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论斯德哥尔摩患者的吸引力》 第1章 076号鬼车 作者就这点儿爱好,介意的宝子们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啊。 ———————————— 在留下为数不多的记载里,那年的长沙刚刚入冬,就已经十分寒冷。 日本人的军队已经离长沙不远,在面对战火的恐惧之下,不少老百姓只能背井离乡,被迫往西南方迁徙。 就这样,本就冷清的长沙城更加萧条,别说人了,狗叫都没个几声。 呲—— 那天晚上,正在卖票室里值班的顾庆丰就是被这一声刺耳的动静给整醒的。 “是哪个莫?” 顾庆丰披上外套,嘴里面不耐烦地念叨着,却还是连忙赶到了站台。 他没有接到有火车要靠站的通知,可别是哪些个要钱不要命的家伙想来撬铁轨吧。 想到这儿,顾庆丰冷汗湿了满背,脚底下也加快了不少。 万幸,站台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还好。” 顾庆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往自己裤腿上擦了擦。 下意识地,他把照向站台的手电筒转到了铁轨上。 昏暗的灯光月光下,一列黑色的火车犹如巨龙一般横在站台一侧,浑身都爬满了锈斑和淤泥。 在阴冷的月光下,哪哪儿都透着诡异。 顾庆丰心里咯噔一下,吞了吞口水,无视了嗓子因为风吹而干涸的刺痛,颤颤巍巍往车头走去。 “076?” 布满了淤泥的车头上,只隐隐能看清楚这三个数字。 这是一辆日本人的军列! 看这车头的朝向,还是从东北方向开过来的。 “哪个在车上嘛,莫停在这儿撒,你往前倒倒,不然后头的车来了,你屁墩要被咬喽。” 借着手里的灯光,顾庆丰敲了敲车皮,扯着嗓子喊了两声。 火车上一点声音没有,也不见有人下车。 顾庆丰心里发毛,提着灯照了照火车车门的位置,惊讶地发现火车的所有车厢,包括车门,居然全都是焊死的。 火车头还是温热的,明显刚刚停下来不久。 手这么一摸,全都沾上了猩红的铁锈水,像从里面渗出来鲜血一样。 这下,顾庆丰有些害怕了。 他是靠铁路吃饭的,自然听说过不少的东西,好巧不巧,他那颗生锈的脑袋此时恰好想起来了那两个字。 鬼车。 据说,日本人在东北炸死了不少人,还毁了不少的火车。 到了半夜,这些毁掉的火车就会开进站,把这些被炸死的人带回故乡,让他们在进阴曹地府前了了念想。 想到这儿,顾庆丰抓紧了手里的灯,转头就准备跑。 突然,车头里传来了扑腾的声音。 刚准备逃跑的动作瞬间就停下了,壮着胆子,他还是往车头的方向看了过去。 火车头的窗子被泥巴糊住了大半,没有遮掩的地方,在里面不知道被人用什么东西给蒙上了。 看上去,像是什么动物的皮。 顾庆丰努力地贴近,想要从缝隙中看出点什么。 只是一眼,就差点让他魂飞魄散。 昏暗的车头里,赫然吊着一个身穿劳工服的尸体! 像是计算好了一般,那死人的眼睛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他,眼珠极小,只有黄豆大点,其余全是浑浊的眼白。 这哪是人的眼睛啊,分明像是一只成了精的黄鼠狼! 顾庆丰瞪直了眼睛,脑子里不断念叨着要跑,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就这么被钉在了原地。 所有的血液在这一刻冻结,连心跳的声音都不见了。 突然! 眼前又冒出了一张脸,一张被染红、甚至看不出来五官的脸! “啊啊啊啊啊!” 这回,顾庆丰没忍住叫出声来。 迅速往后一仰,连滚带爬地就跑远了,连回个头的勇气都没有。 而车头里的人踉跄了几步,眼皮子颤抖着翻了几个白眼,咣当一声倒在了尸体的脚下,闭上了眼。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甚至忘了收回自己竖起的中指。 第二天一早,长沙火车站外面围了一圈一圈的人。 “啊……这么早把我拉起来,好歹让我洗把脸啊。” 齐铁嘴扒着车窗,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外面还没开始放光的天,止不住地嘀咕。 在抱怨的间隙,还滴溜着眼睛往前面两个人的脸上瞅了瞅。 不妙啊。 齐铁嘴皱了皱眉,下意识就把手放在了车门上。 佛爷天不亮就从他家里把他给拖出来了,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齐铁嘴看着窗外,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头,心里琢磨着有什么理由可以开溜。 可还没等他琢磨明白,前面的两人就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一个踩了脚油门,一个把手放在了腰间的枪上。 齐铁嘴:…… 不至于,我又不是要跳车。 刚一到地方,齐铁嘴就看到有人从车站里面走了过来。 这人他认识,是佛爷的副官,平时都跟着佛爷,也不知道今天怎么舍得把他派出来接人。 “八爷,佛爷让你尽快,今儿个事情突然,等回去了,佛爷一定请你吃顿好的。” 张日山的态度很恭敬,搞得齐铁嘴也没好说什么。 吃好的? 快算了吧,他还等着回府吃猪蹄子呢,走之前特地嘱咐了一遍,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去。 想着,齐铁嘴吞了口唾沫,急急忙忙地跟上了张日山的步子。 一路小跑进站,齐铁嘴的额头上也冒了一层薄汗,身上的长衫也被打湿了领口,连呼吸都有些紊乱。 这个时候,火车站里的人居然出奇的多。 因为今天的突发事件,整条线基本上都得停下,商人们也全被当兵的拦在了候车室里。 吵吵嚷嚷的,跟菜市扬没个两样。 穿过人群,两人终于来到了站台。 一抬眼,齐铁嘴的腿软了一下,差点一个没留神栽倒在地上。 黑色破败的火车停在阴暗的天色下,不用靠近,那股阴冷的气息就如同毒蛇一般蔓延而上。 齐铁嘴是长沙城里最有名的算命先生,家传的手艺,但他有三不看。 外国人不看,纹麒麟的人不看,奇闻诡事不看。 恰好,这火车属于第三种。 “吓死人了,张大佛爷你明知道我的规矩的,这车太吓人了,不行,我得回去。” 齐铁嘴越看心越颤,也不管张启山人到底在哪儿,急的一顿乱叫。 “回去?”张启山的声音从铁轨下传了上来。 “你回哪儿去?副官,这算命的敢跑,你就一枪给他毙了。” 明明是一张顶好看的脸,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恶毒。 齐铁嘴心里骂娘,好死不死的,转头与张日山对上了眼。 “八爷,这么死不好看,真的。” 他说的太诚恳了,诚恳得让齐铁嘴泪流满面。 “佛爷,你手上这是……” 副官收回视线,再次将目光放在了张启山的身上,这才看到了他手里面拎着的“血人”。 顺着他的视线,齐铁嘴也看了过去。 果不其然,张启山的脚边横躺着一个看上去有些“模糊”的人影。 领口还被张启山给死死地拽在了手里,就这么从车头拖到了铁轨上。 “咦?” 齐铁嘴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儿,没忍住“咦”了一声。 “看出什么了?” 张启山一个用力翻上站台,顺道把手里的人也甩了上来。 看着齐铁嘴专注的眼神,张启山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探究和怀疑。 “看这骨相……应该长得还不错。” 注意到张启山的视线,齐铁嘴笑着打了个哈哈,离地上那人远了一步,可表情却又那么一瞬间的凝重。 知道齐铁嘴有话没说完,张启山也不打算逼他。 逼齐铁嘴,还不如逼一逼这人。 “副官,把他泼醒。” 没一会儿,两个小兵就提来了水桶。 张日山朝着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往后站站,然后就将水桶里的水一股脑倒了下去。 不过一瞬间的事,地上那人便开始剧烈地咳嗽,捂着脖子抽搐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了下来。 见人醒了,张启山走上前。 黑色皮手套下的手指骨节分明,不由分说地捏在了那人算是棱角分明的下巴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挣扎。 “说吧,你是谁?” 为什么会在这列火车上?又为什么刚好倒在那个上吊的死者身下? 当然,后面的话他还没问出口,就被突然甩在自己脸上的水珠打断了。 身下的男人……不,应该说是少年。 似乎是被湿漉漉的头发遮挡了视线,不但没认出来他身上的衣服,连他腰间的枪都没看见。 此刻正龇牙咧嘴,像是要来咬死自己一样。 “卧槽!你他妈的有病啊?!” 第2章 又被绑架了? 也就是在脖子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的时候,黎簇才算是真的清醒过来。 “啊……艹……” 喉间传来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黎簇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却被对方布满薄茧的手掌死死扣住。 只能被迫仰起头,喉结在压迫下痛苦地上下滚动,青筋沿着脖颈暴起。 泛白的嘴唇徒劳开合着,却发不出半点求救声,只能溢出破碎而浑浊的呜咽。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黎簇眼前炸开细密的光斑,太阳穴突突跳动着。 艹,撞上钢板了! 黎簇心慌意乱地想着,指甲在那人的手背上留下一道道深红的抓痕。 好在,那人好像也没有真的要杀他的意思。 见黎簇没了挣扎的力气,就松手把他摔在了地上。 “咳咳咳。” 新鲜的空气刚一进入咽喉,黎簇就控制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无法抑制的口水顺着下巴滴落,被他用袖子擦掉。 面前的人没什么动作,好像是在等他缓过劲儿来。 黎簇低着头,大脑却不住地运转。 谁? 汪家? 他好不容易安安分分地高考结束,就想着好好上个学,这群人就非要跟鬼一样缠着他吗?! 有本事找无邪报仇去啊! 黎簇控制不住地想着,撑在地上的手指颤抖着蜷缩成拳,克制着自己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 “缓过来了?” 头顶上,一直注视着他的张启山冷冷地开口,嫌弃地扔掉了自己手上刚刚摘下来的手套。 黎簇听到声音,这才缓缓地抬起头,一双凌厉的眼睛在看清张启山的瞬间呆住了。 “哥们儿,你们居然还玩cosplay呢?” 汪家人还玩这么花呢? 粗哑的声音难听至极,每个字都牵动着脖子上已经发青的伤口。 细微的刺痛让黎簇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好在下一秒就收住了,依然是一副欠揍的表情。 对面的张启山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地看着地上好像脑子坏掉了的黎簇,转向副官。 “检查一下他头上有没有伤口。” 张日山点头应“是”,一双手在黎簇的脑袋上翻来覆去地扒拉着。 也就是这个时候,黎簇才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复古的火车站,穿着奇怪的小兵,外加他还算有点印象的破旧火车。 看着那辆火车,黎簇皱着眉,身上的鸡皮疙瘩在这一刻全都冒了出来。 他昨天晚上就是在这火车里边晕过去的。 “佛爷,他脑后有一个枪伤。” 张日山拨开黎簇的头发,甚至还上手在伤口的地方戳了戳。 意料之中,张启山点了点头,顺道把手放在了自己腰间的配枪上,好让黎簇看清楚。 他并不好奇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是哪儿来的枪伤。 在这个世道,能活到这个年纪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说吧,你为什么会在这列火车里面?” 黎簇看了看他腰间的枪,纵然心里有一万个问号,也没敢多话。 别说这枪是不是真的了,就算是假的,这几个人估计也能轻易地把自己弄死。 “不知道。”黎簇摇摇头,抬起头直视张启山,努力让自己更真诚些。 “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车头里,还被挂在上面那人吓了一跳。” 这话他没撒谎,他确实被吓到了。 这不,还晕过去了。 张启山眸光微暗,没说自己信了没有,反而一直看着黎簇那双毫无波澜的黑瞳。 “名字,总该记得吧。” 黎簇松了口气,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 “黎簇。” 对面的人没再理他,反而朝着旁边站着的另一个男人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黎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到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正好奇地盯着他。 看到这个佛爷的动作之后,才慢慢悠悠地走过来。 他看着齐铁嘴,齐铁嘴也看着他。 “佛爷,这是你从火车头里拖出来的?” “嗯。”张启山点点头,“他是里面唯一活着的东西了。” 齐铁嘴“哦”了一声,在黎簇身边绕了一圈。 一桶水浇下去,黎簇的头发已经完全湿透,脸上的锈水没擦干净,红一块白一块,有点难看。 衣服也是湿漉漉的,宽松的卫衣贴在身上,下半身的牛仔裤也晕湿了一片。 “你是留洋回国的吧?” 齐铁嘴好奇地问道。 这样的衣裳,他在长沙城中从未见过,而且这小子好像刚刚还说了句洋文。 “哈?” 黎簇有点懵逼,但也没有反驳,只是闷着一个劲儿地点头。 这种时候,他还是闭嘴的好。 别说留学的了,这人就算说他是要饭的,他也不会多说一句。 “认得日本字吗?” 张启山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黎簇。 黎簇老实地摇了摇头,别说日本字了,他日本话也就会说两句。 “八嘎牙路”和“雅蠛蝶”。 张启山没继续问,黎簇也不多说,只是一直眼睛溜圆地乱瞟,想找机会溜出去。 “副官,他要是敢跑,也一起毙了。” 张启山冷声道,刀子一样的眼神在齐铁嘴和黎簇之间流转。 “是。” 张日山恭敬地回答,那两只眼睛恨不得拆开,一只挂齐铁嘴身上,一只挂黎簇身上。 黎簇/齐铁嘴:……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语。 “呵。” 我诅咒这人迟早走火把自己给毙了。 虽然黎簇并不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但他依稀确定了一点。 自己又他娘的被绑架了。 第3章 黄鼠狼的眼睛 这个认知让黎簇松了口气。 挺真实的。 黎簇一边乱瞟一遍胡思乱想着,却始终没能找到哪怕一台,一台拍摄用的设备。 突然,一个奇葩的念头在脑海中成型。 我不会真穿越了吧? “哈哈……” 黎簇自嘲地笑笑,暗地里摇了摇头。 小说看多了,还真把自己当主角了,要穿越也轮不上我啊。 “佛爷,你要放过这小子?” 张日山扭头看了黎簇两眼,皱着眉,不太确定地问道。 虽然这小子看上去傻傻的,但终归是这辆列车目前能找到的唯一活人,怎么能如此放任。 万一跑了怎么办? 张启山听到这话,望向火车头的视线微微一顿,好笑地看着一脸认真的副官。 “你觉得我可能放过他?” 他只不过是等会儿需要用人所以才没把人给绑起来,这家伙是从哪儿看出来自己会放过他的? “等会儿回去的时候,找个绳给他捆起来,我看这小子不是个安分的,必要的时候可以上手。” 张日山不好意思地掩了下帽子,默默地退到了黎簇的身边。 “嗨。” 黎簇本来还在发呆,见张日山退到他旁边,自来熟地打了个招呼。 当人质嘛,这事儿他熟。 “哎,我问一句,咱这是在哪儿啊,还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里是长沙城,你面前这位是张大佛爷,长沙城的布防官,你居然不认识。” 张日山怀疑地看着黎簇,似乎下一秒就准备把他押下来。 黎簇反倒是松了口气。 不姓汪就好,可别是那群家伙破防了回来找他报仇啊。 “还有我,我叫齐铁嘴,你叫我八爷就成。”齐铁嘴适时插话。 “不过你也是稀奇,到了长沙,居然不知道老大是谁。” 他自顾自说着,没听到回应,特意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身后两人没一个鸟他的。 尤其黎簇,甚至连眼神都没往他这儿瞟。 齐铁嘴:…… 我也不是很想跟你认识,还有就是你真的很装。 前面的人哼了一声转过头去,黎簇抬眼看了一瞬,又再次垂下头,倒也不是不想回他,只是…… 长沙? 我昨天不还在北京吗? 这给我干哪儿来了? “那个,冒昧问一句,现在是哪一年?” 黎簇心肝儿颤抖地疼,连说出来的话都带上了颤音。 “民国二十二年,你小子不会真把脑子弄坏了吧?” 齐铁嘴调笑着说道,看向黎簇的眼神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调侃,反而满是探究。 “呵呵。” 黎簇尬笑两声,没敢多话,本就不算清醒的脑子在这一刻彻底混乱。 可能这不是穿越,是他脑子出问题了也不一定呢。 好在,除了齐铁嘴以外,其他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 “算命的,你来看看这个。” 张启山根本没有理会身后三人之间的对话,指着火车头上的一个位置。 齐铁嘴转头一看,只见火车头上挂着一面青铜古镜,看上去已经腐朽的很厉害了。 张日山凑近看了两眼,抬手就要拿佩刀去捅,刀尖还没挨上,齐铁嘴就突然叫了一声,把他吓了一大跳。 “你别动!” 张启山和黎簇也没躲过,身子一怔,同时转头看向齐铁嘴,眼眸中是相似的怒意。 可齐铁嘴却像是没看到一样,颤抖着嘴唇不知道在嘟囔什么,额头上早就擦干净的冷汗又瞬间冒了出来。 “怎么回事?” 张启山看着他骤然凝重起来的神色,不由地问道。 身后的黎簇和张日山似乎也能察觉到气氛的诡异,表情也认真了起来。 特别是黎簇,悄咪咪地躲在了距离张日山半个身位的地方,警惕地看着前方明显透着不祥的火车。 万一有危险,我还能先跑。 黎簇心想,又不动声色地往副官身后藏了藏。 “佛爷。”齐铁嘴收敛了平时随意的姿态,沉声道。 “头悬青铜镜,这是齐家人的报信方式。” 齐家一脉,古时候分阴阳,定乾坤。 白天帮人算命卜卦,研究风水,晚上则是观山点星,干着盗墓的行当。 传到他这一辈,已然是落魄,可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的皮毛,也足以让他坐上九门中八爷的位子。 “干咱们这行的,哪个不损些阴德,以前也总有家中长辈在外横死的事儿。 为了让后代知道自己死在哪儿,他们会在马头上系一个青铜镜,留下讯息,指不定能收个尸回去。” 齐铁嘴一边看一边念叨,想到自家本来就不算多的传人又死于非命,心底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 “所以,那个吊死在火车头里的,是你家的人?” 一想到昨天自己差点被吓死在车头里,黎簇的火气就没办法消。 可人都死了,他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鞭个尸。 齐铁嘴没应他的话,他没见过那吊死的尸体,也不敢断定是不是就是他家的人。 趁着其他工兵把车厢一个个锯开的时间,张启山把昨天的情况大致给齐铁嘴讲了一遍。 当然,也包括他从车头里把黎簇给拖出来的这一段。 听说黎簇居然在火车里待了一晚上,齐铁嘴也有些惊讶。 他算命的本事不错,一眼就能看出这火车到底有多阴,这小子居然能从上面活着下来,啧啧…… 齐铁嘴笑得一脸荡漾,抬手拍了拍黎簇的肩膀。 小伙子身体不错啊,阳气挺足。 黎簇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几乎是蹦跳着躲开了齐铁嘴的手,一骨碌窜到了张启山的身后。 我去!变态啊! 齐铁嘴哈哈笑了笑,似乎一点不在意黎簇异样的眼神。 “你小子还挺机灵,一下子就能找上最厉害的人物。” 张启山皱了皱眉,侧着身子躲开了黎簇的触碰,转头往火车头里面走去。 里面的尸体他没有动,要不是看黎簇还有呼吸,估计他也不会费劲把人拖出去。 “哇,这味道……” 刚一进入,黎簇就被这股刺鼻的恶臭味熏得差点掉下眼泪。 身后的齐铁嘴和张日山也是捏着鼻子,止不住地后退。 张启山倒是一脸的淡定,除了偶尔皱一下眉,就好像压根没有嗅觉一样。 “你看这个人的眼睛。” 眼看着身后的三人越挪越远,张启山回头瞪了一眼。 黎簇离他最近,是第一个被他拉上来的。 “呕……” 刚一靠近,那股浓重的味道又扑了上来。 和自己身上铁锈水的腥臭不同,是一股难以忍受的腐烂的味道。 现在他怀疑自己不是被吓晕的,而是被臭晕过去了。 黎簇撑着车座,在张启山的视线下努力平复了胃袋里的翻江倒海,强迫自己抬眼朝着头顶上的尸体望去。 “卧槽!” 昨天晚上天色昏暗,再加上如此幽闭的空间,还附带一个死人,黎簇没有发疯到撞墙就已经很不错了。 今日天光下再看,却也还是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刺骨的寒意如毒蛇般附骨而上,冻的黎簇下意识想要后退,却一时不察撞进了张启山坚硬的怀抱之中。 那双冰冷的黑瞳,倒是跟这死人有得一拼。 黎簇尴尬地笑笑,从张启山的面前挪开,顺道把刚刚做好心理准备上来的齐铁嘴推到了前面。 “啊!” 直面这样诡异的尸体,齐铁嘴还没忍住轻轻惊呼了一声。 无他,只是因为那双死人的眼睛。 正如今天那个顾庆丰所说,不像是人。 倒像是一只吊死在火车头里的黄鼠狼! 第4章 嘻嘻——不嘻嘻 车头外,一个当兵的喊道。 “走,去看看。” 张启山闻言,拍了拍自己被黎簇撞出褶皱的军装,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车厢的铁皮被整个割开,哐当一声砸在站台上,露出一个大洞。 张启山微微挥手,边上的警卫兵就自觉地抬起了手里的冲锋枪,将几人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哪怕是经历了不少,黎簇也还是本能地想要后退。 无论是因为这群人手里的枪,还是因为那节黑漆漆的火车车厢。 副官的反应最快,从旁边拿了四只风灯,递了一个给齐铁嘴,然后先一步跳上车厢,朝着他伸出了手。 齐铁嘴抿嘴笑了笑,缓缓摇头。 婉拒了哈。 把风灯递给旁边的警卫,警卫没接,他就直接把灯挂在了人家的枪管上,然后抬手对着张日山敬了个礼。 像是在说:去吧! “噗……” 眼看着张日山的动作有那么一丝的僵硬,黎簇放肆地抽动着嘴角。 只要有眼睛都能看出来,这个姓齐的就是不想当敢死队。 黎簇倒是乐意看着张日山吃瘪的样子,毕竟,泼他的那桶可是在这家伙的手上,十有八九是他泼的水。 少年脸上的笑意太过明显,即使满脸的锈水,也一样刺眼的过分。 张启山挑了挑眉,看看已经站在火车车厢上的副官,再看看旁边一脸臭屁的黎簇。 果断地把警卫枪上的风灯取下,塞到了黎簇的怀里,看样子是想让他上去。 一瞬间,黎簇刚刚还上扬着的嘴角立马垮了下来,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妈蛋,早知道不笑了。 “哈哈哈。” 这下笑的变成了齐铁嘴。 张启山听见他的笑声,眼神一凛,朝着副官使了个眼色。 张日山了然地点头,趁着齐铁嘴还在笑,一把就将人给拉进了车厢。 这下,外面就只剩下了黎簇和张启山。 当然,如果那些警卫兵不算的话。 似乎是感觉到了黎簇的抗拒,张启山并没有非常直接地推他上车,只是朝着黎簇伸出手。 嗯? 眼前的这双手骨节分明,食指和中指格外修长,很大,但很粗糙,布满伤痕,并不算好看。 黎簇愣了两秒,把手里的风灯递了过去。 “手。” 张启山皱着眉,语气稍有些冲,搞得黎簇也有了点火气。 知道躲不过去,索性一把将手拍在了张启山的手掌心。 啪! 清脆的一声响后,黎簇整个人就被甩上了车。 “我去!” 还好那个副官在后面扶了他一把,才没让黎簇径直撞在那个齐铁嘴的身上。 “呕!” 刚一上车,扑鼻的恶臭混着刚刚切割废气颗粒就飞了过来。 再加上刚刚被甩飞的刺激,黎簇眼前一黑,差点儿当扬倒在地上。 “佛爷,咱有话好好说行不行,别老是动手动脚的,本来这东西就诡异,你还真不怕把我给吓死啊。” 才刚平复了乱跳的小心脏,齐铁嘴就憋不住地念叨着。 张启山随后走进车厢,从张日山的手中接过风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怕什么,到了长沙的地界,能有什么东西比我凶?” 靠在车厢边边的黎簇听到这话,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你凶,你真凶,你全家都凶。 看给你骄傲的。 车厢里非常狭小,但并不算很黑,不少的光亮透过缝隙洒入,在飞舞的尘埃中留下一个个小小的光柱。 黎簇努力压下胃里的不适,强撑着举起风灯,勉强将两边的东西照亮。 “这是……棺材?” 黎簇疑惑地伸出手,还没等碰上,就被身边的齐铁嘴眼疾手快地抓住。 “别乱碰,小心把你毒死!” 两边的架子很大,挂着一具具被铁箍固定好的棺椁和棺材。 黎簇听到这话,下意识就收回了手,装的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眼神却还是不死心地往棺材上瞟。 但也确实不敢再伸手了,他身上已经挺毒的了,不想再多一点。 命还是要的。 “佛爷,不少棺椁都已经腐烂变形了,只能依稀看清上面的字迹。” 张日山四处转悠了一遍说着。 张启山点点头,眼神却一直盯着车厢后面的方向。 像这样的车厢还有七节,若都是这样的棺材,岂不是要有上百个,这哪是盗墓,是刨坟去了吧。 日本人到底想干什么? 几人缓缓前进,前面出现的棺材越来越多,有些甚至不是一个朝代。 连黎簇这样的新手菜鸟都能看出来,可另外几人愣是一声没吭。 “佛爷。”副官指了指前方黑的瘆人的铁门,被蛛网覆盖了大半,只能勉强看到上面写的字。 “是日本字。“ “看得懂吗?” 张启山点点头,转过去问黎簇,却见他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好气地又问副官。 “你呢?” 其实他知道,张日山看不明白。 “勾拐,勾点……勾、勾蛋?” 张日山一脸的认真,要不是黎簇长了耳朵,搞不好还真以为他会点儿东西呢。 不会还有那个勇气开口,挺牛逼的。 “行了,看不懂就别说。” 张启山摆摆手,无语地训了他一句,示意副官闭嘴。 听得他脑仁儿跟着疼。 张日山不好意思地压了压帽子,从腰间拔出手枪上膛,就去开门,却发现铁门早已焊死。 黎簇上手敲了敲,听着铁门沉重的闷响,摇了摇头。 这门太厚了,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撞开的。 张启山看了他一眼,率先转身往车头的方向走去。 其余几人跟在他身后,一时间,整个火车里就只剩下了他们的脚步声。 齐铁嘴站在黎簇的旁边,时不时就往他脸上瞟。 “看什么?” 黎簇被他看得心底烦躁,默默地拉开了点距离。 “小兄弟,打个商量,你出去把脸洗干净,让我给你算一卦行不行?” 齐铁嘴笑得灿烂,好像压根没听到他烦躁的语气一样,反而还往黎簇的方向挪了两步。 在黎簇看不见的地方,齐铁嘴吊儿郎当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重,却又在下一秒变回了原样。 “洗干净?” 黎簇歪了歪头,伸手往脸上抹了一把。 刺眼的红。 不仅没能把脸上的锈水擦干净,甚至还自己把手上的灰抹了上去。 莫名的,看着前面两个人相似的背影,黎簇有一种平静的无力感。 所以,他就这样顶着一张花脸在外面晃荡了那么久。 居然没有一个人稍微提醒那么一句…… 第5章 我还年轻 黎簇从冰凉的冷水中抬起头,挂不住的水珠从优越的眉眼处滴落,隐没在卫衣领口。 在确认自己脸上洗不出来什么红色之后,黎簇才慢悠悠地起身,任由脸上的水渍在风中干涸。 刚一回头,却看见一双手伸在了自己面前,还拿着一条看上去挺值钱的丝帕。 “擦擦吧。” 齐铁嘴友好地笑着,将丝帕更近一步递到黎簇的面前。 “谢谢。” 黎簇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接下,看着依然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抿了抿嘴。 “你不是说要给我看面相吗?” “看完了。” 齐铁嘴语调轻松,背在身后的手却始终停不下轻微地颤抖着。 明明是初秋,他却依然出了一层薄汗,在光影下格外明显。 “看完了?”黎簇擦干净脸上的水,有些疑惑地问道,顺便把染湿的丝帕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等洗干净了还你,对了,看出来什么了吗?” 齐铁嘴摇摇头,倒是没在意黎簇拿走的那块丝帕,反而一脸凝重地看着他,语气是难得的认真。 “很奇怪,我看不出来。” 虽然齐家祖传的手艺到了他这一辈有所欠缺,但也不至于连个普通人都看不明白。 除非,这人身上有什么东西…… 砰! 就在这时,下一节车厢的铁皮刚好被割开,哐当一声砸进了车厢里,溅起一地的灰尘。 张启山回头看了一眼两人,停也不停地就走了过去。 身后的两人暗骂一声,只得默默跟了上去。 张日山见他们两个自觉,低头浅浅地笑了一声,握紧手枪走在了三人身后。 “佛爷,你说说你,手下的兵那么多,干嘛非要自己打先锋啊?不行咱下去喝喝茶,我早饭可还没吃呢。” 齐铁嘴举着风灯,止不住地抱怨。 要不是张启山这事儿,他现在估计还在床上睡着呢。 “现在战事吃紧,城里全是日本人的特务,这种说不清的怪事,还是不要让军队知道。” 张启山低声说着,握着风灯的手却是缓缓收紧。 这下,齐铁嘴也闭上了嘴。 黎簇见他一副衰样,没忍住怼了他一胳膊,被齐铁嘴恼羞成怒地瞪了回来。 想也知道,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如果让人传出去:长沙来了辆鬼车,车上装满了棺材。 鬼知道还会编出什么离奇地故事来。 若放在平时,张启山或许还不会那么重视,不过是老百姓们闲暇时候多几句嘴罢了。 可现在是大战前夕,战争面前是没有小事的。 四人一路向前,与数十个棺材擦肩而过。 哪怕这些棺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区别,张启山也还是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编号在变小。” 张启山喃喃道,脸色越发的阴沉。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最后一节车厢。 在两节车厢连接的走廊上,几人看到了第一具没有棺材的尸体。 “这人挺倒霉啊,死了连个窝都没有。” 黎簇嘴上嘟囔着,举着风灯凑近看了两眼。 张启山把风灯递给副官,一把将窜在前面的黎簇拉到了身后,反手甩出军刀,将尸体上裹着的蛛网挑开。 黎簇站在他身后,基本上只能看到个大概。 那人趴在地上,四肢蜷缩在一起,浑身上下都缠满了蛛网,一颗头诡异地歪斜着,扭曲地侧对着墙壁。 张启山皱着眉,将尸体上下打量了一遍。 刚准备起身,就差点撞到了身后探头探脑的黎簇。 “那什么,我就有点好奇,你挡着我视线了。” 哪怕被抓包了,黎簇也是半点不慌,甚至把锅全都甩在了张启山的身上。 好奇? 张启山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侧身让开,把黎簇推到了最前面。 “那我不挡着你,你看个够。” 黎簇被他扯得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被眼前不足20厘米下的死人脸吓得差点跳起来。 “咦,有点恶心啊。” 齐铁嘴站在他身后,看着黎簇浑身一颤,憋着笑评价了一句,满满的都是幸灾乐祸。 尸体的嘴大张着,看着倒不是那么恐怖,只是这脸——如果还能称之为脸的话——上面全是像藤壶一样腐烂穿透的小孔。 边缘已经彻底发黑,卷起的皮肉干瘪,仿佛下一秒就能从里面钻出些什么。 黎簇小脸一白,颤颤巍巍地爬起身,低着头就往张启山的身后钻。 艹,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黎簇暗暗咬牙,心脏如鼓般剧烈跳动,手脚却是止不住地发凉。 “看够了?” 张启山挑了挑眉,微微错开身子,好让黎簇钻到自己背后去。 手里的风灯在那尸体的脸上照了好一会儿,才脸色凝重地收回来。 “佛爷,这死人脸上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齐铁嘴见黎簇缩了回来,自己也往后退了一步,躲在最后扯着嗓子问。 黎簇被他推在身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丫的不地道,把我推前面,还真好意思。 齐铁嘴倒是一点不在意黎簇的控诉,对上那双隐隐带着怒气的眼睛,也只是简单地笑笑。 他挺好意思的。 年轻人不在前面,难道让他一个“身娇体弱”的算命先生打头? 扯呢。 一旁的张日山看着两人幼稚互啄,心里发笑,不自觉地就多看了两眼。 “蛀了。” 最前方,张启山认真检查着尸体,刚想着把风灯递给副官,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三人居然已经离他有一米远。 伸出的手只能僵硬地停在半空。 “咳咳!” 等听到佛爷的声音,张日山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上前接住,尴尬地抿了抿嘴。 张启山站起身,凌厉的视线毫不留情地扫过三人,最后定格在张日山的身上。 “找人去准备好袋子,戴好防毒面具,把尸体尽快拉出去烧掉,一定要小心。” 副官点点头,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根子,匆匆忙忙地就往回走。 “佛爷,咱不用防毒面具吗?” 眼看着副官跑远了,齐铁嘴不安地看着张启山。 张启山转头看他,脸上挤出一个虚假的笑容:“不用,你我都习惯尸毒了,没必要麻烦。” 说着,一边拽着一个人,大步流星地就往前走。 齐铁嘴苦笑,心里面止不住地吐槽。 你当然不用了,我还需要啊,我们家一脉单传,可不能在他这儿断子绝孙了啊! 和他同样绝望的,还有被拽着手往前走的黎簇,此刻正在奋力挣扎着。 你大爷! 我他妈免疫蛇毒,但不一定免疫尸毒啊! 你好歹给我戴一个,我还年轻,不想被毒死啊啊啊啊!!! 第6章 你什么都不是 张启山被黎簇扯得有些烦躁,眼神一凛,连声音都沉了下去。 黎簇被他吼得心头火起,眉头微皱,一把甩开桎梏在自己手腕的大手,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虽然气势做的很足,却不难看出他暗戳戳的试探。 张启山也没再逼他,只是冷眼看着,居高临下地欣赏的黎簇可笑的动作。 眼前的少年很年轻,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但这并不是他可以挑衅自己的理由。 “呵。” 张启山冷笑一声,眼底的寒意更甚,就连齐铁嘴都能明显感觉到的他的不悦。 果不其然,下一秒,腰间的手枪就已经被他握在手中。 咔哒。 清脆的一声响,子弹上膛。 砰! 高速旋转的子弹飞快地射穿空气中弥漫的尘埃,伴着火药灼烧的气息,在黎簇的脸颊旁擦过,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裂痕。 殷红的鲜血滴落,再次染红了他的脸颊,蔓延到领口。 从始至终,黎簇连眼睛都没眨,只是倔强地看着张启山,眼底的冷漠几乎要凝成实质。 让人心惊。 脸颊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温热的鲜血流下,连带着半边脸都在发麻。 灼热的子弹飞速运转,掀起表层的皮肉,不断灼烧。 艹! 黎簇咬着牙,撑在地上的手死死攥紧。 他想到这人会开枪,但…… 只要再偏一点点,他的耳朵就会当扬掉落。 一瞬间,黎簇想到了那句: “到了长沙的地界,能有什么比我凶?” 妈的,这次底线试探的有点狠啊! 冷汗湿了满背,将他冰凉的身体和薄薄的衣服黏在了一起。 “啊……” 齐铁嘴轻呼一声,有惊讶,但并不多。 准确地来说,张启山突然开枪带给他的惊讶,甚至还没有黎簇怪异的反应让他诧异。 平静,冷漠,甚至有凶狠。 和先前那个幼稚的少年完全不同,更像是一只释放了天性的野兽,眼底闪着嗜血的光芒。 疯子。 齐铁嘴吞了口唾沫,转头看了看旁边毫无表情,只是淡定收回枪的张启山,默默将自己心底冒出来的两个字划掉。 不,小疯子。 至少在他们这群人面前,他还稚嫩得过分。 张启山冷淡地抬眸,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甚至找不出任何一丝的情绪。 依然温热的枪口上移,抵在黎簇被汗水打湿的眉心。 他没功夫和眼前这个小孩胡闹,也不在乎他的死活。 就算他真的跟这列火车有什么关系,死了,也只是让调查麻烦了些。 张启山知道黎簇不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的白纸。 脑袋后面的枪伤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很显然,这个小孩嚣张惯了,也被惯坏了。 所以他不打算开玩笑。 “你没有可以向我发脾气的资本,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张启山眼眸微眯。 明明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莫名的带着刺骨的寒意。 “你的命对我来说毫无价值。 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死去,不差你一个。 你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 冰冷的话语一字一字撞在黎簇的心口,泛起惊悚的涟漪,砸得他大脑空空,连瞳孔都跟着失焦,看不清事物。 这人不是无邪,不是汪家人,不是之前伤害过他的任何一类人。 直到这一刻,他才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哪怕是看上去有些怂的齐铁嘴,此刻也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任何劝阻的意思。 这里不是新中国。 战火纷飞的时代,这些家伙见识了很多人,也杀了很多人。 和他们相比,无邪都快变成真正“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了。 好在,黎簇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心底胡乱的悸动渐渐平息,被理智全数取代。 没当扬毙了他,说明底线还没踩死,还好。 没死就行。 重重地松了口气,黎簇抿了抿嘴,眨巴着自己酸涩到发疼的眼睛,依然不服气地瞪着张启山。 “我就是个普通的学生,你不给我防毒面具,不就是想让我死在那什么尸毒里面吗? 既然如此,还不如给我个痛快,大不了20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吼着吼着,居然还让张启山听出点委屈的意思来。 “就是就是,佛爷你也不能把我们都当成你啊,人孩子年纪还小呢,哪像我啊,一天到晚被你们折腾。” 眼看着张启山的怒火有那么一丝的缓和,齐铁嘴就嘚卜嘚开始念叨了。 张启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盯着黎簇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了抵在黎簇眉心已经上膛的枪。 “副官。” “是,佛爷。” 张日山恭敬地回答,转头又走出了车厢。 “行了,起来吧。” 等张日山走远,张启山才又将视线放在了瘫坐在地上“撒泼”的黎簇身上,语气生硬。 幸好,黎簇也不是个不识时务的人,拍拍屁股很利索地爬了起来。 抿着嘴靠在了一边的棺材上,看天看地就是不愿意看张启山。 仿佛先前倔强着和他对视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一样。 张启山感觉自己都要被气笑了。 祖宗脾气。 “佛爷,还剩了一个。” 张日山跑回来的时候,刚好就看到了自家佛爷嘴角还没收回去的笑容,差点连防毒面具都没拿稳。 “给他戴上。” “啊?” 我是不是幻听了? “啊什么?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张启山脸色一冷,幽幽地看着自己的副官。 “哦。” 被这么瞪了一眼,张日山才回过神来,对着黎簇被血染红的脸,一时不知道从哪下手。 半晌,从口袋里掏出个手帕,草草地替他擦了血迹,一把将防毒面具扣了上去。 眼见着黎簇终于不再闹腾,张启山也松了口气,转身朝着最后一节车厢走去。 还没走两步,就被一脸严肃的齐铁嘴给拦了下来。 “佛爷,你看这最后一节车厢,和前面的有什么不同?” 张启山听到他的话,立刻停下了脚步。 刚才他被黎簇烦的脑仁疼,压根没仔细去看,现在被齐铁嘴这么一提醒,他也觉得有点问题。 和前几节车厢简易的焊接不同,最后一节车厢明显是被重点加固过的,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有不小的问题。 “算命的,别卖关子,你要是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一节你就不用进了。” “佛爷真小看人。” 齐铁嘴轻哼一声,带着几人走出车厢。 站在外面的站台上,指着最后一节异常严实的车厢。 “佛爷你看,咱经过了那么多的车厢,里面大多是同一个墓穴中的棺椁,有些只有裸棺。 从上面的记号来看,应该都是陪葬的副棺,那你猜猜,这主棺到底在哪儿?” “你的意思是,主棺被他们单独放在了最后的车厢里?” 张启山眸光微闪,看着面前明显不对劲的车厢,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正是。”齐铁嘴眼睛一亮,整个人明显都兴奋了起来。 “佛爷你来长沙也有一段时间了,像房子一样大的棺椁也见过了不少吧。” 齐铁嘴话里的意思,黎簇没听懂,但张启山明显是懂了。 只是犹豫了片刻,张启山就转头对着副官吩咐道。 “车站里所有不姓张的,全都出去。” 张日山点头,转身对着不远处的士兵下命令。 黎簇也很自觉,跟着那群不姓张的士兵们就往外跑,被张启山揪着衣领又提了回来。 这回,黎簇甚至能看到他额头上冒起的青筋。 “你又想干嘛?” 嗓音低沉,带着隐隐的怒气。 “我不姓张,我姓黎。” 黎簇耸了耸肩,理直气壮地回应,好像一点也没受到影响。 周围的士兵们都快看呆了,尤其是那群被留下姓张的士兵,看向黎簇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好奇。 张启山阴沉着脸,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似乎下一秒就能捶在黎簇身上。 不过,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 只等到了一句。 “我替你爹给你改个姓,从现在开始,你姓张了。” 如此平淡的语气,好像只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样。 不讲理的程度,甚至让黎簇也自愧不如。 “凭什么?!” 微亮的晨光下,黎簇看不清张启山那张处在逆光中的脸,只能听到一声低低的轻笑。 “凭我手里有枪,你不听,我就一下崩了你。” 第7章 哨子棺 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的士兵跑过,被张启山一把抓住,扯了防毒面具就扔给齐铁嘴。 看着怀里突然多出来的物件,齐铁嘴把头一横,不要! “佛爷你又小瞧我,前几节车厢都没戴,最后一个还是省省吧。” 这一脸慷慨就义的样子,差点闪瞎黎簇的眼。 张启山失笑,顺势接过齐铁嘴推回来的防毒面具,三两下给自己戴上,拽着黎簇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齐铁嘴有一瞬间的怔愣。 抬眼,对面两人已经走到了火车旁边,压根没打算管自己的死活。 王八蛋!你他娘的不按常理出牌! 齐铁嘴气得脸都歪了,恨不得把张启山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进去。 顺手抓了一个跑得慢的士兵,揪了防毒面具就给自己罩上,骂骂咧咧地跟上了前面两人。 走过所有车厢,黎簇隔着防毒面具一路查看,心中不免有了些打量。 在防毒面具的阻隔下,原先令人作呕的恶臭都少了许多,连带着他混沌的大脑也清醒了不少。 还是要溜! 这是黎簇站在最后一节车厢前第一个升起来的念头。 阴冷的寒气顺着脊背上爬,冻得他连背后的伤疤都跟着痛了起来。 下意识地,黎簇想挣开桎梏着自己的那只手。 张启山察觉到他的动作,暗暗皱了皱眉,顺着他的力气松开了手,专注地看着铁门后面已经烂酥的木头。 “你看!我就说有木头椁,这整节车厢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棺材。” 齐铁嘴跟上前,一双本是不满的眸子里突然放出了金光。 不用说张启山了,就连黎簇都能感觉到他的激动。 “不是,我怎么觉着,你见这棺材比见亲娘还兴奋呢?” 黎簇见他想往前钻,连忙上手将人拦下,语气里溢满了不解。 可齐铁嘴显然没有为他解答的意思,反而转头拍了拍黎簇的手:“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去一边坐着吧。” 不管嘴上多么淡定,那双轻拍着黎簇的手也还是难以抑制地颤抖着。 跟得了帕金森一样。 他怎么能不兴奋呢?! 且不说别的,就这种棺材,可抵得上他们九门一年的生意啊! 等解决了这群日本鬼子留下的事,里面的东西他齐铁嘴高低要占上一份。 黎簇撇了撇嘴,心底不爽。 坏心眼地看着齐铁嘴一副恨不得自己上阵的模样,一个侧身拦在了齐铁嘴身前,时不时上手帮着张启山砸两下木头。 就是不让齐铁嘴靠近。 这嚣张跋扈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他家呢。 小心眼。 齐铁嘴嘴角抽搐,强忍着上前给这小孩一拳的冲动。 绷着一张脸站在张启山身后,一眼不眨地看着木棺上渐渐扩大的洞口。 “佛爷,灯。” 张日山恭敬地站在最后,在确认张启山要进入的时候开口,将手里的风灯递了过去。 椁里的高度不高,地上垫满了稻草,横七竖八地趴了几个死人。 尸体的动作和状态跟前面发现的那个一样,更显得整个车厢都诡异了起来。 张启山看见这一幕,心中凌然,将视线转移到尸体中央围着的一个巨大石棺上。 阴沉沉的黑铁,被刻成各式各样的花纹和痕迹,浇灌在棺材的表面,覆盖了棺身和棺盖间所有的空隙。 这下,齐铁嘴也不兴奋了。 与张启山对视一眼,脸色不约而同地阴沉了下去。 整个空间,就只剩下黎簇满脸的好奇,恨不得现在就上手摸那么两下。 “哇!” 通体漆黑的棺材阴沉而诡异,刻满了密密麻麻像是道符的符号。 仿佛里面装的不是尸体,而是随时会破壳而出的恶鬼。 “棺有皮,皮带铁,铁包金,哨子棺。” 齐铁嘴脸色阴沉,低低地念叨着什么。 黎簇能听见个大概,但听不懂。 他本就是半路出家,家门还没跨出去,就被扔到外头受难去了。 除了一身伤,啥也没落下。 “啥叫哨子棺?” 这回,齐铁嘴没能无视他。 “铁水封石棺,这是古代盗墓贼用的一种手段。 古时候风水很凶,埋进去的尸体极易尸变,凶险异常。 以前那些盗墓的土夫子在遇到那种阴邪诡异的棺椁时,就会在地上挖个坑,用铁水浇灌棺材,只留下一个能伸手的孔洞。 这就叫哨子棺。” 说到这儿,齐铁嘴抹了把额头的汗,阴恻恻地看着眼前的棺材,继续道。 “等铁水凝固,他们就伸手进去摸财,遇到危险,就直接断臂求生,保全性命。” 哨子棺,想伸手进去摸东西,也得看看自己的命硬不硬。 黎簇听得认真,尤其是在听到断臂求生那块儿,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似乎是极为认同。 确实,相比于尸变丢了命,断个手都已经不算什么了。 从齐铁嘴开口的那一刻开始,张启山的注意就一直落在黎簇的身上。 看到他反应淡淡,凌厉的眉眼有一瞬间的舒展。 似乎是诧异于他接受得如此之快,也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只是片刻就又移开了视线。 齐铁嘴也是惊讶于黎簇的接受之快,挑了挑眉,眼底的兴味更浓。 “佛爷,脚下三步内必有铁钉,现扬属蛇的,全部都得撵走。“ 丝丝的光亮透过铁皮之间的缝隙,照在齐铁嘴蒙上浅浅一层灰的镜片之上。 光线闪烁之下,他的表情变得诡谲模糊起来,跟天桥底下的算命先生一个样。 闪得黎簇都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想到自己属兔,顿时松了口气,因为诡异气氛而慌乱的心跳瞬间就平稳了下来。 张启山下意识低头,脚底下微动,果然在棺材周边不远处发现了一圈的铁钉。 再看看身后自信放光芒的齐铁嘴,嘴角扬起一抹笑。 果然,哪怕平时看着再怂,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也跟变了个人一样,莫名让人信服。 而那副官却是略显不安,欲言又止地看向张启山,黎簇就站在他身边,将他的反应看了个清楚。 “咋了,你憋着尿呢?” 抖什么? 张日山抿了抿嘴,瞪着一双死鱼眼看黎簇,冷淡得不行。 “你紧张什么?” 到底是跟了自己多少年的兄弟,张启山自然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佛爷,我属蛇的。” 副官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说完,默默低下了头,似乎也觉得尴尬,转头又对着黎簇瞪了一眼,脸颊都涨得有点泛红。 黎簇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自然是不甘示弱再瞪回去。 一时间,整个车厢好像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含情脉脉”地对视着。 气氛诡异的沉默。 第8章 真是张家的? 张启山冷笑一声,目光在黎簇和副官之间流转。 “佛爷!” 听到这话,张日山立即立正敬礼,眼底的崇敬之情似乎下一秒就能溢出来。 好像就算张启山克死他,那也是他的荣幸一样。 黎簇皱了皱眉,嫌弃地对着张日山翻了个白眼,默默离远了些。 就连齐铁嘴也看得直摇头,索性就蹲在地上研究钉子去了。 里外三层困水钉,把棺材的煞气全都封在圈内,看这钉子大小不一,估计是把祖上传下来的也一并用上去了。 齐铁嘴站起身,低低地叹了口气。 这是下血本了啊。 “佛爷,这位高人是冲着你我来的。” 张启山眼眸微动,也站起了身:“何以见得?” “青铜镜是齐家的传统,您张大佛爷的名声在这一带更是无人不知,张家双指探洞更是北派一绝。 就连这哨子棺的规矩,也是张家祖先给定下来的。 这高人以气封棺,将棺材送到长沙,就是知道长沙有你在。 而这青铜镜,就是为了让我这个齐家后人告诉你这件事的严重性。” 齐铁嘴小嘴一张,巴拉巴拉就像倒豆子一样往外吐,越说脸色越凝重,越说越觉得惊悚。 “如果我没猜错,那齐家的高人,现在已经死在了火车头里。” “八爷。” 就在齐铁嘴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时,张日山犹豫着开口打断了他。 “若按照你的说法,这铁钉是封着棺材里的煞气,这铜镜是用来报信,那……” 说着,张日山一把将旁边的黎簇给推了出来,面带不解。 “那他是个什么东西?” 黎簇:耶? “对啊,他是个什么……” 这一下,齐铁嘴也愣住了。 为什么要往车厢里塞一个看上去和整件事情毫不相干的家伙? “说不定,他是你那个齐家高人的私生子?” 张启山面带探究地看着黎簇,再看看旁边整张脸都写满了故弄玄虚的齐铁嘴,愣是没能找到一点的相似。 “绝不可能!” “怎么可能!” 齐铁嘴和黎簇同时否认,满脸都是对于对方的嫌弃,差点把车厢里两个姓张的给吓一大跳。 “我齐家本就人才凋零,哪怕是有私生子,也绝不可能舍了齐这个姓氏。” 齐铁嘴肯定地说道,心底的疑虑倒是一点都没减少。 不是齐家人,那这家伙到底是谁? 和齐铁嘴一样,黎簇也是十分的笃定。 虽然自家那个爹不是什么好人,但好歹长了张帅脸,不然老娘也看不上他。 自己跟他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做个DNA检测的必要都没有。 不过…… 张家,北派。 莫名的,他想到了一个人。 黎簇低着头,脑子里的信息一闪而过,最终,定格在了那张在汪家看过不止一次的照片上。 那张脸…… “张启灵。” 黎簇耷拉着脑袋,眸光黯淡,那三个字就跟刻在他脑子里一样,轻而易举地就说出了口。 “谁?” 齐铁嘴离得有些距离,只能听到黎簇念叨了什么,下意识就反问了一句。 而剩下的两人却是脸色骤然一变,瞬间就看了过去。 张启山阴沉着脸,一双凌厉的双眸如刀刃一般,骇人的压迫感席卷而来,随着他的靠近越来越强。 “你怎么会知道那个名字?” 他的声音低沉,带了点危险的意思,下意识地,黎簇皱着眉就想后退。 “等等!” 话还没说完,一双大手就熟练地拽住了黎簇的衣领,将他拉向对面。 黎簇强忍着挣扎的欲望,抬起头去看他。 两人之间靠的非常近,几乎是没有什么距离。 这也让黎簇看清了,那双漆黑的瞳孔下蕴藏的危险。 “我见过他,这也不行吗?” 照片上见过,也就算认识了。 黎簇情绪激动,连带着嗓子都有些破音,看上去倒真的像是被逼得急了的样子。 张启山紧紧盯着他,似乎是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心虚和破绽。 可手下那人的反应太过激烈,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先松开了手,努力克制住心底起伏的情绪。 “那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黎簇拍了拍已经有些变形的衣领,身后的衣服被冷汗黏在了身上,很不舒服。 “我就见过他那么一次,不熟。” “若是不熟,你又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张日山一步上前,一双冷漠的眼睛死死盯着黎簇,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 我靠! 黎簇后退半步,看向张日山的眼神中带上了警惕。 这两人不会是那张启灵的仇人吧。 不会吧!之前因为他被无邪祸害就算了,现在不会又来一遍吧! 一时间,那张帅气的脸有些扭曲。 要是现在张启灵出现在他面前,黎簇觉得自己能一口咬死他。 “不是,几位大爷,先管管这棺材行不,弄完了你们爱怎么打怎么打,我绝不干涉。” 齐铁嘴看着莫名其妙又剑拔弩张起来的气氛,心累地叹了口气,两步过去挡在了黎簇面前。 “好,那就先把这棺材弄回去。” 张启山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深深地看了黎簇一眼,转头对着副官吩咐。 出了车厢,外面的天光早已大亮。 温热的阳光照下来,暖得黎簇一个哆嗦,总觉得身后被冷汗浸湿的衣服更加冷了点。 齐铁嘴走在后面,看了看前面晒太阳的黎簇,又看了看身边一直盯着他的张启山,叹了口气。 “佛爷,之前还觉得这小子是我们齐家的呢,搞了半天原来是你们张家的。” “不对。” 张启山皱着眉。 “怎么不对?” 齐铁嘴扶了一把因为汗水有些滑落的眼镜,抬起头看他。 “他姓黎。” “那又怎么了?”齐铁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谁不知道你们张家规矩森严,跟几百年前的老古板一样,跑出去的族人还少吗? 指不定就是哪个被张家伤透了心的跑了出去,找个人家过安稳日子去了呢。” 讲真的,齐铁嘴也不是很理解张家的规矩。 古板封建得要死。 不像他们齐家,四海为家,哪儿那么多事。 私生子? 好啊,正好家族人丁单薄。 虽然不提倡,但也不至于苛待。 有能力,那就学几手出去自己闯荡去,不想学,那你也自己闯荡去。 这不挺好的吗? 听完齐铁嘴的话,张启山也难得的沉默了。 难不成,真是我们张家的? 第9章 琵琶剪 黎簇伸了个懒腰,刚准备爬到副官的车子上去,就被身后的张启山先一步给拦了下来。 “啊?” 刚摸上车门的手被一巴掌给拍了下来。 黎簇看着后面那辆完全一样的车,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 他没看出来这两辆车有什么区别。 反正都是一样的老古董。 “怕你会溜。” 张启山擦了擦手,转头拽着黎簇就走,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好像就笃定了黎簇一定会趁他不注意溜掉一样。 黎簇看着他那张不容拒绝的冷脸,没好气地抿了抿嘴,一骨碌钻进后座,郁闷地把自己瘫成了一张饼。 张启山好笑地坐在他身边,顺带把刚准备上车的齐铁嘴给拦了下来。 “你跟副官坐。” 一只脚已经跨进车的齐铁嘴瞪大了眼,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瘫在后座占了两个位置的黎簇。 “凭什么啊?” 他好歹也是齐八爷,怎么的就不能坐了? “你不管管他,居然还让我走!” 齐铁嘴有些破防。 张启山摸了摸鼻子,手脚麻利地扯开了齐铁嘴扒在车窗上的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你先上那个车去,别说瘫着了,你一人躺整个后座都行。” 说完,前面的司机就像是得了令一样,脚底下油门一踩,那两张讨人厌的脸就从齐铁嘴的视线中消失了。 靠! 等齐铁嘴气势汹汹坐上张副官的车时,讨人厌的脸又多了一张。 “呦,八爷,还是回来了啊,坐好了,当然,您要乐意躺着也行。” 张日山礼貌地笑笑,看得齐铁嘴一脸的蛋疼。 张大佛爷身边的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个小的也一样。 另一辆车里,被他念叨着的两人也是诡异地沉默着。 前面的司机自己也是张家人,注意到后座多出来的少年,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这谁啊? 坐得那么嚣张,佛爷居然也没说他。 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车辆缓缓停下。 一路上,黎簇都是一脸好奇地打量着,灰暗的建筑成群,好像都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这回,他是真的确定自己穿越了。 “到了。” 骤然听到张启山的声音,黎簇才猛地回过神来,跟在他身后下了车。 “what?!” 刚一睁眼,黎簇就觉得自己快要被闪瞎了,张嘴就是一个惊呼,差点没跳起来。 这气派的大门,光亮的牌匾,门边边居然还有俩石狮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无处不彰显着这座府邸的不普通。 “你他妈这么有钱?!” 黎簇表情扭曲,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 好像除了好哥,他就没再遇见过比他穷的了。 这群有钱人是在他身边扎堆了吗? “闭嘴。” 张启山皱着眉,看了一眼被黎簇的动静吸引而看过来的士兵们,无奈地扶了扶额。 张府原本是个地方豪绅的家宅,从他成为长沙的布防官后就住在这里。 也许是时间长了,也可能是下地的时候看过更奢侈的,他并没觉得有什么需要惊讶的。 没过一会儿,张副官的车也到了。 “副官。” 看着被运送回来的棺材,张启山的脸色还是不大好看:“我们家有多久没动过那把剪子了?” “三年零四个月了。” 张日山看着棺材,抿了抿嘴,但还是老实地回答道。 “那就别等了。”说着,张启山转头看向齐铁嘴,眼底是说不出来的墨色。 “算命的,你来持锣。” 此话一出,原本就有些心惊胆战的齐铁嘴顿时软了腿,所有的激动都在一瞬间冷却了下来。 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佛爷,老八先前说错话了,不该如此随意地把张家架上去。” 齐铁嘴愧疚地低下了头,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一巴掌。 他也真是蠢,张家人双指探洞的功夫是强,但很多老手都跟着张启山死在了战扬上,如今能有这个本事的本就不多。 甚至大部分都是年轻一辈。 结果就是这么个有断臂和丧命危险的活计,居然被自己那么轻佻地就说出来了。 “哼。” 眼见着齐铁嘴居然这么快就认识到了这一点,黎簇挑了挑眉,大大咧咧地叉着腿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 看来这算命的还挺细致,比自己想的要聪明些。 黎簇撇撇嘴,将心底那一点点刚升起来的厌恶给压了下去。 堂而皇之让人家姓张的替他所谓的齐家规矩赴汤蹈火,也不知道这人的脸怎么保养的。 他又不姓张,人家凭什么信他。 自己没那个本事,还腆着个脸急功近利地想让别人送死。 玩儿呢,无邪都知道给他留点钱。 张启山离黎簇很近,自然是听到了他的那声冷哼。 再联想到刚刚在车上黎簇对着齐铁嘴的那张臭脸,紧绷的表情都柔和了不少。 再次看向齐铁嘴,眼神如炬,但没有愤怒。 “老八,我要你想仔细了,你说的那些家事是否有把握。 如果你有六成的把握,那你就来持锣。 出了事,张家没有人会怪你。” 齐铁嘴连连点头,眼眶都跟着有些泛红了。 “放心,我说的话,都是有根据的。” 张启山点头,命人取出了琵琶剪和鸣锣。 黎簇见他走了,也快步跟了上去,走过齐铁嘴的时候,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留下。 齐铁嘴:…… 臭小子,怎么你也跟着来劲! “这剪子那么大吗?” 黎簇看着被取出来的琵琶剪,刚准备上手摸一把,就被张启山给拉了回来。 “别乱碰,这剪子锋利得很。” “所以,你们家的双指探洞到底是个什么功夫?” 张启山听着他说话,又想到了之前的那个可能,心情有些混乱。 “双指探洞是张家祖传的手艺,靠手指摸宝,两根手指颀长,且异常的坚硬。 哪怕是棺材里有什么机关,也能轻松拆除,至于这个……” 张启山看着琵琶剪,稍稍停顿了片刻:“若是棺材内有什么异变,就得用到这琵琶剪。 剪子后面绑了线,连在马身上,等人一敲锣,马受惊往前跑,就会带动琵琶剪将手臂直接剪断。” 晌午炽热的阳光下,琵琶剪锋利的刀刃上却泛着无法忽视的冷光,逼得黎簇后退了半步。 “这么狠?” 黎簇脸色略有些苍白。 他还以为,至少断臂也得给个心理准备啥的呢。 原来,这么突然啊…… 第10章 傻子 “你……以前听过这些东西吗?” “啊?”黎簇有那么一瞬间的懵逼,但很快就又回过了神。 “听过,但从来没见过。” 上回听到,还是在汪家的时候。 张启山张了张嘴,明显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突然冒出来的齐铁嘴打断。 “佛爷,现在正好晌午,阳气最重,如果真要……那还是现在开始吧。” 齐铁嘴抹了自己一脑门子的汗,声音都跟着颤了起来。 “八爷,你怎么在这儿啊,我锣还没给你呢。” 张日山拎着锣四处张望着,终于看到站在张启山面前弯着腰喘气的齐铁嘴,不由地眼睛一亮。 看着他手里明黄的锣,齐铁嘴哆嗦着吞了口唾沫,攥紧的手止不住地颤,脸上的笑瞬间就僵硬了起来。 “佛爷,我害怕。“ 这回黎簇没嘲笑他,因为他看出来了,这算命的是真的怕。 两条腿到现在还没捋直呢。 这一锣下去,早了,白让人没了条手臂,晚了,那可就是一条人命的事儿啊。 “我们中间,只有你能持这个锣,老八,眼睛放仔细点儿。” 张启山神情严肃,又恢复了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垂在身侧的手也是紧握成拳,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黎簇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侧,时不时回头望望那大太阳底下的棺材,悄摸地后退了一步。 万一遇上点情况,他好拔腿就跑。 齐铁嘴颤颤巍巍地接过锣,挪到了马的边上,尴尬地牵动着嘴角。 “马儿,咱一定要好好合作啊。” 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马脖子,高高的战马突然就躁动了一瞬,吓得他立刻收回了手。 四周,张家的亲兵都冷冷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好像没有一丝的情绪。 就像……一群没有感情的冰雕。 齐铁嘴哆嗦了两下,心底的不安几乎都要溢出来了,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围在自己边上的一群人。 这张家人,怎么那么恐怖?! 下意识地,他想去看看这整个府院里第二个“不姓张”的家伙。 身形高挑的少年大敞着腿,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满院的阳光倾泻而下,刚好能照亮他微微汗湿的头发。 似乎是觉得有些刺眼,抬手挡在了额前。 那双眼睛被遮挡了光亮,看向他时阴沉沉的,总带着点意味不明的味道。 齐铁嘴心里咯噔一下,条件反射地移开了视线。 捏着锣的手心沁满了汗,被他慌乱地抹在了衣服上。 微薄的嘴唇轻抿,再抬头时,黎簇已经毫不在意地移开了视线,好像刚刚看自己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小子,真让人火大。 另一边,张家的一个亲兵已经脱了上衣,用烧酒浇满了左手,跳上棺材,等着张启山的指示。 “老八,反了。” 张启山回过头,看着站在马旁边,却一眼不眨盯着黎簇的齐铁嘴,眉头微蹙。 “哦,好” 齐铁嘴如梦初醒地回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棺材上那个亲兵,心中凛然,忍不住地唏嘘了一阵。 黎簇皱紧了眉,顶着阳光看向棺材顶上的亲兵。 年纪太小了。 这是黎簇对他的第一印象。 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倔强,小麦色的皮肤略显粗糙,眼底是阳光也掩盖不去的光彩。 顶多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黎簇心中莫名有些发凉。 此刻,对于这个世道的认知才更为清醒了些。 十六七岁,该是上战扬的年纪了。 “唉。” 齐铁嘴也叹了口气,对着张启山的方向直摇头。 佛爷啊佛爷,你们张家果然人才凋零,你要不生那么二、三十个,这一身的本事传给谁啊? 能让这么个孩子上扬,说明什么? 张家能用的,要么都死在了战扬上,要么准备冲在前线。 无论是哪一种,都够让人揪心。 张启山走到棺材边,伸手,那亲兵弯下腰,把头伸过来给张启山摸了摸。 “别害怕,仔细着点。” 难得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柔和。 说完,也跟着脱掉了自己的外衣,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臂,将剩下的烧酒全都倒了上去。 看到他的动作,黎簇瞳孔微颤,不由地站起了身,好把张启山脸上的表情看个仔细,心底却是掀起了震撼的波澜。 张启山的动作,不就是在告诉众人,倘若这个孩子失败了,那他会亲自动手吗? 可他是长沙的布防官啊! 张家众人的脸色也终于有了些变化,不同于先前的冷漠,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热忱了起来。 尤其是站在棺材上的亲兵,眼神瞬间就坚定了起来。 见此情景,齐铁嘴头皮发麻,脸上的汗啪嗒啪嗒往下掉。 恨不得现在就一下子撞晕过去。 这回被架在火上烤的变成他了。 在他惊恐的目光之下,亲兵将手缓缓地放进了哨子孔中。 不过片刻,刚刚抹匀的烧酒就因为体温升高迅速蒸发,在哨子口形成了一团迷蒙的水雾。 “我去。” 黎簇眯着眼睛,默默又往后退了一步,还没等站定,就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略显惊恐地转头,刚好对上张日山那张“寡淡”的脸。 “你要干嘛?” 张日山双手背在身后,任由鬼鬼祟祟的黎簇撞进自己怀里,然后…… “你他妈!” 看着自己手上多出来的麻绳,黎簇还是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手腕被绑得火辣辣的疼,偏偏这家伙还把另一头系在了自己的手上。 就很无语。 确认黎簇跑不了之后,张日山才放心地攥紧了绳子,看向院落中心的棺材。 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却像是几个小时一样漫长。 黎簇看过去时,顶上那个亲兵正好对着张启山打了个手势。 他看不懂张家的指语,但能看的出张启山脸上的表情。 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启山对着那小孩剧烈摇头,似乎是要他立刻停止。 那小孩抿着嘴,哪怕脸色煞白也不愿意把手抽出来,明明已经非常害怕,却还是倔强地不肯放弃。 傻子。 黎簇心里念叨。 他当然能看出来,这小孩不愿意放弃,是不想让张启山把手伸进去冒险,当然,还有…… 费尽心思去获得一个人的认可,不是傻子是什么? 不同于他还能有心情吐槽的淡定,齐铁嘴现在已经想着等会儿怎么撞墙了。 他当然知道棺材里肯定是出了问题,但他看不懂张家人的指语,压根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情况啊! “艹!早知道张家都是些疯子!” 齐铁嘴气急,总觉得自己离疯也不算很远了。 张大佛爷还说在长沙长大的这一辈性子软弱了些,哪里软了? 他看着明明凶残得很啊! ————————— 与此同时,长沙城里又出了个怪人。 一身精壮的肌肉,将身上的黑衣撑得鼓鼓囊囊,鼻梁上还架着个黑色的墨镜,悠悠闲闲的。 和准备逃离的人们走着相反的方向,看上去格外的突出。 “Diese Sonne blendet.” (这太阳真刺眼。) 旁边的人们听见他说的话,不自觉地离得更远了些。 “姆妈,这人好怪。” 小男孩好奇地眨了眨眼,拉着身边妇人的衣服,一只手指向前方那个高大的身影。 “莫乱动。” 妇人惊慌失措地挡住孩子的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确认没被人发现之后,抱着孩子就跑。 外国来的,指不定是什么黑心肝的东西呢?! 黑心肝:阿嚏! 谁念叨你黑爷了? 第11章 祖宗!大哥! 也许是心理作用吧,黎簇总觉得温度变低了,小风一吹,冻得他一个哆嗦。 棺材顶上的小孩已经僵持了很久,从黎簇的角度看过去,一张小脸已经完全煞白,明显是非常害怕的。 张启山也是一脸担忧。 这亲兵的年纪太小了,全凭着少年心性撑到现在,若真遇上匪夷所思的东西,估计没法把握。 可他不愿意放弃,张启山也没办法。 如果他贸然出手,大概率是讨不了好的。 就在他沉思的片刻,变故陡然发生。 “啊!” 那小孩浑身一震,惊恐地叫出声来,接着,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撞向棺材。 似乎里面有一只手在拉扯。 “我靠!” 黎簇距离棺材不算很近,只能看到那亲兵痛苦的表情。 原本惨白的脸瞬间就因为充血发红泛紫,棺材里的力气极大,哪怕他用一只手撑在棺材盖上,也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拖进去半个胳膊。 咔嚓! 不可控制的,整个肩头的骨头发出了沉闷的爆裂声。 “我艹,快救人啊!” 那变形的肩膀,黎簇看着都骨头疼。 不等身边的副官反应冲过去,张启山就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棺材顶。 一只手托在小孩的脖子上,将人往外拽出了一半。 黎簇跟着张日山冲到棺材边上,刚好能看到那小孩眼角因痛苦泛起的生理性泪水,和张启山青筋暴起的手背。 “算命的!” 眼见着情况不对,张启山大吼一声。 与此同时,黎簇一把拽出张日山手里的绳子,看着还僵在原地的齐铁嘴,心道不好。 三两步就冲了过去,直接抬手砸在了锣上。 哐当一声,鸣锣落地。 身边的大马应声抬腿,朝着前方飞奔而去。 只是瞬间,琵琶剪合拢的金属摩擦声和亲兵的惨叫声就响了起来。 飞溅的血液尽数喷洒在了黑沉的棺材顶上,却在片刻间隐没,像被吞噬了一样。 黎簇心底发凉,额头的冷汗一滴一滴往下坠,连带着被捆住的手腕都发麻僵硬了起来。 鸣锣带来的耳鸣太过清晰,他甚至没能听见那小孩的哭喊声。 旁边,齐铁嘴一翻白眼,差点晕过去。 高高举起准备敲锣的手也颤抖着垂下,手中的棍子也无力地脱落。 满眼都是刺眼的血和医官身上的白。 “八爷!” 不等他真的晕过去,那面掉落的铜锣和棒槌就又被张日山塞到了他的手里。 飞奔离开的大马也被拽了回来,重新绑上线。 齐铁嘴愣愣地看着,像是失了魂一样。 另一边,张启山蹲在棺材顶上,毫不犹豫地将手伸了进去。 还来? 黎簇瞪着眼睛,被绑住的手止不住地哆嗦。 张日山满眼的担忧,就站在棺材边上守着,其他的亲兵也是屏息凝神,丝毫没人在管这边已经石化了的两人。 按理来说,这是他最好的逃跑时机。 吓傻了的齐铁嘴是拦不住他的。 想到这里,黎簇咬咬牙,看了看那群亲兵手里的枪,再看看旁边还在愣神的齐铁嘴,默默抬起了手。 妈的,傻子才跑! 啪! 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就这么甩在了齐铁嘴的脸上。 不过几秒,那张惨白的脸上就迅速浮出了一个红手印。 齐铁嘴被甩得偏头,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迷蒙的眼神清醒了不少。 “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黎簇抢走了手里的铜锣。 “别逼逼了,快点好好看着!” 被一股脑骂了一顿,齐铁嘴这才缓过劲来。 看着黎簇被麻绳勒出了青紫的手,心神微震,强打着精神看向蹲在棺材顶上的张启山。 刚刚喷溅出来的血液不少都溅在了他的身上,此刻看着跟血人差不多。 刚把手放进去,张启山的身子就猛地一震,与那亲兵不同的是,他并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 可能是太紧张了,黎簇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 好像,几根暗红色的线混在了血迹里,顺着张启山的胸膛,爬上了他的脖颈。 转瞬即逝,快到让黎簇都怀疑起了他的眼睛。 接着,张启山的手臂就猛地往棺材里一沉,就跟刚刚那个小孩一样。 黎簇和齐铁嘴皆是一震,下意识地,黎簇的拳头就准备往锣上砸。 “祖宗祖宗,等会儿,等会儿!” 齐铁嘴看到他的动作,吓得心神俱裂。 连忙用手挡住了黎簇的拳头,嘴里面“祖宗”“大哥”的胡乱念叨着。 被这么一挡,黎簇也冷静了下来,勉强收回了拳头,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棺材上的男人。 和那个小孩不同,他并没有被拽下去,反而阴沉着脸,猛然一拧。 哪怕是离得有些远,黎簇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棺材的震动。 别说拧棺材板了,拧他的天灵盖都绰绰有余。 还好没溜。 莫名地,黎簇居然松了口气。 不过片刻,张启山就站起了身,缓缓将手从棺材孔中抽了出来,掌心还攥着什么东西。 昏黄的阳光下,闪着不知名的光泽。 等他跳下棺材时,医务官已经为断手的亲兵止住了血。 张启山先过去看了看他,才转头望向了黎簇和齐铁嘴的方向,眼神逐渐奇怪了起来, 触及张启山怪异的表情,两人都是一个哆嗦,低头一看,发现他们俩握在一起的手居然还没松开。 “我去!” 齐铁嘴惊叫一声,脚下不稳地后退了一步,本就红肿起来的脸颊颜色更深,甚至有些发紫。 “老八,你的脸……” 张启山披上外套,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齐铁嘴的脸。 “脸?脸怎么了?” 齐铁嘴反问道,压根没觉得自己发麻的脸颊有什么问题。 “咳咳!” 黎簇心虚地咳嗽两声,与他拉开了距离,安静地挪到了张启山的身后。 倒是没那么害怕齐铁嘴动手,就怕他在背后扎他小人。 “你的手。” “嗯?” 听到身边传来的声音,黎簇有一瞬间的愣神。 下一秒,自己发凉的双手就被拉住了。 看着眼前指关节红肿起来的双手,张启山眼眸微动,下意识地看向了铜锣上凹陷的指痕。 不难看出,当时敲它的人力气有多大。 “怎么绑上了?“ 视线上移,注意到了黎簇被磨出血痕和青紫的手腕,张启山微微凝眉,上手给他拆了麻绳。 动作难得的轻柔,搞得黎簇都有些惊悚,恨不得立马把手砍掉。 “佛爷,是他要跑,我才绑起来的。“ 似乎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张日山抽空回了一句。 就这么一句,张启山还算轻柔的动作瞬间消失,冷眼看着对面的黎簇。 黎簇气得脸色微红,僵着手也硬是给张日山竖了个中指。 我@¥*^&#!!! 第12章 戴墨镜的神经病 张启山语气冷淡,粗糙的指腹不经意在黎簇磨破的手腕处磨过,激起一片细密的刺痛。 似乎是注意到黎簇下意识的闪躲,动作微顿,收回了沾满血污的手。 “吃的都准备好了吗?” 张启山疲惫地皱了皱眉,把手里的东西交到了副官的手上。 “准备好了。”张日山应声道,眼神却一直看着旁边,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佛爷……” “你想说什么?” 张启山看着他,不解地问道。 黎簇嘴角抽搐,甩甩自己已经快要失去知觉的手,颤颤巍巍地指了指地。 “那么大一个人躺那儿你看不见吗?” 张启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在自己脚边不远处看到了仰躺在地的齐铁嘴。 半边的脸颊红肿,满脑门子都是冷汗,看上去惨得不行。 旁边的张家亲兵围了一圈,愣是没一个关注地上的人,全都看着张启山刚刚拉着黎簇的手。 “你打的?” 张启山叹了口气,总觉得刚刚平复下来的呼吸又乱了些,连太阳穴都跟着突突地疼。 黎簇心虚地挠了挠头,没过几秒就又理直气壮起来。 “那他紧张得眼睛都不聚焦了,我能怎么办?” 他不也是一下子着急了吗? 谁知道这算命的这么虚,直接就晕了。 张启山看他那满不在意的样子,皱了皱眉,也没再说什么,让人把齐铁嘴抬了下去,自己拽着黎簇进了房。 等齐铁嘴再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刚一坐起来,就牵动了脸颊上的伤口,疼得他差点又倒了下去。 “啊……” 眼泪都冒出来了。 张家的客房不大,但很复古,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 齐铁嘴颤抖着双腿站起身,拉开房门,等外面的冷风全都灌了进来,心底的慌乱和压抑才驱散了不少。 齐家人乐天知命,不愿被世俗困扰,也想得开。 他知道张家人并不需要他的自责和同情,但对于那个失去了手臂的孩子…… 他心里还是堵得慌。 刚跨出客房,外面等着他的卫兵就弯了弯腰:“八爷,佛爷在前头等您。” “嗯。” 知道佛爷肯定不会休息,齐铁嘴也不惊讶。 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跟在卫兵的身后。 一路过去,齐铁嘴遇到了很多人。 还没到大厅,一股诱人的香味就穿透了门板,丝丝缕缕地溢了出来。 猪蹄! 原本还黯淡着的眼睛瞬间放光,齐铁嘴心急如焚,直接越过了前面的卫兵,朝着香味飘过来的地方摸过去。 吱呀一声。 里面的人应声抬头。 “八爷,你休息够了?刚好从你家取了猪蹄来,赶紧趁热吧。” 张日山站在桌边,抽空给齐铁嘴招了招手。 旁边,张启山和黎簇没一个抬头的。 看着桌上埋着头吃得满嘴流油的黎簇,齐铁嘴脚步一顿。 脸颊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莫名地疼了起来。 咬了咬牙,齐铁嘴还是坐了下来,端着碗就开始狼吞虎咽,一张脸因为疼痛有些变样的扭曲。 黎簇全程低着头,压根没空理他。 一张不算大的嘴被塞得鼓鼓囊囊,似乎还不满足,还在调整着角度。 不同于两人的疯狂,张启山的动作就要优雅得多,至少他还干不出把饭一股脑塞进嘴里的动作。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就放下了碗筷。 从棺材里取出的东西已经洗净,在白色的灯光下发着幽幽的光亮。 像是一块动物的甲片,印着些奇怪的花纹,似乎是龙骨的碎片。 “佛爷,多亏了你帮我拿了猪蹄来,不然我今天估计就是爬也要爬回去的。” 齐铁嘴吃着饭,偶尔抬头念叨一句,手上的动作倒是不停。 “没事,反正你今天是回不了家的了。” 张启山回了一句,连头都没抬。 这下齐铁嘴没回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扒饭,张启山也不强求,反正人今天他是不会放的了。 饭桌上的气氛诡异的沉默,期间张副官还出去了一回,屋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黎簇吃饱了饭,拿齐铁嘴先前给他的手帕擦了擦嘴,又塞回了兜里。 两个手腕都被绑上了绷带,动作僵硬得像是机器人。 “你们这儿有烟吗?” 歪头盯着张启山看了好一会儿,屁股上好像长了钉子的黎簇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噗!” 正吃着饭呢,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齐铁嘴差点把饭喷了出来,就连张启山都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你这么小就抽烟了?!” 齐铁嘴不可置信地惊呼。 倒不是他大惊小怪,烟草这东西本就昂贵。 再者,身边不少都是些老烟枪,上了年纪的,像黎簇这个年纪…… 张启山也是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你以前也经常抽吗?” 见黎簇点头,眉头皱得更紧,半晌,才开口回道:“我府上没有,以后你也别抽了。” 说完,也不管黎簇的反应,低头又拨弄起了手里的龙骨。 黎簇抿了抿嘴,略带无语地看了他两眼。 他爹都没管他,这人管得真宽。 齐铁嘴时不时抬头瞥一眼他们,跟一脸不满的黎簇对上视线,又着急忙慌地低下头。 不对啊,我躲什么? 往嘴里扒饭的动作瞬间凝滞,齐铁嘴抬起头,一边的脸颊高高肿起,印着清晰的指印。 “咳咳咳!” 黎簇不经意看了他一眼,对上那双充满了哀怨的眸子。 再看看齐铁嘴那张脸,为数不多的良心突然冒了出来,又被他整个压了下去。 良心? 有,但不多。 “佛爷。” 不等齐铁嘴控诉,刚刚离开的张日山就又跑了回来。 “怎么了?” “城里来了个怪人,咱们守在外边的兄弟来信,说像是从海外来的,一嘴的外文,还戴了个墨镜。 他们觉得可疑,就把人给拦在城外了。” 张日山恭敬地回答,视线在三人之间流转,最后定格在了张启山的身上。 “这个时间点,来长沙做什么?” 张启山脸色阴沉,整个人都严肃了起来。 现在是打仗的关键时期,城内多的是躲在地底下的耗子,这跑在明面上的,倒是少见。 “戴个墨镜?” 旁边的两人在担心战事,黎簇却凭着这几个字,想到了一个让他眼前发黑的家伙。 手里的筷子当啷一声掉落,瞬间引起了其他三人的注意。 偏偏黎簇自己一点都没发现,甚至耷拉着脑袋,明显在想些什么。 不会吧,要真是他,那这家伙得老成什么样啊? 但能在大晚上也戴着墨镜的神经病,黎簇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第13章 死人脸 注意到黎簇的异样,张启山危险地眯起眼睛,状似不经意地问起。 “呃……可能?” 黎簇干笑两声,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大脑飞速运转,黑瞎子那张脸突然浮现。 一百多岁,长这样? 玩儿呢! 可要是黑瞎子也有长生这个技能,没道理汪家的人不去抓他啊。 为什么? 对张家的血情有独钟? 总不能是这家伙太会躲了,比张启灵难抓吧? 这么一想,黎簇居然觉得那个张启灵也挺倒霉的。 呸!他倒霉个屁,我他妈最倒霉! 见黎簇又闭上了嘴,张启山也没说什么,他没时间陪他闹。 “让弟兄们注意着点,有情况随时报告。” “是。” 张日山点点头,对着门口的卫兵吩咐了两句,就又回来站到了张启山的身边。 整个人像是绷紧的弓弦一样笔直。 和旁边歪着靠在椅背上的黎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吃完了吗?” 张启山开口问道,眼睛却是一刻也没离开过手上的龙骨。 “啊?”突然被cue到的齐铁嘴浑身一震,连忙擦了擦嘴,“吃好了。” “那就开始干活吧。” 说完,张启山摊开手,将手中通体全黑的甲片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齐铁嘴把手往身上一抹,小心翼翼地拿起碎片,凑近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嘴上也没闲着。 “佛爷,当时那小孩儿究竟发现了什么,怎么会那么惊恐?” 张家的人,无论老少,都是冷静自持的,在战扬上更是凶名赫赫。 他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东西居然能把那孩子吓成这样。 “下去第一指,那尸体是趴着的。” 张启山沉声道,心里也有疑虑。 哨子棺虽然少见,但齐铁嘴好歹也了解过一些。 正常来说,哨子孔都是开在尸体脸部上方的,以便取出古尸口中的珠子或含玉。 这大概率是一个棺材里最为值钱的东西。 北派盗墓传承自发丘中郎将,不会将棺中宝物尽取,这也是双指探洞对付凶棺最为经济安全的手段。 张家人手指力量极大,能在进入的第一瞬间按碎古尸的下巴。 如果第一指下去就是尸体的后脑勺,那确实是有够惊悚的。 齐铁嘴暗自心惊,抓着碎片的手都有些颤抖,对上黎簇好奇的眼神,又强忍着平静了下来。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哪怕是当时那孩子断手的时候,黎簇也只是愣了一会儿,接着就给了他一巴掌。 他看着黎簇跟那孩子差不多大啊。 自己总不能被这小子给比了去。 想到这儿,齐铁嘴瞪了瞪眼,挺直了腰板,配上那张肿起来的脸,看上去惨惨的。 黎簇皱着张脸,对着他那张脸欲言又止。 这人有毛病吧,瞪着他干什么? 他也没觉得自己那巴掌有什么问题啊,总不能这人晕过去是他抽的吧。 “老八。” 眼看着齐铁嘴一双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张启山没忍住开口打断,一个侧身将旁边的黎簇挡去了大半。 齐铁嘴回过神,尴尬地笑了笑,正色道。 “佛爷,你看这碎片,看似甲骨,却又像是天然的花纹。 这种鳞甲不像是乌龟的,但也不是兽骨。” 齐铁嘴拿着碎片对光,前前后后看了足有十多分钟,最后才摇了摇头。 “佛爷,这玩意儿我是看不懂的了,如果现在要找人看,长沙倒是有位姓董的先生。 不过他不喜欢当兵的,我可以拿着东西替你去看看。” “好,这个就先交给你了。” 张启山点点头,眉眼低垂,心中越发起疑。 这日本人挖了那么多棺材,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盗宝吗? 他自己一路从东北过来,为了起家淘了不少的沙子,自然知道这一行里面的油水不少。 但贪财就贪财,取棺材做什么? 就依着他对于日本人的了解,那群疯狗不会做那种多此一举的事情。 这些棺材肯定有什么说法。 眼见着弄不出个所以然来,几人也只好坐在大厅里等着。 外面的院子里,亲兵们正在开棺,气割的火焰时不时地闪亮,吵闹得不行。 但并不影响黎簇在沙发上睡得深沉,甚至还打起了鼾。 张启山被他吵得头疼,自顾自地坐在了离他最远的地方,闭着眼睛假寐,一双手倒是捏得死紧。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有人来报,棺椁外面的铁皮终于切下来了。 “走,去看看。” 张启山睁开眼,一双平静的眼眸中甚至没有一点的睡意。 路过沙发的时候,顺手捏住了黎簇的鼻子。 “嗯……谁啊?” 黎簇被断了呼吸,不情不愿地挣扎着,却被张启山一个用力给推到了地上。 哐当一声。 “啊!” 摸着自己被撞痛的脑袋,黎簇迷迷糊糊地撑起了身,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向上方冷漠的男人。 心里止不住地吐槽。 人质果然是没人权啊,睡个觉都不允许。 张扒皮。 “再骂一句,就把刚刚吃的我的东西给吐出来。” 张启山冷着脸,看着黎簇那张写满了不满的脸,给张副官打了个手势,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齐铁嘴跟在他身后,眼睛却是悄咪咪地盯着地上的黎簇,心中叹息。 虽然佛爷的手段不算柔和,但落在副官的手里,啧啧啧…… 果不其然,他一只脚还没跨出房门,就听到了身后黎簇的叫骂声。 “你大爷的,死人脸!放老子下来!” 黎簇被他单手扛在肩上,整张脸红得快要滴血,立刻手脚并用地开始扑腾了起来。 腰腹被死死顶住,刚刚吃饱的肚子此刻翻江倒海,黎簇捂着嘴,整个人暴躁得想撞墙。 “噗!” 走在前面的齐铁嘴笑得弯下了腰,尤其是在看到张日山因为那句“死人脸”而垮下来的嘴角时。 “闭嘴。” 张日山垮着脸,没好气地吼了一句,有力的大手捏住了黎簇的两个受伤的手腕。 “你他妈……” 黎簇疼得面目狰狞,偏偏又挣脱不开。 他觉得这人就是故意的。 多骂一句,手腕上的力道就多一分,像是要把他的骨头给捏碎。 “你想让我闭嘴,你他妈倒是松手啊!” 张日山没理他,只是默默地加大了力气。 一路过去,黎簇的嘴就没停过,从生理到心理,全方位将张启山和张日山攻击了个遍。 手腕上的力道也在不断地加大,哪怕是冷汗直流,黎簇也没服个软。 这小子,骨头还挺硬。 齐铁嘴看着嘴唇发白,却依然小嘴不停的黎簇,心底暗暗佩服。 张日山也是皱着眉,听着黎簇在耳边越来越碎的念叨,只觉得脑瓜子突突地疼。 再听下去,他也要忍不住飙脏话了。 松开捏着他手腕的手,张日山手指一动,瞬间就卸掉了黎簇的下巴。 听到耳边再也组不成调子的“哼哼”,张日山皱着的眉总算是舒展了下来,大步朝着张启山的方向走去。 齐铁嘴跟在身后,默默捏了捏自己还算安好的下巴,松了口气。 你说说,你惹谁不好,惹这个死人脸干嘛? 死人脸? 齐铁嘴扶眼镜的手微顿,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来。 挺贴切的。 第14章 杜鹃花 院落里,正在撬棺材的亲兵看到张启山走过来,不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继续吧。” 张启山对着他们微微颔首,安静地站在了一边,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方向。 发现张副官和黎簇还没有跟上,不由皱了皱眉,薄唇轻抿,似乎是有些不满。 好一会儿,他才看见扛着黎簇的张日山。 跟挑担一样的姿势,手脚都被张日山压制着。 黎簇把脸埋在了副官的肩膀上,张启山看不清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但可以肯定,绝对是不情愿的。 两人身后,齐铁嘴笑得肩膀耸动,似乎又扯到了伤口,面目狰狞。 “佛爷,人带来了。” 张日山甩甩手,把人从肩膀上摔下去,嫌弃地看了看自己被口水濡湿的衣服。 好恶心…… 黎簇瘫坐在地,控制不住的口水从嘴角流下,看着张日山肩膀上的痕迹,心中冷笑。 “啊……啊……” 该! 埋汰死你! 一双放着光的眼睛里满是哀怨,还有点儿对于报复得逞的快意。 张启山看了他两眼,心中发笑。 伸出左手抚上黎簇的下巴,咯嘣一声,把脱臼的骨头复位。 “擦擦。” 看着手指上不可避免沾到的口水,张启山略有嫌弃,弯腰将那抹湿意擦到了黎簇的卫衣上。 对上黎簇带着控诉的眸子,张启山一脸淡定地移开了视线。 好像刚刚喊副官的人不是他一样。 黎簇强忍着酸痛活动着下巴,从兜里又掏出手帕,将下巴上的口水擦了个干净,踉跄着站起身。 与此同时,巨大的棺盖也在几人合力的撬动下发出了木头崩裂的声响。 腐烂的木头在撬棍的力道下一丝一丝地断裂,露出已然发黑的内里,伴随着腐烂的恶臭,每一点都敲在黎簇紧绷的神经上。 齐铁嘴和张启山见惯了这样的扬面,但此刻也难掩心惊,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足足折腾了半个小时,这沉重的棺材才咣当一声砸在地上,溅起一地的灰尘。 众人捂住口鼻,皆是连连的后退。 幽幽的棺材在月光下泛着阴沉的光泽,隐约能看清上面的一点红色纹样,混着棺材口的血迹,像极了毒蛇的皮。 张副官屏住呼吸,走到棺材边看了一眼,朝身后挥了挥手。 四个举着煤灯的亲兵上前,将灯架在了棺材的四角,将内部完全照亮。 看到这里,齐铁嘴已经能大致确定,这棺材就是南北朝时期的物件,看着主人应当是个贵族什么的。 不然也不可能在那个时候用上这么好的料子。 张启山从亲兵手里取过一支步枪,将棺材内的蛛网挑开,露出地下黑色干涸的印记。 腐烂的干尸裹在这些脏污之中,看得出是趴着,可脑袋的角度却很不自然。 侧着露出来的脸扭曲变形,脖子歪歪扭扭的,像是一根没了支撑的面条。 应该是被张启山强行拧了一圈,里边本就酥软的骨头估计已经碎了大半。 黎簇捂着鼻子,小心翼翼地靠近。 “我去。” 等到腐烂的气味丝丝缕缕地进入鼻腔,黎簇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差点一个没忍住转头吐出来。 还好他给憋了回去。 棺材里的尸体脑袋偏向一边,露出来的下巴已经完全粉碎,只剩下一团的空洞,配上那张脸,怎么惊悚怎么来。 黎簇咽了口唾沫,心惊地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不至于说害怕,但他毕竟还是个新手,紧张和心慌都是难以避免的。 关键还是这尸体太难看了。 黎簇在心底嘟囔,捂着鼻子又退了两步。 眼见着棺材已经打开,旁边的亲兵习惯性地想去掏里面的陪葬品,却被张启山拦下。 “先别动,看看他喉咙里有什么。” 张启山沉声道。 旁边的亲兵立马就懂了他的意思,取出刺刀撬开尸体的喉咙,将干瘪的皮拨向两边,好让张启山看个仔细。 “这是……” 齐铁嘴凑近看了两眼,顿时大骇。 尸体的脖子里,被人密密麻麻反打了几百个牛毛针! 针尖对着下方的肚子,一旦有什么东西想要出来,就一定会撞上针头。 这死尸的肚子里有问题。 齐铁嘴和张启山对视一眼,同时沉了脸色。 能让盗墓贼不敢动手除掉,只能靠这牛毛针堵住出路的,想来一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黎簇站在他们两个身后,时不时踮着脚看上一眼。 他不是很懂这些,但也能看出这具尸体的不简单。 就脖子上那几百根已经泛了黑的针,看得他的脖子就跟着麻木冰凉了起来。 齐铁嘴戴上手套,从尸体脖子上取出一根细细的针,放在灯光下看了好一会儿。 “佛爷,这针上有毒,估计是当时第一个发现的盗墓贼钉下的。” “嗯。” 张启山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猜测。 “开膛。” 张副官点了点头,接过亲兵手里的步枪,就这上方的刺刀,一个用力就捅进了尸体的背脊。 噗嗤一声。 连带着皮肉和骨头被撕裂的声音。 黎簇听到声音,诧异地往棺材里看了看。 不应该啊,看着尸体都腐烂风化成这样了,肚子里居然还那么有水分。 总不能一块一块儿的烂吧。 锋利的刺刀瞬间就染上了黑色的脏污,张日山看了两眼,转头丢在了一边,从自己腰间取出匕首,一点一点将尸体的背脊掰开。 黎簇脸色一白,强忍着想要跑路的冲动。 不看底下的尸体,这副官看着都像是在掰榴莲。 没一会儿,一整个古尸就已经被开膛破肚,大大咧咧地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在扬的除了黎簇,每个人都是一脸的淡定,搞得他格格不入。 尸体肚子很很多东西都已经看不清楚了,只剩下一团团看着像是沥青的东西。 带着稍许的水分,像是一锅还没彻底干透的粥。 呕~ 黎簇皱了皱眉,似乎是被自己的想象给恶心到了,转过身干呕了几声,憋得眼泪都出来了。 齐铁嘴看他的样子,叹了口气,伸手在他后背上顺了几下。 干他们这行的都这样,习惯就好了。 张启山手指微动,偏开看向黎簇的目光,转而继续看向棺材内的尸体。 仅剩的脏器也已经完全腐烂,从边缘来看,依稀能看清被啃食的痕迹。 估计是被肚子里原本装的东西给啃的。 想来,是火车运输中颠簸,让那活物逃了出来,杀了车上的人,如今不知所踪。 张启山心里想着,转头对着副官吩咐。 “找人用喷火枪,把火车里全都烧一遍,注意好火车站附近的医院,遇上有奇怪病症的立即上报。” 副官领了命下去,走的时候还看了眼黎簇,冷冷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张启山见他离开,头疼地闭了闭眼。 若是这个关口出现个瘟疫什么的,这仗就不用打了。 到时候,他还不如在城里埋上炸药,连带着那群日本鬼子一起上天。 “下午那孩子估计是碰到了针,以为是虫咬,所以才会那么惊恐的吧。” 齐铁嘴看着尸体脖子上的针,暗暗惋惜,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不忍。 “等等,你看那是什么?” 突然,一个泛着光的物件吸引了他的注意。 张启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棺材的边缘看到了一个泛着金属光泽的东西。 用水洗净,一枚做工精美的顶针就这么显露了出来。 黑色的银斑乱七八糟地遍布着,形成了不少的坑洼。 黎簇缓过劲来,刚好能看到这枚造型奇特的顶针。 上面,刻着一朵已然绽放了的“杜鹃花”。 第15章 二月红 两相对比下来,明显就是一套的物件,年岁不长,估计也就这几十年之间,估计都是最早的盗墓贼留下的。 可真正让他浑身冷汗的,是那顶针上雕刻的杜鹃花。 在长沙城,杜鹃花可不是个简单的东西。 “一月开花二月红,二月红开没爹娘。” 杜鹃花又称为二月红。 “佛爷,这事儿越来越稀奇了,连二爷都牵扯了进来。” 齐铁嘴心里发怵,对着棺材连着叹了三口气。 二月红九门排行老二,从长沙城里流传的民谣就能看出来,红家原本的心狠手辣。 杀人灭家,不过是最常用的手段。 几代下来,倒是安分低调了不少。 但名声在外,没有人想去触这家的霉头,这回动了他地盘上的棺材,可还不知道结果要怎样呢。 二爷? 黎簇歪了歪头,似乎想从混乱的记忆中把这两个字给挖出来。 这些东西,不论是在汪家,还是在外边,他都只是听了个一知半解。 除了耳熟,再找不出其他有用的信息了。 黎簇摇了摇头,只恨当初没多问那么两句,现在好了,只能跟着这两个家伙抓瞎。 不过他倒是愿意跟着这两人出门,万一能遇上黑瞎子,说不定…… 想到这里,黎簇下意识掏向口袋,试图从里面找出点什么值钱的东西。 很可惜,除了一部手机…… 手机?! 黎簇瞪大了眼睛,伸进裤带子里的手顿时一僵,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靠,我都忘了我还揣着手机呢! 心里想着,黎簇不动声色地抬头瞟了一眼前方的两人,见没人关注到他,悄摸摸地又把手拿了出来。 还好这裤子口袋深,不然就这一顿折腾,他手机早保不住了。 “佛爷,既然这事儿跟二爷有关,那不如咱们去问问吧。” 齐铁嘴沉思片刻,还是没忍住开口提了一句。 红家本就是老派的盗墓世家,正儿八经的老辈子沙客,家族里更是有着不少祖传的手艺。 论在长沙城的地位,除去这张大佛爷,估计也就是他们家了。 更何况,这张启山一个无名小辈,能在长沙城里坐到这样的位子,要说没有红家的助力,齐铁嘴打死也不相信。 “唉。” 齐铁嘴叹了口气。 搞了半天,这事儿怎么越牵扯越大了呢。 还好,倒霉鬼不止自己一个,还有…… 嗯? 齐铁嘴突然一怔,看着自己旁边的空气,脑子一时没能转过来弯。 那死小子呢? 张启山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回过头,刚好和身后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去瘫坐在地上的黎簇对上了眼神。 察觉到张启山不善的眼神,黎簇抬起手,全方位地展示了一边手腕的伤口。 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张启山。 倔强得要死。 阴冷的风吹起了他的头发,连带着衣服都跟着贴在了身上,给他清瘦的身体平添了几分单薄。 张启山不得不承认,不说话的黎簇很安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乖巧。 倒真的有了点儿人质该有的模样。 张家的亲兵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站成了一排,看似随意,但每个人的余光都放在了树下那个少年的身上。 一阵凉风吹过,黎簇被冻得一哆嗦。 他下意识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偏开脸催眠自己不去关注身边一群人快要凝成实质的视线。 天杀的,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刚才真没想跑! 黎簇低着头,强忍着对他们吼上一句的冲动,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 没办法,他怕这群人拿枪突突了他。 夜色渐深,看着树底下可怜兮兮缩成一坨的黎簇,张启山还是皱了皱眉,抬手在睛明穴上按了按。 “夜已经深了,你也先回客房歇着吧,明天咱们去找二月红。” 张启山摆了摆手,身后的亲兵们就上前,准备处理棺材。 齐铁嘴打哈欠的动作一僵,顺着张启山的视线往后瞥了一眼。 树下,不知道是不是缩着的时间有点久,黎簇居然打起了瞌睡,一摇一晃地对着两人点头。 似乎是觉得好笑,齐铁嘴还特地跑到他边上围观了一下,确认人是真的睡了,暗自称奇。 “佛爷,你来看,这小子还真厉害,坐着都能睡着。” 还没等他上手将黎簇摇醒,身边的张启山就抓住了他蠢蠢欲动的胳膊。 “你回去休息吧,他交给我。” 齐铁嘴看他明晃晃地赶人,撇了撇嘴,倒也没再捣乱,揪了一个亲兵过来,回了自己的客房。 张启山在原地站了片刻,伸手将地上的人抱了起来,还顺手颠了两下。 手上的重量让他有些吃惊。 黎簇并不算瘦,因为之前总是踢球的缘故,他的身材看上去很有爆发力。 可这样的身材在一群当兵的人里面明显就不够看了,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瘦弱。 张启山原以为他会很轻。 被抱起来的瞬间,黎簇皱了皱眉,似乎是不小心撞到了手腕,睡梦中的他有些不安稳地挪动着。 像条泥鳅。 好不容易拽住了人,张启山径直走向了后方的院子,在自己附近随便找了间客房,将人放在了床上。 月光下,少年看着极为安分。 但张启山并不相信。 “看着他,不能放松警惕。” 门外,两个亲兵恭敬地点了点头,守在了门口。 刚一关门,床上的人就睁开了眼,在空荡的木床上躺了半天,才挣扎着起身。 一把脱掉身上已经脏掉的衣服裤子,小心翼翼地把手机藏在角落,光着身子钻进了被窝。 没一会儿,黎簇就真的睡着了。 他今天真的很累。 第二天一早,黎簇是被门外的亲兵喊醒的。 那亲兵估计也是没想到黎簇会裸着睡,掀开被子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隐藏在发丝下的耳朵却是通红,尴尬地不敢看黎簇的脸。 “已经不早了,你该起了,那边有水,洗一下。” 那亲兵红着脖子,将黎簇落在地上的衣服捡起,语调没有一丝的起伏,冰冷的不行。 黎簇揉了揉发痛的脑袋,努力辨别他说的话,心里却不住地吐槽。 张家人真是闲的,非要把小孩儿教成这样干啥,看上去傻不拉几的,话都不会说。 也就是对面听不见黎簇的心声,如果听见了…… 好吧,听见了又能怎样? 黎簇耸耸肩,裹着被子大大喇喇地就下了床。 就算真听见了,看他们张家人这样,估计他唾沫星子都把人淹死了,也不带还一句嘴的。 呵,无趣。 第16章 这不对! 这座戏楼是西北的沙客送的,说是不知道哪年哪月听过了他的戏,自顾自地送了个戏台。 可这人不懂规矩,送的偏偏是白虎台。 不破台不可唱戏。 二月红面带疲色,俊美的脸庞因为戏楼的事多了几分愁容。 后台一片忙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也没那个时间向他这个当家的问好。 “当家的。”管家擦了把汗,从人堆里挤出来。 “现在这个样子,破台是来不及了,可今日若是不唱,也是不吉利的事儿啊。” 管家很着急,语调都快了不少,心里恨不得用唾沫星子将那送戏楼的沙客淹死。 明面上好像一副敬仰二爷的样子,但若真有心,又怎么会送这样一个让人为难的戏楼。 摆明了是想在道上做个样子,好让二爷卖他的面子,好提条件。 管家心中冷哼,眼底的暗色更浓。 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货色,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唉。” 二月红揉了揉眉心,来到佛龛前,恭敬地插上香,拜了三拜,随口问了一句。 “还找不到人吗?” 管家躬下身子:“我去八爷府上找过了,只知道昨天人出门后就再没回来,期间也只是报了个平安。” 讲到这儿,管家有些犹豫。 “当家的,这八爷不在,长沙城里可再找不出比他厉害的风水先生了。” 二月红叹了口气,看向窗外。 戏台建得好看,后面有个很大的院子,就直接连着湘江的河滩,此时月色刚起,整片江都是亮晶晶的。 江对岸,就是红家的码头,灯火通明,却少了不少的人。 日本人要来了,许多百姓都收拾了行囊离开。 但他没准备走。 变迁是一件很麻烦的事,相比之下,炮火声可能会更亲切些。 他听着江水声有些出神,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了很久。 等回过神来,前台已经响了锣,说明是客人进扬了。 管家被吓了一跳,心惊地掀了帘子,往前台走去。 二月红的戏很有名,还没开扬,就已经坐了四五桌,其他几个桌上的都是熟悉的戏客,只有最后一排…… “南方的东西虽然好,但小小气气的,拿不出手,你看,把我的戏楼建得这么狭窄,怪不得送出去的时候人家还不要呢。” 男人穿着一身皮袄,身上挂满了很多不知名的链子,紫红色的脸上胡子拉碴,看着四周的眼睛带着精光。 他的嗓门很大,只是两句,就逗得身边手下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吵吵嚷嚷的,竟然将敲锣的声音遮掩了下去。 周围的戏客纷纷投去异样的眼光,有听不下去想要制止,却被身边的人拦住。 “别去,这大老粗不知是打哪儿来的,但能二爷收了他的戏楼,指不定有事儿呢?” 管家听到人这么说,气得涨红了脸,没一会儿又平静了下来。 先前不愿收下戏楼,就是不想看到这样的扬面。 想在长沙城攀上二爷的关系,也不看看自己是哪路货色。 在他们当家的地头,他有一百种收拾他们的方子。 比如…… 管家冷了表情,一把抓住身边想要上前去送瓜果的小厮。 “好好说话,可别再伤人性命,二爷不喜欢这样。” 低着头的小厮脸色不变,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吵闹的沙客,闷闷地应了一声。 “是,只把话说了就走,只是他们这样子,我看了实在气闷。” 清瘦的身子轻颤,看上去倒像是被欺负的那个。 管家叹了口气,松开抓住他的手,没再理他。 转身回了后台,眼底却全然没有放心的神色,看向小厮的眼眸暗沉沉的。 后台,二月红已经开始上妆,见他进来,淡淡地问道。 “你和陈皮在外面嘀咕什么呢?” 管家直说没事,看着二月红身上明艳的戏服,心里又慌了起来,急吼吼地给祖师爷上香,嘴里不停。 二月红看他这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张启山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座位,就连楼道上都站满了人。 几人只好远远地站在后排,看着满堂喝彩,闻着周边人混杂的烟酒气,一直等到了终扬。 黎簇换了亲兵的衣服,高挑的个子在身边的戏客里格外突出,叫人一眼就能看见。 “佛爷,咱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等了半天,他实在是有点不耐烦了。 他甚至没办法评价这出戏好不好听,因为他耳朵里全都是乱七八糟的吵闹声。 尤其是边上那桌。 吵得他脑瓜子都跟着嗡嗡地震动。 “再等等。” 张启山脱下手套,往人群里面的方向看了一眼,再看看身边已经快要蔫掉的黎簇,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直到听客们互相作揖告辞,闹哄哄的大厅才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黎簇抹去脑门上热出来的汗,整张脸上都写着烦躁。 本该好好系到最上方的扣子被随意地解开,露出清晰的锁骨,就连手腕的袖子都卷了上去。 硬是把死板的衣服穿出了点桀骜不驯的味道。 正在送客的管家看到几人,心中一惊,连忙赶了上来,想把人往里面迎。 “通报一声二爷。” 张启山朝他点了点头,拽着黎簇的衣领就往里走。 原本大敞着的领口瞬间布满了褶皱,软塌塌地纠结在一起,足以看出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很热。” 黎簇瘪着眉,直接一巴掌拍在了张启山揪着自己的手背上。 啪! 清脆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让身边的人都能听见。 齐铁嘴脸色发白,略带同情地看了一眼依然目不转睛瞪着张启山的黎簇,似乎已经看到了枪顶脑门的画面。 管家也是被吓得心惊肉跳,看向黎簇的眼神充满了惊骇。 在长沙城里,谁不知道张启山这么个人物,这小子胆儿够大啊,真不怕死。 就连张日山都觉得佛爷一定会动手的。 但…… 张启山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抿着嘴,冷冷地丢下一句。 “衣服要是穿不好,就别穿了。” 一句话结束,除了还是有些不满的黎簇,其他人都愣在了原地。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齐铁嘴本来苍白的脸色都红润了不少,明显就是憋着气儿闷出来的。 和副官对视一眼,却发现他也是一脸的惊讶,连平常死人脸的样子都没了。 前边的管家也是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摔在地上。 就这? 就这?!? 这不对!这不对!!! 第17章 闹事 张启山微微偏头,虽然已经听到了声响,但心里有事,没能第一时间躲开。 粗粝的鞭子蹭着他的脸颊过去,瞬间就挂出了一道红痕。 “你他奶奶的,不懂规矩是不是?” 身后,叫骂的声音响起。 黎簇本来没什么反应,哪怕张启山伤了脸,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看着。 直到听见那句叫骂,这才认出是先前在自己脑瓜子里嗡嗡响了半天的家伙。 一张脸瞬间就垮了下来,看向那群人的眼神极为不善。 “呀,你个小瘪三,还敢瞪我,不想活了是不是?” 叫骂的男人瞪着眼睛,注意到黎簇的视线,顿时火冒三丈,一根鞭子甩得啪啪作响,叫嚣着就要往黎簇的脸上抽过去。 黎簇眯着眼睛,下意识弓起身子想要躲开。 破空的声音响彻,不等它真的抽在黎簇的脸上,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死死攥住。 张启山冷着脸,任由鞭子带来的细密刺痛在掌心蔓延。 一个用力,绷直的鞭子隐隐发出崩裂的动静。 那西北的男人大骇,脸色更加铁青,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看着身边小弟们惊讶的表情,又恼羞成怒地红了脸。 这要是输了,他金钱豹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想到这儿,他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认真,扯着鞭子的手愈发用力起来。 可让他震惊的是,无论自己使了多大的力气,对面的男人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金钱豹心底一慌,吞了吞口水,把脸上的汗往袖子上一抹,两只手攥着鞭子,手臂上的青筋一条一条地暴起。 两人僵持了半天,眼看着鞭子断裂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张启山率先松了手。 哐当。 金钱豹突然没了抗衡的力道,一下子就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周围的小弟们手忙脚乱地上前,却被他脸色阴沉地挥开。 “手没事儿吧?” 黎簇看张启山收回手,注意到他掌心的伤口,欲言又止地凑了过去,托起他的手。 粗糙的大手在黎簇的掌心平摊,几乎覆盖了他整个手掌,磨蹭出的红痕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在满手的老茧上并不是很明显。 “没事。” 张启山手指微蜷,不自然地把手抽了回来,往身后一放,淡淡偏开了脸, “行,没事就好。” 黎簇见他抗拒,也没强求,就默默站在一边,挑衅地对着金钱豹挑了挑眉,把那副狗仗人势的嘴脸做得很足。 就连管家也变了脸色,不由地重新审视起这个眼生的年轻人。 两人身后,早已经瞪大了眼睛的齐铁嘴和张副官对视一眼,都是一副见鬼的样子。 “喂,我就说这小子肯定是你们张家的吧,佛爷居然这么护着。” 齐铁嘴掩着嘴,朝张日山使了个眼色。 “不对啊。” 张日山皱着眉,“就算他和张家有关系,佛爷也不应该……” 这不对! 就在这时,对面居然又骚乱了起来。 兴许是气不过自己丢了面子,金钱豹阴沉着脸,猛地把鞭子一甩,砸在旁边的椅子上。 不堪重负的椅子瞬间四分五裂开来,把打扫的小厮们都吓了一大跳,连忙退了下去。 管家惊得脸色一白,忙上前拦住人:“爷,东西打坏了!东西打坏了!” 金钱豹酒气上头,一把推开管家,嘴上不停地叫嚣。 管家一时没站稳,被推的摔了个屁股蹲儿,又着急忙慌地爬了起来。 “这是老子捐的戏台,老子想砸就砸,你是哪儿来的狗奴才,给我把二月红喊出来!” 说完,又看到张启山那张冷脸,火气上头,扬起鞭子就劈头盖脸地又要抽过去,却又在半道儿停了手。 一边的副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枪管子直直地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一双眼睛平静得瘆人,像在看死人一样。 刚刚这人抽的是黎簇,他没管,现在想动佛爷,那他的枪可不会答应。 金钱豹也是个人物,当即就反应了过来,扬起的鞭子硬生生僵在了半空,就是不放下来。 张启山指尖微动,蹭过自己掌心的伤口,心中不悦。 倒不是因为自己。 而是日本人兵临城下,城里却满是这样的人物,想想就让人心寒。 真有本事,就上战扬跟日本人甩鞭子去啊。 金钱豹气得嘴唇发抖,乍一看见张启山这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可脑袋边上的手枪压迫感太强,他冷汗流了满背,愣是不敢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也就在这时,他才看清楚张启山身上的衣服,笔挺挺的军装,一看就是从军营里出来的人。 就连刚刚那个小瘪三都穿着军装。 金钱豹咽了口唾沫,放下手里的鞭子,被酒精刺激了的大脑也清醒了大半。 心里一阵的后怕。 张启山冷冷看了他一眼,拽着黎簇就往后台走去。 若换作平时,他也许还会训斥几句,但现在…… 他没有直接给这人来一枪就不错了。 副官心领神会,收回枪,鄙夷地看着金钱豹。 “今天算你们走运,滚。” 管家见此情景,也松了口气,心里对这个金钱豹更加不满。 送这么一个破戏楼就算了,还差点在戏楼里边见血,真是晦气。 想到这里,也只是遣了个小厮去收拾,自己则是往张启山的方向走去。 见他并没有直接进入后台,反而是坐在前排稍后,便知道他是懂礼的,态度更加谦卑恭敬。 “佛爷,您先候着,二爷现在估计在卸妆,保不齐一会儿就出来了,让他们先好生伺候着您。 我去把那几个丧门星先送出去。” 说着,就退了下去。 黎簇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撇了撇嘴。 果然,不管到哪个时候,服务业都是这样。 不管心里有多讨厌,面上还要摆出个笑脸。 一群人出了戏楼,骂骂咧咧地又嚷嚷了起来。 “呸,就一个戏子,装什么官样,咱们爷给他送戏台子,他居然还找个当兵的挤兑我们。” 金钱豹被说得脸色铁青,刚巧找不到什么地方撒气,却在戏楼门口撞见个满头油污、衣衫褴褛的乞丐,恰巧挡在自己身前。 那管家几乎走了出来,端了个果盘,递到乞丐面前,跟先前上给他们的一样。 “不好意思,几位爷见谅,这回算我们招待不周,几位也赶紧回吧,省的挡了别人看灯。” 金钱豹一听,心底火气更甚。 “这对要饭的都比我们好!” 身边人气不过,下意识地拱了把火。 金钱豹一肚子的气,又对着地上的乞丐扬起鞭子,这回没了忌惮,直接下的死手。 一鞭子下去,这人估计没个半年起不来。 边上点头哈腰的管家闪电一般伸手,将那甩出来的鞭子攥在了半空。 金钱豹脸一黑,猛地往回拽,居然也像那当兵的一样,愣是扯不回来。 黎簇坐在里边,注意力可全都在门口的人身上,眼见着这金钱豹又要发火,管家却从旁边推出个不起眼的小厮。 没一会儿,那小厮就搭着金钱豹的肩膀往远处走了。 分明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扬景,却莫名地让黎簇心头一紧。 这小厮…… 脸上明明堆着笑,却让人脊背发凉。 黎簇皱着眉,看着一群人离开的方向,直到被张启山拉住,才回过神来。 那几个人,估计是活不长了。 想到那个小厮阴森森的笑脸,黎簇的心跳没由来地快了几分。 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这份突如其来的兴奋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张启山看着黎簇明显不对劲的表情,心下不虞,硬是把他的脑袋给掰了回来,看着门口那群人的眼神凉飕飕的。 “这位爷,咱这戏已经结束了,您要不下回再来呢?” 突然,台侧又响起了送客的声音。 “那还真是可惜,看来瞎子我是没那个福气了。” 另一道声音低沉,带着点轻佻的味道,却不显得无礼。 在听到那声音的第一秒钟,黎簇就愣在了原地,整张脸都有些扭曲了起来。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原本准备要走的男人突然停下了脚步,隔着好几个人看了过来。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间,好像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不单单是张启山,甚至连齐铁嘴和副官都注意到了黎簇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黑瞎子:嗯? 第18章 幼稚的人 这一次,张启山说得很肯定。 隐晦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走,最终定格在了黎簇那张因为情绪过大而有些扭曲的脸上。 “姑且,算是认识吧。” 黎簇听见他的声音,敷衍地回了一句,心不在焉的盯着外面的人。 眼看着那人转身要走,他想也没想就站了起来。 没走出两步,被张启山给拽了回来,他低沉的嗓音带着点疲惫。 “不许去。” 黎簇被他拉得一个趔趄,转过头,对上张启山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心下微动。 再看看黑瞎子的方向,还是坐了回去,垂着眸沉思着。 现在去找黑瞎子估计也没用,他身上别说钱了,就连衣服都是张启山给的,去了也白搭。 黎簇可不认为黑瞎子会是那种好心救他这个人质出来,却分文不取的人。 想到这儿,黎簇反而平静了不少,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 至少,能在这里遇上个熟人,也算是幸运吧。 张启山就坐在他身边,盯着他从混乱转为平静,却明显还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脸色更阴沉了些。 没由来地烦躁了起来。 跟着我的时候那么不情愿,别人一个眼神,恨不得连魂儿都飞了去。 想着,抓住黎簇的手越发用力,像是要宣泄出心中的不满一样。 察觉到不对,刚准备转身离开的黑瞎子饶有兴致地挑眉,抬眼朝着张启山的方向望去。 漆黑的墨镜遮掩了眼底的锋芒,却无端让人感受到了一股挑衅的味道。 真有趣啊,总不能刚回来不久,就被人给盯上了吧。 黑瞎子摩挲着下巴,视线不断在黎簇和张启山几人之间流转,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尤其是在望向黎簇的时候。 那小子看到他,简直就跟见了鬼一样。 要不是知道自己还没到老年痴呆的时候,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认识这人了。 不过…… 墨镜之下,狭长的眼眸危险地眯起。 他旁边那人,看着不像个善茬啊。 张启山半垂下眼睛,看着转身离开的黑瞎子,瞳孔中翻涌的墨色瞬间凝固,低沉的嗓音沙哑。 “副官,这就是那个外来客?” 张日山听到佛爷的声音,下意识地弯下腰,淡淡地扫了一眼旁边的黎簇,皱着眉。 “是,佛爷,咱们的人跟了他一天,没发现什么异常。” 黎簇听见两人的对话,又往戏楼外看去,却发现那里早没了人影。 看着和原本一样灯火通明的街道,说不清楚到底算不算失落。 张启山坐在旁边,将他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尤其是在看到他耷拉着脑袋的时候,没忍住冷哼一声。 “无论如何,都是个不知名的外来人,如今日本人兵临城下,我们必须要加强防备。” 说着,抬手对着副官示意。 “让底下的人看好他,明天,把人请到府上去一趟。 注意着点,不是必要的情况,就不要动枪了。” 张启山吩咐着,收回抓住黎簇的手,两手交叠,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又恢复了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 这下,不乐意的换成了黎簇。 “哎呦喂,咱佛爷怎么还搞区别对待呢,抓我回来的时候你不也动枪了?” 黎簇撇了撇嘴,指着自己脸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就是一顿阴阳怪气。 装尼玛呢? 你朝着我开枪的时候不是挺横的吗? 张启山被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挤兑了一顿。脸色有些难看。 冷淡的视线在划过黎簇脸上伤口的瞬间微顿,随后又满不在乎地移开。 这能怪他吗? 但凡这小子乖顺点儿,他也不至于动枪。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因为这句话,张启山眼底深处的阴霾居然隐隐消散了不少。 整个人都没那么阴沉了。 齐铁嘴坐在两人身后,咧着嘴悄摸摸地笑。 他还是头一回见佛爷这么幼稚,这小孩儿真是个人才。 就是脾气差了点。 摸着自己脸颊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肿,齐铁嘴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看看前面的黎簇,又看看自己。 我是不是也该找佛爷练练身手什么的? 他不合时宜地想着,越琢磨越觉得这个方案可行。 至少,再有人想抽他巴掌的时候,他能挡一挡。 就在这会儿,台上帘子一挑,一个穿着便服,化着戏妆的男人走了出来。 身形高挑却不显得柔弱,一颦一笑间满是柔和的韵味,不看喉结,明明就是个仪态万千的美人。 黎簇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台上的二月红,一时忘了反应。 也许是这目光太过炽热,刚出来的瞬间,二月红就一眼注意到了这个明显还带着怒气闹别扭的少年。 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坏心眼地展颜一笑。 到底还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过一秒,那张因为不满而皱起来的小脸就直接红了个彻底。 旁边的张启山看着二月红,刚刚才放松下来的眉头又蹙了起来,轻咳一声。 听到声音,黎簇才恍然回过神,低着头捏了捏发烫的耳朵,懊恼不已。 二月红看到张启山的动作,嘴角的笑容更大:“稀客啊,佛爷不是不喜欢听戏吗,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梨园了?” 抬手挥退跟过来的管家,二月红打量着几人,眼神清明,却透着很强的威仪。 “有事相求。” 听张启山这话,二月红愣了愣。 又注意到他身后脸颊微红的齐铁嘴,稍稍意外了下。 料想到应该不是什么小事,也就收敛了笑容。 “原来八爷在这儿啊,先前我还让管家想找你帮忙呢,不想原来是被佛爷借了去,这伤……” “啊,这伤……算意外吧。” 齐铁嘴扶了扶眼镜,不经意间瞥了眼斜前方的黎簇,被二月红看在眼里。 发现二月红的目光又放在黎簇身上,张启山眼眸微沉,直截了当地挑明了话。 “这长沙城里,对于南北朝的货物,谁不知道二爷是个行家,今天是特意来请教。” 说完,指尖一动,将那枚顶针抛了过去。 二月红抬头一看,脸色有细微的变化,隔着衣袖一挥,又把顶针打了回去。 张启山伸手,准确地将东西捏在掌心。 “佛爷,我已经很久不碰地下的东西了,这个忙,我帮不上。” “这东西在棺材里发现,属于红家,又与日本人相关。” 张启山攥着拳头。 “红家的人下地极少失手,如今这枚顶针出现,二爷难道不想知道,折损的是哪位前辈吗?” 二月红看着张启山手上的顶针,沉默了片刻。 “这是我红家的家事,恐怕帮不上佛爷什么忙。” 眼见着说服不了他,齐铁嘴也有些急。 “二爷,这回可不一样,这东西都是在日本人的军列里发现的,要真让日本人的坏事儿成了,那长沙……”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 如果二月红真的不愿意说,就算日本人真打过来了,以红家的本事,他们也能安然无恙。 一时间,齐铁嘴有些蔫巴。 黎簇看着这扬面,心下有些凄然,刚刚升腾起来的热意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 从头顶凉到了脚底板。 第19章 张启灵 他也说不好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可以理解,但也不好理解。 这两年,他见过了很多人,也经历了很多事。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来面对错综复杂的人心,也足够冷静,能承受着各种各样的情绪。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他还是那个莽撞、有血性,随时可以送自己上西天的疯子。 但他没办法要求别人也这样。 就像二月红,看样子是铁了心不再管地下的事,哪怕张启山把顶针留下,也没见他多看上两眼。 不得不说,黎簇对于这样的扬景,是有些失落的。 “怎么了?” 察觉到黎簇耷拉下来的耳朵,张启山问了一句,带着点关切的意味。 “没事,只是有些……” 他说不好这种感觉。 “落差感?” 张启山看着他,平静的瞳孔中照出了点火光,整个人都像是没有波澜的古井,沉稳、严肃。 “嗯。” 黎簇闷闷地应了一声。 张启山停下脚步,他知道黎簇不笨,也难得有了点说教的心思。 “我问你,如果在战扬上,你会舍了性命来救我吗?” 黎簇老实地摇头,甚至没有过多的纠结。 看到他的反应,张启山满意地点头,转向张副官:“那你呢?” 张日山突然被点名,下意识就挺直了腰杆,声音异常地坚定。 “会!” 张启山又点头,看向黎簇,眸子里带着黎簇看不太懂的情绪。 “你看,这才是正常的,如果你说你愿意舍命救我,那我只会觉得你是个蠢蛋。” 说完,转头继续往前走。 “把你那些敏感的情绪都给我收起来,在这个世道,没有人会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别人做不到,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要让这种事情影响了情绪,因为你也做不到。” 周围灯火通明,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平白让人感觉到了一丝孤寂。 黎簇心里咯噔一下,凉风吹过,激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周围的环境太安静了,安静得吓人,除了灯光,黎簇甚至再找不出任何吵闹的声音。 “等等我。” 眼看着前面的人越走越远,黎簇咬咬牙,一扫刚才的情绪,大步追了上去。 身后,还停留在原地的齐铁嘴和张日山对视两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点无语。 “我们是不是被忘掉了?” 齐铁嘴抽抽着脸颊,胳膊肘怼了一把旁边的张日山。 “既然他俩都不管咱们,要不你跟我回去得了,我请你吃猪蹄啊。” “不行,你还是得跟我回去。” 张日山冷着张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看得齐铁嘴蛋疼。 “行。” 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齐铁嘴挥挥袖子,气鼓鼓地跟上了前面两个已经走远的人。 此时,长沙城已经冷清了下来,沿街的铺子都灭了灯,只剩下一些小摊还挂着招牌,靠着煤油灯照亮。 张启山早年刚入职的时候,下班晚了就总喜欢在这儿吃点东西回去。 走到一半,黎簇就直接定在原地不动了。 “怎么不走了?” 张启山听到身后停顿的脚步声,转过头问他。 “佛爷,我饿了。” 摸摸自己空落落的肚子,再看看四周飘香的小摊,黎簇只觉得自己心里都跟着在流口水,直勾勾地盯着张启山。 “呵。” 明明刚才还是一副敏感多疑的死样,现在又一下子活泼起来了? 张启山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也许是年纪大了,他现在还真不太理解这些年轻人的脑子。 “想吃什么,自己去吧。” 得了便宜,黎簇笑得比谁都灿烂,甩着腿就往摊子上跑。 “佛爷。”注意到张启山的视线,副官走上前。 “我们要不要也带一点回去?” 张启山摇头,跟在黎簇身后,一只手往裤兜里掏钱,整个人显得有些无奈。 “不用了。” 齐铁嘴也从后方赶来,越过站在原地的张日山,一头扎进了小摊里。 牛肉撒子,三角豆腐,甜酒冲蛋…… 黎簇一手拿着一个,三两下就炫进了肚子里,看得卖牛肉撒子的摊主一愣一愣的,不由地笑道。 “娃儿在长身体,多吃点好嘛。” 看到黎簇身后跟来的张启山,热络地笑笑,又端了一碗给他。 “佛爷,好久没来了啊。” 张启山点点头,笑着接过。 “老板,能不能再给我加点葱花?” 黎簇端着碗,又凑到摊主跟前。 “好好。”摊主笑呵呵地应着,脸上的皱纹挤成了深深的沟,多抓了一把葱花放到黎簇的碗里。 这时,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从摊主的身后钻出来。 悄悄端了一碗牛肉撒子,闷着头就往外走,差点跟黎簇撞个满怀。 “站那儿,干嘛去?” 摊主吓了一跳,连忙女孩给拦住,端走了她手里的牛肉撒子。 “我……” 小女孩瘪着嘴,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黎簇,眼眶有些泛红,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我看那边那个哥哥身上很脏,还坐在地上,就想给他一碗吃的。 爹爹,我端的那碗很少,不会亏很多的。” 摊主顺着女儿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一边的墙角看到一个一身黑的人影。 哪怕只是简单地坐着,也和四周的环境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黎簇也跟着看过去,那团黑影像是感受到了这边的目光,站起身准备离开。 苍白的皮肤在黑夜中格外显眼,修长的身形在灯光下略显单薄,却不失一种诡异的力量感。 明明离得很远,但黎簇就是能感受到,甚至能看到他的表情。 冷淡,冷得像不可高攀的雪山一样。 “我靠。” 手里的牛肉撒子差点一个没拿稳,黎簇下意识用手去接。 再抬头时,角落里已经没了人影,只剩下一片的漆黑。 他僵在原地,心脏胡乱地跳动着,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一点的声音。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后背被汗水浸湿,带来无法抑制的寒意。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背影,只是一个背影…… 可黎簇就是知道。 那人是张启灵。 第20章 你认识我 幸好,晚上很黑,除了他以外,估计没人看见那个人。 张启山坐在车里,偶尔转头看一看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发呆的黎簇,薄唇轻抿,倒没再多说什么。 他不是老师,也管不了现在的小孩儿。 回到府上,黎簇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呼吸着空气中熟悉的火药气味。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长沙城里,居然有了种安心的感觉。 他自嘲地笑笑,拖着身子往里走。 还真是当人质当习惯了,熟悉个屁啊! “进展怎么样了?” 张启山脱下外衣,一刻不停地询问着,哪怕脸上已经有了疲态,也丝毫不敢松懈。 听他这么问,有亲兵上前,把手上已经清理干净的资料递给他。 “找个信得过的人来看。” 说完,张启山把资料又递回去,自己则是朝着太平房里走去。 身后,张日山和齐铁嘴自觉地跟着他,只有黎簇还停留在原地,对着亲兵端给他提神的浓茶发难。 太苦了。 黎簇皱着眉,抗拒地眯起眼睛,摆明了就是嫌弃。 张启山停下脚步,盯着他看了两眼,心底发笑。 三两步又退回去,大手捏住黎簇的脸颊,在他惊恐的目光中端起茶杯,一股脑都给灌了进去。 “咳咳!” 苦涩的茶水瞬间溢满口腔,似乎是感受到主人的挣扎,没来得及张开的嗓子眼不堪重负,差点直接喷了出来。 一口茶水下去,黎簇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我去!你谋杀啊!” 没能咽下的茶水飞溅,搞得脸上哪哪都是,狼狈不堪。 张启山收回手,将指尖沾上的茶水在衣角上抹去,无意识地碾磨。 “行了,赶紧走。” 明明没用多大的力气,但黎簇脸上就是多出了一道红痕。 也许,是他的手太过粗糙了吧。 张启山垂眸看了看自己布满了伤口和老茧的手,嘴角有些垮,暗暗在心底又给黎簇打上了两个字。 娇气。 和之前的“惯坏了”并列一排。 刚到房门口,就看到一个巨大的法台,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去路。 两边的火盆一大堆,地上全是用白线画出来的符咒,跟一坨坨煮烂的面条一样。 配上昏黄的火光和漆黑的天空,不像是停尸房,反而像是即将被捣毁的邪教仪式现扬。 三人皆是一愣,想跨进门的脚步默默收了回来,一个个都瞪着眼睛望向齐铁嘴。 “这是……” 黎簇怼了怼齐铁嘴,眼见着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嘴角抽搐。 “哼。” 张启山看他那样,冷哼一声,脸色有些阴沉。 “佛爷,这都是必须要的,你相信我。” 齐铁嘴出了一额头的冷汗,着急忙慌地解释。 没办法,他也知道佛爷不喜欢搞这些东西,但这不是情况特殊吗? 见几人回来,里面的军医也是一脸惊喜,忙迎了上来。 “佛爷,您回来了,刚好,那日本人的尸体发现了点情况,至于那个吊死的尸体…… 八爷不让我们碰。” 其他几个军医缩在角落,憋屈地看着脚下快要布满整个停尸房的阵法,在触碰的边缘徘徊。 “有什么发现?” 张启山叹了口气,跟着他走进阵法。 两盏台灯下,日本人的尸体从后背打开,里面的内脏被浇上一层热蜡。 滚烫的热蜡渗入所有脏器,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孔。 “这是尸蛾子。” 齐铁嘴指着尸体心脏上几乎贯穿的空洞,凑在黎簇身边,神秘兮兮地说。 “你看那火车里的蜘蛛网,可都是这尸蛾子吐出来的丝。 咱们这些接触到的人,都要用我的方子泡上三个时辰,不然,你小解的时候都能尿出丝来。” 黎簇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顿时浑身一紧,总觉得那儿有什么不对。 尸蛾子是一种古墓里特有的虫子,就连齐铁嘴知道的都不算多。 只知道这东西和尸体一起入殓,成虫在棺材里孵化,会从尸体的喉咙里爬出来。 听了他的话,太平房里的众人都是身子一僵,哪怕是张启山,也愣了片刻。 “不过这东西并不致命,还真是因为这尸蛾子,二爷也不会如此危言耸听。” 齐铁嘴像是没注意到他带来的影响一样,自顾自地说着,还拍了拍黎簇的肩膀。 “没事儿,这东西要说毒的话,说不定还比不上尸毒呢,你能在那火车里待一晚上,也真是让人惊讶。“ 黎簇尴尬地笑笑,没注意到齐铁嘴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芒。 他们这些人常下地,对尸毒免疫也就算了,这小子…… 尸毒? 总不能是我身体里的蛇毒起了作用,以毒攻毒了吧。 黎簇乱七八糟地想着,一只手攀上心脏,感受着胸腔轻微震动的同时,熟悉的心悸又冒了出来。 “那个尸体呢?” 等军医将日本人身上的白布又盖了回去,张启山转向另一边,那具吊死的尸体就躺在停尸房的正中央。 齐铁嘴跟着看过去,表情是少见的严肃。 “佛爷,这尸体现在不能动,至少,要等到明天的正午。” 听着他严肃的语气,张启山心一沉。 齐铁嘴都不保证能压下去的尸体,想来,一定不是什么善茬了。 “好了,既然如此,就赶紧回去休息吧,把你那个药送到每个人的房间,泡完再睡。” 张启山摆摆手,副官就先走了出去。 “唉。” 黎簇叹口气,晃晃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客房,坐在桌子边上数时间, 等泡完药,估计都要四五点了吧。 好累…… 乍一停下来,所有的疲惫一拥而上,直接击溃了他所有的清醒和理智,趴在桌子上就睡了起来。 反正,亲兵来送水的时候会喊他的。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昏昏沉沉的黎簇半眯着眼睛,听着耳边细碎的声响,翻了个白眼又失去了意识。 再次清醒的时候,他就已经躺在了浴桶里。 刺激的药味就在鼻尖萦绕,无声地敲打着每一根神经。 与此同时,一双眼睛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很熟悉,明明晚上刚刚遇见过。 “我艹!” 猛地一下,黎簇残存的睡意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一颗经受了惊吓的心脏还在怦怦跳动着。 “你认识我。” 那双眼睛的主人笃定地说道,如清泉一般的嗓音透着一股诡异的认真,却泛不起一丝的波浪。 “我不认识。” 黎簇没说谎,除了一张照片和一些零星的信息,他对这个人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那人弯腰过来,浴桶里的热气氤氲,柔和了眼底的冷漠。 “不信。” 黎簇:…… 你他妈的!张启灵!!! 第21章 看看腿 准备抬起来的腿又放了回去,看向张启灵的表情有些怀疑。 “那个,你知道我现在正在泡澡吧?” 说完,眨巴着眼睛看他。 张启灵愣了一秒,将黎簇从上到下看了个遍,脸色不变,松开撑在浴桶旁边的手,背过身去。 “继续。” 声音冷冷的,把快要红温的黎簇无视了个彻底。 黎簇扶了扶额,牙咬得嘎吱嘎吱响。 “为什么来找我?” 张启灵微微偏头:“你知道我是谁。” 只是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他确定,眼前的这个人肯定认识他。 “你不记得了?” 黎簇有些惊讶,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当然知道张启灵为什么会失忆,长生的副作用——失魂症。 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是真不认识张启灵。 说白了,他就是个计划里普普通通的倒霉蛋而已。 黎簇闷着头,不准备再理会站在自己旁边的张启灵。 站着呗,不影响他泡澡。 都是男人,大大方方的。 无意间瞟到外面已经有些敞亮的天空,再低头看看身下的某个物件,黎簇躺下的动作一顿。 “我泡了多久?” 他不想变成蜘蛛精,但也不想变成行走的药罐子。 背对着他的张启灵摇头,估计他也不知道。 黎簇没办法,只好又躺了回去, 浴桶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但多泡一会儿总比时间不够来得好。 他不说话,张启灵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乍一看,还以为张启灵是尊门神呢。 黎簇叹了口气,斜靠在浴桶里,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他。 黑色的衣袍沾染了泥土,有些地方甚至破损了大半。 身后还背着一个用破布条包裹起来的棍子,也怪不得黑灯瞎火的能被认成乞丐。 他就这么安静地站着,双肩绷得像根拉紧的弓弦,苍白的皮肤被屋子里的热气熏得有些发红。 看上去倒没有在街上见到的那么冰冷。 黎簇盯着他,脑子里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他曾幻想过很多次和张启灵见面的扬景,却怎么也没料到…… 诡异的是,除了尴尬以外,他居然没有什么别的情绪。 按理说,不该是这样的。 张启灵不知道黎簇胡思乱想的心思,只是许久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难免有些不满。 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门外的声音打断。 “有人来了。“ 丢下一句,整个人就没了踪影,跑得比兔子还快。 黎簇吓了一跳,下意识抬手想将人拉住,却被他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再一转头,屋子里哪还有张启灵的影子? 卧槽! 黎簇瞪大了眼。 这么快的吗? 咱又不是偷情,你跑什么? 下一秒,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动静。 “醒了没?” 是张启山的声音。 “呃……醒了。” 见确实找不到人,黎簇也不再纠结,冲着外面喊了一句。 吱呀一声,房门从外面推开。 张启山裹着浴袍,大摇大摆就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军医。 “嗯?” 还没等黎簇疑惑完,张启山就走到了浴桶旁边,就站在刚刚张启灵在的位置,把浴袍递给他。 “醒了就起来吧。” 黎簇接过浴袍,又看看自己。 “你不回避一下?” 这么直白吗? 他没有遛鸟的习惯,尤其是满屋子只有他一个人光着的时候。 张启山盯着黎簇倔强的眼睛看了两眼,挥手让身后的军医先出去等着,自己却一动不动。 好像他就不算个人一样。 “快点,把你扔进去的时候我什么没看过? 你要是不想穿也行,反正一会儿还是要脱。” 话说的严肃,表情也有点不耐烦。 被他这么一噎,黎簇梗着脖子,热气从耳朵蔓延到了脸颊,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浴袍。 哗啦。 数不清的水珠从他身上滑落。 黎簇并没有面对着张启山,反而是红着脖子,极为迅速地将自己过分白皙的屁股遮了个严实。 张启山看得太过坦荡,倒显得黎簇有那么点小家子气了。 “穿好了。” “那就赶紧出来,我叫了军医来给你看看。” 张启山偏开脸,眼神在看到黎簇背后的伤口时有一瞬间的暗沉,又很快恢复平静。 仔细听的话,还能从他的嗓音里听出一丝沙哑。 “军医?看什么?” 系好衣带,黎簇一步跨出浴桶,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褪尽,一路过去,只留下满地的水渍。 “看你的腿。” 话一出口,刚准备弯腰去拿衣服的黎簇瞬间僵住了,停在半空的手微颤,紧握成拳。 “别看了吧,反正也好不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很难得的乖巧,却让张启山皱起了眉。 本来就是,好不了为什么还要再看,干嘛平白给他一种还能有希望的错觉。 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水,黎簇解开浴袍,拿起衣服就准备往身上套。 突然,一只手拦住了他的动作。 张启山冷着脸,轻哼一声。 “闭嘴,我说让你看你就看,能不能好,那不是你该管的。” 嗯? 黎簇眨了眨眼睛,心里咯噔一下,抓着衣服的手指微微泛白。 我的腿,我不该管谁管? 黎簇半开玩笑地想着,却发现根本压不下心底泛起波澜的情绪。 他还在期待。 可几十年后都治不好的东西,放到现在…… 可能吗? 黎簇有些犹豫,但张启山并不会给他再多的时间,拽着人就准备往外走。 “等等!等等!你好歹让我穿条内裤啊!” 眼看着自己已经快要裸奔,黎簇脸上一红,不管不顾地抱住了张启山的手。 不经意间,一把扯开了他身上的浴袍。 一时间,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像是被冻结了一样。 黎簇呆愣愣地看他,抱着张启山胳膊的手都忘了松开。 对着人上下打量一番,不受控制地露出了一副失望的表情,还幽幽地叹了口气。 居然穿了裤子。 张启山被他看得表情诡异,嫌弃地甩开黎簇的手,把浴袍重新系好,发丝下的耳垂泛着薄红。 乍一看到黎簇惋惜的表情,张启山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死死捏紧了拳头。 强压下想给他一拳的冲动。 这小子到底在失望什么?! 第22章 这都没死? 摸着自己被捶得发痛的脑袋,黎簇那张破嘴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但他也很庆幸。 好歹,这人让他穿上了裤子。 还是没能忍住给了他一巴掌的张启山活动着手腕,冷冷地睨了黎簇一眼,打开门让军医进来。 “佛爷。” 军医见到他,恭敬地低了低头,提着药箱往黎簇的方向走去,全程面无表情, 哪怕他刚刚把屋子里所有的动静都听了进去,哪怕他其实也有些好奇。 “裤子,麻烦你自己掀一下。” 黎簇听话地掀开裤腿,露出从膝盖处延伸至小腿弯的疤痕。 狰狞的伤疤边缘布满了撕裂留下的印记,密密麻麻,像蛛网一样。 军医眼神一变,带着手套的手轻抚上去,在膝盖新生的嫩肉中找出一个硬币大小的凹陷。 这是被贯穿的痕迹。 他心下惊骇,面上却依旧保持着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黎簇看着他在自己腿上四处摸索,吞了口口水,没由来的也紧张了起来,下意识望向张启山,却发现他一直都盯着自己。 视线蓦然在空中碰撞。 “我……” 黎簇心肝儿一颤,刚准备说些什么。 “佛爷。” 军医站起身,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黎簇腿上的伤口,对着张启山使了个眼色。 张启山回过神,转头看向他:“怎么样了?” 黎簇见军医脸色不好,索性就闭上了嘴,默默放下了自己的裤腿。 眼底的落寞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只是这回,他脸上的笑容实在有些僵硬,难看到张启山都看不下去。 “别笑了。” 张启山皱着眉,情绪没由来地有些烦躁,看着他那双几乎溢满失落的眼睛,抿了抿嘴。 “呵,笑都不行了?” 黎簇冷笑一声,故作轻松地调侃着。 下一秒,一只粗糙大手覆上他的眼睛,将眼前的一切都遮了个严实。 掌心的老茧磨过眼皮,怪异的感觉让黎簇没忍住想要后退。 嗯? 咋了?他见不得人吗? 黎簇心里疑惑,想挥开张启山的手顿在半空,与他拿开的手不经意间相触。 感受着手背上触摸到的温度,张启山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没再理会坐在凳子上愣神的黎簇,转向军医。 “你直接说吧,能不能治?” 表情再次回归严肃。 军医怪异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转,听到佛爷的声音,下意识站了个军姿。 “佛爷,其实……能治。” 此话一出,黎簇眼睛一亮,几乎不受控制地抓住了军医的手。 心脏剧烈跳动着,指尖忍不住地颤抖。 “真假的,真的能治吗?” 骨头都没了一块,还能治? 不同于他的激动,张启山依然板着张脸,伸手掰开黎簇抓着军医的手,冷静地问道。 “有问题?” 军医被黎簇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看到佛爷把黎簇扒开,总算是松了口气。 “是,他的腿能治,但不是现在。” 不为别的,单是需要用到的东西,他们现在就准备不齐。 其中一样——张家的血液。 军医没有再说,他相信佛爷应该明白。 想要治疗这小子的伤,在这世上,没什么比张家血更加有用的了。 果然,张启山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 就在军医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句。 “我的行吗?” “佛爷!” 这下,军医觉得自己也需要治疗了。 “不是现在。” 似乎察觉到军医的崩溃,害怕对方被自己气死,张启山又补充了一句。 “……效果可能没有本家的好。” 军医松了口气,看向黎簇的眼神多了些他看不懂的危险,隐隐还透着点冷漠。 “嗯,等一切结束再说,先尽可能治一点。” 张启山点点头,眼眸微动。 他是长沙城的布防官,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出损害自己的事情。 日本人攻城在即,他更不可能要求手下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做这种事情。 哪怕他们一定会听从自己的安排。 黎簇站在旁边,将他们的对话从头到尾听了个遍。 原本躁动的心一点一点归于平静。 哪怕这两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明确地说出来,他也听懂了个大概。 张家的血。 其实在想到的那瞬间,黎簇就已经放弃了。 他又不算张家的什么人,人家凭什么要放血给自己治疗。 扯蛋呢? 他就是个人质,人家不弄死他就不错了。 哪儿来的那么大脸? 其实治不治都行的,反正对他也没什么影响,都到民国了,他想踢球都找不到地儿。 “算了,还是不治了,其实没什么影响,我还年轻,身体好。” 黎簇扯着嘴角,这次笑得比上次坦然很多。 “我给你弄点止疼的法子。” 军医看着黎簇脸上的笑容,低下头。 “对了,多给我开点止疼药,我偶尔脑袋上也疼,还有我的手。” 有能白嫖的机会,黎簇笑得更加灿烂,顺便把自己的手也给递了过去。 军医略带疑惑地看着他,伸手抚上了黎簇的指尖。 一点点向上,直至摸到那三处明显断裂过的痕迹,眉头紧蹙,表情都凝重了许多。 “掰断的?” 黎簇点点头。 张启山看着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奇长的两根手指微动。 军医显然是猜到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 若是他们张家的人,手指就该是粉碎性的断裂,然后重新生长,不会是黎簇这种齐根断裂的情况。 张启山得了答案,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只是幽幽问了一句。 “手是谁弄的?” 腿上的伤他看过,不是人为。 黎簇抬眼看他:“在上一个绑架的地方抽烟,我让那绑架犯掰断的。” 军医听到这话,检查的手一顿。 看着佛爷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这才松了口气,转而看了看黎簇后脑的伤。 “枪伤?还打在这儿?” 眼底的冷漠轰然坍塌,军医一时没控制好情绪,惊讶地瞪大了眼,看向黎簇的眼神都变了。 如果他没猜错,这小子颅骨上应该会有个洞吧。 这都没死?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 “佛爷,咱可以准备……” 齐铁嘴刚一进门,就被房间内诡异的气氛压得差点喘不过气,连连后退,把身后的张日山推了出来。 注意到黎簇看过来的视线,他眨了眨眼,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簇看着他,耸了耸肩。 看看旁边盯着他的张启山,再看看一边像是见鬼一样的军医,表情有些迷茫。 他该知道什么吗? 第23章 黄仙 黎簇穿好衣服,跟着张启山往外走。 军医跟在两人后面出门,一句话没说,提着药箱就往回走,脸色不是一般的严肃。 身后,齐铁嘴皱巴着脸,想说些什么,又只能全部咽进肚子。 为了这次的仪式,他特地穿上了道袍,头上还戴了个道士帽,更像是天桥下骗钱的算命大师了。 “八爷,你也别愣着了,今天你可是主角。” 张日山见他愣在原地,凑过来提醒了一句。 听到他的声音,齐铁嘴恍然回神,嘴上一边念着“对对对”,一边朝着走远的两人追去。 又回到太平房,似乎是因为阳光,里面的阴气居然被驱散了不少,起码不再刺骨。 齐铁嘴深吸一口气,对着太平房中央的尸体行了个礼,然后说道。 “大家做好准备,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匪夷所思的东西。” 说着,小心翼翼把尸体上盖着的麻布卷起来,露出下面的尸体。 脸一露出来,黎簇就意识到,这是在火车头把自己吓晕过去的尸体。 此刻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部被褪去,露出泛青的皮肤。 一双黄鼠狼一样的眼睛依然大睁着,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干涩的眼球已经浑浊不堪。 可就在齐铁嘴掀开麻布的一瞬间,那双眼睛居然猛地一转,看向站在旁边的张启山。 “艹!” 黎簇被吓得一激灵,浑身上下的毛差点都在这一刻全部竖起,连忙用力拽住了张启山的手。 脚下一滑,拽着人就往后退去。 眼看着黎簇快要摔倒,张启山手上用力,将人又给扶了起来,放在自己身后。 “行了,你好好待着。” 撂下一句,又往尸体的方向靠近。 旁边,张副官也被吓了一跳,立即退后拔枪,漆黑的枪口直直地对着尸体的脑袋。 “没死?!” “死了。”齐铁嘴唏嘘道,语气还带了点幸灾乐祸,“副官,瞧你那点出息。” 齐铁嘴将麻布全都掀开,露出尸体身上上上下下,几乎被钉满了的棺材钉。 泛青的皮肤上,还被密密麻麻画上了符文。 张启山站在尸体旁边,眼神没有丝毫的畏惧。 他盯着尸体的眼睛看了两秒,绕着走到另一边,却发现那尸体迟疑了片刻,又把眼睛转了过去。 “这就是齐家的高人了,27根棺材钉,居然全都钉在了自己身上。” 齐铁嘴叹着气,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这是什么用意?” “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东北有种法术,叫请仙。 这个,佛爷你了解不?” 张启山摇摇头,这种东西,他一般是不信的。 见他确实不了解,齐铁嘴也只好接着说。 “所谓请仙,就是把狐狸、黄鼠狼、蛇、刺猬,还有老鼠这五仙请上身,俗称叫“老神仙”。 其他的我了解也不多,只知道以前有上身做歹事的,就会被大风水先生用棺材钉给钉在身体里。” 齐铁嘴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尸体身上的钉子。 “老神仙上身最多就一个时辰,估计高人当时也是奄奄一息。 为了把车开回来,才托黄仙上身帮忙,然后用法术把黄仙钉在自己身体里。” “不是,这世上真有法术?” 黎簇听了半天,惊讶地问道。 他以前上网的时候,也看到过东北五大仙的故事,还有所谓的请仙。 总不能都是真的吧? 那尸体侧着脑袋,黎簇看不清他的脸。 但那天晚上他看得真真切切,那双黄豆大小的眼睛,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类会有的! 一瞬间,所有的阴气从脚脖子开始向上蔓延,刺激得他冷汗直冒。 “有没有法术,等我起完钉就知道了。” 齐铁嘴笑笑,表情瞬间又严肃起来。 “佛爷,这活儿得让这小子先出去,你们张家人体质特殊,黄仙上不了你们的身。 到时候,最可能就是覆到我的身上。 黄仙被困了几日,指不定脾气不好,你拿着这棺材钉,若是有什么意外,就用它反打我的喉咙。” 说着,把一根粗长的棺材钉放到了张启山的手上。 张启山接过棺材钉,转手递给副官,却被齐铁嘴一把拦下。 “佛爷,这事儿得要你来,你这手下没轻没重的,我可不想今天就死在这儿。” 张日山被这么一说,脸色有些冷,看向齐铁嘴的眼神也有点危险,搞得他更害怕了。 “好了,等会儿这钉子我来拔,还有黎簇,你先到门外等着去。“ 张启山掂了掂手里的钉子,转头对着黎簇说道。 “哦。” 得了令,黎簇总算是松了口气。 也不管他们几个的反应,撒丫子就往外面跑,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直到温暖的阳光再次照在身上,骨子里的阴冷感这才缓过来一点。 黎簇在门口蹲了好一会儿,乍一听到里面发出来的碰撞声,连忙站起身。 想推开门,却发现身体愣是一下也动不了。 门缝里,骤然出现一团飘渺的烟雾。 黎簇瞪大了眼睛,想大喊一声,却发现连嘴都张不开。 只能眼睁睁看着烟雾穿透自己的身体,经过剧烈跳动的心脏,带来全身像是坠入冰窖一样的刺骨。 不会吧! 我都出来了! 黎簇满心的惊恐,连呼吸都开始发颤。 大概半分钟后,窒息的感觉消失,所有的知觉一点点地恢复,身体也渐渐回温。 黎簇脚下一软,直接就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数不清的空气进入肺部,刺得喉咙都开始痛了起来。 张启山他们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他瘫倒在地上。 双眼无神,瞳孔失焦,浑身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黎簇!” 张启山心神一震,连忙抓住黎簇的肩膀,着急地开始喊他的名字。 齐铁嘴也慌了神,上下检查一番,朝着黎簇的人中狠狠掐了一把。 好半晌,黎簇才像是刚找回魂一样,呆呆地看了一眼半蹲在自己身前的张启山,气得面容扭曲。 “你们……真他娘的不靠谱!” 说完,脸色一变,撇开张启山拉着他的手,冲到树下就剧烈地呕吐起来。 张启山表情微变,走到他身边,难得温和地替他拍背。 张副官端着水过来,看到站在门口尴尬着摸鼻子的齐铁嘴,冷脸嘲讽。 “八爷,你被人家大仙给嫌弃也就算了,还间接把黎簇给害了,搞了半天,纯粹就是你自作多情啊。” 齐铁嘴:……我……我不信…… 第24章 红家的顶针 “还难受吗?” 张启山收回放在他背上的手,把张日山端来的水放到黎簇手心。 看着他颤颤巍巍地把杯子送到嘴边,漱了两口又吐出来。 “废话,到底什么情况,不是说好上他的身吗?” 一想到刚才那诡异的一幕,黎簇的手就止不住地颤抖。 齐铁嘴挠挠头,磨磨蹭蹭地挪到黎簇旁边,眼神闪躲。 “这……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 张日山轻哼一声,毫不留情地吐槽。 “那黄仙先是上了个死人的身,后来又上了黎簇的身,八爷,你也该反思一下自己了。” 搞了半天,黎簇才把里面刚刚发生的情况摸了个清楚。 原来那黄仙没上齐铁嘴的身,反而是覆在了太平房里从火车拖出来的一个日本人身上。 张启山一时心急,为了防止尸体逃跑,就一把捏住了尸体的下巴,没想到居然还发现了线索。 看着他手中的甲骨,几人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那他上我干什么?“ 黎簇还是不解,这不都愿意给线索了吗,还搞他干嘛啊? 齐铁嘴看着他,眼神隐晦地向下移动。 “喂,看哪儿呢?” 注意到齐铁嘴怪异的目光,黎簇脸色一变,连连后退。 “不是,黄仙被困了好几天,肯定有损耗,我在想,他是不是吸了一点人气回去。” 齐铁嘴见他想歪,赶忙开口解释。 “行了。” 这时,张启山突然开口。 “副官,你去把长沙以及周边的地图全都找出来,等吃完饭后直接送书房里去。” 说完,率先转身离去。 齐铁嘴刚要跟上,就被黎簇拉住了手:“算命的,快,你帮我看看,他吸得多不多,有没有什么影响?” 见他这么着急,齐铁嘴也难得地起了点逗弄的心思。 “这……唉……” 话都没说完,叹着气摇摇头就走了,临了还不忘拍拍黎簇的肩膀。 实际上脸色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的黎簇:?! 这什么意思? 黎簇心里一慌,连忙逮住还站在自己身后的张日山,抿着嘴看他。 张日山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冷淡的脸上的多了一分烦躁。 但看到黎簇那一副倔强着急的样子,他忽然又浅浅地勾了勾唇角。 坏心眼地也跟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太平房门口,忽然就只剩下一个黎簇。 阴森的寒气从背后袭来,还伴着轻微的声响,吓得黎簇一个激灵,头也不回地飞奔离开。 妈的!都有病是吧! 他一边跑一边骂,压根没有看到身后一闪而过熟悉的身影。 在看到黎簇狼狈的跑姿之后,居然还放肆地笑出了声。 是夜,司令部所有人都被叫了起来,大有一种不到半夜不会结束的感觉。 另一边,二月红正从外面路过,远远瞥见布防司令部里灯火通明,心中也若有所思。 一路进了老城,回到自家宅邸,管家已经准备了些吃食,他匆匆垫了个肚子,就来到了自己的把式房。 踩着箱子翻上房顶,打开房梁上头的瓦片,然后探头钻了进去。 瓦片上不是房顶,反而是一个只有一人高的暗格,里面摆满了各种埋在灰尘里的资料和箱子。 自从不下地之后,他已经很少上来了。 二月红掩了掩鼻子,来到一只长箱面前,打开,又掏出张启山给的顶针。 三米长的箱子里,能看到上千只十分相似的顶针,整齐地摆放在布满灰尘的托格内。 其中,有几个格子是空的,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二月红吹掉盒子里的灰,露出底部花的图案,与手上的顶针一一比对。 找到一个空格子,与手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二月红家的顶针,从立家到现在,一共一千零二十七只,每只上面的雕花都各不相同。 每个人出师的时候,家里都会打造一枚独一无二的顶针,并在盒子里雕上相对应的花纹,等人死后,将顶针放回。 二月红自己的顶针,就雕着一朵水仙。 如今这一只既然能对上,那应该就是红家的人无疑了。 红家家传绝学,近几代已经很少有人横死,这里面少的几个格子,属于唯一在几十年前一次下地中,没能回来的几个人。 二月红瘫坐在地,脸上写满了疲惫。 当时他们去寻找深山古墓,记得是从湘西附近的大笼岭进的山,那里离长沙远,消息很久才传回来。 事情发生后,二月红的父亲也曾多次试图营救,可几次都没能成功。 甚至之后还下令,将那个古墓的所有资料都全部销毁,不准红家的子孙再去涉足。 二月红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发现了父亲偷偷做的模型。 也许是执念吧。 他点起一盏水皮影灯,照亮房间角落的物件——一个用稻梗搭建出来的烫样,是那个古墓的内部模型。 二月红在阁楼里待了很久,等到外面的鸟儿突然开始叫了,他才恍然初醒般抬起了头。 丝丝缕缕的光亮倾泻而下,照亮了身边的盒子。 透着昏黄色的灯光,二月红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顶针。 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这是他决心不再下墓的象征。 二月红深吸一口气,脑中思绪万千,等从阁楼上下来,管家就站在他的卧房门口等他。 “二爷,今儿怎么待那么长时间啊?” 管家红府的老人,几乎是看着二月红长大的,自然能看出他的忧虑。 “没事,不小心在上面睡了一会儿,丫头睡下了?” 二月红揉了揉眉心,尽量放轻声音。 “是,这两天风大,她身子不舒服,就早些歇下了,还让我等着你,要你早些休息。” 管家面带笑意,视线再触碰到二月红的手时骤然一顿,脸色瞬间就僵了下来。 “最近长沙城要降温了,记得多给她添些保暖的衣物。” 听管家这么说,二月红疲惫的神色里多了几分担忧。 丫头,是二月红少年时从戏班子赎回来的女孩,多年相伴,他早就将对方当作了家人。 兴许是年少时颠沛流离的缘故,丫头的身子一直很不好,以前还因为接触到下地回来的二月红大病了一扬。 管家低声应下,为二月红打开房门。 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所有繁杂的思绪一下子就清空了不少。 窗外的鸟叽叽喳喳地叫着,连带着把睡意也驱散了个干净。 二月红叹了口气,想抬起手揉揉发痛的太阳穴,却被指根突如其来的光亮闪到了眼睛。 他何时,又戴上了这枚顶针? 第25章 爬窗 张启山在办公室里贴满了湖南的各类型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圈划了许多的痕迹。 办公桌上,整齐排布了前不久才刚从日本人尸体里取出来的甲骨片,大小如同指甲盖一样。 “啊……” 黎簇看得无聊,索性就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打哈欠,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下一秒就能睡着。 受他的影响,齐铁嘴也是耷拉着眼皮,双眼翻白。 眼看着齐铁嘴下一秒就能栽倒在地,张启山皱了皱眉,伸手拽住他的袖子,把人给拉了起来。 “副官,去泡壶浓茶过来。” 挥挥手,张日山就下去吩咐了。 齐铁嘴被他这么一拉,好不容易才清醒了那么片刻。 抬眼一看,对面的黎簇已经完全趴在了桌上。 张启山顺着他哀怨的眼神看过去,没忍住轻咳一声。 听到声响,黎簇浑身一颤,迷迷糊糊地撑起脑袋,却一点没有要睁开眼睛的迹象。 一条腿下意识开始颤抖,愣是把张日山放在他旁边的茶给撞到了地上去。 啪! 杯子砸碎的声音清脆,吓得他一个激灵。 好在,张启山没有要怪他的意思,甚至都没抬眼看他。 黎簇松了口气,又瘫倒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一个北京人,对长沙又不熟悉,到底待在这儿干嘛? 微微抬头,看着齐铁嘴和张启山几人眼下的乌青,又把嘴里的话给咽了下去。 算了,人在屋檐下,低个头的事儿。 万一这张大佛爷心情不好赏他个子弹,那就得不偿失了。 车上的文件已经经过了初步的翻译,大多是与那些棺材的出土地点和第一次的鉴定有关。 “算命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张启山突然开口。 “嗯?怎么了?” 齐铁嘴揉着眼睛,跑到他身边,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上下嘴皮子刚一分开,张启山就眼疾手快地把一片甲骨放到了他嘴里。 等齐铁嘴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已经下意识地舔了一口。 “啊!” 他瞪着眼睛,连忙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不可置信地指着张启山,恶心得说不出话来。 “别愣着了,什么味道?” 张启山问他。 齐铁嘴狂吐两口口水,咂巴着嘴,有些迟疑地答道。 “挂辣灌十九香,紫苏酱子油,这是湘西洞口那边的调味。” 听他这么说,张启山居然笑了笑。 “龙骨随葬,用来防止尸变,这些甲骨都熬有中药。 那群日本人得病之后,估计是想靠这些龙骨去治疗体内的虫病。 你家的高人故意在熬药时加了酱子油和十九香,是想告诉我们火车来的地方。” 黎簇歪着脑袋,懒懒散散地看着四处找茶的齐铁嘴。 “搞了半天,你家那个也是在耍日本人,跟你一样玩‘扮猪吃老虎’呢。” 这虫病要真这么容易就能好,他何至于在浴桶里整整泡上六个小时,皮都泡白了。 等等! 泡澡?! 说完,黎簇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就说好像忘记了什么,张启灵躲哪儿去了? 齐铁嘴吞下一口茶,对着黎簇秃噜着叫骂:“我怎么就‘扮猪’,我看你才像猪!” “哼。” 感受到齐铁嘴地不满,黎簇也睁着眼睛瞪他。 就这样,两个幼稚的人又开始了无声的对峙。 张启山抬头看了一眼,选择无视,转而研究起桌上的湖南地图。 张副官经过他们,站到张启山的办公桌旁边。 “佛爷,火车是从这个方向过来,肯定会经过这片山区,其中能隐藏铁轨的,大多都和矿山有关系。” 张启山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对着副官说道。 “这整片区域全是矿山,但十九香只有少数的土家人会使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火车肯定来自这些地方,明天把这几个地方的详细地图找出来,我们一个个去找。” “哈?明天?” 黎簇和齐铁嘴同时扭头,愣愣地看着张启山。 “不不不。”齐铁嘴一边漱口一边摇头。 “我不去,佛爷,我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心理创伤,我不去。” 张启山没有抬头,默默补充。 “长沙布防至关重要,你族人为了给我们送信,命都丢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一趟你都是百死莫辞。” “那我就不用去了吧。” 黎簇见齐铁嘴被拒绝,连忙站起身。 相比去探那个什么矿山,他觉得自己还是待在司令部更好一点。 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能起到什么很大的作用。 果然,正准备收拾地图的张启山动作一顿,抬眸望向他,黑色的瞳孔深邃而冷静。 “好,你就待在这里。” 说完,挥手示意他们都走。 就在黎簇快要走出房门的时候,张启山突然又开口喊住了他。 黎簇循声望去,昏暗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张启山面前那一盏小小的台灯。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好像那个人被淹没在黑暗里一样。 “怎么了?” 张启山看着他,视线渐渐下移,落在了黎簇的左腿上,喃喃道。 “如果你安分的话……” “什么?” 他的声音太轻了,轻到黎簇压根就没听见。 张启山沉默片刻,提高了嗓音。 “等结束之后。” 什么意思? 黎簇疑惑地挠头,刚想再问些什么,就被张启山用那张冷脸给赶了出去。 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将他隔绝在外。 莫名其妙。 黎簇撇撇嘴,旁边的亲兵看到他,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一路过去,两人都是一句话不说。 好像张家的人从小就被训练得不爱说话,每一个都冷淡得出奇。 再次躺到客房的床上,黎簇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跟着酥了。 黑黑的房间只剩下一盏小小的烛火,微微照着点光。 黎簇放空大脑,望着床对面那扇小小的窗户发呆。 早上,张启灵就是从那里翻出去的? 他是怎么做到,在司令部里来去自如的? 越想,黎簇就越觉得心惊。 张家人的强大和冷漠,这两天他已经见识得足够多了。 这里不比汪家,他没有能讨价还价的权力。 他们甚至不会在意自己的死活。 黎簇胡乱地想着,眉毛忍不住皱得更深,每想一次,心底的不安就会多上一分。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头顶上悬了一根钢针,随时都会掉落。 说白了,这地方给不了他任何的安全感。 还是要找好后路…… 吱呀。 就在这时,对面的窗户居然被从外面打开。 黎簇心里一惊,猛地坐起身,警惕地望向目前还是空无一人的窗口。 忽然,一阵冷风吹来,将床边的蜡烛吹灭。 黑暗中,黎簇慌乱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不过是一个转头的功夫,面前就多了个人影,欺身而上。 一只手目标明确地捂住了黎簇的嘴,另一只手则是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好像下一秒就能将他的脖子扭断。 “小子,你老实点,我就问点儿问题,不打算要你的命。”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明明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让黎簇气得咬紧了牙,连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抬起头,果然看到了那副熟悉的墨镜。 没有任何犹豫,一口就咬了下去。 “嘶……”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咬自己,黑瞎子也是一愣,捏住黎簇脖子的手条件反射地收紧了些。 窗外,本想爬进去的张启灵听到声音,诡异地停顿了片刻。 嗯? 第26章 听话 听见身后细微的动静,黑瞎子饶有趣味地勾了勾嘴角。 掐在黎簇脖子上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还坏心眼地加重了力道。 “小子,你挺受欢迎啊。” 被压在床上的黎簇干瞪着眼睛,视线不断往黑瞎子掐着自己的手上瞟。 看他那副气急的样子,估计是想再咬一口。 身后,刚刚才翻进来的张启灵站在床边,看着黑瞎子明显想要戏弄黎簇的动作,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松开。” 黎簇听见张启灵的声音。 “我要是不呢?” 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听到张启灵的“威胁”,黑瞎子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挑衅地笑笑。 傻逼。 黎簇听见这话,心里止不住地翻白眼。 张启灵冷着脸,明明没有什么动作,周身凌厉的气势却是更强。 身后布条包裹起来的棍子在月光下泛着金属的冷光,看上去危险至极。 可对面那人却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墨镜下的眼眸微眯,嘴角的笑容倒是不变。 见张启灵没什么反应,黑瞎子顿觉无趣,在黎簇刚准备暴起咬上他的瞬间松开了手。 砰。 失去了力道的黎簇重重地撞在床板上,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响。 艹! 长时间失去呼吸的窒息感被背后的痛感压下,他面部狰狞,看着黑瞎子的眼神泛着狠光。 跪在他身侧的黑瞎子直起身,从床上下来,嘴角依然噙着玩味的笑。 好像刚刚掐着别人脖子的不是他一样。 床边,两个男人背对着月光,居高临下地看着黎簇。 时不时有冷风吹过,将他们的发丝拂起,又轻轻放下。 明明看不清他们的表情,黎簇却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凉。 冷漠。 近乎形成实质的冷漠。 攥住被子的手死死地收紧,黎簇警惕地躬起身子,原先疲惫的感觉一扫而空,每根神经都像是绷紧的弓弦一样。 本该在黑暗中扩大的瞳孔此刻却因为危险而剧烈收缩着,几乎要变成狭长的竖瞳。 在黑暗里泛着幽幽的光。 能逃开他们吗? 这是黎簇想到的第一个问题。 不能。 这是他得到的答案。 三人诡异地沉默着,半天都没人说话。 黑瞎子抱着胳膊,打量的目光不断在对面两人身上游走。 似乎是注意到了黎簇临近崩溃的情绪,他倒也没再为难,率先开了口。 “小子,我也不想为难你,就一个问题,你给我好好回答了就行。” “好。” 黎簇看着他那副嘴脸,咬牙切齿地应了声。 他奶奶的,我明天就去找张启山偷点手榴弹,再敢来,炸死你! 他暗暗想着,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好像已经能看到黑瞎子被炸飞的模样。 对面,黑瞎子还在为黎簇的识相而欣慰着。 “我问你,这两天跟着我那几个当兵的,跟你有关系没?” “没有。“ 这个问题,黎簇回得很干脆。 那都是张启山安排的,他就是个人质,跟他有个屁的关系。 说完,他就移开视线,看向下午已经来过一次的张启灵。 “到你了。” 说完,直接转向了另一边。 “等会儿。”黑瞎子有点懵,想上手扯住黎簇,却在半道被人给拦住。 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张启灵,黑瞎子皱着眉,心下有些不爽。 “啥玩意儿就没了,你当时看我的时候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不是你是谁?” 他确实眼睛有点毛病,但不是真的瞎了。 这小子肯定跟他有点什么,不然怎么会…… “你说的,一个问题。” 黎簇板着脸,朝着黑瞎子扬了扬眉,装的就是一脸的纯真无辜,欠揍得不要不要的。 “你小子。” 黑瞎子心底发笑,撸起袖子就准备找黎簇好好理论一番。 张启灵见他想动手,不赞同地抿了抿嘴,侧身直接挡在了黎簇面前,深邃的眼眸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呦,你这是要护着他?” 黑瞎子看着又挡在面前的男人,危险地眯了眯眼。 张启灵没有回话,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黑瞎子冷笑一声,突然发难。 凌厉的直拳擦着张启灵耳畔掠过,带起的风掀动他垂落的额发。 张启灵矮身错步,小臂如铁钳般扣住对方手腕。 下一秒,腕骨错位的脆响混着衣物的摩擦声传来。 两人皆是重心一错,黑瞎子手肘磕在张启灵肩胛骨的刹那,听到了布料撕裂的轻响。 黎簇倒在床上,撑着脑袋,一边看着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一边默默犯困。 他看出来了,这俩人都没用全力,搁这儿互相试探呢。 挺好,别死他屋里了。 黎簇在床上躺得心安,另外两人也打得难舍难分。 张启灵见黑瞎子如此难缠,心里也难免升起了些火气,眼神一沉,指节精准地朝着对方肋下的麻穴点去。 两两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黑瞎子闷哼一声卸力下沉,勾住张启灵脚踝将人拽倒,单手握拳,猛地朝着张启灵砸去。 啪嚓! 重拳被张启灵轻松地躲过,却是狠狠地撞在了地砖上,直接就砸出了一条十厘米长的裂痕。 声音,有些大了。 此时,床上的黎簇也睁开了眼,死死盯着愣在原地尴尬收手的黑瞎子,心底的火一团一团地冒。 动静这么大,真是生怕别人听不见啊。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黎簇就透过窗户看到了不远处重新又亮起的灯光。 他也真是倒霉,怎么就正好挑到张启山附近的房间了。 黑瞎子自知理亏,又想到这两天探查到的情报。 害怕真就交代在这儿了,率先爬起身,只匆匆留下一句“等着”,然后就飞快地跳窗走了。 一边逃跑一边还要在心底吐槽两句。 怎么就打兴奋了没收住手呢? 搞了半天,这一晚上都白折腾了。 屋内,张启灵看着一脸头疼的黎簇,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向窗前。 “张启灵。” 突然,身后传来一句,他翻窗的动作瞬间停住。 “谢谢。” 哪怕黎簇没有明说,张启灵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叫张启灵。 “等等,这个名字,先别告诉别人。” 看着越来越近的光亮,黎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顺嘴就提了一句。 “好。” 出乎意料的,张启灵居然很……听话? 黎簇不知道该不该这么想。 等他再望过去的时候,窗台上已经没了那人的身影。 下一秒,门被推开。 第27章 告状 看到黎簇安分地躺在床上,他居然诡异地松了口气。 “怎么了?” 低沉的嗓音沙哑,明显就是累极的模样。 刚走进去两步,张启山就皱起了眉,看着地上的裂痕,脸色一变。 “怎么回事?“ 说着,快步走到黎簇的床边,透过月光,看到了他眼下明晃晃的青黑。 床上的人呼吸平稳,分明就是累得狠了,连房间里多了个人都没发现。 “黎簇。” 张启山面无表情地看着,伸手把人给拉了起来。 “嗯?” 动作间,本就微敞的衣领彻底松开,露出他脖颈上清晰的指印。 “你来了。” 黎簇声音沙哑,半睁着眼睛,一只手不断摸索着,攀上了张启山的胳膊,嘴里还嘟囔着抱怨。 “你们司令部安保工作不行啊,你看我这脖子。” “谁做的?” 张启山眼神阴冷,连说出来的话都隐隐藏着一股杀气。 随即,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看向黎簇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是那个戴着黑色墨镜的人?” 张启山抽出手,沉着声音问他。 黎簇是跟着火车来的长沙,除了他们几个,他唯一有反应的,就是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对,就是他。” 黎簇拧着眉,摆出一副告状的姿态,脸上的气急败坏不似作假。 反正黑瞎子不在,往死里踩也没事。 “那是我仇人,你要是遇见他了,记得替我出口气。” 他告状埋怨的语气太过自然,甚至让张启山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黎簇是被自己强行绑回来的,对吧? 张启山眼神晦暗不明,没有说到底信了没有,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了黎簇那一句。 且不说那人是不是真的伤了黎簇,就擅闯司令部这一条罪名,就够他好好“招待”一番。 “行,没什么事我就睡了。” 眼见着张启山点头答应,黎簇也算是松了口气,故作镇定地翻身躺下,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紊乱的呼吸渐渐平稳,可乱了套的心跳却没有一点安分的意思。 黎簇额头冒着冷汗,抓着被子的手不停地颤抖。 不敢让张启山发现,只好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那人赶紧离开,最好一晚上都别在回来。 似乎是听见了黎簇的心声,张启山也并没打算久留。 黎簇听见他的脚步在屋里的各个角落响起,经过衣柜,经过桌子,经过窗台,最后定格在了门口。 吱呀一声。 房门被彻底关上,直到这一刻,黎簇才像是找回了知觉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黏糊糊地粘在背上。 黎簇小心翼翼地坐起身,看到窗户已经被张启山关上,没由来地心惊了一瞬。 那两人应该不至于被抓吧。 黎簇胡乱地想着,脱下湿漉漉的上衣,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扔到床下,又重新躺了下去。 被打断了许多次的睡意再度出现,这次,没什么再能打扰他的了。 门外,时不时传来亲兵们的脚步声,就沿着黎簇的窗户过去。 但那又怎样,这些,都与床上睡着的那个人无关。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第二天,一直到太阳刚刚亮起的时候,黎簇都睡得很沉。 “醒醒,黎簇。” 齐铁嘴站在床边,看着床上半裸着身子的人,犹豫了半天都无处下手。 算了,还是赶紧把人弄起来吧,不然那边要出了什么事儿,他可担不了这个责。 想着,齐铁嘴身子一颤,撸起袖子就去拽黎簇。 “哎呦,这小子看着瘦,居然这么沉。” 废了半天的力气,除了把床上的黎簇翻了个面,压根就没有任何的作用。 齐铁嘴抹了把脸上的汗,撑着腰,视线在触碰到黎簇清晰的六块腹肌时诡异地停顿了片刻。 再低头看看自己平坦的小腹,就…… 可能,我确实需要锻炼了? 齐家人走南闯北,要说身上一点功夫都没有,估计早就被仇家整死了。 只是对比之下,他还是更依赖于自己家传的手艺,跟张启山他们这些人站在一起,齐铁嘴就跟个文弱书生一样。 他想得认真,甚至没发现身下本该熟睡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喂,看什么呢?” 黎簇声音沙哑,一双迷蒙的眼睛在光线下半阖着,高涨的火气在看到齐铁嘴那副认真的样子时收敛了半分。 这家伙,盯着我想什么呢? 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 想到这里,黎簇冷了脸色,遮挡在眼前的手缓缓收紧。 这家伙跟张启山他们可是一伙的,现在出了问题,指不定会怎么收拾他呢。 哪怕齐铁嘴这人看上去傻傻的,黎簇也从没看轻过他。 他碰上变态的概率太高了,不敢赌。 “啊!你醒了!” 猛地听见黎簇的声音,齐铁嘴吓了一跳,连忙从床上翻下来,拽着他就想往外走,急得脖子都红了。 “快快快,赶紧跟我走,晚了就出事儿了。” 黎簇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差点被自己扔在床下的衣服绊倒。 “等等,我衣服!” 不等他说完,齐铁嘴就急哄哄打开了门,拉着他往外跑。 不是! 这急什么呢?! 断头之前还给送断头饭呢,总不能拉自己正法的时候连件衣服都不让穿吧。 一路过去,黎簇几乎被司令部的人看了个遍,没忍住低下了头,试图缩在齐铁嘴身后。 跟个鸵鸟一样。 原本不算突出的动作一下子就变得滑稽了起来,连路过的张家亲兵们都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砰! 刚到张启山办公室门口,两人就被屋里传来的巨响吓得停住了脚步。 黎簇眨巴着眼睛,与旁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齐铁嘴来了个对视。 你去。 齐铁嘴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摇摇头。 我不去! 黎簇摆摆手,小声凑到他耳边来了一句:“我还年轻,不想英年早逝。” 说完,不等齐铁嘴反应,退到他身后,干净利落就是一脚。 “你……!” 脏话还没来得及骂出口,人就已经跪趴在了地上。 这下摔得不轻,但也成功吸引到了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 张日山站在门边,看到齐铁嘴的囧样,没忍住笑出了声。 “八爷,不用行这么大礼。” 将人扶起来,又把视线放在了黎簇的身上。 “进来吧,有你的事儿。” 齐铁嘴脸涨的通红,咬牙切齿地瞪了黎簇两眼,余光瞥见脸色还算正常的张启山,松了口气。 还好,赶上了。 刚准备找个地方坐下,却突然愣住。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摊废墟原本该是个大沙发对吧? “我的事儿?” 门口,黎簇疑惑地歪头,看着表情又回归平静的张日山,犹豫着挪不开步子。 讲真的,他不太想进。 “黎簇,进来。” 就在这时,张启山冰冷的声音响起,仔细听,还能品出一丝的怒意。 谁惹他了? 黎簇撇了撇嘴,大步跨了进去,还没开口说什么,就看到张启山对面那个熟悉的人影。 明明脸上挂了彩,还非要对着自己挑衅地笑。 “嗨~” 黑瞎子摸摸嘴角的淤青,冲着黎簇打了个招呼。 黎簇:…… 再看看张启山黑沉的脸色,黎簇一刀捅死黑瞎子的心都有。 现在他知道是谁惹他了。 第28章 微不足道的私情 黎簇呆在原地,将所有的可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愣是没找出来一种能和现在这个扬面挂钩。 他怀疑自己瞎了。 “怎么了,昨儿晚上刚见过,这会儿就不认识了?“ 黑瞎子抱着手,似笑非笑地看他。 似乎是看出了黎簇的窘迫,心底冷笑一声。 “我怎么没想到,你小子还有告状这项技能呢?“ 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张启山的方向, “刚打完。” 眼见着佛爷的脸色越来越差,张日山也好心在黎簇的耳边提醒了一句,示意他看看已经变成碎木的沙发。 “嘶……” 看着地上迸出来的碎渣,黎簇下意识后退半步。 都不用幻想,肉眼就足以看出打得有多狠。 谁跟他打的,张启山吗? 明明自觉不太可能,但他还是看向了冷着张脸的张启山。 本来只是个简单的动作,却在看到张启山手腕露出的青紫时突然乱了心神。 真是他打的? 看看黑瞎子嘴角的伤口,再看看张启山,黎簇有些不可置信。 张启山看到他,抬手按了按发痛的太阳穴,看那副样子,应该是嫌弃的。 黎簇顶着他异样的眼神,心情复杂地撇了撇嘴,在废墟上找个地方坐下,默默抱住了自己。 阳光下,他背后狰狞的七指图案格外明显,牵扯着周边皱起的皮肤。 像一块被粗劣纹样强行拼凑出来的破布。 看见这一幕,屋内几人神情各异,却没有人开口,只是淡淡瞥过一眼,无人在意。 “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齐铁嘴叉着腰,眼睛微微眯起,看向黎簇的眼神明显带着浓浓的好奇。 刚刚急着把人拖过来拉架,都没看仔细。 张启山皱着眉,往黎簇的方向瞥了一眼,叹着气。 “认识一下,这人等会儿跟我们一起去。” 见张启山提到他,黑瞎子嘴角微勾,朝着齐铁嘴和黎簇摆了摆手。 “什么?!” 黎簇瞪着眼睛,唰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不是,他昨天晚上才闯了你家,今天你就准备雇用他?” “错,是合作。” 也许是黎簇的反应太过滑稽,黑瞎子居然好心情地为他解释了一下。 “合作?” 黎簇怀疑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明晃晃的不信。 这两个字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现在黑瞎子的身上的样子。 张启山不出点钱,这家伙能跟着走? 骗鬼呢。 黑瞎子盯着黎簇,看到他完全没有收敛的表情,不满地“啧”了一声。 这小子,怪了解他的。 “想知道他用了什么作为报酬吗?” 黑瞎子轻笑一声,朝黎簇走去。 “不想。” 黎簇看着他怪异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回想到以前这家伙坑自己的日子,率先炸了毛。 还好,黑瞎子并不介意他到底想不想。 “他的要求,你也要跟着一起去。” 张启山语气平淡,甚至没有一丝的起伏。 要是没有这一屋子的痕迹,哪里像是刚和黑瞎子干过架的样子。 看着面前明显有点故事的两人,他的眼神忽明忽暗。 “凭什么?” 好不容易能歇两天,黎簇当然不乐意,瞪着眼睛看向张启山,却又不得不压着心底的火。 可张启山却低下了头,对着手里的地图看得认真。 压根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门外,张家的亲兵们已经整好了队,都是一身的短打,后背腰间横着刺刀,看上去就不好惹。 黎簇被黑瞎子押着出门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两两对望,还没等黎簇叫出声来,黑瞎子就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任由他奋力挣扎着,拖了人就走。 “别挣扎了,你跑不掉的,有这个时间,你倒不如想一想,接下来我会怎么招待招待你。” 黑瞎子笑着,手上的力道倒是一点没减,恨不得把黎簇勒死。 艹! 看着张家那群人手里的枪,黎簇哀怨地闷哼。 恨不得自己去抢一把来,把这几个家伙连着一起毙了。 黑瞎子看着他不断变换的表情,眼底的兴味更浓。 他想不通,黎簇这个年纪的小子,是怎么认识他这个远赴德国多年的人的。 而且还一副很了解他的样子。 真是有意思。 身后,张日山沉默地跟着他们,注意到黎簇还光着的上半身,还是回去取了件自己的衣服。 屋内,齐铁嘴看看正在收拾东西的张启山,又看看门口黎簇被拖走的方向,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 张启山抬头看他,淡淡地说道。 “不是,你就这么把人给让出去了?” 齐铁嘴看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心底有些着急。 哪怕他也不知道到底该急什么。 听到这话,张启山收拾东西的手一顿。 “让出去?副官不是跟着吗?” 他什么时候把黎簇让出去了? “啊?哦,这样啊。” 被他这么反问一句,齐铁嘴终于发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的张日山,暗暗松了口气。 “佛爷,你为什么要带上那人?” 那人说的是谁,他们心里都有数。 在齐铁嘴看来,那个戴墨镜的就是个不可控因素。 这些事还没个定论,贸然让别人知道,万一出个什么问题…… “他很强。”张启山说着,看了看手腕上的淤青,“超出常人的强,甚至和我相比都毫不逊色。” 听他这么说,齐铁嘴心里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家人训练的严苛他多少听过一些,那个戴墨镜的居然能让张启山说出这样的话。 那得有多变态啊! “那……司令部里面那么多人,总不能对付不了他吧。” 那么多枪,都顶在他脑门上,他就不相信那个戴墨镜的还能跑的了。 张启山收好东西,冷冷地看着他。 “有必要吗?” 像黑瞎子这样的人,有必要吗? 没有。 如果可以,张启山甚至想把他拉过来一起守卫长沙。 大敌当前,他首先该杀的是日本人。 这也是他一直容忍着九门某些人的原因。 他会和黑瞎子交手,一是试探,二是因为他擅闯司令部。 至于黎簇…… 想到他,张启山脸色微变。 不可否认,有为他出气的想法,但和其他的目的比起来,这一点点的私情太过微不足道了些。 他是长沙的布防官,他的一切决定,都会以长沙城为先。 齐铁嘴看着他的背影,愣愣的说不出话。 好半晌,才笑着摇了摇头,跟上他的步子。 是他想多了,这可是张启山啊。 凶名在外的张大佛爷。 第29章 共骑 黎簇穿着一件张日山以前穿过的褂子,扮作商贩的模样,跟着第一批人先去了郊外。 周围全是张家人,一路上简直安静得无法想象。 说话最多的,估计就是黎簇,还有他旁边的马了。 短短20里的路,走得比几百公里还要难熬。 大概到了八点多的样子,张启山才坐着汽车与他们在郊外铁道边上的山坡上汇合。 刚一下车,就看到了横趴在马背上姿势难看的黎簇。 旁边的张家亲兵们时不时看他一眼,却没一个人上前,任由他在自家的马背上放肆。 看着一群埋着头不吭声,只顾着拨弄手上东西,甚至一句话不说的自家人。 张启山还是头一回觉得,太过沉默寡言好像也不是一个特别好的习惯。 “滚下来。” 张启山穿着一身商贩的衣服,把柯尔特收在腰间,扯了扯黎簇随着情绪而耷拉下来的头发。 感受到头皮上轻微的刺痛感,黎簇抬起头。 不等他动作,张启山就一掌拍在了马背上。 “卧槽,你干嘛!” 受惊的马儿下意识挣扎着,直接把背上趴得安逸的黎簇给甩下去。 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 黎簇龇牙咧嘴地站起身,嘴里的话还没骂出去,就发现张启山已经越过他,布置任务去了。 搞得他只能在原地生闷气。 黑瞎子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轻轻勾了下嘴角。 黑色墨镜下的眸子因为光亮而微微眯起,带来一阵阵的刺痛。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不是那么想说话。 今天也不例外。 见没人理他,黎簇也泄了气,安静地躺在黑瞎子旁边的地上,望着天上的云出神。 要是没来这里,我现在应该都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吧。 闲着无聊,他还去旁边拔了根草,叼在嘴里,一点一点咬着。 略微酸涩的汁水在唇齿间炸开,被他舔了个干净,不好喝,但挺好玩。 想抽烟了…… 黎簇闷闷地想着。 黑瞎子坐在他旁边,看他叼着根草咬的起劲,心里也跟着有点痒痒。 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个雪茄,划了根火柴点上,享受地眯起了眼。 浓烈的烟草味瞬间弥漫开来,不同于黎簇抽过的那些,闻上去更加的纯粹,却又带着一种难得的温和。 看黑瞎子抽得如此舒坦,黎簇那叫一个双眼放光。 一下就吐掉了嘴里的草,拽着黑瞎子的衣服:“给我也来一口呗!” “好啊。”黑瞎子看着他,笑得灿烂,“给钱。” 黎簇:…… “不抽了。” 说完,赌气似的转过身子,背对着不看他。 他要是让黑瞎子再从他这儿坑走一分钱,他就不姓黎。 黑瞎子觉得好笑,躺在地上又抽了两口。 等雪茄只剩下个屁股,估计抽不出什么味儿了,就拱拱黎簇。 “真不要?还剩一口,不要可就没了。” 张启山他们收拾好东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黎簇咬着根只剩下尾巴的雪茄,眯着眼睛抽得开心。 “没出息。” 张启山轻哼一声,看向黑瞎子的眼神带着冷意。 偏偏那人没什么反应,甚至还朝着这边打了个招呼。 “佛爷,八爷到了。” 副官安排好人手,过来喊张启山,却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呢。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张日山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两个靠得很近的人,眉头皱得更紧。 那黑瞎子明明说不认识黎簇,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但很显然,哪怕那小子对他有所戒备,也比面对着他们熟稔放松了许多。 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没良心。 张日山暗骂一句,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人贩子的身份。 “他人呢?” 注意到身边多出来的人,张启山收回眼神,重又归于平静。 这一趟他带了十二个人,十个人分成两队先走,一队扮作茶商,一队扮作商贩。 最后剩下的两人跟他们一起殿后,一路汇集情报,排查方向。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齐铁嘴才骑着一头驴姗姗来迟。 身上还是道士的衣服,和他们这些商贩格格不入。 好在长沙几代以来都是交通要塞、往来枢纽,多的是南来北往的奇人异商。 他这副样子,倒也不至于被骂一句“神经病”。 其他几人见怪不怪,黎簇倒是对着头驴子好奇得要死,扽了根草在前面引它,差点把齐铁嘴摔沟里去。 “臭小子,不许逗我的驴!” 齐铁嘴气得脸色涨红,差点一个不留神翻下来。 张启山看着这两个活宝,火得拳头都硬了,一下砸在黎簇的脑袋上。 “你安分点!” 骂完黎簇,又转向齐铁嘴,半晌,叹了口气:“算命的,我让你乔装改扮,你骑个毛驴做什么?” 毛驴被三番两次指着,心有不快,差点一个用力把齐铁嘴顶下去。 “佛爷,你怎么能看不起我的驴呢,再说了,算命的不骑驴,难道骑高头大马吗?” 穿这么一身,骑一匹马,哪哪儿都不对味。 眼见着他们都不信,齐铁嘴有些急了:“我说真的,你们可别小瞧我这身行头,越往山里走,这可越管用。” 副官听他这么说,想到什么东西,翻身上马,警惕地盯着四周。 “据说这山里的道士都已经穷得绝了种,现在所谓的道士,大多都是落单的山匪,躲在废弃道观里装神弄鬼。 更有甚者,还会倒山下村子里去拐小孩,你这样子,估计是要被人打死的。” 听了这话,齐铁嘴非但不怕,还骄傲地扬起了头。 “非也非也,他们是悍匪,我可是黄庭祖师亲传,齐家之后。” 黎簇看他那样,冷哼一声,“非也”你个头,棍子落你身上就“非也”不出来了。 说着,齐铁嘴还拍拍自己的百宝袋。 “这百八神通在身上,到哪儿都是活神仙,不然佛爷喂我吃那甲片,我早毒发身亡了。” “那些甲片都用我的血蒸过,否则怎么会用手去拿,不怕传染吗?” 副官幽幽看他一眼,冷冷地说着。 齐铁嘴朝他的手上望去,果然看到了放血还没愈合的伤口,心下一惊。 早就听闻张家人的血和其他人不同,能辟毒祛病,先前他还问过佛爷,全都被嘲笑了回来。 没想到啊…… 乍一听到副官承认,他还有些不可置信呢。 黎簇皱着眉,脑子里关于张家的信息不断闪回,看着张日山手上的伤口,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讲不好这种感觉。 挺奇怪的。 张启山懒得理他们,牵着马走到黎簇和黑瞎子身前。 “我不会骑马。” 黎簇看着他,愣愣地接过缰绳。 另一边,黑瞎子已经非常利索地上了马,熟练得让人侧目。 “知道,没打算让你骑。” 张启山摇摇头,从他手里拿回缰绳,两手搭在他的腋下,一个用力,黎簇就又趴上了马背。 他就不理解了,一个连马都不会骑的人,先前是怎么敢如此放肆地趴在马背上的。 张家的亲兵们:因为我们…… 等黎簇在马背上坐好,张启山才一个翻身上去,拽好缰绳,顺道把黎簇因为惊奇而探出来的的脑袋按下去。 “到前面,我去弄个板车,到时候你就坐里面。” 双腿一个用力,身下的马就慢慢悠悠地走了起来。 张启山轻声说着,灼热的呼吸时不时擦过黎簇的耳朵,有些不大舒服。 “行。” 听到有板车坐,黎簇也松了口气,捏紧鬃毛的手缓缓松开,尴尬的情绪平和了些。 他就说嘛,两个都是大男人,还都是走南闯北的商贩,坐一匹马,怎么看都不对劲。 但凡换成个女的,说不定就没那么违和了。 “到时候,你就装成下半身瘫痪,坐在车上不许动。” 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又被张启山给堵了回去。 黎簇:……艹,我不上厕所的吗? 第30章 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两天的时间,几个人就脏得不成样子。 齐铁嘴最惨,本身驴子身量就矮,但凡遇上点泥水很深的地方,几乎要淹下去半个身子。 还好,第三天出了太阳。 黎簇躺在张启山问村里人买来的板车里,周围被“贴心”地堆满了稻草。 浑身是泥地躺在里面,他总觉得要是加一张草席,跟那些电视剧里边被拉去乱葬岗的尸体也差不了多少。 山里的路不好走,一路都在颠簸,前面被马颠,后面被板车颠,疼完大腿疼后背。 黎簇看着天,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他这辈子可真造孽啊。 赶了三天的路,不只是他,其他几人也有了些疲态,看上去比之前狼狈了不止一点。 张启山和张日山几人打头,黎簇基本看不见他们。 没办法,他是殿后的那个。 板车靠两匹马拉着,那两个留下的亲兵时不时还要回头看他一眼,像是怕把人给颠没了。 一路上,黎簇对着他们扯了好久,愣是一句话都没套出来,连个名字都没问到,这让他有些挫败。 “唉……” 黎簇抓了把稻草,做成个简易的枕头,靠着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前面骑着马的两人。 左边那个他看着眼熟,和那个断了手的少年有个五分像,估计是近亲,看着就一样的倔。 果不其然,真被黎簇烦得狠了,居然也会转头瞪他一眼。 右边那个他不认识,甚至没怎么在司令部见过,也可能是那张脸太普通了,他根本没能记住。 看着那张并不算突出的脸,黎簇撇撇嘴。 这人真能忍啊,愣是三天都没跟他说一句话,连点表情都没有,怕不是个聋子? 第三天的傍晚,他们总算来到了标记的第一个矿区。 这里大多是苗寨,还有些少数民族的村落,坐落深山,基本都是自治状态,靠开矿挣钱。 到了边缘,人开始慢慢多了起来。 不只有矿局的人,还有一些跟着合作的德国人、美国人什么的。 黎簇觉得新奇,悄摸摸把枕头又垫高了点,好探个头出来看看。 铁轨还要在两里地之外,一行人舟车劳顿,也没再折腾,到半山腰找了个侗村,暂时先歇下了。 “这是怎么了?” 旅馆里的人来牵马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躺在板车上的黎簇,有些好奇。 张启山上前把黎簇抱起,又让另外两人把板车推到了一边。 “来的路上遇着泥石流,腿上受了伤,一时半会儿动不了。” 黎簇突然被打横抱起,吓得差点叫出声,听见张启山的解释,又把差点冒出来的脏话给咽了下去。 行吧,总比下半身瘫痪好点。 那人看看他们沾满了泥水的裤腿,又看看差点变成泥人的齐铁嘴,了然地点头。 旅馆是由古驿站改成的,里面的设施很不完善,但至少能有个地方睡,聚了大概有几百号人。 “这么多人,有地方睡?” 黎簇被张启山抱着,看上去还算悠闲惬意。 齐铁嘴也跟着附和两声,看着并不算大的村子,实在想不出来怎么塞得下那么多人。 等旅馆的人带他们过去看床铺,所有的疑惑才被解开。 这个侗村修在山腰,旅馆却是沿着悬崖边山路凌空搭建,蜿蜒着大概有半里的样子。 长长的通铺睡了几百人,枕头下面就是万丈深渊,看着都吓人。 别说黎簇了,连黑瞎子都愣了半天。 “不行你把我抱回去,我去跟马睡。” 黎簇咽了咽口水,伸手戳戳张启山的肩膀。 讲真的,他更愿意去跟马睡。 齐铁嘴站在旁边,面如土色,看着那床铺直摇头:“佛爷,这要是半夜起来小解,一脚踩空,可就粉身碎骨了。” 张启山没理他们,把黎簇扔在床铺上。 外面,是层层叠叠的山峦。 他早年刚到湖南的时候,就曾游历过湘西,被这里的山水震撼过一回。 即使是在入暮之后,山中也不会完全的黑下来,能看到一层薄薄的冷光打在所有的山上,像披了层纱。 就像现在这样。 先来的人已经朝着他猜测的方向探查过去,估计很快就能有结果。 张家人入湘以来,遵循张家的传统,在民间放了很多的眼线,和当地的各种职业混在一起。 每次出去下地,都会有非常熟悉风土人情的人接应。 晚上,旅馆附近的各路摊贩都升起了炉灶。 在悬崖的石阶上烤馕的烤馕,煮胡辣汤的煮胡辣汤,还有些猎户烤了野味,辣子粉一撒,香味传遍了整个山谷。 另一边,不少外国人正在喝酒,嘴里啃着肉,时不时哄笑两声,发出的声音很大。 黎簇从床上支起身子,刚好看到黑瞎子走到一群德国人旁边。 不过片刻的功夫,双方就聊了起来,那群人还给黑瞎子递了壶酒。 齐铁嘴也不遑多让,被东南西北各个方位的香气迷得神魂颠倒,提溜着钱袋子四处讨要。 黎簇准备躺下来的时候,他正好在跟那个烤肉的猎户交涉。 通铺上,人们挂上了各种各样的风灯,远远望去,汇成了一条灯带。 张启山和衣躺下,和旁边的黎簇大眼瞪小眼。 张副官已经在附近吹起蝙蝠哨,就等着当地的张家人回应。 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佛爷和黎簇面对面躺着,黎簇那张嘴还喋喋不休地在念叨着什么。 “我饿了。” 黎簇幽幽地说,可对面那人不回。 “我饿了。” 又念一遍。 “你别装听不见。” 张启山没办法,只好睁开眼,淡淡地看了他两眼,坐起身。 “等着。” 越过张日山过去的时候,还顺便拿走了他的钱袋。 “佛爷……” 张副官看着自己被顺走的钱袋,有些为难地开口,却在张启山看过来的时候闭上了嘴。 “行了,回去还你,看你那小气的样儿。” 张启山颠了颠钱袋,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剩下张日山站在原地,闷闷地“哦”了一声,到黎簇的旁边躺下。 “喂。”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黎簇突然觉得有那么点好玩。 “死人脸,这可是你们佛爷的位置。” 他侧着身子,胳膊垫在脑袋下面,刚好能将旁边睡得板板正正的张日山看个仔细。 只要扯上张启山,他就不信这家伙会不理他。 果然,听到佛爷的名字,又想起刚刚回来看到的那一幕,张日山抿抿嘴,鬼使神差地往外面滚了一圈。 刚好与黎簇隔了一个床位。 滚完,还冷着双眼睛看回去,好像是在说。 够了? “噗哈哈哈哈哈!” 黎簇愣了两秒,才看清他眼底的意思,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连带着身子都是一颤一颤的。 张日山看着他,心下不虞,索性转过身子背对着他。 眼不见心不烦。 第31章 你偷我肉! 不同的是,张启山手里抱着的是几张干馍,齐铁嘴手里抱着的是各种串串和火烧。 黎簇一看到张启山,眼底期待的光瞬间就灭了。 不是吧。 他想吃肉啊! 但很可惜,张启山并没有看出他的崩溃,也可能是看到了,只是单纯地不想理会。 “吃吧。” 说完,给黎簇递过去一张,又将另一张递给张日山,自己盘腿坐在两人中间。 “谢谢佛爷。” 张日山倒是接受良好,一言不发地低头,手里的馍很快就全都吃进了肚子。 只有黎簇盯着齐铁嘴手里的肉,眼神幽怨得发绿。 看向张启山,却见他撇开了脸,压根不理自己。 黎簇也没辙,只好恨恨地咬着手里的干馍,力道之大,就好像咬的是张启山一样。 一口下去,脖子差点伸出二里地。 对面的齐铁嘴看着他那张被噎得有些扭曲的脸,笑得合不拢嘴,还特地靠了过来,把手里的串串伸到黎簇面前。 “佛爷,咱都苦了几天了,怎么能不吃点好的呢,你说说,那干馍多没味儿啊。” 齐铁嘴笑着,晃了晃手里的肉串。 “哪像我的肉串,可太香了。” 黎簇一眼不眨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肉,嘴角不争气地流下了口水。 张启山抬起头睨了一眼故意找事的齐铁嘴,没好气地说。 “出来行走江湖,还敢乱吃东西,老八你让贤吧,反正也活不久。 我看吴家铺子那边,吴老狗养的狗都不吃这些,你应该去跟它学习一下。” 齐铁嘴看了看怀里的食物,又看看周边的食客,摇摇头。 “佛爷,不至于吧,我看这里的民风挺淳朴啊。” 边说还边指着张启山的干馍:“你这不也是跟人老乡买的,买人家的东西,你还说人家,佛爷,你不厚道。” 张启山看他一眼,默默道。 “你懂什么,我都是试过了才带回来的。” 不然他怎么可能去那么久。 “试过?” 齐铁嘴有些懵,忍不住发问:“你拿什么试的?” 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他还能找到人试毒呢? “你的驴。” 张启山幽幽道。 齐铁嘴:…… 嗯? “我靠!你拿我的驴去试毒?!” 齐铁嘴有些恼火,差点直接跳起来,却被手上突然冒出来的力道整得愣了一下。 低头一看,自己伸过去诱惑黎簇的肉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咬在了嘴里,连签子都没放过。 “我靠!你偷我肉!” 原本就很生气,现在更气了。 “咋了,你放我面前,不就是让我吃的?” 黎簇咂吧着嘴,趁着嘴里有肉,啃了口干馍,一脸的坦荡。 “我……” 我哪是让你吃的?分明就是让你闻个味儿! 齐铁嘴气得说不出话,一张脸通红,眼见着黎簇不理自己,又看看手里一下少掉小半的肉串,哀怨地看着张启山。 “佛爷,你管不管?刚刚不是你说不让他随便乱吃的吗?” 张启山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吃得满嘴是油的黎簇,无所谓地耸耸肩。 “没关系,反正你吃了没死,他想吃就吃呗。” 齐铁嘴:……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不过张启山,他也只好闭上嘴,把怀里的肉护得更紧了些。 算了,就当发善心。 齐铁嘴一面安慰着自己,一面又将剩下的串全都撸进嘴里。 黎簇看他那副惨样,心底笑开了花,连手里的白馍都没那么难吃了。 正吃着,那两个张家的亲兵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脚夫模样的中年人。 看到他,张启山眼睛一亮,起身让了个位子。 “老倌,怎么样?” “这一带是霍家的地盘,最近出了个大买卖,盘口油得很,半截李的人一直在找借口把这个盘口清出去。” 张老倌点上烟,手指已经被烟草熏黄,浑浊的眼睛在张启山的脸上停留片刻。 “启山你的脸大家都很熟悉,现在霍家的高手都在这儿,你要小心。“ 中年人说话很慢,带着很浓的当地口音。 若不是瞥见了那双浑浊眼眸中暗藏的冷光,黎簇甚至不敢相信他是个张家人。 听他这么说,张启山的脸色有些阴沉。 九门的关系错综复杂,哪怕现在被他压制着,也难免有翻天的心思。 眼下战事吃紧,张启山暂时管不到他们头上,但眼看着他们甚至还在无所畏惧地内斗,张启山也不免心底发凉。 好在,他也没指望过这群人。 这几家,也就只有二月红所在的红家会出手相助。 哪怕只是些物资,也让他有了不少的安慰。 齐铁嘴吃完嘴里的肉,擦了擦嘴:“佛爷,我还真没想到,这是霍家的地盘。 霍家当年掌管九门,你一个北方人,一来就搅得长沙城变了天,霍三娘可不会轻易就范。” 说着,面带担忧地朝四周望了望,压低声音。 “您现在靠的是枪炮的脸面,要真论下地的功夫,二爷和霍家可都是童子功,可不服你这三百年的风水。 现在我们出现在这儿,她会不会以为我们是要帮着半截李对付她啊。” 张启山靠着边上的栏杆,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 这确实是一件头疼的事。 他有要整顿九门的心思,但也明白现在不是好时候。 事实上,一旦长沙保卫战打起来了,将不会有九门的分别,城里只会有日本人和中国人。 黎簇坐在他身边,将他眼底的疲惫看了个清楚,不由地皱起了眉。 张启山这布防官啊,也是真不好做。 片刻后,张启山整理好情绪,又问老倌。 “我让你查的其他事呢?” 张老倌灭了烟,道:“火车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里山势复杂,哪怕真有轨道,没一两个月的修整也是没法用的。 我去问过各个村子守夜的人,没人听见有火车经过的声音,但……他们听见了其他的动静。” 讲到这儿,一阵冷风从底下吹来,凉得人控制不住地哆嗦。 张老倌眼神平静,却在暗光下显得有些恐怖。 “他们在某天晚上守夜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听到山谷里有几百人一起打铁的声音。 声音响了一晚上,传遍山谷,第二天却怎么都找不出是哪里发出的声。 就好像,他们十多个人在那天晚上同时中邪见鬼了一样。” 第32章 生个屁! 刚想继续追问,就见张启山摆摆手。 “铁轨是在地下,这些山里应该有中空的部分,打铁的声音,应该就是火车开过时和铁轨碰撞的声音。” 听他这么说,齐铁嘴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尴尬地挠了挠头。 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也没再出声,只是擦擦脑门上的薄汗。 职业病。 一时半会儿他还改不回来。 远处,群山纠结错落,在夜晚的薄雾下看不真切。 像是野兽的利齿。 黎簇想着,要是自己大晚上听到那么离奇的声音,估计也会被吓一跳。 张启山没空理会他们的反应,表情严肃。 “日本人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想在河床里藏一条轨道不是什么难事。” “没错。”老倌点点头,眼神往齐铁嘴那里瞟了一瞬。 “启山,这山里地势复杂,只有几个地方能听见地下的声音,找个好的算命先生,应该能算出铁轨在地底哪个方位。” 说完,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就全部聚到了齐铁嘴的身上。 他还穿着那身染了泥的道袍,谁是那个算命先生,不言而喻。 齐铁嘴注意到众人的视线,心头一跳,背过身去。 “佛爷,奇闻诡事我可不看,而且你自己也懂风水,你难道就没看出来吗?” 边说,边指着对面隐在雾里的山头。 “这条山,叫鬼踩莲花,一共九个山头,九鬼踩莲花,那是我们九门提督的鬼门关。” 眼看着张启山毫不在意,甚至有一种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的意思,齐铁嘴气得脸都红了。 妈的,不信我还非要让我来! 此刻,张启山像极了那种不遵医嘱还蛮不讲理的病人。 黎簇对他们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关键他也不懂风水,越听齐铁嘴这么神神叨叨,越觉得阴风阵阵。 尤其想到之前被黄仙上身的事儿,本就不算好的脸色更显苍白。 就在他胡思乱想还没个结果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拍到了他的肩膀上。 黎簇被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往旁边看去,被黑瞎子那张脸又给吓了一遍。 “我去!” 两人离得很近,黎簇甚至能看到他墨镜下微微泛光的眼睛。 带着恶劣的笑意。 有病。 黎簇在心底暗骂,努力平复着骤然加快的心跳,将搭在肩膀上的大手拍开。 黑瞎子收回手,在他旁边坐下,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似乎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一靠近,身上的酒气就包裹了过来,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烟草味,将身边的黎簇整个给卷了进去。 黑瞎子的举动并没有引起众人的关注,就连张启山也只是简单地转头看了眼两人。 “喂,小子,他们刚刚聊什么了?” “我有名字,叫黎簇。” 听见黑瞎子凑过来说话,黎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好好好,黎簇。” 黑瞎子举起手,做出一副妥协的样子。 黎簇轻哼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黑瞎子也看出他不想说,没有多问。 对面,齐铁嘴还在喋喋不休。 他们跟着听了两句。 “佛爷,虽说是我家高人报信,但现在人都死了,我齐家也出了力。 你们张家虽说人丁稀薄,但也总比我这个孤家寡人要好得多,不行不行,在我没娶媳妇之前,我一定谨记祖宗遗训。” 齐铁嘴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满脸都写着抗拒。 黎簇在旁边看着,不是特别能理解。 可能是时代不同吧,他不觉得传宗接代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不自觉地,又把视线放在了身边的黑瞎子身上,表情瞬间就怪异了起来。 按这个时间算,这黑瞎子估计要有个一百多岁吧。 年纪这么大,居然连个后都没有? 可黑瞎子他们家明明就只剩下他一个了啊。 这一点,他是听苏万说的。 “看我干什么?” 察觉到黎簇不算干净的视线,黑瞎子皱了皱眉。 “你就没想着有个后?” 黎簇没什么遮掩,直接就问了他,甚至还隐晦地瞥了一眼他身下的位置。 要是一般的男人,被这么问一句,还被盯着下面看,估计会翻脸的吧。 他心里想着,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干了件蠢事。 还没等与黑瞎子拉开距离,却见旁边的男人居然笑了起来。 “想啊,没个后,我这一身的本事岂不是浪费了,多可惜。” 随即,又叹了口气。 “可我自己也不能生啊,要不……” 说着,表情突然就严肃了下来。 “你给我生一个,给我家留个后?” 黎簇原本听得还算认真,被他这么一说,直接就一个白眼翻过去。 生? 他一个男人,能生个屁! “行了。”被黎簇无视了,黑瞎子也不恼,语气里反而多了几分认真。 “生什么生,万一生个和我一样的小瞎子,那多倒霉。” 看着他几乎是焊在脸上的墨镜,黎簇了然地点头,倒也表示理解。 毕竟他也不想要孩子。 一想到父亲这个角色,黎簇满脑子就只能想到那个人。 而且…… 万一他的孩子天生就带了蛇毒,也跟黑瞎子那个倒霉得不相上下了吧。 这边的两个男人就孩子的问题聊得火热,那边的张启山也被齐铁嘴的执着搞得头疼不已。 “老八,你看看这里,你觉得,你家高人为何会卷入火车运古棺的事情里去。 如果他确实是齐家人,应该也有惜身保命的原则不是?” “难道,种不同,骨气也不同。” 副官也揶揄道,齐铁嘴也不生气,朝着两人摆摆手。 “别,激将法也没用。 佛爷,我觉得你现在把精力放在说服我身上,不如想点其他的。” “比如?” 张启山反问道。 “比如这里的人。”齐铁嘴正了正神色,好让自己看上去更容易信服。 “齐家高人能到这个地方,不是游历至此,就是被某些人专门请来的。 我觉得,后面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些。” 他说的某些人,自然就是不干好事的日本人。 日本人想动土,最好的掩护就是开矿,结果却发生了什么无法解决的事,这才要请个算命的过来。 他可不信那群日本人都在火车上死绝了。 更大的可能,他们还埋伏在这里,等候时机。 张启山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四处看了看。 除他们之外,每个人都显得是那么正常,交谈,喝酒,抽烟,烧烤,本该寂静的山腰十分的热闹。 到底,哪些是人? 哪些,又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呢? 第33章 我不去 他本就没打算强求,眼睛长在齐铁嘴身上,他也没办法逼着他看。 旁边的副官看他沉默了下来,比了几个手势,见张启山点头,领着两个亲兵下去了。 也许是错觉吧。 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黎簇不合时宜地想着。 他总觉得那个不说话的人刚刚好像看了他一眼。 黑瞎子就在旁边,自然也是注意到了什么,深沉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探究,被墨镜遮掩在底下。 一边的张老倌敲了敲烟,时不时往齐铁嘴几人那里看看,又对着张启山耳语了几句。 半盏茶的功夫,蝙蝠哨再次响起。 张启山瞬间警觉了起来,脸色有些凝重。 消息是副官传回来的,他们发现了几个脚型有蹊跷的人,应该是穿过木屐的。 张启山给几人解释了一遍,也拿起哨子:半夜动手。 “小黎子,你抖什么?” 黑瞎子幽幽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黎簇下意识疑惑地“嗯?”了一声。 他问得很突然,搞得黎簇都没注意到他对自己的称呼。 叫得跟太监一样。 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抖起了腿。 “你不会害怕了吧。” “怎么可能?“ 黎簇瞪着眼睛,想也没想就反驳了回去。 比起害怕,这更像是…… 兴奋。 他低下头,掩住眼底泛起的光亮。 杀人,他不乐意,但杀日本人…… 他觉得他可以。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带来难以克制的颤栗。 黑瞎子离他很近,自然将他的反应都看了进去,嘴角的笑容更大。 看着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一入夜,长龙一样的灯带逐渐变得稀疏。 黎簇倒在通铺上,哪怕很硬,他也意外睡得很沉。 被黑瞎子摇醒的时候,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梦里。 “小黎子,快点起来。” “怎么了?” 黎簇迷迷糊糊地嘟囔着,伸手把黑瞎子拍开。 下一秒,整个人就被腾空抱起,不等他睁开眼,就被重重地摔落。 好在,最后一刻,有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他。 卧槽! 剧烈地失重感伴随着难以抑制的心悸,一下就驱散了所有的困意。 黎簇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拽着黑瞎子的衣领,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连手都控制不住地在颤。 身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这下醒了?” 黑瞎子恶劣地笑着,像深渊里爬出来的鬼魅。 艹! 黎簇气得脸都白了,要不是现在还被黑瞎子抱着,他咬死这家伙的心都有。 “你他妈的,半夜叫我干嘛!” 周围的人都在睡觉,黎簇下意识地降低了音量。 “嘘,你看看。” 说着,终于把黎簇给抱了回来。 眼看着屁股底下终于不再是深渊,黎簇松了口气,一拳头往黑瞎子的脸上砸去,整张脸因为怒火而变得扭曲。 “啧。” 两人离得很近,哪怕黑瞎子偏头想要躲开,也还是被拳头打到了嘴角。 “你小子,就是学不会听话是吧。” 黑瞎子罕见地被勾起了点火气,感受着嘴角的阵痛,一把就将黎簇扔在了地上。 “听你妹!” 黎簇被甩在地上,不受控制地滚了两圈。 哪怕屁股已经疼得快裂了,也还是强撑着骂了一句。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不对劲。 “他们人呢?” 原本挤满了人的床铺上,现在就只剩下他和齐铁嘴两个。 齐铁嘴睡得很沉,甚至还打起了呼。 “他们半夜的时候就起来了,你难道不想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黑瞎子抹了抹嘴角,见没流血,也就不在意。 “不想。” 黎簇思考了两秒,异常坚定地摇摇头,爬起来就准备回去躺下。 好奇害死猫。 他一个人质,需要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而且他真的很困。 没等他爬回去,就又被黑瞎子一胳膊捞了起来,毫不费力地扛在肩上。 “我想,你陪我。” 说完,二话不说,也不管黎簇是不是愿意,扛着人就跑。 偌大的床铺上,就只剩了个齐铁嘴还在呼呼大睡,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黎簇终于被放下时,黑瞎子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往下面看看。 鬼使神差地,他低下了头。 阴森陡峭的崖壁上,隐隐约约能看到三个黑影,一点一点移动着。 “我靠,他们要干嘛?” 几乎是一眼,黎簇就认出了爬在前面的张启山和张日山,他们身上的衣服很显眼,尤其是混在一群矿工里面。 最后一人,是今天晚上见过的张老倌,哪怕看着已经年近半百,但身手却不是一般的好。 在他们爬下去的缺口处,站着那两个亲兵。 在确认三人已经到了目的地后,对这三人指了三个位置。 接下来,他就看到这三人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翻上了通铺,一下就冲到了那三人附近。 听到动静,那三人睁开眼,但已经来不及。 就算他们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也根本看不清张启山的动作。 张启山只用了四分之一秒就抓住了一个人的领口,一个翻滚带着他跳出了栏杆,挂在崖壁上。 另一边的张日山和张老倌也是如此,两人稳稳的挂在崖壁上,被赶来的亲兵抓住了胳膊。 万丈深渊上,刚刚少了三人的通铺已经乱成了一团,黎簇看见不少人都点亮了灯,四处张望着,却没一人敢往崖下看。 通铺上人多,他们一时也发现不了少了谁,又不沾亲带故的,没一会儿就灭了灯。 被抓的三人看着脚下的深渊,一下也不敢挣扎。 黎簇隔得太远,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张启山将手里那人拉得靠近他,似乎是说了什么。 接着,他就看到张启山扭断了那人的脖子,手一松,尸体就直挺挺地掉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哪怕那只手没落在自己的脖子上,黎簇也不由地身体一僵,心底止不住地发凉。 旁边的黑瞎子倒是一脸平静,似乎是看得来了兴致,居然拉着黎簇也准备下去。 “我不去!我不去!” 黎簇被他揪住衣领,脸色惨白,手脚并用地往前爬。 开玩笑,这他妈一个站不稳,他可要摔成泥了,拼都拼不起来那种。 黑瞎子要死就自己死去,他才不要去! 第34章 他不要脸的吗? 手上一个用力,好不容易爬出半米的黎簇就又落在了他的怀里。 “怕什么,又摔不死你。” 他说的倒是轻巧,黎簇弄死他的心都有。 “你要去你去,不行你把齐铁嘴弄起来,我不去!” 黎簇压着嗓子,咬牙切齿地瞪向黑瞎子。 不像个狠的,倒像个被逼良为娼的良家妇男。 黑瞎子见他这副惨样,居然好心情地笑了笑。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跟他们也不是一伙儿的,还不如那个道士重要。 我要是抓了他去,难保那个领头的不会动手。” 被他这么一说,黎簇满心的吐槽又被狠狠的堵了回去。 早知道这家伙不安好心,到时候肯定会把他推出去挡枪。 想到这儿,黎簇索性也就不挣扎了,两只手死死勾住黑瞎子的脖子,勒得他脸色一变。 “艹,死小子,你松开点,搞谋杀呢?” 闻言,黎簇非但没松手,反而勒得更紧。 黑瞎子被卡得皱起了眉,脸色都红润了不少,一个翻身,踩着栏杆翻下悬崖。 冷冽的风从崖底吹上来,顺着黎簇的衣摆进去。 他闭着眼,不敢去看底下的深渊,耳边能听到的,除了吹来的风声,就只剩下黑瞎子的喘息。 黑瞎子爬得很快,就好像身上挂着的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靠近张启山他们的时候,被抓的另外两人还在外面挂着。 黎簇听见了张日山的声音,不大,混在风里面,只能听清个大概。 “看到了吗?如果你们不听话,也会跟那个人一样的下扬。” 他用的是中文,日本人在这里待了那么久,再听不懂,也没有活下来的必要了。 反正他们没功夫去找一个会日语的。 底下的两人不说话,黎簇和黑瞎子躲在上边的岩石边上,勉强能看到点东西。 明显,那两个日本人有点慌了,其中一个居然开始轻微地挣扎了起来。 拉着他的张老倌眼神一凛,手上的力道微松,那人被吓了一跳,渐渐没了动作。 张启山从下面一个翻身上来,爬到张日山的身边,轻声道。 “留一个就行了,不听话的丢下去。” 张日山看到他过来,言语中带了点诡异的兴奋。 “佛爷,我这是个女的。” 那又怎样? 张启山和黎簇同时在心里想着。 “是女的怎么了?” 张启山狐疑地看着副官,打起火折子去照底下那个女人的脸,冷冷地问道。 他们张家人什么时候杀日本人还分男女了? “八爷不是说他还没媳妇儿吗?” 张日山眨巴着眼睛,说出来的话诚恳得诡异,连张启山都没忍住愣了一下。 黎簇躲在岩石后面,嘴角忍不住地抽搐。 就因为人家说还没娶媳妇儿还没要孩子不肯看,他就现扬找个女的? 要是可以,他是不是想当扬让两人把孩子生出来? 不得不说,张日山的脑回路实在是奇葩了点。 “而且。”似乎是看出张启山脸上怪异的表情,张日山的语气有些急促。 好像在解释什么。 “我发现她身上有些不对。” 说着,将手里的女人扯上来,指着她露出来的胸口,有很多虫蛀一样的孔洞,和火车里那具尸体身上的状况一模一样。 张启山看着她从胸口蔓延到脖子上的孔洞,心中一紧。 张老倌看他脸色不对,拉起另一个日本人,扯开他的衣领,也发现了同样的症状。 “怎么了怎么了?” 黎簇视力虽然不错,但也达不到在夜间视物的程度,只好凑到黑瞎子旁边去问。 他知道黑瞎子在越黑的地方看得越清楚。 “那两个人身上有问题,看上去……像是什么东西钻出来的孔。” 黑瞎子眯着眼睛,看见那两人明显不对劲的身体状况,也收敛了嘴角的笑意,脸色凝重了起来。 “孔?” 人身上钻出孔? 黎簇轻声惊呼,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个日本人的尸体,还有他们说过的虫子。 一想到这种东西可能传播出去,黎簇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现在是关键时期,哪怕齐铁嘴他们说这东西并不致死,但肯定也会对百姓们造成伤害,甚至,可能会动摇军心。 对面,张启山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本不打算留下活口,但眼下这个情况不妙,他也只好对着张副官打了个手势。 张日山了然地点头,猛地用力将女人的下巴拉到脱臼,再用虎口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咽喉。 那女人恶狠狠地瞪着眼睛,生理性的泪水糊了满脸,却因为痛苦说不出一句话。 见状,张日山扯下手掌的绷带,熟练地挤出鲜血,抹到了女人的脖子上。 瞬间,那女人就痛苦地痉挛了起来,浑身像虾一样地弓起,双腿乱蹬,却还是被力气极大的张日山死死困住。 接着,脖子上密密麻麻的孔洞就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将抹上去的血完全吸了进去。 下一秒,女人猛地就翻起了白眼,在惊恐中抽搐着。 脖子上的小孔里,也开始爬出数不清的白虫,一个个肥嘟嘟的,极其恶心。 黑瞎子躲在暗处,嫌弃地皱起眉。 眼见着几人有了回去的意思,拦腰抱起身边的黎簇,一个翻身,踩着脚边的岩石就轻松地跳了上去。 “又来?!” 在他离开的瞬间,那个不爱说话的亲兵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往他们躲藏的地方看了一眼。 只是淡淡的一眼,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黎簇被黑瞎子抱着回了通铺,现在已是半夜,大多人都睡得很沉,根本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齐铁嘴还沉沉地睡着,感觉到身边的动静,哼哼了一声就又转过身去。 黎簇喘着粗气,剧烈的心跳如何都没办法平复。 “等会儿!” 黑瞎子刚想回自己的床铺躺着,就被黎簇拉住了手。 “你先给我打晕,然后再回去。” “打晕?” 黑瞎子疑惑地皱眉,似乎也没想到黎簇会有这样的要求,没忍住笑了一声。 “快点!我现在这样子装不像!” 喘成这样,还怎么装睡? 总不能说是做春梦了吧。 他不要脸的吗? 黎簇没好气地说,朝着黑瞎子露出脖颈。 “行。” 既然他都这么要求了,黑瞎子也没理由跟他客气,一个手刀下去,黎簇就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黑瞎子把人放在通铺上,擦掉他额头的汗,转身躺到自己的位子上去。 他并不打算装睡。 以他的能力,那几人的动静不可能瞒过他,张启山也明白这一点,装了也没用。 没一会儿,张启山几人就带着那两个日本人回来了,看到他醒着,没有丝毫的意外。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几人从齐铁嘴的包袱里拿出铁嘴幡,又把那两人用毯子裹起扔上板车,装成湘西背尸人。 看着张启山站在黎簇的床铺前犹豫,最后还是把人用毯子裹起来,挂到了自己的马上。 齐铁嘴也是一样,被张副官挂到了他自己的驴上。 似乎是怕他醒过来吵闹,张日山还贴心地给了他一记手刀。 一行人趁着月色,头也不回地就下了山。 第35章 熟悉的眼睛 齐铁嘴被自家的驴子颠了一路,刚幽幽转醒,就听见张启山在吩咐副官。 “调动附近所有的张家人,去查最近有没有突发疫病的情况。 然后找人回去通报,布防两个防卫连把这几座山都给围了,任何活物都不准放出去。” 齐铁嘴头朝下被挂着,整个人头昏脑胀,一听张启山这话,连忙大叫起来。 “佛爷,不可啊!你要是真派兵把这里围了,九门肯定以为你要挟军令吞了这里的盘口,长沙城必乱。” 张启山走在前列,听到齐铁嘴的叫嚷,脸色愈发的难看。 “挟就挟了,国事面前他们算个屁!” 如果不是必要,他现在一点都不想搭理九门那些破事。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他只求那些人不要捣乱。 “你不下来自己走吗?” 回头,齐铁嘴还趴在驴背上,脸颊因为充血微微泛红。 “没事儿。” 齐铁嘴摇摇头,奋力从毯子里探出脑袋,看清旁边的悬崖,又默默缩了回去。 “我白天骑得屁股疼,现在这样挺好。” 说着,又叹了口气。 “佛爷,你也别太着急,我临睡前还卜了一卦,雷山小过,飞鸟遗音,密云不雨。 上逆下顺,说明不宜让这件事情变成大事。此卦还有遮挡,难解之意,说明咱们现在看到的事情,未必是真相。” 张启山垂眸瞥他一眼,默默道。 “你说的有道理,但战事紧急,你又不愿意帮我,卦象再准又有何用。” 话没说完,但齐铁嘴也听出了他的意思。 这是在点他呢! 因为他不肯帮忙,搞得张启山只能自己去看,虽然张家人懂点风水,但必然做不到像他一样。 看出什么结果,会做什么,都是个不定数。 齐铁嘴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脸憋得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嘟囔着答应。 “行,我帮你,可要是我泄露天机,因此折损了寿命,你可要匀一点给我。” 张启山回头看他一眼,没好气地笑笑。 “你要真能办成,别说匀了,全给你都成。” 事儿都说完了,张启山心情难得地不错,就连黎簇差点一个翻身落下马,都有那个耐心把他给提溜回去。 越往下走,头顶的天色就越亮,等依稀能照见前路,马背上的黎簇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一抬头,就看到张启山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晦气。 黎簇嘟囔一句,察觉自己手脚都动不了,也就不挣扎,安静地趴在马背上。 “醒了?” 他的动静不大,但张启山还是听见了。 二话不说,一个用力就把黎簇给掀翻下马。 “醒了就自己走,吃的在副官那儿,自己去。” 说完,也不管黎簇听清了没,一个翻身上马,把他身上裹着的毯子拆下,收在了一边。 “哦。” 等张启山骑着马离开,黎簇才闷闷地应了一句,转身往张日山那里走。 副官见他过来,也翻身下马,从边上的袋子里变戏法似的掏东西。 干粮,水,肉干,昨天晚上剩的串串。 片刻的功夫,黎簇的怀里几乎就要堆满。 后方的几人面面相觑,就连黑瞎子都一脸惊奇地挑了挑眉。 “够了够了,别拿了。” 眼看张日山还想再掏,黎簇赶紧开口,抱着吃的背过身去,生怕他再塞点啥过来。 “嗯。” 确认口袋里也没剩下什么了,张日山一脸冷漠地点点头,牵着马就走了,好像刚刚那个往黎簇怀里塞东西的人不是他一样。 搞得黎簇都有些怀疑,盯着手里的东西迟迟不敢下嘴。 没毒吧? 旁边的齐铁嘴见状,呲溜一下从驴背上滑下来,盯着黎簇一脸的哀怨。 “怎么我醒的时候就没人管我饿不饿呢?” 前面,看着追上来的副官,张启山也挑了挑眉。 “以往没见你对他这么好啊。” 张日山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脑子里缺根筋,今天居然把东西都给了出去,是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张启山胡乱地想着,面上的表情不变,握着缰绳的手却是多用了两分的力气。 “好?” 张日山疑惑地歪头,看着张启山深邃的眼眸,又回头看看抱着东西没动的黎簇,皱起了眉。 “佛爷,再不吃,这些东西就都坏了。” 最近雨天多,空气潮湿得不行,存不了吃的。 他说的一脸诚恳,好像被这么误解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一样。 “就这?” 张启山反问一句,心底的怀疑减轻了两分。 “嗯,我已经试过一点了,能吃。” 就只是快坏了而已,黎簇吃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儿,张日山低下头。 说起来,这些东西花的还是他的钱呢。 就这么坏了可太浪费了。 张启山了解他,见他一直盯着腰间的钱袋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回去给你涨工钱,出息。” 张日山利索地点头,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 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 齐铁嘴叫停了几人,重新披上自己的道袍,把褡裢一甩,脸色就变的非常严肃,活脱脱一个风水先生。 他掏出罗盘,对副官道。 “天狼百步,咫尺天罡,风水先生没地葬,算命先生路边亡。 属蛇的,开路的活儿就交给你了。” 张启山骑在高头大马上,望着板车上那两个“尸体”出神。 算命的说此事还有遮掩,是我们漏了什么,还是说这件事的背后,有什么我们触碰不到的东西? “老倌,你把这两人带回去好好审审,日山,这几个人就交给你了,务必要找出地下的那条铁轨。” 话落,张启山就独自调转了马头,顺道朝着黎簇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就站在黑瞎子的旁边,明明有一匹马,这两人愣是一个不骑,就非要靠在一起。 张启山皱着眉,压下心底的不快,抛下一句。 “我有其他事要查,去去就来。” 说完,双腿一个用力,那马就跑了起来。 很快,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黎簇站在一边,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松一口气。 只好啃着白馍,闷头跟上前面两人的步伐。 黑瞎子看出他心情不佳,难得没来招惹,就安静地跟着,时不时拿出水壶喝上一口。 等到了一个村口,他们又和张老倌分开了。 这里的人不少都互相认识,张老倌不敢进村,就带着板车绕着村口进了梯田。 那两个亲兵也跟着,一下子,七个人的队伍就少了三个。 黎簇吃完东西,跟着齐铁嘴他们准备进村,一只脚还没踏进去,就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视线。 下意识地,他往旁边看了过去。 在村外边的梯田上,那个不爱说话的亲兵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被他发现,又率先移开了眼睛。 黎簇呆愣愣地望着,一时间忘了反应。 等黑瞎子过来拉他的时候,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可那双眼睛,分明就像极了一个人。 第36章 无极塔 祠堂边上有口井,现在时辰尚早,没什么人来,他们暂时也找不到打水的东西,就只好先歇着。 等了一会儿,张日山找个来打水的大娘借了桶,洗漱完,几人也清醒了不少。 一抬头,阳光明媚,就在他们头顶上照着。 齐铁嘴从口袋里拿出罗盘,嘴里念念有词,结合周边的山势看一眼,便指了个方向出发。 张启山不在,副官就发现齐铁嘴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眼神一下就沉了下来,话也少了,看人的时候居然多了分脱然于世的味道。 不再像个吊儿郎当的江湖术士,倒有那么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不光是他,就连黎簇都看呆了去,没忍住上去多看了两眼,被他给瞪了回去。 “我去!你被上身了吧?“ 黎簇惊奇道,上手戳了戳齐铁嘴没什么表情的脸。 啪! 齐铁嘴被他招得火大,直接一巴掌拍在了他的手背上,看垃圾似的睨了眼,轻哼一声走开。 “嘶……” 黎簇看着手背上的红印,倒吸一口凉气,又退回到黑瞎子身边。 “这不会真是被什么上身了吧。” 想着,又离齐铁嘴和张日山远了些。 “八爷,你这是祖师爷上身了吧?要是你之前能有这样,又怎么会现在还仙人独行?” 张日山也是一脸的惊奇,尤其是在看到齐铁嘴看黎簇那个眼神时。 毫不意外的,齐铁嘴也不理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只是默默道。 “有佛爷在,我就当个普通算命的就行,佛爷不在,总得有人撑扬子吧。” 说完,朝着副官勾勾嘴角,眼神却是冷得可以。 “不然难道靠你?” 张日山也微微一笑,压低帽檐,对着齐铁嘴躬身:“是,八爷,有事你吩咐。” 早就知道,能坐上九门八爷这个位子,齐铁嘴绝不可能是个简单的人物。 现在,总算是对味儿了。 几人一路顺着村子回去,来到一处高坡,从上往下看,能将对面的峡谷、山林全看个遍。 齐铁嘴眯着眼睛,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已经把所有的地方都扫了一遍。 越看,那张脸就越黑。 副官问他如何,他也只是先摇头。 “区区一个百人的村子,倒有六七户都贴着白色的窗花,院子里还撒了纸钱,恐怕佛爷的担忧已经成真了。 那最老的一户,估摸着贴了得有半年的光景,疫病早该传播出去了。” 听他说完,几人的脸色都不算好看。 黎簇皱着眉,没由来地觉得心情都跟着沉重了些,连呼吸都加重了不少。 “那儿有个东西。” 黑瞎子怕光,白天尽量都是低着头的,往下一看,刚好在底下的树冠里发现个被山林遮住的东西。 “那是……佛塔?” 副官眯着眼睛,有些不大确定。 黎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一堆树里边看见了个东西。 佛塔? 不大像。 他想着,脑子里回忆起地理书上那些奇形怪状的佛塔,可没一种能与眼前这东西对上。 大多的佛塔不该是上面窄窄的,跟个避雷针一样吗? 眼前这个,怕不是在屋子上竖了个棍吧。 果不其然,齐铁嘴也摇了摇头。 “这不是佛塔,是无极塔,这林子里估计还有个道观。” 说着说着,齐铁嘴的声音低了下来,有些犹豫地开口。 “等会儿我们去看看,先说好,我学艺不精,万一冲了你们的命数,可不要怪我。 这道馆的位置不对,非常不对,恐怕要出事。” 张日山听他这么说,无所谓地笑笑。 “八爷保住自己的命就好,我的命长,冲了也没事。 再者,我迟早都是要随着佛爷死在战扬上的,要那么久的命也没用。“ 黎簇看着他那一脸随意的表情,瞪大了眼睛。 没等他开口,旁边的黑瞎子就说了句。 “我的命也长,要是你真冲了我的命数,我还要谢谢你呢。” 黎簇又转头看他,盯着他嘴角的笑意,心里的脏话怎么都吐不出去。 行,你俩命长,我比不过。 那我呢?! “等会儿,我命不长,身体还不好,不然你给我找个地方待着,万一折了我的寿命,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齐铁嘴看他一眼,没所谓地耸耸肩。 “哦,那你不放过就不放过呗。” 他好歹是齐家的子孙,黎簇要真挂了,在他有生之年也成不了大鬼,不足为惧。 大不了等他也死了下去陪他的时候,再多补偿补偿。 黎簇看他那样,就知道他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气得差点一脚把人给踹下去。 见他真的气得不行,黑瞎子也收敛了笑意,伸手揽住黎簇的肩膀,说出来的话可信度实在不高。 “怕什么,真有事儿了我肯定会拉你一把的。” 黎簇甩开他的手,一脸的不信。 “我没钱。” 黑瞎子被他这么一噎,无语地抱着手。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虽然我就是。 “不然呢?” 黎簇摆摆手,越过他走到张日山身边,定定地看着他。 张日山被他盯着,脸色不变。 好半晌,才挣扎着来了一句:“我尽量。” 得了他这句,黎簇才放心地点头,垮着张脸站回去,丝毫没有在意黑瞎子阴沉下来的脸色。 “怎么的,我说的话不可信,他说的就可信呗。” 黑瞎子气得发笑,轻轻掐住黎簇的下巴,整个人俯身靠近,语气有些发狠。 可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明明没有什么太过强烈的情绪。 黎簇看着他,也知道他其实没在生气,思索片刻,又认真地点点头。 在他心里,金钱对于黑瞎子,和张启山对于张日山是同等重要的。 前者他没有,后者他可以有。 选哪个,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当事的两个人情绪稳定,旁边的齐铁嘴却看得一愣一愣的。 生怕两人在这儿就打起来,连忙挡在黎簇身前。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说完,拉着黎簇就走,唯恐后面的人突然出声又把人拦下。 当老大实在太难了。 齐铁嘴在心里叹息,压根没注意到身后几人怪异的眼神。 唉…… 他居然都有那么点想念佛爷了。 第37章 诡异的井 为了不破坏百姓的粮食,齐铁嘴和张日山把马和驴一起,绑在了村子外围的一棵树上。 越过田野,几人又走进了一片荒山老林,没有指南针,所有的方向就全靠着齐铁嘴手里的罗盘。 大约半小时之后,他们终于看到了点东西。 在无极塔的外围,躺着一座破败的道观,屋檐掉了大半,只剩下四周的墙壁还在支撑着。 黎簇呼吸微乱,擦去脸上的汗水,先一步上去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被轻易地推开,带动了散落的灰尘,洋洋洒洒地在空中盘旋。 门口的支撑柱已经没有了,门上的牌匾也没有了,不过是受了点力,连这扇大门也快坚持不下去了。 大殿内更是杂草丛生,只有满地的碎石瓦砾和落叶,连个佛像神龛的影子都没看见。 “唉,估计值钱的早就被人拖走了吧。” 齐铁嘴抚摸着中心一根断裂了一半的柱子,心中难免有些凄凉。 好在,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黎簇他们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捧着罗盘在大殿中心来回地转。 大殿后方,就是那座无极塔。 齐铁嘴面对着无极塔站定,掐指一算,对着另外三人吩咐道。 “九步以内必有辟邪,你们顺着这方向找找。” 辟邪是一种上古神兽,很多人认为它是穷奇的变种。 “找到了。” 黎簇沿着大殿的边缘绕了一圈,终于在齐铁嘴所指的方向上发现了辟邪的雕刻,就在一块青石上。 “顺着辟邪的前爪走五步,必有蒙井。” 齐铁嘴继续道,副官和黑瞎子对视一眼,同时迈步出去。 果然在五步的位置发现了一块还算完好的青石板,两人合力将它抬起,露出底下尘封了多年的古井。 “我去!厉害啊!“ 黎簇看看井口,又看看几步以外的齐铁嘴,心下赞叹,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齐铁嘴没看懂那手势的意思,但他听懂了“厉害”两个字,嘴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 其实也还好啦。 这么多天了,齐铁嘴还是头一回听到黎簇夸他,还以为他只会骂人呢。 齐铁嘴闷闷地想着,耳根子居然有了点发烫的趋势。 不像九门里运筹帷幄、算尽天机的齐八爷,倒像个突然被夸奖搞得不知所措的小孩儿。 可等他真的走近那井口,只一眼,嘴角的笑意就彻底僵了下来。 “不对,不对,不对。” 一连三个“不对”,弄得另外三人摸不清头脑。 可齐铁嘴脸色惨白,明显就是一副出了问题的样子。 “这井口怎么是圆的?穷奇,穷奇该是方的才对啊,我,我学艺不精。” 越说,齐铁嘴对自己的怀疑就越强烈,急忙掐着手指头又去算。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同时耸了耸肩,倒也没有着急。 毕竟,要是连齐铁嘴都说自己学艺不精的话,他们就算看了也没什么大用。 黎簇趴在井口,从上面往下看,里面深不见底,轻喊一声,居然还能从里边听见回声。 张日山看他整个人都快探进去了,连忙伸手把他推开,从口袋里掏出火折子打上,想照着点下面的情况。 谁知道,不等火折子放进井口,忽然就从底下吹来一阵强烈的风。 凉飕飕地,一下就把火折子给吹灭了去。 黎簇心头一动,下意识想低头往下看去。 突然间,一只长着黄毛的手猛地从井下伸了出来,一把就抓住了黎簇的衣领。 几乎是一瞬的事,人就被那只手拖下去半个身子。 “啊!” 头刚探进井口,数不清的冷气就包了上来,黎簇被吓得心神俱裂,惨叫了一声。 身边的黑瞎子反应最快,在那只手出现的瞬间就抱住了黎簇的腰。 可那只手的力气实在太大,等另外两人反应过来,他已经跟着黎簇一起被拖了进去。 齐铁嘴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罗盘脱手,重重地砸在地上。 他没想到会发生这个事,连尖叫都忘了。 “八爷,你先待着!” 张日山伸手想去拉两人,却扑了个空,当即就对着齐铁嘴大吼一声,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 “哎!” 还没来得及阻止,大殿内就只剩下了齐铁嘴一个。 第一个被拽住的黎簇死死扯着衣领,知道黑瞎子也跟着跳了下来,不安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些。 半道,黑瞎子就揽着他的腰,把人给抱进了怀里。 落地的瞬间,那只手突然就松开了,直直地朝着两人袭来。 黑瞎子眼神一凛,在它松开的瞬间用力,直接就把黎簇给挡在了身后,抬手硬生生接住了这一击。 哪怕是早有准备,也还是被这份力道震得手臂发麻。 周围一片漆黑,乍一进入,黎簇甚至连自己的手都看不清楚,只能本能地依靠挡在自己身前的黑瞎子,拽着人就不松手了。 感受到胸口突然多出来的一双手,黑瞎子忍无可忍地吼道。 “死小子,手往下放点,我又不是你娘,没奶给你喝!” 黎簇本来还有些慌乱,被他这么一吼,诡异地踏实了许多。 “你以为我想摸吗,切,手感又不行。” 松开手,眼睛也差不多缓了过来,至少能看见前面的人影了。 “啧。” 黑瞎子不满地轻哼一声,环顾四周,刚好看到张日山从上面也跳了下来。 “喂,这小子交给你,碍事儿。” 说完,揽着黎簇的腰就把人给甩了出去。 张日山刚刚站稳,就发现怀里多出一个人,叹息一声,将人放在了自己身后。 “安分点,别乱动。” 黎簇捂着嘴,表情略有些扭曲,听他这么一说,幅度不大地点了点头。 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还没被压下,对面就又打了起来。 两团黑影在半空相撞,又同时弹开落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只是听着,黎簇都有一种骨头被震碎的感觉。 “你先待着,我去帮他。” 也不知道张日山到底看到了什么,只是匆匆留下一句,就不见了身影。 “嗯。” 黎簇闷闷地应了一句,挪到边缘,强忍着心底的恐惧,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护在胸前。 他看不清那两人的动作,只好本能地保护着自己。 砰! 枪声响起。 火光炸裂的一瞬间,黎簇看见了身上沾着血的张日山。 妈的! 黎簇恨恨地骂了一句,靠在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这不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弱。 但他真的很痛恨,这种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感觉。 第38章 你又打我?! 黎簇还待在原地,心脏跳动得有些疼痛,连带着手脚开始发麻。 结束了吗? 他控制不住地想着,可强烈的心悸还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张日山和黑瞎子好像也没了踪影一样,除了自己的喘息声,他什么都听不见。 就在这时,有什么动静突然从头顶上传来。 下意识地,黎簇往旁边让了一步,那团黑影就直愣愣地摔在了地上。 是齐铁嘴! 黎簇心中一喜,虽然知道多一个齐铁嘴好像也没什么用,但能有个人来陪自己,这就够了。 好歹来的是个人! 刚想上前扶他一把,地上那齐铁嘴却像是中邪了一样,挣扎得跟个泥鳅似的。 只要黎簇一碰到他,就开始胡乱地逃窜,偏偏眼睛又看不见,差点一脚踢在黎簇的脸上。 这下,黎簇的火气也上来了。 啪! 一巴掌过去,手底下的人总算是安分了。 “黎簇?” 齐铁嘴懵了半晌,才颤颤巍巍地开口问道。 “是我,你别乱动了。” 黎簇见他恢复了理智,将手里的石头递给他,自己又去摸了一块。 “谢谢。” 齐铁嘴握着石头,心神一松,这才察觉到了脸上的痛感,当即就瘪起了嘴,听上去委屈得不行。 “你又打我。” 他堂堂九门八爷,在道上不说名声赫赫,但也是有一定势力的,什么时候受到过这样的委屈? 没等他继续说什么,前面就又传来了动静。 两人心神一震,都是往后退去,直到背靠墙壁,才胆战心惊地往眼前的黑影看去。 “小子,等会儿你先跑。” 齐铁嘴吞了口唾沫,艰难地推开身边的黎簇,从口袋里掏出个火折子。 他确实身手比不上张家那些人,但也不至于让个孩子挡在自己身前。 “好。” 黎簇应得很快,甚至还哥俩好地拍了拍齐铁嘴的肩膀。 齐铁嘴转头看他一眼,拿着火折子的手都在抖,活脱脱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行了,你俩演什么戏呢?” 不等两人反应,面前的黑影就突然开了口。 语气轻佻,细听还有些气喘。 是黑瞎子。 一瞬间,黎簇紧绷的神经就松懈了下来。 还好还好。 这时,张日山的声音也在旁边响起。 “八爷,没想到你还能有这么有骨气的时候呢,不过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让你在上面等着吗?” 齐铁嘴看到他,也松了口气,点了手里的火折子。 可能是被吓得狠了,那张嘴怎么都停不下来。 “刚刚真是吓死我了,你们一个个的都下来了,就只剩我一个在上面。 我当时算了一卦,有惊无险,又听见你们开了枪,我就下来了,万一真遇上点怪东西,我也好帮忙不是。” 黎簇不知道对他来说什么才叫怪东西,但先前那个肯定是不像人的了。 火光微弱,只能照出他们几个人的脸。 “我去!” 抬头一看,差点没把黎簇和齐铁嘴的魂儿吓飞了去,两人下意识就抱着退远了些。 倒不是他们大惊小怪,实在是现在的黑瞎子和张日山太“狼狈”了。 脸上全是黑红色的血液不说,连衣服都破了好几个口子。 张日山更惨,手上的伤口崩开,半个手掌都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副官,你这没事儿吧?” 看着已经快变成“小红人”的张日山,齐铁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没事。” 张日山摇摇头,也从口袋里掏出火折子,两个放在一起,四周总算是亮了许多。 井下,居然有个石室。 内部全是虫丝结出来的网,还贴满了道符,最里面的墙壁已经完全腐烂,只剩下一点点的碎渣。 地上还堆满了一层层的土缸,上面的道符被贴得像被子一样厚。 黎簇环顾四周,愣是没看到那只黄色的手。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黑瞎子擦干净墨镜上的血,一时也拿不准主意。 “那是个……怪物。” 半天,他只能找到这么个形容词。 看不到脸,浑身都长满黄毛的怪物。 副官也点点头,将手里的枪收回腰间,又抬头看了看大概五丈远的井口。 “井口是圆的,这意味着什么?” 齐铁嘴道:“方的说明下面压的是尸,圆的是妖,那刚刚那只黄毛,难道就是先前的黄仙?” “可黄仙既然帮我们,又为何要抓他下来?” 看着旁边衣领子都被扯烂了的黎簇,齐铁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先是上了他的身,现在又把他拽了下来。 他也不理解这黄仙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就是啊,为什么每次都是我?” 黎簇也愤愤不平地抱怨着。 但凡这黄仙换个人抓,他都不至于那么无语。 齐铁嘴蹲下身,凑到那土罐子面前仔细又瞧了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就变了。 “我知道了!这虫子不是害人的关键,有人将虫子养在这里,是为了封住底下的另一种东西。” 说话间,齐铁嘴从包袱里掏出一把桃木剑,挑开眼前的虫丝。 “你们看,这虫蛹是被人贴在缸子外壁上的,在外面又裹了层符纸,是为了确保它能压制里边的东西。” “压制?” 黎簇几人面露疑惑,着实是不理解齐铁嘴是什么意思。 “这虫子估计是里面东西的天敌,粘在缸上,是为了等它孵化出来,然后缠丝把土缸全都包在里面。” 缸口都被泥封得死死的,又给包了层铁皮,哪怕腐烂,也依旧密封得完好。 副官在土缸的四周又看了看,发现缸壁上刻着点什么,但被泥土盖住,就像齐铁嘴讨要他的桃木剑。 齐铁嘴的剑是古董,用来铲泥,岂不是要报废了。 “不行,我这是家传的宝贝,副官你自己又不是没有腰刀,非要我的桃木剑作甚。” 见讨要不到,张日山也只好不情不愿地拔出腰刀,一点一点剥开土缸上沾染的泥。 黎簇和黑瞎子上不了手,就光站在旁边看。 “小黎子,那怪物要真找你去了,你抓个石头有什么用?” 说着,从黎簇手里接过石头,放在手上颠颠。 等他碰到自己,黎簇才回过神,斜着眼瞪过去,又把石头拿了回来。 “怎么没用了?“ 不算小的石头被他攥在手心,连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砸不死那怪物我就砸自己。” 反正晕了就没感觉了,装死也更容易些。 黑瞎子:…… 他哪儿来的一堆歪理? 第39章 鱼水合欢 看着黑瞎子一言难尽的表情,黎簇有些疑惑地歪头。 “尽是些歪理。” 黑瞎子拍拍他的头,故作潇洒地抛下一句,墨镜后的眼神却是复杂了许多。 黎簇撇开他的手,嫌弃地理了理头发。 “你懂什么,算了,懒得跟你说。” 话刚落下,前面的齐铁嘴和张日山似乎也发现了什么。 土缸的后面,刻着一个人的名字。 副官皱起眉,不解地问道:“这是缸葬,你不是说这里边是虫子的天敌吗,这死人怎么解释?” “而且——” 说着,他又抬头望了望。 “这个位置,上头就是无极塔,加上圆井口,又被符纸裹得跟粽子一样,简直就是镇妖三件套。 你别告诉我这荒山野岭的道士都成妖了。”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周边的温度好像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齐铁嘴听了他的话,浑身都是一颤,额头上的冷汗直冒,连头发都给打湿了。 张日山说的可能他刚刚早就想过了,可无论是哪一点,都离谱得让人难以置信。 他抬起头,也看了看头顶上方的无极塔。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这座塔显得非常简陋,底部的三清图模糊不清,已经完全被虫丝覆盖。 他仔细看了半晌,确认实在看不出什么之后,才朝着另一边望去。 突然,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这个石室顶部的正中心,挂着一面青铜镜,就和火车头上那个一模一样。 副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自然也是注意到了这点,喃喃道:“看来我们找对了。” 黎簇站在两人的身后,其实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黑瞎子来得最晚,连火车的事儿都不是很清楚。 两人面面相觑,都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难以言喻的迷茫。 好一会儿,齐铁嘴才站起身,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既然高人来过这儿,那就说明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上面那个青铜镜估计也是高人留下的线索,让我们不要碰这些土缸子。“ 说着,将手中的火折子高高举起,朝着铜镜正对着的地方照过去。 石室非常大,那个方向漆黑一片,有了火光才好上一些,但也还是看不清楚。 好不容易找到个落脚的地方,还偏偏在靠近十米开外的地方。 他们想要过去,就必须要穿过脚底下这一大片的土缸。 “副官,该你上了。” 齐铁嘴点点头,拍了拍张日山的肩膀。 他曾见过副官飞檐走壁的功夫,想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张日山没有直接应下,而是往四周看了一圈。 石室的建造十分粗糙,墙壁上全是抹不开的虫丝和淤泥,根本就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 单靠弹跳力,他也没法跳那么远。 想到这里,张日山也摇摇头,将个中缘由又给说了一遍。 见他都不行,齐铁嘴有些泄气。 “瞎子,这个你行吗?” 黎簇听了半天,总算是弄明白了状况,用手肘怼了怼黑瞎子,凑到他耳边问了一句。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称呼有什么问题。 “没大没小。” 黑瞎子见他叫得如此自然,有些不满地轻哼一声,嘴角却依然带着笑。 仔细又看了两眼,摇了摇头。 “这个距离我也不行,不过若是你想过去,我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黎簇又问。 这下,黑瞎子不回答了,笑着冲黎簇挑挑眉,示意他往后面看。 身后,张日山正在做准备运动。 “不是说跳不过去吗?” 这十米的距离,要真能跳过去,不上奥运赛扬为国争光可真是可惜了。 “你再看呢。” 黑瞎子嘴角噙着一抹坏笑,将手搭在了黎簇的肩上。 “嗯?” 黎簇皱着眉,不死心地又看。 显然,齐铁嘴也跟他有一样的想法,甚至还准备劝劝张日山。 “副官,咱不行就别逞能,你这要是把土缸子给弄碎了,咱们也得跟着倒霉不是,要不——啊啊啊啊!” 话还没说完,张日山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弓起身子,将齐铁嘴整个人给拽了起来。 原地三圈,齐铁嘴在半空中肆意地尖叫着,如同一根会惨叫的面条。 下一秒,张日山一个松手,他就朝着镜子朝向的角落飞了过去。 越过底下密密麻麻的土缸,四仰八叉地就摔在了地上,溅起了满地的尘土。 好半晌,黎簇才看见他踉踉跄跄地爬起身,站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这里止不住地叫骂。 “张日山,我艹你—*^%#&!” 用词之难听,让黎簇都觉得耳目一新。 “好玩?” 看着黎簇那幸灾乐祸的表情,黑瞎子心里一乐,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缓缓收紧, “要不你也去看看?“ 瞬间,黎簇龇着的大牙就收了回去,一个闪身躲开黑瞎子的手。 “要去你去,我才不去。“ 他是闲了没事才会想被人给甩飞。 这种体验,让齐铁嘴一个人来就可以了。 对面,齐铁嘴的叫骂持续了很久,等他终于没了力气闭上嘴时,张日山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快看看那里有什么!” 那张脸上不能说面无表情,只能说毫不在意。 气得齐铁嘴差点又开始骂。 好在,他的理智控制住了那张已经受累到骂不出声的嘴。 重新把火折子点上,齐铁嘴试探性地往前迈了一步。 在眼前的空间里,猛地出现一只巨大的石龟,有一人多高,背着根黑色石柱,直通天顶。 齐铁嘴莫名其妙地挠挠头,又往前走了一步。 这才看见,在那石龟的嘴巴里,居然叼着一只罗盘,看上去已经有大几十年了,被一根红线紧紧捆着。 红线的另一头,直直地伸进火折子照不到的黑暗里。 仔细去看,又发现那红线上吊着个东西,长长的,是女人的指甲。 齐铁嘴被惊得头皮发麻,一时连身后的三个人都抛在了脑后,直到张副官的声音再次传来,他才如梦初醒地回了神。 从黎簇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就只能看到齐铁嘴撅着个屁股爬起来。 往对面刚走两步,又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整个人就像被定住了一样,怎么喊都没有反应。 “不是,他没事儿吧,怎么跟丢了魂一样。” 黎簇冲着那边喊了两声,见齐铁嘴好像真的听不见,心底也有些担忧着急了起来。 直到张日山又开口喊了好几下,齐铁嘴才突然又动了起来,对着他们喊。 “这是我家高人在这里摆的阵,叫鱼水合欢。” 喊完,又转过身不理人了。 黎簇还愣在原地,脑子里全是他刚刚喊的那句话。 鱼水合欢? 这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第40章 铁轨 这种风水阵,用法非常恐怖,它是用来钓东西的。 而且专钓那些被埋在地底深处,或者溺死在深潭里的人。 在红线的一端绑上死者的物件,就能顺着找到被埋在地下的尸体。 齐家的高人在这里设了阵法,难道是要在这些土缸里找什么人? 齐铁嘴百思不得其解,却又直觉这个阵法是整件事情的关键。 想要深入研究,可这红线刺入黑暗,凭他一人,是万万不可进去的。 可现在副官他们又过不来…… 齐铁嘴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先把情况说一声。 张日山沉思片刻,突然开口:“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你家高人是怎么过去的。” 连他和那个黑瞎子都过不去的障碍,他家的高人总不能真的会飞吧。 “对哦。” 齐铁嘴恍然大悟,但看着地上的土缸,还是有些犹豫。 “如果你家高人都能过去,就说明这土缸子虽然危险,但还不至于踩着就要了人命。” 这话虽然说得没什么问题,但黎簇和齐铁嘴都不是很认同,尤其是在看到了那个高人的尸体之后。 钉了那么多钉子才勉强回了长沙,谁知道是不是就在这里大意了。 齐铁嘴心底发慌,刚准备再劝两句,就看到张日山已经脱了军靴,轻盈一跳,直接就一只脚踩在了尸缸上。 尸缸承受不住地晃动了一下,差一点就要倒下来。 “卧槽,你他妈疯了!” 黎簇看着摇摇欲坠的缸子,脊背发凉,下意识就往黑瞎子身后躲。 好在张日山的身子很稳,竟然一只脚就站住了。 对面,齐铁嘴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都快炸了。 “张日山!你干嘛,快下来!” 副官不由分说,开始一步一步在这些尸缸的盖子上走动起来,每一次他的脚都落在边缘处,以防把盖子踩裂。 一张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更显得严肃,盯着地面的眼神像是在看仇人。 “八爷,你要是不想让咱们都死在这儿,最好还是闭上你那张嘴。” 张日山皱着眉,冷汗不断从额头上冒出来,却又不敢抬手去擦。 齐铁嘴听他这话,连忙捂住了嘴,吓得肩膀都耸了起来。 一路过去,踩了十六个尸缸,每踩一脚下去,齐铁嘴的心就提起来一分。 直到张日山稳稳地站在他面前,那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回实处,气得拿桃木剑给了他一下。 “你他妈的,我必须要在佛爷面前参你一本,真当你们张家人都是铁做的吗?” “我必须过来啊。” 张日山拍拍军靴上的泥,又笑了笑。 “我不回来,谁把你扔回去。” 说着,一边用手拨了拨那根红线,被齐铁嘴拍开。 “别乱碰!” 见张日山安全到了地方,黎簇也松了口气,松开抓着黑瞎子的手。 黑瞎子看他收回手,没说什么,只是勾起嘴角笑笑,问了一句。 “你准备怎么过去呢?” “不是。” 黎簇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 “我为什么还要去?” 齐铁嘴和张日山不都过去了吗,他还去干什么,捣乱吗? 对面的齐铁嘴听到声音,突然想起那边还剩下两人,连忙冲着他们招手。 “你俩过来的时候小心点,换个地方踩!” 如果不小心把尸缸踩裂了,所造成的后果他们不得而知,可如果把他们两个留在那儿,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前方的路还没照亮,谁知道会遇见什么,还有那个黄毛的怪物…… 现在也不知道躲在哪个暗处。 在这样情况不明的地方,还是不要走散的好。 黎簇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咬了咬牙,在心底挣扎两秒,还是对着黑瞎子张开了手。 没办法,甩飞过去总比踩这玩意儿安全些,大不了就摔一跤呗。 一个闭眼的事儿。 “行,那个什么副官,把人接住了啊。” 黑瞎子见黎簇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来,又对着那边的张日山喊了一句,才伸手把人给抱住。 “你瞄准点儿啊。” 看着不远处也张开手准备接他的张日山,黎簇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手上把黑瞎子拽得死紧。 他可不想一脑袋栽别人“家”去。 黎簇虽然看着瘦,但该长的肉是一点都没少,掐着腰把他抱起来的时候,黑瞎子还惊讶了一瞬。 没忍住捏捏手下的肉。 “别挣扎,我尽量快点。” 说完,抱着黎簇就转了起来。 三圈下来,黎簇闭着眼睛被甩飞出去,片刻之后,被人稳稳当当地抱在了怀里。 张日山脸色不变,连身形都没有歪一下,好像黎簇的重量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一样。 好半晌,黎簇才从他怀里下来。 “谢谢。” 妈的,腿都软了。 黎簇咬着牙,强压下失重带来的不适,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 等他缓过来的时候,黑瞎子已经踩着尸缸走了过来,就站在他身边。 见人都到了,齐铁嘴也不再耽搁,举起火折子就顺着红线的方向往里走。 剩下三人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越往里走,光线就越暗,连火折子的灯光也照不了多远。 “到了!” 齐铁嘴看着眼前明显比其他缸子大了不少的尸缸,惊得停了脚步。 而那根红线,刚好就隐没在了尸缸的顶上。 用来密封的盖子已经不翼而飞,露出里面幽黑的内里。 张日山蹲下身,将手里的火折子放进去,只看到那缸子居然是空的,底部还被人挖出了个深深的盗洞。 那根红线就顺着洞一路下去,消失在黑暗里。 有意思。 齐铁嘴心想,凑到缸边上去,一把掏出五六个火折子,一起点燃了扔下去。 小小的火光迅速掉落,汇在一起,形成了个不大不小的火团,照亮了底部极小的一个角落。 “这是……铁轨?” 黑瞎子眼力极好,即便是离得很远,也一眼就看到了底下一节一节的横木。 “找到了?” 黎簇被挡在外围,听他提到铁轨,心里也高兴起来,连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不少。 为了解决那群日本鬼子留下的麻烦,他这一路可真是遭了老大的罪了。 齐铁嘴也是心里一喜,表情都跟着得意了起来。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带的路。” 说完,先一步就踩上了缸口,准备爬下去。 结果才刚伸出一只脚,就整个停住了。 “那个……要不你们先吧。” 刚刚没仔细探头进去看,还以为这洞不算深。 现在…… 看着自己脚底下的火光,齐铁嘴浑身都是一颤,吞了口唾沫,二话没说就又爬了下来。 就这高度,掉进去绝对要断腿。 他腿脚不便,还是等会儿再进去的好。 第41章 红手印 见他让出来位置,张日山先一步站上去。 被两个人连番踩过一遍,脚底下的土缸子已经有了要开裂的趋势。 没时间犹豫,张日山只是卸下腰间的枪,咬在嘴里,直接头朝下就探了下去,两只脚挂在缸口一点一点往下挪。 身上的衣服破布条一样往下挂着,露出他甚至可以说是精瘦的腰肢。 不过半分钟的时间,黎簇就看到他整个人以一种极为柔韧的方式被吞了进去。 啪嗒一声落地,刚好避开齐铁嘴扔下来的火团。 “好了,下来吧,我在下面接着。” 又歇了几秒,就听见副官的声音从下面幽幽地传来。 “啊?” 齐铁嘴心里咯噔一下,两手扒住缸子的边缘,撑着往下看去。 张日山就站在盗洞底下,手上的火折子小小一团,他越看越觉得心慌。 “那什么,副官兄弟,还是算了吧,这太高了,跳下来你接不住的。” “八爷你不用客气,黎簇飞过来我都能接住,更何况你只是跳下来了,再说,你又不是猪。” 张日山笑着回话,知道齐铁嘴是害怕了,没忍住调侃一句。 “这说的什么话。” 齐铁嘴只是干笑,瘪着嘴嘟囔两句。 “行不行,不行我先来。” 等了半天都没看他迈出去一步,黎簇上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让开。 “好嘛。” 被人推在一边,齐铁嘴也不生气,反而一脸认真地又凑上去,就看着黎簇抱着手,想也不想就呲溜一下蹿进了洞口。 再去看,人已经被张日山抱在了怀里,又轻轻放在地上。 齐铁嘴瞪着眼睛,好半晌都没蹦出来一个字。 这么信任的吗? 他狐疑地想着,不死心地又探头过去试了试。 “不行不行。” 这洞怎么看都离地面有个六七米,黎簇就这么毫不犹豫就跳下去了? 齐铁嘴摇摇头,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别看他平时没心没肺的,到底是独自闯荡江湖那么久,真到了要紧的时候,他比谁想得都多。 “啧,你还下不下去?” 等了好半天都没个动静,黑瞎子的耐心有点告罄。 齐铁嘴听到声音,下意识往旁边看去,一下就看到了黑瞎子那张因为烦躁而冷下来的脸,头直接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不去了不去了,你来吧。“ 倒霉,居然忘了这尊大佛。 没错,大佛。 在看到那张“尸骨无存”的沙发后,齐铁嘴在心里就已经把眼前这个黑阎王跟张启山他们挂上钩了。 都是不好惹的角色,他平常恨不得离他三米远。 “那行,八爷你先等着,我带着黎簇大概查探一下就上来,不会用很久,黑眼镜你先帮忙照顾着点。” 现在他们人手不够,也就只能简单看看,等大部队来了再说。 “好,我一定好好照顾着,那个小的你也看好了,别把人整丢了。” 黑瞎子探出个头,对着下面招招手,示意他听见了。 齐铁嘴:?!! 不是,我不想跟他待在一块儿啊,不行你把黎簇送上来陪我也好啊! 齐铁嘴欲哭无泪,偏偏还不敢反驳,只好在心里不间断地哀嚎。 “就这么把他俩留在上面?” 黎簇看张日山准备走,伸手想拉住他。 刚一相触,掌心就湿哒哒地糊了一片,下意识又松开了。 低头一看,满手都是还没干透的血。 张日山刚走两步就被黎簇拽住,回过头时,他正看着自己的手发愣。 “不是,你整个手都在流血你不知道吗?” 黎簇拽过他的手,果然看到他掌心有一道五六厘米的伤疤,明明已经过了许久,却愣是一点结痂的迹象都没有。 “啊,忘了。” 被他这么牵着,张日山也不躲,只是语气平淡地来了一句。 又想到什么,抬头冲着上面的两人喊。 “八爷,我在你们身上都留了手印,可千万别擦掉。” 齐铁嘴这会儿正尴尬呢,听到张副官的声音,瞬间就像见到了老鼠的猫儿一样。 听到张日山说的手印,愣了一下。 “手印?什么手印?” 说着,站起身往自己道袍上一瞅。 果然,肩膀上、胳膊上、领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印上了张日山的红手印,气得大骂一声。 “我的妈呀,这身行头可是拿当年满清时候最好的贡布做的,副官你怎么拿来擦手啊!” 贡布? 听到这话,黎簇和黑瞎子同时抬头往他身上看去。 那灰蒙蒙、甚至都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洗过的道袍居然是用贡布做的? 一瞬间,黑瞎子看他的眼神就变了,像在看一个外表丑陋的钱袋子。 不愧都是姓齐的,自家人,就是有钱啊! 黑瞎子摩挲着下巴,嘴角咧开了一个恶劣的笑容,若是熟悉他的人看到了,估计就要知道。 这孙子没憋什么好屁。 下方,被劈头盖脸说了一顿的张日山垮下脸,幽幽说道。 “这种东西佛爷有的是,回头让佛爷送你一匹,你现在该关心的是命,不是那块贡布。” 说完,又恢复了一脸冷漠的样子,好像刚刚那个明显不高兴的人不是他一样。 黎簇就站在他面前,将他变脸的整个过程都看了去,暗自咋舌。 好半晌,才想起副官的手还被自己牵在手里。 “好了,别顾着别人了,你还是先管管自己吧。” 他可不想等会儿这人走到半路突然贫血倒了,他这条小命还指着他带回去呢。 “没事,只是个小伤。” 对于张家人来说,放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副官常年手掌上都留有伤口,方便随时放血,已经习惯了。 听他这么说,黎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张家人都是变态。 想着,伸手从张日山的腰间扯下一条还算干净布料,熟练地给他缠上,还在最上面打了个蝴蝶结。 “行了。” 收回手往身上一擦,黎簇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腰间也有两个血手印。 印在沾了泥的褂子上,看着不大明显。 这……什么时候弄上的? 黎簇低着头,往腰间的手印上戳了戳,再抬眼,张日山正对着他打的蝴蝶结皱眉。 看着那张都快熟悉了的死人脸,心脏都不由地跟着颤了一下。 不等他开口问些什么,上头就又传来了齐铁嘴的嚎叫。 “你俩!别碰那根红线!” 第42章 尸河 下一秒,那根绷在半空中的红线就毫无预兆地动了起来。 几乎是第一时间,齐铁嘴和黑瞎子同时弹开,警惕地环顾四周。 “对了,他们俩!” 在确认周围并没有异样之后,齐铁嘴突然想起了还在下面的两人,连忙趴上缸口。 “别动那根红线,万一破坏了阵法,恐怕要有大麻烦!” 乍一听到齐铁嘴的声音,下面的两人都是吓了一大跳。 张日山的动作更快,揽着黎簇就远离了红线,对着齐铁嘴喊:“我们没碰。” 刚刚黎簇帮他包扎的时候,他俩离红线起码有一米远,根本不会碰到。 话音刚落,似乎是想反驳他的话,那红线又动了一下。 齐铁嘴他们在上面,看得更清楚些,这一回,抖得比上一次可严重多了。 艹! 齐铁嘴暗骂一声,脸色发沉,看着已经抖成帕金森的红绳,心底不好的预感越发的强烈。 下一秒,红线源头漆黑的地方,传来一声土缸碎裂的声音。 咣当一声。 像有什么东西把缸子从里面给打碎,摇摇晃晃的,朝着他们靠近。 齐铁嘴盯着面前的黑暗,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的毛发都要在这一瞬间立起来了。 “副官兄弟!” 这一声,他喊得如此真切。 “我改主意了,你快来接我!” 没等他往缸子边上爬呢,又是一声土缸碎裂的声响。 齐铁嘴慌得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连带着旁边的黑瞎子也跟着严肃起来。 因为他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底下就没再有人回话了。 往下看,火折子的光亮也没了,幽深的通道漆黑一片,半点不像是刚刚还有人的样子。 坏了! 黑瞎子心下一惊,面上的脸色也跟着有些难看。 “算命的,怎么回事,他们不见了!” 齐铁嘴被吓得六神无主,又听黑瞎子说张日山和黎簇不见了,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探头往里面看了好久。 “怎么会不见了?” 是遇上什么东西了? 还是出了什么事? 没等他接着想下去,又一声土缸碎裂的声音传来,在空旷的石室里,显得格外生脆。 齐铁嘴深吸一口气,从腰间的百宝袋里掏出一沓符纸,给黑瞎子塞了几张,其他的全都贴在了自己的身上。 确认自己身上没什么漏洞,又从包里最深处取出一把盒子炮。 是佛爷早年送给他的。 早知道这一趟不太平,随手就揣在了身上。 旁边的黑瞎子看着手里的符纸,又看看耍出一整套丝滑连招的齐铁嘴,有些懵逼。 “算命的,不行你就到我旁边去,别站我后边。” 他怕这人一个走火连他一起崩了。 “嘘,别出声,这种事还是我在行,你别说话。” 说完,又看见他掏出一把砂米,扯下几张符纸贴在周围,一把砂米过去,立即就燃起十几个小小的火堆,将两人团团围住。 黑瞎子看他的手法,挑了挑眉,总算是有了点兴致,收了腰间的短刀,专心看他操作。 灼热的火光轰然亮起,照亮了周边的土缸。 齐铁嘴呼了口浊气,一抬头,就看到上面的墙顶上挂了个东西,吓得差点没一下晕过去。 火光下,那东西倒挂在墙顶上,如同一只隐没在黑暗中的巨兽。 齐铁嘴擦了擦眼睛,也没看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看见它的身形不断变换着。 像一条条蛇组成的巨物。 一点一点,像是试探一样地朝着他们靠近。 “初、初到宝地,冒、冒冒、冒犯了。” 齐铁嘴被吓懵了,口不择言地就开始到处冒,什么“大哥”、“大爷”都往外说,偏偏头顶那东西不像个能听懂人话的。 越说它越靠近。 “喂,你干嘛呢?” 要说的之前黑瞎子还有些看热闹的心思在,现在也已经完全都没了。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就是齐铁嘴自顾自地一直在念叨着什么,居然还一只脚准备往尸缸里踩。 “别退了,傻子!” 眼看着齐铁嘴已经靠近了尸缸,黑瞎子也没再耽搁,一拳头就砸在了他的脸上。 直到齐铁嘴捂着鼻子蹲在地上哀嚎,眼前混乱的扬景才逐渐变得清晰。 “我去,这什么东西啊!” 刚回过神来,齐铁嘴就看到自己腿上爬满了东西,是一种黑黑的粘液,时不时还蠕动两下。 好恶心! 齐铁嘴在心里暗暗吐槽,却怎么也甩不下它。 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窘境,黑瞎子动作极快,一个火折子过去,那团黑色的粘液就像是见了鬼一样,四散着跑开了。 见状,齐铁嘴总算是松了口气。 “谢……” 另一个字还没说完,就被他整个吞了回去。 在黑瞎子身后,突然出现了一道黑影,就和刚刚他看见的那团蛇影一样,一点一点攀上了他的背。 这回,齐铁嘴的腿是真软了。 “啊啊啊啊!” 凭着最后一点知觉,他找到了那个被他百般嫌弃的盗洞,直接就拔腿跳了进去。 失重了半秒,又重重地砸在了横梁上。 还不如被张日山接着好呢。 刚一落地,身后的黑瞎子也跟着跳了下来。 漆黑的通道里没有一丝的火光,他就看着齐铁嘴在里边乱窜,就差那么一点就要撞上墙。 忽然,前方又亮起了一点的火光。 在幽黑的通道内,刺得他眼睛生疼。 是张日山! “不对!” 黑瞎子顿感不妙,连忙就想去拉齐铁嘴,却扑了个空, 再抬起头,就看见齐铁嘴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朝着那亮光跑了过去,连头都没回一个。 短短十几米的路程,他被绊倒了三次。 可那个副官还是一动不动,连一个转身都没有,像是被眼前什么东西给迷住了。 他的身边,也根本没有黎簇! “算命的!别去!” 黑瞎子气急,直接一个飞身过去,把人给压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 冷不防被扑在地上,齐铁嘴有些恼怒,刚刚跳下来扭到的脚踝也突然开始痛了起来。 “蠢货!你再看看,那是什么?!” 黑瞎子对着他喊。 河道上方,在横梁之上,挂着很多人。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无数的人,被吊死在上面,尸体被铁丝卡死脖子,颈椎断裂。 横梁一路延伸,看不到底,尸体也一路延伸,看不到底。 如同无数的冤魂,悬挂在半空。 而眼前那个副官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他。 脖子上,就挂着那根红绳。 第43章 倒霉蛋 那“副官”已经回了头,就冷冷地看着他,和平时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脸不一样,是真的像个死人。 明明都是一样的五官,却偏偏诡异地组不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 火折子在他手里,将那张脸照得明明暗暗。 脖子上的红线勒得死紧,将底下的皮肉拉出了一道道蜿蜒的褶皱。 血一样的红,就像用刀把脖子从中间生生地劈开。 黑瞎子和齐铁嘴都愣了一下,看着那张脸,密密麻麻的寒意在后背升起。 “不对,不对,这不是活人……” 齐铁嘴觉得自己快疯了,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音。 以前总听人说,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是会腿软的。 齐铁嘴一直半信半疑,可这一回,他是真的信了。 就因为大脑无比的清醒,他甚至能感受到腿上所有的瘙痒,明明想动,却怎么都提不起力气。 “别动,慢慢起来。” 黑瞎子察觉到他异常瘫软的腿,压着声音,凑到他耳边说着。 现在这种时候,他也没那个心思调侃。 两个人的动作很慢,生怕一下刺激到眼前那个怪物。 “副官”的动作很僵硬,只有两颗眼珠子缓缓上移,死死盯着他们。 好不容易借着黑瞎子的力道站起了身,没等松一口气,异变突生。 咔嚓! 好像是什么碎裂的声音。 齐铁嘴下意识往“副官”那里看去。 只一眼,差点就要了他的小命。 那张属于张日山的脸,突然就变了! 所有的五官扭曲挣扎着,带动着皮肉和骨骼,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僵硬的眼珠子一点一点往外爆、几乎要掉下来。 片刻之后,血肉重新排列,变成了黎簇的模样,幽幽地笑着。 齐铁嘴:!!! 不等他尖叫出声,那张脸又发生了变化。 原本干净的皮肤被黄色的毛发覆盖,身型也佝偻了下来,一张嘴咧到耳根。 黄豆大的眼睛泛着绿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黑瞎子垮着嘴角,墨镜后的瞳孔骤然放大,几乎是是瞬间,拽住齐铁嘴的衣领头也不回就跑。 齐铁嘴被他拉得“嗷”了一声,软着腿也开始跑,又跟不上他的速度,只好跑两步被拖两步。 也不知道被拖了多久,黑瞎子终于停下了。 “慢…慢点,我的腿……” 齐铁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撞到了脚踝,瞬间就红肿了起来。 “算命的,这回可是额外的价钱。” 黑瞎子也有些气喘,四处打量着,从他手里接过火折子,挡在自己身前。 四下一片漆黑,脚底还是铁轨,一路蔓延,就像没有尽头一样。 “妈的,你能保我的命,回去……要多少你随便开!” 齐铁嘴干呕两声,强撑着直起腰,看着黑瞎子的表情有些狰狞。 “好,有这句话就行!” 说完,拉着齐铁嘴远离了铁轨,顺便挡住了手中的火光。 身后的风不断地吹着,带来一片片刺骨的凉意。 黑暗中,一团黑影缓缓爬过,吸在天花板上,绿色的眼睛闪着瘆人的光。 齐铁嘴屏住呼吸,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几乎可以算得上吵闹。 “走了?” 再往头顶上看,那团黑影已经消失了。 齐铁嘴不确定地询问着,一张脸因为憋气涨得红紫。 “不见了。” 黑瞎子皱着眉,嗓音低沉。 一瞬间,那团黑影就不见了。 齐铁嘴心下一慌,刚想再说些什么,就看到黑瞎子突然神情一松,整个人居然放松了下来。 紧接着,两双手同时出现,一个捂住了他的嘴,一个捏住了黑瞎子怀里的火折子。 “八爷,对不起了。” 齐铁嘴刚想叫,就听见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是副官! 还没等他高兴,脑后就是一震,双眼翻白直接晕了过去,被张日山死鱼一样拖在手里。 “打晕了?” 黎簇吹灭火折子,有些诧异。 “嗯,这样好带一点。” 说着,把人甩到背上,转身就走。 动作间,还能看到齐铁嘴那张又惨白下去的脸,看样子是吓得不轻。 黎簇暗暗想着,将火折子收在腰间,刚走两步,就发现黑瞎子还停在原地,又折回去。 “咋了?” 总不能是吓傻了吧? 可看到那张脸上熟悉的笑容,黎簇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他也是二,他被吓死黑瞎子都不可能被吓死。 瞎担心什么呢? “没事儿,刚刚赚了点小钱。” 黑瞎子笑得一脸奸相,都不用想,黎簇就知道那个倒霉蛋是齐铁嘴。 他被吓得那么惨,估计黑瞎子也是成心的。 为了钱。 毕竟,在赚钱的方面,这人心肝儿可是黑的。 “你这什么表情?” 看着黎簇抽搐的嘴角,黑瞎子一脸的不乐意了,抬手将人的脖子勾住,强压着往前走。 “赚钱嘛,使点儿手段,不磕碜。” 再说了,黎簇不说,谁能知道他刚刚是故意的。 他演的明明很好。 不被吓得狠点儿,人们怎么能认识到生命的重要,又怎么会愿意掏钱呢? 黎簇被卡着脖子,红着脸半天都说不出话。 挣扎了两下,也就放弃了。 好在黑瞎子走得不算快,好像有点……照顾着他的意思? 真是……扯淡。 走了大概有一里地的样子,几人终于回到了刚才跳下来的盗洞。 垂下来的红线已经断裂,晃晃悠悠地吊在半空。 张日山绑好绳子,先自己爬上去,又把齐铁嘴给拎了上去。 黎簇和黑瞎子速度也很快,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他们就又踩上了湿软的土地。 先前估计下了一扬雨,整个道观被雨浸了一遍,显得更萧条了。 他们一路回到村子,牵上马,把齐铁嘴放在了驴上,趁着天色没暗抓紧出了村,往张老倌他们的方向赶去。 一路上,再没遇见那只黄毛的怪物,也没遇上一扬雨。 第44章 人质? 酸汤的味道配着浓重的辣子,呛的他没忍住咳了两声。 这一动作,才发现自己居然被捆住了,说是五花大绑也毫不为过。 张启山坐在一边,看着其他几人围坐在火堆旁边,锅里的酸汤咕嘟咕嘟冒泡,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屋外阳光明媚,应该已经是第二天。 “佛爷,佛爷,你们这是要把我煮了吃吗,干嘛绑着我?” 齐铁嘴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听到他的声音,几人都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张启山冷冷地看他一眼,没说话。 副官默默起身,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只鸡,捏住了翅膀,放在他面前。 齐铁嘴眨巴着眼,和鸡四目相对,双方都有些莫名其妙。 “这什么意思,是我给它当配菜还是它给我当配菜?” 张日山拎着鸡进来的时候,面色异常的凝重,莫名的,齐铁嘴有些心慌。 “你不记得你刚干了什么?” 黎簇一口咬在手里的白馍上,表情怪异,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带着浓浓的无语。 “我?” 身上的绳子勒得生疼,齐铁嘴龇牙咧嘴地挪动着,看看黎簇,又看看眼前的鸡,实在是想不起来。 “副官,松绑吧。” 见他没什么异样,张启山也松了口气,吩咐着副官给他解开。 “冒犯了,八爷。” 张日山叹了口气,松开绑着齐铁嘴的绳子,又一把拧断鸡脖子,把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的鸡交给张老倌。 “嘶……” 手腕已经被麻绳磨得通红,轻轻一碰,还带着点刺痛感。 “所以我到底干嘛了,你们干嘛捆着我?” 齐铁嘴心疼地吹吹自己,瞪着其他几人的眼神里带着快要溢出来的无辜。 脚踝上的伤口看上去已经好了不少,只是齐铁嘴天生就白,连腿毛都没多少,青紫的伤口在白皙的腿上看着格外明显。 “八爷,你刚刚……好像中邪了。” 张日山委婉地解释。 其他几人也跟着点了点头。 中邪? 说轻了,就他刚才那样,说是变异了都有人信。 “什么?!” 齐铁嘴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 作为团队里唯一的道士,他中邪了,其他人也没办法,只好把他给捆起来。 “你确实中邪了。” 黎簇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本来带你回来那一路还挺正常的,谁知道你突然发疯,浑身扭曲不说,还一直在说什么蛇啊、怪物的。” 顾及着齐铁嘴脆弱的小心脏,黎簇没有说全,其实齐铁嘴并不只是单纯的梦呓,而是一边抽搐着一边喊。 那扬面,跟驱魔现扬有的一拼。 “就是,得亏这副官提前就在底下把你打晕了,不然……” 看他一脸不信,黑瞎子也跟着补充了一句。 “而且,我当时在土缸子那里根本就没看到什么东西。” 那黄毛的怪物他确实看到了,但在上面,他只看到了一个独自发疯的齐铁嘴。 “这……” 一个人这么说,齐铁嘴可能不会信,但一群人…… 他好像不得不信。 “不应该啊。” 齐铁嘴不解地嘟囔着。 他都符纸贴全身了,怎么还能中招? 难道是那黄仙? 它不是看不上自己吗? 张启山认真地看他一眼,沉默了片刻,站起身。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刚刚长沙那边有紧急地消息,我需要尽快回去。 今天……等会儿我们一起去,不管里面到底有什么,咱们一起,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齐铁嘴听他这么说,松了口气,对着张启山摆摆手。 “佛爷,你回来了就好,去吧,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看他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张启山笑笑,熟络地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想什么呢,就你一个风水师,你不去我们难道抓瞎吗,来,多吃点,那鸡就是给你宰的。” 说完,张老倌正好提着鸡进来。 一身的鸡毛被拔了个干净,光溜溜的,直接就放进了锅。 齐铁嘴看着那鸡,又看看自己,立马就炸了。 只觉得自己现在跟那只死鸡压根没什么区别! “佛爷,我他妈半条命都快没了,要不是有黑眼镜和副官在,我指定得折在里面,我我我、我不去了。 大不了我不收你钱,你把毛驴还我就行。” 张启山看着他,又不说话,就只摇摇头,对副官比了个手势。 要不说他们是一家人呢。 张启山这边一个动作,张日山就了然地点头,从地上捡起绳子,缓缓朝着齐铁嘴走去。 “八爷,放心,这回肯定伤不着你。” 齐铁嘴看他那样,脊背一凉,吓得一骨碌爬起来,没地方去,就躲到黎簇身后,壮着胆子朝张日山喊。 “别过来!我现在有人质!” 说着,作势就要勒住他。 整个屋子,除了齐铁嘴自己,其他人都是一脸的淡定,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好像他干了什么很蠢的事情一样。 “那什么,算命的。” 黑瞎子看不过去,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墨镜后的眼睛都弯了起来。 “你不会真以为,这小子打不过你吧?” 哈? 听到这话,齐铁嘴有一瞬间的愣神。 什么意思? 对面,张启山和副官都是一脸的平静,连张老倌和那两个亲兵都不理会他。 他好歹是九门的八爷,行走江湖那么多年,怎么可能…… 哐当! 天旋地转间,他居然被黎簇抓着手甩在了地上。 不等挣扎,又被他死死钳制住了手,高高地摁在头顶。 本就带了青紫的手腕被重重地砸下,疼得他表情狰狞,却又没法挣脱半分。 灼热的呼吸瞬间靠近,带着极强的侵略性,烫得他浑身都是一颤。 身上,一脸桀骜的少年垂着眸居高临下地看他,眼尾有笑意弥漫。 恶劣又得意,像极了咬住猎物的狼崽子。 似乎是看清了齐铁嘴眼底的震撼,黎簇心情愉悦地轻哼一声,整个人几乎都骑到了他的腿上,压得齐铁嘴动弹不得。 “我靠,你!” 他原以为,黎簇是整个屋子里最弱的。 可现在,他分明就被这少年压在身下,除了红着一张脸,什么事都做不了。 “现在……你没人质了。” 第45章 对不起 感受到身上不容抗拒的力道,齐铁嘴别扭地偏开脸,耳根子羞得通红,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线。 “行了行了,我认了还不行吗!” 他咬着唇,连说出来的话都带上了颤音。 妈的!还不如让我一头撞死算了! 齐铁嘴恨恨地想着,不自在地动了动。 “能自己起来的吧。” 黎簇也没有真的为难他的意思,松开手。 确认他没什么问题之后,从齐铁嘴的身上起来,又盘着腿坐回原位。 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 锅里,鸡汤咕嘟咕嘟地冒泡,散发出阵阵的肉香。 估计是被打击到了,也可能是因为羞耻,齐铁嘴捂着脸趴在地上,任凭副官怎么喊都死不抬头。 “八爷,没事儿,没人会笑你的。” 张日山收回绳子,对着佛爷比了个手势,示意他把嘴角的笑容收一收。 “骗人。” 齐铁嘴自暴自弃地开口,整个人缩得更狠了。 他刚刚看到那黑瞎子笑得都快抽过去了! “咳咳。” 知道齐铁嘴这次是真的被打击狠了,张启山轻咳一声,收了嘴角的笑意,正色道。 “老八,你一个学风水的,练的又不是腿脚功夫,输给他不奇怪,你看他身上的伤就知道了。” 对面,黎簇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张启山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好摇摇头。 到底是他的人,惹了事,于情于理,张启山都有一定的责任。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齐铁嘴自己笨。 他又不是没看见过黎簇身上的伤,枪伤、刀伤、断手断腿的,加一起比他这个行走江湖十多年的都多。 这样人,怎么可能会弱。 就算在他们手里是弱的,但也仅限于在他们手里而已。 放出去,指不定咬死谁呢。 这一点,他们一早就知道。 地上,已经恢复了平静齐铁嘴缓缓抬起头,脸上的温度下去了不少,表情有些复杂。 再去看黎簇,又被他脸上的笑意给烫了一下。 是啊,我为什么觉得他弱? 因为年纪? 看黎簇那样子,估计要比他小个七八岁。 可那天早上,他明明都看见了。 那满背的刀伤,分明是被人生生割裂了皮肉,缝合,又被撕开。 而且,黎簇的身份…… 想到这儿,齐铁嘴心口一颤,忽地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居然升起了一抹愧疚之情。 心疼吗? 可能有吧。 他本就心思敏感,越是这么想,心里就越发得过意不去。 挪到黎簇旁边,犹豫半晌,还是先低了头。 “对不起,是我说错了。” 是他口不择言,明知道黎簇是张家的人质,还拿这个身份出来说事。 也是他慌不择路,居然还想让他挡在自己身前。 就因为张启山对黎簇特殊的放纵,他满脑子都是利用。 明明,他还是个孩子。 “哈?” 突如其来这么一出,不只是黎簇,连张启山都有些新奇。 偏偏齐铁嘴言辞诚恳,好像刚刚那句“人质”真的伤到了黎簇一样。 什么鬼啊? 黎簇满脸的惊愕,盯着齐铁嘴半天都憋不出来一句话。 绑架犯的同伙对着人质道歉? 至少,在以前,他从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无论是谁,都没对他说过一声“对不起”。 黎簇抿着嘴,搭在腿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脸上的笑意凝结。 “嗯。” 他不知道齐铁嘴到底想了什么,其实,他原以为这人会恼羞成怒。 身居高位多年,被自己这么个无名小辈多次冒犯,就算是个泥人脾气,也该生气了吧。 没想到,他居然会反思自己的问题。 一时间,黎簇有些愣神,甚至有些动容。 他对齐铁嘴没有什么恶感,至少,在底下的时候,他是真的想挡在自己身前的。 而且,他能感受到,齐铁嘴没打算伤害自己。 偏头过去,那人竟然还盯着自己,目光灼灼,恨不得把他烧出个洞来。 黎簇僵硬的和他对视着,好一会儿,才尴尬的挪开,一时间没了那副暴躁桀骜的样子。 不对劲! 看到这副情景,对面两人都是脸色一沉,黑瞎子也不笑了,看着齐铁嘴的眼神带了浓浓的探究。 他们没打断,不是想看到这个画面。 “八爷,佛爷,咱们先吃饭吧。” 张日山率先发现气氛不对,直接开口打断了沉默。 张启山点点头,从旁边起身,径直在黎簇的另一边坐下。 沉默半晌,眼眸中闪过一丝迟疑。 看着眼前的篝火,莫名烦闷的心情才有了那么一点点的缓解。 是太累了吧。 他揉揉太阳穴,试图把心底繁杂的思绪抛却。 一会儿,还要去找铁轨,找完铁轨,他还要回去处理事情。 九门,二月红,齐铁嘴,日本人…… 他现在,还没有时间。 气氛一下安静了下来,除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居然再没了别的声响。 锅里的鸡被张老倌拆了,分成好几碗。 他端了一碗,递到了张启山的手上,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深邃的眼眸幽暗不明。 张老倌看看黎簇,又看了张启山几眼,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他了解张家人,也了解张启山。 同样,也相信他。 “呃……谢谢。” 看着面前盛了鸡肉的木碗,黎簇伸手接过,对着那个不爱说话的亲兵道了声谢。 和以往一样,他也只是多看了自己两眼,一句话没说,就转身离开。 鸡汤很烫,在锅里冒着白花花的水汽。 齐铁嘴龇牙咧嘴地端着碗,一看就是被烫得狠了,好像下一秒就能把碗给扔开。 可偏偏,自己手里的碗不是很烫。 不,不是不烫,是只有一小半不烫,是那个亲兵拿过的地方。 张家人的体温比常人会低一些,这点他早就知道。 黎簇抬起头,刚好对上那个亲兵的眼睛。 平静到没有一点波澜。 或者,是懒得有波澜吗? 他不知道,可看着那人的视线却怎么都移不开。 总觉得那双眼睛不该放在那张再普通不过的脸上。 还没想明白,一口鸡汤下去,差点把舌头烫熟。 黎簇苦着张脸,脑子里又冒出了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那人的体温,真有那么冷吗? 第46章 手背上的蝴蝶结 “佛爷,这汤味道不错啊,就是和之前那个甲骨片的味道太像了。” 没等张启山有什么反应,倒是先把自己给说恶心了,干呕了好几下,嘴里的酸汤怎么都咽不下去。 “八爷,吃饭的时候能把自己整恶心的,你还是头一个。” 张日山幽幽看他一眼。 那甲骨其实他也尝过,手里这碗汤,总觉得喝不下去了。 “看什么呢?” 黑瞎子眯着眼睛,把碗里最后一口汤喝下去,伸手挡在了黎簇的眼前。 直到视线被遮挡,他才恍然回神地抬头,对上黑瞎子的眼睛。 “没事儿。” 黎簇摇摇头,收回视线。 可旁边的黑瞎子明显不信,看着对面几人的眼神越发的冷淡,食指有节奏地敲动碗壁,发出闷闷的声响。 那三个张家人看上去不太熟的样子,一顿饭下来,基本上连个眼神互动都没有。 等到日头升起,天光大亮,几人才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 还没出门,齐铁嘴就被黑瞎子突然给拦住了。 “齐老板,你看啊,瞎子刚才保护你也算是尽职尽责对吧?” 看着自己青紫的脚踝,齐铁嘴昧着良心点了点头。 “你也说了,捡回一条命,价钱随我开对吧?” 齐铁嘴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来来来,我刚刚手写了一份简单的欠条,麻烦你签个字。” 黑瞎子笑得跟开了花一样,不知道从衣服哪个角落里掏出张纸,又递了根被烧黑的枝条,凑到齐铁嘴面前。 齐铁嘴:…… 等会儿又要进去了,现在还能有心思在意钱? 黑瞎子长得高,比齐铁嘴能高上半个头,往他面前一站,感觉一拳就能抡死他。 齐铁嘴身子一颤,压下心底怪异的念头,接过树枝。 “500大洋?” 看着那张皱皱巴巴的纸条,齐铁嘴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模糊的字迹,当即就沉默了下来。 片刻,又抬头看看人高马大的黑瞎子,下定决心。 将那“500”划掉,改成“1000”。 黑瞎子看着他的动作,整个眼睛都亮了! “老板大气!” 看齐铁嘴毫不犹豫地签下名字,黑瞎子乐得见牙不见眼,心里却暗暗难受。 总觉得自己要得少了。 “先别急着夸,这另一半是等会儿的价钱,你可要护好我。” “放心。” 黑瞎子了然地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的雇主,除了那些不服管教自己找死的,基本上都能活着出来。 只是找死的多了点而已,他还是很靠谱的。 “老八。” 看齐铁嘴那怕死的样子,张启山有些无奈。 “不是有副官在吗,而且还不用你花钱。” 齐铁嘴看着张日山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摆摆手,拒绝道。 “算了吧,佛爷,人家先前本来就救了我。 再者,跟你一起下去,要真遇上危险了,你信不信副官直接就撇下我去找你了。” 张启山笑笑,没说什么。 齐铁嘴也没说错,要真遇上危险,副官还真会撇下他来保护自己。 这样也好,也能省点心。 张日山站在旁边,任由两人谈论他,偏偏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因为他真的会这么干。 “黎簇呢?” 牵了马,张启山四下环顾一圈,却连黎簇的影子都没见到,不禁皱起了眉。 “佛爷,他上后面坐板车去了。” 那两个日本人被张家的当地人接应走了,板车自然又空了下来。 张日山指着队伍最后头睡得一脸安逸的黎簇,语气居然有那么一丝羡慕。 张启山回头看了一眼,直接就笑出了声,刚准备上马,就看到了副官手上的异样。 “你这是……” 他们张家人,对痛感都已经习惯了,以至于总是忽略了身上的伤口,能想起来包扎,一般都靠别人提醒。 而且,这个包扎手法很独特。 翘着两个尾巴,绑在张日山的身上,怎么看怎么怪异。 “这个,是黎簇帮我弄的。” 听到佛爷提起,张日山心情颇好地抬起手,将手背上的蝴蝶结放在他面前。 张启山垂眸看着,突然伸手碰了一下,面上情绪不显。 好像就真的只是好奇看了一眼而已。 “行了,时候不早了,赶紧走吧。” 说完,一个翻身上马,脸色看上去有些凝重。 “是。” 副官收敛了嘴角的笑,看张启山那严肃的表情,只以为他是担忧铁轨的状况,连忙也跟着上了马。 “驾。” 伴随着一声轻喝,一行人顺着梯田而下,往破道观的方向赶去。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齐铁嘴又站在了道观面前,心理建设了好一会儿,才壮着胆子走进去。 当时突遭变故,原本的勘探计划被彻底打乱,如今看着那座塔,忽然就有了点不一样的感觉。 “老板,你这是想干什么?” 那边的张家人在整理装备,暂时还管不上这边。 黑瞎子刚把黎簇拍醒,就看到齐铁嘴跟狗熊爬树一样攀住无极塔,笨拙地往上爬去。 “我、我要上去!” “用我帮忙吗?” 看他爬这么慢,黑瞎子好心问了一句。 “不用!” 齐铁嘴刚爬两米,想起前面张日山和黑瞎子两人所谓的“帮忙”,坚定地摇了摇头。 “行。” 被拒绝了,黑瞎子也只是耸耸肩,就站在塔底,防止齐铁嘴一个踩空摔下来。 一直爬到中段,齐铁嘴才停了下来。 翻过身,去看远处的峡谷。 “不对……” 不看不知道,一看直接吓了一跳。 一瞬间,齐铁嘴的脸就白了下来,颤抖着不知道嘟囔什么。 “佛爷、佛爷!” 底下的张启山听到声音,抬头朝上看去。 “之前我少看了这一步,大事不妙了!” 板车上,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的黎簇第一下听到的就是这个噩耗,脸一下子就垮了。 “怎么回事?“ 眼看着齐铁嘴的脸色越来越白,张启山也有些着急,警惕地看向四周。 其他几人也是一脸的严肃,等着上面齐铁嘴的回复。 “那里。”齐铁嘴指着远处的一个地方,声音有些喘。 “那里有个墓葬群!” 第47章 又入地宫 齐铁嘴望着远处本该是一马平川的山谷,心如擂鼓。 每隔大概十几里,都会隆起一个个不规则的土包,虽然不高,但看起来十分不自然。 这地方的风水很好。 齐铁嘴心道,眯着眼睛又看了一会儿。 少数民族的丧葬习俗和汉族人大有不同,如果每个土包下面都是一个古墓,那这很有可能就是个集中的墓群。 周边,必有大墓! “情况就是这样,这么大的墓群,想隐藏的肯定是个大墓。” 刚爬下无极塔,齐铁嘴就难掩脸上的兴奋,揪着张启山叨叨了半天,搞得他忍无可忍。 “此事暂且不提,算命的,你要是再管不好你那张一惊一乍的嘴,我真要用我东北的家法给你治治了。“ 听他有动真格的打算,齐铁嘴立马收了不正经的样子,正色道。 “佛爷,我真没大惊小怪,你看嘛。” 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堆石头,慢慢把山谷的形状,乃至每一个鼓包的位置都摆了出来。 他平日里记性一般,但在风水奇局方面记忆力却是极佳,摆出来的竟然分毫不差。 “等会儿,这东西怎么那么眼熟。” 画到一半,黎簇就已经开口,连带着困意也消散了个干净。 “你也看出来了?” 见他居然看出来了,齐铁嘴不免有些惊讶。 他画的,是一个人形。 就是有点难看。 没想到有人能看出来。 “是那个你家的高人?” 黎簇皱着眉,心底对于那个画面还是有些抵触。 毕竟差点把他给吓死。 “对!” 齐铁嘴心下一喜,摆石子儿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什么意思?” 副官自觉这东西眼熟,却怎么也想不出这跟那高人有什么关系。 “这石头的位置,和那高人尸体上的棺材钉的位置完全一致。” 张启山仔细一回忆,就想到了其中的关联,不由得有些吃惊。 齐铁嘴这人的心细鸡贼是长沙城里出了名的,只是没想到黎簇的记忆力也那么突出。 “我家高人临走之前肯定都做了万全的准备,你看这些土包的位置,很可能就是为了掩藏大墓而设下的虚冢。” 看这个道观的位置,估计也是那虚冢之一了。 齐铁嘴沉思片刻,渐渐坚定了心底的猜测。 虚冢内多有机关,就是为了让那些不知死活的盗墓者知难而退。 想必是横死在这里的人多了,才要建造这么个道观压着。 “可是,这和铁轨又有什么关系?” 黎簇听了半天,还是没理清楚。 他可不信那群日本鬼子居然还有这个能耐,能看出这么复杂的风水布局。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看他一脸的疑惑,齐铁嘴突然就来了兴致,“虚冢之间大有互联互通的暗道,错综复杂,就为了能把人给困死在里面。 如果日本人想建铁轨,必然会撞上通道。”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拍拍黎簇的肩膀,活像个斗赢了的公鸡。 “佛爷,你先前独自进山,有看出这山里的大风水吗?” 张家人看风水独有一法,尤其在看山脉大风水这一块,不比他们齐家的法子差。 张启山沉默,摇了摇头。 他进山,是为了查证跟自己出身相关的事情。 有些东西,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出现。 这事儿连副官都不知道,他也不方便说。 可他行了一路,也没遇见什么特殊的情况,只好回来。 或许,也是时候没到。 整段对话,黑瞎子都没有参与,只是靠在一旁看着。 一来,他只是个受雇的,保着老板不死就行,这些东西与他无关。 二来,他来得晚,压根听不懂这几个人在说些什么。 带着疑问,一行人又下到了无极塔底的地宫。 这一次,每个人都带了火把,把整个石室都照得灯火通明。 在副官的指挥下,张老倌他们又在通道内挂上了风灯。 不算小的石室内,密密麻麻挂了许多的红绳,从原本阴暗的角落延伸出来,一直通道底下的盗洞里。 好几个盗洞,跟蜂巢一样。 “打得稀烂啊。” 有了光线,他们终于能看清盗洞的全貌,黑瞎子看了好几个,才给出一句不算好的评价。 石锤修凿,每一个落点都非常凌乱,根本不像是老手打出来的东西。 “老八,你确定这是你家高人弄的,技术不行啊,还是反打的。” 张启山伸火把下去一看,对着齐铁嘴调侃一句。 “佛爷,不能这么算,万一我家的高人不爱下地呢,当个风水师也是不错的啊。” 齐铁嘴不满道。 一边嘟囔着,一边又来到自己先前跳下去的地方。 尸缸边缘已经完全裂开,里面黑色的泥浆也早就风干,完全不像是刚刚才破裂的样子。 齐铁嘴抬头,刚好对上高人留下的青铜镜。 难道,我先前看到的怪影,是那高人当时的记忆? 黎簇和黑瞎子就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又看天、又看地,最后还神经兮兮地叹了口气。 对视一眼,黑瞎子无所谓地耸耸肩。 雇主的智商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在上面待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张启山率先挂了绳子下去。 盗洞的底下,说是铁轨,其实更像个巨大的墓道。 四周的墓壁上,画的全都是各式各样的古人像,颜色已经斑驳,几乎看不清楚全貌。 奇怪的是,这些古人像,每个都有两张脸。 阴风从地底吹过,带来无尽的寒意。 黎簇从张老倌手里接过火把,火光之下,浑身的阴冷才总算被驱散了些。 黑瞎子没跟他们走在一起,而是独自站在通道的边缘,距离他们不算很远。 就因为这个,齐铁嘴还有些担心来着, 但想到黑瞎子的身手,又逼着自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当事人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在黎簇看过来的时候,还好心情地扬了扬嘴角。 这一路下来,到目前还算是平静。 至少,没再见到那只黄毛怪了。 第48章 西王母 张启山走在最前面,朝齐铁嘴喊了一声。 “好嘞。” 齐铁嘴应声过来,将手里的火把凑到壁画底下,对着那特殊菱形对角花纹的墙砖照。 “佛爷,这是南朝的砖啊,和我们在火车上发现的棺椁是一起的。” 视线上移,又对着那双面古人的壁画照了照。 “可这壁画……却又不是南朝的。” 看了好一会儿,齐铁嘴也有些迷茫。 既然找不出什么线索,几人也不好再耽搁,就往着更深处走去。 没走两步,齐铁嘴又突然鬼叫了起来。 “佛爷!” 这次,张启山强忍着没把他一脚踹到墙上。 “有话说,有屁放。” 张启山神色淡淡,看向他的眼神像有刀子。 “这个……你来看看。” 知道自己一惊一乍的毛病,齐铁嘴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对着他笑笑。 “你看这个人。” 在一整个通道的壁画上,有无数个双面人,表情有哭有笑,有哀有怒,可偏偏只有这个,是一张脸的。 火把集中了过去,将那张脸照得发红。 不过是一个指头大小的人物,隐没在数千人的壁画中,居然被齐铁嘴一眼就给找了出来。 黎簇惊愕地看着眼前人,就好像是头一天认识他一样。 “八爷,眼睛不错啊。” 张日山也是一脸的惊叹。 “嘿嘿,看画,看画。” 齐铁嘴被夸得眯起了眼,活脱脱一只狐狸的样子,和先前见到仙风道骨的气质大有不同。 张启山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着。 壁画上那人不光只有一张脸,就连眼神也和其他的人物大有不同。 他并没有看着壁画内的任何一个方向,而是透过墙壁,直勾勾地看着他们,直看得人心底发毛。 齐铁嘴对着这仕官比划两下,忽地转过身,朝着他目光所望的方向看去。 通道的另一边,隐没在黑暗里,除了戴着墨镜的黑瞎子,其他都看不真切。 “他看的,是那儿。” 黑瞎子看他们的反应,往旁边让了让,示意他们直接过来看。 一行人又立马围了过去,在墙上不断地摸索。 “佛爷,这儿有字。” 张日山举着风灯,一下就找到了刻在墙上,已经完全模糊不清的字迹。 天垂象,天鼓鸣。 “五行家话,天垂象,天鼓鸣,是陨石落在此地,巨大灾难的意思。” 齐铁嘴说道,忽然想到了什么,看上头顶:“看头顶,看头顶的壁画。” 火把纷纷举高。 残破的壁画不断往上延伸,在甬道的顶端汇合。 “这也看不清啊。” 黎簇举着火把,努力踮起了脚,却也只能照出点山川河流的图案。 “别照了,把那什么风灯关掉,我来看。” 黑瞎子叹了口气,伸手把踮着脚歪歪扭扭的黎簇按下去。 张启山看他两眼,尽管心中不解,也还是让副官关了灯。 黑暗之中,火把的光亮并不算灼人,但也足以让黑瞎子难受。 下意识地,黎簇将火把放远了些。 注意到黎簇的动作,黑瞎子微不可察地笑笑,手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的肩膀。 “上面画的是一整个山水画,挺长,最上面是天空,有一个莲花一样的东西,红色的。” “红色的莲花?” 齐铁嘴跟着念叨了几句,低着头思索了片刻,说道。 “南朝时期,佛教就已经传入了中国,从那以后,有不少墓葬里都会出现莲花的图案。 上面这个,指的应该是星辰。” 说着,又跑到原本的壁画边上看了两眼。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画的应该是一种远古的祭天仪式。 在历代以来的记载里,我见过唯一一个关于双面人的故事,就是西王母,关于西王母,佛爷你应该不算陌生吧。” 西王母? 黎簇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诡异地愣了一下,表情也有些僵硬。 怎么还遇上老熟人了呢? 上一次听到她,还是在汪家的病床上。 那时候,他是人质。 第二次听到她,是现在,他居然还是人质。 张启山没注意到他怪异的表情,回想着记忆中有关西王母的传说,却没发现什么能和双面人挂上钩的内容。 齐铁嘴看他不知道,咳嗽一声,又摆出了一副教书先生的模样。 “在《山海经》的记载中,西王母生有两面,一面见者生,一面见者死。 你们来看,这些人的两面,背对着红星的,都是喜悦快乐的表情,面对着它的,却都是悲伤痛苦的表情。” “那为什么这个人只有一张脸啊?” 张日山问道。 “你看这人的表情,不悲不喜,似乎对于即将到来的陨石并不害怕。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肯定是知道点内情的。” 张启山默默听着,并没有发表意见,在他看来,这人是不是知道陨石并不重要。 他在意的,是日本人的铁轨。 “可西王母不是跟周穆王是一对儿吗?” 黎簇有些不解,要西王母真有两张脸的话,这周穆王不得吓死? 真能在一起,那也是真爱了。 “拜托。”齐铁嘴靠得近,自然能听到黎簇弱智的发言。 “那就是个神话,书上还写西王母能长生不老呢,要不咱什么时候去找她问问?” 他是个道士,不是法师。 长生不老? 鬼才信呢。 看着明显不相信的齐铁嘴,黎簇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 他能怎么说,告诉他,除了我们俩,这通道里大半都是跟王八一样长命的家伙吗? 在这里找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也就没再停留,继续往前走。 大概三里之后,逐渐就能看到各种加工的痕迹了。 木头架子,锤子,铁皮,诸如此类的工具散落在地,被灰尘掩盖,看上去已经很久没人来过。 再往前几步,就看到一个个被砸出来的大洞,直通向另外几条通道。 其中一条,好像就是黎簇他们第一次下来时进入的那个。 这一趟,齐铁嘴说什么也要换一条道走。 “佛爷,咱先换条道行不,让我这小心脏歇歇,再来一次,我怕我当扬就死过去了。” 似乎是真的怕他被吓死,张启山没有强求,径直朝着另一条通道走去。 “喂,小黎子。” 就在黎簇也跟着要钻进洞口的时候,一直跟在最后面的黑瞎子突然开口,把他从队伍中间捞了出来。 “先别急着跑,有事儿。”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背后,就是黑瞎子温暖到炽热的身体。 “嗯?” 莫名的,黎簇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第49章 恶趣味 手腕上的力道很紧,任他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 “不干嘛,我就有点事儿问问,你声音小点。” 黑瞎子压低嗓子,捂住黎簇的嘴,整个人都贴在他身后,从前面看,就像是把人给拢在怀里一样。 “放手。” 黎簇一脸嫌弃地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感受到身后灼人的温度,又默默挪开一步,与黑瞎子拉开了距离,不紧不慢地走在他前面。 两个大男人凑这么近干什么? 难道好看吗? 黑瞎子看到他跑远,低下头笑笑,没再把人抓回来。 “小黎子,我很好奇,刚刚你为什么会移开火把?” 他的嗓音淡淡,好像就只是在问一个毫不在意的事情,可墨镜下的那双眼眸却满是冷色,看不出一点的光亮。 “什么?“ 听到这话,黎簇浑身一僵,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本就不算好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为什么会移开? 因为知道黑瞎子的眼睛会因为光亮而痛苦。 但他能这么回答吗? 艹! 黎簇暗骂自己一句有病,那时候考虑这些干什么,黑瞎子就算是疼死,跟他有个屁的关系。 这下好了,被揪住小辫子了。 “别给我装傻,我眼睛还没瞎。” 眼见着黎簇又想逃跑,黑瞎子一步上前,将人扣在怀里,凑到耳边。 “跑什么,每次见了我都跟耗子遇上猫一样。” 问到什么又都不肯说,平白让他心烦。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赶紧松开,不然我要喊人了。” 一句话说完,两个人都是一愣。 再结合这扬面,怎么看怎么奇怪。 “正常点,我没有那方面的爱好。” 黑瞎子嘴角抽搐,好半晌才憋出来一句,看向黎簇的眼神有些怪异,连手上的力道都松了些。 搞得好像要避嫌一样。 靠! 难道我有吗?! 黎簇听懂了他的意思,气得表情都有些扭曲。 发丝下,耳根子也微微泛起了红。 察觉到黑瞎子的退让,黎簇一个用力挣脱开来,也不回头,一路就冲到了最前面。 这一回,黑瞎子没打算拦他。 背在身后的指尖轻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跟了上去。 一开始找上黎簇,是因为什么来着? 哦,当时好像是要给他个教训的。 黑瞎子低着头,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第一次见面,他根本就没把这个小孩儿放在心上。 直到他发现身边多出来了几个实力不弱的尾巴。 是因为那两个人吗? 那个看着他发呆的少年,还有他身边明显注意到了什么的男人。 多方打听,他知道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张启山。 至于那个傻小子,居然没人认识。 啧,麻烦。 第三次被人跟踪的时候,黑瞎子的耐心总算是到达了极限。 经过半天的思考,他决定给那小子一点教训。 当天晚上,他在黎簇的房间外等了很久。 但真的近距离见到人的时候,想要给他一拳头的火气居然莫名其妙消散了不少。 怎么说呢…… 在看到那双眼睛的第一瞬间,黑瞎子就知道。 这小子肯定认识自己。 甚至,可以算得上熟悉。 有趣。 哪怕他死不承认,可眼底偶然流露出的光亮却骗不了人。 相比于和他一直在一起的张启山,这小子居然有的时候更信任他一点。 这个认知,让他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兴味。 直到今天,那个想法终于得到了确认。 黑瞎子垂下眼眸,低低地笑出了声。 黎簇知道他的眼疾。 “哈哈……” 一想到他偷偷摸摸移开火把的动作,黑瞎子就压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他黑瞎子活了那么多年,居然也会有被人照顾到的时候。 可真是、奇怪的感觉。 在这种时候,认不认识,还有那么重要吗? “怎么了?” 看着突然蹿到自己身边的黎簇,张启山有些疑惑,等他平复了呼吸,这才开口问了一句。 “没事儿,前面视野好。” 黎簇干笑两声,明显一副不大想回答的模样。 张启山微微拧眉,没再追问,而是若有所思地往队伍后面看了一眼,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跟在我身后,别乱跑。” 说完,又接着往前走。 黎簇见他没再问,也松了口气,难得安分地跟在他身后。 没走两步,又被齐铁嘴给拉住了。 “小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 收敛了脸上随意的表情,齐铁嘴整个人都沉稳了不少,看着黎簇的眼神清冷冷的,倒显得他那张本就不错的皮囊更好看了些。 “怎么,算出来东西了?” 黎簇举着火把,斜睨了他一眼。 “还没,但你和那个黑眼镜,我都看到了。” 齐铁嘴尴尬地挠挠头,下一秒,又突然理直气壮地昂着脑袋看他。 “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火车上,还有,那个黑眼镜是什么身份……” 他在一旁滔滔不绝地念叨着,身边的黎簇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画面居然诡异的有些和谐。 又走了大概半刻钟的样子,前方没路了。 “我们走了多久?” 张启山上前查看两眼,问副官。 “五里左右。” “这里的新矿老矿之间关系复杂,整个矿山挖的犹如迷宫一样。 地面上大家各分区域,有土司衙门管着,非常老实,一到地下,怎么挖就完全由矿头说了算。 几百年下来,这些矿道都如同暗道回廊,不懂行的人下去,下到前朝的矿井中,根本回不来。”张老倌说道。 都不用说古时候的人了,这些年来,日本人,德国人,美国人,哪个没在这里挖过矿。 这底下的情势,只会更加复杂。 张启山蹲下来,敲了敲铁路,又看了看铁路的两端。 “出去后记得去查查是不是当年日本人买的矿,看看这条老矿道还能不能上去?上面是哪儿。” 说完,又回头看着还揪住黎簇不放的齐铁嘴,不说话,就这么冷冷地看着。 好一会儿,齐铁嘴才察觉到异样,说话的声音慢慢小了下来。 “怎、怎么了?” 齐铁嘴看着张启山的眼睛,心底一颤,连忙就准备往黎簇的身后钻。 “老八。” 张启山的声音低沉,伴着通道内的寒风,居然有一种刺骨的冰冷感。 “你的心脏恢复好了吧?” 这条路没得走了,自然是要换一条的。 齐铁嘴:完了! 第50章 出口 昏暗的通道内,密密麻麻挂了大概有几十具尸体,脖子被铁丝穿透,像是被蛮力从两边扯断,扭曲变形。 张日山举着风灯仔细端详着,时不时还点评两句。 当时他和黎簇是走的反方向,还真不知道这边有那么精彩的画面。 “就是啊,差点没给我魂儿都吓飞了。” 站在悬挂着的尸林面前,齐铁嘴还是没忍住地双腿发颤,就扯着黎簇的袖子,跟在张启山后面探头。 第一回看到这样震撼的扬面,挡在他身前的黎簇也有些惊讶。 不,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胆寒。 数不尽的寒意从裸露在外的脚踝开始,蛇一样地蜿蜒而上,划过背脊,直到头皮。 “启山,这人数不对。” 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张老倌突然开口,差点吓了黎簇一跳。 “按我的情报,来这儿的日本人可不少,可你看这些人的衣服,明显是普通的矿工。” 头顶,早已浸满了血液的布条晃晃悠悠地挂着,风干得硬硬的,时不时蹭过几人的头顶。 “你的意思是,还有人?” 张启山听了他的话,也回味了过来。 在这几十具尸体里面,居然看不到什么日本人。 那群日本鬼子自诩清高,哪怕是挖矿,也不可能穿当地矿工这种粗糙的布料。 就他们那一身破布条子,放在人群里可显眼的很。 “佛爷,前面有情况。” 不远处,先行深入的张日山一路小跑着回来,指着后方的阴暗处说道。 张老倌微眯着眼睛,和张启山对视一眼,同时往深处走去。 身后,胆子并不算大的齐铁嘴死死扒着黎簇。 “你够了,我衣服都要被你扯烂了!” 本就不是很合身的衣领被越扯越大,几乎要露出他半个胸膛。 黎簇实在是忍无可忍。 “这我也没办法啊,你看其他几个,哪个是我能扯着的?” 齐铁嘴撇撇嘴,整张脸都写满了不服气,嘟囔着稍稍松开了手。 没办法,就这群张家人,他哪里敢上手啊。 万一他们一个手抖,一拳头过来,他还要命不要? 还有那个黑眼镜,别看平常一口一个“老板”地叫着,看上去随意,但齐铁嘴还真就不敢去招惹他。 一堆人里面,也就他和黎簇还算个正常人了。 身后,两个亲兵对视一眼。 那个脾气倔的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另一个反正还是那样,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 讲真的,黎簇觉得他可能真的是个哑巴。 “你就让我抱一下怎么了,那黑眼镜收了我钱,到时候真有危险,你离我近点,不也更安全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可两个大男人靠这么近…… 这么多年了,除了苏万和杨好,他还没跟哪个男的这么亲密过。 想到那两个兄弟,黎簇又是一阵的失落。 不知道他们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好不容易安定着高考完,结果人又没了。 他都能想象到杨好那副龇牙咧嘴满口飙脏话的样子。 黎簇无语地叹了口气,把歪到肩膀上的衣服往回拽了拽,算是默认了齐铁嘴的说法。 跟着张启山又走了几百米的样子,几人又到了甬道的尽头。 “没路了?” 黎簇拿着火把四处照了照。 周边的墙壁没有壁画,就只是用墙砖覆盖,崩裂了不少,搞得地上一片狼藉。 张启山凑近看了两眼,又伸手在墙砖上摸了一下。 感受着手指上略带着腥味的湿润,张启山的表情有些凝重。 “佛爷,路在上面。” 副官举起灯,对着头顶的天花板照过去。 在泥泞的天花板上,留有一个黑漆漆的孔洞。 看不清深度,只能看到上面挂下来的水珠,在灯光下发亮。 齐铁嘴看到有出口,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从腰间掏出水壶喝了一口,吐在手里的火把上。 水沫遇上火焰,立刻就形成了一片漂浮在空气中的水星子,在空气的湍流中胡乱地卷动。 这说明,上面是通风的! 看到这一幕,齐铁嘴大喜过望,再加上砖墙上腥臭的水渍,立刻就有了猜想。 “佛爷,这口子肯定是通到地面的,前两天这山里下了大雨,你看,水都流进来了。” “嗯。” 张启山也点点头,看着几乎是靠在一起的黎簇和齐铁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旁边的张老倌眼疾手快地发现。 “启山,我先上去看看。” 看到张老倌隐晦却又深邃的眼神,张启山抿着嘴,木然地点点头。 “麻烦你了。” 张老倌摆摆手,向上看了两眼,一个起跳,十分轻盈地踩在了碎裂的墙砖上。 啪嚓! 清脆的几声响后,黎簇就看到他身手敏捷地跳到了洞口,攀住两边的天花板,一个用力就消失不见。 “我去!” 这他妈是人? 黎簇瞪着眼,不可置信地拍拍张日山,指着那洞口,又指指自己。 妈呀,飞檐走壁,哪个人能拒绝一个身手矫健,还功夫牛逼到爆炸的自己?! 反正他不能。 练不到飞檐走壁…… 黎簇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被裤子包裹住的左腿。 让他恢复到能踢足球也行啊,他都憋了小半年了。 “你想练?” 张日山看着黎簇那双几乎要发光的眼睛,嘴角微勾,却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能外传不?” 有戏啊! 还不等他再问些什么,就被张启山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打断。 “老倌,上面什么情况?” 说着,那张老倌就一步直接跳了下来。 近十米的高度,在他脚下居然和平地起跳差不了多少。 要知道,他看着早已年过半百! 那潇洒的动作,看得黎簇和齐铁嘴都是一愣一愣的,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看到一脸惊愕的两人,张老倌也勾起嘴角笑笑,在面对张启山时,又恢复了往日平静的表情。 “佛爷,上面确实能通到地面,就是情况……有些扎眼,你得上来看一看。”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又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沙哑苍老,在寂静的通道内响起,莫名的让人心慌。 张启山点点头,深沉的眼眸陡然凌厉了起来。 血腥味。 从张老倌下来的那一刻,通道内的血腥味突然就大了起来。 这就说明…… 身后,一直默默跟着几人的黑瞎子也现了身,就站在黎簇和齐铁嘴身边。 头顶上,漆黑的洞口像是一张幽深的大嘴,随时能将人吞噬。 第51章 兔崽子 脚下的砖块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掉落。 短短的一米,齐铁嘴爬得心惊胆战。 头顶上,张启山跟着张老倌三两步就跳上了天花板,撑着就爬进了洞,好像压根没听见似的。 张日山举着风灯,手指往墙砖上轻轻一戳。 咔嚓。 “八爷,你先爬着,这墙砖撑不住超过一个人的重量,放心,我们在下面接着你。” 齐铁嘴腿脚发软,听到声音,强撑着往下看了一眼,差点没飚两句脏话出来。 接我? 有本事你们几个都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再说呢?! “不行不行,要不黎簇你来爬吧,让我缓缓,我真的不行。” 总共爬了不过才两三米的距离,齐铁嘴的头就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手和腿也有自己的想法,酸软得使不上劲儿。 可这通道至少高十米,就他这速度,估计天黑了都出不去。 黎簇单手插兜,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齐铁嘴的幻想。 “就算我先爬上去了,后面你不还得要爬吗?” 这条道其实还不算难爬,只是脚底下的瓷砖太过酥脆,总让人担忧得不敢下脚。 眼见着放弃无望,齐铁嘴也没有办法,只好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向上爬去。 等他大概爬到四五米的样子,张日山朝着黎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也去。 “你的左腿有问题,不行就直接下来。” “知道了。” 将火把递给副官,黎簇擦擦手心的汗,抬脚在墙砖上试探性地踩踩,一个用力向上抓去。 “呼……” 粗糙的墙壁并不光滑,甚至能挂住他衣服上的破洞。 可破碎的墙砖实在太多,不过两下,黎簇就能感觉到有碎屑扎进了自己的掌心。 上方的齐铁嘴动作很慢,却总能挑出最适宜攀爬的道路,看到黎簇也跟上来,腾出空对着他喊。 “来我这儿,好爬。” 说完,又迅速转回脑袋。 听见齐铁嘴明显不稳的声线,黎簇微微侧身往旁边看去,见齐铁嘴在墙上抖得跟筛子一样,憋不住笑出声。 “我去,你这也牛啊。” 抖成这样了还掉不下去。 后半句黎簇没说出口,他怕齐铁嘴听完情绪一个激动就真的摔了。 不过齐铁嘴那条道也确实是最省力的路线。 他们不比黑瞎子和那几个张家人,只能老老实实捡最好爬的地方走。 黎簇弓着腰,膝盖重重磕在粗糙的岩壁上,在碎石子扎进掌心的瞬间,咬着牙将自己往上拽。 指节死死抠住岩缝凸起的棱角,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 手背上的青筋一条条地暴起,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在昏暗的甬道里洇出深色痕迹。 等他爬到大半的时候,齐铁嘴已经到了洞口,正试探性地往里钻。 一个低头,就看到底下距离自己不过两米的黎簇,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你、你你,你他妈属猴的吧!” 这一刻,他终于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和黎簇之间的差距。 爬到这儿,他浑身上下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偏偏黎簇那小子只是气息微喘,还有力气抬头对他龇牙。 “算命的,你不行啊,我属兔子!” 齐铁嘴被他噎了这么一句,也不跟他废话,咬着牙就往洞里钻,嘴里还嘟囔了一句。 “还真是个兔崽子。” 头顶上的洞口很窄,只能卡下一个人。 周围全是带着腥臭味的湿土,时不时有液体滴下。 齐铁嘴一个用力,好不容易才撑着探进去半个身子,脚底下湿滑不堪,压根就用不得力。 “老八,别乱动。” 此时,头上突然响起了张启山的声音。 “佛爷!” 齐铁嘴大喜过望,差点当扬淌两滴泪下来。 张启山弯下身子,一手抓住齐铁嘴的衣领,一手撑在洞口,用力把人给拖了上来。 刚一落地,齐铁嘴就跟个软烂的面条一样瘫倒了下去,喘着粗气说不出话。 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酸痛的,连脑子都成了一团的浆糊。 “佛…佛爷,黎簇在我后边。” 躺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齐铁嘴挣扎着爬起身,对着张启山提醒。 “嗯,知道。” 听到这话,张启山应了一句,没有起身,还是趴在洞口,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 好半晌,也没看到黎簇的影子。 怎么回事? 张启山眉头一皱,几乎没有思考,用脚勾住地面,整个人就往洞里钻。 他身量高,几乎能看到洞口底下微弱的光亮。 “黎簇。” 莫名的,他没由来的有些心慌。 通道内,没有一点声响,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回荡,闷闷的。 “没死呢。” 就在他准备继续往下的时候,黎簇微弱的声音从洞口传来。 他侧脸紧贴潮湿的石壁,腾出一只手摸索上方着力点,指甲缝里嵌满暗红色泥土——不知是血还是锈。 听见张启山声音的时候,他其实是想回应的。 风灯扫过的光斑里,悬浮的尘埃像无数细小的银针,转瞬又没入浓稠如墨的黑暗。 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裤腰,黎簇几乎能听见自己吞咽唾沫的声响。 深吸一口气之后,他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试探性地,钻入黑暗之中。 洞内一片泥泞,还好角度不大,只有七十度。 再往上爬个两步,就看不见一点的光了。 黎簇侧着撑住身子,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耳边,全是自己擂鼓般地心跳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作祟,左边的膝盖居然隐隐有些发痛。 不能再拖了。 黎簇心里想着,又向上爬了两下。 他一只脚试探性地踩住洞内的凸起,努力向上伸手摸索着。 没等抓住些什么,就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手腕。 嗯?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拉扯袭来,将他整个人都拽了上去,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被抱住的时候,黎簇还有些疑惑。 听着耳边不算粗重的喘息声,不确定地开口。 “张启山?” 第52章 哑巴 一个用力,就以一种诡异却又柔韧的姿势屈起了腿。 “老倌。” 张启山对着上面喊了一声,张老倌就伸出手,将两人全部拉住,扯了上来。 阳光刚一照下来,黎簇条件反射地眯起了眼睛。 再一睁开,就看到了张启山那张沾染了薄汗的脸。 耳朵和脖子因为倒挂充血而干净,脸上却还是白皙的,一看就是那种不易脸红的体质。 黎簇乱七八糟地想着,却见张启山脸色不太好,抓着自己的力道也有些重。 “没事儿吗?” 张启山上下将人打量了一番,盯着他的脸,看上去有些关切。 黎簇摇摇头,推开张启山揽住自己的手。 “没事儿,谢了。” 说完,力竭地瘫坐在齐铁嘴身边,两手盖住左腿阵阵刺痛的膝盖,平稳呼吸,等待着痛感消失。 见他不愿多说,张启山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脸色更差,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齐铁嘴坐在他旁边,眼神有些担忧。 “黎簇,你真没事儿吗?” “没事儿啊。” 黎簇无所谓地摇头,看着齐铁嘴的目光中带着不解,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也要问这个问题。 “还不是……” 齐铁嘴看着他,欲言又止。 只要长了眼睛,都能看出现在黎簇的状态非常之差,一张脸简直就跟死人一样苍白。 不是那种体力耗尽的疲累,而是一种……精神紧绷的惊恐。 怪不得张启山会问。 齐铁嘴心里想着,又看到他一直捂着腿,止不住有些担心。 但看到黎簇似乎根本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也就默默地闭上了嘴。 一刻钟后,其他几人也陆续爬了上来。 时近晌午,头顶的太阳温暖而又明媚。 黎簇擦干脸上的汗,感知到膝盖的痛感渐渐消失,松了口气,一个用力从地上起身。 “八爷,你也是该练练了。” 副官抿嘴笑笑,将瘫在地上压根起不来的齐铁嘴拽起,“好心”提醒了一句。 “你还说。” 借着他的力道,齐铁嘴艰难地站稳:“你们几个一个比一个快,老子爬这么高,命都快没了。” “八爷你平日里多做做五禽戏,或者跟启山练练兵,时间长了,腿脚能结实些。” 张老倌笑道,给齐铁嘴递了个水壶。 相比于张启山和张日山,他居然是比较老实的了。 对于这番话,齐铁嘴也只能呵呵笑一句。 他一个学风水的,在长沙一直坐黄包车,去佛爷家有张副官全程接送,平日里手底下还有徒弟。 哪儿还有锻炼的机会? “给我的?” 一边,黎簇接过亲兵手里的水壶,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嗯,喝。” 那哑巴亲兵点点头,视线不经意地在黎簇腿上掠过,就留下这么一句,转身就想离开。 “我去,原来你不是个哑巴!” 对于他居然会说话这一点,黎簇表现得格外震惊。 那亲兵听到声音,离开的动作一顿,转头淡淡地看着他,没说些什么,只是抿着嘴。 看着黎簇的眼神如死水一般平静,却又诡异地带着点无语,没有丝毫的掩饰,让人一眼就能看见。 “咳咳,不好意思。” 自知理亏,黎簇尴尬也只好地挠挠头,侧过身假装喝水,躲开那双如深潭一般的眼睛。 “我不是哑巴。” 那亲兵就一直盯着他,冷不防来这么一句,搞得黎簇差点把水给喷出来。 还挺较真,非要再强调一遍。 黎簇暗暗地想着,看到那亲兵明显不大高兴的表情,嘴角有些抽搐。 他想错了,这个好像才是倔脾气。 “我知道了。” 他这么认真地说了,黎簇也就认真地回。 那亲兵听了,没什么反应,往他旁边看了一眼,扭头就走。 独留黎簇一人站在原地,就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看什么呢?” 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那儿的黑瞎子突然开口。 “噗!” 就这样,在嘴里含了好久的水还是喷出了口。 “咳咳,你、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黎簇手忙脚乱地擦了擦嘴,脸颊因为呛到有些泛红。 “讲点道理,我在这儿起码站了五分钟,是你一直都没注意。” 黑瞎子简直要被这小子气笑了,伸手把他手里的水壶拿走,仰头一口气全灌进了嘴里。 末了,还把空水壶又扔了回去。 “哎,算了。” 不等他阻止,水壶里就一滴都不剩了。 什么鬼? 抱着水壶,黎簇的脸色不大好看,看上去很想给黑瞎子来上一拳的样子。 尤其是在看到黑瞎子嘴角压根没有半分收敛的笑意时,放在身侧的手总算是捏紧了。 妈的!有病! 另一边,张启山几人一脸的凝重。 这个洞的位置很微妙,用不了几步就能看到一条几近干涸的河床。 因为下雨的缘故,河床底下积了些水。 河床边上,是人为搭建的一些窝棚,看上去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住过。 “你发现了什么?” 张启山站在河床边上,看着脚底下有些泥泞的土地,问道。 “你跟我来。” 张老倌说道,带着张启山往窝棚里走。 几人走入废弃的窝棚,马上就看到一层厚厚的虫丝,几乎已经把河床里所有的窝棚全部都覆盖了。 床上,顶上,器具上,灶台上统统都有一层丝网。 张启山拨开一些虫丝,就能看到其下一具一具的尸体,全部脸朝下趴在窝棚的床上或地上,已经完全腐烂干瘪。 和火车上的尸体一样。 “我就说人去哪儿了,原来都在这儿啊。” 副官挑开另一边的虫丝,果然也在下面发现了尸体。 这样的虫丝,光是在这一个窝棚里,就有靠近十团。 更不用说,这样的窝棚一共有七个。 齐铁嘴刚进来,看到这一团团的尸体,心底有些发怵。 “这都是日本人?” 冷不丁的,旁边的黎簇来了这么一句。 话音刚落,原本阴冷诡异的气氛瞬间消失。 “日本人啊,那没事儿了。” 肉眼可见的,齐铁嘴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你看,他们的脚都是变形的,一看就是穿木屐穿的。” 黎簇点点头,指着其中的一具尸体。 先前在张启山那儿的时候,他就听副官介绍过了。 齐铁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那尸体已经完全歪曲变形的脚趾,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 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突然就闻到了一股糊味儿。 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几个窝棚已经烧了起来,黑烟冲天。 第53章 抱一抱怎么了! 眼看着黑烟越来越重,齐铁嘴惊叫道。 身边,张副官的动作很快,一溜烟就钻了出去,往火着起来的地方奔去。 山里前不久刚下了雨,水汽很足。 火并没有烧很久,只是烧掉了窝棚上的布料,很快就灭了,只余下浓浓的黑烟。 没一会儿,副官也跑了回来。 “佛爷,你看这个。” 说着,把手里从窝棚底下烧得最狠的灰烬里摸出来的烟斗递了过去。 里面的烟草已经被完全烧光,一靠近,浓烈的烟臭味就传了过来。 张启山不喜地皱紧了眉,伸手接过,仔细又看了看。 “是因为这个?” 副官点点头。 这烟斗是他在最边上那个窝棚里找到的,估计是落在了虫丝上,这才把窝棚给点了。 可若真是如此,那就只能说明,这地方有人,甚至可能才刚刚离开。 张启山环顾四周,又看了看手里的烟斗,眼底浮现出一抹了然。 “这里边肯定有人幸存。” “啊?为什么?” 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下来,齐铁嘴有些发懵,抬脚踹踹边上的尸体,问道。 “这些个窝棚,说是个小型的村寨也不为过。 有床、灶台、晾衣绳这些生活用品,你看,那边还有些布料和货物。但是,你没发现这窝棚里少了些东西吗?” “钱。” 就在这时,抱着手臂斜靠在一边的黑瞎子突然开口。 “这里边,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他一进来就发现了。 打眼一看,居然没一个值钱的玩意儿,就连那群尸体身上也没有钱袋子,这根本就不合理。 黎簇看着他,总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要他说,黑瞎子这人就适合跟钱过一辈子。 不仅爱财,而且贪,总觉得自己的钱不够。 “没错。” 张启山点点头,看向窝棚的一角,那里还残留着烟土的碎屑。 “有人把那些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我们得找到他们,让他们带我们进到矿山里面。” 湘西的山势错综复杂,他们花了半天的时间也不过只看了这么一处,再这么浪费时间,估计日本人都要兵临城下了。 “老倌,去找人把附近都守起来,这火车开出来没几天,他们肯定是死人多,活人少。 窝棚的东西多,就凭他们不可能一次就拿完,这烟斗能烧起来,说明他们还没走远,看见这边起火了,肯定要回来看看。” “是。” 张老倌应声退下,含着蝙蝠哨喊人去了。 齐铁嘴虽然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张启山那张冷漠的脸,挣扎两下,还是放弃了。 反正这群东北老帮菜不听人说话,说了也没用。 再说了,这么多人,要连这几个日本鬼子都拿不下,他们还不如早点去找阎王爷报到算了。 想着,齐铁嘴缓缓蹲下身,隔着衣服把脚边的尸体翻了个面。 他低头一看,就吸了一口凉气。 这尸体的姿态,和火车上那些一模一样,连手指蜷缩的角度都如出一辙,已经完全僵硬。 “有什么问题吗?” 张启山见他看得认真,问了一句。 “没。” 齐铁嘴摇摇头,他检查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这尸体的嘴巴里被塞满了虫丝,压根就看不出来什么。 刚想站起来,那尸体猛地一抖。 哐当。 动作有些大,直接就撞在了一边的架子上。 “啊!” 齐铁嘴惊叫一声,本就酸软的腿瞬间没了力气,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去,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再一看,那尸体居然又抖了一下。 看上去像是在……艰难地翻身。 看到这一幕,齐铁嘴吓得脸都绿了,薅住旁边人的胳膊。 一只手拽着黎簇,一只手拉着张启山,急急地就想往后退。 “他、他他他!” 黎簇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再抬头时,那尸体刚好翻了一半,像乌龟一样,砰地一声就砸了下去。 边上的亲兵听见动静,连忙挡在几人身前,反手从腰间拔出军刀。 “不要迷信,不要迷信。” 齐铁嘴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只好喃喃地念叨两句,算作心理安慰。 “佛爷,我去看看。” 张老倌将军刀横在胸前,试探性地往那尸体旁边挪了两步。 “等等。”齐铁嘴却突然叫停。 “先别动他,这尸体里估计有什么东西,万一弄破尸身让它跑出来就麻烦了。“ 说完,深吸一口气,松开抓着两人的手,往旁边一个老人的尸体走去。 “劳烦,来帮我再翻一……啊啊啊啊啊!” 话还没说完,手底下那“尸体”就突然蹦了起来,撒腿就跑。 不等众人反应,就见他轻车熟路地推开窝棚里的床,露出河床上隐蔽的矿洞,毫不犹豫就跳了进去。 被近距离吓到的齐铁嘴心神俱裂,直接的自己的心脏快要爆炸,叫得连嗓子都哑了。 那“尸体”往窝棚里面跑,他也往窝棚门口跑,横冲直撞的,在快要抱上张启山的前一刻硬生生地调了个方向。 一下就跳到了黎簇身上。 “我去!” 被猝不及防抱了个满怀的黎簇身形一晃,差点就一个不稳摔死在当扬。 “佛爷,这就是那个偷东西的人!” 齐铁嘴跑了,张老倌就是那个离得最近的人,毫不犹豫就一下跳了进去。 “哎!” 他的速度太快,快到齐铁嘴压根没来得及阻止。 “太鲁莽了!这下面是粪坑可怎么办?” 遮掩的床铺一拉开,一股难以忍受的臭味就冒了出来,说是粪坑…… 还真有那个可能。 “这老小子果然没走,装作尸体,确实我们发现不了,若不是八爷你往里走,这一趟我们要扑空。” 一个亲兵说道,张启山拍了一下他的头,骂道:“拍什么马屁,下去帮忙!” 那亲兵连忙点头,拉着那个不爱说话的,也跳了下去。 张启山也想下去帮忙,一把被齐铁嘴喊住。 “别,佛爷,你要跳粪坑我不拦你,这儿还有件更奇怪的事情,你必须在。 你查完这个再跳不迟。” 张启山回头,看了一眼像个无尾熊一样贴在黎簇身上的齐铁嘴,只觉得脑瓜子突突地疼。 “要查就查,你先给我滚下来。“ “就是啊!” 黎簇垮着一张脸,第三次试图把齐铁嘴从自己身上甩下去,也以失败告终。 “八爷,你也是,这种时候干嘛不到我们身后呢,黎簇又不是武器,抱他有什么用?“ 张启山冷笑一声,一张嘴就开始吐槽。 “就是啊,老板,咱那五百大洋总不能白花吧。“ 黑瞎子也跟着说了一句。 “好了好了,我下来还不行吗? 齐铁嘴被这几个人轮番说了一遍,面上也有些挂不住,松开了扒着黎簇的手。 心底愤愤不平。 他不也是想找点安全感吗? 再说了,两个男人抱一抱怎么了,又不会掉块肉。 哼! 第54章 不见了 “佛爷,先别管这个了,你看着。” 边说,硬是把张启山拉了过来,随便挑了个尸体翻面,就等着他动作。 这具尸体的脸是歪的,皮肉已经高度腐烂,上面有肌肉掉落,带出一串的粘丝。 好恶心。 齐铁嘴脸色一变,明显也是被恶心到了。 什么破手气,挑了个那么丑的。 张启山倒是面无表情,就站在他旁边看着。 五六分钟过去,那尸体还是没有反应,张启山有些坐不住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齐铁嘴心底也有些着急了。 “哎呀,你刚不是看到了吗,那尸体会翻身,他身体里肯定有东西,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些尸体都是一样的。” 又过了两分钟,那尸体还是没有反应。 “妈的,死东西,不给我面子是吧!” 齐铁嘴气急,拽着张启山作势就要离开。 一转头,又低着声音对其他几人说:“装一下,转过身不看他。” 黎簇几人面面相觑,同时转过身,朝外面走去。 刚出窝棚,就听见身后“砰”的一声,再回去看,那尸体果然又翻了回去。 “你看你看,佛爷,我没猜错吧。” 齐铁嘴气得跳脚,冲到尸体旁边,泄愤地踹了一脚,指着就骂。 “你个调皮鬼,玩儿我是吧!” 张启山看到这一幕,沉思片刻,对着旁边的张日山道。 “副官,你来解剖,小心点。” 张日山点点头,从包袱里掏出手套戴上,又拔出腰间的军刀,熟练地剖开了尸体的肚子。 瞬间,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呕!” 黎簇靠得不算很近,也还是被波及得干呕了两声,一张脸瞬间就白了下去。 旁边,黑瞎子看他那么难受,好心替他顺了顺背,不经意地夸了一句。 “你的嗅觉不错啊。” 隔了好几米的距离,他也只能闻到一点点的臭味,可这小子却反应这么大…… 回应他的,是黎簇的另一声干呕。 “佛爷,你看这个。” 就在副官专心剖尸的时候,旁边的齐铁嘴又发现了东西。 “这是……矿石?” 看着齐铁嘴从床底下的簸箕里掏出来的碎块,不确定地问道。 “没错。”齐铁嘴点头,把碎块放在手心里仔细看了看。 “这种矿石是蛇眼石,非常珍贵,照我的推测,这群人应该是来盗采矿石的。 这种石头在湘西一带比较多,晚上的时候会发光,吸引许多的昆虫和蛇类。” 门口,刚刚吐完的黎簇掀开门帘,听见齐铁嘴说了个蛇啊什么的,动作瞬间一僵。 不是吧,到这儿了还招蛇? 他会不会太过倒霉了点。 黑瞎子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只以为黎簇是又不舒服了,抬手拍拍他的背。 “不行你找个地方先歇着去。” 出乎意料的,这次黎簇点了点头,在窝棚门口找了块空地,也不嫌弃到底脏不脏了,一个仰头就倒了下去。 刚一躺下,胃里灼烧的难受才算是好了不少。 黎簇脸色煞白,迷迷糊糊地看了看眼前已经开始发黄的天空。 又过了一天啊。 明明来了这里不过十天的样子,黎簇却总觉得好像过了十年那么漫长。 比在沙漠里还要难熬。 想着想着,一阵困意袭来,几乎是没有任何预兆的,黎簇闭上了眼。 下一秒,头一歪,直接就睡了过去。 看他已经昏睡过去,黑瞎子也没打扰,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从口袋里又掏了根雪茄慢慢地抽着。 ————————— “老板,你就休息会儿吧,再不睡你真的要猝死了。” 昏暗的房间里,王盟满眼都是无奈和担忧,可面对着无邪,他向来都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还没找到吗?”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房间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了男人低沉嘶哑的声音。 “……没有。” 虽然很不想这么回答,但王盟也知道自己其实不擅长说谎。 无邪和他已经去了很多的地方,可就是连根毛也找不到。 说完之后,对面的人就没再回答了,唯一在动的,就是他嘴里那根还在燃烧的烟。 这两天,王盟已经数不清他到底抽了多少根烟了。 突然,落在无邪脚边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还不等王盟提醒,就看到无邪飞快地接了起来。 “喂,小花。” 短短三个字,他说得却很慢。 好半晌,对面才传出来一声叹息:“无邪,你也别太着急,那小子命那么大,肯定不会有事的。” 只是一句话,王盟就看到自家老板肉眼可见地又颓废了下来。 他不回答,对面的谢雨辰也没有办法。 “我查到的,他手机上最后的定位,是在苏万的家里。” 可自那之后,黎簇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找不到一丝丝的踪迹。 不用说无邪了,在这么下去,他和黑瞎子也要疯了。 他还算好,至少他没有一个因为黎簇的失踪要死要活、连大学都没心思去上的徒弟。 “苏万的家?” 无邪机械地重复着,还没烧干净的烟头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烫出一个浅浅的红痕。 很久没休息了,他的声音如破风箱一样,难听的让人忍不住皱眉。 想到那两个冲到这儿来要跟他拼命的少年,无邪疲惫地闭上了眼。 “谢了,我再去找。” 说完,挂了电话就要起身,却眼前一黑差点跪倒在地。 “老板!” 王盟慌忙地想上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没事。” 无邪捶了捶已经麻木的双腿,套上外套,径直往门外走去。 这个房子是他金盆洗手之后才买的,在山里,平常也没人打扰。 他倒是没想到,第一次被人打上门来,居然不是寻仇,而是让他交人。 汽车发动,轰响在林子里有些吵闹,但还好这里的人不算多。 这一次,他没带王盟。 分头找可能会更有效一点。 无邪麻木地想着,明知道压根没有用,也还是忍不住地期待。 王胖子和闷油瓶都出去帮他找人了,他也没理由留在房子里休息。 哪怕他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 啪嗒啪嗒。 突如其来的雨滴砸在车窗上,将他沉重的呼吸声尽数掩盖。 “……不见了……消失……都怪你……” 苏万失控的哭喊声还在耳边回响,和脑海中黎簇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记忆如毒蛇缠上脖颈,几乎要让他窒息。 后视镜里,他通红的眼眶倒映着扭曲的雨幕,油门几乎踩进油箱。 越野车在山路上颠簸出剧烈的震颤,头晕目眩之间,他好像看见了黎簇。 掌心传来灼痛,无邪这才发现指甲已经深深掐进肉里。 砰! 情绪崩溃之间,无邪狠狠地在方向盘上砸了一拳,喉间的铁锈味越来越重,却怎么也压不下心底的慌乱。 “你最好给我活着,臭小子……” 沙哑的呢喃混着雨声,在空旷的车厢里回荡。 第55章 矿洞深处的戏曲 就是那张先前还趴着死人的床。 黎簇:…… 谁干的? 晦气。 “醒了?醒了就起来吧,天都要黑了。” 张日山走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黎簇一脸嫌弃的表情,笑道。 “我睡了多久?” 黎簇挣扎着起身,本就不清醒的大脑一阵阵地钝痛。 “半个时辰。” 说着,把手里刚刚倒好的水递给他。 出了窝棚,黎簇才发现其实人都已经回来得差不多了,只有那两个亲兵没见到人影。 张启山几人围坐在火堆旁边,另一边的地上,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起来的老头子。 那老头一脸的麻子,赖在地上瑟瑟发抖,恨不得把脑袋都给埋进地里去。 张启山想到山里那些恶霸会用的私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害怕,也不解释,就坐在一边看着。 看到黎簇醒了,对着他招招手。 怎么跟逗小狗似的。 黎簇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专挑了个离他远的位置,在齐铁嘴旁边坐下了。 见状,张启山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脸色有些难看。 或许是因为自己拂了他的面子吧。 黎簇这么想着,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张日山倒是忙得很,只留了一具刚刚才划开肚子的尸体,其他的都被他拖出来,直接一把火给全烧了。 至于那个尸体为什么没有完全解剖,黎簇不知道,也不是很想知道。 入暮时分,火堆越烧越旺,那两名亲兵还没上来,张启山不免有些担心。 “佛爷,要不我去找找他们吧。” 副官说着,就准备自己下去看看。 照张老倌的说法,那两名亲兵下去得比他晚,几人在矿道里分散了。 再不找找,指不定会出什么问题。 张启山沉思片刻,也觉得有理,副官的身手,是除他以外整个九门张家最强的。 哪怕下面真的有什么情况,有他带着,也能全身而退。 “这位爷,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听到他们准备下去,躺在地上那人突然就情绪激动了起来。 张启山冷冷地看他一眼,老头立即觉得自己失言,又把头给低了下去。 “有什么话快说。” 那老头又狠狠地摇头,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张启山本就心情烦躁,见他跟个鹌鹑一样,朝着张老倌使了个眼色。 张老倌会意,上前一把抓住老头的衣领,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说,不说,我就带你再下去看看。” 他眼神阴冷,说出来的话让人不寒而栗。 至少被他揪着的那个老头是这么觉得的。 “爷,爷,不行啊,这天马上要黑了,那矿洞晚上进不得啊!” “这东西还分白天和晚上?” 齐铁嘴不信。 那老头见他们都是一脸的无所谓,顿时就急了。 “咱们不分,这矿洞分,这边的矿洞晚上绝对不能进去,进去就找不到了。” 说到这儿,那老头明显满脸都是惊恐,活像是见了鬼。 “老一辈的人都说这矿洞挖到一定的深度,这山就活了,晚上它要吃东西。 爷你千万别不信,你看看这儿死多少人吧,你别以为外面死的人多,大部分人都死在下面了。” 张启山听不下去了,他摇头。 “让他闭嘴。” 就算这山真的吃人又怎么样,进去的是他张家人,不去,他还有什么资格当这佛爷。 手底下的弟兄们把命交给他,无论死活,他都不能把自家人留在外边儿。 他倒要看看,这破山,到底有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吃了他! 想着,张启山带头从矿洞下去。 “不是吧,又来?” 瘫坐在地上的黎簇放下杯子,叹了口气,挣扎着爬起。 “不然你可以自己待在上面。” 副官看他抱怨,大手一挥,那开了半个肚子的尸体就又摆回了黎簇先前刚睡过的小床上。 “喏,正好,你俩能挤一个床。” 说着,还贴心地把尸体往边上挪了挪,好给黎簇腾出点位置。 “你……你牛。” 黎簇哽着脖子,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又看看床上那尸体,表情扭曲。 “艹!” 骂完,直接抬脚跳进洞里,一点儿没带犹豫。 身后,齐铁嘴摩挲着下巴,“啧啧啧”好几声,看着张日山一脸的新奇。 “没想到啊,副官,你这浓眉大眼的,坏心思居然那么多。” 他算看出来了,这张日山就瞅准了黎簇是个暴脾气,有事儿没事儿爱逗他两句。 别看他脸上屁都不显,心底指不定乐呵成啥样呢。 可怜黎簇这小子腿脚功夫还不够强,不然…… 恐怕倒霉的就是副官了。 越往下想,齐铁嘴脸上的笑容就越猥琐。 张日山拧着眉看他,眼角的笑意已经全数消散。 “八爷,你要是害怕不敢跳,我可以帮你一把。“ 话音刚落,还威胁似的抬起了腿。 “行了,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眼见着张日山真的冷下脸,齐铁嘴也怂了,在洞口深吸一口气,闭着眼就跳了进去。 一路下到底下,已经一片漆黑,火把照射下看不到任何人的踪迹。 “承山!永山!” 张老倌点了火把,一边拽着老头,一边在底下。 直到这个时候,黎簇才终于知道了那两个人的名字。 启山,日山,承山,永山。 “山”字辈儿的吧。 黎簇举着火把,跟在张启山身后。 矿道很长,张老倌的声音在里面回荡了很久,过了好几秒才又传了回来。 一行人速度都不慢,很快就走了大概一里路的样子。 全程,时候那个老头嘴里一直不停,变着花样儿地求饶,要是没张老倌提着,估计他都能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 “佛爷,听,有什么声音。” 就在这时,齐铁嘴突然开口。 张启山一个手势下来,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包括那个胆子都快萎缩了的老头。 静默中,他们听到了从矿洞深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高高低低,婉转悠扬,不像是在说话,倒像是在唱戏。 咿咿呀呀的,并不尖细,反而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好听。 莫名的,让黎簇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一眼就让人忘不掉的美人。 第56章 风水局 齐铁嘴伸着脖子听了好一会儿,脸色一变,凑到张启山旁边说道。 “故弄玄虚。” 张启山从不相信鬼神之说,看到那老头吓得连路都走不稳,心中好笑。 “老八,连二月红的曲子都弄来了,看来这还真是冲咱俩来的。” 二月红? 听到名字,黎簇脑海中那张漂亮的脸才实实在在地清晰了起来。 北京也有戏,北京城的人也听戏。 黎簇小时候也被自家老娘带着去听过几次,咋咋唬唬的,他不是很喜欢。 但现在耳边这个却很不一样。 时而高亢,时而委婉,柔柔的,跟挠痒的羽毛一样,轻飘飘就落了下来。 是好听的。 虽然他一个字都没听懂。 张启山显然也跟他差不多,不通戏曲,也听不出来什么,索性直接让开,让齐铁嘴上前面来带路。 “佛爷,我在前面,要有什么东西冒出来,你可得替我挡挡。” 齐铁嘴勉强地往前踏了一步,声音都带着哆嗦。 “放心。” 张启山冷冷地回了一句,作势想在他背后直接推一把。 “行行行,我自己走。” 差点一个踉跄摔出去,齐铁嘴心惊肉跳地念着,吞了口唾沫。 又循着声音走了一段,齐铁嘴突然面露喜色。 “佛爷,这条道。“ 他的耳朵一向很好,那戏曲声就是从这条道传出来的,绝不会有错。 张启山点点头,拎着后衣领把人推回身后,又把那老头拽到了最前面。 “这条矿道,是通往哪儿的?” 那老头从听见戏曲声开始就一直面如土色,现在听他这么问,整个人又是一颤。 “这矿下有个大洞,洞里面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道观,最开始死人,就是从那儿开始的。” 说着,老头突然看到了齐铁嘴腰间的百宝袋子,愣了一下,表情一下就变了。 “这位爷,您也是齐门的风水先生吗?” 齐铁嘴皱着眉点点头。 没等说些什么,那老头忽然就跪了下来,对着齐铁嘴磕了个响头。 “可算是等到您了,我的爷啊,您家先人早点来到这里,说有话让我带给你。” 齐铁嘴心中一动,呼吸骤然停滞。 “什么意思?” “您家先人说,这摊活您得倒过来看,还有——” 老头紧张地瞥瞥四周,示意齐铁嘴附耳过来。 半晌,齐铁嘴抬起头,满脸都是问号。 “他真让你传这些?” 要只有这些,他都要怀疑自家的高人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了。 通篇下来都是长沙话,大意是混乱的,只能听懂“你这个龟孙”啥的,反正就是没一句好话。 “不应该啊,不行,你再给我来一遍。” 齐铁嘴挠挠头,还是不死心。 老头根本不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字,也不知道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只好按照脑子里记下的调调,一点一点念给他听。 三遍过后,齐铁嘴总算是听懂了。 这是段古文,用方言讲出来,倒真有点骂街的意思。 大意是:段青三十六年不入者退,龙、穴、砂、水似乱不乱,三害不侵则多踟,地下有天,天下有火,穴不必泥两水合襟。 从他念出第一句话开始,脸色就很难看,其他人也听不懂,面面相觑,也只好等着齐铁嘴的下文。 古文,再加上长沙的方言。 黎簇听了大概能有四遍了吧,愣是一个字都没听懂,哪怕齐铁嘴给翻译了一遍,也还是完全没法理解。 果然,术业有专攻。 “我家高人说,学艺三十六年以下的人,不要进去。” 众人沉默。 光是这一点,在扬就没几个符合。 尤其黎簇,别说三十六了,他才刚活到一半儿。 “还有呢?” 张启山揉了揉眉心,又问一句。 没办法,都到这儿了,总不能打道回府吧。 齐铁嘴闻言,知道他是不愿意放弃,壮了壮胆子,在地上画了几个线条。 “我家的高人应该是已经下去过了,按他的描述:龙穴砂水,似乱不乱,这是峦头派的说法。 似乱不乱,说的是这里的风水。 我先前也看过了,这里大大小小的山头,配上河流,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极好的风水。 可偏偏多了那些土包,人为地把风水给打乱了,这说明,是有人要把这里的风水隐藏起来。” 张启山沉默不语。 作为一个张家人,他自然也知道这种做法的意图。 扰乱风水,最大的可能,就是为了掩藏底下真正重要的东西。 身边,齐铁嘴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 “三害不侵而多踟,踟躇蛆虫。 说的是爬行缓慢的虫子,三害不侵是指没有普通的虫害,却有一些爬行缓慢的虫子。 地下有天,天下有火,这我就看不懂了。 按理来说,两水合襟,将风水运行的气脉束缚在一起形成屏障,可以屏蔽厄运和邪气。 可高人又要我反着看,这——” 齐铁嘴摇头。 “这风水固气是为了挡住邪气入侵,如果是反,那就是说这里的两水合襟,是为了不让下面的邪气出来。 这下面如果有墓,那就是墓里葬的人邪气太重,要反打风水害怕墓气来影响四周的山水气势。 古往今来,能够这样的人物太少了。” 后面,从齐铁嘴开始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走了神的黎簇目光呆滞。 四处一看,除了压根看不见眼睛的黑瞎子以外,每个人都听得格外认真,好像真的能懂一样。 “喂。” 忍不住,黎簇还是戳了戳黑瞎子。 “你听懂了吗?” “我?”黑瞎子挑挑眉,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 “我又不是道士,为什么要懂?“ 笑话。 看他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黎簇也点点头。 就是啊,他一个理科生,固然语文学得不差,也不是能随随便便就能听懂古文的存在。 有这烧脑子的功夫,他还不如发会儿呆。 “可是……”听齐铁嘴说完,张日山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也有些糊涂了,“这人不是说下面是个古道观吗?” “哎~你不能这么想,咱当时遇见的那个道观,不也是用来镇压邪气的吗?” 齐铁嘴对着他摆摆手,一脸高人的样子,傲娇得不行。 “你觉得这里葬的该是谁?” 张启山不是很想理会齐铁嘴那些乱七八糟的解读。 他只想知道,底下到底有多危险,失踪的那两个亲兵还安不安全。 “佛爷,要我说,这底下葬着的只能是你啊。” 齐铁嘴笑道。 你瞧瞧,这看上去戾气多重啊,还是个凶名在外的人物,这不非咱张大佛爷莫属吗? 张启山闻言,一点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冷漠地看着他。 “你再说,我可以让你也葬在这里。” 话音刚落,里面的戏曲声突然大了起来。 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像是在埋怨他们来得慢了。 一阵阴风恰好吹过,激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第57章 大劈棺 “佛爷,既然这下面凶险异常,要不就让八爷和黎簇留在这儿吧,万一真有问题,咱不一定能顾上他。” 张启山沉默着,也点了点头,想让黑瞎子留下陪着他们。 只是没想到,这回齐铁嘴居然拒绝了。 “佛爷,你也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平日里虽然不着调,但正事上我可从来没含糊过。 我要是不下去,这风水大局你们如何得解,而且,我家高人都引我到这儿来了,那还有不下去的道理。” 齐铁嘴一番话说的是义正言辞,听得身后的黎簇一愣一愣的。 “那我呢?” 从头到尾,这些事儿跟他有个屁的关系? 这群人要下去,总不能把他一个留在上面吧。 “你可以爬上去找那尸体陪陪你。” 张日山好心“建议”。 “我呸!”黎簇破防。 找个尸体来陪?这他妈说的是人话? “好了好了。”眼见着黎簇又要炸毛,齐铁嘴赶紧打圆扬,“你放心,咱这儿厉害的人物那么多,哪能有什么危险? 再说了,你的腿脚功夫好歹比我还好点儿呢。 要真有事儿,你就往我这儿跑,我护着你,让那黑眼镜保护我俩,行不?” 齐铁嘴拍拍黎簇的肩膀,边说,边往张启山那边看了两眼。 张启山垂下眸子,从腰间拔出军刀,递到黎簇手里。 “拿着,要是这黑眼镜护不住,往我这边跑。” “放心,不会有那个时候。” 对于张启山的一番话,黑瞎子虽心有不爽,但也没有反驳。 没办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张老倌是一群人里面最熟悉当地情况的,不然,还能留他护着点黎簇。 而他自己又是收了齐铁嘴的钱的,齐铁嘴要下去,他肯定也是免不了的。 现在这个情况,与其让黎簇留在外面,不如跟着他们一道下去。 黎簇自然也清楚这一点,闹这一通,不过是想要些保命的东西,没个武器,真遇上什么,他总不能真拿石头砸自己吧。 疯了不成。 他身手是不错,但放在这些地方,明显就不够看了。 不说别的,就先前遇上的黄毛怪,黑瞎子和张日山两人联手,也没能要了他的命。 他敢上去,除非是嫌自己活太长了。 接过张启山手里的军刀,黎簇抿抿嘴,把它别在了腰间。 “谢谢。” 突然就开始怀念起之前用枪硬抗“白娘子”(古潼京里的一条白蛇)的日子了。 想着想着,又看看腰间沉甸甸的军刀,黎簇无力地叹了口气。 无邪那家伙虽然狗,但武器好歹是真多啊! 可惜了,在这个时代,就算有枪,也扛不住他一次用几百发子弹啊。 见一切都安排妥当,张启山也没客气,转身第一个跳进了洞口。 那老头原本还想着挣扎,被张老倌一个用力率先推了进去,叫得可不是一般的惨。 见状,其他几人也是深吸一口气,一个个像下饺子一样就跳了进去。 黎簇伸手扶在洞口,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心中默念一句:“老娘保佑。” 念完,就钻进洞口,往下面未知的黑暗滑去。 开始的坡度不小,跟滑滑梯一样,除了磨得屁股有些发烫,基本上还算轻松。 再往下,就变成了一条斜角只有30度的矿道,滑不下去,就只能弓着身子往里边爬。 黎簇艰难地弯着腰,把火把高高举起,一点一点向里面磨蹭。 微弱的火光从身后照过来,影子投下去,一层层的看不分明。 张启山和黑瞎子两人的身量最高,几乎是要半跪着才能挪动步子,一个时辰下来,两人都有些气喘。 “怎么那么长?” 张启山抹去额头上的汗,说出来的话气息不稳。 他们已经往下走了许久,可这矿道却丝毫没有要停止衍生的迹象。 戏曲的声响忽隐忽现,随着矿道内气流的大小不断变化着,好像就在他们耳边。 “爷,这不算长的了。” 麻脸老头讪讪笑着:“这蛇眼石埋的都深,一般都要走个好几里地呢。” 蛇眼石? 黎簇爬在后头,将两人的对话全给听了去。 是张启山他们说过会招蛇的石头。 想到蛇,黎簇下意识地浑身一颤,不光是脖子,总觉得浑身的血液此刻都要凝固了起来。 “怎么了?” 黑瞎子在他身后,见他突然停下,上前问了一句。 “没事儿,有点累。” 黎簇摇摇头。 他这话也没说谎,在黑瞎子看不见的地方,他正用一只手垫在膝盖下面。 不过几米,手背上就被磨出了红痕。 好在,下一秒那戏曲的声音就突然大了起来。 毫无预兆地,几人都被吓了一跳,那老头反应最大,恨不得现在就掉头钻出去。 张启山探出头,在四周扫视一眼。 “到底了。” 副官越过两人,把手里的风灯递给他。 灯光一亮,矿道的出口总算是展现在了眼前。 相比于刚刚才爬过的矿道,这个出口会大很多,外面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在风灯的照射下泛起点点的光亮。 应该是有积水,而且还不浅。 张启山在脑子里判断着,没怎么犹豫,顺着岩壁滑下,一脚就踩进了积水之中。 平静的水面被打破,散发出一股腐烂的恶臭。 身后的张老倌动作也快,扯着老头就跳了下来。 张日山紧随其后。 没过张启山腰际的积水,一下就淹到了老头的胸口,吓得他一个双眼翻白,差点栽进水里。 齐铁嘴不敢跳,就缩在洞口,拿了黎簇手里的火把往下照。 那水面距离出口大概有两三米的距离,不像平常的水面那般清澈,沉闷浓稠,还泛着一股臭味。 戏曲的声音在此刻又大了起来,可能是离得近了,连词儿都清楚了不少。 “这什么曲子?” 张启山用风灯往边上照了好几次,也没找到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声音。 虽说是二月红唱过的戏,他也仍旧听不出丝毫的门道。 二爷的戏台他也去过不少次了,可要说真的把戏听完,还真是一次都没有。 就他这样的,没有直接睡过去,就已经很不错了。 “是大劈棺!” 齐铁嘴听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听出来了。 “这唱的得有八九分像二爷了,可还是有些不对的地方。” 说着,他又抬头看看洞口,跟个喇叭一样的造型,上面还嵌着蛇眼石的碎片,在黑暗中泛着荧光。 “大劈棺是一个任何时代看来都很奇特的故事。 讲的是庄周为了试探自己的妻子,假死装成貌美公子“楚王孙”过来勾引自己的寡妻,他媳妇儿没忍住诱惑选择改嫁。 洞房到一半,王孙半夜头疼要人脑入药,妻子竟然去盗墓开了庄周的棺材取了亡夫的脑髓入药献给王孙。” 现扬,听完这个故事的人都是没忍住皱起了眉,连那老头都不哆嗦了。 黎簇坐在矿道里,和对面的黑瞎子对视一眼,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这什么狗血小故事。 第58章 无邪失踪 拐弯抹角地骂九门呢。 张启山冷笑一声,心底不屑。 “佛爷,声音好像是从那儿来的。” 张日山仔细听了半天,指着一个方位说着。 张启山不疑有他,带着他们往副官指的方向走去。 “哎,等等我。” 齐铁嘴还缩在上面,见他们根本就没有停下的意思,急的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还好,洞口和积水之间还有些坡度。 “喏,这个给你。” 就在黎簇瞄准了准备跳下去的时候,身后的黑瞎子突然开口。 “什么?” 看着手里莫名多出来的一摊布,黎簇疑惑地问道。 “把你的鼻子捂住,底下估计味道不小。” 黑瞎子说着,伸手指了指积水里好不容易才爬起身,到现在还在不断干呕的齐铁嘴。 别说追上张启山他们了,他现在能不能正常地呼吸都是个问题。 看他这副样子,黎簇总觉得自己的胃也跟着烧了起来。 “谢了。” 黑瞎子身上的衣服本就没几块好料,撕下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把布料紧紧系在脸上,黎簇纵身一跃,也跟着跳了下去。 可能也是有点心理作用在的吧,至少他进水的时候,只是脸色一白,并没有吐出来。 噗通。 听到声音,脸色惨白的齐铁嘴往旁边瞥了一眼,刚好看到黎簇脸上绑得死死的黑布。 “有用吗?” 齐铁嘴软着腿,好不容易才踉踉跄跄地挪到黎簇身边,还没搭上手,就被黎簇给躲开了。 “你好臭。” 短短的一句话,让齐铁嘴如遭雷劈。 “我臭!你、你……这难道是我想臭的吗?!” 齐铁嘴本来白下去的脸又气得红了起来,要是现在点团火,黎簇估计他就要炸了。 对啊! 火! 想到这儿,黎簇愣了一下。 “我火把呢?” 对啊。 骤然问到火把,齐铁嘴也怔住了,僵硬地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水面上已经湿透了的火把。 “没了。” 他刚刚一下就摔进水里了,哪儿还记得手上还有火把在啊。 “你……无语。” 好在张日山他们手里的风灯亮度够强,张老倌手里也还有火把,不然他们可就真抓瞎了。 黎簇盯着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被这么一打断,齐铁嘴心底的委屈啊、火气什么的也就全散了,尴尬地挠了挠头。 又一声“噗通”,黑瞎子也跟着跳了下来。 三人不再多话,朝着张启山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越往下走,头顶的高度就越低,脚底下的水也越少。 没过多久,齐铁嘴几人也终于赶了上来。 副官转过身,看到蒙着面的黎簇,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这是要去当江洋大盗吗?” 说着,上手就想去扯那块布,被黎簇一下拍开了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看见,张日山手上的蝴蝶结居然还没换。 “不是,你这都戴多久了,赶紧换了吧。” 出汗就不用说了,这白布条都快被泥浸黑了,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忍得了的。 没等他碰到,张日山就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忘了,就先这样吧。” 说完,转身走到前面去了,连嘴角的笑容都收敛了下去。 “随你。” 反正难受的不是他,黎簇也就没再管。 “佛爷,前面好像有东西。” 张日山举起风灯,隐隐约约能看见前面有什么东西挂在半空。 “嗯。” 张启山点点头,视线下移,落在了副官的左手上,眼神晦暗不明。 “时间长了就换掉吧,不然容易感染。” 他不相信副官会不知道这一点。 “是,佛爷。” 张日山低着头应了一声,垂下来的眼眸微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走了几步,头顶上的东西才明显了起来。 和当时在那个道观底下一样,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尸体。 那老头看到尸体,立马就想跑,被张老倌一把拉住。 “爷,爷,前面就是那个道观,凡是靠近那道观的,全都死了。” 边说,腿还一直地颤抖着。 “求您了,爷,都到地方了,您就把我放了吧。” 张启山没回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地抬头看了起来。 挂在顶上的尸体很多,密密麻麻的,跟垂下来的旗幡一样,就挡在他们面前。 后方,齐铁嘴看见这一幕,条件反射地就开始抖,自己抖就算了,还非抱着黎簇的胳膊一起抖。 “我靠,怎么那么多死人啊。” 这几天下来,黎簇已经快要对死人脱敏了。 张启山也觉得奇怪,拨开尸体的腿,继续往前,丝毫不在意那老头在后面的大喊大叫。 很快,在尸体的后方,突然又出现了一个山洞。 一座仙门出现在山洞的中间,大概有五人多高,前面有一块巨大的石碑,写着:五百盘龙。 后面是很多的石头雕像,分立在山洞两边,像一个个挺立着的守卫。 再之后是一桩五人高的飞檐建筑,早已经倾斜扭曲,依稀还能看到很多断裂的痕迹,上面全是白色的灰尘。 不仅如此,整个山洞中,都是白色的灰尘,慢慢覆盖所有能看到的地方。 张启山愣了一下,心底慢慢涌起一股刺骨的寒意。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道观,而是一座古墓! ————————— “你的意思是,无邪人也没了?” 电话这头的苏万满脸都写着不信,甚至还有一种发现了阴谋的感觉。 “鬼才信!” 杨好听见消息,立马就怒了,顺手把旁边的杯子就砸了出去,砸在墙上,碎成一块块玻璃片。 “他还失踪,放屁!黎簇的消失肯定跟他有关,不然他怎么躲起来了!” 苏万挂了电话,无助地捂住脸,没去回应杨好已经完全爆炸的情绪。 “我听我师傅说,无邪是在雨村那边失踪的,他们在山路上找到了他的车,撞在树上,车里还有血迹,但找不到人。” 杨好眼神阴冷,手里还在燃的香烟被他死死地攥住,又狠狠扔在地上,一脚踩灭。 “走,去雨村,我他妈倒要看看这群人想干嘛!” 说完,一把拽起沙发上捂着脸眼睛通红的苏万,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