《破浪三十年》 第1章 结下梁子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随着改革开放,各地市场逐步放开。 紧接着国家出台了“广开就业门路”的政策,开始允许私人干生意。 安徽北部有个叫观云县的县城,地处熹河南岸,直到1982年,城区面积还只有三平方公里。 县城南部有个大型农贸市场,每天清晨来这里批发、采购的人络绎不绝。 在通往农贸市场的路边,有个卖脑辣汤豆腐脑的摊位,天刚蒙蒙亮就开始出生意。 两张半旧的折叠小方桌,几个破旧的小木板凳上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他们正吃着热气腾腾的辣汤豆腐脑。 元月份,这里的凌晨气温通常低于零下10°,天气寒冷,起早来农贸市场搞批发、采购的人们冻得瑟瑟发抖。 他们陆续来到路边这个不起眼的小吃摊,喝上一碗香喷喷的辣汤豆腐脑,在慰藉肠胃的同时,浑身上下都感觉非常温暖。 又有人走过来,找了张小板凳坐下,大声吆唤着:“给我来碗辣汤豆腐脑。” 一个梳着短发、略显瘦弱的中年妇女边答应着,边麻利地从一只保温桶里盛出一大勺辣汤放在碗里,又掀开另一只保温桶,从里面盛出一小勺豆腐脑放在辣汤上面,然后把碗递给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十来岁的大男孩。 大男孩从中年妇女手中接过碗,熟练地从身旁的铝盆里抓上一小把碎麻花撒在碗里,端着饭碗快步走过去,送给顾客。 中年妇女叫刘淑珍,那男孩是她的长子郑自强。 郑自强身高不足一米六,国字脸,五官端正,浓眉大眼配上高鼻梁,身体很瘦弱,还不满十四周岁,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在当地统称为“半拉橛”。 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刘淑珍麻利地盛饭、收钱。 郑自强把碗端给顾客和收顾客吃过饭后留在桌上的空碗,然后抹桌子,给新来的吃客腾地方,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忙碌着。 忽然跑来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他神情紧张,声音中还带着哭腔,“妈,我爸吐血了!” 刘淑珍正在收钱,听到喊声,回头看向小男孩。 寒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显然被小男孩的喊声吓到了,手一抖,一枚五角硬币掉落在地。 郑自强听见喊声,把手里的热饭递给顾客,转身就往家跑去。 来报信的叫郑自立,是郑自强的弟弟,他弯腰拾起硬币递给母亲。 刘淑珍接过硬币,从兜里拿出一沓纸币递给郑自立,并叮嘱道:“拿好钱!让你哥借个驾车子,拉着你爸去医院。” 郑自强从邻居家借来驾车子,兄弟俩一起把父亲郑承运送到医院。 医生用听诊器听过后,说是气管炎犯了,建议住院治疗。 郑承运说啥都不同意住院。 郑自强见父亲一阵接一阵地猛烈咳嗽,紧接着呼吸困难,就自己做主给他办了住院手续。 等刘淑珍收了生意,赶到医院时,老伴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打吊水,病情已经缓和。 见父亲稍稍缓过来,郑自强犹豫片刻向父亲提出:“爸,我不上学了,你教我做豆腐脑吧!” 郑承运眉头紧皱,一脸严肃地看着郑自强,“我拼了老命干生意,为了啥?不就为了让你们姐弟三能在城里上好学,将来别像我这样吃苦受累嘛!” 郑自强叹息一声,面露愁容,“我英语学得不好,就算能考上高中,也肯定考不上大学!您身体不好,教会我做豆腐脑,您好好歇歇,兴许身体就能养好了。” 郑承运却态度坚决,“不行!你下半年就上初三了,再努把力,像你姐一样考上一中,我就算砸锅卖铁都供你上学!” 见儿子站在病床旁不再说话,郑承运接着说:“我这是老毛病,等天暖和就好了!你不用担心我,回家看书去吧!” 郑自强了解父亲的脾气,知道多说无益,就起身走了。 郑承运家住城郊区郑庄,祖辈世代经商,解放前曾在观云县最繁华的街道拥有十间门面房。 他也曾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后来父兄染上抽大烟,败光了家里的产业,父亲突然病故,长兄不知所踪,家里的重担就全落在他一人身上! 那年他才17,为赚钱养母亲和一个姐、两个妹妹,啥脏活、重活都干,年轻时劳累过度,加上受了风寒没及时治疗,落下了气管炎的毛病,一到冬天受寒就咳嗽,呼吸困难,干不了重活。 因祖辈经商,他又头脑灵活,得知国家政策允许私人干生意了,顿时感觉如鱼得水,于是带着老婆孩子来到县城,租了住房,在路边卖辣汤豆腐脑,挣钱供孩子读书。 做豆腐脑是门手艺,家里只有郑承运会,他生病住院,生意只能被迫停下来,这可急坏了刘淑珍。 郑自强见母亲愁眉不展,再次来到父亲病床前央求道:“爸,咱这生意正好,不能不做啊!学校放寒假了,您还是教我做豆腐脑吧!” 郑承运沉思了一会,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爸不想教你,是做豆腐脑太苦了,天不明就得爬起来。” 郑自强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不怕吃苦!” 郑承运见儿子态度坚决,又不忍看老伴一脸愁容,只好躺在病床上,把做豆腐脑的过程口述给郑自强,每一步的过门和要点都讲得很细。 次日凌晨,郑自强起床后,就按照父亲教的步骤做豆腐脑,忙活一早晨,终于做成功。 刘淑珍掀开保温桶,看见儿子做的豆腐脑,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跟你爸做得一模一样!” 见母亲高兴,郑自强很有成就感。 从那天起,每天凌晨三点半,他都在睡得最香的时候,被刺耳的闹铃声叫醒。 在寒冷的冬夜,温暖的被窝极具诱惑力!大人都贪,何况郑自强还是个半大孩子。 他每天都要强忍着困意和寒冷从被窝里爬出,这是件很考验人意志力的事。 起床后,他总感觉自己像个游魂,头重脚轻,于是想了个办法,用凉水洗脸,瞬间清醒。 每当犯懒时,他都会想起父亲治病,姐姐、弟弟上学都要花钱,再苦再难他都要和母亲一起撑起这个贫穷的家! 在责任心的驱使下,他虽然偶有倦怠,但还是咬牙坚持。 郑承运在医院住了一星期,感觉明显好多了,他以自己的病治不除根为由,坚持要出院。 医生见劝不动,就给他开了药,让他回家慢慢调养,还叮嘱他不能受凉,更不能过度劳累。 出院后,他见大儿子已经能独当一面,接替他做豆腐脑,心里很不是滋味,总觉得是他这身体拖累了孩子,常常暗地里叹气。 正月十五,刚吃罢晚饭,郑承运就把郑自强叫到身边,叮嘱道:“明天开学了,你还是去上学。” 郑自强态度坚决地告诉父亲:“爸,我不想上学了,您的病没好清,不能累。我姐是女孩,自立才7岁!豆腐脑只有我来做才不会丢了生意。您放心,有我在,咱家往后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郑承运再三要求郑自强回学校去上学,但他就是不肯。 郑承运无奈,只能跟刘淑珍商议:“要么等天暖和了,我能早起做豆腐脑了,就让自强出去学个手艺,以后也能有个生活的门路。” 刘淑珍觉得他说得在理,忙问道:“你觉得咱自强能学啥?” 郑承运想了想说:“最近我听收音机里说省城有专门教修理家用电器的培训班,现在买收音机的人多,坏了肯定要修,有钱人都开始买电视机了,坏了肯定也要修!自强要是能学会修电器,以后能赚点轻巧钱。” 刘淑珍赞同地点点头,但随即又面露难色,“学电器是好事,但咱家现在钱不够,再攒攒,等攒够了就让他去学!” 郑承运显然有些失望,但也清楚家里的情况,只能一声叹息。 一天早晨,郑自强正忙着给顾客端饭,来了个留烫发头,穿着时髦的男青年,他坐在小板凳上,大声喊着:“给我来碗辣汤豆腐脑,多加麻花!” 郑自强很快给他送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辣汤豆腐脑。 时髦青年看着碗里稀稀拉拉的麻花,十分不满,大声说:“再给我加点麻花!” 郑自强没吭声,转身离去,又忙着给其他人端饭。 时髦青年一根油条吃完,辣汤豆腐脑也吃去大半,抬头看见郑自强还在忙着给吃客端饭、收碗,并没有给他加麻花,就又连喊了两遍。 再看郑自强还是只顾着忙,像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顿时十分不爽。 他快步走到郑自强身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瞪着一双不友好的小眼睛看着郑自强,态度蛮横地说:“你聋啊?叫你几遍了,没听见吗?” 郑自强把手里的饭碗交给顾客,不卑不亢地直视着眼前这个比他高一头的年轻男人,“小本生意,赚不几个钱!要是来吃饭的人都像你这样多要麻花,俺这生意咋干?” 时髦青年被激怒了,放下双手,大声道:“小半拉橛!说话咋恁能?” 他故作凶神恶煞,本想镇住对方。 郑自强淡定地看着他,丝毫不惧地迎视他的目光。 周围很快聚集了几个看热闹的人,这让时髦青年觉得很没面子。 他咬着后槽牙,蔑视地瞪着郑自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欠揍!” 郑自强不服气,挺起胸膛,语气也很硬气,“我招你惹你了?你凭啥要打我?” “呦!看把你能的,我今天就专治你的不服气!” 时髦青年撸起袖子,迅速挥拳朝郑自强的胸部打去。 郑自强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郑自强被打疼,顿时恼了,矮下身子双手抱住时髦青年的一条腿,用头狠狠撞向他的腹部。 刘淑珍去厕所刚回,看到儿子正和一个大高个儿的年轻人扭打在一起,顿时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焦急地大声喊着:“都别打了,赶紧松手!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对方一看就是个练家子,郑自强身单力薄,不仅没把他撞倒,还被他抓住头发,按着头,动弹不得,后背很快挨了几记重拳,疼得他闷哼几声。 刘淑珍见情况不妙,连忙伸手拽住时髦青年的胳膊,又用乞求的目光看向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大声求助道:“你们行行好,快帮忙把他俩拉开吧!” 旁边看热闹的人连忙上前,把他俩拉开了。 时髦青年还在气头上,他抄起小板凳就要砸摊子。 旁边的人连忙劝阻他,“你跟个半大孩子一般见识干啥?” 时髦青年余怒未消,冷哼一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还敢跟我能?我毁了他!”说着一脚把一只小木板凳踢出很远。 在摊位上吃饭的两个年轻男人,一左一右硬把他拉走了。 时髦男人边走边把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郑自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也狠狠地握紧拳头,暗暗发誓今天这仇一定要报! 他收了生意回家后,还是觉得心里窝火,有气没地儿撒,就用拳头狠狠往墙上砸,手关节处当时就冒血了。 刘淑珍心疼儿子,从抽屉里找来纱布要给他包扎,但被他拒绝了。 他忍着疼,咬着牙关继续一拳接一拳地用力往墙上砸。 郑承运见他这样,厉声呵斥道:“你吃饱了撑的,有劲没地儿使了?” 郑自强畏惧父亲,虽停了下来,但心里仍咽不下这口气,他大声嚷着:“我要学打拳!我绝不能一辈子任人欺负!” 郑承运知道儿子定是受了大委屈,便告诉他:“想学打拳我教你,但你得答应我,学会了只能用来防身,绝不能出去打架惹事!” 郑自强爽快地答应了。 郑承运把一沓卫生纸用钉固定在墙上,让郑自强每天练习打拳,指导他练习蹲马步,告诉他习武之人必先练基本功,要做到:坐如钟、站如松、行如风、卧如弓。 郑自强报仇心切,恨不得一天就学成一身本领。 一个月过去了,父亲还是每天只让他练蹲马步,他渐渐有些不耐烦,但又怯父亲的势,不敢在他面前表露出任何不满。 第2章 冤家路窄 李连杰主演的电影《少林寺》在观云县放映后,深受当地青少年的追捧,他们也因此迷上少林武功,郑自强也不例外。 郑虎是郑自强的同学,也是经常在一块玩的好兄弟。当他得知郑自强也跟他一样想学打拳时,便兴奋地告诉郑自强:“咱县里有个叫郝运来的人,会打四挡拳,听人说他教不少徒弟呢!我还听说,‘学会四挡拳,打人使不完!’” 郑自强一听十分兴奋,立刻让郑虎带他一同前往。 郝运来家住在一条深巷的最里面,五间堂屋一个大院,两扇枣红色的油漆大门紧闭着。 郑自强上前去敲门,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她打量着眼前两个半大孩子问道:“你们找谁?” 郑自强忙说:“我们是来拜师学打拳的。” 中年妇女瞥他们一眼,门都没让进,“回去让大人送你们来!” 在郑自强的一再央求和保证下,郑承运终于答应把他送到郝运来家,拜师学打拳。 郝运来四十多岁,身高一米八,站姿挺拔,红光满面,自带威风。 郑自强一见他就肃然起敬。 郝运来也对这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十分喜欢。 打那天起,郑自强每天除了帮母亲卖早饭就去师傅家学打拳,回到家一有空就练拳,再苦再累都从不懈怠,就连晚上睡觉躺在床上都在琢磨每一个动作——1弓步冲拳2弹腿冲拳3马步冲拳4弓步冲拳5弹腿冲拳6大跃步前穿7弓步击拳8马步架掌,努力把每个动作都做到烂熟于心。 学打拳期间,郑自强先后结识了一起拜师学艺的王猛、武大振、于斌和邓小龙,郑虎也很快加入到他们中,那段时间他不光拳脚功夫进步飞速,个头也明显长高了。 他向来喜欢交朋友,又为人仗义,很快就跟几个师兄弟打成一片,几人不是一起切磋武功,就是一块出去玩耍。 老一辈常说:“不愁吃喝的日子过得飞快!”这话一点都不假,转眼间到了年底。 郑承运家后院的邻居叫沈守业,比郑承运年长几岁,郑自强叫他沈大爷。 沈守业家过得富裕,最近刚买了台12吋的黑白电视机。 邻居们很快就都知道了,男女老少像看电影一样,到他家看电视,有人还从家里搬来小板凳。 电视机放在他家堂屋当门的条几上,每天来看电视的人络绎不绝。刚开始,沈守业觉得别人家都买不起电视机,自己家有,是个谝头,谁来他家看电视他都高兴。遇到年龄相仿的邻居来,他不但热情地陪笑脸,还端茶、递烟。 新鲜劲一过,大人都忙着生计,都来得少了。 正赶上放寒假,一些半大孩子没事干就都跑到沈家看电视,他们边看边争论、吵闹,沈守业的态度越来越不耐烦,但孩子们图热闹,并不会多想。 后来,来看电视的人就跟看自家电视一样,经常因为别人突然换台发生争吵。 沈守业有时候心里烦,也会下逐客令——赶人。 往年春节都是贴春联、放鞭炮、穿新衣服、吃饺子……今年的春节又多了一项——看春节联欢晚会。 三十晚上,吃过晚饭,邻居们就都陆续来到沈家,等着看春节联欢晚会。 沈家堂屋里摆满了椅子、长板凳、小板凳等,凡是能坐的地方都坐满了人,来晚的人没地方坐了只能站后面。 电视机的屏幕上陆续出现马季、姜昆、刘晓庆、王景愚四人。 马季诙谐地介绍自己是主持人的‘主持’。 王景愚笑着打趣,“庙里和尚才叫主持呢!”把大家都逗笑了。 演员刘晓庆落落大方地走到话筒前,用甜美的声音说:“迎新春、庆佳节,联欢晚会现在开始。” 她的话音刚落,观众们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 王景愚介绍今天的联欢会是以表演和猜谜相结合的形式,引出接下来的节目猜谜语。 猜谜可不白猜,桌子上放着琳琅满目的全是奖品,有签字笔、自动铅笔、圆珠笔、纪念册、文艺手册等。 马季和赵岩表演相声山村小景,马季用一曲唢呐独奏曲《百鸟朝凤》开场,引出改革开放后农村的变化。 生产责任制后,就连孩子都下地干活,村里没闲人,大家都靠劳动致富,日子越过越好! 马季语言生动,他绘声绘色地说出改革开放后社会主义新农村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有人先富,就有人嫉妒,马季借助相声吐槽“红眼病”现象,既接地气,又很逗趣,引得观众哈哈大笑。 王景愚表演的是哑剧小品《吃鸡》,他面对一个空盘子,用夸张的动作模仿吃鸡,竟然表演得像真的在吃鸡一样,他那夸张的动作引得电视机前的观众们欢笑声不断。 郑自立跑了趟厕所,回来发现他之前坐的小凳子被一个同龄的半大孩子占了,两人当众争吵起来,惹得沈守业不高兴,直接下了逐客令。 郑自立恋着看春晚不愿意走。 郑自强自尊心强,直接起身拉着弟弟就往外走。 回到家,郑自立见父母正坐在收音机前听春晚,就像模像样地给他们学起王景愚是如何费力吃鸡的夸张动作,逗得父母都笑了。 郑自强看着父母开心的样子,想起方才弟弟被人下逐客令时的情景,一阵心酸涌上心头,他暗下决心:等赚了钱,一定给家里买台电视机,这样全家人就能坐在自己家里痛痛快快看春节联欢晚会!再不用跑去别人家看电视,看别人脸色。 那是1983年春节,是中央电视台的第一届春晚,在那个物质和文化相对贫乏的年代,春节联欢晚会的出现像一道曙光,不仅给老百姓们带来全新且丰富多彩的精神世界,也成为大家拜年时热议的话题。 大年初六一大早,郑自强骑着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带着父亲给他备好的礼物去给师傅拜年。 拜完年,他从师傅家里出来,还没走出巷子,迎面就碰到那个曾经欺负过他的时髦男青年。他也骑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车把上还挂着礼品。 虽然相隔好几米,郑自强还是一眼就认出他,心里暗道一声:真是冤家路窄! 郑自强把自行车停在路边,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时髦青年也认出郑自强,他麻利地把自行车立在路边,似笑非笑地看着郑自强,“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涨本事了,敢拦老子的路?看来上次挨得太轻,没长记性!” 郑自强瞪着他,放话道:“少废话!有本事咱练练,谁能打过谁还不好说呢!” “咦!屌熊孩子,口气怪不小来!”时髦男青年不屑一顾地看着郑自强,“管!今天我非打得让你叫爷!” 郑自强气愤地一拳打过去,时髦青年赶紧躲闪。 他忽然感觉不对,这拳法像是练过!刚一分神,腿上就被郑自强狠狠跺了一脚,还没来及还击就被郑自强一个扫荡腿撂倒在地。他本想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但没成功。 郑自强抬腿踢向他,时髦青年眼疾手快,抬手把郑自强掀翻在地。郑自强比他瘦小,又天天练武,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扑向他,两人扭打在一起。 时髦青年虽然个子高,但躺在地上便失去了优势,一会儿功夫就被打得鼻青眼肿,蓬头垢面。 正当两人打得难解难分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住手!” 那声音带着怒气且异常耳熟,两人听到都本能停下来,同时看向来人。 “师傅?” 两人先异口同声,后又都不敢置信地看向对方,同时开口:“你咋也叫师傅?” 郑自强怯势地看了师傅一眼,赶紧起身,快速整理好衣服,站在一旁,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孩子。 时髦青年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笑着刚想讨好两句,郝运来却脸色铁青地沉声喝道:“你俩都跟我回家!” 他说过,背着手,踱着方步往家走去。 郑自强和时髦青年知道都孬不过去,只好拍拍身上的灰,硬着头皮推着各自的自行车,一前一后进了师傅家。 郝运来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依然铁青着脸。 郑自强从没见过师傅气成这样,吓得不敢说话。 时髦青年也始终低头站着,不发一言。 郝运来看着两人,仍旧余怒未消,“你们这是翅膀硬了,长本事了!大过年的,你俩同门师兄弟在我家大门口大打出手,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俩给丢尽了!以后你们都别来了,跟任何人都别说我是你们师傅!” 郑自强只觉得脑袋“嗡”了一声,幸好他反应快,连忙跪在郝运来面前,“师傅,我错了,您罚我吧!只要别赶我走,咋罚都行!” 时髦青年见状也赶紧跪下,“师傅,您打我骂我都成,千万别再说这话!” 师娘闻声赶来,看到石勇那副狼狈相,又看了看始终低着头的郑自强,立刻明白了,她笑着打趣道:“打架了?石勇,不是师娘说你,你还大师兄呢,年龄大、入门早,咋连自强这半大小子都打不过?白长大高个儿了!” 石勇臊得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师娘笑着给郝运来倒了一杯茶,劝道:“老郝,他们俩师兄弟切磋拳脚,大过年的,咱哪能因为这事生气?地上凉,让两个孩子都起来吧!菜我都做好了,咱俩儿都走亲戚去了,正好没人陪你喝酒,就让他俩陪你喝两盅。” “你就惯着他们吧!”郝运来冷哼一声,扫了一眼两人,“都别跪着了,我可没给你们准备压岁钱!” 两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师傅这是原谅他们了,连忙起身。 郑自强去院里洗了手,进厨房帮师娘端菜。 石勇洗了手,整理好头发和衣服,回到堂屋,殷勤地给师傅倒酒。 一盅酒下肚,郝运来看着两徒弟,语重心长地说:“蒙你们父母信任,把你们交给我,还记得刚来时我教你们的师训吗?” 石勇和郑自强异口同声地说:“不畏强欺弱,不为非作歹,团结互助,互相尊重!” 郝运来又问:“习武的目的是啥?你们可记得了?” “强身健体、报效祖国。”两人异口同声回答。 郝运来点头,“好!记得就好!喝了这盅酒,我不管你俩之前有过啥过节,都就此翻篇!从今天起,绝不能再把拳头对准同门师兄弟!” 两人一起端酒盅敬师傅,一笑泯恩仇。 经过师傅的教诲,郑自强转变了对石勇的态度,尊称他“勇哥”。 从此,两人真把之前的事彻底翻篇,成为了好哥们。 第3章 娶新媳妇喽! 农历二月初六,郑自强开着农用小四轮拖拉机去后刘庄给石勇接新媳妇。车上拉着媒人、郑虎和石勇的同学许志远、夏春阳等人。还拉着迎娶新娘的四收礼:一挂羊心肺(寓意闺女是爹娘的心肝宝贝),一箱果子(当地特产蜜角、麻片等)、两箱白酒、一条鲜活的大鲤鱼。 许志远站在车厢前边,双手扶着车厢的高围栏,跟身边的夏春阳感叹道:“石勇运气真好啊!最近几天一直断断续续下雨,今天到正事了,天公作美,雨过天晴了。” 夏春阳笑着说:“你没在农村待过,乡里下过雨后根本就没有路,到处都是泥糊子。” 那时,乡村的路还都是土路,下雨后便成了“泥水路”,有水又有泥那种。出了城,下了柏油路,便进入到泥水路。 拖拉机在泥水路上行驶,车轱轮上很快就沾满了泥,再加上路不平整,车厢开始重心不平稳,不是左右摇摆,就是上下颠簸。 郑自强不得不努力地掌握着方向盘,被迫减速慢行,只一会儿功夫,他就累得浑身冒汗。 原来站在车厢前边的人,也都赶紧蹲下身子,有的人干脆就坐在车厢里,用手扶着车厢的护栏,唯恐被甩出车厢外。 好在路途不远,半小时就到了石勇未婚妻的庄头。还没进庄就听见从庄里传出欢快喜庆的唢呐声。 新娘家院门口坐着以唢呐为首的乐队,非常陶醉地吹着《百鸟朝凤》。 皖北农村结婚叫办喜事,只给姑、姨、舅、姥娘家下请帖。姥姥、舅舅是喜事上礼最多的人,也叫高客。 本庄的老少爷们不需要下请帖,也不通知,只需觅一班“响”——以唢呐为主,吹着欢快音乐,烘托喜事气氛的乐队。 庄上只要有吹响的,大人小孩就都跑去听“响”。谁家的闺女出嫁或是儿子娶媳妇,很快就会在庄上传开了,也就等于通知全村人。庄上的老少爷们都是听到吹响声不请自到,一家喜事,全村沾喜。 来参加婚礼的人不只是来看热闹、听“响”,还要随份子(俗称给礼),男孩娶妻叫上礼,女孩出嫁叫添箱,当地称“响八桌”。 “响”是男方出钱觅的,结婚前一天上午在男方家吹,下午才随着拉聘礼的车一块去女方家,俗称“过轿”。 当晚,“响”会在女方家吹到半夜才休息。结婚当天“响”要随着接新娘的车一同回到男方家的婚礼现场,继续吹,直至婚礼结束。 新媳妇叫刘翠玲,娘家在后刘庄,父亲养兔子赚了钱后,把原来的土坯院墙推倒,用红砖垒了院墙,门楼上是青色地瓦,两扇新木门敞开着,院里、院外都站满了人。 郑自强和几个来接新媳妇的年轻人一起往小四轮车上装嫁妆,那大衣柜一米多宽,两米多高,小四轮车厢的底盘太高,四人合力也抬不上去。夏春阳和许志远见状只能迅速上车,站在小四轮的车厢里用力往车上拽,郑自强和郑虎则站在地上,从两侧用力托举着大衣柜往车上抬。 地上到处都是泥,一用力脚底就打滑,站在地上的两人累得满头是汗,拼尽全力还是没能把大衣柜装上车。 这时,走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白胖、中等身材,他见状立刻上前帮着往上抬。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他们很快就把大衣柜装上了车。 郑自强看向那人,刚要道谢,忽然愣住,“刘根,你咋在这儿?” “我家住前刘庄,跟这儿庄挨着庄,我闲着没事跑过来听响。” 刘根笑着从兜里掏出包香烟,熟练地用力一抖,一支烟从烟盒里弹了出来。 他殷勤地把烟递到郑自强面前,一脸骄傲的神情说:“这烟可香了,你试试!一根烟划两三分钱呢!可不是谁都能吸得起!” 郑自强没吸过烟,对吸烟也不感兴趣,但是为了给刘根个面子,他只好把烟接过来。其他年轻人听说是好烟,也都纷纷凑过来,接了刘根递给的香烟。 刘根给每人发了一支烟,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把烟盒重新装回衣兜里,用右手把左胳膊上的衣袖向上撸了下,故意露出手腕上戴的中山牌手表,把烟在手表表面上轻轻地弹两下,小眼睛环视一下四周,发现大家围了一小圈,都在看着他,便满意地把烟放在嘴里,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着,深吸一口,眯着眼,从嘴里慢慢吐出粗线一样的一缕烟,接着又像金鱼在水中吐泡那样,一口接一口地从嘴里往外吐烟圈。 他那得意的表情和举动把几个年轻人都看愣了,他们对香烟充满好奇,陆续用刘根的打火机点着烟,都迫不及待地吸上一口,并学着刘根的样子,把吸到嘴里的烟雾慢慢吐出来。 郑自强点着烟后也深深地吸了一口,仔细品品,发现这香烟不像父亲抽的卷烟那么冲,呛得人喘不过气,而是带着香味,特别是吸后,让人回味无穷。 他看着刘根那一脸得意的表情,再回想起刘根拿的那包烟的包装盒上印着一片树叶,写着“金叶”两个大字,便暗暗记下,想着等自己有钱了也买一包这样的烟。 刘根看到大家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感觉特有面。他虽然住乡下,但他三天两头往城里跑,就是为了多结交些像郑自强这样会拳脚的城里朋友,往常很难有亲近的机会,今天借着帮忙抬家具终于如愿了。 许志远看大家只顾着品烟,忘记了干活,便提醒道:“咱们的活还没干完,抓紧往车上装嫁妆。” 几个年轻人这才停止吐烟圈的表演,嘴里叼着烟,手里拿着嫁妆往车上装。 刘根也十分殷勤地跟着他们一块往车上装嫁妆。 许志远心细,他站在车上指挥众人把新娘家陪送的棉被搭在已经装到车上的大衣柜和五斗橱上,还建议郑自强把盆架、台灯、盆等生活用品放到拉新娘的车上交给伴娘保管,以防路上损坏。 陪嫁中最贵重的物品是三转一响——凤凰牌自行车,蝴蝶牌缝纫机、中山牌手表和收音机。说是娘家陪送的嫁妆,实际上都是婆家出钱买的。能把这四样置办齐,说明男方家过得相当不错,谁家闺女出嫁时有这样的嫁妆,不但一个庄的男女老少羡慕,事主家人也都感觉特有面。 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本村妇女都羡慕地看着这些嫁妆,七嘴八舌地低声议论着:“你看人家这些嫁妆多排场……” 这时,穿着红色嫁衣的新娘由堂兄背着,头上罩着大红伞在伴娘的簇拥下,出了娘家门,上到停在院外迎亲的小四轮拖拉机上。 当地的习俗是新娘出嫁时鞋不能沾地,要由娘家哥或者弟弟背着送到车上。刘翠玲没有哥,弟弟又小,只能由堂兄背着送上车。 吹唢呐的走在接新媳妇的拖拉机前,两边站着两个吹笙的,后边还跟着两个人,手里拿着不同的伴奏乐器。唢呐吹着一曲欢快的《抬花轿》,把现场的气氛烘托得非常热闹。 随着一阵鞭炮声响起,拉新娘的小四轮拖拉机走前边,拉嫁妆的小四轮跟后面,一同向庄外驶去。 娘家人除了伴娘和一位送客(送客一般都是新娘的长辈,叔、伯或舅)随着接新媳妇的车前往男方家,其他的娘家人全部在庄头止步,目送婚车远去。 出了庄,小四轮行驶在泥水路上,后面留下十多公分深的车辄印,车上坐满了人,车身重,道路泥泞,车轱辘在泥水路上打滑,车厢开始左右晃动。 郑自强受石勇之托,负责在路上保护新娘,不让任何人靠近。他把新娘陪嫁的手表装在兜里,怀里抱着收音机,坐在车厢里,守在新娘旁边。 拖拉机行驶在泥水路上,刘翠玲坐在车厢里的椅子上,随着车厢颠簸,椅子也东一头,西一头地左右摇晃,坐她两边的伴娘都尽力护着她。 郑自强见刘翠玲有些紧张,便笑着说:“嫂子你放心,我今天的任务就是保护你!有我在,绝不会让你伤到一根汗毛!” 车上的人都笑了。 刘根也随着接亲队伍坐在接新娘的这辆小四轮拖拉机上,他见郑自强跟新娘有说有笑,也嬉皮笑脸地凑过来。 郑自强用胳膊把刘根拦住,不让他接近新娘。 刘根知道郑自强脾气不好,不敢轻易招惹他,只好知趣地坐到伴娘旁边。 他那双不安分的小眼睛直盯着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伴娘,把伴娘看得害羞了,扭过脸去。 刘根趁着车晃动时故意靠近她,还趁机偷摸她的屁股。 伴娘是未出嫁的少女,虽然对刘根的举动很是厌烦,但又害羞,羞于说出口。车上地方小,她没地方躲,只能往旁边挪挪身子。 刘根不但不收手,还得寸进尺,故意往伴娘身上靠。 刘根的小动作被同行的许志远尽收眼底,他怕明说刘根,大家都尴尬,便故意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是不是寒冬腊月的生?” 刘根一愣,挠挠头干笑道:“这我还真不知道,没问过俺娘。” 郑自强反应快,立刻接话道:“这还用问?刘根肯定是腊月的生,要不咋老是冻(动)手冻(动)脚的!” 他这么一说,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刘根也尴尬地咧嘴笑笑,再也不敢搞小动作了。 小四轮进了城,都是平坦的柏油路,车不但跑得快了,也不再晃动,眨眼功夫便开到石勇家附近。 石勇家虽不在县城里,但紧挨着城区,家门口铺的是砂浆路,即使下过雨也不会趟泥,比乡下的泥路好得多。 “响”提前下了车,吹着欢快的曲子走在前面。 在院里玩耍的几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听见吹唢呐的声音,兴奋地喊着“新媳妇来了!”赶紧往外跑。 小四轮缓缓停在石勇家门口,刘根毕竟是不速之客,他意识到参加石勇的婚礼有些尴尬,他悄悄下车,趁大家没注意溜走了。 石勇脸上挂着笑容从院里走出来迎新娘,帮她撑着大红伞,两人并肩踩着铺在地上的苇席,缓缓走进院里。 堂屋门口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红烛高照,香烟缭绕,院里站满了人,看着新人走来。 一对新人来到离八仙桌一米多远的地方,面朝北站好。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唢呐乐队也吹起欢快的曲子,把婚礼推向了高潮。 大总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一对新人在大总的吆喝声中完成了婚礼。 站在旁边的人把事先准备好的麦麸子掺红枣、花生撒向一对新人。红枣寓意早生贵子,花生是希望新娘进门后男孩、女孩交替着生。 石勇的表兄弟们和本村的几个年轻人一拥而上,把新娘推入洞房,把石勇堵在门外。他们一个个跃跃欲试,进到新房里,准备乱新娘。 就在新娘一脸惊恐,不知所措时,提前来到新房里等候的郑自强把那把刚才罩新娘的红伞递给新娘,“嫂子,给你武器。” 新娘刘翠玲接过伞,顿时有了底气。她手中拿着那把伞,挥舞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那些准备乱新媳妇的年轻人哪见过这么泼辣的新娘?都吓得连连后退。 僵持了一会儿,他们看没有机会靠近新娘,只好都灰溜溜地走了。 临出门时,他们看着站在门口的石勇感叹道:“你家新娘子真厉害!以后可够你招呼的!” 石勇得意地笑着说:“俺媳妇别看在你们面前厉害,对我好着呢!” 婚礼现场设有账桌,来的宾客都要上账,姥娘、舅舅、姑、姨不但要上账,还要挂帐子。帐子有孬有好,大部分都是床单、被罩之类的,也有毛毯、绒毯,还有的是一块的确良布,够做条裤子,总之都很实用。 帐子都是挂在账桌旁的绳上,每个帐子上面都用别针别着一张红纸条,纸条上写着送帐子人的称呼,前来参加婚礼的人看到纸条上的字就知道是哪家亲戚送的。 结婚当日的中午是正席,皖北农村都是在家里办酒席,在自家的小院里搭个彩棚,垒几个大灶台,请来掌勺的(厨师),站案的(切菜、配菜)。 一家办喜事,庄上的老少爷们,特别是亲的(一个娘的)、近门(一个奶奶的)都过来帮忙。他们杀鸡,宰鱼、摘菜、洗菜忙个不停,都在为中午的正席做准备。 大总看看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就大声吆唤着:“今天来的客多,先紧姥娘家和城里来的亲友坐,吃头茬,坐不下的别急,等着吃下茬。来到人客多,有照顾不周的请多多原谅!中午12点正式开席。” 院外的空地上摆着一大片方桌,每张桌子四周都放着四把长板凳,一桌坐八个人。 办喜事用的锅、碗、盘子,大小盆,八仙桌(方桌)、长板凳都是从本庄老少爷们家借来的。 亲戚或平时关系好的坐一桌;男人跟男人坐一桌;妇女带着孩子坐一桌。小孩不占位,站在大人旁边吃。 观云县有“无酒不成席”之俗,宴客时烟酒为先。在没上菜之前,先上烟酒,一桌两包烟、两瓶白酒。 郑自强、许志远、郑虎、于斌四位年轻人,作为石勇的好哥们,在婚礼酒席上,负责把烟酒准确无误地送到每一张桌上,然后才分别找个地方坐下。 婚礼酒席上菜也有讲究,先上热菜,再上凉菜,然后再凉菜、热菜穿插着上。 妇女、儿童以吃为主,端上来一个菜,很快就一抢而光。 男人都是以喝酒为主,往往是吸烟、喝酒、吃饭、说话几不误。 大席的菜有荤有素,有凉有热,汤水搭配,酸辣爽口,烧菜多,炒菜少、凉拌菜也多,总之,鸡鱼肉蛋应有尽有。 酒席进行一段时间后,郑自强他们四个负责烟酒的年轻人,手里拿着酒瓶,分别挨桌问:“可需要酒?”而且每间隔一段时间,就走过去重复问一遍。 通常每桌只给两包烟,但酒可以随便喝!皖北人喝酒豪爽,一场酒席下来,有几个人喝得走路东倒西歪的都算很正常。 酒席进行到一半时,端菜的年轻人不但负责上菜,还要把每张桌上的空盘子收走,因为桌子小,必须把吃空了的盘子拿走,才能腾出空上新菜,这些从餐桌上撤下来的盘子刷好还可以循环使用。 酒席上有整鸡、整鱼还有四喜丸子。四个喜丸子个头大,放在一个盘子里,一桌八个人,正好一人半个,不浪费。 还有一道菜叫八大块,一盘里就八块,刚好一人一块。这道菜是用猪身上的五花肉做的,肥而不腻,一口下去,满嘴留香。 流水席上,每桌都要上二十多道菜。这些菜都是大厨们经过几天的辛苦,精心准备的。来参加婚礼的人,吃着每道菜都能感受到东家的大方好客。只有让来的每位客人都吃好喝好,喜事才算办得圆满。 最后一道是丸子汤,在当地“丸”与“玩”同音,丸子汤端上来预示着酒席上的菜上完了。庄上的老少爷们开玩笑叫它滚蛋丸子,吃了丸子汤,酒席就结束了。 紧接着,送菜的年轻人用上菜的木托盘,把摆放整齐的一大盘子馍(馒头)送到每一张桌上——以馍作为主食是皖北人的习惯。 上主食了,郑自强、许志远等四个年轻人终于可以坐下来踏踏实实地吃饭了。可是有的热菜已经凉了,也有一些菜被同桌的人吃光了,他们只能简单吃点别人吃剩下的菜。虽然都没吃好,也没喝尽兴,但他们的心里是高兴的。他们都是把石勇当做自家兄弟,自家兄弟办喜事,吃饭是次要的,帮忙是义不容辞的。 第4章 打群架一时爽 周末,许志远正坐在家里复习功课,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打开门看见外边站了几个年轻人,他们都是十六七岁,年龄最大的是二十出头的石勇,他们手里都拿着木棍、钢鞭。 许志远一惊,忙问:“勇子,出啥事了?” 石勇的脸因怒气而涨得通红,他不答反问,“志远,你就说,咱是不是好兄弟?” 许志远立刻回道:“当然是!” “兄弟有难,你是不是得帮忙?” “那是自然。”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跟我走!” 石勇拉着许志远的胳膊就往外走。 许志远反拉住他,“帮忙可以,你总要告诉我,弄这么大阵势,准备去干啥?” 石勇撸了撸袖子,义愤填膺,“一提我就来气!我老丈人被他邻居打了!那家就是欺负他儿小。女婿是半个儿,我今天咋也得帮他出这口恶气!” 许志远赞同地点点头,“没错,这气该出。” 他跟着石勇一块出了科协大院,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小四轮。两辆小四轮车上都站满了人,浩浩荡荡地开向离城里不远的后刘庄。 路上,许志远看着仍旧气势汹汹的石勇,再看看车上站的那些年轻人,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摩拳擦掌,手里拿着棍棒的、也有拿着自制的钢鞭,还有的拿着刀具。 许志远见状,心里一惊,他开口道:“勇子,你的心情我特别能理解,但是车上这些人年轻气盛,又都带着家伙。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中谁把人打伤或者是打残了咋办?” 石勇握握拳头,关节咔嚓响,咬牙切齿地说:“他们活该!” “是,他们是活该,但真要打残废了,那就是故意伤害,要判刑的,你刚娶了媳妇,就想吃牢饭?” 见石勇面露犹豫,他再次郑重其事地提醒道:“打残废了还算轻的,万一出了人命,甭管谁打的,你都是主犯,你这辈子就完了!” 石勇皱眉,“哪那么严重?别管咋地,这窝囊气总不能白受吧?” “你说的在理,是不能受!”许志远边说边把石勇手里的钢鞭拿过来,继续说道:“就凭你这练过的拳头,还不够出气用吗?教训教训他们,只要他们以后不敢再欺负你老丈人就行了。” 石勇沉默片刻,点点头,“好,听你的!” 进了后刘庄没多远,石勇高声喊着:“到了,停车!弟兄们,把带来的家伙都放车上,谁都不许拿!” “是,勇哥!” 钢鞭、木棍、刀具之类的都被纷纷丢在车上,这些年轻人都跟随石勇纵身跳下四轮,来到一户人家门口。 两扇木门紧关着。 石勇飞起一脚把木门踹开,带着郑自强等几个会打拳的弟兄率先冲了进去。 进了院,四间堂屋,两间边房。院里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他看见闯进来一阵人,赶紧往堂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快躲进屋!” 一个十六七岁的大男孩站在偏房门口,还没反应过来出啥事了,就被石勇身旁的于斌冲上去一拳打倒,刚重重摔在地上又被踹了几脚。 吓得他连忙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嘴里还不停喊着:“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这时,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从堂屋跑出来,直接进了厨房。眨眼功夫,他又从厨房冲了出来,手里举着一把菜刀。 郑自强眼疾手快,伸手从大门旁抄起一根顶门棍,冲过去,打向拿刀男人的手,只听“哎呦”一声惨叫,男人手上的菜刀掉落到地上,手上鲜血直流。 郑自强抢先一步,从地上拾起菜刀,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许志远赶紧上前,向他伸出手说:“把菜刀给我。” 郑自强知道许志远跟石勇交情匪浅,想也没想便把菜刀递给他。 石勇走过来,咬牙切齿地指着方才拿菜刀的男人,“平时数他最能,弟兄们给我打!让他知道老子的厉害!” 他话音刚落,几个兄弟把那人围在中间,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瞬间把他打倒在地。 许志远见他们一个个都打红了眼,越打越兴奋,生怕打出个好歹,他大声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喊了几声都没人理会,他灵机一动,凑到石勇跟前,在他耳边说:“快让他们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知道了。”石勇大手一挥,大喊了一声:“都住手!” 原本打得正起劲的几个人立刻停手。 石勇上前蹲下身,用力一拽把被打之人拽到近前,在他面前摘掉蛤蟆镜,气焰嚣张地大声咋呼:“看清老子这张脸!以后你要是再敢欺负翠玲一家,我要你小命!” 男子像一堆烂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都不睁。 这时,郑自强走过来说:“勇哥,他家老三想跳墙跑,被我拽着腿拉下来一顿暴揍,吓得哭爹喊娘;屋里还有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吓得鬼哭狼嚎,一直喊娘;堂屋里有个中年妇女,吓得跪在地上,见人就磕头求饶。” 石勇满意地拍拍郑自强的肩,“好兄弟,干得好!” 石勇走出院,站在门口,环顾四周片刻,忽然想到什么,“你们有谁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刘根连忙摘掉蛤蟆镜,屁颠屁颠地凑到石勇身旁,满脸堆笑地说:“勇哥,你说的那个人在屋后头地上睡着呢!他从后窗户跳出去,正准备逃走,被俺几个逮住打得跪在地上求饶。” 石勇诧异地看着身边这个陌生的少年,他看起来十七八,大瓜子脸,头上顶着鸟窝般的烫发头,个不高、偏胖,小眼睛透着精光,不仅穿着时尚的喇叭裤,手里还拿着跟他同款的蛤蟆镜。 “你谁啊?我咋没见过你?” 郑自强连忙上前解释,“他叫刘根,来的路上碰见的,硬要跟着来,就带来了。” “嗨,有机会帮勇哥打架,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刘根忙从裤兜里掏出一盒钟鼎牌香烟,卑微地递到石勇面前,紧接着又像一只一心想讨好主人的狗,一脸谄媚的表情看着石勇。 石勇接过烟盒,抽出一根拿在手里,剩下的还给刘根。 刘根接过烟盒,赶紧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正准备给石勇点烟,发现石勇已经转身走了,他尴尬地愣在那里。 石勇高声吆喝着:“兄弟们,走了!” 大家听了石勇的喊声,都陆续走过来,先后上了四轮车。他们七嘴八舌地讲着那家人被打后吓的孬熊样,越讲越兴奋。 不知谁先起了个头,大家开始一起唱起印度电影《流浪者》里的插曲《拉兹之歌》,“到处流浪,到处流浪,命运伴我奔向远方……” 他们一个个精神抖擞,俨然把自己当成凯旋的战士。 返回的路上,石勇站在四轮车上,来了一句:“我总觉得少点啥。” 说着他伸手拿起放在车厢里的木棍对着路边的小杨树,一路猛砸,只要站在四轮车上能够着砸的小杨树,无一幸免。 许志远看到后想制止发现已经晚了。 四轮车进了城,刚过四岔路口,郑自强就让车停下,他从车上纵身跳下。这里离家不远,他不想让家人看到,就提前下车,步行往家的方向走去。 无意间一低头,他发现裤子上不知何时溅上了几滴血。幸亏穿的裤子颜色重,不注意看不太清。 他趁四周没人注意到他,快步回到家。 家里没人,他悄悄跑到屋里,匆忙从柜子里找了条裤子换上,又赶紧把换下来的裤子放在洗衣服的盆里,接了压井里的水泡上。 他从没洗过衣服,也不知道家里洗衣粉放在哪。就在他到处找洗衣粉的时候,郑承运回来了。 郑自强听见院里有脚步声,赶紧从屋里走出来,看见父亲,眼神躲闪。 郑承运看看郑自强又扫了一眼泡在水盆里的裤子,沉声问道:“又打架了?” 郑自强向来怕父亲,本来就心虚,面对父亲的质问,只能支支吾吾回答,“没,没有,出去玩了。” 郑承运端起泡着裤子的盆狠狠摔在地上,顿时水花四溅,他大声呵斥:“反了天了!连你爹都敢糊弄!你爹睡着了都比你精!” 郑自强不服,解释道:“爸,我没惹事!我朋友的岳父被他邻居打了,我们是给他岳父出气。” 郑承运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瞪大眼睛看着郑自强,“你咋恁有本事?以后谁再有啥事,不用找警察,交给你就行了!” 说完他转身来到院子的一个角落里,在那里找到一块砖头,拿着走回来,往郑自强面前一扔,用命令的口气,大声喝道:“把它立起来,跪在上面,啥时候知道错了再起来!” 郑自强虽然心里不服气,但也不敢违抗父命,只能乖乖地把砖头立好跪在上面,挺直腰板。 一会还能坚持,跪久了真是受刑!不但膝盖疼得钻心,腰板也快坚持不住,但郑自强还是倔强地跪着,就是不肯认错。 不到半小时,郑自强的膝盖就疼得钻心,腰身也不自觉地缓缓弓成大虾状,堂屋内传来父亲警告的清嗓声,他立刻又倔强地挺直腰板。 天渐渐擦黑,刘淑珍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看见大儿子跪着的身躯在抖动,却还在咬牙忍着,不由得心疼。 回到堂屋,她边往桌上放饭菜,边劝郑承运:“他爸,让自强起来吧,别跪坏了腿。” 郑承运没接话,拿起筷子自顾自吃饭,吃几口后,见妻儿都没动筷,都用期盼的目光看着他。他沉吟片刻,开了口:“罚跪免了,关东屋饿三天,让他好好反省!啥时候知道错,再给吃的。”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小儿子郑自立笑嘻嘻地跑去向郑自强传话,“哥,咱爸让你别跪了,关东屋反省,啥时候知错了再给吃!” 郑自强一言不发,起身时踉跄一下。郑自立要扶,他摆手表示不用,一瘸一拐走向东屋。 郑承运心里有气,没吃几口便放下筷子进了里屋。 郑晓红是郑家长女,郑自强的姐姐,她在母亲的默许下,偷拿了两个馒头,来到东边那间屋的窗下,把馒头从窗户递给弟弟。 郑自强接过馒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郑晓红一边让他慢点吃,一边劝说:“别记恨咱爸,他惩罚你,也是想让你长记性,以后千万别再出去打架了!咱家啥情况你也知道,打输打赢,后果咱都担不起。” 郑自强听了姐姐的话,吃馒头的速度明显放缓,但并没表态。 晚上八点多,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刘淑珍打开大门,只见门外站着几个陌生男人,为首的三十多岁,神情严肃地询问道:“郑自强在吗?” 刘淑珍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警惕地打量着几个陌生人,不答反问:“大晚上的,你们找他干啥?” 为首的男人掏出证件,往她面前一亮,“我们是派出所的,找郑自强去所里协助调查一桩打架斗殴事件。” 刘淑珍一听,吓得腿都软了。 郑自强听到动静,从东屋走出来,陌生男人的话,让他有些吃惊,为了不让母亲担忧,他只能故作镇定,劝道:“妈,你别担心,我就是去派出所协助调查,很快就会回来。” 郑自强被带到派出所后,直接送进值班民警所在的询问室。 在得知姓名、年龄后,中年民警又向他询问了在后刘庄打架的经过。 郑自强向来重义气,立刻大包大揽,“我朋友的岳父被他邻居打了,这事我看不惯,就带人打了他们,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郑自强不知道,下午民警接到当事人报案,已经找到石勇,并顺藤摸瓜找到所有参与打人的,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民警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了,“咦!你小子年龄不大,还怪讲义气来!这事你扛得了吗?你们下手可够重的,人伤得不轻,要是构成寻衅滋事罪,最轻拘留,重了还得判刑呢!” 郑自强一直认为自己是打抱不平,是正义的。听了警察的话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低头不语。 这时,他才忽然明白姐姐所说的“打输打赢,后果咱都担不起!”的真正含义。 民警走过去拍拍郑自强的肩膀,“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你不是主谋。想糊弄警察?你还嫩了点!这回要不是你还不够拘留年龄,谁都救不了你!快走吧,你家人还在外面等你呢。” 一听“家人”,郑自强猛然意识到这次一定让他们为自己操碎了心。他快步往外走,那中年民警还不忘在身后嘱咐他:“回去好好反省,可不能再有下次了!” 郑自强赶紧回答:“好!我知道了。” 郑晓红和母亲在外面焦急地等了大半个小时后,郑自强才出来。 刘淑珍正在抹眼泪,一看儿子出来,赶紧上前拉住他的手,含泪看着他,发现他没有啥变化,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走在回去的路上,刘淑珍问:“自强,警察可打你吗?” “没有,就是问问情况。” 郑晓红看着弟弟,轻叹一口气,“可把咱妈吓坏了!她不知道警察会把你咋样,光不往好处想。” 郑自强听了姐姐说的话,感到深深的内疚,他低着头走着,没吭声。 三人到家时,已是晚上十点,屋里烟雾缭绕,一进门就闻到刺鼻的浓烟味。 郑承运坐在床边,面色凝重地吸着自己卷的烟。他看见郑自强回来了,紧皱的眉头立刻舒展开了。 郑自强走进屋,往父亲面前的水泥地上重重一跪,低垂着头说:“爸,我错了!让您担心了。” 郑承运没有应他,深吸了一口烟,才缓缓说道:“起来吧,回来就好。不早了,去睡吧。” 郑自强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他本以为父亲会惩罚他,最轻也得骂他,但都没有,他感到意外。他偷偷地看了一眼父亲,发现父亲仿佛一下苍老了好几岁。他不敢多言,生怕惹怒了父亲,只好听话地站起身,默默地走了。 他走后,郑承运赶紧问:“他妈,自强是不是没事了?” 刘淑珍点头,“警察说咱自强不满18周岁,不够拘留年龄,放他回来让咱好好管教。” 郑承运长出一口气,“回来就好!快睡吧!明天还得起早干生意。” 刘淑珍应下,孩子平安回来了,她的心情也放松了,忽然感觉心力交瘁,是该好好睡一觉了。 第5章 大哥“洗心革面” 石勇因打架被拘留十五天,从拘留所出来看见许志远和郑自强在大门口接他,眼眶一红,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揽住两人,“好兄弟!见外的话不多说,中午我做东,咱好好喝两杯!” 郑自强急忙接过话:“那哪能啊!弟兄们听说你今天出来,都要来接风!邀好了,中午还在老地方!” 石勇一脸兴奋,拍拍他的肩。 许志远微笑看着石勇,“时间还早,你在里面受苦了,要不先去洗洗澡,去去晦气?” 石勇转头看向许志远,向他竖起大拇指,“还是志远懂我!” 石勇沐浴、更衣后来到向阳饭店。同学许志远、夏春阳、刘大亮,师弟于斌、郑虎、王猛都已经坐在饭店里等候,刘根也来凑热闹。 大家看石勇来了都站起身打招呼,石勇跟大家打过招呼,径直走向正位,其他人也相继坐下。他刚落座,刘根就凑到他身边坐下,谄媚地给他递烟递火。 “这是谁?” 石勇诧异地看着其余几人,没等别人开口,刘根往前挪了一小步椅子,自来熟地介绍:“勇哥,我刘根啊,上次去刘庄打架,我也去了!” 石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哦!想起来了。” 郑自强去办了点事,来得晚,一进门见刘根也来了,就问:“刘根,我们今天给勇哥压惊,你咋知道的?” 刘根眨着一双小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打听着来的。” 刘根刚在石勇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屁股还没焐热板凳,只见石勇大手一挥,指向靠近门口的位置,“刘根,你坐那儿负责倒酒,自强,你过来,坐我这边。” 刘根一愣,随即讪讪笑着说:“都听勇哥的。” 郑自强也不客气,快步走到石勇身旁坐下。 刘根只能灰溜溜走向“接菜位”。 夏春阳仔细打量着石勇,感叹道:“勇子,半月没见,你明显瘦了!” 石勇表情沉重地说:“咋能不瘦啊?我这一米八的大个儿,在拘留所一顿饭只给一个馒头、一碗稀饭、小半碟咸菜,整天见不到一丁点油腥,那稀饭,稀得都能照人影!” 正巧上菜,许志远看到有盘牛肉,就把它挪了位置,放在石勇面前,“多吃点牛肉,补补。” 石勇撸起袖子,摆出大干一场的架势,“你们谁都别拦着我,我感觉能吃一头牛!” 大家都被他的话逗笑了。 刘根赶忙打开白酒瓶盖,把饭桌上的小酒盅都倒满,殷勤地递给每个人。 刚上来四个菜,石勇就举起酒盅说:“咱大家共同干一杯!” 接连喝了两个酒,刘大亮问石勇:“你在里面可挨打吗?” 石勇眉飞色舞地讲起来:“我一进去他们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有人喊了声:‘你鞋带子开了!’我本能地低头看,没想到他们把事先准备好的小褂子往我头上一套。几个人一齐打我!我一个扫荡腿,撂倒一个,再一个后踢腿,踢得后面那人嗷嗷叫,然后一把拽掉蒙在我头上的小褂子,把剩下那两个也打倒在地!” 大家都认真地听着。 许志远笑着打趣:“石勇讲的,你们都听见了吧!你们说,他像不像咱们在电影里看到的武林高手?” 众人笑着齐声说:“像!” 石勇用手摸摸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号头问我犯啥事进来的?我眼一瞪,‘打架!’打那以后,再没人敢欺负我了!” 郑自强看见石勇隔一会儿就不自觉地摸摸他那刚长出来的头发,疑惑地问:“勇哥,拘留所里还给理发吗?” 石勇苦笑,“你不知道,凡是进去的都要剃光头,刚剃光那会特别扭!现在好多了。” 于斌好奇地问:“勇哥,为啥非要剃光头呢?” 石勇用手摸着头,想了想说:“可能是在里面没地方洗头,怕时间长了生虱子吧。” 大家哄堂大笑,只有石勇没笑。 他一脸严肃地看着大家说:“有啥好笑的?你们可知道我从拘留所出来后第一件事是干啥吗?” 大家一齐把目光看向石勇。 “去洗澡!一是洗掉晦气,二是拘留所里,那是真脏啊!一进门就一股尿骚味。我也是后来才听说,刚进来的都要睡最里面,最里面的墙根底下有个碗口粗的洞,洞旁边有个洼窑,大家都在那儿解小手。晚上睡觉都能听到别人在他旁边尿尿的声音,还得闻尿骚味……” 他又喝下一盅酒,继续说道:“我算例外,号头让我睡他旁边。那号头平时让其他人给他揉肩、捶腿,从没使唤过我干啥事!就那我在里面也蹲得够够的,那里面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在那里面整天吃不好,也睡不好,真是度日如年啊!” 许志远见石勇越说越悲伤,忙转移话题:“弟兄们,咱再喝一个。” 刘根看大家酒盅里没酒了,赶紧又开一瓶,拿着酒瓶站起来,一一把每个人面前的酒盅都斟满。 石勇借着酒意,话也多了,“里面有个中年男人,家人给他送了只卤鸡,他高兴地拿着卤鸡回来,鸡肉的香味也跟着飘进屋。全屋人都盯着他手上的卤鸡,馋得直流口水。号头一句‘把卤鸡拿来!’他就只能乖乖递过去。号头接过卤鸡,先把两个鸡腿撕下来,一个给我,一个自己留下,其余部位分成若干份,一人一份,只留给那中年男人一个鸡屁股。中年男人看着别人都狼吞虎咽地吃鸡肉,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鸡屁股,敢怒不敢言,眼泪一个个往下掉……” 在场的人惊讶得瞪大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石勇的目光扫过众人,看有人已经有了醉意,便提醒:“今天是弟兄们给我压惊,不能喝的就少喝点,千万别喝多了脑子一热,再出去打架!我刚被带到派出所那天,警察就告诉我,要是再打得严重点,都够判刑了!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 石勇拿起酒瓶先给许志远酒盅里倒满酒,然后给自己倒满,他端起酒盅,站起身来,看着许志远郑重其事地说:“志远,这杯酒是我单敬你的!那天打架,要不是你劝着,再打狠点,说不定就是故意伤害罪!今天也不可能坐在这儿跟弟兄们一起喝酒了。” 许志远笑着让他坐下,说站着喝不作数。 石勇坐下后,许志远接着说:“还是你心里有把握,我当时只是提醒你。” “感激的话不多说,咱都在酒里!我喝完,你随意。”石勇拿起酒盅一仰脖,一口气喝完了。 许志远本来只喝一半,见他喝完,也把剩下的一半干了。 石勇看向坐在他右边的师弟们,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听勇哥一句劝,以后遇事要冷静,千万别一时冲动再去打架!进了局子没人把你当人看!” 郑自强、王猛、于斌、郑虎等对石勇这个师哥很尊重,都异口同声地说:“勇哥说得对!我们记住了!” 大家都喝了不少,聊了许久才散场。 许志远怕大家喝多了又冲动,就招呼没喝醉的人,把喝多的先安全送回家,他和郑自强一块把石勇送回家才离开。 返回的路上,许志远和郑自强肩并肩走着,兴许是说了一中午话,这会儿都有些疲累,他俩都没说话。 因为他俩不同路,在分手的路口,许志远说了一句让郑自强记了一辈子的话——人生的路就那么几条,特别是年轻的时候,选错了路,一辈子都回不了头! 第6章 家里有个“脱产社员” 许志远又一次不幸落榜!他1981年毕业,这是他第三次参加高考。 他心情郁闷,把自己关在屋里写日记:1983年8月22日,今年又落榜了,一年的时间和精力再次付诸东流!年年失望年年望,可怜无补费时光!同学们有的考上大学;有的顶替父亲的工作。只有我这只笨鸟,走路低着头,说话不抬头,整天昏沉沉,觉得没活头……” 忽然听见门响,许志远赶紧合上日记本。回头见母亲走进来,他不想让母亲过早知道他落榜的消息,赶紧笑脸相迎。 许志远的母亲叫段秀琴,她满面笑容对他说:“我刚才找燃料公司杜经理给你姐批了二千斤无烟煤。现在无烟煤紧张得很,没有他批条,有钱也买不到!” 许志远看母亲高兴,就笑着说:“还是妈有面子。” 段秀琴摇摇头,“我哪来的面子!人家杜经理是看你爸的面子给批的,他俩年轻的时候就对脾气。” 许志远看着母亲额头上的汗珠,有些心疼,关心地说:“妈,看您热的!” 段秀琴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擦着汗说:“怪不得老一辈都说秋老虎,这都立过秋十多天了,今天又热得像三伏天。” 她边说边坐在床沿上歇息,刚坐下就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许志远连忙询问:“妈,好端端的,叹啥气?” “还不是你二哥气的!上午我买菜回来,看到咱家厨房有包看着很排场的墙油(猪油),我想着既然是放咱家厨房,肯定不是外人,就洗洗切成小块,刚准备放锅里炼油,你二哥回来了,责怪我把他给别人买的墙油切了,然后气呼呼地把我已经切好的墙油装进塑料袋拿走了!我眼看着他拎着墙油去给刘倩家送去了。” 许志远听了她的话,连忙帮许志高解释:“妈,您别怪二哥,他为了讨好刘倩,主动帮刘倩她爸熨新买的的确良褂子,不小心把褂子烧了个大洞,他肯定是拿这墙油去赔罪的!” 段秀琴皱眉,“你二哥对刘倩啥心思,妈知道,可刘倩在化肥厂上班,工资待遇好,哪能看得上你二哥,一个开理发店,没正式工作的人?我亲眼看见刘倩一见你二哥就躲,他那是热脸非贴人家的凉屁股!” 段秀琴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许志远赶忙劝道:“妈,您也别气我二哥了,他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 说不气是瞎话!当时肉厂没熟人,压根买不到那么好、那么大块的墙油。可是,她这个当母亲的看到儿子二十四五了,还说不上媳妇,心里也急,毕竟他再不懂事,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段秀琴叹息一声,“你们小时候,我盼你们长大;长大了,盼你们能有工作,能吃好穿好;现在吃不愁、穿不愁,我只盼着你能考上大学,你二哥能娶上媳妇就好喽!” 许志远听到母亲提起他考大学,心里觉得十分愧疚,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劝道:“妈,您别愁,车到山前必有路!” 段秀琴擦了擦泪说:“我的乖乖来,由不得人呀!以后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我现在的心情了。” 许志远也不再劝,他知道母亲这是心里有苦没处说,有人陪她说说话,心里能好受些。 第二天下午三点半,段秀琴推开许志远的房门,笑得合不拢嘴:“志远,你成才哥来了。” 李成才(许志远的姐夫)满脸笑容地跟在段秀琴身后。 许志远赶紧站起来打招呼“俺哥来了。” 没等李成才说话,段秀琴就接着说:“你成才哥一个人没法往驾车子上装煤,你得去帮他扶着驾车子把。” 许志远笑着应下,两人走在路上,许志远好奇地问:“俺姐咋没跟你一块来?” 李成才拉着驾车子走着、说着:“你姐不愿意来,从俺庄到城里一个来回七八十里路,回去还得拉一架车子煤,她吃不了这苦。” 许志远表示理解,“也是,我姐在家里做饭、带孩子,一大家子做着吃,做着穿,也不容易。” 李成才无奈的苦笑,“嗨,家里洗衣服、做饭啥的,你姐想干就干,不想干都是俺娘干,地里的活她也从来不干。” 许志远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李成才扭头看向许志远,“你可知道俺庄上的人给你姐起个啥外号?” 许志远惊奇地看着姐夫,“我姐还有外号?” 李成才边朝前走,边脱口而出:“俺庄人都叫她脱产社员。” 许志远一听笑了,“他们咋给我姐起这么个外号?” “一到农忙,你姐就躺床上,不是喊腰疼,就是腿疼,胳膊疼啥的,总有理由不下地干活。” 他说这话时表情淡然,显然已经习惯,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许志远犹豫片刻,问道:“成才哥,地里的活都是你一个人干吗?” 李成才满脸是汗,他用手在脸上擦了一下,继续走着、说着:“俺和俺爹都干,俺弟弟不上学的时候也下地跟着干。” 两个人边走边说话,很快就来到煤场外,李成才拉着空驾车子过了磅,和许志远一起进了煤场。 煤厂里堆着好大一堆煤,足有七八米高。许志远扶着驾车子把,李成才从驾车子上拿起用纬子编的折子,在驾车子上边搠着围了一圈,然后开始装煤。 等装一半,李成才又把从家里带来的木棍在驾车子两边挡板中间的地方,一边插一根。因为折子是软的,有木棍挡着,装了煤的折子就不会变形,也不会导致散煤外溢。 终于装好车,李成才累得满脸是汗,上衣都汗透了。但他顾不得歇息,生怕有任何闪失,赶忙从许志远手里接过驾车子把,拉着两千斤无烟煤过好磅,拉出煤场。 许志远扶着驾车子把的胳膊早已累得酸疼,他边活动胳膊边说:“成才哥,你先在路边树凉荫下歇歇,我很快就回来。” 他跑步来到菜市,用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一块二毛钱买了一块钱猪头肉和四个馒头。回来后,全部递给李成才,并对他说:“俺哥,你吃了路上好有劲拉煤。” 李成才也不客气,接过馒头从中间掰开,把猪头肉夹在馒头里,大口吃着,吃得嘴角流油,又从驾车子把上取下军用水壶,喝着水壶里装的热水,一脸幸福和满足。 送走姐夫,许志远匆忙往家赶,刚推开大门,还没进院就听见“哗啦”一声响,像是玻璃摔到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就听见父亲的训斥声:“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敢背着我找老杜批条子买煤。” 堂屋门敞着,许志远快步走进堂屋,只见堂屋地面上散落着玻璃杯碎片。 父亲站在茶几旁瞪着眼,愤怒地看着母亲。 母亲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不敢吭声。 许志远叫了声“妈!”趁段秀琴抬头看他之际,给母亲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走。 母亲走后,许志远走到许东升身旁,和颜悦色地说:“爸,您生气我能理解!我妈是不该没经您允许,去找杜叔批条子给我姐买煤。” 他边说边伸手搀扶着许东升,“您先坐沙发上,消消气。” 许东升一听儿子说话向着自己,气顿时消了大半,他叹了口气,“你妈就会背着我擅自做主!” 许志远看父亲语气有所缓和,就接着说:“你们就我姐一个闺女,她在乡下买不到无烟煤,只能来求您。我妈心疼我姐,又知道您爱面子,不肯求人……爸,您是领导,我妈就是个家庭主妇,哪能有您想得周到,您就别生她的气了。” 提起女儿,许东升又想起当年的往事,火又冒出来,“你妈就会自作主张!那年我去外地出差几个月,她竟然自作主张,同意你姐在乡下嫁人了。” 许志远知道父亲还是心疼闺女,忙说:“这事我听我妈说过,当时我姐在姐夫庄上插队当知青,以为没机会回城了。姐夫人老实、能干,又是会打家具的手艺人,姐进门就当家。后来知青可以返城了,但两个孩子还小,我姐哪舍得孩子?爸,您就别怪我妈了,她又不是晚娘,她也心疼俺姐,每次提起我姐她就抹眼泪。” 许东升听了儿子的劝说,也觉得有道理,气也消了,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开学前夕,许志远的表哥兼同学林雨生来了,他提起自己的大学生活,眉飞色舞:“南京真大!周末能去的地方很多,新鲜东西也多!咱这小县城吃水还用压井,我们学校都是用自来水,打开水龙头就有水流出来,方便得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许志远怀着对大学生活的憧憬,重新振作起来。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复习功课,准备来年再考! 第7章 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77年恢复高考后,知青回城,紧接着又是改革开放,国营企业改革,导致城里待业人数激增。他们中的有些年轻人不务正业,每天混迹街头打、砸、抢、烧,在人民群众中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 1983年8月,针对严重混乱的社会治安,中国第一次严打拉开了序幕。 广播里、电视里、报纸上、大街小巷,到处讲的都是关于各地严打的事。 当时社会上流传着这样的口号:“可抓可不抓的坚决抓;可判可不判的坚决判;可杀可不杀的坚决杀。” “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条幅、标语随处可见。 虽然郑自强给石勇岳父出气那事已经过去快四个月,但郑承运看着满大街关于严打的标语,还是心有余悸。他整天吃不好、睡不香,总是对郑自强放心不下,生怕他再惹出什么事来。 刘淑珍也和郑承运一样整天提心吊胆,经常梦见郑自强又去跟人打架了。 两人商量后,决定拿出家里所有积蓄,让郑自强去省城学习家用电器修理。 郑自强拿着母亲给的钱,带着父母的期盼,满怀希望去省城学习家电维修。 许志远的父亲——许东升,他见小儿子许志远整天低着头,闷闷不乐,就知道他今年肯定又落榜了。 他在科协上班,单位没有待业指标,子女顶替是当时社会上的热门话题。他也想过自己提前退休让小儿子顶替他的工作,但又想到自己才五十六岁,虽然按政策可以退休,但他不甘心那么早就退了养老。 恰在此时,许志高拿着女友赵燕的照片给段秀琴看,言明只有顶替父亲的工作到科协上班,才能配得上赵局长的女儿。 段秀琴既为二儿子能找到长得好还家庭好的儿媳妇而高兴,又开始作难。手心手背都是肉,让二儿顶替,势必会伤到小儿子。 睡前,她坐在床上和老伴商议:“他爸,咱志高没正式工作,人家赵局长咋能会让宝贝闺女跟着咱志高吃苦呢?” 许东升知道她话外的意思,脸沉下来,紧皱着眉头,“志远今年又落榜了,我还是想让他顶替。” 段秀琴一声叹息,“顶替这事是志高先提的,他也不小了,能找条件这么好的媳妇不容易!别让孩子埋怨咱一辈子,就让他顶替吧!” 许东升心不甘情不愿地说:“知道了,明天我就去办!” 许东升办完退休后,心里空荡荡的。他闲着没事,就养了只鹦鹉,每天提着鸟笼子出去遛鸟。 一天,他从外面回来,进了院,边走边昂着头寻找挂鸟笼子的挂钩,没注意脚下,一脚踢到一个小木板凳上,一个趔趄,差点被绊倒。 他边挂鸟笼子,边生气地大声咋呼:“是谁把小板凳放在这的?” 段秀琴在厨房做饭,回头向院里看了一眼,没敢吭。 许东升气冲冲地往堂屋走,忘了刚挂好的鸟笼子,一头撞了上去。他用手摸着头上被撞的部位,大声呵斥道:“这是谁把……” 话没说完,马上想起来鸟笼子是自己刚挂上去的。 他重重“哎!”了一声,余气未消地快步走进堂屋。 许志远听着父亲的埋怨声和叹息声,心如乱麻,他认为父亲的坏情绪是因他而起,恨不得赶紧考上大学,马上离开这个家。 许志高如愿以偿顶替了父亲的工作,到科协上班了。他下了班,赶紧跑去找赵燕,把他已经顶替父亲工作的好消息告诉了她。 赵燕知道这个消息也非常高兴。 许志高以为他很快就能成为赵局长的乘龙快婿。 赵燕的母亲听赵燕说她谈的对象是科协许主任的二儿子,刚顶替了父亲的工作,就赶紧通过熟人打听。得到的结果是:许家只有两间堂屋,一间是许志高父母的卧室,另一间既是会客厅又是全家人吃饭的地方。许志高弟兄三人,大哥结婚后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许志高跟许志远弟兄俩住在院里一间不足十平方的偏房里,睡在一张床上。 科协没有职工宿舍,不可能给许志高解决住房。 结婚没有婚房,这可是硬伤啊! 赵燕母亲很严肃地把这件事跟女儿赵燕说了,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坚决不同意他俩的婚事。 赵燕不得不郁郁寡欢地告诉许志高:“我妈说你家没婚房,不同意我嫁给你。” 许志高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心里拔凉拔凉的。 他买了瓶白酒,还买了炒花生米和半只卤鸡,独自一人走进防震棚改的理发店里——他和赵燕就是在这认识的。 他一个人在这喝闷酒,生生喝了一斤! 等到家时已是深夜,许志远睡着了,他不知道是怎么爬上床的,一觉醒来就到了第二天中午。 他走到院里,从水缸里舀一瓢水,倒在洗脸盆里。洗过脸后,他总觉得一肚子委屈,抬头看见母亲在厨房做饭,以为父亲出去了,就对母亲大声抱怨:“人家有个爹!我也有个爹!谁爹不给儿子弄间房子结婚?俺爹倒好,整天就听他夸自己的五马长枪!” 许东升正在堂屋里看报纸,听见二儿子这样败坏他,气得把报纸往沙发上一扔,怒气冲冲地从堂屋快步走出来,怒目圆睁看着许志高,并用右手指着他的鼻子,铁青着脸,大声呵斥道:“你想弄啥?你现在有本事了!我要知道你恁孬,工作就该让志远顶替!” 许志高不服气地看着父亲,“哼”了一声,转身摔门而去。 许东升追到门口,厉声道:“反了天了!你摔谁?” 说完,他只觉眼前一黑,扶着大门的手往下一划,身子一歪,倒在地。 段秀琴眼看老伴倒下,吓坏了,手忙脚乱地去扶,刚巧许志远买醋回来,他连忙放下醋瓶,帮着母亲把父亲扶起来,又赶紧跑出去,找了辆三轮车,让父母坐上,他则骑上自行车跟着一起去了县医院。 到县医院挂号后,医生先给许东升量血压,他高压180,是典型的高血压,医生又让他做心电图。 根据心电图所示,许东升血压高,心脏早搏,医生建议他住院观察。 许志远办好住院手续后,又去排队拿药,看着父亲吊水。 段秀琴每天买菜、做饭,做好饭还要往医院送,一天下来,家里、医院要跑好几趟。 第三天清晨,她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便对许东升说:“他爸,我这两天慌慌的感冒了,回头医生给你开药时,你让他给开两盒感冒药,你是离休干部,药费能报销。” 许东升瞪着眼看着段秀琴,嚷道:“我是离休干部,党给我报销药费是我应得的待遇!你不能以我的名义拿药,占国家的便宜!要喝药,自己花钱买!” 段秀琴见许东升盛气凌人的模样,伤心地含着眼泪出去了。 许东升在医院里住了五天,血压终于平稳。 他见许志远进来,紧皱着眉头说:“志远,你去问问医生,我能不能现在出院?医院太乱,屋里外屋都是人,吵得我白天不得安泰,夜里也睡不好。” 医生在给许东升测完血压后,同意他出院,叮嘱他降压药每天都要吃,速效救心丸要随身带,犯病时及时吃,忌生气。 许东升出院后,段秀琴见许志高天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回来,而且日渐消瘦,她看着心疼,就对许东升说:“他爸,要么把偏房腾出来给志高结婚用?” 许东升正在看报纸,他皱着眉抬眼,问:“志远住哪?” “要么把那间放杂物的防震棚收拾一下,让志远先住在那儿。” “那哪行?那里面冬天冷,夏天热,咋住人?”许东升当即否决了。 段秀琴一脸愁容,左右为难,没再接话。 父母的对话正好被许志远听见,他走过来主动对父母提出:“爸、妈,二哥结婚是大事,我搬去防震棚住,偏房腾出来,给二哥当婚房。” 段秀琴听了许志远的话,如释重负,但很快又觉得对不起这个懂事的儿子,眼泪充满眼眶,“俺好儿呀!妈知道你心高,一心想考大学,妈回头给你拿钱,咱再找个好点的学校复习。” 许东升也当即表态,“志远,只要你还想坚持考,爸砸锅卖铁都供你上大学!” 许志远知道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考上大学这一条路!他坚信,只要能考上大学,工作、房子都会有的! 解决了房子问题,许志高终于如愿娶了赵燕。 许家娶了个局长的闺女当儿媳妇,段秀琴整天高兴地合不拢嘴。 晚上,她睡在床上对许东升说:“他爸,我听说乡里的地都承包到户了。咱那个给人家的儿,也不知道在那家过得咋样?” 许东升有些不耐烦,“既然送人了,你就别再操那份心了!” “不由得人啊!他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段秀琴说着,泪水已经充满眼眶。 “志高刚结婚,志远还没操好,你就别一颗心几下里扯了。”许东升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段秀琴,见她脸颊上的颧骨更突出了,便心疼地说:“你这段时间为了志高结婚的事忙里忙外的,都累瘦了,早点睡吧!” 见他直接关了灯,段秀琴便不再多说,那晚,她思来想去,一夜都没睡好。 第8章 不得好死! 1983年,那些被称作靡靡之音的港台歌曲,开始被一些穿着喇叭裤的时尚青年在大街小巷传唱,他们把会唱这些当成“时髦”。 在城乡结合部的前刘庄,刘根(乳名狗剩)正拎着刚从城里买的双卡磁带收音机,走街串巷,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一群十岁左右的小孩羡慕又好奇地跟在他身后起哄。 村里的大槐树下几个中年妇女正在拉家常,听到歌声连忙转头望去。 “那个戴着蛤蟆镜、打扮得跟妖怪样的半大孩子,是不是富贵家的狗剩?” “不是他是谁?都十七八个黄子了,整天啥活都不干,四处游荡,都是他爹娘惯的!” “你看他那头发,摆持得跟刚出生的羊羔子样!” “他爹吹响赚的那俩钱,可够他败祸的!” “他娘一辈子没开怀,要地儿,天上星星要是能够着,他爹都给他摘!” 几个中年妇女看着刘根远去的背影,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到下午五点多,太阳虽已偏西,但还高高地挂在天空。天热,又正处于农闲季,大家都躲在树下乘凉。 刘根在自己庄上显摆够了,就跑到庄东头玩。 他远远看见庄东头大树下围着一群人,连忙兴致勃勃地凑过去。 他扒开看热闹的人群,见一中年男人坐在马札上,左手拿着白色陶瓷碗,右手捏着几粒南瓜子,时放时拿,口中始终念念有词:“哎!咱添一点减一点,就这么玩。别眨眼,别卖眼,看准哪边押哪边!” 在他面前还放着一块裁剪好的厚纸片子,上面用黑色笔写着“1、2、3、4、5”几个数字,随着老板把碗扣在瓜子上,围在四周的年轻人纷纷把手里的毛票往数字上放。 老板扫了一眼纸板上的钱,似乎并不满足,抬头看向人群,继续吆喝着:“押钱了、押钱了!押的多赢得多,光看不押发不了财吭!” 几个年轻人经不住诱惑,往数字3上又放了几张五毛的纸币。 刘根瞥了一眼纸板上押的钱,心里很快就估摸出个大概,掏出一张一元的纸币,往数字4上面一放,静静等待开奖结果。碗一掀开,果然跟他猜的一样,就是4! 周围一阵抱怨声响起,刘根收起赚到手的钱后并不急着再押钱,仍旧等别人都下好赌注后,看哪边钱少押哪边。连赢三把后,周围的人看刘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你不会是托吧?” “为啥每次都先看我们押?这次你先押!” 面对众人或探究或咄咄逼人的目光,刘根始终不急不躁,在老板又一次把装了瓜子的碗倒扣后,他第一个把钱拍在2上,钱刚一落定,立刻就有好几个人跟着他押。 开奖前,当他看到两边押的钱大差不离时,又默默把自己的五毛钱抽回,果然因此“躲过一劫”。 有人因此骂他,有人向他讨问到底咋猜到不会中的? 老板摇晃着装瓜子的碗,眼睛直盯着刘根,嘴里喃喃道:“看透别说透,才是好朋友!” 刘根自然不会说破,他才不会傻到把赚钱的心得与他人分享。 但他也清楚,老板不会让他只赚不赔,便故意用两毛、五毛的毛票去“喂”老板几局,这样你来我往一番后,倒真让他赚不少。 就在他洋洋自得时,有人焦急地跑过来大声喊道:“刘根,你咋还搁这玩呢?你爹死了!你还不赶紧回去!” 刘根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像被凭空的雷劈中,愣在那儿,一时不知所措,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往家跑。 一回到家,就发现家里已经全乱了套。 “狗剩的爹呀!你晌午头还好好的呀,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撇下俺娘几个可咋过呀?”刘根的娘扯着长腔哭喊着。 刘根感觉仍像是在做梦,上前拉住他娘,忙问道:“娘,俺爹中午不是还好好的吗?人咋能说没就没了?” 刘根娘见他回来,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把拽住刘根,不停地抹着眼泪,“俺儿啊,你爹睡一觉说走就走了,这叫咱以后咋活啊?” 得了准信的刘根身子一软,就想往旁边歪,但他仍旧不死心,强撑着跑进堂屋,他爹躺在堂屋正中间的一个网床上,用床单盖着。 他掀开床单,又摸鼻息,又摸身子的,在确认他爹确实没气后,才被迫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俺爹,你咋能恁狠心啊?咋能说走就走了啊……” 刘根的爹活着的时候有钱,为人也不错,就是太娇惯刘根,乡里乡亲们都知道他这毛病。如今他一死,左邻右舍都赶过来帮忙办丧事。 “狗剩,别哭了,再哭你爹也不能活了,赶快起来办事要紧。” 刘根的叔刘立柱边说边把刘根扶了起来,嘴里劝着他“节哀”。 “俺叔,俺爹这一走,我还咋活呀?” 刘根越说越觉得心里委屈,更为自己未来的生活感到迷茫和担忧,不由得大哭起来。 “我的娘啊!他爹,你这一合眼啥都不用问了,撇下俺娘几个该咋过呀!”刘根娘坐在地上,两手不停地拍着身旁的地,闭着眼,撕心裂肺地扯着长腔哭着,谁劝都不起来。 很快,庄里的人帮忙把刘根的爹收敛进棺材里,又在他家院里垒起几个地锅,摆了案子,搭起雨棚。 刘根披麻戴孝,头上戴着白布缝的孝帽子,身上披着几块白布缝成的孝衣,腰上系着一绺麻坯子,右手拿着一个一尺多长的新鲜柳树枝,上面绑着白纸剪成长条做的招魂棍,站在棺材旁守灵。 刘根的姐刘大妮跪在棺材的另一边拖着长腔哭着:“俺爹呀!没有你,俺咋活呀?” 大总扯开嗓门大声地喊着:“来客烧纸,孝子磕头。” 刘根随着大总的喊声磕头,大妮随即又哭了起来。 “来客烧纸,孝子磕头。” 大总又扯着嗓门喊着,刘根接着给前来烧纸的左亲右邻磕头。 大妮又跟着嚎啕大哭:“俺爹呀……” 当地的规矩,成年人死后要放尸三天,至亲好友能通知到的,一定要通知到。 本庄和前后庄上,只要有礼尚往来的,不用通知都会前来悼念,烧纸、上礼。 没有礼尚往来的,只要听说了,也会凭心情买几刀火纸,到死者灵堂里来悼念,俗称:烧素纸。 三天过去了,第四天早晨四五点钟,一大群人披麻戴孝跪在地上,哭成一片,给刘根的爹出早殡。 刘根肩上扛着幡棍,跪在地上,等着大总指挥。 “孝子粘钱!”大总提着嗓门喊着,并安排忙人把吃大席端菜用的木托盘放在刘根的面前。 刘根按照大总的吩咐,跪在地上,把木托盘立起来,正面朝外,放在双膝前边,并往自己胸前倾斜着。 他带着哭腔嘴里不停地念着:“俺爹,你就放心地走吧!俺娘有俺跟俺姐伺候着,不会受啥罪的。” 刘根接着拿起一个圆形方孔铜钱,平放在倾斜的木托盘里,用右手按着铜钱在托盘里上、下、左、右、中,各个方向不停地慢慢移动着。 这是方圆十里的规矩——粘钱。 老一辈有个说法:如果粘钱的人很快就能把铜钱粘在斜立着的木托盘上,说明死去的人对粘钱的人很疼爱,如果总是粘不住铜钱,大家都在看着,很难看。假如确实粘不住,就大喊一声:“俺爹(俺娘)你不疼我!”然后大哭一声站起来,拿起牢盆,使劲往脚下专门放好的砖上摔去。 刘根用右手的中指按着圆形方孔铜钱,不停地在木托盘上慢慢地移动着,可总是粘不住铜钱。心想:俺爹恁疼我,这铜钱却总粘不住,这传出去多丢人啊。 刘根急出一头汗,他急中生智,趁人不注意,抬起右手,从鼻子下面滑过,趁机吐了一点吐液在手心里,然后故作镇静地快速把手放下,拿起铜钱从手心过一下,他确定手心里的吐液已经粘到铜钱上,才把铜钱上粘有吐液的一面放在木托盘上,然后用食指轻轻一推、一按,粘着吐液的铜钱就这样顺利地粘在了木托盘上。 刘根终于松了一口气,大声哭起来。 “摔牢盆,起棺!”随着大总的喊声,刘根把牢盆举过头顶,然后摔了下去,牢盆当即被摔碎成好几块。 一阵鞭炮声响起,八个抬棺人,同时起身,抬起棺材下地。 惊天动地的哭声,划破凌晨的寂静。 刘根给他爹出完殡后,就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除了吃就是睡,什么都不想干,只觉得心里烦燥得很。 这天,他又是一觉睡到大晌午,然后磨磨蹭蹭地起身去洗脸。 刘根娘见他起床,怕他饿着,赶紧去厨房下了一碗红芋干面做的面条,并给他端上桌。 刘根看了一眼,不耐烦地嚷着:“咋又是做的面条!俺娘你就不能做点好吃的吗?天天吃这杂面做的面条,我都吃得够够的!” “狗剩啊,娘也想给你做好吃的!可哪有钱买呀?给你爹办丧事、买棺材、破孝,又前前后后带了一百多桌客,咱家所有的钱都花完了,就这前两天买盐的钱还是问你四奶家借的,哪儿还有富余的钱啊……”刘根娘边说边抹眼泪。 刘根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气急败坏地质问他娘:“咋可能!俺爹这几十年挣的钱呢?能就这么一点?” 刘根娘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只默默地用羊肚子毛巾擦着眼泪。 刘根见娘又哭了起来,就没再出声。 一个月后,刘根娘看着刘根说:“狗剩啊,五七纸也给你爹烧过了,咱这日子还得过,家里就你一个男人了,今后的日子,我跟你姐就靠你了。” 刘根没有接茬。 停了片刻,刘根说:“娘,俺这些天都快憋屈死了!俺想去干娘家过几天,散散心。” 刘根娘总是惯着刘根,她愣了愣,喃喃道:“好,也好,去你干娘家过几天,散散心。” 刘根骑着自行车,二话没说就走。 路上,他回想起和大兰、二兰分别幽会时的那些令他陶醉的场景,脚下蹬自行车的速度不由得加快了。 刘根赶到干娘家时,看见干爹正在打扫院子,他推着自行车进门就喊:“干爹,我来了!”并顺手把自行车停在院里。 刘根的干爹抬头一看是刘根,气得浑身发抖,顺手把大扫帚往大门旁一丢,伸手拽着刘根的胳膊,拖着他快步朝厨房走去。 他干爹四十多岁,人长得又高又壮,刘根被拽得一个趔趄,要不是胳膊被他拽着,就摔趴在地上了。 进了厨房,他干爹松开拽着刘根胳膊的手,朝着刘根劈头盖脸一阵猛打。 刘根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就听干娘在一旁哭着、骂着:“狗剩,你个天打五雷轰,遭千刀万剐的!俺把你当亲儿待,你竟然祸害大兰、二兰!你让她俩今后咋出去见人!作孽啊!” 刘根边躲边说:“干爹,你听俺说。” 大兰爹气得火冒三丈,他愤怒地瞪着刘根:“说个屁!打死你都不能解俺的心头恨!” 大兰爹越想越气,转身去找菜刀,“我砍死你个吃枪子的!” 大兰娘见他失去理智,赶紧过去拦着,“他爹,你消消气!” “他娘,你别拦着我!” 他伸手拿起菜刀,把媳妇推到一边。 大兰娘唯恐大兰爹失手伤到刘根,她情急之下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喊着:“他爹,现在严打,砍伤他,你得去坐牢,咱这个家就散了!” 大兰爹愣了下,这才收住脚步。 刘根趁机爬起来就往外跑,跑到自行车旁,赶紧调转车头,骑在自行车上,疯狂地蹬着自行车逃走了。 大兰爹还是觉得不解气,拿着菜刀追到村口,看着刘根蹬着自行车远去的背影,余怒未消,咬着牙大声骂:“狗剩,你个短匣子缺的!你不得好死!” 第9章 惯会哄骗小闺女 刘根自从被干爹追打逃回家后,就没出过家门,在屋里安分了十多天。 这几天,他觉得心里像长了棵妖娆的草,晃动着,一下下地撩拨他,掰着手指一算,他竟然两个多月没碰女人了! 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知道大兰和二兰是别想了,所以努力回忆十里八乡小闺女的长相,忽然想起了刘立柱的邻居小芹。 小芹已经17了,不仅人长得水灵,也单纯!乡下人都认为女孩早晚要嫁人,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上学白花钱,不如在家多干点活。小芹也不例外,小学没上完就辍学了。 自从辍学后,她哪都没去过,整天家里、地里地帮父母干活,没见过啥世面。 刘根会哄,一年前,他花一块钱买的猪头肉就把她哄到庄东头的麦秸垛旁,要不是有人路过,他当时就把小芹给祸害了! 刘根寻思着这次用点啥东西才能把她哄到手呢?他思来想去,觉得这次得比上次多下点本钱!毕竟女孩大了都爱美,一定会喜欢擦脸用的雪花膏! 说干就干,第二天他便去集上买了雪花膏,又买了一块钱猪头肉,走在去小芹家的路上,他信心满满,这次一定要把这小妮子拿下! 刘根在小芹家附近转悠,当他发现就小芹一个人在院里纳鞋底时,便蹑手蹑脚地凑到她身后,一把抱住她。 小芹受到惊吓,手里拿的鞋差点掉到地上,她用力挣扎着。 刘根见她要喊,连忙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沉声说道:“我的小祖奶奶,别动,是我!上次给你吃的猪头肉好吃吧?” 提起猪头肉,小芹不再挣扎,喉头滚动,像是忆起肉的香味。 见她情绪不再激动,刘根这才松开手,拉着小芹面向自己,一脸神秘地告诉她:“这次不光有猪头肉,还给你买了雪花膏,可香了!想要不?” “雪花膏?”小芹看起来有些兴奋,大眼睛在刘根身上搜寻,“在哪儿?给俺看看!” 刘根一双小眼睛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打量一番,坏笑着说:“有日子没见,身上长肉了,姑娘家还是有点肉好看。” 他答非所问,小芹自然不悦,眉头一皱,“你骗俺?” “俺骗你是小狗!”刘根一双色眯眯的小眼睛盯着小芹看,他真想立刻把她拖进屋里,按在床上。可转念一想,这大白天的,万一小芹家人回来,被堵屋里就麻烦了。 他凑到小芹耳边轻声说道:“东西俺没带在身上,你等着,晚上俺给你送来。” 他怕小芹家人回来,不敢再逗留,赶紧溜走了。 刘根打探好了,小芹一个人睡在偏房里。他盼啊盼,终于盼到晚上九点,趁着夜色偷偷溜进小芹房间。 小芹已经睡下,那时乡下人晚上睡觉都光着身子,小芹也一样。 她听到门响,看进来一个黑影,吓了一跳,本能地用手拽紧被子,把身子遮得很严实。 刘根怕她喊人,压低声音说道:“别嚷嚷,是俺,特地来给你送雪花膏。”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来一个扁圆形的小铁盒,拧开盖递到小芹面前,“你闻闻可香?” 小芹毕竟是女孩,有爱美之心,她伸手从刘根手里接过铁盒,迫不及待地放在鼻子下闻闻,脸上立刻露出兴奋的表情。 刘根趁着小芹的注意力在雪花膏上,快速脱掉自己的衣服,钻进她的被窝。 小芹一惊,急忙用双手狠狠的推刘根,但终究力气有限,她拼尽全力也没把刘根从她身上推下去,不免又惊又怕,急得快哭出来。 见她反抗得厉害,刘根并不气恼,索性翻身下来,倾身凑近小芹,压低声音说道:“看俺还给你带了啥好东西!” 他从放在一旁的裤兜里摸索出一小包猪头肉,油纸包打开的瞬间,混合着油脂的肉香味便随之飘出,直往小芹的鼻子里钻。 他看着小芹盯着猪头肉那直愣愣的眼睛,便得意地笑了。 他不慌不忙地把猪头肉送进小芹嘴里,看见小芹嚼着猪头肉时那幸福的表情,他的嘴角在黑暗中扯出一抹笑,得意地问道:“香不香?” “香!” 小芹往常一年到头只有年三十才能吃顿肉,家里有爹有哥有弟,等轮到她这儿,最多就只能吃两口肉丝解解馋。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像样吃顿肉,还是上次刘根给她买的猪头肉!那次她吃后兴奋了好几天,现在砸吧嘴,嘴里似乎还残留着猪头肉的余香。 这次隔了这么久,终于又能尝到这喷香流油的肉,她一激动,险些咬到舌头,微微吃痛后,她小心翼翼地嚼着口中的肉,生怕是梦,只想着再多嚼一会儿,万不能这么快就咽下。 刘根趁着她嚼肉的功夫,不客气地把她推倒在床上,柔声哄着,“只要你乖乖听话,以后想吃,俺还给你买!” 刘根连着快活两次,累极了,便搂着小芹满足地睡了。 一觉醒来,刘根见身边的小芹睡梦中还带着甜笑,想着下次要再享受到她还不知得隔多久,这回怎么也得睡够本! 刘根再次把小芹压在身下,小芹睡得正香,便不耐烦地推他,嘴里嘟囔着:“不要了……” 刘根见她推得厉害,俯身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仿佛在给她催眠。 “想想雪花膏,想想猪头肉……香不香?以后还想要吃不?想吃就一切都依着俺!” 他的话仿佛有魔咒一般,小芹听完便不再挣扎,反而抬手搂住他,变得主动起来。 没人教过她不能这样,但本能告诉她:只要能吃上肉,做这些又算什么呢? 毕竟,能给她生活带来新盼头的人,自始至终也就只有他而已。 早上,刘根被刺眼的太阳照醒,他迷迷糊糊地起床找衣服,却发现怎么都找不到了! 他像忽然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便清醒了!脑子里“嗡嗡”作响,心想:坏了坏了,这下可完了! 他不知道这事到底是谁干的!但不自觉地内心开始变得慌乱,想立刻就从这里逃出去!但这大白天光着身子咋出门? 刘根看了眼熟睡中的小芹,昨晚的柔情早已荡然无存,他不耐烦地推醒她,催促道:“别睡了,赶紧起来!俺的衣服没有了,你快起来穿上衣服帮我找!” 小芹被他一凶,也有些紧张,快速穿了衣服去开门,她用力推了几下,却发现门怎么都打不开,她回头焦急地看向用被子裹着身体的刘根,一脸惊恐地说道:“门好像从外面插上了,这咋办啊?” 刘根心知这怕是要被抓现行了,他没理小芹,在心里飞快盘算着各种可能。 干爹上次的反应,他现在想来,仍旧觉得心有余悸,若真是被小芹爹娘抓个正着,就算不被打个半死,也免不了要他花钱消灾。 对他来说,能花几块钱就占到的便宜,万万不能砸大价钱! 既然他们先栓门,没直接来抓,就说明对方尚有顾忌,有顾忌,那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他必须尽快想到脱身的办法! 再说另一头,小芹的爹起床后,抽完一根旱烟了,还不见闺女起来,便觉得不对劲!他推开小芹的门,刚想开骂,便看到刘根搂着小芹在床上睡得正香! 他本想逮住刘根打一顿,好好出出心里这股恶气! 但转念一想,小芹毕竟是还没出嫁的闺女,在自己房间里跟男人睡觉,这事要是传出去多丢人呀,以后他们全家人在庄上都会抬不起头! 但他又不想就这样便宜刘根,于是便拿走他的衣服,黑着脸回到堂屋,把衣服往堂屋地上重重一扔,大喊道:“小芹她娘,你过来看看,咱这是哪辈子作的孽呀!” 小芹娘疑惑地走来,边走边问:“大清起的,谁惹你了?咋生这么大的气?” 小芹爹指了下地上的衣服,又指向小芹睡的偏房,恼羞成怒,厉声吼道:“你说能不气吗?刘根那个挨枪子的,这会儿还在小芹床上睡着来!丢死个人呀!” 小芹娘看着地上的衣服,也慌了神,急忙问:“她爹,这事咋弄?” “俺把门鼻子挂上了,他出不来,哎,丢人啊!”小芹爹重重一声叹息,像下定决心似的,起了身。 “俺现在就拿着刘根的衣服去派出所告他强奸咱小芹!非让这个挨枪子的蹲公安局去!”说完,他拿起衣服就要出门。 小芹娘连忙拉着他胳膊,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她压低声音劝道:“她爹,你可不能这样做呀!咱小芹可是黄花大闺女呀!这事要是传出去,她咋说婆家呀?咱家以后也别想在庄里抬起头了,唾沫星子淹死人啊!” 小芹爹听了她这话,态度放缓,但仍旧觉得心有不甘,“那你说咋弄?总不能就这么便宜这个吃枪子的!” “再想想,咱再想想……” 门突然被打开,刘根被吓得一哆嗦,刚要下跪求饶,见来人是刘立柱,他吃惊得瞪大眼睛。 刘立柱把衣服往刘根怀里一扔,压低声音说道:“穿上赶紧跑,不想坐牢就别回家,跑得越远越好!” 他说完便掩上门,迅速离开。 原来是小芹爹娘在自家堂屋里的对话被住在隔壁的刘立柱在院子里听见了,他慌忙爬上墙头,果然看到小芹住的偏房门上被挂上门鼻子。 他赶紧回屋拿上自己的衣服,趁小芹爹娘还在商量,翻墙过去,把门鼻子拿掉,打开门,给刘根送来衣服。 刘根也不敢多做停留,连忙穿上衣服。 他刚要离开,被一直哭的小芹拽住胳膊,央求道:“你不能走,你走了俺爹能打死俺!” 刘根用力一推,小芹跌倒在地,但刘根丝毫不管,他推开门就往外跑,麻利地翻墙头离开。 刘根拼命往庄外跑,不知跑了多久,他感觉又饿又累,停下歇歇,又不敢停太久,生怕被追上。 精力稍微恢复,他又继续跑,跑到一个水沟旁时,他已经累得快要虚脱,也顾不得沟里的水脏不脏,用手捧着沟里的水大口大口地喝着,一阵狂饮后,他瘫坐在水沟旁。 约莫过了半小时,远处庄里传来阵阵狗叫声,刘根猛地坐起来,静静观察周围的动静。 狗叫声渐渐消失,刘根悬起来的心也慢慢平复。 他心里嘀咕,最近这倒霉事咋一桩接一桩? 想来想去,他把这事归咎于他爹的死,要不是他突然死了,他咋也至于像现在这么落魄? 他想起刘立柱说的话:不能回家,能跑多远跑多远!反正在家也没啥出路,事到如今也只能先出去避避。打定主意后,刘根起身又跑了起来。 跑累了,他盘算着这么一路跑也不是办法,两条腿能去的地方有限,还得借助交通工具! 不知又走了多久,他来到火车站,正巧碰上火车进站,他装作淡定地站在等待上车的乘客之中。 火车停稳后,下车的旅客刚下完,等着上车的旅客蜂拥而至,挤到火车门口,刘根趁乱也挤上火车。 直到坐上火车,刘根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落回去。他累极了,寻了个没人的三人座位,旁若无人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熟睡中的他被两个刚上车的乘客推醒,两人手里都拿着车票,指着刘根睡的座位说是他们的。 刘根心中虽不情愿,但还是揉揉眼,起身离开。 此时的车厢不光没了座位,连走廊也坐满了人。刘根从人缝中挤过去,东瞅瞅西看看,终于发现一个三人座位下没啥东西,他让座位上的人挪挪腿,他两只脚往座位下一伸,钻进座位下面。 伴随着列车行驶中有节奏的晃动声,他很快便睡着了。 车开半小时后,开始查票了,由列车长带着一名乘务员一节车厢接一节车厢地挨个查。查到刘根这节车厢时,他仍旧睡得正香,乘务员用脚轻轻踢了他一下,提醒道:“起来、起来,查票了!” 第10章 丑事败露,远走他乡 刘根被突如其来的催促声惊醒,一听要查票,顿时感到有些心虚,他压根没买票,哪来的票给他查?因此,任凭乘务员怎么喊,他就是装听不见。 乘务员见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又重重踢了他一脚,再次提醒,“起来,查票了!”说完便转身先去查其他人的票。 下一站是大站,下车的人很多,留出不少空位。刘根见乘务员早就离开,便从座位下爬出来,大模大样地靠在座位上睡。 再一觉醒来,已是深夜,车厢里的旅客们大多都进入到睡眠状态。他饿了一整天,此时只觉饥肠辘辘,当他看到茶几上摆放着食品和饮料时,顿时眼前一亮。 他瞥了眼身边和对面坐的旅客,有的仰面睡着,有的趴在胳膊上睡,更有甚者还打起了鼾声…… 刘根伸手从茶几上拿起别人喝剩的半瓶饮料,像喝自己的饮料一样猛喝一大口,然后放回原处。他四下看看,见没人发现,又大着胆子把手伸向茶几上的食品。 虽尝到甜头,但这点压根不够塞牙缝,他索性站起身,像只夜晚出来觅食的硕鼠,两只小眼睛边走边四处搜寻着可供下手的“目标”。 他是个聪明人,并不贪多,每次喝饮料时只喝一口,食品也是吃一点就放回,这样鲜少有人发现。 吃饱喝足后,他便寻了个三人空位,头朝里、脚朝外、面朝上,平躺着睡下。 此时,他俨然已经把火车上的座位当成自家床铺,片刻工夫就睡着了。 别人坐火车都有目的地,唯独他没有!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或者,对此时的他来说,去哪儿都一样。 于他而言,列车没有正点晚点之说,也没有到站、不到站之分,只要在车上一天,他就有吃、有喝、有地方睡,过着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日子。遇见天气好了,他还会在经停站下去溜溜弯,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但很快,好日子就到头了!列车到达终点站深海,乘客们都拎着行李下了车,刘根在女乘务员的催促下,也不得不走出车厢。 出站也要检票,为了躲避工作人员,他转身向出站的相反方向走去,沿着火车站施工的围墙一直走,看到一堆砖头,他立刻弯下腰,假装正在施工干活,机智地躲过站台上的工作人员,然后,再他瞅准机会顺着铁道寻找出站的地方。 他走了好长时间,腿都走酸了,终于出了站。 车站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大家都背着行囊,行色匆匆。 唯有他,空着手,一脸茫然。 这对他来说就是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他既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此时他的腿像灌了铅,举步维艰;胃里像被人整个掏空,沁沁的疼!大脑一再向他发出指令——找吃的! 刘根无精打采、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他被一股诱人的肉包子香所吸引,他馋得咽了咽口水,顺着香味快步走向包子店。 包子店里生意兴隆,很多人排着队买包子。 刘根瞪着一双机灵的小眼睛,在人群中搜寻可下手的目标,很快便锁定一个学生模样、戴眼镜的姑娘。 那姑娘刚把排队买到的包子放在桌上,转身去端稀饭时,刘根瞅准机会立刻上前,顾不得刚出锅的包子烫手,直接用两只脏手抓起包子就往嘴里塞,烫得他直吸溜嘴,但仍旧不愿停下。 填饱肚子、活下去,比其他任何事都来得更重要! 女学生端着稀饭回桌时,惊恐地看着刘根正在狼吞虎咽吃她的包子,吓得她连忙转头对正在忙碌的老板喊道:“老板,你快来看,我的包子全被要饭地吃了!我一个都没吃呢!” 老板气得拿着擀面杖追出来,刘根吓得拔腿就跑。 此时,一笼包子已经尽数下了肚,他感觉胃里好受多了。 由于吃得太急,这会儿又跑得快,他不停地打嗝,尝试了很多小偏方——憋气、剧烈咳嗽、猛锤胸口……但怎么压都压不住。 不知跑了多久,刘根拐进一个免费开放的公园,在确定没人追上来后,他找了个公厕,解过小便后,在洗手池处,嘴对着自来水龙头喝了几口水,顿时感觉舒服多了。 随后,他又寻了个水泥座椅,旁若无人地躺在上面睡着了。 孩子们的嬉戏打闹声,把他从睡梦中吵醒。一睁眼,天又黑了,他慢慢坐起身子,打了个哈欠,眼睛无神地看向四周,忽然,不远处一对正在亲热的小情侣映入他的眼帘,刘根顿时来了精神! 这时候去要钱,绝对是最佳时机! 他快步走到小情侣面前,向女生伸出脏兮兮的右手,声音中带着哭腔,用观云县的方言哀求着:“俺饿好几天了,恁行行好,赏俺点钱买吃的吧……好人会有好报!” 男青年刚要亲吻女友,被他扰了兴致,心情难免烦闷,嫌弃地对他摆摆手:“去去去,滚远点!没钱给你!” 他搂着女青年,刚要凑近亲热,刘根再次凑上来,声音特意比之前提高一个度,“好人成好事,恁就行行好,赏俺点钱买口吃的吧!” 被他一说,女青年臊得脸通红,转身就要走,被男青年拉住,“走啥?不就是要钱吗?咱给钱,让他走!” 男青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硬币,丢给刘根,嘴里催促道:“拿了钱赶紧走!” 拿了钱,刘根心满意足地对两人点头哈腰,嘴里讨好地说着:“早生贵子,早生贵子!”然后识相地离开。 打那之后,公园里试图亲热的情侣就成为他乞讨的主要目标。除情侣外,独自出行的面善女性和带小孩的母亲都是他的重点“客户”。 他天生有种辨别“善良人”的能力,只要被他盯上,不出点血,绝不放过!少则一、两块,多则五块。 有打鱼就有晒网的时候,赶上刮风下雨天,他也会一无所获。他是要多多吃,要少少吃,过的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乞讨日子,彻底沦为这座陌生城市的乞讨者。 许志远三次参加高考都是因为数学和英语分数考得低而落榜。 他从小喜欢画画,而且对画画很有天赋,他看到从小在一起画画的画友董伟也是文化课不好,但是他报考了艺术类院校,结果考上了芜湖师专。于是他决定走捷径,也报考美术院校。 眨眼到了九月,临近开学,许志远继续复读的事仍旧没有着落。 父母前段时间都在忙着操办二哥的婚事,没顾得给他找复习的学校。他心里急,但又没法催,只能一个人在防震棚里一边画画,一边复习文化课。作为艺考生参加高考,他必须专业课和文化课都过分数线才能被录取。 晚上,段秀琴推门进了防震棚,满面笑容对许志远说:“你爸跟一中代毕业班的黄老师说好了,让你星期一就去他班里上听课。” 许志远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激动地喊出声:“太好了,谢谢爸妈!” “妈先回去,你安心复习功课,别熬太晚。”段秀琴说完便转身离开,走时还轻轻把门带上。 段秀琴刚回到院里,就听到赵燕在偏房里跟许志高抱怨,“你看你那弟弟,可跟旧社会的千金小姐一样,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到吃饭见不到人影,我是哪辈子欠你家的,凭啥给他洗脏衣服?凭啥天天看他那张老驴上树都不笑的脸?” 许志高知道赵燕在娘家被娇生惯养,只能低声下气地劝道:“他不是在一门心思复习考大学吗?咱得多体谅点。” 这话显然对赵燕不起作用,她不但不能理解,反而更不耐烦,反驳道:“考大学!考大学!你跟你妈一样,就知道护着他!我像他这么大都上班挣钱了。考三年都考不上,就是没那命!家里难道打算养他一辈子吗?” “爸妈愿意养他,那是爸妈的事,你操那么多心干啥?” “好你个许志高!我嫁给你还没一个月,你就嫌我烦了?” 段秀琴听着偏房内赵燕陡然拔高的声音,只能叹息一声,转身回了屋。面对这个局长家的千金,她越发觉得心里憋屈。 老话常说:多年媳妇熬成婆!她苦熬三十多年,终于也当上婆婆,大儿结婚后住单位分的房子。大儿媳来得少,偶尔来还寒着张脸,像谁欠她钱似的,着实让人不愿亲近;刚进门的二儿媳,指望她能改脾气,怕是这辈子都难! 段秀琴只能把希望全寄托在许志远身上,希望他将来能找个乖巧听话的媳妇。 母亲这些小心思,许志远自是不知。 许志远作为旁听生,被黄老师安排在班里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每天独来独往,从后门进出,整天埋头苦学,很少跟同学说话。 那天,上课铃响后,数学老师拿着一沓模拟试卷交给学习委员,让她挨个发给同学。 许志远原本正沉浸在书中,听见脚步声靠近,便抬起头看向她,她个头不高,长着一张瓜子脸,皮肤白皙,一双杏眼看起来格外清澈灵动,许志远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被她所吸引。 只见她左手拿试卷,右手分发,发得甚是熟练。许志远看见她走过来,连忙伸出双手去接试卷,并一脸期盼地看着她。而她并没有看到他炙热的目光。试卷刚递出,耳边就传来一个男生的提醒:“郑晓红,他是旁听生,没有他的试卷!” 被那男同学这么一说,许志远连忙像触电一样收回手,心也“砰砰砰”跳得厉害,他不敢看那女同学,只觉得忽然矮人一头。 郑晓红没有停留,她迅速把手里的试卷递给许志远的同桌,甚至看都没看许志远一眼,脚步继续前行,快速发着试卷。 许志远趁大家都低头看试卷时,转头看了郑晓红的背影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心里有个声音一遍遍指责他:刚才干嘛非伸手接卷子?多丢人啊! 懵懂的情愫像春天的嫩芽一样刚冒出头来,就被他扼杀于萌芽。他连忙拿起书桌上的书,强迫自己扫除杂念,沉浸在书本中。 晚饭后,许志远在防震棚里复习了一会儿文化课,感觉疲惫了,就起身去室外走走。 人一闲下来,就很容易乱想,他脑海中不经意地闪现出郑晓红的身影和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他越想忘,越忘不掉,索性转身回了防震棚,拿起画笔在画板上,凭着记忆给郑晓红画起像来。 他画了擦,擦了又画,总觉得画不出她的神韵和灵气。 许志高从外面喝酒回来,路过许志远住的防震棚,见屋里的灯还亮着,就顺便过来看看。 推开门见他正在画画,就好奇地凑上来看看,一见画像上的女孩,顿时乐了,调侃道:“咦!这小闺女长得真不孬!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许志远立刻矢口否认,然后自嘲一笑:“我现在二十四气没有一气,哪有资格谈女朋友?谁会喜欢我?” “这话说的!俺弟弟这么有才,还愁没女孩喜欢?” 许志远苦笑一下,没有接话,继续拿着铅笔作画。 许志高怕打扰到他,善意地提醒一句:“早点休息”,便关了门离去。 他走后,许志远只觉得脑子很乱,压根没办法继续画,索性早早洗漱好,躺在床上。 他闭上眼后,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脑海里总回荡着那句:“郑晓红,他是旁听生,没有他的试卷!” 这种低人一等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但他心里清楚,老师和同学们都尊重爱学习的人,除了学校里按原班人数发的模拟试卷没有他的以外,并没有任何人因他是旁听生而歧视他,只怪他自尊心太强,也是因为连续三年落榜,心理枷锁太重。 他明白,想要改变这种长久以来压抑的心理状态,只有一条路,考上大学!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改变命运! 从那天起,他更加勤奋学习了。 第11章 心中有了一个你 时光飞速,转眼间就要到元旦——这也是同学们在高中过的最后一个元旦。 班长带领班级干部们积极筹备元旦晚会,还特意站在讲台上激情澎湃地倡导同学们积极参与、踊跃报名。 但高考已经进入倒计时阶段,大部分同学都不愿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排练节目上,只有极少数的同学愿意报名参与。 这可愁坏了班长! 他打听到许志远能写会画、还会拉二胡,就想让他也准备个节目,但许志远觉得自己只是个来插班的旁听生,太高调不合适,但又不想灰了班长的面子,便说道:“我会的浅,就不报节目了,我有个学英语用的双卡磁带收录机,还有两盘港台歌曲磁带,要不拿来给晚会现场活跃下气氛?” 班长虽有些失望,但还是应了,并邀请许志远一定要来! 元旦当晚,同学们一进教室就看到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着四个斗大的美术字:欢度元旦! 讲台上放着许志远拿来的双卡磁带收录机,此时正播放着大家熟悉的《童年》。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 伴随着熟悉的旋律,好几个同学都被这种氛围所带动,放松心情,跟着哼唱,教室里的气氛也因此很快就活跃起来。 同学们把教室里原本和讲台平行摆放的课桌,搬到教室的左右两边和后面,在教室中间围成一个大的长方形场地,作为表演节目的舞台。 大家脸上都带着微笑,面朝教室中间坐着。 课桌上放着葵花籽、花生、橘子和用彩纸包裹着的水果糖等零食,同学们边吃边聊、有说有笑的,节日气氛显得十分浓厚。 班长微笑着走上讲台,关上收录机后,郑重向大家宣布:“元旦晚会正式开始!” 等他在讲台上发表完新年感想,教室里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 今晚的老师们虽然也出席,但却给予了同学们高度的自由。 只参与,不干涉。 那晚,有同学演唱《外婆的澎湖湾》、《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等歌曲,围坐在教室里的同学们一边投入地听着,一边跟着台上的演唱者一同哼唱,此刻的他们都暂时放下了沉重的学业,沉浸在短暂的放松中。 一曲终了,报幕员走上台,朗声道:“下一个节目是诗朗诵,朗诵者——郑晓红。” 随着郑晓红的名字被念出,很多男生的目光伴随着起身的她一起飘向讲台。 郑晓红的目光扫向台下,落落大方地说道:“我今天给大家朗诵的是舒婷的《致橡树》,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她话音刚落,许志远就发现,她得到的掌声似乎比班长发表演讲时更大,有几个男同学不光兴奋地鼓掌,还在私底下窃窃私语。 许志远虽听不真切,但还是不自觉地想听一些,再多听一些。 谁让那些话题跟她有关呢? 毕竟,他想多了解她一些。 只言片语也是好的。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她的声音十分清亮,抑扬顿挫的朗诵声响彻整个教室,一开口就成功“抓住”所有人的耳朵。 此刻,没人再继续谈笑,也没人继续嗑瓜子,四周很静,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仿佛都被她的声音带去另一个大家都很向往的精神世界。 许志远亦是如此。 他觉得站在台上的她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那种因自信而散发出的光芒,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痴痴地望向她,像台下许多男生一样。 不,也不完全一样。 当他听到她在朗诵:“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那一刻,他觉得整个教室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的目光坚定且赤诚,她在一字一句地向他真情倾诉,虽然只是寥寥几句,他就仿佛已经同她携手共同走过了半生…… 她朗诵完走下讲台,耳边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许志远却仍旧沉浸在那个他所幻想的世界中,直到听到邻桌两个男生在低声讨论郑晓红,才重新把他拉回到现实。 “咱班喜欢郑晓红的可不止你一个!她成绩那么好,你要是不早点下手,等她毕业考上大学,可就真没你啥事了!” “我心里没底,她要是拒绝我咋办?” “那就先给她写求爱信啊!” “我都攒了十多封了,在学校不敢给她,怕被老师知道挨批,晚自习放学后,她弟弟又来接,听说她弟弟会打拳,我怕他揍我……” 男生越说头越低,身边的男同学怒其不争地摇摇头。 台上的同学在表演讲故事,表情很夸张、动作很到位,但至于讲了啥,许志远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的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被检索后的几条关键信息——喜欢郑晓红的人很多,她成绩好,肯定能考上大学!等她考上大学,想必也同样没他啥事了。 报幕的同学上台朗声喊着:下一个节目是盲人吹蜡。 教室后面的课桌上放着一支被点燃着的蜡烛,班长把一块一尺多长的黑布折叠了四层,宽十公分左右,还特意在自己眼睛上试了试确定看不见,才把黑布蒙住一个男同学的双眼,让他从教室的前边往后走,走向燃烧的蜡烛,并吹灭它。 这位同学双眼被黑布蒙住,自然看不见点燃的蜡烛,他走到离蜡烛还有一米多远的地方就不确定地缓缓停下脚步,开始吹蜡烛。 因为离蜡烛太远,他吹了几次都没吹灭,引得同学们一阵哄笑。那位男同学摘掉蒙在眼上的黑布,失望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班长的眼睛在同学中快速搜索着,大声喊道:“还有哪位同学愿意上来试试?” 许志远见同桌跃跃欲试,就小声提醒他:“趁着没蒙住双眼前,留意一下你站的位置离放蜡烛的地方有多远,估算下有多少步,兴许会好些。” 同桌按照许志远教的方法做了,果然轻松地把蜡烛吹灭。 伴随着同学们热烈的掌声,他非常高兴地走回来,拍了拍许志远的肩膀,两人对视一下,心照不宣地笑了。 最后一个节目是猜谜语,由班长来出题,同学们猜。 “南洋诸葛亮,稳坐军中帐,摆起八卦阵,单捉飞来将。打一动物。” 有同学大声喊着:“蜘蛛。” “秋天洒下粒粒种,冬天幼苗雪里藏,春天还青节节高,夏天成熟一片黄。打一庄稼。” 郑晓红一听,笑着朗声说道:“小麦!” “小小青苗不怕霜,长大结果露锋芒,黄金子儿磨成面,压面做饼喷喷香。” 许志远快速抢答,“还是小麦!” 郑晓红向他投去赞赏的目光,许志远和她刚对视,就快速移开眼,心“砰砰砰”跳得厉害。 后面班长又出了很多道题,虽然回答得有对有错,但大家都积极参与,玩得十分开心。 元旦晚会结束后,许志远拎着收录机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特别好,就连走路的步伐都轻盈了许多。他抬头仰望天空,赶巧是月底,天空中并没有月亮。 他有些失望,很快又劝自己:这也许就是黎明前的黑暗吧!不过还好,黑暗总会过去,黎明终将到来! 元旦前夕,天越来越冷,郑自强担心父亲起早做豆腐脑会受凉犯病,便提前结束了学习,从省城回到家中。 他在省城电器维修培训班学习时,对枯燥无味的专业课并不感兴趣,但是为了不辜负父母的期盼,他耐着性子努力听讲,并认真做好笔记。 在上实践课的时候,郑自强都是尽量多学多练,勤学好问。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很快就掌握了基本的电器修理技术。 郑家父母看到郑自强回来,听他说已经学会电器维修,都非常高兴。他们把家里这段时间攒下的钱拿出来,准备租间门面,让他开店干电器维修。 郑自强听了却坚决不同意,“爸,你跟我妈都快五十了,还在路边摆摊干生意,太辛苦了!咱还是租间门面卖早饭吧!也省了天冷在外面受罪。” 郑承运沉思片刻后,对郑自强说:“你说得在理,不过我跟你妈还是想给你租间门面修电器,不想让你再像我们一样吃苦受累了。” “爸,现在天冷,您身体不好,不能受凉,还是我起早做豆腐脑吧!等过了年,天暖和了,您能起早做豆腐脑了,我就在路边找个地方摆摊修理电器。” 郑承运和老伴见儿子一再坚持,也只好同意。 晚上,刘淑珍给郑承运端来洗脚水,感慨道:“他爸,咱自强长大了,知道疼咱了!他是怕你受了凉犯病。” 郑承运坐在床沿上吸着烟,叹口气说:“自强是个孝顺孩子!就先按他说的办吧!咱先租门面卖早饭,你也能少受点罪。等咱手里攒够了钱,再给自强租门面。” 打定主意后,郑家在原来卖早点的附近租了间宽三米五、长十三米的门面房。郑承运买来石膏板,把门面隔成里外间,外面摆上吃饭用的桌子和板凳。里面一小间支了口地锅,早晨用它做辣汤,很方便。 有了门面房,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多!为了多赚钱,刘淑珍开始包包子搭配着卖。虽然累,但赚到的钱远比以往在路边摆摊时多得多。 刘淑珍数着钱,心里越发踏实,高兴地说:“他爸,要是往后的生意都能像现在这么好,再过几个月,咱攒的钱就能给自强租个像样的门面了。” 郑承运点点头,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可不是嘛,等天暖和点,我再炸点麻花配着卖,又能多个进钱项。” 两人愉快地聊着,有了新的努力方向后,白天的疲惫仿佛都在此刻一扫而空。 刚进腊月,年味尚未正式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郑自强家中已经洋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期待。在那个物质尚不充裕的年代,每一份新添置的物件都承载着家庭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在郑自强的央求下,刘淑珍拿出半年来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交给郑自强,让他去购买一台12吋的黑白电视机! 家中能添置一台电视机,那可是全家人盼望已久的期待。 郑自强内心的喜悦如同春日里初绽的花朵,绚烂而热烈。不仅仅是因为即将拥有一台能够让这个小家与世界相连的神奇“窗口”更因为这也象征着他们家生活的改善,日子越过越好了。 那天,郑自强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沉甸甸的包裹搬进家门,弟弟郑自立迫不及待地连忙上前帮忙拆箱,当他看到电视机时,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它那光滑的表面,心中无比喜悦,“我再也不用去邻居家蹭电视看了。” 郑自强看到弟弟高兴的样子,内心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激动与自豪。他想象着即将到来的春节,全家人能坐在自己家里观看春节联欢晚会,那份温馨与幸福仿佛已经提前降临。那一刻,他深深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与力量,也更加坚定了他为这个家多赚钱的决心。 这台电视机的到来,不仅仅是一个物质上的收获,更是他们全家人精神世界的极大丰富。特别是对郑家长子郑自强来说,就像一束光,照亮了他对未来的无限向往。这份惊喜,无疑成为了他记忆中最宝贵、最闪耀的一抹色彩。 在那个物质条件相对有限的年代,拥有一台电视机对于许多家庭来说还是一种奢侈。郑承运和刘淑珍看着孩子们眼中掩饰不住的高兴,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笑容。忽然感觉到这台电视机虽然花了不少钱,但是这钱花得值! 第12章 简单的“升学宴” 阳春三月,天气开始渐渐回暖。 许志远准备报考的美术类院校,要提前两个月考专业课。因此他在复习文化课的同时,还得抽出时间来练习画画。 一个周末的上午,天气晴朗,许志远背着画夹来到离家不远的菜市街北头寻找写生素材。 这里来往的人很多,他站在路边不到一分钟,就看见一个老头挎着粪箕子,手里拿着掀,正在拾粪。 许志远一眼就盯上他,这可是画速写的动态好素材! 他连忙取下画夹,左手捧在怀里,右手拿着铅笔开始做画。只片刻功夫,他就勾画出一个活灵活现的拾粪老人。 路过的男女老少都好奇地走过来看,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站在许志远旁边,看着他的作品夸赞道:“画得真像!” 一个挎着篮子买菜的大妈也凑了过来,“哟,画得透像!这是哪来的画家?” 许志远听了路人的夸奖,心里美滋滋的。 他抬起头看着四周,寻找下一个有特色的速写目标,恰巧看见郑自强站在路旁,他身旁放着一张旧桌子,桌子旁边竖着一张纸板,上边用毛笔写着“修理电器”四个大字。 许志远看看郑自强,又看看书桌旁竖着的纸牌子,好奇地问:“你会修电器?” “嗯,只会修些简单的,我专门去省城电器维修培训班学的。看这菜市街北头人多,就在这路边摆摊,想接点修电器的活。” 许志远忙问:“生意咋样?” 郑自强一脸无奈地摇头,勉强地笑笑,“站俩小时了,还没接到生意。” 上午气温低,郑自强穿得比较单薄,嘴唇冻得发紫,双手插在裤兜里取暖,两只脚也在不停地活动着,给身体增加点热量。 许志远只寥寥几笔,就给他画了张速写,并走到郑自强身旁,给他看刚画的像。 郑自强一看便惊了,“这,这是我?” 得到肯定答案后,他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可以送给我吗?” 许志远爽快地答应,从画夹上取下画像,递给他。 许志远看郑自强在路边摆摊,冻得瑟瑟发抖,有些不忍,便问:“咋不开个电器修理店?” 郑自强苦笑一下,“我哪有钱租门面。” 许志远微微点头表示理解,略有所思后说:“我有个同学,开了家电器修理店,你可想去他店里再学学?” 郑自强高兴地说:“那敢情好啊!” 许志远让郑自强把桌子搬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卖店门旁,放在不碍事的地方,他跟店老板打声招呼:“桌子放你这一会儿。” 小卖部老板认识许志远,很爽快地答应了。 许志远带着郑自强来到大亮维修部。 刘大亮见许志远来了,赶紧从店里迎出来,给他敬烟,“来一支。” 许志远笑着用手把烟挡住,“别客气!我不用。” 许志远拍拍郑自强的肩膀介绍说:“这位小兄弟叫郑自强,他在省城修电器培训班学过,想跟你再学学。” 刘大亮看着郑自强:十七八岁,留着寸长的头发,长得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聪明小孩,就连声说:“管!管!” 许志远把郑自强介绍给刘大亮就走了。 郑自强留下当学徒工,学徒工只干活,没工资。 大亮维修部里就刘大亮一个人,他既是老板,也是维修工。正缺少一个帮手,又听许志远介绍说郑自强去省城学过电器维修,更高兴。 郑自强年轻,反应快,刘大亮把要修的电器交给他,他麻利地打开,很快就检查出故障的原因。 刘大亮看到他那么快就能上手,很满意。刘大亮性格随和,对郑自强也很友善。 郑自强非常感谢许志远帮他找到实习的地方。 刘大亮也感激许志远替他找了个免费帮手。 两人心照不宣,彼此都很满意。 到了吃饭的时间,刘淑珍一脸焦虑,嘴里念叨着:“自强出摊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接到活?咋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郑自强快步走进屋。 郑晓红见郑自强手里拿着一大张厚白纸,就好奇地问:“你手里拿的啥?” 郑自强高兴地说:“朋友给我画的像!姐,你看可像我?” 郑晓红伸手接过来,看后惊奇地说:“咋画恁像!没想到你还有个会画像的朋友!” 郑晓红用手举着画像让全家人看。 家里人都说像。 “我这朋友看我站在路边没生意,就带我去了他同学开的维修店,让我跟他同学再学学。”郑自强一边吃着面条,一边给家人介绍着。 郑承运听儿子说完,忙说:“那你吃罢就去!跟人家学学咋干的生意,别怕干活,学有眼神点!” 郑自强快速扒拉着碗里的面条,点点头。 从那以后,每天早晨早饭生意还没结束,郑承运就催促郑自强去大亮维修部。 郑自强每天来到店里就打扫卫生,啥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刘大亮也很喜欢他,两个人很快就成了朋友。 郑自强在店里当学徒,干了一段时间,也结交了许多新朋友。 朋友的亲戚或朋友,谁家电器有了毛病,只要找他,他都上门去修。不需要换配件的小毛病,他都免费给人修,因此也积攒了不少好口碑! 许志远去地区考过专业课回来,便集中精力学文化课。 进入六月,天气越来越热,防震棚里不但酷热难耐,还到处都是蚊虫。 他买来敌敌畏,从邻居家借来喷雾器,把防震棚里里外外都打了一遍药。可是没过两天,蚊子又到处乱飞了。 晚上背书时,为了防止蚊子叮咬,他穿着下雨天才穿的深筒胶鞋。胶鞋不透气、捂脚,但能防止蚊子叮咬到脚脖子,他宁愿捂脚也穿!他坚信现在学习辛苦,考上大学就好了!先苦后甜!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是大多数迎考考生的想法。许志远也是一样,他每晚都是过了十二点才睡觉,早晨不到六点又起床背书。 由于睡眠严重不足,上课时老师在讲课,他打瞌睡。为了不影响听课,每当有困意时,他就用手使劲掐大腿,强制自己清醒。 后来,许志远发现坐在他前方的郑晓红把清凉油涂在太阳穴处。他也买了一盒,涂在太阳穴处,确实效果不错,瞬间就没了睡意。 中午吃过饭,许志远就来学校复习功课。实在困极了,就趴在书桌上休息半小时,再继续复习。 临近高考前夕,班里平时关系好的同学,在放学后相约去照相馆合影留念。老师和全班同学也一起照了合影照,大家都知道,高考过后,同学们无论考上还是落榜,都会各奔东西,不可能再有机会坐在一个教室里读书学习了,所以同学们都很珍惜在一起学习的最后时光。 十年寒窗苦读,终于迎来了7月7、8、9三天的高考。 同学们顶着烈日,来到考场,拿着准考证找到自己的位置。开始了为期三天的高考。 前半场,考生们都在认真答题,考场上只能听到考生写字和翻动卷子纸的声音。后半场,一部分考生还在专心致志地答题;另一部分考生则停下来苦思冥想,还有的开始左顾右盼。监考老师开始走过去关注那些想搞小动作的同学。 一门功课考下来,出了考场,同学们开始议论考题,有的庆幸自己答对了,也有的对自己没能发挥好深表遗憾。 许志远出了考场就回家休息,从来不跟同学对答案。他心里清楚,无论对与错都已经无法改变了,徒增烦恼,不如赶紧回家静静心,争取把下午那门考好。 7月9日,最后一科考完,三天的高考终于结束了。同学们走出考场,一个男同学遗憾地说:“考砸了!没有发挥好。” 另一个同学说:“已经考过了,再想也没有用!咱几个找个小饭店,一醉方休!” 许志远看见那几个男同学一块走向一家小酒馆,他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情回到防震棚里,仰面躺在床上,脑子里在不断回想着考过的试卷,英语选择题有一大半是蒙的,也不确定能对多少,数学题还有两个大题不会做,他越想心里越不踏实,就起身走了出去,来到河边,想一个人静一静。 河里有一只小木船,船上站着一个瘦弱的年轻男子,他熟练地从鱼鹰嘴里拿出一个甩着尾巴的鱼,丢在身边的木桶里。 鱼鹰一个个飞走,在河里扎了个猛,飞回来时,嘴里衔着鱼,每次都有收获。 许志远看着这些鱼鹰,联想到自己,便在心里默默地祝福自己:希望今年也能像鱼鹰一样不跑空,拿到想要的录取通知书! 许志远在河边捡起一小块石头,以30°的角抛向河水里,河水里立刻泛起层层涟漪,他顿时感觉心情好多了。 第二天中午吃饭时,许志高问:“志远,高考结束了,你在家闲着可感觉无聊?” 许志远淡淡地笑笑,回道:“复习的时候,总感觉时间不够用,现在闲下来了,还真有点不习惯。” 赵燕接过话头:“我爸单位正在盖职工宿舍,你可以去工地上当小工。我让我爸跟工头说一声,让他给你找个轻巧活干。” 许志远听了,很乐意地答应了。 段秀琴知道小儿子长那么大从来没干过出力的活,天气热,在工地上干活又脏又累,担心他吃不了那份苦。 许志远不想在家吃闲饭,看嫂子的脸色,执意要去。 他对母亲说:“高考通知要等到8月份才能下来,在家等通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工地干活,还能挣钱。” 赵燕把许志远介绍给工头就走了。 工头是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他上下打量着许志远,看他长得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孩子。又知道他是赵局长的亲戚,家住科协院内,他面带微笑对许志远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说过就走了。 再回来时,带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她穿着洗得泛白的旧衣裤,个子高挑,亭亭玉立。 工头给许志远介绍:“这是我闺女小凤,你就跟她搭伴抬台子吧!” 许志远看着眼前这个叫小凤的女孩,额头上剪着整齐的刘海,两根辫子搭在肩上。一双大眼睛,看了许志远一眼,赶紧把视线移开。 许志远嘴角微微上扬,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许志远。” 小凤一脸羞涩地看了一眼许志远,点点头,然后低下头,用手摆弄着搭在右肩上的辫梢。 工头麻利地把红砖纵横交错一层层码到十层就停下来了,用绳子把码好的砖从两边系好,用一根两米多长的木棍,从系砖的绳上穿过。 许志远和小凤分别把木棍两头放在肩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抬着砖送到砌墙师傅的手下。 这活在观云县的工地上叫抬台子,没啥技术含量,谁都可以干。 许志远看到工地上其他人抬的台子都是摞得很高,便明白了,这是工头照顾他和小凤。 尽管他们抬的砖比别人少很多,但在烈日下抬台子的许志远还是挥汗如雨,走起路来感觉很吃力。 小凤虽然是个女孩,跟许志远一样抬着重物,但她走起路来却比许志远轻松得多。 抬了一歇,工头看许志远走路吃力,关切地问:“累了吧?累了就歇歇!” 许志远和小凤停下来,坐在砖上歇着,他俩闲聊着,小凤也不像刚开始那么拘谨,两人很快就混熟了,开始有说有笑。 工头一边熟练地码着砖,一边向他俩瞥了一眼,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许志远每天去工地时,都是穿着平整干净的衣服,再用报纸包着一套旧衣服,到工地上干活时换上旧衣服,离开时再换上干净的衣服。 白天,他在工地上抬台子累了,晚上倒是睡得很香。 半个月后,他睡得越来越不踏实了,经常梦到在考场上看着卷子纸上不会的题,急得满头是汗,醒了擦把汗,才知道原来是在做梦。 他偶尔会想起在学校复习的情景,也曾想起郑晓红,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知道郑晓红成绩好,她肯定能考上!他却越考越没把握,也不敢再多想。 一天,工头拿了两张电影票给许志远,让他跟小凤一块去看电影。在电影院里,许志远只是礼貌性地买了两包瓜子,两人各自吃着瓜子看电影。 许志远幻想坐在他身边的能是郑晓红那该多好,但他很快又觉得不该有这样的念头,便集中注意力看电影。 看电影期间,他跟小凤一句话都没有,更没有亲热的举动。 看完电影,两人便随着人群一前一后走出电影院。 回到家,许志远把工头给他买电影票,让他跟小凤看电影的事告诉了母亲。 段秀琴通过打听得知:小凤是遗腹子,没出生时,父亲就病逝了,母亲是怀着孕嫁给工头的。工头家里穷,说不着媳妇,才娶的小凤妈。 段秀琴得知这些后,坚决不同意他俩在一起!她认定这是小凤的晚爹想让她尽快嫁出去,省得在家吃闲饭。 许志远看着母亲着急的样子,笑了,“妈,你放心!小凤是长得好,可她只上了小学,我跟她没有共同语言。再说我的理想是考大学,我也不想一辈子都在工地上风吹日晒,干出力的活。” 段秀琴长出了一口气,“那妈就放心了。” 高考结束后,经过漫长的等待,郑晓红终于收到省城财经学院寄来的录取通知书,如愿被财会专业录取。 全家人看着她的录取通知书都非常高兴。 郑承运笑呵呵地说:“你爷爷活着的时候常说:‘门前有马非为贵,家有读书自然乐。’”然后转头对小儿子说:“自立,你得向你姐学习,将来也考上大学!” 郑自立笑嘻嘻地答应着。 郑自强回到家,听说姐姐考上大学了,非常高兴,“姐,你总算没辜负咱爸妈的希望,为家里争光了!等我挣了钱,一定送你件像样的礼物。” 郑晓红很感动,“我啥都不要,有你这句话,姐就高兴了。” 郑家人为了攒钱,一年到头都不舍得吃鸡蛋。 中午做饭时,刘淑珍破例在每个人的面条碗里卧了个荷包蛋。 郑自立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母亲往碗里盛荷包蛋,高兴地手舞足蹈,兴奋地说:“我早就闻到鸡蛋香了!” 刘淑珍看郑晓红过来端碗,便微笑着递过去一只刚盛好饭的碗,说:“这碗先给你爸,回来再来端你的,你碗里有两个荷包蛋,其他人帮你的边子,只能吃一个。” 刘淑珍见小儿子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姐姐,便说:“自立,你好好学,等你考上大学,也奖励你两个荷包蛋。” 郑自立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碗,脆生生地应下。他用鼻子凑近碗,闻闻荷包蛋,笑着端着碗快步向堂屋走去。 这顿“升学宴”虽吃得简单,但对郑家人来说已是难得的幸福。 第13章 终圆大学梦 进入八月后,许志远每天都在焦急地等通知,越等心里越忐忑。他白天在工地上干活还好过点,到了晚上,就更加难熬。 正值三伏天,坐在屋里吹风扇都觉得热,许志远和小凤在工地上,头上顶着烈日,肩上抬着重物,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用手掀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一头,擦着脸上的汗水。 “志远!” 许志远听见有人叫他,怔了一下,回头看见是二哥站在不远处,左手拿着一个已经拆开的信封,右手举着一张纸,一脸兴奋地喊着:“志远,好消息!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了。” 许志远听见喊声,立刻放下抬着的杠子,全然不顾愣在那儿的小凤,转身跑向许志高,伸手夺过录取通知书,眼睛盯着看上面的字,高声念道:“上海美术学院!” 他高兴地蹦起来,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说话的声音都哽咽了。他拿着录取通知书,突然拔腿就往家的方向跑去。 小凤喊着:“许志远,你还没换衣服呢!” 许志远转头跑回去,左手拿起放在砖上的衣服,连招呼都没跟小凤打,又飞快地跑了。 许志高看着许志远激动的样子,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笑着说:“看把他高兴的。” 小凤看着许志远远去的背影,满眼的失落,呆呆地矗立在工地上。 许志远刚到家门口,就大声嚷着:“妈,我考上了!我考上大学了!” 段秀琴听见了喊声,赶紧从堂屋走出来。 许志远右手举着录取通知书,快步迎上去,激动地喊着:“妈,我考上上海美术学院了!” 段秀琴高兴得热泪盈眶,赶紧接过许志远递给她的录取通知书,看了又看,半晌才兴奋地说:“俺儿总算考上了!俺志远这些年总算没白累,这下好了,我心里这块石头总算落地了!” 段秀琴把录取通知书递给许志远,吩咐说:“你放好,我去买菜。” 许志远拿着录取通知书,一个人独自坐在的客厅的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仿佛在做梦,泪水不由自主地充满眼眶。半晌,他才缓过神来,到院里洗了脸,用湿毛巾擦擦身上,换上干净的衣裤。 他越想越高兴,从现在开始他就是大学生了,再也不要去工地当小工!他把换下的脏衣服泡在水盆里,准备把它洗干净后放起来,也算是纪念那段艰苦时光。 买菜回来的路上,段秀琴依然高兴得合不拢嘴,就连走路都比原来轻快了。 刚进大院,她迎面碰见邻居邢兰英,邢兰英看见段秀琴满面笑容,还挎着一大篮子菜,就凑过来问:“俺嫂子,你咋买恁多菜,家里来的哪客?” 段秀琴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大声说:“俺志远考上大学了!这不是高兴嘛!多买些菜,一家人坐一块庆祝庆祝!” 邢兰英一脸惊喜,“恭喜!恭喜!你家志远打小就像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一看就是个大学苗子!考上哪儿了?” 段秀琴说:“上海美术学院。” 邢兰英一脸羡慕地看着她,由衷地夸赞:“上海好啊,那可是大城市!俺嫂子,你真有福,家里出了个大学生。” 段秀琴听了邻居的赞美,更加高兴。 段秀琴在厨房里正忙着,听见开门声,回头一看,是许东升回来了,她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大声说:“他爸,好消息!咱志远考上大学了!” 许东升刚进到院里,听说小儿子考上大学了,就迫不及待地问:“他妈,咱志远考上哪所大学了?快把通知书拿给我看看!” 许志远穿着一身干净的确良衣裤,手里拿着录取通知书,一脸幸福地从堂屋里走出来。 许东升喜出望外,接过他递过来的录取通知书,看着,脱口而出:“上海美术学院!上海那可是大城市啊!凤凰牌自行车、蜜蜂牌缝纫机、钻石牌手表,百雀羚护肤品,红灯牌收音机产地都是上海……” 他绘声绘色地讲着,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满眼慈爱地看着许志远说:“志远,你没辜负爸给你起的名字,志远就是志向高远!” 许志远开心地笑着,看着父亲点点头。 许东升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厨房里正在忙着切菜的段秀琴说:“他妈,你多炒两个菜,一会叫志刚他们都回来,咱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庆祝庆祝!我今天高兴,得多喝两杯。” 段秀琴一边忙着,一边说:“我跟你想的一样,今天买的菜多,够吃的。” 许东升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他吩咐许志远:“你赶快去通知你大哥,让他下班来家里吃饭!” 许志远高兴地答应着,推着自行车出了家门。 他心情好,刚出大院,就把自行车骑得飞快,眨眼间就来到许志刚的单位。 办公室门敞开着,许志远看见办公室里坐着大哥和他的两位同事,他犹豫一下,没进去,站在门口喊了声“大哥!” 许志刚一惊,连忙站起身走了出来,满脸疑惑地问:“志远,你咋来了?有事?” 许志远脸上绽放着开心的笑容,“大哥,我考上上海美术学院了!咱妈做了好多菜,让你们中午下班回家吃饭。” 许志刚立刻回道:“我一见你来就猜到了!志远,好样的!你先回去吧!我下班就回。” 许志远转身刚要走,听见大哥用骄傲的语气跟同事说:“我弟弟考上上海美术学院了!我妈做了好吃的菜,让我下班回家吃。” 同事应和着:“能考上大学真不容易,是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许志远听到大哥同事对他善意的赞美,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这几年复读存留在心底的压抑,全部一扫而空。 许志刚走在前边,后面跟着牵着女儿的秦招娣。他进了家门就高声喊着:“妈,我们回来了。” “你们去堂屋吧!菜一会儿就好!”段秀琴答应着,一个人在厨房里继续忙碌。 许东升听到许志刚的声音,赶紧从堂屋走出来,见到孙女许佳欣立刻走上前并蹲下身子,拉住她的小手,满脸笑容看着她的小脸问:“我的小乖乖,可想爷爷吗?” “爷爷!我想你了。”许佳欣稚嫩的童音回答着,一下扑向许东升的怀里,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许东升满面慈祥,站起身,拉着许佳欣的小手走进堂屋。 秦招娣站在旁边微笑着,看着爷孙俩互动,也不说话。 许佳欣是许志刚和秦招娣的女儿,今年三岁了。许东升把这个孙女视为掌上明珠,几天不见就想得慌。 许志刚坐在堂屋的沙发上,手里拿着许志远的录取通知书,嘴里念着:“上海美术学院!”抬头用赞许的目光看着许志远,夸道:“不错!” 秦招娣也笑着说道:“功夫不负有心人!志远终于考上大学了。” 许志高刚进门就自豪地说:“我是咱家第一个看到志远大学通知书的!我早就知道志远一定能考上大学!” 赵燕抱着儿子佳宝回娘家去了,听许志高说许志远考上大学了,赶紧从娘家回来,她一进门就大声说:“我刚走进大院就听见咱院里人在说俺志远弟弟考上大学了,这可是咱全家人的骄傲啊!” 秦招娣看见赵燕站在院里满脸自豪的样子,一脸嫌弃地撇撇嘴。 段秀琴右手端着刚炒好的一盘青椒肉丝,左手端着一盘油炸花生米,满脸笑容从厨房走出来,用慈祥的目光看着赵燕说:“你快进堂屋吧!外面太阳毒,别晒着俺孙。” 赵燕也不客气,径直走进堂屋,还没进门,眼睛就笑得眯成一条线,用甜美的声音说:“我一进大院,就听院里的人都在说咱家志远考上大学了,我这个当嫂子的脸上都有光啊!” 段秀琴把菜盘放在餐桌上,眼含激动的泪水说:“俺志远能考上大学真不容易!哪一年考完试回来都瘦一圈。” 许志远劝道:“妈,我这不是考上了吗?也算没白累。” 许东升激动地说:“有心人,天不负!志远这些年累得值!” 段秀琴又去厨房端来两盘菜:黄瓜变蛋和自己腌的胡萝卜。 她满面笑容说:“恁爷几个先吃着,锅里烧的鱼,一会儿就好。” 许志远笑着说:“妈,您辛苦了!又让您老人家受累了。” 段秀琴满脸幸福的表情,“我今天再累都值!”说罢转身去了厨房。 她把平时舍不得吃的咸鸭蛋拿出来四个,煮熟后一个切成四掰,放在餐桌上,说:“一会鱼好了,就凑够六个菜了。” 许东升激动地说:“好,六六大顺!” 许志远打开酒瓶,倒了四盅酒,分别端着放到父亲和两个哥哥面前,最后一盅留给自己。 许志刚端起酒盅说:“咱弟兄三个共同敬咱爸一个。” 弟兄三共同举起酒盅敬父亲。 一家人围着餐桌,高高兴兴地喝着酒,吃着菜。 许志高说:“咱今个儿能吃到这么多好吃的菜,都是沾了咱家大学生的光。” 秦招娣也附和道:“志高说得对!” 许志刚看着满脸笑容的父亲说:“都是咱爸教育得好!咱弟兄三个得再敬咱爸一杯。” 许东升听大儿子夸自己,更加高兴。 就在这时,段秀琴系着围裙,端着鱼走进来了,许志远看见母亲就提议说:“这第二杯酒,爸、妈一块敬。在咱家,咱妈最辛苦!” 段秀琴赶忙摆摆手说:“我又不喝酒,你们爷几个喝吧。我看着你们喝,高兴!” 许志远赶忙起身,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段秀琴:“妈,今天高兴,您就以茶代酒吧。” 许东升跟三个儿子喝酒,段秀琴高兴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许志高在一旁趁着:“只要心情有,喝啥都是酒!” 许东升笑着说:“志高,就你会趁!” 段秀琴满面笑容地看着围坐在一桌的老伴、三个儿子、两个儿媳和一个孙女、一个孙子,忽然脸上掠过一丝不快,遗憾地说:“今天就差你姐红梅没来了,她离得远,也没通知她,她要是知道志远考上大学了,早该高兴地跑来了。” 许东升脸一沉,没吭。 在座的人都看见许东升不高兴了,也没人敢吭了。 段秀琴一看气氛不对,赶紧站起来,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你爷几个先吃着,我去厨房看看锅里的小鸡可烧好吗?” 许志远站起身来,拿着酒瓶,把每个人面前的酒盅都倒满酒。 许志高举起酒盅对许志远说:“我得跟咱家大学生喝一个!” 许志刚看了一眼许志高,顿时心中不悦,他认为许志高应该先跟他喝,毕竟他是大哥。 许志远平时很少喝酒,他喝完酒盅里的酒,感觉有点头晕,就把酒盅放下,说:“咱都吃点菜吧。” 他拿着筷子去夹菜,大家也都开始夹菜吃。 许志刚用筷子夹了一个花生米,放在嘴里吃了,然后笑着说:“志远,你不跟大学生的哥喝一个吗?” 许志远连忙站起来,端着酒盅说:“我敬大哥。” 坐在许志远身旁的许志高赶紧拿起酒瓶给许志远倒酒。 许志刚拿起酒盅一饮而尽,然后手里拿着空酒盅,看着许志远把酒盅里的酒喝完了,才放下手中的酒盅,说:“还是志高有眼神,你把大家的酒盅都满上吧!” 许志高看不惯大哥那傲慢的表情,假装没听见,也没有立刻倒酒。 许志远站起来,拿着酒瓶,把每个人面前的酒盅都倒满了酒。他又拿来两只茶杯,分别倒了大半杯白开水递给两个嫂子,然后举起酒盅说:“咱弟兄三个还有两个嫂子再共同敬咱爸一杯。” 两个嫂子异口同声地说:“还是咱家大学生想得周到啊!” 许东升看着儿子们喝酒,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他今天心情好,一连喝了好几盅,并没有醉意。 许志刚拿着酒瓶说:“爸,我给你少点一点?你别喝多了。” 许东升因为血压高、心脏病,平时只是少喝一点酒,今天一改常态,他兴致勃勃地说:“倒满,我今个儿高兴,也当一回醉翁。” 段秀琴看老伴和儿子们都喝得差不多了,才两只手端着一大盘子鸡肉走进来,放在餐桌中间。 许志高兴奋地说:“咦!这还有个大菜来!” “这可是你妈的拿手菜!” 许东升笑呵呵地说着,用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尝了一口,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你妈烧的地锅鸡,那真是没有比的!材料和盐味拿捏得都正好!” 段秀琴一脸幸福地吃着馒头就着鸡肉。她今天虽然累了点,但心里高兴。 许志远平时没喝过酒,今天也不知道喝了几盅,就知道走路有点飘了。吃过饭,他就回到防震棚里,倒在床上睡着了。 自那天后,许东升便把许志远的录取通知书放在茶几上,家里只要来人就拿给人家看。 “上海那可是全国有名的大城市,咱用的名牌自行车、手表、缝纫机都是上海生产的……”许东升每次都绘声绘色地重复讲着。 第14章 再见佳人 转眼就到了开学的时间,许志远坐火车来到上海。 一下火车,他就看到站台上呈现出繁忙且有序的景象。 一列列火车缓缓停靠,又匆匆起程,带着人们前往不同的目的地。车站内外,人流如织,各种口音、各种服饰的人们穿梭其间,构成了一幅生动的生活画卷。 出站后,他在路人的指引下,坐上了通往学校的公交车。 这是许志远第一次坐公交车,他感到很新奇。他看到公交车里面、走道两旁一排排的座位上都坐满了人,这些座椅跟电影院里的类似,只是座位比电影院少得多,最多就只能容纳四十人左右。 观云县没有公交车,许志远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 他上车时,车上的人并不多,他坐在座位上,看向车窗外,对车窗外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眼睛像不够用的似的。 到站后,他下了公交车,踏着秋日里略带凉意的晨风,穿过上海美术学院那庄严而古朴的大门,心中涌动的情感复杂而深刻。 到今年,他已经历经四年高考,如同攀爬漫长而曲折的山路,每一步都镌刻着他对梦想的执着与不懈追求。 如今,当他真正站在这所梦寐以求的学府之中的那一刻,激动之情如潮水般涌来,仿佛所有的努力与坚持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完美的回报! 环顾四周,每一处风景、每一个人都让他感到新奇与兴奋,这里的一切都与他过去的生活截然不同,充满了无限的新鲜与可能。 然而,在这份激动之中,也夹杂着一份难以言喻的忐忑。他深知,能够进入这所学府,只是梦想旅程的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许志远躺在宿舍的床上,想起家乡的亲人、朋友还有郑晓红,心中便充满了感激与责任感。他知道,他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梦想而努力,更是为了那些期待的目光,为了那份对未来的憧憬。 正是这份忐忑与不安,成为了他前进的动力。他开始更加努力地学习,积极参与各种艺术活动,与同学们交流切磋,不断提升自己的艺术修养与创作能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志远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 他知道无论前方的路有多崎岖,只要心中有梦,脚下就有路。他已准备好,用画笔记录生活,用色彩诠释梦想。让这段来之不易的大学生活,成为自己人生旅途中最绚烂的一章! 郑自强从大亮维修部回来,刚进家门,刘淑珍就一脸沉重地迎上来,焦急地对他说:“自强,快去看看吧,你爸又吐血了!” 郑自强一听急了,快步走到床前,看到父亲面如菜色,一脸担忧地提议道:“爸,咱还是去医院吧!总这样挺着不是事。” 郑承运轻咳一声,虚弱地说:“不用,我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最清楚!一到冷天受点凉就这样,老毛病了,缓缓就好了。” 郑自强知道父亲的脾气,不顾他的反对,背起他就快步往外走。 刘淑珍本想跟着一块去,走到门口才想起没带钱。 等她拿着钱赶到医院时,医生正用听诊器给郑承运做检查,随后又拍了胸片,医生根据片子作出诊断:是肺气肿,咳血是久咳导致的毛细血管出血,需要住院治疗。 办好住院手续后,郑自强在医院看着父亲吊水。 刘淑珍见老伴病情稳定了,就匆忙赶往批发市场买豆腐皮、海带等做辣汤的食材,毕竟生意还得做!她知道老伴住进医院,后面都是要花钱的项。 再说有儿子贴身陪着,她也放心,能腾出时间多赚点钱总是好的。 毕竟钱是硬头货,一分钱都能难倒英雄汉! 赶上元旦放假,郑晓红从省城回来了,她听说父亲生病住院了,赶紧赶到医院。 当她见父亲躺在病床上,不仅打着吊水,还吸着氧,顿时吓坏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郑承运一睁眼就看到郑晓红在抹眼泪,他心里一沉,虚弱地问:“晓红,你不是在省城上大学吗?咋这时候回来了?是不是我的病好不了了?” 他的声音微颤,像是预感到自己已经时日无多,心里不免有些戚戚然。 郑晓红这才猛然意识到,一定是她方才掉眼泪引起了父亲的误解,连忙解释道:“爸,我们学校元旦放假,我想家了,就回来了。您别担心,医生说了,您没事,按时吃药,好好养着就好。” “自强呢?”郑承运问着,一双大眼睛在病房里寻找着。 “爸,我在这儿。”郑自强应了一声,快步走过来。 郑承运看着一双儿女,有气无力地说:“眼看我这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你们爷爷六十去世的,我今年都五十了,身体又一向不如他,怕是没几年活头了……万一我哪天不在了,你们给自立口饭吃,他是个苦头的,我怕活不到他长大了!” 郑晓红听到父亲说如此悲观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给父亲掖了掖被角,劝道:“爸,我爷爷那会儿是旧社会,哪有现在的医疗条件好啊!您放心,您这病肯定能治好!” 郑承运像没听到她的安慰一样,只定定地看着他们,语气严肃地问道:“我交代你俩的事,记住了吗?” 郑晓红赶紧说:“记住了。” 郑自强鼻子一酸,郑重向父亲承诺道:“爸,咱不说丧气话,您都吃了大半辈子的苦了,可得好好活!等我赚了钱,一定让您享福!” 郑承运眼前一亮,喃喃道:“我天天都盼着俺自强能混好……好!我好好活!等俺儿赚了钱,我跟着享福……” 他身体虚弱,说话声音也很低。 那眼中所绽放出的片刻光芒,让郑自强的心头为之一颤。 他知道父亲要多休息,便对郑晓红说:“姐,你先回家吧,我在这儿看着咱爸就行。” 郑晓红点点头,看见父亲又睡了,这才放心离去。 她刚离开没多久,病房门再次打开。 郑自强一见来人是许志远,不免有些吃惊,“你咋得空过来?你不是去上海上大学了吗?” “元旦放假,刚回来。听大亮说你爸生病住院了,就过来看看。” 许志远说着,目光看向病床,见郑承运闭着眼还吸着氧,意识到他病情严重,就给郑自强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病房。 被许志远问及父亲目前的病情,郑自强显得有些无奈,“不担心是假,来医院都三天了,眼看着药一瓶瓶吊下去,氧也吸了不少,但病情却一点都不见好转。” 许志远沉吟片刻,忽然有了主意,“自强,你在这等着,我堂姐是老干部病房的护士长,我去找她,看能不能帮上忙。” 郑自强一听喜出望外,如同看到曙光。 等许志远再回来时,面带微笑,同时也带回了好消息,“自强,我堂姐刚找了你爸的主治医生,给他开了支球蛋白,说是能增强免疫力,待会就给他用上。” 郑自强激动地握着许志远的手,连连道谢,不知该如何感激是好。 用药后第二天,郑承运就能坐着吃饭了,人也精神不少。 他见郑自强进来,就笑着同他说:“昨天用的那药是真管经,我今天明显感觉有劲了,咱得好好谢谢你朋友!” 郑自强看父亲好多了,提着的心也放下了,他笑呵呵地回道:“好!” 郑晓红来医院送饭,见父亲情况明显好转,也交代郑自强,“等咱爸出院,你记得请你那个朋友吃饭,谢谢人家。” 郑自强应下,算着等父亲出院许志远也该回学校了,便想着等他寒假回来再请。 郑晓红看父亲的病情好转了,便放心地回了学校。 再回来时,已经是寒假。 郑晓红向来有看书的习惯,一有空闲就会去图书馆借书看。 临近春节的一天,她再次来到图书馆。图书馆门外屋檐下有条将近两米宽的长走廊,往常都空荡荡的,这次水泥地上却摆放着几张菱形红纸,每张红纸上都用墨汁写着斗大的“福”字,字体各不相同。 走廊一角放了张长方形的旧书桌,许志远站在书桌旁,用毛笔蘸饱墨汁,挺直手腕在红纸上熟练地挥洒笔墨。 他每写好一个“福”字,便拿起放在水泥地上晾着,再接着写下一张。 他写得又快又好,很快就吸引了好几个年轻人在一旁驻足,边羡慕地看着,边低声夸赞。 郑晓红也好奇地凑过去看,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多字体迥异的“福”字,她看着,禁不住好奇地问,“原来‘福’字还有这么多种写法呢?” 许志远刚拿起笔,抬眼一看问话之人,立刻心跳加快,乱了节奏,手微微一抖,一滴墨滴落在纸上,晕出一个不规则的黑色墨点,像极了他此刻心底泛起的涟漪。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他已经直接挥笔写字,把晕出的墨飞快掩掉,但这次他却慌了手脚,臊得脸通红。 郑晓红见他慌乱,连连道歉。 许志远又匆忙揽责,两人四目相对,都笑了。 “老同学!好久没见了。” 郑晓红率先大方地开口,随着她笑,脸颊露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看起来更迷人。 许志远怔怔地看着她,也回了句:“是啊,好久没见!” 旁边原本看热闹的人,见两人这状态,都识趣地相继离开,只留下他们。 许志远迅速调整下状态,再次开口,“我考上上海美院了,学的美术专业,你呢?” “我考上省财经大学了,财会专业。” 再次对上他炙热的目光,郑晓红有些不好意思,她把目光移向水泥地上的那些福字,夸赞道:“你的字写得真好!这都是什么字体啊?” 被问到擅长领域,许志远显得格外自然,他一一向她耐心地介绍:“这是隶书,这是行书,那个是草书……你知道真草隶篆吗?” 郑晓红摇摇头,感受到许志远始终炙热的目光,她有些害羞,丢下一句“我去看书了”,便快步走进图书馆。 许志远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了,后悔不该那样看她,生生把人给吓跑了。为了不引起她的反感,他并没有跟进图书馆找她。 天冷,字干得慢,等那些福字头全都晾干,许志远赶忙收起来,迫不及待地走进图书馆。 已入年关,又恰逢周末,来图书馆看书的人特别多。许志远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目光扫过一排排坐着看书的人,寻找郑晓红的芳踪。 他的目光在屋里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期待落空,只能失望地离开。 一连两天,许志远都特意找了相同的时间点跑去图书馆,别人去看书,他则去寻人。 他在脑海里预演过很多遍,再见到她要找什么样的话题,猜测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郑晓红自那天以后,再没有在图书馆里出现过。 他不甘心,便骑着自行车在县城的街道上寻找,期待能与她偶遇。 时值腊月,观云县有句老话:吃过腊八饭,就把年来办。 乡下的老少爷们、大闺女、小媳妇通常都会在这时骑自行车或步行来城里买春联、鞭炮、新衣服和吃的、用的。 他们不仅来逛街,也想来凑凑热闹,看看城里有啥新变化,顺便感受下城里人的生活。 城里人也开始着手办年货,所以路上的人格外多! 向红路是一条南北方向的街道,也是县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街!三轮车、自行车、行人把整个路面都挤得满满的,到处是人!正应了老一辈常说的那几句话:腊月集,挤破皮。 许志远骑着自行车,在向红路的人缝里缓慢前行,眼睛不停地在行人中寻找,遇到人多骑不过去的地方,不得不下车,推着自行车走,他就这样接连找了两条街都一无所获。 她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不见踪影。 他不得不失望而归。 第15章 热热闹闹过大年 临近年关了,乡下来城里办年货的人越来越多,郑自强家的早饭生意也越发的好。 一家人忙活到年二十九,生意还没停下。 因为能赚到钱,全家人乐得如此。 晚上,郑承运忙着炸绿豆丸子和焦叶子。 刘淑珍看着油锅里滚开的油,忽然说:“我只顾忙生意,忘了买条鱼炸了。” 郑承运边往锅里丢着放了芝麻的面片,边说:“明天是年三十,上午还有半个集呢,应该能买到鱼。过个年来,一定要买条鱼,咱也得年年有鱼(余)!” 郑自立坐在灶前烧锅,看着父母忙碌着炸过年吃的东西,闻着香味却吃不到嘴上,急得直咽口水。 这也是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过年吃的东西,没全部炸好不能吃,连尝一口都不行!说是得先敬神仙。 眼看着年货炸好一锅又一锅,满满当当的摆放在一旁桌子上的盆里,郑自立馋得直咽口水,边烧锅边问:“妈,我都快饿死了!可快炸完吗?” 刘淑珍正在揉面准备蒸馒头,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瞪了郑自立一眼,呵斥道:“过年炸东西不许说破嘴话。” 郑自立像犯了错一样,闷闷不乐地低头烧锅,不敢再问。 郑晓红正在打扫屋里的卫生,她听到母亲责怪弟弟,赶紧走过来换下他。 郑自强还在店里用簸箕簸着黄豆,簸几下,停下来,捡出混在黄豆里面的杂质和劣质豆,然后再簸,再捡,为明天早晨做豆腐脑做准备。 1985年这个春节,对郑家人来说是三喜临门! 长女郑晓红考上心仪的大学;长子郑自强学会家用电器维修,有了一技之长;自从租下门面后,店里生意越来越好,全家人在城里总算能立住脚跟。 年三十上午,刚吃罢早饭,郑承运就把家里养的大公鸡杀了。 平时郑家人为了攒钱,舍不得吃荤菜,偶尔用一个鸡蛋炒酱豆,就算一家人就馍吃的荤菜了。 不赶上逢年过节,五口人就只炒一个素菜就馍——葫芦、南瓜、豆角……一年四季,啥菜便宜吃啥!晚饭通常是吃馍就咸菜。 一年到头,只有年三十才舍得开荤,全家人都对这顿饭充满期待! 郑晓红先是用鸡毛掸子把门框上的灰掸掉,再小心翼翼地把原来的旧门对子撕掉,清理干净。 郑自强把父亲一早就写好的春联用浆糊贴在大门上,上联是:福旺、财旺、运气旺,下联是:家兴、人兴、万事兴!横批:喜气盈门。 刘淑珍拿着从菜市场刚买回来的鲫鱼往厨房走,边走边说:“我收了生意就去买鱼,紧赶慢赶还是晚了!没买着大混子(草鱼),买了几条鲫鱼,咱也算年年有鱼(余)了。” 郑承运正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褪鸡毛,他看着心情不错,面带笑容,说道:“混子、鲫鱼都一样,有鱼就行!” 那天,刘淑珍做了最拿手的小鸡炖蘑菇、红烧鲫鱼,还做了郑承运最爱吃的红烧肉!又配上三个素菜,凑了个六六大顺。 郑自强带着小弟在门口放完鞭炮回来,郑晓红已经帮母亲把菜全都端上饭桌,一家人围坐在圆形饭桌前,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郑承运见刘淑珍和孩子们都不夹鸡肉,知道他们不是不想吃,是舍不得,就举着筷子催促道:“都趁热吃,鸡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刘淑珍夹起一块蘑菇,像往年一样笑着说:“我属鸡,不吃鸡。” 郑承运知道这是借口,就把鸡肝和鸡胗都捡出来夹给她。 刘淑珍看了眼桌上的三个孩子,觉得再夹给谁都显得偏心,就把碗里的鸡胗夹给郑承运,“我吃肝,你吃鸡扑哧(鸡胗)。” 郑承运也不同她客气,直接夹起鸡胗放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这时,郑自强和郑自立同时把筷子伸向鸡爪,刘淑珍见状连忙提醒小儿子,“吃鸡爪子挠书!你哥不上学了,让他吃!你吃鸡翅,吃鸡翅能飞得高!” 两兄弟相视一笑,各自夹起相中的“目标”。 郑承运见郑晓红始终不吃鸡肉,便看向她。 郑晓红察觉到父亲的目光,忙解释道:“这蘑菇味浸透了,比鸡肉还好吃呢!” 郑承运心疼女儿的懂事,夹了块鸡腿肉放在她碗里,“你是咱家第一个大学生,也给自立做出了榜样,这块你必须吃!” 郑晓红也不再推辞,笑着说:“谢谢爸!” 然后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 郑承运和刘淑珍看孩子们都吃得津津有味,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阖家团聚、家人安康,又有满桌佳肴,怎能不知足呢? 午饭后,郑晓红刷锅洗碗。 刘淑珍和面、洗葱姜,剁肉,调饺子馅,忙活了一下午。 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周围,边包饺子,边看着电视机里的春节联欢晚会节目,感觉特别幸福。 主持人是马季、姜昆、张瑜等人,女主持人穿着洋气的套装裙,男主持人贴身穿衬衫,外面套白色西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蓬勃的朝气。 陈冲上台给大家拜年,第一句说的就是“恭喜发财!”,道出了改革开放后,中国人共同追求的目标——发财致富。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 董文华唱的一首《十五的月亮》,歌声婉转,娓娓道来思念之情。 陈佩斯和朱时茂表演的是小品《拍电影》,陈佩斯幽默的台词和滑稽的表演动作,逗得电视机旁的郑家人笑声不断。 忽然电视机的屏幕上出现了许多雪花点,郑自强起身,“接收信号不好,我去调下接收天线。” 郑自立连忙跟在他身后,郑自强诧异地问:“你来干啥?” 郑自立冲他眨眨眼,狡黠一笑,“哥,我来跟你偷学技术!” 郑自强被他逗笑了,点点头,“那你可得好好学!” 郑自强踩上院里的板凳,双手转动一下墙头上的天线,然后吩咐站在下面观望的郑自立,“你进去看看好了吗?” “这么快就能好?”郑自立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是转身跑回屋,看到电视已经恢复正常后,他又跑出来,激动地喊着:“哥,你咋恁有本事!还真好了!” 郑自强拍拍手,从板凳上跳下来,一脸自信地说:“这算啥?最简单的!” 郑自立看他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佩服。 夜晚十二点时,外面鞭炮声响起,一家人守在电视机前,一起随着主持人倒计时跨年。 最后,李谷一以一曲《难忘今宵》结束了春晚,孩子们在父母的催促下,余兴未消地回房睡觉了。 在这辞旧迎新的夜晚,一年的劳碌就此止步,一年的辛苦换来了幸福。 对郑家人来说,今年的春节比以往哪一年过得都高兴。 三十晚上临睡前,刘淑珍在锅里放了几个馒头,寓意年年有馒头吃!她还悄悄把二元纸币放入郑自立新衣服的口袋里,给他当压岁钱。 年初一清晨,郑自强早早就起床放了开门炮。 听着外边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郑家人陆续起床、洗漱。 郑自立一起床就迫不及待地去给父母磕头拜年,郑晓红和郑自强要跪下磕头时,被父母拦住。 “大了,不磕了。” 不磕头,自然也没压岁钱可拿。 早饭吃的是头天晚上包的素饺子,老一辈认为年初一吃素饺子好,吃荤饺子会昏沉一年! 像郑自立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年到头摸不着钱,家里最盼望过年的就是他!一到过年,不仅有许多好吃的、有新衣服穿,还能拿到压岁钱! 吃完早饭,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找邻居家年龄相仿的男孩,他们一同用压岁钱买那种小串的鞭炮,在路边放着玩。 在新年到来的这一天,观云县的男女老少,无论年长、年少还是年龄相仿的,见面打招呼都是一句“新年好!” 年纪大的长辈在家坐着,等着年轻的晚辈们来拜年;中年人则带着孩子走街串巷去邻居和朋友家拜年;年轻人,都是跟朋友相约,结伴去朋友家给他们的父母拜年。 拜年的方式很简单,不带礼,只面带笑容,拱拱手,嘴里说着“新年好!” 遇到做生意的,则会说“恭喜发财!” 有人半开玩笑说:“邻居们平时有个言差语错的,难免生出怨气,到了大年初一这一天,互相走动下,拜个年,再说几句吉祥话,也算是互相给台阶,能下就下了。” 年初一上午,刘淑珍在堂屋的桌子上放两个果盘,里面放着糖果、瓜子,给前来串门拜年的人品尝。 遇到大人带着小孩来拜年的,她还会热情地抓把瓜子、糖果放在小孩兜里,让小孩路上吃。 路上的行人络绎不绝,路两旁的店铺都关门停业了,门上都贴着用红纸写的“福”字头,各家各户的大门和堂屋门上都贴着用红纸写的门对子,地面上到处都是鞭炮炸开后的红色纸屑。 整个县城到处都洋溢着喜悦、热闹的节日气氛。 郑自强和几个最要好的朋友年前就约好了,一起去给他们的长辈拜年。 他们穿着年前刚买的新棉衣,有说有笑地走着,每到一个朋友家,进门见到他们的父母都是一齐抱拳拱手说:“新年好!我们来给您老人家拜年!” 朋友的父母都会热情地让他们坐下,让他们吃糖果、瓜子。 他们通常都不会坐,也不吃瓜子、糖果之类的零食,只是客套地问好,简单寒暄几句,稍作停留,接着又赶往下一家。 拜完年后,已经将近中午,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人们都各回各家,卸下一年的疲惫,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周围,吃着年前就准备好的年货,享受着难得的休闲时光。 对许家人来说,每逢过年,最忙的就是段秀琴。 年二十九那天,她一大早就忙里忙外,高兴得合不拢嘴。她不仅买了糖果、瓜子,装在两个盘子里,放在茶几上,还炸了绿豆丸子、焦叶子和鱼块。 “我一进院就闻到了,喷香!”许东升从外边回来,进了院就喜笑颜开地说:“哪年都没今年年味最浓!” “他爸,可让你说着了!咱志远考上大学了,咱还添了个大胖孙子,都是高兴的事。”段秀琴说话的声音中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许志远拿着鸡毛掸子,掸掉门上的灰尘,用浆糊把“福”字头和春联贴好。 许东升站在院里,看着堂屋门芯上贴着小儿子写的春联——瑞雪迎春到,金牛贺岁来。 他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许志远正在贴大门上的“福”字头,许东升走到大门外看着已经贴好的春联,念道:“鼠报平安归玉宇,牛随吉瑞下天庭”。 他笑呵呵地夸赞道:“写得好!志远的字又有长进了。” 许志远得了父亲的夸奖,心里美滋滋的。 年三十中午,段秀琴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许志刚一家也来了。 许家讲规矩,吃饭时坐的位置也都有讲究。 许东升坐在正位上,段秀琴坐在他右边,许志刚是长子,坐在父亲左边,秦招娣挨着许志刚坐下。 段秀琴看饭桌上少了赵燕,刚想去叫,赵燕走了进来。 她忙问:“佳宝呢?” “吃饱了,刚哄睡着。” 段秀琴一脸慈祥地对赵燕说:“来,坐妈这边。” 赵燕也不客气,走过去挨着婆婆坐下来。 许志远年龄最小,只能挨着二哥坐在靠门口的位置。 许佳欣非闹着要跟爷爷坐一起——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许东升愿意惯着她,儿子们自然没话说。 许志远给她添了个小圆凳,让她挤在爷爷和爸爸中间。 许志远打开酒瓶,把摆在面前的每个酒盅都倒满,先双手捧着一个酒盅端到父亲面前,轻轻放下,再依次递给大哥、二哥,最后一盅留给自己。 做完这些,他又起身拿了三只茶杯,分别倒上大半杯白开水,递给母亲和两个嫂子。 他微笑着说:“大嫂、二嫂,你们不喝酒,就陪咱妈以水代酒吧!” 秦招娣接过水杯,连忙夸:“还是俺志远弟想得周到!” 赵燕也不甘落后,笑着夸:“志远是大学生!肚子里装那么多墨水,想得能不周到嘛?” 外面传来阵阵鞭炮声,许志刚听见鞭炮声,立刻看向许志远,“咱家还没放炮呢。” 年三十吃饭前要放炮,这也是老一辈沿袭下来的习俗。 第16章 同人不同命 “我去放!”许志远连忙起身,拿起一盘炮出去了。 门外很快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许志远匆忙洗好手,从外面赶回来,落座。 许东升举杯,面带笑容说:“今天是大年三十,咱全家难得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我跟你妈都很高兴,你们都陪我喝点!” 许志刚带着两个弟弟连敬父母两个酒,寓意“好事成双”。 “你想吃啥?爷给你夹。”许东升笑呵呵地问孙女许佳欣。 他对这个孙女非常疼爱,许佳欣指哪个菜,许东升就给她夹哪个。 许志高见气氛融洽,就开口问道:“俺爸,俺弟兄三个可管划拳热闹热闹?” 许东升笑着说:“管!今天是大年三十,我高兴!我看你们弟兄三个猜拳。” 许志刚也来了兴致,提议:“咱来三拳两胜,谁输谁喝!” 许志高、许志远都表示赞同。 许志刚先通关,他先跟许志高划拳,两人边出拳边大声喊着“宝不出”“点一枚”、“哥俩好”、“三个酒”、“五魁首”、“六六六啦……” 一声比一声高。 许志高经常在外面跟朋友喝酒、划拳,酒量好,拳来得也好。 几个回合下来,许志刚输了两局,连喝两个酒。 许志刚心气高,接连输给二弟,心有不甘,脸上也有点挂不住。 许志高却丝毫不在意大哥的感受,一脸得意地看着许志刚,嘴里却说:“大哥,我再跟你学两个。” 许志刚最看不惯二弟那得意的模样,也摆出不服气的样子,“你以为你哥真来不过你?我那是轻弟了!” 就这样,弟兄俩又来了两局,两人各输了一局,算是打个平手。 许志高觉得没尽兴,接着说:“俺哥,我再跟你学两拳?” 嘴里说的是学,脸上却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许志刚心知自己划拳不是他的对手,连忙给自己找台阶下:“我先跟志远来,等你通关时,咱弟兄俩再分个高低。” 许志刚跟许志远划拳,几个回合下来,许志远输给了许志刚。 许志远笑着说:“大哥就是大哥!大几岁就是不一样,我还得跟哥多学学。” 许志刚得意地笑了,“这话我爱听!” 许东升坐在那儿,高兴地看着儿子们划拳,也不评论,看到高兴的时候,就端起酒盅抿一小口酒。 段秀琴不断地让赵燕,“你别放下筷子,多吃点。” 秦招娣看见婆婆不断让赵燕吃菜,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里不是滋味。 她板着脸,自顾自地吃着。 接下来轮到许志高通关,许志刚趁着许志高轻敌,用快拳先发制人,赢了许志高一局。 许志高非常豪爽地把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一脸不服气地看着许志刚,“我刚才没发挥好。” 两人又接着划拳,许志高赢了,两人算打个平手。 许志高因为赢了拳,又开始骄傲,以一个胜利者的口吻说道:“我划拳很少输。” 许志刚也不理他,继续划拳,这一局许志刚又输了! 许志高的脸上再次露出得意的笑容。 许志刚见二弟笑得那么得意,心里不爽。 许志远看大哥脸色难看,感觉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二哥,大哥知道是你通关,怕你喝多了,让着你。” 许志远的一番话,顿时使酒桌上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大嫂笑着说:“大学生就是会说话,一样的话,他说出来让人听着心里得劲。” 赵燕听出大嫂的弦外之音,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许志刚听许志远给他解围,本来铁青的脸色缓和许多。 许志高仍然不服气,“大哥,我再跟你学两个。” 赵燕看许志高总是缠着大哥不放,连忙用胳膊肘碰碰他,并提醒道:“该轮到志远了。” 许志高心领神会,开始跟许志远划拳…… 许志远跟两个哥划拳都是赢一局,输两局。 划拳结束了,许志远总结道:“大哥、二哥拳来得都好,我以后得多向两个哥学习。” 许志高带着几分醉意说:“志远,来有学问的,我不胜你。要是来划拳,你还真得跟我学两年!” 许志远一脸谦虚地说:“那是当然!哥比我多吃两年盐。” 许志刚瞥了许志高一眼,“咦!你没看出来吗?人家志远是让着你。你以为他真能输给你?我看着来,志远跟你划拳基本上不分上下。当然,志远跟我比还差了点。” 许志高本来想跟大哥辩论几句,他看一眼父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冷哼一声。 许志远看苗头又不对,连忙打圆场:“大哥过奖了,我的拳来得不行,都是你们当哥地让着我。” 段秀琴看爷几个都喝得差不多了,就说:“你们别光顾着喝酒,吃点菜!我去厨房做个家常鱼汤,一会儿就馍吃。” 赵燕连忙起身,跟着婆婆一起出去,“妈,我给你搭把手。” 段秀琴说:“燕子,你回去吃吧,用不着那么多人,我自己就行。” 赵燕还是跟着婆婆进了厨房,她把馒头放在锅里热着,然后就站在婆婆旁边看着。 段秀琴往热锅里放一点油,炸了葱花,倒进适量的清水。 水烧开后,再把炸好的鱼块放进锅里,加入适量的盐和陈醋,等再烧开,才连鱼带汤盛到汤盆里,把事先切碎的香菜、蒜苗花撒在汤上边,淋几滴香油。 家常鱼汤端进来往饭桌中间一放,顿时满屋飘香,一下激起所有人的食欲。 赵燕手里拿着一摞小汤匙,端着馍框子,跟着婆婆走进屋。 许东升高兴地说:“他妈,你这鱼汤端来得真是时候!酒刚喝好。” 许东升接过赵燕递过来的汤匙,舀了一块鱼送到嘴里,高兴地吃着、夸着:“你妈这家常鱼做得最拿手,材料和盐味拿捏得正好。你们快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大家都纷纷把小汤匙伸到汤盆中,有的舀鱼,有的舀汤。 许志远用小汤匙舀了一块鱼,“俺妈做的这鱼汤寓意好啊,年年有余!吃了这家常鱼,咱全家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红火!” 全家人听了许志远的话,都开心地笑了。 许东升看着段秀琴,笑着说:“今年这个春节我过得最高兴!志远考上大学,咱家又添了佳宝,咱孙子孙女都有了,咱家这日子越过越有奔头!” 许东升、段秀琴都笑得合不拢嘴。 酒足饭饱后,许志刚三口回了自己的小家;许东升坐在沙发上拿着放大镜看报纸;许志高和赵燕回了他们的房间;许志远站起身收拾碗筷。 段秀琴说:“你放那吧!我一个人收拾就行。” 许志远不忍心让母亲一个人累,还是帮她把桌子上的餐具和剩菜都端到厨房,才回防震棚。 一回到防震棚,他顿感一阵凄凉。 这里,到底算不上是家! 但很快,他就想到苏联电影《列宁在1918》里的一句经典台词:面包总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这么一想,他露出释然的笑容。 同人不同命!在前刘庄的庄头,刘根的娘穿着带补丁的棉袄,头上顶着一块褪了色的黑色长包头巾,站在庄头向远处望着。 村里几个妇女看见她,在背地里小声议论着:“你看!狗剩他娘又去庄头迎狗剩了。” “狗剩爹死了,大妮出嫁了,狗剩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富贵活着的时候,咱庄上谁有他家过得好?自从富贵死了,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败了。” “谁说不是呢!现在刘富贵家就狗剩娘一个人在家守着,孤苦伶仃的,看着怪可怜来!” “这都大年三十了,你说狗剩能去哪儿呢?” 刘根娘在庄头的寒风中站了很久,风吹开她顶在头上的头巾,露出白了一大半的头发,她用头巾一角沾沾眼泪,眼睛继续向远方眺望。 年三十了,她多么盼望儿子能回来陪她过年啊! 庄上鞭炮声此起彼伏,其他人家都是全家人围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着团圆饭,刘根娘却像一尊雕塑矗立在庄头,渴望地看向远方,她在盼望着儿子归来。 天渐渐黑了,刘根娘孤零零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她神色呆滞,手里拄着根木棍,走起路来少气无力的样子。 这个年她究竟是怎样过来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南方的冬季,并不是很冷,刘根白天乞讨,到了晚上,就用好心人送他的一条半旧棉被裹着身子,睡在桥洞里。 年三十中午,刘根拿着乞讨攒下来的一点钱,找了家小饭店,叫了两个荤菜,买了一小瓶半斤装白酒。他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喝着酒。 他刚开始还吃得津津有味,没吃几口,忽然想起老家的娘。 他自言自语道:“俺娘肯定该想俺了!这个年,也不知道她在家咋过的?” 每逢佳节倍思亲! 刘根在老家的时候,每逢过年,娘都会给他买新衣服穿、买鞭炮放。而如今,他没有新衣服、没有鞭炮,甚至连双新鞋都没人给他做。 他孤零零一人在异乡过年三十,越想越难过,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掉。心里难受,便一口接一口地喝闷酒,很快便把酒瓶里最后一点酒喝完了。 他看看盘子里的菜却怎么也吃不下去,只好打包。 他手里拎着剩菜走在大路上,路两边的店铺都关了门。心里忽然空荡荡的,别人都回家过年了,而他却无家可归,只能在行人稀少的马路上游荡,像个孤魂野鬼。 刘根晕晕乎乎地走了一段路,感觉累了便停下来,坐在路牙石上发呆……在酒精的作用下,他躺在路边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他梦见自己回家了,看见娘坐在大门口。他高兴地喊着:“娘,我回来了!” 他娘却像不认识他一样,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刘根俯身蹲在娘跟前,用双手晃着娘的胳膊,大声喊着“娘,我是狗剩啊!你咋了?” 他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这时,他发现身边围了好多人,都是庄上的老少爷们,他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对他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破旧衣衫,忽然醒悟过来: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让玩伴们羡慕的刘根了!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刘根从梦中惊醒,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睡在地上。 他坐起身,看了看四周,发现天色已晚,路上已没有行人,只有路灯。 一阵冷风吹过,他打了个哆嗦,感觉又冷又饿。 这才惊觉方才是做了个梦! 举目四望,往日和他一样要饭的人,此时也不知都去哪儿过年了,只剩他孤零零一人,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凄凉。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万家灯火,没一盏为他而亮;千桌美食,无一桌为他而备。 爹活着的时候,每年过年都会给他买很多炮仗,那些家里没钱买炮的小伙伴们都会跑来看他放炮!他们一个个眼巴眼望地看着放炮,那羡慕的表情,他至今想起都历历在目。 但那一切却仿佛变成了一场梦…… 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想家,更想娘!想吃娘炸的绿豆丸子、鱼和那刚出锅香喷喷的白面馒头! 可是,他不敢回!怕一旦回去,等待他的就是坐牢! 至今他还清楚地记得,像石勇那样的人物,都说拘留所里面不是人待的地方,何况是他呢? 肚子一阵叫唤,他这才想起中午只顾着喝闷酒,没吃饭。他从打包袋里拿出一块已经凉透的鸡肉放到嘴里,一入口,身体就止不住的发抖。 这鸡肉真凉啊!像往身体里粗暴地丢了个冰蛋子,寒意从胃里很快蔓延到整个身体。 他想喝口热水驱驱寒,但此时也只能是奢求! 为了充饥,他忍着寒意往嘴里塞冰凉的鸡肉,塞着、抖着,眼泪控制不住地一个个往下掉,他喃喃自语道:“我刘根咋就混成这样了?这难道是老天爷在惩罚我吗?” 夜深了,他只能重新回到冰冷、漆黑的桥洞。 在这个暂时的栖身之地,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大年初一早上,刘根虽然也吃上了饺子,但这饺子却不是娘包的,而是他讨来的! 看着别人欢天喜地过大年,他虽然吃着饺子,却如同嚼蜡,根本吃不出年味,心里只有说不出的酸楚。 年初二,别的男人带着老婆孩子走亲戚,刘根却只能厚着脸皮挨家挨户要饭。 他不仅讨吃的,还要钱。 为了能多要到钱,刘根挨家挨户地敲开门,装出一副可怜相,谎称:“我老父亲病了,为了给他治病,钱全都花光了,大过年的,我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行行好,给点钱,我好买车票回家!” 有人心善,看他可怜,多少给点。 遇到不愿意给的,他就赖着不走,嘴里一遍遍说着:“您是大善人,行好得好,给点钱吧!” 并不是每个人都信他的骗人鬼话,刘根也没少吃闭门羹。 遇到说话直的,甚至会当着他的面毫不留情地斥责:“年纪轻轻的,有胳膊有腿的,干啥不能挣够吃的,非要饭?” 随后“哐当”一声把门关上。 冷眼受多了,他心里也不舒坦。 但他既没学问,又没别的生存技能,平时又懒惯了,吃不了苦头,想活下去,只能要饭! 乞讨的日子,让他过得很没有尊严!他多么渴望有个温暖的家,能吃上可口的饭菜,但这些对他来说全是白日做梦!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只能这么一天天地混着、熬着,等待着转机的到来。 年初八,刘根走在大路上,正琢磨着去哪里要饭,忽然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他抬头看过去,前方是一家装修豪华的大酒店,门口还站着两个门卫。 刘根看到这架势知道是饭店开业,他顿时来了精神。 他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高个门卫拦住,那门卫一脸嫌弃地看着刘根,指着门旁竖着的一块牌子,“衣衫不整者禁止入内。” 他看刘根还是不肯走,就驱赶他:“臭要饭的,赶紧走!” 刘根心想:这么阔气的酒店,我要是懒着不走,肯定能多要点钱! 他在门口懒着不走,装出一副可怜相,“我饿得走不动了,行行好,给我点钱买吃的吧!” 门卫无论怎么撵,他就是不走,门卫看动嘴不管用,气得直接抬脚向他踢去。 那门卫脚上穿着皮鞋,狠狠踢到刘根大腿上,他感到一阵巨疼,“哎呦”一声,顺势身子歪倒在酒店门口的水泥地上。 他用手捂着被踢的部位,故意大声嚎叫着:“你不给钱也就算了,还踢我!把我踢得站不起来了,你得给我拿钱治伤!” 另一个门卫赶紧跑进酒店,把大堂经理叫出来。 大堂经理看着躺在地上哀嚎的刘根,皱皱眉头,从兜里掏出十块钱纸币递给他,想尽快把他打发走。 刘根嫌少不接,他依旧睡在水泥地上,一脸痛苦状,“哎呦!哎呦!”的呻吟着。 大堂经理拿他没办法,只好又掏出两张十元纸币,全都递给刘根。 刘根看到三张十元纸币,迅速接过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一次能要到三张大团结,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着实让他高兴了一阵子。 有钱的感觉真好! 他开始幻想,有一天也能混出个人样来! 第17章 一块块的攒 年后,图书馆上班了。 每天都有人陆续来看书,许志远天天都去图书馆,别人是去看书,他是希望在这里能再次遇见郑晓红。但他每次都是满怀希望去,又失望而归。 回到防震棚里,他像丢了魂一样,打不起精神。脑海中总是浮现郑晓红的身影,挥之不去。他再次骑着自行车出了大院,期望着能在路上再次遇见郑晓红。 春节过后,路上的行人比年前少了五分之四。他骑着自行车在大路上行驶,路上已经行人稀少,畅通无阻,再也没有年前人挨人,人挤人的现象,每个从路对面走过来的行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城区的大路他全部过了一遍,还是没见到他想见的人。 许志远在高中时,也曾暗恋过班里的女同学。那时的他情窦初开,可是家里穷,他心里又自卑,便错过了。 现在,他终于考上大学,有了谈恋爱的资本,难得遇到心仪的女孩,这一次,他不想再错过! 接下来的时间里,许志远四处向同学们打听郑晓红的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但一无所获。 正月十五,吃完汤圆后,许志远带着遗憾回了上海。 回到学校后,他更加勤奋学习。上课认真听讲,一丝不苟地画好每一幅作品。 放学后,回到寝室也经常见缝插针看专业书,或者坐在画架前认真作画。 平时,他除了去写生就是去学校的图书馆看书,把自己的课余时间安排得满满的。有同学约他出去玩,他都婉言拒绝。 一到周末,他就早早起来背着画夹去菜市街头写生。没人比他更清楚,上大学对他来说多么来之不易!所以他倍加珍惜读大学的美好时光。 他不想蹉跎岁月、虚度年华,总想着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学到更多的知识,等将来走向工作岗位时,才能成为国家栋梁。 同样在努力上进的,还有在大亮维修部学徒的郑自强!他不但勤学好问,还惦记着去帮刘大亮去邮局取包裹。这是他的小私心,想趁拿包裹的时候,得到大亮维修配件的发货地址,为自己日后单干做准备。 有一次,刘大亮又去邮局取包裹。 他骑着自行车刚到邮电局,郑自强随后就到了。刘大亮见他跟来,有点意外,但也没说啥。他刚取到装配件的包裹,就被郑自强麻利地拿走,放在他的自行车后托架上。 郑自强回头看见刘大亮正和熟人说话,心想:这可是个好机会,便想趁机去看写在包裹上面的发货地址。 他刚低下头,还没来及看完,刘大亮就微笑着站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手,“自强,给我吧。” 郑自强愣住,一时不知所措。 刘大亮见他没动作,就直接从他的后车托上把包裹取走了。 郑自强很尴尬,直后悔自己心太急。 打那以后,刘大亮表面对郑自强跟原来一样,心里却开始防备他。 郑自强也看出来了,他便萌生出离开的念头——原本他也不甘心一直做没工钱的学徒! 眨眼到了暑假,许志远回到家,放下行李便去了大亮维修部,他想问问郑自强近况如何,正巧赶上郑自强上厕所了,他便与刘大亮闲聊。 “自强在你这没给你添麻烦吧?” 刘大亮笑着说:“没有。” 犹豫片刻,又接了一句,“自强人聪明,有眼力劲,在我这当学徒屈才了!” 许志远察觉出他话里有话,就笑笑,没再多问。 郑自强上厕所回来,见许志远来了,连忙迎上来打招呼,寒暄几句后,许志远借口家里的收录机有毛病,想让他去帮着修修,便把他带走了。 两人走在去许家的路上,许志远问道:“在大亮那干得咋样?能学到技术吗?” 郑自强年轻,又不把许志远当外人,直接说出心里的打算,“还行,但我还是想自己单干。” 许志远点点头,对此表示赞同,“确实,别人家屋檐再大,都不如自己手里有把伞。” “没错!” 许志远说收录机老是卡磁带,但郑自强检查后却并未发现异常,他又联想起许志远走在路上对他说的话,大致猜到刘大亮一定是对许志远说了什么,他才用“别人家屋檐再大,都不如自己手里有把伞”来暗示自己。 第二天,郑自强就借口家里生意忙不过来,离开了大亮维修部,专心在店里帮母亲卖早餐。 连着两天在店里帮忙,郑承运看出不对劲,便问出心中疑惑,“自强,你这两天咋没去大亮那儿?” “在他那儿学不到啥东西,我不想去了。” 郑承运知道自强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就没再多问。 晚饭后,他与刘淑珍商议尽快给郑自强租间门面干电器维修。刘淑珍从装衣服的木箱子底部摸出一个手帕,打开后,里面包的都是十元和五元的纸币,她数了下,一共1655块钱。 这是全家人多少个日夜,起早贪黑,一毛五一碗的辣汤豆腐脑,一碗一碗地端出来的! 郑承运看着这些来之不易的钱,脸上露出笑容。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忧心忡忡地说:“下午的时候,我去街上转了一圈,想看看可有合适的门面房,发现地段好的地方没有闲门面,地点偏的又怕没生意!愁人啊!” 刘淑珍听了他的话,愁眉不展,“我也是心里没底,自强年轻,又没单独干过生意,租门面修电器,也不知道能不能赚到钱?” 郑自强倒是不急,他对父亲说:“租门面的事先不急,有我在店里帮忙,您跟我妈都能少累点,等咱挣了钱买间门面,用自家门面干生意不是更好吗?” 郑承运听了郑自强的话,眼前一亮,觉得儿子到底是长大了,越发有主意了,比他年轻时强!他心里越发有了干劲!觉得再苦再难也得尽力帮孩子把路铺好。 那晚,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琢磨着再增加点挣钱项。 两天后的早晨,郑承运不仅炸起了油条,还添了豆浆,豆浆五分钱一碗,油条一毛钱一根。随着早饭品种的增多,前来吃饭的人也多起来,收入也跟着水涨船高。 虽然店里的收入比原来多了,但是刘淑珍还是一如既往地精打细算过日子,有钱当无钱过,她把挣到的每一分钱都尽量攒下来,为买门面房做准备。 第18章 发现商机 同样为儿子做打算的,还有段秀琴。 自打为了志高娶媳妇,委屈志远去防震棚住,她心里一直都不安,生怕志远怪她这个当娘的太偏心! 那天,她在饭桌上听赵燕说起单位的老白调走了,房子很快就能腾出来,她就一直盘算着,只要志高他们能搬走,志远就能从防震棚搬回家来住了。 段秀琴还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许志远。她看得出小儿子知道这个好消息后同她一样高兴,从那以后,她每天都数着日子过。 但是,一晃半个月过去了,老白还是没有交钥匙。 段秀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生怕时间长了再起变化! 晚上睡觉前,她跟许东升商议:“老许,老白不会是不想把钥匙给咱吧?钥匙不拿到手里,我心里总是不踏实。要不咱明天请他来家吃饭,顺便看可能把钥匙要来。” 许东升思索一下说:“后天吧,后天星期天,老白不上班。” 周末,赵燕抱着孩子回娘家了,许志高跟朋友出去喝酒去了。 段秀琴到菜市买了一只鸡,还买了肉,在家里炒了四个菜。 老白如约而至。 许东升陪着老白喝酒。 段秀琴在一旁说:“我们家男孩多,住房困难,家里实在没地方住,志远只能住在前几年搭建的防震棚里……” 老白听着,点着头,就是不提交钥匙那茬事。 段秀琴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她从堂屋走出来,一个人站在院里犯愁。 一缕香烟飘出,她往屋里一看,是老白在吸烟。 她顿时灵机一动,快步走出去,在外边烟摊上花5块钱买了两包好烟递给老白,老白说啥都不要,段秀琴实心实意地硬把烟塞给他。 老白临走时,对许东升说:“许哥,钥匙我今天没带身上,屋里面还有点东西,我明天就去把东西拿走,把钥匙交给志高。” 听老白这样说,段秀琴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段秀琴给许志高买好锅、碗、盘子等全套厨房用品,连汤匙、筷子都买了,小两口带着孩子高高兴兴地搬进五交化公司家属院。 许志远也终于可以重新回到久违的家中。 段秀琴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已经年过半百,头发花白。边帮许志远收拾房间,边感慨:“你二哥一家没搬走时,我整天忙里忙外,累得腰酸腿疼。他们一家搬走后,我感觉猛一清闲!也是以前热闹惯了,这两天反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等你开学走了,家里就剩我跟你爸,就更冷清了。” 许志远看母亲有些失落,赶紧劝道:“妈,我们弟兄三现在都有房住了,这不是你跟我爸盼望已久的吗?您应该高兴啊!只要佳欣、佳宝他们一回来,家里不就又热闹了嘛!” 听了小儿子的劝,段秀琴的心情好了许多。 许志远搬回来住以后,段秀琴了却了心事,晚上睡得特香。 许志远重新回家住,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激动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想到自打考上大学后,似乎一切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愿往后的日子,也能一顺百顺! 他带着这个美好的期望,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八十年代初,国内电视机产量大增,那时一台12吋的黑白电视机零售价约400元,一个普通工人的月收入大约35元到40元之间,购买力跟不上,导致全国电视机库存大量积压。杭州电视机厂的产品积压情况尤为严重,连走廊都堆满新生产出来的电视机,工厂随时面临停产。 厂领导心急如焚,为此四处奔波,找各部门进行协调解决。为扭转局势,他们在营销上大胆出击,开始开拓偏远地区市场,以多种营销手段和灵活多样的经营方式相结合的办法,着重加强产品广告宣传,借此提高知名度,开拓市场销路。 近水楼台先得月! 在五交化上班的贾胜利很快就知道了杭州电视机厂产品滞销的情况。 贾胜利是郑自强大姑的长子,今年27岁。8年前,他在五交化公司上班的父亲在上班时突发疾病去世,由他顶替了父亲的工作。 当年的五交化公司在观云县还是人人羡慕的好单位,那时,郑自强一家还没搬到城里住,贾胜利的母亲带着他弟、妹住乡下,就他孤身一人在城里上班。 贾胜利为人老实,长得高大魁梧,经他单位同事介绍认识了在鞋厂工作的王春霞,两人见面后还算满意,很快就结了婚。 婚后第二年,王春霞生了个男孩。 因贾胜利弟弟、妹妹都在上学,家里还有地要种,还喂了鸡鸭猪鹅等,他母亲实在腾不出手来城里带孙子。 王春霞也不想把儿子送到乡下交给婆婆带。她把儿子领到半岁后,要上班,就把娘家妹妹冬梅从农村老家接来帮她带孩子。 从此以后,王春霞认为婆婆对他们这个小家既不能出钱又不能出力,一肚子意见。为了防止贾胜利把钱偷着给乡下的婆婆,她要求贾胜利发了工资必须全部上缴,不给就跟他闹! 贾胜利为了过上安稳日子,只好如她所愿。 “贾胜利人不错,就是不当媳妇的家,花一分钱都得问媳妇要。”单位同事在背后提起贾胜利都这样说。他就这样成为了单位人口中的“妻管严”。 最近两年,贾胜利眼看着单位头脑灵活的人承包柜组挣了钱,日子渐渐过得好起来。他回家跟王春霞商议,也想自己干生意,但王春霞死活不同意。 她还振振有词地说贾胜利:“别放着铁饭碗的工作不好好干,净想点子歪门邪道!” 贾胜利知道去杭州电视机厂买电视机,运回来就能赚钱,但手中无钱,啥事都办不成。 他想到郑自强,他知道表弟虽说年纪小,但有胆识、有魄力,准能成事!于是他找到郑自强,悄悄把这个能赚钱的消息告诉了他。 郑自强听完,立刻判断这确实是个能赚钱的好机会!便向母亲要了两千块钱,又从朋友那儿借了些钱,准备动身去杭州买些电视机回来卖,从中赚个差价。 于斌和王猛听郑自强说要去杭州,都要跟他一块去玩,三人便一同先坐汽车又转火车,辗转来到杭州。 第19章 赚到第一桶金 当时正值八月,天气炎热。 他们每人头上都戴着一顶刚买的新款草帽,昂首挺胸走在杭州宽敞的马路上。 本以为赶了时髦,但很快郑自强就发现路上的行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 他环顾四周,发现周围没一个人戴草帽,他立刻反应过来,他们在别人眼中肯定很另类。 他摘下草帽,看向两人,“拿下来吧,这杭州街上好像就咱三戴草帽。” 经他这么一提醒,于斌和王猛也意识到这问题,越想越觉得好笑,连忙摘下草帽,随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走在去电视机厂的路上,三人发现杭州的马路比观云县宽了将近一倍,路上还有他们从没见过的公交车,他们边看边感慨:“还是大城市好啊!干啥都方便!” 初到杭州,他们人生地不熟,找不到去电视机厂的路,就只能问,但毕竟不同地方的语言有差异,杭州本地话在他们听来十分难懂,只能连听带猜,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电视机厂。 等郑自强买了十台12吋黑白电视机,又办好托运手续,已经到了下午4点多,早就过了午饭饭点。 为了赶时间,他们忙活大半天水米未进,如今正事已经办完,郑自强想着这是第一次出远门,怎么也得祭祭五脏庙,这样就算回了老家,以后也好有个念想。 三个年轻人一拍即合! 他们找了家小饭店,点了西湖醋鱼、东坡肉,又点了两个素菜,于斌还要了两瓶啤酒,说是想尝尝啤酒是啥味的。 两个素菜端上桌后,于斌让饭店服务员把啤酒瓶打开,他拿起酒瓶就往玻璃杯里倒啤酒,倒的速度稍快了些,啤酒沫“蹭”地一下往上蹿,三人看着都惊呆了。 服务员见状赶紧走过来,从于斌手里接过啤酒瓶,慢慢倒进另外两只玻璃杯中。 郑自强当时就看出了门道,“这啤酒跟老家的白酒不一样,往杯子里倒的时候不能快。” 三个人都饿了,他们想喝着啤酒,吃些素菜先垫垫底。 于斌看服务员把酒倒好了,就招呼其他两人一起喝啤酒。酒一入口,他就一脸嫌弃地直咧嘴,“我的乖来,这啤酒的味跟马尿样,他们是咋往肚里灌的?还是咱老家的辣酒好喝!” 郑自强笑着打趣道:“刚才是谁非嚷着要喝啤酒的?” 于斌瞥了一眼啤酒,辩解道:“不是没喝过吗?想尝尝鲜,哪知道恁难喝!” 等了一大会儿,服务员端过来一盘东坡肉,还没放到桌子上,三人就被肉香味吸引,眼睛齐刷刷看过去,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在老家,不是赶上过年,平时谁家都不舍得吃顿红烧肉。 一盘东坡肉刚放到桌上,三人便迫不及待地拿着筷子去夹,于斌和王猛直接整块往嘴里塞,只觉满嘴流油、齿颊留香,两人脸上都露出满足的笑意。 “这肉真香!”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夸赞,相视一笑,又各夹一块。 郑自强则是先把夹起的肉仔细看了看,那肉肥瘦相间,色泽红亮,闻着还带着淡淡的酒香。 他把肉送到嘴边,咬上一口,细细嚼着,那肉肥而不腻,带着微微的甜,一入口,那甜香便在口腔中散开,回味无穷。 接下来,他们都对那道压轴名菜西湖醋鱼充满期待! 西湖醋鱼伴随着一阵“酸”风被端上桌,刚放定,王猛率先夹一块放嘴里,咂吧咂吧嘴,立刻眉头皱起,看向其余两人。 于斌刚把鱼放嘴里嚼两口就吐到桌子上,吐槽道:“我的乖来,这咋鱼是鱼,醋是醋,又腥又酸的?” 郑自强是夹了鱼肉后特意蘸了足足的汤汁后才入口的,一口下去,他的表情立刻变得复杂。 于斌和王猛都等着他说反馈,却见他只嚼不吭。于斌性子急,索性直接开口问:“你倒是说啊,到底咋样?” 郑自强看着桌子上那盘西湖醋鱼,恍然大悟:“西湖醋鱼是名菜,肯定是饮食习惯不同,咱吃不惯。” 两人想想觉得郑自强说的也有道理。 王猛看两人杯子里的啤酒只喝了一半,便拿起啤酒瓶,学着服务员倒酒的速度在每个人杯里重新倒满,笑着说:“难喝也得喝!还有那醋鱼,都大贵的钱买的,别浪费!” 喝完酒,三人都觉得光吃菜吃不饱,叫了三碗米饭。那米饭一端上桌,三人就傻了眼。 三碗米饭的量都没老家一碗的多! 于斌端起碗,不满地大声说:“咱家小孩吃饭的碗都比这大!这一碗饭几口就扒拉完了,够干啥的?” 郑自强看到邻桌有人往他们这边看,赶紧低声提醒于斌,“别废话了,吃不饱咱再要。” 王猛压低声音对于斌说:“这就是你大惊小怪了,人家南方人饭量小,哪像咱恁能吃。” 他看于斌只顾着埋头吃饭,便看向郑自强,正巧两人四目相对,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那顿饭,三个人一共吃了九碗米饭,不光是服务员,结账时老板也对此十分惊讶。 一出饭店,于斌就忍不住抱怨,“得亏生在北方,这杭州的饭碗也太小了,我都没吃饱!本来还想再要一碗米饭,但又怕店里的人笑咱土老帽,没吃过米饭!” 王猛也跟着接话,“谁不是呢,那菜的分量也少,没咱老家的饭店给吃。” 于斌感慨道:“难怪老一辈说:‘走千走万,不如熹河两岸!’” 郑自强对此则有不同的看法,他看了看街道上悠闲散步的行人,开口说:“各地有各地的好,要不咋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呢?” 第二天,他们游览了西湖美景,于斌用带来的海鸥牌120照相机拍了西湖的三潭印月,还拍了雷锋塔。他们又来到杭州的武林广场(红太阳广场),这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市民和游客都来这里观看喷泉、拍照留念。 杭州武林广场的音乐喷泉建成于84年9月26日19时,是杭州历史上第一座现代化喷水池,很有设计感。喷水池呈梅花状,花心是三个跳红绸舞的少女塑像,五个花瓣是五个少女塑像,分别演奏着琵琶、笙、古筝、箜篌和笛子。八个少女分三五组布位,象征在建国三十五周年之际落成。 喷泉外部是5个手持乐器的女郎,代表5月,中间是3个手持丝带翩翩起舞的女郎,代表3日,整个喷泉是载歌载舞庆祝5月3日杭州解放。 王猛被眼前的雕塑吸引,眼都看直了。 于斌则忙着从不同角度拍照,两人都非常兴奋,只有郑自强看着那下落下又重新喷涌而起的喷泉,陷入沉思。 他感叹:还是大城市好啊!道路宽、机遇多,还能看到许多新鲜事物,要领先小县城很多年。 他看着在喷泉旁跑来跑去嬉笑玩闹的孩童,第一次真切意识到人与人起点的不同。 次日,他们坐上回程的车,回到老家。 货一到,郑自强就找刘大亮和其他朋友帮忙,很快便把十台黑白电视机全部卖掉了! 他拿到钱后,第一时间还了借朋友的钱,然后打算用赚的钱先请帮过忙的朋友们吃顿饭。 郑自强首先找到的是放暑假在家的许志远,怕他这次再拒绝,直接开门见山告诉他:“我倒卖电视机赚了钱,不是只请你一个,还请了给我帮忙的大亮和其他朋友。” 许志远这才欣然前往。 吃饭时,郑自强兴致勃勃地给大家讲了这趟杭州之行的所见所闻,成功勾起了许志远的分享欲,他跟大家分享了他和同学在上海一家饭店吃的菜叫蚂蚁上树,其实就是老家的细粉炒肉沫。 “还有一道菜叫拨乱反正,你们猜是啥?” 全桌的人都摇头,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服务员端上来一盘凌乱的萝卜丝,当时我们都愣了。一个同学用筷子把萝卜丝拨过去时,大家才惊奇地发现:下边竟然还卧着一条鱼!” 郑自强听得津津有味,心里对上海充满向往,他非常羡慕地说:“上海不愧是世界有名的大都市,连菜名都起得有个性,以后有空一定得去趟上海!” “提起上海,我听人讲过一个真事!”刘大亮笑了笑,接着说:“咱老家有个人去上海出差,在那里的商店买了双皮鞋,回到家后,他穿着四处跟人谝(显摆),结果有人发现他那双皮鞋底上写的是产地“海上”,就对他说:‘你这哪是上海生产的皮鞋呀?这就是咱县里的皮鞋厂生产的‘海上牌’皮鞋。” 大家听了都笑了。 许志远解释:“从右往左念可不就是‘上海’吗?” 刘大亮说:“在上海买了双皮鞋,竟然是咱县皮鞋厂生产的,也真够巧的!” 郑自强淡然一笑,“哪那么多巧合?兴许就是海上皮鞋厂的人故意编出来的故事,借此吹嘘他们厂生产的皮鞋都远销到上海了。” 许志远觉得有理,点头附和道:“你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 饭后,郑自强来到医药公司,找朋友批发价给父亲买了一大盒治支气管炎的消炎药。 他本想把剩下的钱连本带利全部交给母亲,忽然想起来姐姐考上大学时,他答应给姐姐买礼物一直都没钱买,现在好不容易赚了钱,一定得补上! 当时观云县正流行戴手表,无论男女,但凡能戴手表的人,在别人看来都是过得相当不错的!他决定也给姐姐买块手表。 打定主意后,他来到百货大楼卖手表的专柜。 柜台里的手表有好多品种,他看了一会儿,挑了款带日历的女款表,一看价格:128。 那时县城里普通工作人员一个月工资才三四十块钱,一块一百多的手表在很多家庭看来都太过奢侈,但郑自强还是决定要买! 只要一想到姐姐戴着这块手表,身边全是羡慕的目光,他就觉得这钱花得值! 付了钱后,他拿着包装好的手表,迈着轻盈的步伐回到家,看到郑晓红正坐在写字台旁看书,就先把给父亲买的药放在写字台上。 郑晓红见他进来,把书反扣在写字台上,疑惑地指着桌上的大盒子问道:“这是啥?” 郑自强没回答她,迫不及待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礼品盒,“俺姐,你猜我给你买的啥?” 郑晓红看一眼,摇摇头,“猜不到。” 郑自强把礼品盒递给她,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姐,打开看看。” 郑晓红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款带日历的女式手表,她吃惊地看着郑自强,“这表值不少钱!你从哪弄的这么多钱?不是偷来的吧?” 郑自强正色道:“姐,你放心,我虽然好打架,但从不干偷鸡摸狗的事!这钱是我去杭州倒卖电视机赚的,这事咱妈知道,她还给我拿两千块钱做本钱呢。” 怕姐姐不信,郑自强又从兜里掏出两张纸递给她,“你看,这是我买电视机的发票和托运单。” 郑晓红检查后,确认没问题,这才问出心中的又一个疑惑,“你咋想起来去倒卖电视机的?” “咱胜利哥告诉我的,我觉得是个挣钱机会,就去了趟杭州,还真没白去。” 郑自强把去杭州进货,回来后找朋友帮忙卖电视机的经过跟郑晓红说了一遍。 郑晓红听了,这才完全放心。 “记得请帮忙的朋友吃个饭,咱爸说过……” 她话没说完,就被郑自强接了过来,“我知道,千万不能欠人情!姐,你放心,请过了。唯一可惜的是,这十台电视机是按批发价卖的,要是能按零售价卖,还能再多赚些呢。” 郑晓红看着郑自强有些惋惜的样子,劝慰道:“做生意的事姐没你懂,但最好还是稳扎稳打,慢慢来,别想着一口就能吃个胖子。” 郑自强觉得姐说得在理,便点点头。 郑自强看母亲走进来,连忙把药递给她,“妈,这是给我爸买的专治气管炎的消炎药。” 刘淑珍接过他递来的药,问道:“你咋买恁大一盒子药?得花不少钱吧?” 郑自强回答:“妈,放心吧!这药是我找朋友从医药公司批发的,便宜!买药的钱是我倒卖电视机赚的,本钱还您。”他说着从另一个衣服兜里掏出一沓子纸币递给母亲。 母亲接过钱,去了里屋。 郑晓红看着那块手表,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强,你一共赚不了几个钱,请朋友吃饭、给咱爸买药、又给我买那么贵的手表,给自己买了啥?” 郑自强笑着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姐,我啥都不缺。” 郑晓红把手表重新放回包装盒,递回给郑自强,诚恳地说:“这表我真用不着,你拿去换块男士表戴!” 郑自强一听急了,忙说:“姐,这表你是不是不喜欢?要不咱俩一起去卖手表的店里,换一块你喜欢的?” 郑晓红摇摇头,眼圈一红,哽咽着说:“我不是不喜欢,是你太懂事了,姐心里不得劲。” “喜欢就好!姐,你听我的,你弟弟将来一定能赚很多钱,到那时候想买啥就买啥!” 看到郑自强如此自信,郑晓红不再推辞,“好,这表我收下了。” 这不只是一块手表,更是弟弟的一片心意,她小心翼翼地把手表放到盒里,然后放到写字台的抽屉里,笑着说:“先放着,等开学走的时候我再戴。” 郑自强知道姐姐在家不舍得戴,也不勉强。 尝到做生意来钱快的甜头后,郑自强只要忙好家里的生意就跑去找不同行业的朋友聊天,试图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寻找到新的商机。 第20章 利用善心骗钱 刘根夏天睡公园,冬天住桥洞,整天和乞丐们混在一起,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乞讨生活。 长时间不理发、不刮胡子、不洗脸,让他看着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二十岁的年轻人,却没一点朝气。 为了能多讨到钱,刘根和几个年龄大的乞丐商议:只要看到有结婚的、开业的就一起结伴去乞讨,每次或多或少都有收获。 有时候,遇见大方的东家给的钱多了,他也买点好吃的,犒劳下自己。 他不甘心一直要饭,每次都借要饭之际多熟悉周边环境,寻找来钱快的机会。 有一次,刘根从天桥上路过,看见一个残疾人坐在天桥上乞讨,路过的人看他可怜,经常有人把一元、五角的零钱放在他面前的陶瓷茶缸里。 一会儿的功夫,茶缸里就放了好多钱。 刘根看着眼馋,立刻萌生出一个挣钱的想法。 他找了个七十多岁,身材瘦弱的老乞丐,问他:“你一天能讨到几个钱?” 老乞丐立刻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 “你吓恁狠干啥?俺又不要你的钱,就随便问问。” 他看老人对他放松警惕了,就接着说:“跟你商议个事,一天给你五块钱,你只要按照我说的躺地上不动就行。” 老乞丐不敢置信地看了眼刘根,心想:他能给我五块钱,肯定落到他手里的钱更多,何不趁机向他多要点?便说:“五块太少了,一天给我十块还差不多!” 刘根两只小眼睛一瞪,“你还怪舍得要来!你自己要饭一天能要着几个吊钱,心里没数吗?这样,我给你六块钱,你要是再不愿意干,我就找别人!” 老人想了想,又跟刘根讨价还价:“再给我买两个馒头,我就干!” 刘根心想两个馒头也值不了几个钱,就答应了。 晚上,刘根看周围没人,就借着月光,找到自己做了记号的那块石板。 他用力把石板搬开一点,从下边慢慢取出一个叠好的、破旧的塑料纸,里面包的是他攒下的全部家当。 第二天,刘根拿着钱,在城市的背街路边上找到一个理发的店,帮他剪掉又脏又乱的长发,还让理发的给他刮了胡子。 理过发,他拿着理发店老板给顾客提供的小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十分满意,甚至忘记他曾是个乞丐。 他来到地摊上,先买了身像样的衣服换上,又买了红色素、黄色素、雪花膏、蜂蜜、避孕套、口罩、剪刀等道具。 刘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避孕套用剪刀剪成段,每段四公分大小,一头用线绳系好,变成一个个小口袋,再把红色素掺上蜂蜜装在里面,用手在外面揉几下,打开看看颜色,再添加点红色素,直到他认为满意了才用线绳系个活捆,封好。 他把这些自制的小红球装在衣服口袋里备用,然后找到那个老乞丐,但这回左看右看都觉得他不顺眼,就对他说:“你得去理理发、刮刮脸。” 老乞丐撇撇嘴说:“没钱。” 刘根不耐烦地说:“我带你去,不用你花钱!等会再给你买身衣服换上,哎!俺这还没挣到一个子来,净往外掏!” 老乞丐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刘根,“你说的是真的?” 刘根看他那样,觉得又好笑又好气,哭笑不得地对他说道:“俺还能哄你吗?” 老乞丐有些担心刘根给他买了衣服,会少给他钱,就跟他确认道:“你说好的一天给我六块钱的,还有两个馒头,一样都不能少!” 刘根瞪了老乞丐一眼,厉声道:“你咋恁多屌事!我看你是哪辈子让人给哄怕了!只要你听俺的,事成之后,答应给你的一样都不会少!” 老乞丐得了承诺,不再说话。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惹得刘根反悔。 刘根带着老乞丐理发、刮脸并在地摊上给他买了一套质量差点的便宜衣服穿上,再把他带到没人的地方,用黄色浆掺着雪花膏匀涂在他脸上,边涂边看效果,直到认为满意了才停下来。 刘根让老乞丐戴上口罩,带着他走着讲着,“一会儿到了菜市街,你先假装突然生病站不住,俺扶着你慢慢躺在地上,俺拍你的脸,你就闭上眼,假装难受地哼哼就行了。记住,不管谁叫你,还是说啥,你都别睁开眼看,听见吗?” 老头听得一头雾水,“为啥不让我睁眼?” 刘根一脸不耐烦地呵斥道:“你咋恁多废话呢!你没听人家说嘛?‘要得把戏陈成,还得毯子蒙’,你不闭眼,演砸了,我挣不到钱,上哪弄六块钱给你?你可想要钱了?” 其实刘根除了怕他演不好外,最重要的还是怕他看到自己要的钱多会眼热,再讨价还价,所以刚合作就得在气势上压住他,让他乖乖听话。 老乞丐看刘根生气了,忙说:“你放心,我不睁眼!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刘根见他开始示弱,满意地点点头,“记住!让你咋着就咋着!” 老乞丐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刘根把老乞丐带到临江市菜市街里路边的人行道上,扶着老乞丐让他慢慢倒下,然后俯下身子迅速摘掉他戴的口罩,借着口罩的遮掩把事先自制的小红球系活捆的那一头用手拽开,迅速把红球塞进他的嘴里,小声吩咐着,“你只能哼哼,别动!别睁眼!” 老乞丐小声问:“你往我嘴里塞的啥?” 刘根警惕地看看四周发现没人注意,这才小声回答:“蜂蜜,你别再说话了!” 做好这些,刘根开始演戏。 他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用手轻轻拍着老人的脸,带着哭腔大声喊着:“你咋了?刚才还好好的,咋突然就这样了!你醒醒!醒醒呀!” 刘根看见有几个挎着菜篮子买菜的中年妇女围过来,就站起身来,一脸焦急地说:“俺这老乡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不知道得了啥急症,突然就不省人事了,这可咋办好啊?” 刘根演得非常逼真,不但脸上的表情演得到位,就连说话的语气都让人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他用乞求的眼神看着路人,嘴里不断地哀求道:“求求你们帮帮忙,给俺两个钱,救救俺这老乡吧!” 说着,他从头上摘下事先准备好的帽子,伸向买菜路过的行人。 菜市买菜的人多,他们听刘根说话的口音是外乡人,又看看躺在地上脸蜡蜡黄的老人,嘴角还流着“血”,都纷纷关切地走过来,投去同情的目光。 很快就有人五角、一元、二元地往刘根帽子里放钱。 刘根不断地点着头,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着感激的话:“你们都是大善人、大好人,好人一定有好报!谢谢你们出钱救我老乡,俺替俺老乡谢谢你们!” 一根烟的功夫,刘根的帽子里就放了不少钱,他见路过的人也渐渐少了,就把钱收好,把帽子重新戴在头上,蹲下身子,小声说:“起来吧。” 老乞丐慢慢起身,他连忙搀扶着老乞丐,并小声叮嘱道:“走慢点!” 两人慢慢地走着离开,接着去了下一个地点。 一连几天,刘根都变换着菜市,故伎重演,每次都能收获不少。 刘根开始飘了,觉得这办法来钱真快!开始做起不劳而获的发财梦。 一天早晨,刘根带着老人来到一个陌生的菜市,上演同样的戏码。 这次,他刚收了十多份钱,正点头哈腰致谢时,一辆救护车鸣着笛声呼啸而来,慢慢停在刘根面前。 从车上下来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放下担架就把跟刘根“演戏”的老乞丐抬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旁边围着一群人,大家都关切地看着被抬上救护车的老人。 刘根心想:俺的个娘来!这是谁恁行好,断了俺挣钱的路! 他看情况不妙,趁人不注意,赶紧收好钱,戴上帽子,脚底抹油——溜了。 刘根清楚,老头被拉到医院,这骗人的把戏很快就会被识破!他必须赶紧换一座城市! 他去了火车站,坐着火车来到沿江市,重新物色了一位老乞丐,继续利用人们的善心骗钱。 那时候的人心善,还真让他一次次得逞了。 天渐渐凉了,刘根的腰包开始鼓起来了,便带着跟他一起“演戏”的老乞丐住在背街便宜点的小旅馆里。 在骗到钱后,刘根找了个小饭店,炒个荤菜,买一小瓶白酒,边吃边喝,过起他曾经向往的吃香的喝辣的生活。 他就这样,经常用骗来的钱犒劳自己,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人吃胖了,也有了精神。 以前,刘根靠要饭生存,只能勉强填饱肚子,想吃顿好点的都不容易,也从没人把他当人看。 如今,他成了小酒馆的常客,就连小饭店的老板都对他格外客气。 他在饱了口福的同时,也深深体会到钱的妙处。 他吃饱喝足躺在旅馆的床上做着白日梦:等将来发财了,一定要住高级宾馆,吃山珍海味,还得找美女陪着,过上等人的生活! 许志远上了大二后,还是像往常一样利用周末背着画夹去校外写生。 上午去菜市街,那里买菜的人多;下午去学校附近的公园,那散步的人多,这两个地方都容易找到“动态模特”。 一次,许志远正在画一年轻女子牵着小男孩的画面。 一位中年男人走近他,看着他即将画好的作品,很友好地跟他搭讪,“年轻人,画得很好啊!” 许志远边画边礼貌回道:“谢谢夸奖!” “我经常见你背着画夹来这边画画,你家是住这附近吗?” “不是,我是美院的学生。” “呦!美院的大学生啊!难怪画得这么好!” 许志远心里美,嘴上依然谦虚,“我还在努力学,争取画得更好。” “年轻人有上进心好啊!” 许志远以微笑回应,继续作画。 中年人站在一旁看他画完一幅后,问道:“你能看着照片画像吗?” “当然可以!” 中年人从随身携带的皮夹里慎重地拿出一张一寸的老人照片,对许志远说:“这是我已经过世的母亲,只留下这张一寸照,你看能不能照着画张大点的画像?” 许志远仔细看了看照片,自信地应下,随即又有些为难地看着中年男人,“想画得像,估计得多费些时间。” 中年男人看出他想要钱又不好意思开口,就笑着说:“年轻人,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辛苦!你看需要多少钱?” 许志远给人画像从没收过钱,心里也没底,于是他不答反问,“您愿意出多少?” “十块,可以吗?” 许志远腼腆的应下,“画好至少要大半天,我能把照片带回学校画吗?” 中年男人点头,很信任地把母亲的照片交给他,临走前还特意叮嘱:“年轻人,画仔细点,下周末下午三点咱们还在这儿见,到时候我再给你钱。” 许志远痛快的答应,一回寝室,就仔细研究了照片,先寻找人物特征,迅速在画纸上打好轮廓,随后再巧妙地利用明暗对比,突出五官,就连老人穿的衣服和头发他都画得很仔细。 经过多次细细打磨,一幅8开纸的素描画像终于画好了。 又到了周末,许志远按照和中年人约好的时间,兴奋地拿着画像来到公园。 中年人接过母亲的画像,这张画像虽然比照片放大了几十倍,但五官特征都非常接近照片上的人,而且还把人画得眉目传神。 中年男人看着母亲的画像,不由得红了眼眶,嘴里喃喃说着:“像,真像!你辛苦了!” 他掏出十块钱递给许志远,许志远微笑着双手接过。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靠画像挣的钱,他为此高兴了一整天。 晚上,他激动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他在心里盘算着,要是每个月都能接几幅这样的画像,买画材的钱不就有了吗? 此后,他每到周末不再去菜市,而是早早来到公园里,用写生来吸引人,希望再遇到愿意出钱找他画像的人。 第21章 半路被打 那天,晨练结束后,公园里晨练的老人们怀着对艺术的崇拜,纷纷围拢过来看许志远画动态素描。 他本就有多年的绘画功底,加上作画时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画出的人物、动作惟妙惟肖,看他作画的人都赞不绝口。 许志远在人群中捕捉到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先生,他头发几乎全白,天庭饱满,鼻梁挺直,大眼睛,长脸,偏瘦,颧骨微露,长得很有特点,还留着少见的长胡须,人也神采奕奕。 许志远便上前邀请他坐在公园的座椅上,准备给他画张素描速写。 那老者不同意,转身刚要走,又被许志远叫住:“老人家,我看您很有风度,想给您画张像,就耽误您一会儿时间。” 老人想离开,便找借口,“我还得赶回家吃早饭。” 许志远不想错过这个有鲜明特征的人,便说:“我也没吃早饭呢,待会我请您吃。” 老人听他说话客气,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 许志远迅速拿出碳铅笔,在四开画纸上很快画出老人的脸型和五官,旁边凑过来好几个人围观,看他画像。 许志远聚精会神地画了半小时左右,老人的头发、胡子等面部特征逐渐变得清晰。 他怕老人坐久了累,便让他起身活动一下。 老人站起身,快步走过去,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眼画纸上的自己。 许志远连忙拿给他看,“还没完全画好,再画画更像您。” 老人看过没说话,脸上露出笑容。 休息片刻后,他重新坐回原处。 许志远对着他又仔细观察一番,在艺术处理上下足了功夫,使最后的成品画像做到了形神兼备。 围观的人都忍不住夸赞:“画得真像!” 老人看着自己的画像,爱不释手,跟许志远商议想拿走这幅画。 许志远把这画视为得意之作,真不舍得给他。 老人看出他的不舍,从兜里掏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里面包着几张纸币,他从里面取出一张十元的纸币,递给许志远,笑着说:“我也不让你请吃早饭了,这算辛苦费。” 许志远不要,老人坚决把钱塞给他。 许志远不忍让老人失望,只好忍痛割爱,收下钱,双手把画像递给老人。 老人像小孩买到心爱的玩具一样,非常高兴地拿着画像走了。 围观的一个人看许志远给老头画得像逼真,也愿意出十块钱让他画一张。 自此,许志远有了新思路,画像十块,动态速写五块,少给点也接。 刚上大学那年,许志远经常避开同学,最晚去食堂,买最便宜的饭菜,一个人坐在角落慢慢吃,用省下的钱买画材。 自从画像挣到钱以后,他再去食堂吃饭时,开始主动跟同学一块,也舍得买荤菜了。 周末要是画像生意好,他还会去包子店买笼小笼包解解馋,犒劳下自己。 后来,挣得多了,他又买了件时尚的米色宽条子绒西服和一条黑色宽条子绒裤子,还留了港台明星同款的时尚发型。 人靠衣装,换了行头的许志远妥妥一副艺术生形象。 打扮时尚后,他增加了不少自信,多年连续落榜在他心里残留的自卑心理也开始逐渐淡去。 但他心里清楚,并不是每个周末都能有收入,遇到天气不好或者遇不到愿意出钱让他给画像的人就挣不到钱。所以即使有了钱,他也省着花,尽量不给家里增添负担。 进入冬季,天冷了,在外面画画冻手,许志远就不再去公园写生,改成去学校图书馆看书,多学知识,充实自己。 闲下来的时候,他也会想起郑晓红,猜测她现在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坐在图书馆里看书?是不是也会偶尔想起他? 他把这份思念藏在心里,期望等放暑假回去能再次相见。 元月中旬,寒潮来袭,一连几天都是零下10多度,由于气温低,前几天下的雪都没化。 乡镇的路窄,路边没人走的地方都是积雪,脚一踩,就会陷进去。 因为怕地上的积雪把棉鞋弄湿,郑自强和于斌只能沿着汽车走过后压的车辙印走。 走在前边的郑自强回头问:“斌子,还得走多长时间才能到小舅家?” “快了,没多远了。” 于斌的小舅在东阳镇酒厂当副厂长,郑自强这次跟于斌一块去找他,是想通过他买些便宜的酒回去卖,赚点钱过年。 两人边走边兴奋地讲着武打片中的片段。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突突”声,他俩回头看见不远处开来一辆小四轮,就往路边靠了靠,接着往前走。 四轮开到他俩身边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矮胖年轻人,十七八岁的年纪,怒目圆睁地看着他俩,高声骂着:“娘,你俩聋呀?竟敢挡老子的路!我看你俩是活腻歪了!” 于斌看他就一个人,还说话那么能,就上前抓住他的棉袄领子,劈脸一巴掌打在他的左脸上,回骂道:“你吃屎长大的?说话嘴恁臭,欠挨!” 矮胖青年刚抬起右手就被于斌一把抓住,他看于斌来者不善,旁边还站着郑自强,两人都比他个子高,知道打起来肯定吃亏!就赶紧挣脱被于斌攥着的手,转身跑上小四轮,赶紧开着离开了。 郑自强和于斌继续往前走,于斌一脸不屑地看着已经开走的小四轮说:“屌熊孩子!看着怪能来,没想到被我一巴掌就打跑了。” 郑自强有点担心,“刚才听他说话透能!不会是回去叫人了吧?” 于斌冷笑一声,“你看他那怂样,能有啥朋友?就算他能叫来两三个,也不是咱俩的对手!” 于斌和郑自强说完,继续边走边讲着香港武打片里李小龙是怎样打败对手的,完全忘了刚才发生的事。 他俩刚往前走了不到一里路,一辆小四轮迎面开来。 两人赶紧往路边雪地里走,给车让路。 小四轮忽然停下,从车上迅速跳下来五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就是那个矮胖青年。 他们手里都拿着两尺多长的木棍,气势汹汹地朝他俩走来。 他俩一看不好,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两人虽然会打拳,但毕竟赤手空拳,面对的是手拿棍棒的五个人! 他俩拼尽全力刚把对方两人打倒,其他三人一拥而上,用棍棒把没来得及躲闪的郑自强和于斌先后打倒在地,又往他俩身上分别踹了几脚,看两人都躺在雪地上不动了,才上了四轮,扬长而去。 郑自强是被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唤醒的,睁眼一看警车已经停在旁边,耳边有人大声说:“就是他俩!走路中间挡我的路,还打我!”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矮胖青年。 两名警察连问都没问,就把郑自强和于斌拖上警车,开车原路返回。 到了东阳镇派出所,警察把他俩送进一个房间,然后门一关走了。 他俩环视下四周,里面连把椅子都没有,只好往地上一坐。 郑自强抬头看见于斌头上还流着血,两只眼都肿得像桃一样,担心地问:“斌子,你没事吧?” 于斌用手按住头上的伤口,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死不了!” 郑自强感觉嘴里巨疼,用手一摸,牙被打掉两颗。再看手上都是血。 他强忍着牙疼,捂着嘴说:“咱俩在县城打架从没吃过亏,没成想被小集镇上的人打成这样……” 于斌闭着眼,头靠着墙坐在地上,“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他们还把咱关在这儿,咱挨了打,又被关,真是双晦气!” 郑自强心里有些忐忑,“斌子,警察不会就这样不问青红皂白把咱俩关在这儿不管了吧?” 于斌仍旧有气无力地说:“这可不好说,咱现在是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强龙不压地头蛇!小地方全看人情,警察不一定秉公办事!哎!是我把你害了。” 郑自强摇摇头,“看你说的,你不也没少挨吗?咱弟兄俩这是有难同当!” 于斌笑了,一咧嘴,感觉头部一阵巨疼,忍不住双手抱头。 这时,门打开了,一名警察把他俩带到另一个房间,询问情况。 警察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又问了两人的家庭地址,记好询问笔录后,又把他俩送回刚才的房间。 郑自强看着警察把门关上离开,才小声问于斌:“你刚才跟警察说的电话号码不是你家的吧?” 于斌嘴角微微上扬,“现在只能靠宋建哥来救咱俩。” 郑自强立刻明白了。 他俩受伤很重,谁都不想再说话,都背靠墙坐在地上昏睡着,也顾不上水泥地面凉,只能听天由命。 又过了好长时间,门打开了。 “斌子,你咋样?” 于斌迷迷糊糊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睁眼一看,警察旁边站着的正是他大姐的男朋友宋健。 于斌看到宋健像见到救星一样,立马有了精神,一边活动着冻木的双手,一边激动地喊着:“俺哥,你总算来了!” 他说着慢慢站起身,刚站起来,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宋健赶紧上前扶住他,担心地问:“斌子,还能走吧?” 于斌慢慢活动一下麻木的双腿,晃一下头,“能,就是有点头晕。” 宋健扶着他往外走。 郑自强赶紧站起来,一边活动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一边步履蹒跚地跟在他们后面往外走。 宋健回头问郑自强:“你咋样?” 郑自强强打着精神笑了笑,“我能走。” 他们在东阳派出所院内,先后上了宋健的警车。 一路上,宋健也没问他俩啥情况,直接把他们送到县医院。 医生看了他俩拍的片子,说是外伤引起的脑震荡,需要住院治疗。 宋健给他俩办完住院手续,才通知的家人。 学校放寒假了,郑晓红刚进家门就听父亲说:“自强被人打了,在县医院住着呢。” 她放下包就赶去医院看望弟弟,推开病房门,见郑自强睡在病床上,打着吊水,忙走到病床前仔细看着他,担心地问:“你咋样?可好点?” 郑自强看到姐姐,笑着说:“姐,别担心,我没事。” “都住院了,还说没事!” 于斌的姐于晴在一旁说:“他俩现在已经好多了,刚住院那天,我来到医院,看到斌子头上缠着绷带,整个脸都变形了,两只眼肿得都只剩一条缝。自强的脸也肿着,牙还被打掉两颗,嘴角流着血,我当时就被吓哭了。” 郑晓红心疼弟弟,关心地问:“咋打恁严重!牙现在可疼了?影响吃饭吗?” “好多了,过两天去牙科镶两颗牙。” 郑晓红拿着脸盆去医院水房打回半盆热水,用毛巾给郑自强擦脸。 郑自强咧嘴笑着,露出豁牙,“还是有姐好啊!有人疼。” 郑晓红知道这次的事不怪弟弟,就没多说什么,临走还不忘安慰他俩好好养病。 从那天起,她每天都会抽空来医院照看弟弟。 许志远也从上海回来了。 外面寒风刺骨,一进家,他就感到特别温暖。 他看见父亲正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报纸,没见母亲,就问:“爸,我妈呢?” 许东升抬头看见是小儿子回来了,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你妈去买麻花了,一会儿就该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段秀琴拎着装麻花的塑料袋进来了,看到许志远回来了,非常高兴,“我买的焦麻花,刚炸好的,你爷俩趁着焦快吃!” 她把装着麻花的塑料袋放在餐桌上,转身去了厨房。 许东升笑着说:“今天高兴,志远,陪爸喝两盅。” 许志远答应着,站起身烫了壶白酒。 等酒烫热了,许志远拿来两个小酒盅,倒满后端起一杯放在父亲面前,然后双手端起另一杯敬父亲。 许东升面带笑容,端起酒盅喝掉一半,放在餐桌上,拿起两根焦麻花吃着,“自从你考上大学,我跟你妈天天过得都高兴。” 段秀琴坐在旁边,看着许东升喝酒,她忽然高兴地说:“老头子,你好好活,看着咱孙上大学!” 许东升爽快地答应着:“好!我再喝一杯。” 许志远连忙起身,给父亲和自己都满上,父子俩又喝了一盅。 许志远吃着妈妈做的饭,深深体会到家的温暖。 第22章 一起“白了头” 放假两三天了,许志远在家闲着没事,就出去走走。 路过大亮电器维修部,他跟刘大亮说了会儿话,得知郑自强被人打伤住院,就赶紧去医院看望他。 在听郑自强跟他讲了被打的经过后,许志远皱眉说道:“你俩被打成这样,可以去法院告他们故意伤害罪。” 睡在旁边病床上的于斌插话:“我宋健哥正在跟他们交涉,他们已经给拿了一部分药费,后面的事,还得再聊。” 郑自强说:“那天带头打我们俩的那个矮胖半拉橛后台挺硬,他姐夫是东阳镇派出所副所长。” 于斌骄傲地说:“他们没想到我宋健哥在咱县里当警察。” 就在这时,郑晓红推开病房门走了进来。 当她看见许志远站在弟弟病床前,两人还正在说话,一下愣住了。 许志远看清从外面走进来的是郑晓红时,也愣住了。 距离上次图书馆的偶遇已经近一年,再相见,两人都觉得恍如梦中。 郑自强忙介绍,“俺姐,他是我朋友许志远。” 许志远这才反应过来,看着郑自强一脸惊讶地问:“她是你姐?” 郑自强疑惑地问:“你们认识?” 郑晓红点点头,“不但认识,还是同学呢!” 许志远补充道:“我复习就是在你姐班里听课,算插班生。” 他曾幻想过无数个和郑晓红再次相见的情景,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医院相遇。 他激动得一时找不到话题,只是尴尬地笑。 郑晓红也深感意外,没想到弟弟常说的朋友竟是许志远!她觉得缘分妙不可言,不由得笑了笑。 她一笑,脸颊有两个迷人的小酒窝,煞是可爱,许志远痴痴地看着她。 郑晓红见许志远一直盯着自己看,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把目光转向弟弟,“你今天感觉咋样,可好点?” “好多了!就是在医院住够了,总想着早点出院回家!” 郑晓红一本正经地看着郑自强说:“那可不行!你必须好清了才能出院。” “姐,我都快急疯了!” 许志远看郑自强归心似箭,劝道:“你姐说得对,不能急,安心把伤治好了再出院。” 郑自强有点失落,不再说话。 郑晓红看了眼手表,对郑自强和于斌说:“你俩想吃啥?我回家做好给你们送来。” 于斌忙说:“晓红姐,你不用给我们送饭,我妈早就回去做了,一会儿我姐就该给我们送来了。” 郑晓红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郑晓红一转身,正对上许志远的目光,她羞涩地笑了,回头朝躺在病床上的弟弟和于斌挥挥手,向病房外走去。 许志远本想跟郑晓红一起走的,又觉得不妥。 他虽然人没走,但心却已随着她离开。 只停留一分钟左右,他就急切地说:“自强,快中午了,我也回去,改天再来看你。” “好。” 许志远迫不及待地走到门口,打开门,又回头看着郑自强和于斌微笑一下,才走出去,并随手轻轻把门带上。 他走出病房后就加快了脚步,他猜测郑晓红应该不会走太远,如果走快点,应该能撵上! 许志远快步走出医院,站在医院大门口的路边四处张望,没见到她,心里有些失落。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许志远!” 他回头,看见郑晓红推着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微笑着站在他身后。 许志远又惊又喜,脱口而出:“我以为你走了呢!” 郑晓红微笑看着他说:“我去车棚推自行车了,你没骑车吗?” “我住的离这儿不远,散散步就到了。” 郑晓红推着自行车往前走,许志远跟她并排走着,中间隔着半米的距离,两人都有些尴尬,不知该说啥好。 走了没多远,许志远开口问:“你下午可去图书馆看书?” 郑晓红正愁没话说,听他这么一问,立刻回答:“去呀!” 许志远心中一喜,立刻告诉她:“去图书馆路上,路西有几间防震棚,我经常在最里面那间画画,你下午要是有空过去,我给你画张像,可好?” 郑晓红羞涩地点点头,“好!” 说话间,两人走到十字路口,他们不同路,要在这里分开,郑晓红挥挥手说:“我先走了。” 说完,她骑着自行车离去。 许志远站在路边,恋恋不舍地目送她远去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他才离开。 下午2点多,郑晓红穿了件枣红色的滑雪袄,把乌黑的披肩长发用两公分宽的枣红色发带固定在后背处,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许志远所说的防震棚门口。 许志远早就提前把防震棚打扫完毕,坐在屋里边拉二胡边等她。 一曲拉完,他起身开门看看,当看到郑晓红已经站在门口时,又惊又喜,赶紧让道,“外面冷,快进来!” 郑晓红进屋后,环视一下四周,看见墙上贴着各种形态的人体画像,每一幅都画得很逼真,她心生羡慕,情不自禁地赞叹道:“画得真好!这些都是你画的吗?” 许志远笑着说:“有的是我画的,大部分都是临摹。” 他让郑晓红坐在椅子上,随手把门关上。 郑晓红的脸一下羞红了,她坐在椅子上垂下头。 这是她第一次和没有血缘关系的男青年独处,难免有些羞涩。 许志远也没跟其他女孩在一个房间独处过,他一本正经地把画架摆好,右手拿着画笔,目光看向坐在对面的郑晓红。 许志远让郑晓红侧身坐在椅子上,把乌黑的披肩长发从后面捋过来搭在右肩上,他还亲自走过去帮她把个别凌乱的头发捋好。 他这个动作让郑晓红感到特别尴尬,许志远也意识到自己的冒失,赶紧离开,重新回到画架前,拿起碳铅笔。 他深情地看着郑晓红,两人一对视,他就心跳加速,显得笨手拙脚,他赶忙把碳铅笔落在纸上,手却有点不听使唤,总是画不好,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尴尬。 一个小时过去了,许志远还是边画边擦,总是画得不如意,急得有点冒汗。 郑晓红也感觉不自在,她看出许志远心慌意乱,连忙解围说:“我想去图书馆看会儿书,改天再画吧。” 说着,她站了起来。 许志远听郑晓红说要走,连忙停下手中的笔,涨红着脸问道:“你看过电影《庐山恋》吗?” 郑晓红摇摇头,“没看过。” 许志远看着郑晓红清澈的眸子,试探着开口:“朋友送我两张电影票,下午四点的。”他从裤兜里掏出中午刚从人民电影院买的两张座位号连着的电影票,撕开一张递给她,“我本来想跟我二哥去看的,他有事去不了,正好送给你一张。” 郑晓红高兴地接过电影票,道了谢,转身离开。 郑晓红在图书馆的阅览室看了会儿书,看快到时间了,就独自来到人民电影院门口。 电影院的大门敞开着,大门上方醒目地写着:敞门入场按号入座无票罚款,十二个大字。 她很少看电影,感到十分新奇。 以前电影院门口都是有人把守、验票,没票是不让进的。 郑晓红手里拿着票,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电影院,一路畅通,还真没人验票。 她走到第十排中间,按着票号找到自己的座位。 许志远已经先到,他坐在郑晓红左边的座位上,看见她来,微微一笑。 “瓜子,瓜子,瓜子……” 郑晓红抬头看见一个年轻女子肩上挎着个大包,一手扶着前排座位的靠背,侧着身从他们前边那一排座位穿过。 有人要买瓜子,她就停下来卖;没人买,她继续走,嘴里不停喊着:“瓜子,瓜子,瓜子……” 当她走到许志远面前,侧着身子紧挨着他的膝盖正准备走过去时,许志远叫住她,递给她两毛钱,买了一份瓜子,转手递给郑晓红。 郑晓红没带钱,没想到买瓜子的事,面对许志远递过来的瓜子,不接又怕薄了他的面子,只好接过来。 电影票是许志远送的,现在又送瓜子,她有些过意不去,看着许志远,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 忽然整个电影院的灯都熄灭了,银幕上闪现出“庐山恋”三个大字。 电影开始放映,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看着银幕。 郑晓红看了许志远一眼,把瓜子送到他面前,轻声说:“你抓点瓜子吃。” 许志远往郑晓红这边靠了靠,右手慢慢从纸袋里抓出几个瓜子,边磕边看电影,还时不时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看一眼郑晓红。 电影放映大约十分钟时,前排突然亮起手电筒,电影院工作人员开始查票了。 不知谁喊了声“清场了!” 后面顿时传来一阵骚乱,片刻功夫就又安静下来。 查票的人走后,郑晓红被银幕上的庐山美景吸引住,她不由得感叹道:“庐山的风景真美啊!像仙境一样。” 许志远小声说道:“人间四月芬芳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郑晓红低声赞叹道:“好诗!用的也正是地方。” 她盯着银幕继续看电影,看得非常专注。左手拿着那包瓜子,放在她和许志远两人中间的扶手上,右手从纸袋中拿出两个瓜子,磕完了再拿。 许志远也时不时地伸出右手去纸袋里拿瓜子吃。 电影放到男女主情深意切的时候,许志远伸出右手到纸袋里抓瓜子,这时瓜子已经不多,他的手伸到纸袋底部才抓到几个瓜子,往外拿时,差点把装瓜子的纸袋弄掉。 许志远眼疾手快,伸出左手去抓纸袋,结果牢牢地抓住郑晓红拿纸袋的手,顿时感觉像触电一样,电到两个情窦初开的男女。 郑晓红抬头看向许志远,发现他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她立刻娇羞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眸子,下意识地想挣脱被他紧攥住的手。 许志远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把手松开,坐正身子,边嗑瓜子边看电影,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过了一会儿,为了缓和尴尬,郑晓红故意找了话题,“你看,张瑜还是留短发好看吧?” 许志远答非所问,“人长得好看,留长发、短发都好看!” 郑晓红羞涩一笑,不再说话。 许志远有意靠近她,郑晓红也不再躲闪,眼睛盯着银幕,装作认真地看电影,“你猜他们俩最后会在一起吗?” “当然会!” “你咋恁有信心?” 许志远笑着说:“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能把冰雪融化!只要两人真心相爱,没什么能阻挡!” 郑晓红点点头,表示赞同,接着她又动情地说:“我看他俩感情恁好,难舍难分,真希望他俩能在一起。” 许志远发现郑晓红看得太投入,就用右手搂住她的肩,嘴贴近她的耳朵,小声告诉她:“一定会的!” 郑晓红警觉地回头看看,生怕被认识的人看见。 她发现电影院里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电影放完后,许志远和郑晓红依依不舍地离开电影院。 不知什么时候起,外面开始飘起雪花。 他们随着人群出了电影院,并肩走在柏油路上。 一路上,两人都走得很慢,生怕走快了很快便要面临分离。 他们的头上、肩上很快都落了一层雪花,许志远转头看向她,看到她乌发中的落雪,微微一愣,仿佛和她走了半生,不经意间便一同“白了头”。 许志远抬手,想帮郑晓红把头上的雪花掸掉,郑晓红后退一步,警惕地看向一旁,低声说:“别让人看到!” 恰巧就在这时有人在他们身后叫了声:“志远”。 真是怕啥来啥!郑晓红听见喊声连忙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赶紧“逃”走了。 许志远停下脚步,回头看到不远处的石勇。 石勇大步走过来,不满地抱怨道:“带女朋友出来看电影啊?咋还没介绍人就跑了?” 许志远连忙否认:“我自己来的,哪来的女朋友?” “我见你俩一块从电影院出来的,还不承认!” 许志远反问:“一块从电影院出来的人多着呢,难道都是我女朋友吗?” “别狡辩了,绝对是!” 这时,刘翠玲抱着孩子从后面走过来,笑着说:“咱闺女都一周岁了,许志远有女朋友不是很正常吗?大惊小怪!” 石勇想想也对,就不再追问,只说:“下次一定得正式介绍!” 许志远连忙转移话题,“你俩挺浪漫啊!抱着孩子来看电影。” 石勇坦诚地说:“我俩一块来看看人家是咋谈的恋爱。” 许志远羡慕地夸赞道:“看来你们俩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石勇自豪地说:“那当然了!” 许志远看着石勇和刘翠玲相视一笑的恩爱模样,由衷羡慕。 不知何时,他才能和郑晓红修成正果,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 第23章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自从那天两人看过电影后,许志远几乎天天都去医院看望郑自强。 他说话幽默风趣,每次说话总能说到人心坎上,因此郑自强很乐意见到他。 郑晓红也天天去医院看望弟弟,他们总在其他人不注意或是一起离开时聊上几句,一来二去,随着对彼此了解的加深,两颗年轻的心越靠越近。 许志远听郑晓红说她喜欢看侦探小说,就帮她借了本《刑警队长》,并悄悄在书中放了张字条,上面写着:晓红,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深信你就是我心中最理想的另一半!等你有空咱去河边散散步,可否?—志远。 许志远自从把夹着字条的书交给郑晓红后,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他猜不透郑晓红的心思,既担心她看书时会把字条不小心弄丢,又怕她看到字条后不想赴约,会假装没看见,或是找理由拒绝。 就这么惴惴不安、辗转反侧,折磨得他几乎彻夜未眠。 郑晓红看书时无意间看到许志远写给她的字条,顿时感到脸火辣辣的热,心跳也跟着加速。 她拿着那张字条看了一遍又一遍后,毫不犹豫地在字条背面写下一行字:今天下午两点半河边见,不见不散!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字条捋平整,重新夹回书中。 第二天,郑晓红拿着夹字条的书来到郑自强所在的病房,许志远已经等候多时。 郑晓红装作没事人一样,把书还给他,并礼貌地道谢。 许志远从郑晓红手中接过书时,已经从眼神中猜到她应该能赴约,但心里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手里紧握着书,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的答复,但又不能当着姐弟俩的面翻看,心里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蹦跶的他一刻不得安生。 又忍了片刻,他向郑自强谎称还有事要办,就先走了。 许志远快步走到医院走廊,环顾四周,确定没熟人后,急匆匆地翻开书,当他看到自己写给郑晓红的那张字条还在时,心顿时一沉,心中刚燃起的热情一下被浇灭。 他把那张字条拿在手里,又一字一句仔细地看了一遍,并没发现哪里不妥。 透过光,他忽然发现背面有字,赶紧把字条反过来看,当他看到郑晓红的回复时,顿时欣喜若狂。 他用手抚摸着上面娟秀的字,生怕一眨眼,上面的字就会消失一般。 确定不是在做梦后,他重新把字条夹回书中。 下午,晴空万里。 许志远跟郑晓红在河边并肩走着,一同沐浴着冬日的暖阳。 初时,两人都沉默不语,见气氛尴尬,许志远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我长这么大都没谈过恋爱,上高中时暗恋过一个女同学,但总觉得人家条件好,就一直没敢开口,后来又接连复习几年,心思都用在学习上了……” 许志远看向郑晓红,郑晓红并不插话,只认真听他讲,偶尔礼貌地笑笑。 许志远存不住气,问出心中的疑惑,“难道就没有男生让你动心吗?” “上高中后,每天下了晚自习,我爸都让自强骑车来接我,你也知道,自强好打架是出了名的,有他在,谁敢接近我?那时候一心只想着考大学,哪有心思谈恋爱?也怕被家长、老师知道了训斥,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许志远目光灼灼地看向郑晓红,“那现在呢?” 他边问边慢慢向她靠拢,轻轻拉住她的手。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他们就这么牵着手,并肩在河边走着,谈着理想,聊着未来…… 一晃十多天过去了,郑自强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病房,他高兴地说:“终于熬到头了!” 郑晓红被他的笑所感染,“看把你高兴的!” 出了医院,许志远和郑自强并肩走着,郑晓红跟在后面。 许志远问:“自强,你在医院住了将近二十天吧?” “差不多,我总感觉像住了大半年!出了医院,感觉外边的空气都是新鲜的。” 郑晓红不由得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呀!今天都腊月二十八了。” 郑自强半开玩笑说:“我再不出院就得在医院过年了。” 许志远话锋一转:“你现在已经康复了,值得庆贺,一会儿咱找个饭店,我请你吃饭。” 郑自强很感动,但还是婉言拒绝,“你今天来接我出院,我已经很感动了,吃饭就不用了,快过年了,等过了年,咱再找个时间喝点。” 许志远点点头,“你刚出院,还得多休息,那就等以后有时间咱再约吧。” 走到十字路口,许志远就跟郑自强姐弟俩分开,各回各家了。 冬季天冷,郑承运有肺气肿的病根,早晨起早受凉容易犯病。 自从郑自强被打住院后,郑家被迫把豆腐脑、豆浆、油条这三项都停了,只卖辣汤、包子和蒸馍,收入也比原来大幅度减少。 郑自强回到家,看着家里这种状况,心里不是滋味,“要不是因为我住院,家里的生意也不会变成这样。” 郑承运宽慰郑自强,“只要你能好好地回来,我跟你妈比啥都高兴!钱咱以后慢慢挣。” 郑承运又对刘淑珍说:“他妈,自强出院了,咱应该高兴!你抽空去农贸市场买些年货,这个年咱得高高兴兴地过。” 春节就这样悄悄地来临了。 年三十上午,许志远把自家的春联贴好,忽然想起郑晓红,虽然只隔一天没见,但对许志远来说却像离别了很久,他深深地体会到古人所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悄悄来到郑家附近,想着哪怕能远远看着她,心里也踏实!遗憾的是她家卖早饭的店面已经关门了。 他站在路边,虽然穿着棉衣,还是被冻得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热气。 他在附近逗留了一会儿,在心里找了好多个去她家的理由,然后又一一否决,他忽然觉得自己好蠢,就算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大年三十去她家也不合适呀! 想到这儿,他只能悄悄地离开。 第24章 老屋塌了 大年三十那天,郑家的饭桌上和去年一样丰盛,鸡鱼肉蛋样样都有。 晚饭后,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边包饺子,边等着看虎年春晚。 郑自立说:“还是小品《吃鸡》好看!” 郑自强说:“前年陈佩斯的《吃面条》也不错!” 全家人一起回忆着历年春晚的精彩片段,同时又都对虎年春晚充满期待。 郑家人为了卖早饭劳累了一年,平时连坐在一起吃饭都显得格外匆忙,如今终于能安心坐下来,享受家人围坐在一起的天伦之乐。 刘淑珍回忆说:“以前在老家,年三十晚上守夜,连电灯都没有,只能点煤油灯,当时自立还不到三岁,听大人叙话,听着、听着就趴我怀里睡着了。” 郑自立笑嘻嘻地搭话:“妈,那都是十年前了,当时我还不记事呢。” 郑晓红笑着说:“现在日子越过越好了,我记得咱们在老家时,我同学的妈一到过年就说‘今年过年啥都争(缺少),就是不争(缺少)馍。’” 刘淑珍感慨道:“那时候都穷,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才能吃上好面馍。以前我们常说:‘红芋饭、红芋馍,离了红芋不能活!’吃的够够的,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现在能过恁好!” 郑承运接着感慨道:“不愁吃穿的日子过得快着呢!一晃咱家搬来城里卖早饭,都五年了。” 刘淑珍笑着接话,“是啊,今年是咱全家在城里过的第五个年。现在不光天天都能吃上好面馍,还买了电视机,坐在咱自己家就能看春晚了”。 郑承运也很知足,“现在日子过得一年比一年好,就像那芝麻开花,节节高!等天暖和了,我还接着做豆腐脑,咱再卖点别的,只要能多赚钱,咱家往后的日子肯定能越过越好!” 在这辞旧迎新的年三十晚上,郑家人看着春晚,七嘴八舌地聊着对新一年的期盼和向往,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特别是郑自强,他听着家人对未来的畅想,暗下决心:新的一年一定要多挣钱,让全家人都过上更好的日子! 年初八,郑家的早餐店开门营业。 刘淑珍正忙着给顾客盛饭,一个身材瘦弱的年轻人急急忙忙闯进来,进门就大声喊着:“俺婶子,你家的老屋塌了!” 刘淑珍怔了一下,见来人是老家邻居的儿子郑晓明,她赶紧问道:“啥时候塌的?是堂屋还是偏房?” “偏房塌了,堂屋的墙也有几处裂了。” 郑自强看郑晓明冻得脸通红,赶紧盛了碗辣汤豆腐脑放在桌上,让他赶紧坐下,吃点热饭暖暖身子。 郑自强跟郑晓明两家是一墙之隔的邻居,两人小时候就经常在一起玩。 自从郑自强家搬到城里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了,但每次见面还是很亲近。 因为天气冷,郑自强怕父亲受凉会犯病,没让他去店里。 郑承运知道老家房子塌了,还是刘淑珍收了生意回家告诉他的,他知道后并不感到意外。 “咱老家的房子原来下雨就漏,又一直都没修,房子没人住就毁得快!等天暖和了,我回去看看到底啥情况,找人修修。” 郑自强却对父亲说:“爸,等天暖和了,我回去找人把原来的土坯房扒掉,咱重新盖砖瓦房。” 郑承运听他这样说,顿时急了,“老家咱一年也统共回不了几趟,有地方住就行!要是扒掉重盖,还得花不少钱!” 郑自强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俺爸,房子就是脸面,咱不能让老家人看不起咱!” 郑承运也是个爱面子的人,他知道儿子说得在理。 但倘若在老家宅基地上盖砖瓦房,那买门面的事短期内就别想了。 他陷入两难,低头思索着,不再说话。 晚上,郑承运跟刘淑珍商议:“咱挣钱不容易,全家人天不明就起来忙活,五年了才攒这几千块钱。要是盖房花掉了,以后想买门面到哪弄钱去?” “自强说了,钱花完了,咱再想办法挣。” 郑承运感叹道:“哎!钱哪那么容易挣啊!” 郑家挣钱不容易是事实,去年八月份,他们卖的辣汤豆腐脑才从原来的一毛五一碗,涨价到2毛一碗。一早晨最多能卖80碗,连本带利才卖十六块钱。 虽然用的面是自家地里收的小麦磨的,不用花钱买,但种小麦用的种子、农药、化肥都要钱买!每年收麦最累,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才能把地里的小麦收到家。豆腐皮、海带丝、油、盐、胡椒粉等辅助材料,还有烧锅用的煤,样样都要钱! 为了攒钱,郑家人炸油条、炸麻花都是卖给别人吃,自己家人不舍得吃,只吃馒头、面条。 馒头卖一毛钱一个,附近还有一家卖馒头的。 买馒头的人肯定是谁家的馒头个头大、好吃买谁家的。 刘淑珍为了能多卖馒头,只能把面和硬点,多揉几遍。她还特意买了米酒,和面的时候加里面,这样蒸出来的馒头香甜好吃,卖得快。 她每天包两锅包子,卖一毛五一个。 刚出锅的包子闻着都香,可郑家人却从来不舍得吃。哪天卖剩下了,才舍得让郑自立吃一个解解馋。 孩子们都渐渐长大,总要穿得体面些,除去全家人衣食住行各项花销,一年到头也剩不下多少钱。 门面房的房租年年涨,已经由三年前的每年400涨到现在的500。 郑承运思来想去还是认为:这钱应该花在刀刃上!他不想动这好不容易攒下的钱。 刘淑珍却跟郑自强的想法一致,“我上次回老家看见庄上好几家都住上砖瓦房了,咱家那几间破土坯房墙都裂了,房顶还漏,就算修修能住,也撑不了几年。”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咱自强也大了,眼看到了说媳妇的年龄,咱租房子住也就算了,儿媳妇进门总得有个像样的房子吧!” 郑承运看老伴和大儿子都坚持在老家盖新房,也就只好同意。 第25章 活出个样给别人看! 春天,天气逐渐回暖。 郑自强回到老家,把原来的土坯房扒掉,原地盖起三间起脊的砖瓦房,还盖了两间偏房。 新房盖好后,又买了床、吃饭用的桌子、板凳等简单家具。 家里的存款花掉一大半,但一家人看着盖好的新房都很高兴,郑自强更觉得这钱花得值。 到了收小麦的季节,刘淑珍在农贸市场买了黄瓜、变蛋,洋葱、马铃薯等蔬菜,还买了一只褪好毛的小鸡和一斤多猪肉,然后跟着老伴、大儿子一块回老家割麦。 郑自强和母亲下地割麦,郑承运身体不好,在家做饭,搞后勤。 忙活两天,终于把打好的小麦装在袋子里运到家。 吃罢午饭,刘淑珍在厨房刷锅洗碗。 外面天阴沉沉的,怕下雨,郑自强便把小麦摊在屋里的地上晾着。 郑承运在宽敞的新房里踱着步,东屋看看、西屋瞧瞧。 他脸上挂着笑容,情不自禁地感慨道:“钱啊,真是无价宝,花在哪里哪里好啊!” 突然,窗外传来雨点声,郑承运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雨点正打在窗户上,他回头看向宽敞明亮的新房。 干柴细米,不漏的房屋,是该满足。 接着,他还高兴地唱起京剧《苏三起解》:“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到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言传……” 他唱得声情并茂,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高兴。 郑自强在一旁看着,情不自禁地也跟着弯起嘴角。他很少见父亲这么高兴,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盖新房带来的。 钱的确能给人带来快乐! 他想要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这样,家人脸上的笑容就能多一些,再多一些。 夏天的雨来得急,走得也快! 雨过天晴后,郑自强和父母锁好门,推着自行车走出院子,准备回城里。 他们在庄里遇见几个人都亲切地跟他们打招呼,羡慕地看着他们,还夸赞道:“你们家现在过好了,房子盖得真排场!” 郑承运心里高兴,始终微笑着和庄上的人打招呼。 郑自强骑着自行车带着母亲,和同样骑自行车的父亲并排前行。 刚出庄,郑自强就笑呵呵地对父亲说:“爸,你说人活着图个啥?不就是活出个样来给别人看,也让自己高兴吗? 郑承运明白大儿子是想找夸,其实他心里也高兴,特别是看见庄上人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时。 但为了维护他作为父亲的尊严,他虽然脸上挂着笑,嘴上却不迎合,只叮嘱一句:“好好骑车子!” 郑自强知道父亲的脾气,他笑着应了一声,不再多话。 家里收了小麦把它打成面,用来包包子、蒸馒头、掿面筋、炸油条、炸麻花等,省下了买面的钱,也能再多攒些钱。 郑自强的大姑听说他家刚盖好三间砖瓦房,便让儿子贾胜利给郑自强捎信,说想郑自强了,让他抽空去她家一趟。 为了省钱,刘淑珍买了二斤散装白糖和包装袋。 她白天忙生意,晚上把白糖分别装在能装一斤白糖的塑料包装袋里,把锯条卷在塑料袋封口处,然后在点燃的蜡烛上过一下,封好。 包装袋上还印着四个红色大字:特级白糖。 第二天,郑承运特意多炸了十根油条。 收了生意后,刘淑珍把头天晚上包装好的二斤白糖放在马篮子里,上面放上十根油条,盖上条新白毛巾,并叮嘱郑自强:“路上慢点,别骑太快!” 郑自强答应得爽快,但刚上柏油路,便把母亲的叮嘱抛在脑后,把自行车骑得飞快,一会儿就出了城。 下了柏油路,乡村都是土路,高洼不平,他只好被迫减速慢行。 好在大姑家离城里只有7、8里路,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大姑提前知道他来,一大早就走了四里多路,到集镇上买了猪肉。 郑自强进院时,大姑正在厨房里做饭,猪肉的香味已经从厨房里飘出来。 他进院就大声喊着:“大姑,我来了!” 大姑听见喊声,答应着,笑着走出厨房,“快去堂屋歇着,饭一会儿就好。” 吃饭时,大姑拿着筷子捡出肉往郑自强碗里放,嘴里不停地让着:“你吃肉呀!吃呀!” 唯恐郑自强吃不饱似的,她却坐在旁边,看着娘家侄子长那么排场,高兴得合不拢嘴。 郑自强边吃肉边说:“大姑,别给我夹了,您也赶紧吃吧!” 大姑这才夹了块萝卜放嘴里,有滋有味地吃着,脸上始终挂着笑。 饭后,大姑问了郑自强爸妈最近身体可好,还问了他在老家盖房子的事。 郑自强都一一回答了。 姑侄俩说了会儿话,郑自强起身要走,被大姑拦住:“我给你说个媳妇,俺庄上的,她爹这两年卖木耳赚了不少钱,家里才盖的砖瓦房。” 郑自强见大姑说这话时眼睛都亮了,觉得有些好笑,他客气地拒绝,“大姑,我现在还不想说媳妇。” 大姑不死心,再接再厉,“那闺女长得不孬!要个有个,要脸面有脸面,你听大姑的,你见了肯定满意!” 两人说话间,一个又高又壮、肩头搭着两根粗辫子的女孩走进来,两只小眼睛羞涩地看向郑自强。 郑自强从未相过亲,一看她这架势,顿时手足无措,显得十分尴尬,不知该说啥好。 大姑一看他这生涩反应就笑了,忙介绍道:“自强,她就是我刚跟你提到的春梅,你俩说话,我去锅屋刷碗。” 她说完就故意躲走了。 春梅19岁了,她听郑自强的大姑说郑自强家在城里干生意,家里有钱,还在他庄上新盖了三间砖瓦房,本来印象就好,进门又见他长得浓眉大眼,一眼就相中了。 大姑走后,屋里就留下他们两人,春梅大方地走过去跟郑自强坐在同一张长板凳上。 这让郑自强非常不自在! 春梅想了解他更多些,便率先开口,“听俺大娘说,你家在城里做生意?” “嗯,卖早饭。” “卖早饭好。” 春梅点点头,然后两人都陷入沉默。 大姑蹲在窗户下偷听,暗地替郑自强着急。 自强从小就是孩子王,给一大群孩子讲故事都讲得头头是道,咋在女孩面前,三杆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 春梅见他没主动的意思,只好再问:“听说你家刚盖了三间砖瓦房,是给你盖的吗?” 郑自强想都没想,直接回答:“俺全家在城里租房子住,平时不回去,只有一年两季收庄稼时才回来住,俺爸、俺妈一起回。” 春梅又问:“那你要是结婚,是住新盖的房子吗?” 郑自强皱眉,对春梅敷衍一笑,“不早了,我得抓紧回去,晚了俺妈又得担心。” 大姑听到他说要走,快步堵在门口,“自强,难得来一趟,你俩再说会话,多了解了解呗?” 郑自强出了堂屋,才觉得那压抑的气氛得到缓和,他长吁一口气,笑着说:“大姑,我得走了,有空再来看您!” 郑自强径直走到院里,推着自行车就往外走。 春梅恋恋不舍地看着他,他却毫不留恋。 眼看他跨上自行车就要走,大姑忽然凑近,表情神秘地压低声音问道:“咋样,满意不?” 郑自强一愣,不知道该说啥好,干笑一下。 大姑误以为他这是默认对春梅满意,忙招呼道:“春梅,别害羞啊,快送送自强!” 郑自强一听这话,头都大了。 他不忍心让大姑失望,只能推着自行车在前面走,春梅紧跟其后。 出了庄,她还想送,被郑自强制止,“别送了,回去吧。” 春梅不死心,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就没啥想跟我说的吗?” 郑自强沉默,推着车继续往前走。 春梅见他这态度,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有些不舍。 她停住脚步,目送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郑自强察觉到身后似乎没人了,一回头才发现两人已经拉开十多米的距离。 他朝春梅摆摆手,“回去吧。” 然后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郑自强回家后,并没有把相亲的事告诉父母,还是后来大姑捎信给刘淑珍,刘淑珍才知晓这事。 刘淑珍问及郑自强对春梅啥印象,郑自强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没注意,就记得她那两根大辫子又粗又长。” 刘淑珍还想再问,郑自强明确告诉她,“妈,我现在不想说媳妇。” 刘淑珍知道他一向有主意,又觉得他晚熟,就没再多问。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第26章 相约打煤球 8月中旬,虽已立过秋,天气却依然炎热。 许志远趁着晴天,跟同学石勇、夏春阳和画友董伟约好,第二天早点来他家帮忙打煤球。 段秀琴提前借来两个打煤球机,这样四个人可以轮换着打。 早晨,石勇穿着花衬衫、米色喇叭裤、米色皮鞋,带着蛤蟆镜推门进来。 许志远打量着石勇,笑着说:“你看你光贵得跟蒜苔样,穿得跟归国华侨样!哪像来干活的?” “穿衣戴帽,各爱一套!我就喜欢穿时髦衣服。”石勇振振有词地替自己辩护着。 “我是说你穿恁光贵,咋干活?” 石勇从自行车篮子里拿出海魂衫和大裤头,“就知道你会这么问,干活穿的衣服我准备的有。” 他拿着衣服走进许志远的房间,再出来时,已换上短裤和海魂衫。 他用手整理着衣服,感慨道:“这要是搁以前,海魂衫哪舍得干活的时候穿?现在虽然过时了,但扔了可惜,也算发挥余热!” 许志远笑着打量他,“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你穿这套,跟换了个人似的!” 石勇笑了,“小时候俺庄上的生产队长、大队干部都穿化肥袋子做的裤子,就那还觉得光贵得狠!那时候生产队的社员还编了个段子——大干部、小干部,八毛钱做条裤,前边日本产,后面带尿素……” “腿旮旯里摸一把,含氮量百分之五十六。” 夏春阳大声接了话,和董伟一起笑着走进来。 董伟也跟着感慨,“那时候觉得光贵,现在谁再穿尿素袋做的裤子,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 他们嘴里说的“那时候”,是指七十年代,日本尿素风靡中国。 乡里的供销社卖尿素,都是把整袋的尿素拆开袋零卖,尿素卖完了,外袋留下来,四毛钱一条对外卖。 当时是计划经济,每家发的布票都不够用,为了节省布票,家里的女主人只能把穿烂的衣服补了又补,姐姐哥哥的衣服穿小了给弟弟妹妹穿。他们发现尿素外袋是尼龙布,不但柔软还结实,做裤子穿还凉快。 于是那些大队干部、生产队长就盯上了日本装尿素的外袋,找到供销社的人“走后门”,花八毛钱买两条尿素外袋,拿回家洗洗,用它做条裤子穿。 但化肥袋子上印的字洗不掉,就出现了“前边日本产,后面带尿素,腿旮旯里摸一把,含氮量百分之五十六”的情况。 现在听着让人觉得心酸的事,在当年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供销社没熟人,想买还买不到呢! 谈笑间,夏春阳和董伟也都快速换上从家里带来的短裤,他们都想趁着早起凉快,尽快把活干好。 董伟在院里用压井压水,用塑料桶接满。 许志远把塑料桶里的水拎到大院里,用瓢舀着水泼到干煤上。 石勇和夏春阳则手拿铁锨,把无烟粉煤掺黄泥加水调和成软硬适度的煤泥。 一会儿功夫,四人都累得满头大汗。 煤和好了,要醒一下才能打煤球。 许志远利用这个空闲,带他们一块到外面吃早饭。 吃过早饭回来,石勇和董伟一人拿一个打煤球机,将煤球机用力砸在湿煤上,砸个两三下,让煤泥扎扎实实填满煤球机下面的铁筒,在一块木板上顿一下,使煤球下部平齐,再拿到一块事先找好的平地上,双手握住煤球机上头的把手,两个大拇指同时平衡用力,慢慢往下推,一块煤球就打好了。 打煤球是个力气活,挺费力,四个人轮换着干,这样都能歇会儿。 年轻人干活有劲,他们边干活边说话,倒也不觉得很累。 石勇提议让许志远去拿收录机,说听着歌干活更有干劲。 许志远拿来收录机,放进磁带,一按按钮,收录机里就传来欢快的歌声:“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歌声有种奇妙的能力,刚一响起,四人就情不自禁地跟着一起哼唱。 “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新一辈!再过二十年,我们再来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 石勇唱着唱着忽然停下打煤球,杵在那儿高声唱道:“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胡子一大把,孩子一大堆,你也累,我也累,身、心都疲惫,谁来可怜我们八十年代这一辈?” 三人都停下手中的活,一起给石勇鼓掌。 许志远夸赞道:“石勇,你这歌词改得真不错!” 石勇笑着说:“嗨,我就是随口瞎编!干活干累了,活跃下气氛。” 夏春阳笑着说:“石勇,现在国家倡导:只生一个好,政府给养老。咱这一辈,要想生一大堆孩子,是不可能了。” 他接着又说:“不过你例外,你是个体户,没有单位管着,可以多生。” 石勇只是笑笑,并没多说。 几人又开始新一轮的忙碌。虽然都挥汗如雨,但当他们看到原本的空地上,多了那么多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煤球,像列队的士兵一样,心里别提多有成就感! 许志远看剩下的湿煤不多了,就让他们歇歇再干。 他问石勇现在可打架了? 石勇感慨道:“早就不打了!结了婚,有了孩子就收心了。哪像结婚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得想着挣钱养家。” 许志远问董伟:“伟哥,啥时候把女朋友带回来?” 董伟是许志远的画友,比许志远早一年考上巢湖师专。 董伟低头,手里用力按着煤球机,情绪有些失落,他叹口气,“一言难尽!我在大学里谈的那个女朋友,人好,长得也漂亮,但我妈说啥都不同意。” 石勇不解,“为啥?” “说她是南方人,跟咱生活习惯不一样!我在学校上学,她就把媳妇给我找好了,还说她给我找的媳妇聪明、会来事、还长得俊。” 许志远说:“伟哥,听你这么说,俺姨给你找的媳妇也挺好呀?” 董伟摇摇头,一脸无奈,“我跟她性格合不来,没话说。但我妈喜欢她,她没工作,我妈就提前退休,让她顶替。现在天天催着我去找她,让我多跟她说说话,还说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就有感情了。” 石勇劝道,“你是没结婚,把婚姻想得过于理想,等结了婚,有了孩子就知道了。天天柴、米、油盐,能不生气都算好的!哪有闲情想合来合不来?听哥的,晚上拉灭灯都一样!就是过日子。” 董伟叹了一口气,拿起煤球机接着打煤球。 许志远看着夏春阳,“你也跟我们谈谈你的结婚体会呗。” 夏春阳笑笑,“人和人不一样,我就不说了。” 石勇一脸羡慕地看着他,“夏春阳,你就偷着乐吧!你岳母三个儿,就梁卉一个宝贝闺女,生怕她受委屈!孩子她领,你们俩口子下了班就去吃蹭饭,谁能跟你比?人比人,气死人啊!” 许志远惊奇地问:“石勇,人家夏春阳家的事,你咋知道的?” 石勇眨着一双小眼睛笑了,“你上大学走了,我没事就去找夏春阳玩,你说他家啥事我不知道?” 大家听了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笑够了,石勇拿起煤球机,在湿煤堆上使劲按下去,“不能光说话,得干活了!” 经过四人的努力,和好的煤泥全做成蜂窝煤,摆在路边上黑压压的一大片,占去半边路。 第27章 只能做手术 上午十点半,天气越来越热,堂屋内的吊扇“吱呀吱呀”地转着,驱赶着室内的炎热。 伴随着一声“报贺”,一张“九饼”被许东升拍在四方的麻将桌正中。 他扭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右侧看牌的段秀琴,两人目光交汇,皆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轮到坐在许东升上家的魏尚书出牌时,他出张“三条”,许东升立刻兴奋的双手把牌平摊在桌上,看着十分懊恼的魏尚书,激动地说:“胡了!老魏啊,这牌多亏你送啊!” 高翔和刘明远默契地同时叹息,四个人快速搓麻将、搭牌。 刘明远边搭牌,边打趣道:“老魏啊,打今天起,你就叫老送吧,魏老送!高翔是高老包!老许就是个许常赢!” 坐在一旁的高翔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质问道:“那你呢?” 刘明远又是一声叹息:“哎!我也好不到哪去,勉强叫刘够本吧。” 段秀琴环视下四个人,他们都不同程度地咧嘴笑着,就赞许道:“老刘总结得还挺到位!” 许东升摸着牌,还不忘称赞道:“老刘退休前当了那么多年办公室主任,最擅长的可不就是总结吗!” 大家继续笑着、起着牌。 许志高和赵燕都去上班了,把儿子许佳宝留在爷爷奶奶家。 许佳宝不到三周岁,家里没小朋友跟他玩,他只好看一会儿爷爷奶奶打麻将,一会儿跑到外面看叔叔们打煤球。 他看着刚打好的煤球不知道是啥,感到好奇,便凑过去想用手摸,被许志远看到,赶紧把他抱走,并叮嘱道:“佳宝,煤球脏,只能看不能摸,你回家看爷爷、奶奶来牌去吧。” 小孩子好动,他回到屋里,伸手把桌子上的麻将牌拿走一张。 段秀琴看到了,赶紧把麻将牌哄下来,她嫌孙子捣乱,就对他说:“你出去看看叔叔可打好煤球吗?” 许志远等人打好煤球回到院里,他让石勇他们先洗脸、洗手,他用压井水冲洗打煤球机。 石勇是第一个洗好的,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把脏衣服放在车篮子里,跟大家打招呼:“我先走了!” 许志远连忙挽留:“累一上午了,吃罢中午饭再走吧!” 石勇回道:“不了!我得回去了。” 他推着自行车出了门,刚迈腿骑上自行车,就被路边的一幕惊呆了! 他看见许佳宝正在他们刚打好的煤球上歪歪斜斜地走着,身后的煤球上留着一串小脚印。 他顿时哭笑不得,大声喊着:“志远,你快出来看看吧!佳宝把咱刚打好的煤球都踩毁了!” 许志远听见喊声,赶紧走出来看,他迎面看见许佳宝正一溜烟地从他身边跑过去,直接跑进堂屋里。 董伟看着许佳宝的背影,发现他脚上的两只凉鞋都沾满煤泥,就笑着说:“这个小调皮猴,就会跟着帮倒忙。” 幸好石勇发现得早,许佳宝只踩毁十多个煤球。 许志远送走夏春阳和董伟,把佳宝踩毁的煤球重新回炉好,拿着煤球机,拖着疲惫的身体正准备回家时,堂屋里的牌场散了。 打牌的几个人边往外走,边余兴未消地说着哪张牌该出,哪张牌不该出。 许东升踱着方步,背着手来到大院里,他看着排列整齐的煤球,脸上露出笑容,“让我说,还是这蜂窝煤用着方便,着火快,燃火也旺!这些煤球得有一百多块,够咱家做饭用一个多月了!” “嗯,一共一百零六块。”许志远在一旁应和着。 许东升点点头,转身去了大院里的公共厕所。 许志远拎着煤球机回到院里,重新用压井水冲刷煤球机。 赵燕下班回来,进门就说:“我老远就看到一大片煤球,还想着这是谁家打那么多煤球?原来是咱家的!志远,你辛苦了!” 许志远笑着接话,“咱家煤球不多了,趁着还没开学,我就约几个同学打了一些。” “你就是比你二哥勤快!他是油瓶倒了都不扶!” 赵燕接着又夸了一句,转身进了堂屋。 许佳宝看见妈妈回来了,光着小脚丫跑向她。 赵燕俯下身去抱儿子,一眼便看到他不仅没穿鞋,两只小脚丫上还全是黑乎乎的煤泥! 她眉头紧皱,立刻把儿子打横抱起来,气呼呼地走到院子里,板着脸冲许志远大声嚷道:“你们打煤球也不看着点佳宝,你看他两只脚上都是煤泥,凉鞋也没穿,脏得可跟没人要的孩子样!” 面对二嫂的责备,许志远倍感委屈,赶紧解释道:“是佳宝趁我们没注意,踩坏了打好的煤球,才弄成这样的。” 在厨房做饭的段秀琴听到争吵声赶紧跑出来,连忙给许志远使个眼色,不让他再解释。 她快步来到赵燕身边,讨好地从赵燕手上接过佳宝,“我的小乖乖来!来!奶奶抱!我只顾着做饭,也没看好你,可磕着碰着吗?” 赵燕把佳宝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才放心地说:“幸亏没磕着碰着,要是碰伤了你大孙子,你又该心疼了!” 许东升上厕所回来,看见老伴抱着孙子,孙子的小脚丫上沾满了黑乎乎的煤泥,他啥都没说,脸上挂着笑容找来洗脚盆,在盆里兑小半盆凉水,又加了暖瓶里的开水,用手试试水温,感觉合适,才从段秀琴手里接过佳宝,蹲下身子,把佳宝脏兮兮的小脚丫放在水盆里,轻轻地给他洗脚。 段秀琴去了厨房,赵燕则站在旁边看着公公给儿子洗脚。 许志远看见许志高下班回来,一肚子委屈没地方诉说,就把他叫过来解释说:“我跟石勇他们刚打好煤球回来,还没洗好手,就那一会儿的功夫,哪想到佳宝会跑出去把刚打好的煤球踩了,还弄得两脚都是煤泥。也是赶巧,那会儿咱妈在厨房做饭,咱爸去厕所了,我刚把踩毁的煤球重新回炉好,这不,打煤球的机子还没刷好呢!” 他之所以跟二哥解释,是不想让二嫂责怪父母只顾着打牌,没看管好佳宝,同时也想为自己辩解。 许志高了解完事情经过后,走过去看着刚洗好脚丫的佳宝,和颜悦色地教育道:“叔叔刚打好的煤球,你咋能用脚踩呢?” “这能怪佳宝吗?他那么小!孩子懂啥?明明是大人没看好!踩毁了煤球可以重新打,要是把咱佳宝栽着了咋办?” 赵燕咄咄逼人,许志高也不敢再多说。 吃中饭时,许志远觉得心里堵得慌,只吃了一点就回了房间。 他平躺在床上,想着佳宝踩煤球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觉得还是因为父母对佳宝疏于管教造成的。 爷爷奶奶领孙子,让他吃饱穿暖就好,不仅不重视孩子的早期教育和管理,还溺爱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只会是非不清、对错不明。 他本想找二哥再谈谈,告诉他孩子从小就得多教育,不能太溺爱!但一想到二嫂看二哥那眼神,又觉得说了也白说。 他暗自下决心,以后等有了孩子,尽可能自己带,万不能图省事全交给父母。 国庆节放假,郑晓红回来了,她刚进院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喊着:“我这不成了废人了吗?活着还有啥用!” 像是父亲的声音! 郑晓红一惊,她加快脚步走到堂屋门口,打开门,就看见弟弟郑自立正趴在写字台上写作业。 郑自立见姐姐回来了,赶紧放下笔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向她,然后又扭头看向里屋,里屋门没关,他紧张地看着姐姐。 郑晓红察觉到他有点反常,正想问,郑自立趴在她耳边小声说:“咱爸正烦着呢!他眼睛看不见了。” 郑晓红吃惊地看向里屋,只见父亲独自一人坐在床沿上,头发花白,表情痛苦,目光呆滞,她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她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看着郑自立,然后指了指写字台,摆手示意弟弟去写作业,然后平复一下心情,走到里屋门口,像往常一样,喊了声:“爸,我回来了。” 郑承运听见是女儿的声音,连忙收起情绪,脸上露出笑容,“晓红,你咋这时候回来了?” “国庆节放假。” 她搬个板凳,放在父亲对面坐下。 这时,郑自立看见妈妈回来了,就起身走到堂屋门口,高兴地说:“妈,我姐回来了!” 郑晓红听到妈妈回来,连忙起身从里屋走出来。 刘淑珍微笑着对郑晓红说:“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来厨房帮我把豆腐皮和海带丝切切。” 郑晓红答应着和她一块去了厨房。 她边切豆腐皮边问正在和面的母亲:“妈,我听自立说,我爸的眼看不见了,你没带他去医院看看吗?” “看了,越治越严重!原来只是看人模糊,前天下午你爸正炸着麻花,忽然就啥都看不见了!” 郑晓红感到奇怪,忙问:“开学前我爸就说他眼睛模糊,我说带他去医院看看,他还说是没睡好觉上火,过两天就好了,这咋越治越严重了呢?” 刘淑珍说是听了西院邻居亚洲妈的推荐,也从报纸上买了一个疗程的药,刚用几天时,的确感觉有点效果,后来又买了一个疗程,就不见好了。 她让郑自强特意写信去问厂家,厂家回复说再用一个疗程就能好,他们就又买了一个疗程的药,谁知药没用完,就发现越来越严重了。 郑晓红插话:“不见好还严重,那就不能再用了。” 刘淑珍无奈地叹气,“药停了,自强又写信问了那家医院,医院回复说是正常现象,让你爸继续用药。你爸就又接着用了两天,谁能想到不但没治好,还啥都看不见了!” 郑晓红着急地说:“还是带我爸去咱县医院看看吧!” “去了,医生说你爸得的是白内障,要做手术!咱这小县城的医院做不了,得去省城的大医院治。你爸不愿意,还不是怕花钱吗?再说,这眼睛做手术,我也不放心啊!” 郑晓红问:“报纸呢?” 刘淑珍回答:“在写字台的抽屉里。” 郑晓红用干毛巾擦了手,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找出那张报纸拿到厨房门口看。 她看见报纸上面写着:解放军某医院,专治各种青光眼、白内障导致的视力模糊,不用开刀,不用吃药,只需用本院专门研制的特效药就能治愈。轻症只需一两个疗程,重症三个疗程就可痊愈,包治好,无效退款…… “我爸可说咋办吗?” “你爸让自强给那家医院写过信了,还没收到回信。” 就在这时,郑自强回来了,他拿着厂家回信念道:“我院研制生产的专治眼病的特效药,已经治好全国各地二千多个眼病患者,得到广大患者的一致好评,从没发现像你父亲这种情况,他这情况属于个例,要么你再买一个疗程的药,用了看可有好转。” 郑承运连忙说:“自强,千万别再买了!咱挣钱不容易,我本来还能看见,用了他们的药,不但没治好,反倒治得啥都看不见了!” 郑承运越说越激动,“他们明显是在卖假药骗钱!自强,你把我送到他们医院去!我死都死在他们那儿!” 郑晓红劝道:“爸,就是把您送到他们医院,估计他们也没本事把您的眼病给治好!咱还是去省城大医院治吧。” 郑承运激动地说:“不去!我哪都不去!我又不能挣钱,不花那些旷钱了!” 郑自强气得咬着牙,“我明天找几个弟兄,去把他们医院砸了!” 郑承运一惊,慌忙说:“自强,你千万不能去砸人家医院,那犯法!” 郑晓红也连忙劝他,“自强,你别冲动,咱爸这样了,你要是再惹了事,咱这个家咋办?” 郑自强余怒未消地瞪着眼看着郑晓红问:“姐,那你说咋办?” 郑晓红想了想,“你去找许志远,看他可有啥好办法。” 郑自强眼前一亮,“好!我明天就去找他!” 第二天中午,郑承运一家围坐在饭桌旁,正准备吃饭。刘淑珍看向门外,焦急得自言自语:“自强这孩子,不知道又到哪去了?这都12点半了,咋还没回来。” 她话音刚落,郑自强急急忙忙走进来。 他进门看见刘淑珍就高兴地说:“妈,我去找许志远了,他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写了篇文章——虚假广告欺骗人,轻症治成双眼瞎!他让我把文章寄给卖药的医院,告诉他们,如果不退钱,就把这篇文章登在报纸上。” 刘淑珍对郑自强说:“还是有学问好啊!你有空也多看看书,跟人家学着点!” 郑自强原本挺开心的,一听这话,立刻低头不语。 郑承运听着郑自强的讲述,嘴里念叨着:“虚假广告欺骗人,轻症治成双眼瞎!” 他忽然激动地说:“好!就凭这篇文章的题目,就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自强,你把那篇文章念给我听听。” 郑自强遗憾地说:“爸,我正好路过邮局,就把信和那篇文章一块寄给那家医院了。” 郑承运点点头,接着夸:“能写恁好的标题,文章写得也一定不会差!” 郑自强附和道:“我看了,写得确实好!措辞严谨,有理有据。” 郑晓红一边吃饭,一边偷偷地笑。 郑自立眼尖看见了,他问:“大姐,你笑啥?” 郑晓红瞥了一眼郑自立,正色道:“我啥时候笑了?你好好吃饭!” 郑自立看着姐姐诡秘地一笑,继续吃饭。 郑晓红返回学校后,请假去省立医院咨询医生。 医生听了她的讲述后,告诉她:“你父亲得的应该是白内障,据我所知,白内障用眼药水是治不好的,只能做手术!” 第28章 站街的女人 郑晓红忙问:“手术风险大吗?” “不用担心,这个风险不大,治愈率高。” “那治疗费需要多少?” “算上前期检查、后期的治疗、住院,大概三千块钱左右。” 郑晓红一回学校,就赶紧把医生说的话,写信告诉了家人。 郑自强拿着信回来,进门就高兴地喊着:“爸、妈,我姐来信了,她问过省立医院的医生了,三千块钱就能治好我爸的眼病。” 刘淑珍听了十分高兴,“早知道去省立医院,三千块钱就能治好你爸的眼病,说啥也不让他多受这一个多月的罪!” “爸,俺姐说省立医院住院要提前预约,不预约没床位,没法住院做手术。” 郑承运问:“他妈,咱家里可能拿出三千块钱了?” 刘淑珍犹豫片刻,回答道:“原来有,给你邮寄三个疗程的药,花了一千五,现在家里还有两千块钱。” 郑承运看向郑自强,“自强,给你姐写信,告诉她,等攒够钱了再让她去医院预约。” “俺爸,我明天去找我那几个玩得好的朋友,让他们给想办法凑一千。” 郑承运却态度坚定,“自强,钱的事不要你操心!你记住,就算能借着,爸也不能用你借的钱治病!” 郑自强看着父亲,欲言又止。 刘淑珍焦急地说:“他爸,你这样天天啥都看不见,也怪难受来。早治好,少受罪!我去借,兴许能借着呢。” 郑承运摇摇头,“张嘴容易合嘴难!这年头,谁都不容易。我这又不是啥大病,晚点治也没事,别张这个嘴了,等钱攒够了,再做手术也不晚!不早了,自强你去睡吧。” 郑承运听到郑自强走了,才用手拍着胸口,难过地说:“你们娘俩整天起早贪黑的累,攒这两千块钱不容易!全拿出来都不够给我治病的,还要去借,我这心里跟刀割一样的难受啊!这人间有三苦:打铁、撑船、做豆腐。自强这孩子懂事,十四岁就学会做豆腐脑,每天夜里三点半起来,从来没叫过苦!没埋怨过我这个当爸的没本事。我身体不好,这些年拖累你们娘俩了……” 说完,他泣不成声。 刘淑珍看老伴哭了,也忍不住落泪,但还是劝道:“他爸,你别想那么多了,睡吧!” 那一晚,一家三口翻来覆去的都没睡好。 一个星期后,郑自强高兴地跑进门,大声喊着,“爸,给您治眼病的钱有了!” 他边说边从裤兜里拿出一沓子钱。 郑承运正坐在床沿上听电视,他惊奇地问:“你从哪弄的钱?” 刘淑珍在厨房里正准备做中午饭,听见郑自强的喊声也赶紧来到卧室。 郑自强兴奋地说:“爸,这还是咱的钱!那家医院把咱买眼药水的钱全给退了,一共一千五,一分都不少!我刚去邮局取的。” 郑自强看母亲进来,就把钱递给她。 刘淑珍笑得合不拢嘴,一张一张地数着钱。 郑承运认真地听着数钱的声音,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刘淑珍数好钱,仍旧有些不敢置信:“人都说‘窑门里倒不出柴!’我做梦都没想到这钱还能退给咱!” “多亏许志远那篇文章!那家医院收到后,很快就回了信,不但道歉,还要再送咱两个疗程的药,被我拒绝了,我只要他们把咱的钱退回来!他们还问那篇文章是谁写的?写文章的人是干啥的?” 刘淑珍问:“你咋跟他们说的?” 郑自强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我告诉他们,写信的是俺哥,在上海上大学!医院那边立刻就答应把钱退了。” 郑承运夸赞道:“这次多亏你那朋友帮忙!这孩子文笔不错,将来一定不是个平庸之辈!” 刘淑珍也很高兴,“许志远这次真是帮了咱家大忙!有了这笔钱,你爸治眼病就不用再等了。” 郑自强急忙说:“我这就给俺姐写信,让她赶紧去省立医院给俺爸预约治眼病!” 郑承运做完手术,又在省立医院住了四天,双眼就完全康复了。 回到家,他看看这儿,摸摸那儿,心情也跟着好了。 “淑珍,看来治病还得去大医院啊!我做梦都没想到,睡一觉醒了,两眼都跟好好的一样了!我现在啥都能看见了,真好!” 刘淑珍也跟老伴一样高兴,连连说:“能看到就好!” 郑承运对大儿子说:“你回来记得请许志远来咱家吃个饭,咱得好好谢谢他!” 郑自强连忙应下,“好嘞!等他放假回来,我一定请他来咱家吃饭!” 自打有了钱,刘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小旅馆住着,小酒喝着,鸡鱼肉蛋也成了餐桌上的常客。 俗话说:饥寒生盗心,富贵生淫心。 解决了温饱问题,刘根就心心念念地只想着找女人。 在老家时,只要被他盯上的小闺女,总有办法弄到手。但现在,在这个陌生的大城市,女人们大多有见识、防范心强,每逢他靠近都会心生防备,更别提哄到手了。 既能用很少的钱解决,又不用负责的女人,着实难找!因此他物色了许久,仍旧一无所获。 寻觅了一圈后,他像只被霜打过的茄子,蔫蔫地回到旅馆,刚打开房门,还没进去,就被从隔壁房间里刚走出的一个窈窕身影所吸引。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打扫完客房的老板娘! 她三十出头,浑身散发出成熟女人的韵味。 刘根目送她的背影离开,一双色眯眯的小眼在她玲珑有致的身材上游走,炙热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衣服。 他见老板娘去前台接待新来的客人,便推门进了屋,以手枕头,躺在床上盘算着要付出多少钱才能把这个女人搞到手! 他心知老板娘不可能像小芹那样,一块钱的猪头肉、一盒雪花膏就能搞定,但她到底不是个黄花大闺女,若是得花十块钱,于他来说又太不划算! 听到外面客人从门口经过的脚步声,刘根知道机会来了! 他起身,开门走向前台,操着一口不熟练的普通话,客气地对老板娘说:“麻烦你帮我打扫下房间。” 刘根在这家旅馆已经住了三天,提的是合理要求。 老板娘拿着扫把和簸箕跟他一同去了房间。 在确认四周无人后,刘根一进门就赶紧把房门关上,顺手插上插销,转身把正在扫地的老板娘猛地抱住。 老板娘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扫把和簸箕都滑落在地。 意识到情况不对,老板娘开始用力挣扎,刘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别吭,我给钱!” 说完,他就拉着她用力往床上拖,老板娘挣扎得越发厉害了,还厉声警告道:“你这是强奸!再不撒手,我就喊人了!” 刘根“嘿嘿”一笑,肆无忌惮地狠狠掐了她的屁股一把,“你喊啊,屋是你自己进的,门是锁着的,真喊来了人,我就说咱是价钱没谈拢,看你以后咋做人,咋做生意?” 趁老板娘犹豫之际,刘根快速从兜里掏出五块钱在她面前晃了晃,嬉皮笑脸地打趣道:“你只要两腿一夹,五块钱就到手!三块钱买米,两块钱零花。” 他边说边把那五块钱往老板娘手里塞,老板娘说啥都不接。 两人僵持间,门外传来老乞丐的敲门声,老板娘赶紧压低声音警告刘根,“来人了,你要是再不放我走,我真报警,你这可是要判刑的!” 一听“判刑”,刘根吓得一愣,也不敢再猖獗,禁锢老板娘的手立刻就松开了。 老板娘哪敢多停留,强装着镇定,快速走到门前打开上了插销的门,在老乞丐诧异的目光中离开。 “你俩这是……” 老乞丐看出情况有些不对,表情暧昧地看着刘根,没等刘根开口,老板娘就气冲冲地让两人赶紧收拾东西离开。 刘根自知理亏,生怕她在气头上真报警,连忙让老乞丐跟他一起收拾完东西快走。 两人重新找了家小旅馆安顿下来,整个上午,在行骗过程中,刘根一直都不在状态,很快就收工了。 他把一切都归咎于太冲动,不该没彻底摸清对方的脾气前就贸然下手!还险些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搭进去。 傍晚,刘根寻了个理由让老乞丐在旅馆等着,自己去银行把上午刚骗到的零钱换成十元纸币,这样便于保管。 他趁厕所没人时,把两张十元面值的纸币分别藏在两只鞋垫下面——他向来如此,行骗的也怕贼惦记。 藏好钱,他就来到汽车站旁边的小饭馆里,点了份辣子鸡,买了一小瓶白酒,边吃边喝。 邻桌坐着一对年轻男女,时不时传来嬉笑声。 刘根被他们所吸引,不自觉地瞟了一眼,正巧看到女子给男人喂菜,两人笑得一脸甜蜜。 他见那男子穿着普通,长相也普通,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刘根在心里嘀咕着:凭啥他那样的都有女人疼?我啥时候才能过上有女人疼的好日子? 吃饱喝足了,刘根在附近漫无目的地闲逛,走着走着就走进一条背街。 透过昏黄的路灯,刘根看到巷口站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她留一头大波浪,脸上化着浓妆,一双不安分的大眼睛左顾右盼,见刘根注意到她,就开始对他搔首弄姿。 这眼神刘根熟悉,她是在挑选“猎物”。 他想起之前便听老乞丐说过,汽车站旁或者背街处经常有卖Y女出没,那时他没钱,压根没往此处想,现在的他是今非昔比! 这真是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刘根站在不远处,色眯眯地打量着她,那女子身材高挑、细腰肥臀,穿一身领口开到乳沟处的V领短款红色连衣裙,双腿又细又白…… 刘根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地走向女子,女子得意地冲他抛了个媚眼,转身把腰肢扭得摇曳生姿,走向巷子深处。 刘根如同着了魔一般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同在巷子里拐了两次弯,女子在一户门前停下,回头笑着向刘根魅惑地勾了勾手指,径直开门进了屋。 刘根虽说早就被迷得晕头转向,但难得还保有清醒,他先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跟踪,又站在门口探头往屋里瞅了瞅,发现那屋子不大,只有一张床和那年轻貌美的女人。 他顿时胆子大起来,一进屋就把门从里面插上,避免有人突然闯入,打扰他们的好事。 随后,他转身迫不及待地把年轻女子往床上一推,上半身压着她,粗短的右手毫不怜香惜玉地用力揉捏她的柔软。 此时他的双腿还搭在床沿上,双脚用力一撮,鞋子掉落在地,一股难闻的臭脚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哎呀,臭死了!” 原本正趴在女子脖颈处亲吻的刘根,在听到女子的抱怨声后,连忙下床用脚把鞋往床底踢了踢。 女子坐起身,以手捂鼻,嫌弃地看着刘根,但声音仍旧娇滴滴的,“哎呀,你身上全是汗臭味,太扫兴了,你还是去洗洗吧!” 顺着她纤手的指向处,刘根这才看到,原来西墙上还有一扇关着的木门,方才外面的房门是朝里开的,刚好把那扇门挡住。 这臭味确实扫兴,他嘴里应着,光脚走到木门旁,推门一看,里面房间不大,打扫得倒是很干净,水龙头旁边靠墙立着一个大铁盆。 他把大铁盆放在水龙头下面,打开水龙头放水,又随手取下挂钩上的毛巾扔到大铁盆里。 他惦记着床上那点事,总觉得那水放得太慢,刚放半盆水,他就迫不及待地脱掉衣服,挂在墙上的挂钩上,刚蹲下身子准备擦洗,房门被人一脚跺开,闯进来两个彪形大汉,不容分说,抓住刘根劈头盖脸就打。 其中一个黑脸大汉边打边骂道:“你个龟孙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睡老子的女人!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刘根一看来者不善,吓得连忙跪地求饶,“大哥,误会误会!她就是个小姐,我跟她……” “他妈的,绿帽子都给老子戴头上了,还说是误会?狠狠打!” 第29章 路遇车匪路霸 两人对着刘根一阵拳打脚踢,此时的他如同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以手抱头,蜷缩在地上,嘴里不断讨饶。 打了几分钟后,两人停下手,伸手从墙上扯掉刘根的衣服,仔仔细细翻了两遍,就翻出4块钱,气得他们临走时又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嘴里也骂骂咧咧,“妈的,真倒霉!遇到个穷鬼!” 刘根见两人走了,才敢从地上爬起来,他拿起被丢在地上的衣服穿上,走出卫生间,才发现屋里只剩他一人,那女子早就不知所踪! 刘根恍然大悟,他这是被人算计了!偷腥不成还挨顿打,太不值了! 他强忍着身上的疼,来到床前,蹲下身子把床下的鞋拿出来。 他生怕那两人再来个回马枪,因此一刻都不敢多停留,手里拎着鞋,光着脚跑了出去。 他边跑边回头看,生怕后面有人追上来。 转了一次弯,确定身后确实没人追,他这才敢停下,掀开鞋垫看到钱都还在,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他把鞋穿上,跑回住的小旅馆,躺在床上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憋屈!从来都是他骗别人,今天竟然着了别人的道! 他想去报警,让警察好好帮他出这口恶气! 门都出了,忽然又觉得不妥,他想到自己身上还有事呢,别骗子没被抓到,再把自己搭进去,那就亏大了! 经此事后,刘根心里总觉得晦气,最后和同伙去菜市场骗了一笔钱后,就借口家里有急事要回去,到火车站买了张短途火车票,就近换了座新城市,又重新物色了一个老乞丐,继续行骗。 郑家先在老家盖了砖瓦房,接着郑承运又去省城治眼病,花光了家里多年的积蓄。 郑自强觉得光靠卖早饭赚钱太慢!因此他一有空就四处打听干啥生意能赚钱。 他听说很多人去河南拉煤回来倒卖,便觉得是条赚钱的路子,但去矿上拉煤也需要本钱,他思来想去,想到在银行上班的朋友贾小龙,就找他说了想贷款做生意的想法,贾小龙了解郑自强的为人,就帮他从银行贷了三千块钱。 有了本钱,郑自强依旧觉得不保险,他找到师弟郑虎,希望他能跟着一起干,这样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郑虎在百货公司上班,一个月三十八块钱工资,正愁钱不够花,两人一拍即合。 刘淑珍不放心儿子外出带这么多钱,连夜在他内裤上缝了两个大布袋,让他把钱装在布袋里贴身放着,保险些。 临出门前,刘淑珍还特意拿出二十块钱塞给郑自强。 郑自强知道母亲攒钱多难,说啥都不肯要。 刘淑珍却坚持要给,并告诉他,“穷家富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郑承运也在一旁再三叮嘱,“自强,在外面可千万别逞强!咱宁让钱吃亏,别让人吃亏!” 郑自强带着父母的叮嘱离开,走到巷口要转弯时,他回头看到父母站在大门口目送他走,鼻子一酸,眼眶顿时湿润了。 他不敢多做停留,快步离开。 先和郑虎坐火车,又转坐汽车,才终于来到河南境内。 在通往煤矿的路上,除了能看到拉煤的汽车排着长队,还能断断续续地遇到很多人步行拉着架车子去煤矿拉煤。 他们都是几个人一块结伴而行,有的两人搭伙拉架车子,去的时候两个架车子摞在一起,两人能轮换着拉,可以节省很多体力。 这些用架车子拉煤的人,家住的离煤矿都不近,大多都离一百多公里,光是往返就要一个星期。更远的,还有140多公里的,要是遇到下雨天,有时甚至要走半个月。 拉煤辛苦,他们为了路上有个照应,通常会结伴而行,一路上风餐露宿,有的带着干粮和水。有的为了省钱,还带着简单的锅灶,红芋、蒸馍等,方便随时在路上烧水、做饭。 一架车子煤拉回去只能赚五六块钱,最多都超不过十块钱,上千斤煤装在一个架车子上,全靠人力拉。 他们中有些人来自山东聊城,虽然路途遥远,但河南平顶山的煤便宜,里面还有焦炭,在煤里面夹点带回去能卖个好价钱,所以才不辞辛苦地趁着农闲季跑那么远的路来拉煤。 他们吃凉馒头、睡马路边,要是能遇到好心人给口热面条汤喝,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幸福的事!回家后许久都会念念不忘。 这些人出生在困难时期,生长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没文化、没背景,更没依靠,因此早早就养成了吃苦耐劳、艰苦奋斗的习惯。 也是因为在家没有其他挣钱的门路,去矿上拉煤虽然辛苦,但是能挣钱,能让老婆孩子跟着过上好日子,再苦再累他们都愿意。 跟这些步行用架车拉煤的人相比,郑自强就幸福多了! 他和郑虎在当地租了十辆一主一拖,前8后7的货车——主车装8吨,拖车装7吨,一共15吨。 那时36元一吨煤,十车煤共花了5400元。 他俩一共带来6000元,刨去来时的路费,买了煤以后还剩不到600元,留着付司机的运费。为了保险起见,钱没放一个人身上,而是各拿一半。 吃罢中午饭,两人带着十辆装满煤的车走在返回的路上。 郑自强心里盘算着:这十车煤刨去货车司机的运费和来时路费、吃饭等各项花销,每人差不多能赚四百。 只这一趟,就比在店里卖一个月辣汤豆腐脑赚的钱都多!他想着即将到手的钱,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拉煤汽车的驾驶室只能坐下两人,因为有司机,郑自强和郑虎两人只能分开坐在两辆车里。 郑虎拿着地图,坐第一辆车,在前面带路。 郑自强坐在第三辆,剩下的七辆跟在后面。 在矿上吃过中午饭时,经常跑长途的老司机说出他的经验:“路上要是遇到有人站路边拦车,让下车吃饭的,千万别停!吃饭是幌子,那些路边饭店主要是趁机敛财。” 另外一个老司机也说:“路边饭店的饭菜都贵得很,只要进了他们的门,要多少钱都由他们说了算!” 于是他们商议好,路上尽量不停车,开快点,如果顺利,一夜就能赶到观云县。 可是,路上并不顺利,前边的车总是走走停停。 路边聚集了几十个人,个个披麻戴孝,旁边还有一群妇女哭丧着脸,看到来往的车辆,就上前阻拦,迫使司机下车,说是亲人被货车司机撞死,肇事司机逃跑了,撇下他们一家老小,孤儿寡母的没有钱出殡,就向所有过往的车辆要钱,一辆车十块钱,不给就不让走! 碰到这样的情况没办法,只能给钱,郑自强的十辆车给了他们一百块钱才放行。 还没赚到钱,先掏出去一大笔,郑自强总感觉心里不是滋味。但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只能忍着。 郑自强下车解小便,把剩下的一百多块钱放在内裤口袋里,这样他感觉更放心些。 接着经过几家路边饭店,遇到拦车的,司机师傅都没停,他们闯过三个在路边拦车的人,总算躲过了路边饭店的讹诈。 司机正得意时,忽然看见前边路中间坐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想躲已经来不及,只能急踩刹车,车在离那女人不远处停了下来。 郑自强打开车门下车,想看看什么情况,脚刚挨地,突然从车旁边蹿出两个又高又壮的男人,迅速把他按在地上。 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失去了反抗能力,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鲁莽地解开郑自强的裤腰带,把他放在内裤口袋里仅有的一百多块钱,全部洗劫一空,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人逃走。 气愤、懊恼、羞耻感……各种复杂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全涌上头,他只觉得脑子懵懵的,仿佛做了一场不真实的梦。 等郑自强提起裤子追出去时,三人早已不见踪影。 他火冒三丈,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但又什么都做不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快步走到车前方,才发现原来坐在地上的女人早已不见人影。 果然是一伙的! 郑自强条件反射地赶紧摸了摸衣兜,发现出门前母亲单给的那二十块钱没被那些强盗拿走,侥幸剩下。 上车后,回想着刚才被抢的一幕,他气得大声咋呼:“这不是明抢吗?还有没有王法?” 面对郑自强的愤怒,司机只能劝:“老板,别气了,他们没动手打你,就算万幸了!以前可比这猖獗,手里还拿土枪呢!83年严打那会儿,公安逮了一批,这才好些。” 提起十九世纪八十年代,那确实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新的思想、新的文学、新的电影,一切都从那个时间段迸发,人们的生活也随之改变。 由于一些武侠小说风靡全国,香港警匪电影如同雨后春笋般崛起,人们在获得视觉刺激体验的同时,思想状态也被洗脑了。 一部分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他们中很多人都文化程度不高,也没有固定职业,赋闲在家。 为了生存,就在路边学着武侠小说里描写的江湖人士那样,拉帮结派,小到小偷小抢,大到动刀动枪,成了专门抢劫拉煤车的团伙,久而久之就成了车匪路霸,把那些只该在银幕上看到的犯罪事件搬到现实生活中。 当时的文化教育狠狠给了社会治安环境当头一棒。 对于这些车匪路霸来说,货车如同移动的银行,每辆大货车上面都有不菲的财物,路霸们想出各种办法迫使大货车司机停车,然后抢车上人的财物。 那些人吃准了来矿上拉煤的老板和司机都是外地人,他们远在异乡,受了欺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临近黄昏的时候,前面的车又停了下来。 郑自强下车观看情况,他发现前边的拉煤车一眼望不到边,只好回到车上等。 司机听了郑自强的描述,猜测可能前面有车出了事故,这下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倒提醒了郑自强,他趁着车堵在路上不能动,赶紧跑到后面看看后面的七辆车是不是都跟上来了。 这一看不要紧,只有一辆车跟上来,其他六辆车全不见了!他慌忙跑去找郑虎。 郑虎一只眼还红肿着,原来是那些人扒掉他的裤子没找到钱,就在他身上翻,把他装在衣服口袋里的钱全部抢走了。 他奋力反抗时,还被狠狠打了。 郑虎听郑自强说他们的拉煤车跑丢了六辆,顿时傻了眼。 郑自强虽心里着急,但很快冷静下来。 他跟郑虎分析,后面的车可能是在十字路口转弯时没跟上来,开岔路了。 郑虎十分焦急地说:“那这上哪去找啊?” 郑自强眉头紧皱,在路边走来走去,急得团团转。 郑虎提议:“你在这儿等着,我带一辆车去找!” 郑自强却不同意,生怕再走散了,“咱先在前面路口处找个地方停下来等,每个跑长途的司机车上带的都有地图。等他们发现走错了路,一定会回来找咱们的。” 前边的车开始走了,郑自强和郑虎分别通知这四辆车的司机,把车开到前面快到路口的地方,先靠边停下,他俩站在路边,眼睛盯着路上开过来的每一辆车的车牌号,辨认是不是他们租的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拉煤的汽车过去一茬又一茬,他们却始终没有等来那走丢的六辆车。 郑虎递给郑自强一支烟,郑自强平时不吸烟,但此时他心急如焚,也只能用烟来解忧。 郑虎买煤的钱是从家里拿的,他担心回去后父母会责怪。 郑自强跟他比起来压力更大,他的钱是从银行贷的,要是这六辆煤车找不回来,不但赚不到钱,还得赔本钱!回家后咋办?他不敢细想。 两人在路边一根接一根地吸烟,焦急地等待着。 地面上一片烟头,他们已经记不清这是吸的第几包烟了。 一连数小时,两人都滴水未沾,郑自强急得满嘴是泡,嗓子疼得都说不出话来。 下半夜,气温越来越低,两人站在路边冻得瑟瑟发抖,又不敢上车,都抱着一线希望站在路边等,望眼欲穿! “自强,你快看,这辆车像是咱们的。”郑虎激动地喊着。 等车走近了,两人看看车牌照,又失望了。 就这样,一次次失望,一次次盼望,终于等来一辆走失车,它的归队让郑自强和郑虎都看到了曙光。 等了一会儿,又回来两辆,接着又陆续回来两辆。 天快亮时,终于等来最后一辆车,他们俩这才如释重负。 他们迎着旭日重新出发,紧赶慢赶,到了观云县已经是中午,煤场磅房里的人都去吃饭了,车辆无法过磅。 为了赶路,司机们开了一天一夜的车,路上都没吃饭。 郑自强拿出十块钱给郑虎,“师傅们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你带着他们先去旁边的饭店吃碗热饭。” 他心里清楚,司机的运费只能等到结了煤款才能给,让他们吃了饭再等着拿运费,也能少些怨言。 几人走后,郑自强站在路边看着煤车,以防车上的煤被偷。 路边停着排长队的煤车,整个路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煤灰。一辆车从对面开过去,路上顿时煤灰四起。 一会儿功夫,郑自强脸上、身上就都布满煤灰。 下午二点,磅房上班了,煤车过好磅,卸了车。等拿到货款,已经是下午三点。 回到家时,郑自强浑身上下都是煤灰,只有眼珠和牙齿是白的,父母甚至没认出他。 刘淑珍看儿子为了赚钱弄成这样,十分心疼。 又听郑自强说,他还是头天中午在矿上吃了一顿饭时,匆匆给他拿来换洗衣裳,又赶紧去厨房下面条,还特意在面条里卧了两个荷包蛋。 郑自强洗漱好,换上干净的衣服,吃着妈妈做的饭,感觉特别香,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松一松了。 这趟河南拉煤,去掉路上被讹的一百和抢走的钱,郑自强真正到手的钱只有八十块钱,这已经是一笔不少的收入,相当于观云县普通工作人员两个月的工资! 虽然知道路上有风险,但在尝到挣钱快的甜头后,郑自强还是决定和郑虎再次去河南拉煤。 有了上次的经验,车上装好煤后,没出发前就让司机师傅吃饱喝足加满油,尽量路上不停留。尽管这样,每次路上还会遇到一些幺蛾子事,防不胜防。 郑自强知道那些路霸们的目的是抢钱,真跟他们拼命,他们也怕!他自制了火药枪,遇到靠近车想抢劫的,就用火药枪把他们吓跑。 虽然每次拉煤路上都历经磨难,但还是赚到不少钱。 一个月下来,郑自强不仅还清了贷款,还攒下两千多块钱。 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 郑自强担心父亲早起做豆腐脑会犯病,就不去矿上拉煤了,重新回到店里帮助母亲卖早饭。 生活又重新回归到原来的平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