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墨斯陷阱》
1. 1
入夏,兴海市的气温直线上升。
周匪浅第三次看过时间,耐心终于被蒸发殆尽。
她等得厌烦,一把掀开竹帘往楼下望。
黑色的库里南刚停稳在茶馆门口,阳光反射在车顶,有些刺眼。
司机先一步下车,殷勤地打开后座车门。
一截雪白的小臂短暂暴露在阳光下,女人很快撑开遮阳伞,不疾不徐地走进茶馆。
周匪浅重新坐好,在心里计算时间。
再抬眼,那人已经自顾自在她对面坐下。
她举起手机确认时间,
“你迟到了一个小时,傅太太。”
孟美珍今年四十多岁,每年上百万的人民币花在脸上,硬是看不出半分岁月的痕迹。
她对自己的迟到没有半点歉意,闲适地靠在椅子上,说明来意:
“你开个价,要多少钱才肯离开嘉珩?我给你双倍。”
纤长的手指压着支票,推到她面前。
周匪浅没忍住笑出声。
她也没想到,孟美珍在这样的大热天里把她叫出来,竟然只是为了演一场霸道总裁爱上我的俗套短剧。
可惜她不是剧里的小白花女主。
她爱钱。但这数目太小,她看不上。
周匪浅扫了眼支票上的数字,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傅嘉珩没有告诉过你吗?我帮他得到的是整个临风。
“要我离开,就把我给他的东西都吐出来吧。按照现在临风的市值来算,你这点钱连零头都够不上。”
她把支票撕成两半,随手扔进面前的茶盘。
支票沾水变皱,孟美珍的眉毛也不自觉蹙起,斜了她一眼道:
“我现在是看在你帮了嘉珩的份上,在和你谈条件。”
“如果你不领情,我就把你和程钧宴的那点破事告诉他,到时候你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周匪浅面色一滞,显然没想到她会提起这茬。
捕捉到这刹那的失神,孟美珍双手抱臂,得意地扫了她一眼。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周匪浅却突然笑了:
“你以为他不知道吗?”
她撑着下巴,一只手无聊地叩着桌面,
“他不光知道,而且一点也不介意。你不相信的话,要不现在就打电话问问?”
说罢,她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示意孟美珍打电话确认。
孟美珍当然不可能真的打电话。
她气得手抖,一把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白皙的脸上因愤怒染上红晕。
周匪浅久久凝视她的表情,像在欣赏一件战利品:
“傅太太,如果没有你,傅家还有其他女人会生下其他的傅嘉珩。”
“但如果没有我,就不会有今天的他。”
“你觉得相比之下,他更愿意听谁的话?”
她语气平静,一字一句淡淡脱口,眼里甚至带着笑意。
紧接着,黑胡桃木的茶桌被拍得砰砰响,孟美珍指着她的鼻子尖声叫骂:
“我是他妈!血浓于水。你算什么东西,哪儿来这么大的口气?”
“你说得对,我什么都不是。既然如此,我能给他的东西,自然也可以随时收走。可你舍得这样对他吗?”
周匪浅耸耸肩,“虽然我脾气好,但你最好还是不要故意惹我生气。这样对你对他都没有好处。”
她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孟美珍,
“我只分给你一个半小时,你迟到太久,现在时间到了。”
“我最讨厌不守时的人,所以今后,我们还是不见面的好。”
她不再多说,走出茶楼,开车去傅嘉珩的公寓。
他昨天刚从明京出差回来,给公司谈下了一单大生意,现在在家休息。
“你妈妈今天找过我。”
周匪浅把包往落地衣架上一挂,直接进了客厅。
傅嘉珩正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听见门口传来动静,他倏地起身,远远朝她张开双臂。
她忽略他的动作,正要在他身边坐下,却被他抓住手腕轻轻一带,坐到他大腿上。
“她来找你做什么?”
“让我们分手。”
周匪浅转头看他,毫不避讳提起刚才不愉快的会面,
“我不喜欢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浪费时间,你自己处理好。”
“好——”
傅嘉珩刚睡醒不久,嗓音还有些沙哑,把头埋在她颈窝,瓮声瓮气道:
“其实你不用理她。她不参与公司的事务,也不了解你,就一门心思想让我娶个门当户对的老婆。”
话里酸溜溜的,但周匪浅充耳不闻,仰头吹着冷气。
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傅嘉珩沉不住气了,抬头,“你在听吗?”
“在。”她终于肯答应一声。
这件事他提过好几次,她实在懒得应付:“让你娶就娶呗,你不是一向听话吗?”
恶劣的语气,敷衍的答案。
但在傅嘉珩心里,他更愿意理解成一种别扭的吃醋。
他抱紧她,黏黏糊糊的:
“我现在只听你的话,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周匪浅终于提起兴趣,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
“这么信任我?”
“你说呢?”
傅嘉珩笑着亲了一下她的脸颊,“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她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
如果没有她,傅嘉珩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夺得大权。
获取他信任的过程就像往一块完整的皮肤上烫烟疤。
一开始免不了抗拒和退缩,但只要烟头真正贴在皮肤上,那疤痕就永远无法消除。
她就是那个在傅嘉珩身上烫烟疤的人。
“那把临风给我吧。”
“你要的话就拿去好了。”
傅嘉珩只当她是在开玩笑,不过脑子地答应下来。
电影还在播,他却没心思看下去了,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不用管我。”
周匪浅挣开他往浴室走,“我约了程钧宴。”
他脸上的笑沉下去,快步跟上她,抓住肩膀。
在她察觉到他的不悦之前,傅嘉珩打捞起沉底的笑容,“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
“那我在家里等你。”
周匪浅挑眉,把他的手移开,
“我今晚不想回来。”
他这下是彻底绷不住了。
像张淋了雨的画像,颜料洇开,五官随之扭曲变形。
她被这表情逗笑:“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只是想回自己家而已。”
傅嘉珩悻悻地收回手,“可我也不是别人......”
她摇头,“除我之外,都是别人。”
浴室门被关上,把他挡在外面。
隔着门,傅嘉珩再次向她确认:
“这件事结束之后,你们就不会再联系了,对不对?”
回答他的是沉闷的水声,他也不知道周匪浅到底听没听见。
靠在墙边站了会儿,他去客厅关掉电视。
晚上八点,拗不过傅嘉珩的死缠烂打,周匪浅被他亲自送到酒吧门口。
“你要是改主意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他一路上念叨了太多次,周匪浅实在不想理他了,车刚一停稳就去开门。
走得太快,她没回应傅嘉珩的叮嘱,更没看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嘴唇。
索吻未遂,他只能蔫耷耷地开车回家。
酒吧里的灯光昏暗,周匪浅绕开尖声笑闹的男女,隔得老远就看见了吧台边的程钧宴。
年轻的女孩倚在吧台边和他聊天,她听不清两人具体说了什么,女孩的笑声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吞没。
耐心看两人交换过联系方式,她等女孩走远了才到他旁边坐下。
“晚上好。”她跟酒保打了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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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笑着回应,送上刚调好的威士忌酸。
程钧宴低头跟刚才的女孩发信息,仿佛不知道她已经来了。
周匪浅也不催他,喝了口酒,趴在吧台上发呆。
她在程钧宴面前一向很有耐心。
灯光晃得人眼睛疼。
她闭了闭眼,终于听见旁边的人开口:“来了?”
“你还真是贵人语迟。”
“不就是让你等了几分钟吗,这就生气了?”
程钧宴斜了斜手里的杯子,两人碰杯。
她撇嘴,“没有。”
“没有就好。”他笑意融融,只有眼角眉梢挂着几分藏不住的顽劣,“进展如何?”
“一切顺利,随时可以收网。”
“我就知道你没问题。”程钧宴放下手机,侧身面对着她,“这种事对你来说太简单了,你只需要勾勾手,他自己就会上钩。”
她低头笑,藏起眼底异样的情绪,被他趁机撸狗似的摸头。
程钧宴很满意她这副乖顺的模样。没有脾气,听话,任他差遣。
正是因为这样,他当初才会把这件事交给她来做。
他是正确的,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这样趁手的工具。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他凑近,手搭在她的腰际摩挲。
酒吧里很凉快,他的温度落在皮肤上,像一条在腰上爬行的软体长虫。
扭动,挪移,留下一连串透明黏腻的痕迹,一路拖行。
周匪浅猛地抬眼,看见酒杯边缘挂着的一绺柠檬皮,像是那条虫子的具象化。
这样的联想让她觉得恶心,遂把柠檬皮拈出来,“这不得你说了算吗?”
“这个计划进行到现在都是你在出力,我只负责提供支持。由你来决定不是理所当然吗?”
“那就再等等。”
周匪浅捏紧杯子,水珠尽数沾在手心,“我还没准备好。”
“不是吧?”
程钧宴松开她,嗤笑道:“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别告诉我你舍不得。”
“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想冒险。”
周匪浅扭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五官,“我今天见了孟美珍。她对我很提防,保不齐临风的其他人会因此警惕。”
见程钧宴不语,她提醒他:
“上次就差点吃亏,谨慎一点为妙。”
他摊手,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但还是问:
“你不会让我等太久吧?”
“当然。”她勾唇笑,“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最好永远都不会。”程钧宴喝完她杯里的酒,“傅嘉珩知道你来见我吗?”
“他送我过来的。”
听罢,程钧宴沉默片刻,随即笑得连杯子都快拿不稳,
“你还真是训狗有方。”
她擦掉手上的水珠,把纸团扔到一边,幽幽道:
“跟你学的。”
“Ledo可没这么听话,看见我摸了别的狗还会生气。”
“他比Ledo听话多了,你......青出于蓝。”
Ledo是程钧宴养的杜宾。
耳畔被他呼出的气息浸润,周匪浅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几步,一脚踩到刚才的纸团。
她脚上用力,狠狠碾了几下。
“你说他要到什么程度才会生气?”
程钧宴漫不经心地绕着她的头发,“该看的他都看过了,难道真的要亲眼见到我们上床才算数?”
“算了。”
他猛地松开手,自说自话一般,马上否认掉自己刚才的说法:“没必要做到那一步,我们认识太久了,你对我大概也没什么兴趣。”
“是吗?”
周匪浅抬头,“其实我对你的有些东西还挺感兴趣。”
她的声音淹没在音乐里。
但唇形牵扯,程钧宴还是读出了她的话。
“我的什么?”他饶有兴致地问她。
“你的一切。”
2. 2
结束上午的课程,周匪浅一口气冲到旁边街区的咖啡馆。
气喘吁吁地推开换衣间的门,轮班的中国同事刚好要走。
“终于来了。”
同事拍拍她的肩膀,“刚才老板问起你,我帮你糊弄过去了。”
“谢谢。”她麻利地把包扔进储物柜,换上店里统一的工作服,准备上班。
她在这里做兼职,稍有技术含量的咖啡师自然是轮不上的,只能在吧台后给顾客点单。
临近学校,来此的顾客大多操着五花八门的口音。
被知识蹂躏过的疲惫随时间发酵,又经历了一轮天南海北的口音洗礼,她现在只差把“很不高兴为您服务”写在脸上。
帮最后一位顾客点完单,周匪浅终于有空管管脑后松散的长发。
只是低个头的功夫,黑色的大理石台面上突然出现五张100美元的钞票。
“WhatcanIgetforyou?”她手上的速度加快,三两下绑好头发。
对方没说话,手指在钞票上点了点。
“WhatcanIget......”
她又问了一遍,抬头。
可待她看清面前的人,还未说完的话便哽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男人逆着光站在她面前,上下打量她许久,嗓音懒淡:
“周匪浅,你怎么落魄成这样?”
周匪浅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只觉得嗓子发紧,被头发盖住的额角在一阵一阵地泛着痒意。
她很多次梦见这张脸。几年不见,她的记忆未曾出现偏差,他的长相与梦里并无二致。
“程钧宴......”
她喃喃。
“买你五分钟,出来跟我聊聊。”
他接着把钱往她面前推了推。
可她无动于衷。
他蹙眉,低头看了眼桌上的钞票,“不够吗?”
周匪浅终于回过神。
她抿唇,指尖碰到钞票的一角,纸币特有的味道钻进鼻腔。
程钧宴撂下钱,转身朝外走去。
她把钞票揣进裤兜,和一起兼职的同事打了声招呼,也跟着出门。
快到傍晚,太阳悬在十字路口的天空,橙黄色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
可她背上不知何时已经浮起一层冷汗。做工粗糙的工作服黏在后背,凉凉的,蹭得皮肤发痒。
“别做这个了。”
没有老同学久别重逢的寒暄,程钧宴指了指她腰上的黑色围裙。
“为什么?”
“我有更好的工作给你,这个理由够吗?”
周匪浅觉得莫名其妙。
他们不熟。以前在国际学校念高中,他们在同一个班,但鲜少有直接来往。
她念书很用心,成绩一直位居前列。
程钧宴吊儿郎当,在自己的小团体里担任着领导者的角色,学习上也还看得过去。
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对他的了解也都来自无意间听过的八卦碎片。
程家家大业大,早年间世代扎根港城,后来才转向内地。程父的私生活丰富如每日入账的钞票,程钧宴是他三房太太的次子。
周匪浅晃了晃脑袋,不再想下去。
“你有这么好心?”她不相信。
见她这样问,程钧宴扯唇笑了声。
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张黑卡,塞进她的围裙口袋:
“当然不会让你白拿。毕业之后,你来帮我做事。”
她眸光微动,低头盯着地面,没有马上答复。
有钱拿,还能搞定未来的出路。以前的她爱答不理,现在的她梦寐以求。
周家靠餐饮起家,卖蛋糕卷。从小摊做到门店再到全国连锁,最后再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舆论风波走向破产。
她的人生轨迹就此乱套,且不说替家里还债,仅仅是学费就够她喝一壶了。
遂在精神上把自己大卸八块,打工借贷,勉强凑出学费。
没人会对钱说不,可这张薄薄的卡片似有千斤重,压得她脚下虚浮。
“要我做什么?”
程钧宴一勾唇,很满意她的反应:
“替我会会你的老对手。”
对手。
周匪浅某根麻木的神经被唤醒,心里当即有名字浮现:
“傅嘉珩?”
“对,傅嘉珩。”
程钧宴的视线越过她,停在咖啡馆墙上的画像,“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比起在这里做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博弈更适合你。我只要你把你们之间的竞争关系延续下去。”
他说得不错。
她和傅嘉珩从高中起就是一对旗鼓相当的对手,两人对此都心照不宣。
这样的关系一直延续到毕业,他们申请到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专业。
直到去年,她的精力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摔碎,分给各种重复的体力劳动,他们之间漫长的竞争才终于了结。
“但我和他......”
程钧宴找她来对付傅嘉珩,无非是看在两人竞争多年的份上。
可她和傅嘉珩私下根本没什么交集。
如果把这话告诉他,他会不会当场变卦?
周匪浅不知道,也不敢赌,只能把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总之,我可以让你不用再穿着这身廉价的衣服给人端茶倒水。”
以为她不愿意,程钧宴懒懒靠在墙边,继续放出筹码:
“毕业后你直接进我公司,等时机成熟,我会安排你回国。这件事一做完,我们的雇佣关系就算结束。”
话说得简单,可看他出手这么大方,周匪浅就能猜到他口中的“事”不会太轻松。
可事到如今,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周匪浅。”他一字一顿叫她的名字:“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明明是问句,可他话里却没有半点疑问,像是确定她一定会接受这个提议。
“成交。”
当然,周匪浅一定会接受。
程钧宴笑开,手指着那幅看了许久的画:
“我救你于水火,算不算是你的耶稣?”
顺着他指的方向回头,那是一幅《耶稣受难》的复制品。
“加油。”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给我打场漂亮仗。”
周匪浅再回头时,他已经钻进车里。
汽车刚要发动,程钧宴突然降下车窗。
他依然笑着,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朝她摆了摆手,
“合作愉快。”
周匪浅不语。
等他离开了,她又转头去看那幅画。
耶稣的双手被钉在十字架上,手心被戳出两个硕大的洞,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淌。
那样的掌心,任何人都可以轻易逃走。
但眼下,她还没有这个打算。
周匪浅当天就辞去兼职,用他的钱做粘合剂,一点一点把自己的精力拼凑回来。
学习、毕业,进入景合的海外分公司。
在景合工作一年多以后,程钧宴再次联系上她,要她回兴海。
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她本不该这么早就回去,但周匪浅没有多问,接到通知后很快踏上回国的飞机。
飞机落地兴海,窗上有细密的雨丝攀附。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让周匪浅困倦不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强打起精神。
手机信号恢复,她第一时间点进微信界面,给程钧宴发消息:
【到了。】
一时没有等到回复,她只能先下飞机。
等取到行李之后,手机终于响起提示音。
程钧宴:【到停车场等我一会儿,马上到。】
她回了个【好】,按照机场的指示牌往前走,很快找到停车场的位置。
程钧宴说的话只能信半分,这些年他们共事,她很清楚这一点。
比如现在,在收到“马上到”的消息之后,周匪浅又等了半个小时才见到他。
行李交给司机,两人见面后立马去了景合。
周匪浅回国,他提前找了个由头调走原先的总裁,由她接任。
办公室已经打扫完毕,他指着桌上的车钥匙,“给你的。”
“车牌、房子的地址和密码,我全部微信给你,晚点你自己回去。”
他又朝她身后扬扬下巴,“这是你的助理Allison,有问题就问她......”
话说到一半,手机响了。
程钧宴去落地窗边接电话,她到这时才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助理。
二十多岁的年纪,一头短发利落干练。
程钧宴专心跟电话那头交代着什么。
那样正经的语气,不用猜也知道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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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程父,估计等会儿挂了电话就要走人。
周匪浅看了他一会儿,指指衣领,用口型提醒他:
“扣子。”
程钧宴和她抱怨过很多次:
程父虽然自己私生活开放,但对子女却严苛到匪夷所思的地步,甚至每次回家见他都必须穿正装。
他读出她的意思,朝她招招手。
周匪浅当即会意,走过去帮他把领口的两颗扣子扣上。
程钧宴常年健身,袒露在外的皮肤隐约可见胸肌的走势,被她认真藏好。
挂了电话,他突然低笑一声:“让你来帮我工作,怎么连这种事也学会了?”
他笑得胸腔震动,周匪浅半开玩笑地睨他一眼,“这也要学?”
他没再多说,递给她一张邀请函,压低声音告诉她:
“学校的校庆,傅嘉珩会去。”
远处,Allison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看她的眼神里顿时多了几分暧昧。
周匪浅忽略这怪异的目光,送走程钧宴后不久,自己也拿上车钥匙走了。
程钧宴拨给她一辆urus。
不低调,但在他的那堆车里已经是最不扎眼的存在了。
她关掉行车记录仪,用手机导航开去邻市的疗养院。
汽车驶入前院,郁郁葱葱的植物掩映间,依稀能听见喷泉的水声。
这里的绿化很好,又在郊区,足够安静,适合养病。
周匪浅直奔前台。
做过登记,工作人员领着她上六楼。
穿过狭长的走廊,她停在尽头的房门外。
深吸一口气,敲门。
房间里传来两声咳嗽。
她心里一紧,没有等人应声,直接推门而入。
“妈。”
她径直走到床边,“我回来了。”
孙曼云本以为是护工,听见女儿的声音才颤颤巍巍地抬手去摸她的脸,像是要确定眼前的人不是幻觉。
手碰到温热的皮肤,她的眼泪紧跟着夺眶而出。
她张张嘴,许久才用干哑的嗓子挤出一句话:“瘦了。”
周匪浅吸了吸鼻子,朝她笑。
房间里归于沉寂,孙曼云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回来就不走了吧?”
“不走了。”她拍拍母亲的手背,“有空我会多来看你的。”
孙曼云怔愣一瞬,“你不接我出去吗?”
周匪浅不敢看她的眼睛,埋头措辞许久才艰难开口:“暂时还不行。”
“为什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心里挣扎好一会儿,硬着头皮说:
“我刚回国,还有工作要处理,没办法好好照顾你。等我安定下来了一定接你回去,我会把家里的房子重新买下来,我们一起生活。”
孙曼云扶在她脸上的手无力垂落。
“好吧......好吧......浅浅,妈只是太想你了。”她叹了口气,眼角眉梢的沟壑被挤得险峻,“是爸妈对不起你,让你背上这么多债。”
“不提这事。”
周匪浅笑着打断她:“无论如何,我不也顺利毕业了吗?你好好养病,等我来接你。”
她陪孙曼云吃过饭,等她睡下了才又开车回兴海。
-
两天后,华海国际学校校庆日。
周匪浅早起梳妆,抵达母校时间正好。
校庆是个大日子,学校里里外外都做了新的装潢。
毕业校友统一聚集在1号楼,站在门口就能听见谈笑声。
她嫌吵,确定这群人里没有她的目标后,转身进了楼梯间。
关上防火门,楼道和外面仿佛两个世界。
周匪浅靠在楼梯扶手边站了一会儿,听见楼上有模糊不清的男声响起。
说话的内容被回声搅得难以辨别,可声音却有点莫名的熟悉。
她脑中的雷达作响,一步一步往上走。
男人的声音与轮廓逐渐清晰。
英式西装的裁剪利落挺廓,恰到好处地勾勒他的身材,领带扣上细碎的蓝宝石在幽暗的楼道里泛着光。
男人随意靠在扶手边回信息,察觉到有人靠近才终于抬起头。
四目相对,楼道里的空气凝固一刹。
周匪浅开口:
“傅嘉珩,别来无恙。”
3. 3
傅嘉珩蹙眉,久久凝视她的脸。
周匪浅的笑容凝在脸上,直到嘴角发酸才等到他开口。
“好久不见。”
摁灭手机,他礼貌回应。
不同于程钧宴在自己的小团体里混得风生水起,从小到大,傅嘉珩大多数时候都独来独往。
他们本来就不熟悉,再加上数年不见,他刚才几乎要认不出她。
他的名字过去常和周匪浅同时出现在各种比赛与颁奖仪式上,但也仅限于此。
临近毕业时,身边的同学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拍照,他仅有的一张合照也是和她一起拍的。
放在学校的公众号上,作为招生广告。
在周家出事以前,这张照片被广泛用于学校的各种招生活动。
照片拍得很成功,两个人都一脸正气地盯着镜头。打眼看过去,除了“好学生”的标签之外,再也窥不出其他信息。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周匪浅先牵了话头,借着撩头发的动作揉揉酸痛的脸颊。
他看着三楼紧闭的防火门,“正打算去看看张老师,临时接个电话。”
“一起吗?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张老师了。”
这样说着,她先一步推开防火门。
走廊上的光线倾泄而入,周匪浅一手抵着门等他过来。
傅嘉珩垂眸,等眼睛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快步跟上。
学校的格局没有变动,张老师的办公室就在三楼的安全通道旁边。
她是文学课的老师。上学时周匪浅经常在她的课上读授课目标以外的书,念在她成绩不错的份上,老师往往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门朝内敞开,周匪浅往里探了个头,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人。
她象征性地敲敲门。
埋首于电脑的人听到声响,随即抬头。
和门口的两人短暂对视片刻,她面上孵出笑:
“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
周匪浅往办公室里走了两步,感觉到身后的人还没跟上来。
傅嘉珩似乎不太习惯她的主动,从出了楼道开始就一句话也没说过。
“走啊。”她小声催促。
傅嘉珩回过神,迈开步子跟在她身后,仿佛最初要来看老师的人不是自己。
办公室里有一片单独的会客区,张老师给两人倒了水,瞥见他们的小动作,自顾自感慨:
“我以前就觉得你俩很合拍。”
两个学生时代就旗鼓相当的对手,若干年后又携手回母校看望老师。
嗑一下。
周匪浅听得诧异。
他们根本没有交集,哪里谈得上合拍。硬要说的话,合拍的应该只有那串总是相近的分数和排名。
意识到老师可能误会了什么,傅嘉珩慌忙摆手解释道:“我们不是......”
“我们也很久没见过了,刚才碰巧在楼梯上遇到,正好都想来看看您。”周匪浅打断他,转头跟老师解释。
张老师会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这话题揭过去。
傅嘉珩沉默地坐在一边,用余光打量她。
周家的事闹得很大,他也听说了。
可周匪浅貌似没有受到这件事的波及,依然和上学时一样耀眼。
他一直没有说话,像个吉祥物似的安静听两人闲聊。
直到墙上的挂钟逐渐逼近十点整。
“嘉珩等会儿还有事,我们就先走了。”
不等他主动提起,周匪浅先向老师道别。
她来之前看过日程安排,傅嘉珩作为已经毕业的校友代表,在稍后的庆祝活动上有一场演讲。
他们下楼到礼堂的时候,人已经差不多坐满了,只能在后排随意找了两个位置落座。
“要论成绩,其实该去演讲的是你才对。”傅嘉珩难得主动和她说句话。
周匪浅看着精心布置过的舞台,轻笑出声:
“去讲我家是怎么破产的吗?这种事放在校庆上来说,多少有点不吉利了。”
傅嘉珩被这话哽了一下,自知失言:
“抱歉。”
毕业多年,校长也换了人。
新校长讲完简短的开场白后,傅嘉珩起身上台。
绕到鲜花簇拥的演讲台后,他低头整理麦克风。
周匪浅趁机偷拍了一张照片,发给程钧宴复命。
他回得很快:【你怎么不是荣誉校友?】
她愣了一下,到这时才发现傅嘉珩身后的屏幕上,赫然写着“荣誉校友”四个字。
明知故问,周匪浅有种巴掌伸不进屏幕的无力感。
她捏紧手机,缓了口气回复他:
【你说呢?】
谁能想到,曾经被学校当作招生广告的人,如今连校庆的邀请函都不配收到,只能靠旁人帮助才能混进来。
周家起势的速度快得像一串点燃的鞭炮,却也和鞭炮一样,响过一阵就消失了。
这事终归不光彩,如果周匪浅是校方,同样不会给她递邀请函。
她很早就明白这世界有多残酷。
越是钱权在握的所谓上流社会,越是阶级分明。金钱是一种万能的溶解剂,溶解这世上大多数的烦恼,溶解自尊廉耻。
同样的,也溶解她原本平淡顺遂的人生。
大概是她平平无奇的回复让程钧宴觉得无趣了,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消停了一会儿,他问:【什么时候结束?】
她在心里计算时间:
【一个小时之后。】
程钧宴发了个定位:【结束之后要不要过来?】
周匪浅:【好。】
校庆日的活动很多。
傅家的家族企业临风眼下如日中天,傅嘉珩毕业后直接进了公司,外界显然把他当作了未来的掌权人。
今天出席的校友如今大都浸淫商界,免不了有人来和他套近乎。
周匪浅身份不便,也未必有机会能和他继续单独相处。
既然如此,她没必要在这里逗留太久。
家里那点事人尽皆知,她待在这里只会平白受人冷眼。
关上手机,周匪浅无聊地盯着台上的人。
他声线平稳,流经麦克风后灼得有些发烫。
思绪胡乱飞,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出神地想起她以前在这座礼堂领奖,机械地重复着大同小异的领奖词。
物是人非,时间只对上位者宽容。
周遭突然掌声雷动,周匪浅条件反射地跟着鼓掌。
傅嘉珩讲完话下台,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无数双眼睛黏在他身上,自然也注意到了坐在旁边的她。
无意间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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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束视线,她读出其中一闪而过的疑惑与窥探。
等傅嘉珩坐下,她压低声音道别:
“我先走了。”
他眉心微拧,“现在就走?”
“忙着打工还债呢。”周匪浅半开玩笑道:“况且傅总贵人事忙,我总在旁边也不合适。”
他皱起的眉头又紧了几分,却也没再多问。
本就只是点头之交,傅嘉珩一向懂得分寸。
讲真,周匪浅对他这模样有点不爽。
他话太少,从早上见面到现在,一直都是她在主动找话题。饶是她再擅长社交,在他问一句答一句的反馈面前也没什么发挥空间。
但她不着急。
今天来只为和他打个照面,她有的是时间让他心甘情愿地跳入陷阱。
周匪浅站起身要走,搁在双腿上的手机啪地落地。
好在台上的声音盖过一切,她弯腰去捡手机。
裙角随着动作蹭到他的裤腿,再滑过他垂落的手。
“再见。”他轻咳一声,终于肯多说两个字。
“嗯。”周匪浅朝他眨眨眼睛,“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说罢,她从后门离开。
傅嘉珩在脑中回放她的话。一低头,瞥见脚边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光。
-
程钧宴的住处距离学校不远,但路上交通拥堵,周匪浅耗费的时间远超承诺的一个小时。
密码已经微信给她,程钧宴就连亲自给她开门的耐心也没有。
输入密码,漆成黑色的铁艺大门自动打开。
周匪浅前脚刚踏进花园,耳畔便传来几声尖利的狗叫。
她脚步顿住,目光在四下搜寻。
一只杜宾猛地从角落的阴凉处蹿到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两只尖尖的耳朵直立着,它伏在石子铺就的小路上,皮毛在阳光下泛着漂亮的光泽。
胸-部的肌肉发达坚-挺,四肢有力,像是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撕咬她。
眼前的画面与记忆重叠,周匪浅的额角又开始发痒。
她不自觉地后退,直到后背贴上刚关闭的铁门。
“Ledo。”听见犬吠,程钧宴从别墅里出来。
他才洗过澡,只穿了一条宽松的灰色运动裤,上半身赤-裸着。
没擦干的水珠从脖子一路往下滑,流经鼓-胀的胸肌,把裤腰洇成深灰色。
他双手抱臂靠在檐下,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分明。
听见主人的声音,Ledo收起进攻姿态,跑到程钧宴的脚边。
它乖乖蹲坐着,和刚才完全两样。
周匪浅被他的声音唤得清醒。
铁门在阳光下暴晒太久,兀地贴上去,灼得她后背生疼。
程钧宴掀起眼皮,好整以暇地扫了眼门口神色僵硬的女人,扯了扯唇角:
“你怕它?”
她唇线紧抿,嗓子像被灌了热油,说不出话。
程钧宴笑了,俯身拍了拍Ledo的后背,冲着门口的人扬扬下巴,
“乖一点,别吓到我们的客人。”
周匪浅的大脑变得迟钝。
等她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Ledo四肢点地的声音早已如鼓点般密集。
Ledo显然没听懂程钧宴的那番话。
它呲着尖牙,朝她猛冲而来。
4. 4
Ledo离她越来越近,周匪浅的心脏怦怦跳着,却没有躲开。
她脚下像是生根似的挪不开步,只能静静等待它的下一步动作。
Ledo在距离她三步以外的地方坐下,耳畔密集的脚步声骤停。
它棕褐色的眸子在阳光下发亮,耀武扬威一般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见它不再继续冲过来,周匪浅暗自松了口气。
她俯身,伸出手想试着摸摸它。
然而下一秒,Ledo的两只前爪突然离地,一跃而起——
“别动。”程钧宴在远处喊。
不知道这话到底是对谁说的,但话音刚落,一人一狗都顿住了。
Ledo对他的指令很敏感,当即坐回原地。
周匪浅讪讪收回手,心下一沉。
她到这时才觉得自己和Ledo没什么两样,都只是听程钧宴的指令办事罢了。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周匪浅心里都一直把他和Ledo划等号。
但她一直想不明白,程钧宴这样自由散漫的人,为什么会养出这么一条听话的狗。
直到她自己也为他所用,她才意识到自己对他的误解有多大。
程钧宴的确自由散漫,但在程家这样的大家族长大的人,绝对不会如他表现的那样满不在乎。
他只是养了大把人手替自己说话做事罢了,就像她一样。
周匪浅直起身子,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Ledo带来的惊吓还留在脸上,她不想让程钧宴看出她的无措,只一眼就别过头去。
那只原本打算摸摸Ledo的手被她挡在身后,正在不住地颤抖着。
其实她不怕狗,除了Ledo。
恐惧被印刻在她的额角,成为一道要用厚厚的遮瑕膏才能勉强盖住的疤。
短暂的骚动过后,花园里恢复平静。
燥热的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程钧宴慢悠悠走到她面前,指腹摩挲她的侧脸,语意关切:
“吓到你了?”
有他在这里,想必Ledo不会再和刚才一样。
这样想着,周匪浅揪紧的心终于放松,笑道:“是它太热情了。”
程钧宴不置可否,大掌盖在Ledo的头顶,随意摸了两把,
“Ledo只是想跟你玩玩而已,怕什么?”
后背被铁门烫到的灼痛感还在,他身上的温度一并扑到脸上。
恍惚间,周匪浅觉得自己正在被双面炙烤。
“进来说吧。”
程钧宴背过身,对候在一边的Ledo摆摆手,
“待在外面吧,我们的客人不太喜欢你。”
Ledo似乎能听懂他的话,兀自跑去屋檐下趴着。
那里放着一块软垫,碗就搁在旁边,准备齐全。
他原本就没打算让Ledo进屋,却搞得像是在为她让步。
周匪浅跟在他身后,默默调整呼吸,尽量不让自己的不适表现得太明显。
屋子里的冷气很足,她被激得抖了一下,所幸没被程钧宴看见。
他从冰箱里抽了瓶水递给她,开门见山:“他怎么样?”
“和以前差不多,话少。他现在是校友会的红人了,我们没机会多聊。”
她顿了顿,又补充:“不过他还记得我。”
“他当然会记得,毕竟你是他这么多年唯一的对手。”
程钧宴靠在沙发上,长臂一展揽过她的肩膀,“否则我怎么会找你?”
手上带着不小的力道,周匪浅被他搂到身侧。
肌肤相贴,他腰腹紧实的肌肉抵着她的手臂。
刚洗过澡,他身上还有沐浴露的味道,带着凉意的苦。
周匪浅不反抗他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早在决定要跟他合作的那几分钟里,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一开始的确不太习惯,但相处了这几年下来,她发现程钧宴对所有熟悉的人都是如此。
毫无边界感。
这点小小的代价不算什么。
在程钧宴突然欺身压下来之前,她一直这样想。
可他的鼻尖几乎要蹭到脸,清浅的呼吸喷薄在皮肤上。
那一小块地方在一室冷气中独独像是被火燎。
周匪浅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后仰几分,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太近了。”她说。
程钧宴的呼吸近在咫尺,声音沙哑而低沉:“他喜欢你吗?”
周匪浅盯着他唇下的小痣,扯了扯唇角道:
“如果只需要见一面就能让他喜欢上我,我们也不用费这么大功夫了。”
他的笑声溢满客厅,松开她仰躺在沙发上:
“我以为凭我们浅浅的魅力,这点小事轻轻松松。”
我们浅浅......
从小到大,周匪浅身边的家人朋友都这样叫她。在程钧宴第一次这样称呼她以前,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挺好听的。
受益匪浅。
她的父母怀着这样的想法给她起这个名字,可她真正受益的也不过是周家发迹的那短暂几年。
在那之后直到现在,她都在为那几年的受益付出代价。
她不喜欢程钧宴这样故作亲密地叫她,但没有人能拒绝自己的老板。
于是只能将目光移向别处。
黑色的大理石桌面上,成沓的资料散落开。
看抬头应该是程父的病历。
程钧宴发觉她的走神,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我爸生病了。”他两手后撑在沙发上。
周匪浅挑眉,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火急火燎地把她叫回来——
老头子就要油尽灯枯了,她得回来帮他做出点成绩讨人欢心,争取多分得点遗产。
“你也知道我那帮兄弟姐妹,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生孩子的生孩子,搞事业的搞事业。我爸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到头来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多去看看他老人家。”
程钧宴敛眸,痛心疾首的模样。他的尾音低垂着:“也就是我了,有空的时候还记得去陪陪他。”
周匪浅在心里冷笑。
他把所有事都扔给她来做,当然会有空。
至于他久伴病榻是否真的只是出于父子之情,她懒得去想。
“对了,三哥昨天问我,怎么把老覃放去物流部了。”
老覃是景合原来的总裁。
程钧宴说起公司的事,稍稍坐直,
“我说想讨女朋友开心,给他应付过去了。不过之后,得委屈你陪我装装样子。”
景合是他和三哥程钧旻联手创办的,两个人年纪相仿,明面上的关系一直不错。
不过这种庞大家族里的亲情都脆弱如镜花水月,何况程钧旻是程家二房的孩子。
如果他们的关系真的不错,他也不会一声不响地就把老覃弄走。
“我三哥平时不怎么关心景合,但老覃毕竟是他的人,难免会问几句。”
他故作苦恼地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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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挥手,“我爸把公司的主要产业都交给他了,景合这小作坊哪里用得着他费这么多心力。”
合着说这么多,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周匪浅会意,把昨天拍的照片拿给他看,
“昨天我去公司,收到了老覃送来的CI*。”
程钧宴扫了眼照片上的信息,“有问题吗?”
“没有。”她把手机扔在桌上,看着他道:“但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让它有问题。”
程钧宴敛笑,刚才吊儿郎当的态度一并收起。
他抹了把脸,“景合现在合作的船东*一直是老覃在联络,如果要辞退他,你能承担后果吗?”
“这世上想赚钱的人多得是,这个船东走了,还有别的船东。”
“美国分公司合作的那家就不错,如果两边都和他们合作,还可以重新谈谈价格。当然,前提是你同意我这样做。”
“周总。”他眯了眯眼,“你进入角色倒挺快。”
程钧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摊手道:“何必在乎我的意见?现在你是总裁,你有这个权力。”
他倾身在桌上搜寻了半晌,扔给她一份文件:
“临风过阵子有个项目,准备好会会傅嘉珩吧。”
“我们也要参与?”
“我要你抢过来。”
程钧宴抬手帮她理了理蹭乱的头发,“要让鱼上钩,总得先把诱饵亮出来给他看看吧?”
她低头翻看文件,顺势躲开他的手,
“我知道了。”
程钧宴忽略她的小动作,问她:“晚上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个饭。”
她在美国时也常常在他家留宿,虽然偶尔有些肢体上的越界行为,但他还不至于更进一步。
但这一次,周匪浅隔着巨大的落地窗扫了眼窗外。
Ledo就趴在那里,脑袋搭在爪子上,棕褐色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
她讨厌这只狗。
也讨厌这个狗主人。
“不了,刚入职还有很多事务需要熟悉。”周匪浅站起来,“下周的例会,我会把老覃的事解决掉。”
“等你好消息。”他不多挽留,又躺回沙发上。
周匪浅出了门,这次Ledo终于没有再跟上来。
走出那扇黑色的铁门,走出监控范围,她的脸色沉下来。
她抬起胳膊仔细嗅了嗅,身上沾了程钧宴的味道。
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他没有跟出来,她快步走到车旁,用香水把自己从头到脚喷了个遍。
喷得太多,再好闻的气味也变得冲鼻子。
周匪浅不甚在意,总好过身上沾着他的味道。
关上车门,她拨开盖住额头的刘海。
一条细长的疤从眉尾一路向上延伸,钻进头发里。
疤痕已经长好了,但却是与其他肤色不统一的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几年她常觉得这伤疤在发痒。
周匪浅泄了力,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喘着气。
大脑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去揉搓那条伤疤,把头发揉得毛躁。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
她停下动作,看见屏幕上一串陌生的号码。
拍了拍脸,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接通电话:
“你好?”
“周匪浅。”
“你的项链在我这里。”
傅嘉珩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你在哪里?我这边活动刚好结束,可以给你送去。”
5. 5
周匪浅没有马上回答。
视线穿过挡风玻璃望出去,程钧宴家的大门紧闭着,仿佛从来没有打开过一般。
照理说,她和傅嘉珩的所有来往都要全部汇报给程钧宴。
但这次,她不想让他知道。
久久没有听到她回答,傅嘉珩试探着开口:
“你在听吗?”
她回过神,给他见面的地址,挂断电话后立马开车出发。
兴海市今年的夏天来得太迟,这会儿的天气还不算很热。
周匪浅和他约在家附近的便利店,进去随意买了些冰镇饮料,坐在店外的塑料椅上等他。
傅嘉珩的车停稳在店外时,她正好拉开易拉罐的拉环。
冰凉的果酒钻进喉咙,周匪浅只感觉浑身舒爽。
她把罐子随意往桌上一搁,
“下午好。”
傅嘉珩在她面前站了片刻,没有说话。
躲在他的影子下,周匪浅把手伸进塑料袋里,捞了罐果酒递给他,扬扬下巴示意他喝。
“不用。”傅嘉珩坐在她对面,“我还要开车。”
她终于撤手,看着对面递来那条被她故意留下的项链,
“你掉在礼堂了。”
她一把接过,转手塞了罐果汁在他手里,
“应该是捡手机的时候掉的,上面的扣头不太牢。”
傅嘉珩不爱喝饮料,原本是打算把东西送到就走的。
可她特地换了一罐给他,如果他再拒绝,多少会有点让她下不来台。
微微一抬眼,傅嘉珩对上她盈着笑意的眸子,鬼使神差地接过,拉开拉环。
雾白色的气体在罐口汇聚一瞬,很快消散在空气里。冰镇的果汁带着气泡,滑进喉咙的一瞬间又凉又刺。
周匪浅撑着下巴看他。
喝个饮料喝出了视死如归的起势,他好看的眉眼皱起,喉结一滚,将果汁咽下去。
她忍不住笑出声,“这只是饮料而已,你担心我在里面下毒吗?”
傅嘉珩错愕地看向她,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不太礼貌,努力找补:
“我不太习惯喝饮料。”
她没再说话,拎着项链在空中端详一阵。
上面坠着一个猎豹头,在半空摇摇晃晃,颇有些分量。
“这条项链对我很重要,谢谢你。”她轻声说。
傅嘉珩不爱说话,但如果说话能让他免于继续喝这罐喇嗓子的饮料,那多说几句也无妨:
“没事。校庆没什么意思,我正好想走,你的项链帮我找了个理由。”
周匪浅手里的易拉罐在滴水,把裙摆从群青染成靛蓝。
靛蓝与群青交织的裙角在风里翻飞,像是欲振翅的蝴蝶。
落进傅嘉珩眼里,他兀地想起几年前在学校遇见她时,她也是这样坐在路边发呆。
那时候周家的事刚被爆出来,他经常在留学生之间的二手群里看见她转卖物品的信息。
在学校遇见她的时候,他下意识想去问问她还好吗,可又觉得两人不算熟悉,这种时候的关心,更多像是一种怜悯。
换位思考,傅嘉珩觉得被人怜悯怪可悲的,于是作罢。
“你现在在国内工作?”他继续问她。
周匪浅就等着他主动问起,把滴水的易拉罐往桌上一放,
“对,当时家里没法负担学费,我考虑过要退学。正好有家公司看中我在大学期间的成绩和我谈赞助,毕业后我就一直在那里上班,前段时间刚被调回国。”
她没有主动说起公司的具体信息,傅嘉珩便也没有多问。
“辛苦了。”他顿了顿,续上自己几年前没有出口的、那句聊胜于无的安慰:“你家的事,我很遗憾。”
周匪浅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没想到这话竟然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做生意不就是这样吗?弱肉强食,随时都要做好被淘汰的准备。我以为你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会很清楚这一点。”
她撑着椅子的扶手站起来,背对着傅嘉珩挥挥手,往家里走。
傅嘉珩坐在椅子上,对她突然暴露的攻击性感到无措。
他愣愣地转头,看向桌上的两个易拉罐。
忍着甜腻喝完剩下的果汁,他把两个罐子一起扔掉——
“啪——”
周匪浅进了小区大门,把项链随手扔进包里。
她没有说谎,这条项链的确很重要。
这是她和程钧宴合作的第一年里,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如果随手摸到一件东西扔给她,这样的行为也算是送的话。
她的首饰不多,乍然穷困的那段时间让她后怕,不再爱大手大脚地购入这些东西。
那时她戴着这条项链去和一家船公司谈生意。
船东和她差不多年纪,一眼望去便知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明京人,离兴海不远。在异国遇见同胞,两人多聊了几句。
最后船东把她拉到无人的角落,一脸八卦地问她:
“这条项链是谁送你的?”
她下意识摸了一下那个贴在锁骨的猎豹头。
“我朋友......”
见她不知情,船东的表情从八卦变成了困惑,言语间全是对她暴殄天物的不满:
“去年我在拍卖会上看到过这款,后来价格抬得太高我就放弃了。”
“你朋友对你还怪好的。”船东伸手摩挲过嵌在猎豹眼睛上的黑欧泊,“男朋友吗?”
周匪浅到那时候才觉得这项链有千钧重,之后也再没戴过。
时至今日,她才再次把这条项链戴出门。
用来开启一个新的骗局。
-
周一。
作为刚刚空降到景合的总裁,周匪浅首次参加公司例会。
老覃大概已经从程钧旻那里知道她和程钧宴的关系了,进了会议室后看见在座的两人,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程钧宴平日里对景合不怎么上心,例会更是从不参加。
这次纯属是因为周匪浅才刚回来,他还不放心把处事权一整个交给她。
虽然这些年她向来指哪打哪,但兴海毕竟不同于美国,他必须谨慎。
整个会议他都听得心不在焉,直到快要结束时才搭起精神。
周匪浅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得到他的应允后,面色一沉,将手上的文件扔在桌上:
“上次物流部送来的CI是谁在负责?”
她的视线在与会者脸上扫过一轮。
“是我。”
老覃只短暂愣神了片刻,很快冷静下来,面不改色地翻开文件:
“周总,你刚来可能不太清楚。我给你的这份是在PI*的基础上完善过的,我们已经反复确认过很多次,绝对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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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压根没把周匪浅当回事。
美貌的花瓶,还是程钧宴的女朋友,上来就抢了他的位置。
这两人如此处心积虑,无非是想在这里混混日子,让她以后嫁进程家的时候能有个好看的头衔。
“真的没问题?”
周匪浅睨他一眼,“这批货的目的港在爱丁堡,但客户工厂的地址在伊明赫姆。从爱丁堡卸货会多出一笔运输费用,难道你们先前准备PI的时候没有考虑过吗?”
老覃神色一滞,张了张嘴正想解释,又被她打断:
“我上礼拜联系过船公司,他们告诉我你定下的港口一直都在伊明赫姆。如果你给我的这份CI是正确的,那为什么会和船公司的说法冲突?”
“我查了之前和这家船公司合作的所有CI,目的港全部都在爱丁堡。也就是说,你做了两份不同目的港的CI来迷惑视线。”
“那你从公司这里申请到的额外运输费用,花在哪里了?”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周匪浅靠在椅子上,与程钧宴相视一笑。
她原本是打算使点小手段把老覃判出局的,谁知道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国外的船公司和景合有信息差,还不知道老覃调任的事,她只随便一诈就拿下了他挪用运输费的把柄。
周匪浅甚至不需要费心思编造什么,只把事实摆出来,就足够让他哑口无言了。
局势了然,老覃抬头看向志得意满的两人,啪地合上文件,起身离开会议室。
散会后,程钧宴和她一起回办公室。
周匪浅坐在沙发上专心翻阅新项目的资料,他躺在她膝上,懒洋洋开口:“要你做这种事真是大材小用了。”
周匪浅轻笑,扬扬手里的资料,“这个项目没问题,你等我消息就好。”
“我当然不怀疑你的能力。”
程钧宴阖上眼睛,话锋一转:“只是我爸现在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咱们得抓紧时间,在他意识清醒的时候就把临风搞定。”
他当初找她也无非就是这个目的。
程家和傅家的产业高度重合,很早就有了竞争的苗头。只是先前一个在港城一个在兴海,尚且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
直到程家将大半产业都转到兴海,两家的关系才变得紧张。
程钧宴的要求说起来很简单:啃下临风这块硬骨头,在程家获得更大的话语权。
在程父死前,他只需要做好这一件事,就足够把那群生孩子搞事业的兄弟姐妹踩在脚下了。
“我知道了。”周匪浅任他躺在腿上,嗅到很浅的女士香水的味道。
对方的品位很好,这香水清淡温和,只是出现在程钧宴身上,有些格格不入。
和他共事的这几年,她还没见过他和别的异性有来往。
起初觉得奇怪,后来想想也正常。家世不好的他看不上,家世好的受不了他这臭脾气。
这会儿突然闻到其他女人的味道,还怪稀罕的。
周匪浅仔细嗅了嗅,还没来得及多问,Allison突然敲门进来。
“周总,有人找你。”
Allison把头扭到一边,不看两人亲昵的模样。
“哪位?”程钧宴替她回。
男人阔步走进办公室,瞟了眼沙发上的两人,声音低沉而浑厚:
“是我。”
6. 6
程钧宴听见声音,依然没有睁眼。
等到男人走到面前,他才懒散从唇缝里挤出两个音节,随意得像是在说梦话:
“三哥。”
周匪浅听他叫过人,拍了拍他想起身打招呼。
可他不光一动不动,甚至伸手拦了她一下。
程钧旻大他两岁,却和他完全不是一个路数。仅仅只是站在那里,高大的身材就自带压迫感。
他的长相比程钧宴还要硬朗几分,眼里含着几分愠色,将弟弟上下打量了一通。
“像什么样子。”
他皱眉。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时有些紧张,程钧宴不答话,但还是坐起来,“Allison,倒杯水。”
“好的。”
Allison送上热茶,关门离去。
腿上的人终于挪开了,周匪浅正想站起来做个自我介绍,又被他拦住。
他指指旁边的沙发,“坐啊三哥,站着干嘛?只是换个总裁而已,你就跟我见外了?”
程钧旻轻哼一声,在两人对面的沙发坐下,长腿交叠。
他没多废话,直接问他:“为什么把老覃开了?”
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周匪浅偷偷瞟了眼程钧宴,在心里措辞:如果他这会儿装死,那就只能由她硬着头皮解释了。
但好在,程钧宴还没有这么不顾她的死活。
他偶尔也会展现出通人性的一面。
“你忙着家里的事,自然是不知道。”
他的指尖在周匪浅的膝上轻叩,“三哥,人一旦忙起来就容易出纰漏,你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要不是浅浅及时发现,将来还不知道要被老覃捞走多少钱。”
说到这里,他终于向程钧旻正式介绍:“这是周匪浅,我女朋友。”
“程总。”她点点头,将两份目的港不同的CI递到他手上。
程钧旻微微颔首,只草草扫了一眼上面的信息,“照这么说,我还得谢谢周小姐了。”
任谁都听得出来,他这话里根本没有感谢的意思。
周匪浅也不知道老覃CI造假的事是否由他授意,但她和程钧宴弄走了他的人,他不高兴也是情理之中。
“你还真把三妈的话听进去了。”程钧旻合上文件,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娶妻娶贤,你倒是懂。”
黑眸像潭不见底的池水,那束视线带着阴冷的审视,像是在打量一件商品。
周匪浅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恨不能找借口开溜。
“三妈知道你谈恋爱吗?”程钧旻问。
“八字还没一撇,不用告诉她。”
“那不行。”他摇头,“周小姐这么优秀,你不早点给她个名分,难道要等着别人来给?”
“正好四妹这几天刚回来,你不如把周小姐一起带回家聚聚。”
周匪浅心里叫苦。
平时帮程钧宴打打工也就罢了,怎么还要跟他回家。
她身上那点事不是秘密,看程钧旻今天的态度,多半也是知道的。
那为什么要让她去程家?是想羞辱她,还是羞辱程钧宴?
算了,说不定他是想两个人一起羞辱。
“好啊。”
意料之外的,程钧宴满口答应,“还是三哥想得周全。”
周匪浅好想翻白眼,却还是要维持外在的体面,任由他贴在自己旁边,在程钧旻面前演出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到时候见。”
程钧旻起身,“有周小姐辅佐阿宴,我就放心了。我这个弟弟一天到晚没个正形,景合还要你多费心。”
她讪笑着应下,等他走了才和程钧宴拉开距离,问:
“我真的要跟你回家吗?”
“我早跟你打过预防针。”
程钧宴挑眉,“就当是工作需要吧。好好打扮打扮,到时候我来接你。”
-
兴海市南区是有名的富人区,大量的别墅依山而建,到了晚上别有一番风景。
即便是在这样的地界,程家也是最显眼的那个——
他们自有一整座山,别墅独独矗立在半山腰上。
周匪浅和程钧宴坐在后座,一路坐车上山,被绕得头晕。
她本想闭目养神,可程钧宴死活不让她休息,硬是拉着她闲扯了一路。
她一边要忍着恶心,一边还要回应他没营养的话题。
说到最后,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晕车才恶心,还是因为程钧宴。
终于捱到停车,她兀自松了口气。
山里的空气很好,周匪浅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刚才的不适才终于消减。
程钧宴把她的手硬拉到自己手臂上,营造出一副如胶似漆的假象。
她认命地闭了闭眼,跟他往别墅里走。
“你还知道回来?”
林思珍坐在后花园里喝茶,隔得老远就先数落起许久不见的儿子。
“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说着,他拍拍周匪浅的手,示意她开口。
“林阿姨好。”周匪浅乖巧上前,和妆容精致的妇人打招呼。
林思珍压根没看她一眼,继续数落他:“你还说?你们姐弟俩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周匪浅被晾在一边也不觉尴尬。
林思珍不理她正好,省得问她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她还得费心思瞎编。
“浅浅第一次来,你好歹打个招呼。”程钧宴大概也看不惯母亲这样盛气凌人,提醒道。
林思珍膝下只有一对儿女,对这个小儿子也一向宠爱,看在他这样帮周匪浅说话的份上终于肯给个正眼,
“你好。”
敷衍,但总归还是让步了。
程钧宴不再苛求什么,转而问她:“三哥他们还没来?”
“二房家爱出风头,哪次不是要所有人一起等?”林思珍提起这事便面露嫌恶,吩咐一旁的女佣:“你去,把婉希叫下来。”
周匪浅一愣。
惋惜?谁惋惜?
“别叫了,你讲话这么大动静,在楼上也听见你抱怨。”
女人慢悠悠下楼,走到林思珍身后,“回家陪你还不高兴,畀个心肝你当狗肺。”
她双手搭在林思珍肩上,朝着程钧宴点点下巴,“这就是阿旻说的,你那个女朋友?”
“对。”刚才在母亲那儿受了冷落,他便也不再要求她跟姐姐打招呼,只和她介绍说:“这是我四姐,程婉希。”
惋惜。
谁家好人会给自己的孩子起这种名字,周匪浅暗自腹诽。
和程钧旻不同,眼前的女人和程钧宴颇有几分相似,尤其是下半张脸,说是一模一样也不为过。
“周匪浅。”
她只在心里吐槽,明面上依旧礼貌问好。
“什么女朋友啊,小孩子闹着玩的。结婚这种事是要门当户对,娶个卖蛋糕卷还把名声搞臭的回家,你我将来都不要面子......”
话未说完,林思珍就瞥见程钧宴朝自己使了个眼色。
在儿子这里吃了瘪,她只能不满地回头剜了程婉希一眼,“你还有心思关心你弟弟?你自己的事都还没搞定。”
周匪浅面上的表情一僵,收敛起笑容。
“嗳,都离婚了还有什么没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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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程婉希走到周匪浅面前,回头对母亲道:“我没有把他的丑事搞得全港城都知道,已经算是夫妻情分喽。”
林思珍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干脆不再跟她多说,招招手喊:
“阿宴,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看了眼面前的程婉希,干脆把周匪浅扔给她,去母亲那边了。
“浅浅,我妈说话没轻重,你不要见怪。”
程婉希带她到亭子里坐。
周匪浅心里气极,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没事。
这几年在程钧宴身边都忍下来了,不差这一回。
她都这么说了,程婉希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阿宴前几天来接我,跟我提过你。”
“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山风拂面,吹来熟悉的味道,周匪浅一时间恍了神。
她好像在程钧宴身上闻到过。
“......大学。”她随便编了个答案,暗自祈祷程钧宴没有和别人提过这事。
“我先前结婚,一直在港城生活,对兴海不太熟悉。有空我们可以多出来玩玩。”程婉希道。
程婉希上个月刚和联姻的丈夫离婚。对方婚内出轨,小三直接带着孩子上门逼宫。
她受不了这气,可又和丈夫家有利益捆绑,拉扯许久才终于如愿离了那根烂黄瓜。
周匪浅对她的生活没什么兴趣,听得头大。
又要给程钧宴打工,又要假扮他女朋友,还得给他姐姐当陪玩。比当初又上学又打工还要劳神费力。
“阿宴说你工作能力很强,将来有机会的话,希望我们可以合作。”
程婉希顿了顿,“这话不是针对阿宴的女朋友的身份,是针对你自己。我喜欢有能力的人。”
她话转得太快,周匪浅有点没反应过来。
愣愣地要点头,肩上却突然一沉。
她回头,程钧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
大概是刚才发呆太专注,她竟然没有发现。
“你现在就开始挖我墙角了?”
他半开玩笑地瞪了程婉希一眼,“爸那边怎么说?你要去见他吗?”
她摇头,“我去见他,怕给他气得床都起不来。”
“那就别急着挖我的人。”
他在周匪浅身边坐下,“浅浅跟我很忙的。”
“怎么叫挖呢?以后都是自家人。”程婉希笑得温柔,“对吧,浅浅?”
周匪浅没说话。
木桌之下,在程婉希看不见的地方,程钧宴攥紧她的手,钝钝的痛。
见他回来了,程婉希不再久留,说是不想做电灯泡,又去哄林思珍了。
四下只剩隐约可闻的虫鸣,程钧宴把头搭在她的肩上,自言自语一般:
“你不会背叛我吧。”
“当然。”她不想靠得这样近,尽量把语气放得轻松一点:“你对亲姐姐也这么提防吗?”
“何止是她。你信不信,我三哥很快也会来找你。”
“为什么?”她不明白。
“咱们打个赌吧,赌我三哥会不会联系你。”他略微思索一阵,“赌注就用邻市那家疗养院。”
周匪浅身上陡然浮起一层冷汗,大脑一片空白。
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稳住声线问他:“什么疗养院?”
“要我提醒你吗?”
程钧宴太爱看她这副强装镇定的模样,像是一只被逼进死胡同的猎物,满足他的某些恶趣味。
暮色四合,他的眸子被远处别墅的灯光照得微微亮。
周匪浅咽了咽口水,听见他说:
“你妈妈住的那家。”
7. 7
听到这个名字,周匪浅的心脏猛地皱缩,一手不自觉地攥紧裙边。
她半晌说不出话,冷汗浸得后背发痒,像虫子爬。
四周太过静谧,她的心跳声如擂鼓,格外明显。
当初给孙曼云安排疗养院的时候,她就想到过程钧宴可能会去查她的银行流水。
为了防止他发现这笔支出,她特地把钱转了好几道,弯弯绕绕一圈才打到疗养院账上。
她和程钧宴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对等。如果让他知道孙曼云的事,她只会更加被动。
可她已经很小心了,他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
借着夜色,周匪浅悄悄观察他的反应。
只是一抬眼,她才发现程钧宴也正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相交一瞬,程钧宴的手盖在她的手背上,
“怎么样,要赌吗?”
周匪浅被他逼到这个份上,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肯定是搞清楚了一切才来问她的,如果她装傻不承认,只会让程钧宴更加不信任她。
这分明是个死局。她沉默许久,心一横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想干什么?”
“你这么严肃干嘛?我只是关心你而已。”程钧宴委屈道。
他双手紧握住周匪浅的右手,“你大可不必兼顾这么多,只要专心帮我把一件事办好就行。”
原来只是想借此敲打她。
周匪浅听到这里松了口气。庆幸他只是碰到她的手背,不会发现她满手心的冷汗。
她把头别到一边,“我知道了。”
“不过,”程钧宴手上用力,把她右手捏得生疼,语气却松垮着:“如果孙曼云影响到你,我会替你照顾她。”
他说:“浅浅,你是个聪明人,分清主次很重要。”
她身子一僵,费力挣开右手的桎梏,“不会的。”
她很了解程钧宴,很早以前就了解。
他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大善人,对她表面的善待都是出于利益交换。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如字面意思那样照顾孙曼云。
“好了,别哭丧着脸,关心一下你还不高兴了。”
程钧宴很满意她的反应,指尖把她的唇角往上勾挤出一个笑,“三哥他们估计要到了,我们先过去。”
周匪浅木偶似的被他牵扯带回别墅,在路上调节好情绪。
他们的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二房家就来了两个人,她跟在程钧宴身边,喊“三哥”和“二妈”。
二房太太和林思珍一个德性,对她爱搭不理。
程钧宴拧眉,全然没了面对林思珍的委婉,语气强硬地提醒:
“浅浅在叫你,听不见吗?”
二房太太还是不理,一扭头要去跟程婉希叙旧。
程钧宴截住她,“她第一次来,你多少还是要做出点长辈该有的样子吧。”
她被念得烦了,扫一眼周匪浅,敷衍应声:
“周小姐,久仰大名。”
周匪浅在心里翻白眼。
又来了。
她有什么大名?左不过又是家里那点事。这一大家子非得逮着这事不放了,像学会一个词就反复念叨的鹦鹉。吵死了。
但程钧宴维护她却是在意料之外。
她只困惑了几秒钟时间,很快明白过来。她现在对外是他女朋友,他愿意这样做,说到底只是不想在二房家面前吃瘪。
这场聚餐说是为了庆祝程婉希回家,可从一开始就和主角没有多大关系。
二房太太先是来了一段聊胜于无的寒暄,又说羡慕林思珍有女儿陪,紧接着念叨起自家女儿:
“我家那个,最近跟她老公在外面度假。两个人感情好,一年到头黏在一起,怕是连我这个妈都忘干净了。”
程婉希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却也没有生气,在一边安静听着。
二房太太得意起来,又毫不意外地提起了尚在病床上的程父,接着自然而然地牵扯到遗嘱。
“阿旻这孩子能力有限,说到底,我也不争气,不能让他像大房家那位一样受重视。要不是运气好,得老程器重,估计他现在跟阿宴也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二房太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周匪浅,对程钧宴说:
“阿宴,你跟你三哥关系好,也该和他多学着点,别一天到晚搞些乱七八糟的。”
“有周小姐在,阿宴哪里还用得着我?”程钧旻和母亲一唱一和。
二房太太斜睨着她,“周小姐啊......”
周匪浅已经猜到她接下来想要说什么了。
果然——
“所以我说家世不能代表一切嘛。”她环顾一圈,接着道:“周小姐这样的背景,照样能把公司办得风生水起。要是个男仔,怕是比我们家阿旻还要有出息。”
明明是夸人的话,但周匪浅听得浑身不舒服。
她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发,这下给她找到出口了。
“谢谢二妈。”
她放下筷子,顺着二房的话往下说:“你说得对,家世代表不了什么,人只能靠自己,否则只能一辈子过手心朝上的日子。你是过来人,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点吧。”
二房太太的脸色一变,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倒是程钧宴先笑出声,打破这窒人的沉默,紧接着程婉希也笑了。
这话是对二房说的,可说到底,林思珍跟二房也没什么区别,被周匪浅这番话给一并扫射了。
她用汤匙敲了敲杯子,待众人的注意力都过来了,冷声:
“一天到晚口水多过茶,还要不要吃饭了?”
二房被周匪浅冒犯,本就不高兴,自然也不想再多说,继续吃饭。
和程钧宴预测的不一样,他的三哥四姐没有来找过周匪浅,也没有和她换过联系方式。
饭后程钧宴送她回去,在路上问起新项目的事。
周匪浅心不在焉地靠在车窗边,脑子里还在想着孙曼云。
她在心里仔细复盘过这几年的记忆,想不出到底是哪里有问题,才会被他发现。
他知道这件事多久了,有没有去见过孙曼云,今后会不会用她作为要挟。她不知道。
程钧宴现在能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无非是看在她还有利用价值的份上。
可将来呢?如果计划失败,他只会加倍地在她身上报复回来。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她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你在想什么?”程钧宴没等到她的回答,弓身转过头去看她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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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累。”她叹了口气,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程钧宴耐着性子又重复一遍。
他们这次要和临风竞争的是一家世界性连锁企业的长期订单。
论资历和名气,临风的优势远远超过景合。但周匪浅先前在美国时就和这家的决策人打过交道,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她把之后的安排一一告知给他。
程钧宴不语,打转方向盘将车驶入熟悉的街区。
不说话就是没有意见,周匪浅又趴回车窗边,考虑着要不要给孙曼云换家疗养院。
现在肯定是不行的。程钧宴已经知道了,那边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警惕。
她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像当初等来程钧宴主动找她一样。
“傅嘉珩?”程钧宴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
她愣了一下,回头往后看。
程钧宴把车停在路边,指了指车后的人影,
“那儿呢。”
周匪浅蹙眉,心里隐约有种预感。
傅嘉珩是来找她的。
“就送到这里吧,我过去看看。”
她说着就要去解安全带。
程钧宴大概也猜到了,按住她的手,“你们私底下有来往?”
她抿唇,“就......上次校庆见了一面,留了联系方式。”
“那他怎么知道你住哪儿?”他显然是不信的,狐疑地打量她。
周匪浅信口胡诌:“我在校友会那儿留了信息。”
程钧宴终于不再追问了,放她下车,“有情况随时跟我联络。”
她隔着车窗点头,快步朝傅嘉珩的方向走去。
看她从远处过来了,傅嘉珩放下手机,“我刚想打电话给你。”
“找我有事吗?”她问。
他没答话,视线越过她去看她刚才下车的方向。
车还停在原地,但看不见驾驶座上的人。
他干脆放弃了,把一本厚厚的纪念册递给她,“校友会给的,你走得太早,我给你留了一份。”
“谢谢。”她接过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周匪浅看着眼前的男人,脑子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也许她根本不需要等机会上门。
她大可以自己创造机会。
她从来不是瞻前顾后的人。
这个念头出现的下一秒,她就打定了主意。
随意寒暄过几句,她回头往身后看,程钧宴的车不知何时已经开走了。
她在心里思索了片刻,问傅嘉珩:
“要不要去我家里坐坐?”
他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视线在空中乱飞了好一阵,愣愣地问她:“现在吗?”
“不然呢?”她觉得好笑,“我知道傅总日理万机,难道这种事也要提前预约吗?”
“不是不是......”
傅嘉珩连连摆手,“我的意思是,现在太晚了,会不会不太方便。”
她挑眉,“有什么不方便的?”
傅嘉珩被问住。
她太磊落,反倒显得是他动机不纯了。
“去不去?”周匪浅又问他一遍。
傅嘉珩犹豫片刻,回身锁了车,“走吧。”
8. 8
周匪浅走在他前面。
两个人始终隔着一段距离,他像个尾随她的变态跟踪狂,进公寓大堂的时候还被保安多看了几眼。
“周小姐。”保安叫住她,朝她身后使了个眼色,“后面有人跟着你。”
周匪浅一愣,回头朝保安的方向看去,心下了然。
“没事,我认识他。”
说着,她朝傅嘉珩招招手,“过来。”
保安懵了,见他乖乖走到旁边,这才帮她按下电梯,“那就好,我还以为是什么不法分子。”
傅嘉珩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却也不能反驳什么。
是他自己离得太远,又满脸写着心虚,不怪保安会误会。
两个人进了电梯,周匪浅按下楼层,从电梯门上模糊看见他的轮廓——
他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像是被她强行掳回来的一样。
“你离我那么远干嘛?”她觉得好笑:“被当成跟踪狂的感觉很上瘾吗?”
“我觉得......”傅嘉珩磨磨蹭蹭开口,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电梯里就响起楼层到达的提示音,门向两边缓缓打开。
她径直走出去开门。
这是套大平层,一推开门就能看见兴海的夜景。室内一片漆黑,只有河对岸的灯光流淌进室内,把靠窗一侧的地板染得五光十色。
周匪浅打开灯,回头一看傅嘉珩还站在电梯门口。
“进来啊。”她有些无奈。
傅嘉珩的个子比程钧宴还要高点,平日里沉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结果内里竟然还是个社恐。
他低着头站在电梯外,目光不自然地四处乱飘,让周匪浅恍惚觉得自己像个把良家妇男骗进牛郎店的妈妈桑。
也不全错,她的确贪图他身上的东西。
只是骗财和骗色比起来,周匪浅还是更倾向于前者。
喊了一声,傅嘉珩还是没反应,她干脆走到他面前,抬起头凑近去看他的表情,
“要不你回去?”
“啊?”傅嘉珩被她的声音唤回神,下一秒就看见她放大的五官。
走廊上亮着灯,她靠得太近,他甚至能看清睫毛在她脸上打下的阴影。
“我看你一直都心不在焉,好像不是很想来。”她说。
“不是。”他被拆穿,平日里的疏离与矜持都被抛得干干净净,摆摆手解释:
“我就是觉得这么晚了,来你家好像不太合适。”
周匪浅眯了眯眼,“你不会没去过异性家里吧?”
他喉头一哽,“......没去过。”
她干脆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拽进家里,“那走吧,凡事都有第一次的。”
进了屋,周匪浅让他去客厅坐。
她给自己倒了杯酒,正想再倒第二杯给他,又想起他是开车过来的。
时间太晚,喝茶喝咖啡都不太合适,她打开冰箱翻找一阵,找到一扎早上榨好的果汁。
厨房是开放式的,周匪浅站在中岛台边抿了口酒,正准备倒果汁给他,突然瞥见他在沙发上正襟危坐。
又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近在忙什么?”她端着两个杯子过去。
傅嘉珩老老实实答话:“公司有个新项目。”
“在争取ST的长期订单?”
她俯身把杯子放在他面前。
傅嘉珩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周匪浅当即痛呼出声,捂住鼻子后退两步。
被他撞到了。
他赶紧站起来,刚才的局促腼腆一时间都顾不上了,伸手托住她的下巴仔细察看,“没事吧?”
“撞的是鼻子,你摸我下巴干嘛?”周匪浅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揉揉自己还在痛的鼻尖,“幸亏我鼻子里没装假体,否则就撞歪了。”
看她还有心情开玩笑,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傅嘉珩终于放心下来,可马上意识到不妥:他的手还贴在她脸上。
像是被烫了一下,他倏地收回手,耳尖红得快要滴血,“抱歉。”
周匪浅耸耸肩,要他别放在心上。
傅嘉珩觉得自己的脑子快炸开了,还烧得噼里啪啦的。耳边像是有消防车的警铃在响,不用看也知道整张脸都烫得厉害。
杯中的果汁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还冒着丝丝寒气,他立马拿起来灌了一大口,想给自己降降温。
冰凉的液体咽下去,全世界都安静了。
傅嘉珩又喝了几口,感觉到脸上的温度在慢慢降下去。
周匪浅叹了口气,“这是我的酒......”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她这话刚一落地,傅嘉珩又宕机了。
他把杯子放回去,杯底的厚玻璃撞上桌面,重重的一声。
他绝望闭眼,恨自己在她面前太过毛手毛脚。
跟头一次开车上路的新手有一拼。
傅嘉珩有些泄气,抬眼偷偷看她。
周匪浅好像没怎么放在心上,拿了本该给他的果汁自己喝。
看来没放在心上,他松了口气。
“想喝酒你早说啊。”周匪浅突然开口。
傅嘉珩下意识想道歉,可“抱歉”两个字涌到嘴边,又马上意识到自己刚刚才说过这话。
他扶额,果然不该来的。
他没脸面对她了。
周匪浅不以为意,顺着他刚才的话说下去:
“ST的订单,我们公司也在争取。”
提起工作,傅嘉珩终于冷静下来,
“哪家公司?”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暂时还不打算告诉他:“在ST拒绝临风的时候。”
她一向如此,永远抱着一定能赢过他的自信。
他垂眼,为她依然如此而欣喜,却只把这情绪藏在心里,没有说话。
周匪浅以为他心存顾虑,“如果你担心我在杯子里加了什么东西来盗取商业机密,现在就可以回去。”
“不是。”傅嘉珩咽了咽口水,“你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很高兴......我们又成了对手。”
这话不假,他从小顺风顺水,什么都能轻松做到最好。这样的生活完美到乏味,直到周匪浅出现,才让他咂摸出一点乐趣。
闻言,周匪浅挑眉,“看来你很了解我?”
“不了解。”傅嘉珩望进她的眼睛,正色道:“但是我知道你会和以前一样,凭自己的能力和我竞争。”
“然后再把你杀个片甲不留。”
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有攻击性的话语,傅嘉珩也不觉担忧,笑着与她碰杯。
氛围总算有所缓和,他也不似刚才那样小心翼翼,松了松领带,“想不到我们会一直是竞争对手。”
“不过这世上不会有永远的敌人,不是吗?”周匪浅撑着下巴看向他,“也许我们以后有机会合作。”
“我很期待。”
傅嘉珩没在这里待太久,坐了会儿就离开了。
临出门前周匪浅帮他联系了代驾。虽然那酒他只喝了几口,但毕竟也是酒。傅嘉珩还有利用价值,她怕他酒驾出事故当场完蛋。
他走到门口跟她道别。
周匪浅还窝在沙发上,明明喝酒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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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却像是醉了一般,懒洋洋地跟他挥挥手,“下次见。”
门被关上,屋子里突然没了声音。
她悬在半空的手缓缓垂落,连带着眼底的笑意一起收敛。
周匪浅去书房取了电脑,重新给自己倒上酒,坐在中岛台边打开电脑。
周家被曝出食品安全问题的新闻已经是很久以前了,但要找起来也不算难事,随便搜索几个关键词,屏幕上就跳出一大堆的关联信息。
光标停在新闻界面上闪烁着,她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桌面,眸色被密集得文字染得渐深。
-
ST的项目完成初期筹备后,周匪浅联系上了客户。
当初负责海外分公司的时候,她的工作能力就给对方留下了深刻印象。向对方言明意图之后,ST的客户欣然应邀来兴海参观工厂。
程钧宴在这之后才终于露面。
“老头子在医院躺着,我得去帮他料理公司。”等信号灯的空档,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家里一个个嘴上关心他,实际上都盼着他赶紧死了好分遗产。也就是我了,为他忙前忙后,人都憔悴了。”
周匪浅看着面前容光焕发的人,撇了撇嘴。
惯会睁眼说瞎话,他看起来跟他那群兄弟姐妹不也差不多吗?
她不作声,把放在腿上的盒子打开,“这个怎么样?”
今晚是程婉希的生日宴,他提前吩咐过,要她准备礼物。
旁的什么也没说,周匪浅只能自己打听程婉希的喜好,高价从一位私人收藏家那里买下了一对克什米尔蓝宝石耳坠。
反正花的是程钧宴的钱,再贵也不心疼。
“不错。”他的视线只在耳坠上停留一瞬,“一会儿你送给她吧。”
“为什么?”
“她不是挺喜欢你的吗?”程钧宴顿了顿,“顺便看看咱俩谁赌赢了,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如果她真的想挖我墙角,肯定不会放过。”
周匪浅盖上盒盖,“好。”
没想到程钧宴还记挂着这事,她以为那晚提起孙曼云只是他敲打她的手段而已。
可他一直记挂的又何止这一件事:
“上次傅嘉珩找你干什么?”
早知道他会问,周匪浅选择性隐瞒了部分细节:“来送校庆的纪念册。”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状若不经意道:“这种东西他还亲自来送,你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周匪浅真是受够他这样了。
程钧宴好像比她本人还要自信,打从她和傅嘉珩重逢开始,就一直觉得他对自己有意思。
“你为什么总这样想?”
“不是我这样想,事实如此。”
他把车倒进停车位,“男人最了解男人,他喜欢你,我看得出来。现在说不准,但以前一定是。”
周匪浅听得皱眉。
她只觉得荒唐。
“所以这才是你当初来找我的原因吗?”
“一半一半吧。”程钧宴坦白:“光喜欢也没用,关键是你足够可靠。”
可靠......
是好拿捏吧?毕竟那时候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我说这个是想让你明白自己的优势。”车已经停好了,但他还没有要下去的意思,漫不经心地拈着她的发丝,
“别对他心软,浅浅,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程钧宴靠近,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
“浅浅,是我把你从那样狼狈的生活里解救出来的。”
“不管之后为了我们的计划,你会不会和他在一起,你都是我的。”
9. 9
周匪浅没有逃避他的注视。
相反的,她用力握住程钧宴的手,把头搭在他肩上,隔着扶手箱赠予一个短暂的拥抱。
她往常很少这样主动,倒是让程钧宴有些意外。
他低头看看她盖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兀地笑出声。
贴得太近,周匪浅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笑时的胸腔震动。
“当然。”她轻声回答他刚才的话。
片刻后,两个人下车往宴会厅里走。
程婉希刚回兴海不久,正想借着生日宴的由头多多结交当地人士,因而办得很是盛大。
作为生日宴的主角,她今天很早就来了,此时正与宾客会面。
程婉希打扮得并不隆重,但只一眼也能看出这是精心打理过后的松弛,就连头发丝的弧度也完美得无可挑剔。
看到两人过来了,程婉希几句话应付掉面前的宾客。
她远远朝两人招了招手,拎起行动不便的长裙快步走向他们。
“生日快乐,姐姐。”周匪浅把先前准备好的礼物递给她。
盒子不大,但拿在手里很有分量。程婉希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当着两人的面打开。
蓝宝石在灯火通明的宴会厅里也依旧光彩夺目,映在程婉希带笑的脸上。
她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盒子里装着这样贵重的礼物,抬眼看看程钧宴。
“不是我。”他一手搭在周匪浅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是浅浅送你的。”
“想也知道你没有这个心思。”
程婉希嗔道,而后拉过周匪浅的手,“把你女朋友借我一会儿。”
程钧宴扬扬下巴,随她们去。
宴会厅内部的面积很大,巴洛克风格的装潢辅以顶部眩目如灿阳的灯光,恍若中世纪宫殿。
她随手取了杯酒给周匪浅,“谢谢你的礼物。”
“姐姐喜欢就好。”
周匪浅一手端着酒,另一只手被程婉希牢牢牵着,一直走到宴会厅的深处。
大部分宾客都聚集在近门的那片区域。
这种所谓的生日宴实则只是个交际场,来者非富即贵,自然要在人多的地方才方便刷脸应酬。
因而越是往里面走,人就越少。程婉希专门把她带来这种地方,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周匪浅的心被提起来,不由得想起程钧宴单方面和她提出的那个赌约。
事关孙曼云,她不免紧张,以至于在越发静谧的环境里几乎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声。
“妹妹果然要比弟弟强得多,阿宴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要给我送什么才好。”
终于停下,程婉希松开她的手打趣道。
周匪浅一面陪笑,一面在心里思考着对策。
如果被程钧宴赌对了,他会怎么处理孙曼云......她现在还没有资本和他对峙。
见她没有说话,程婉希先自顾自开口:“其实我很早以前就听说过你。”
“看新闻的时候。”又补充。
算了,之后的事之后再想,周匪浅说服自己别再失神,先把眼前的人应付过去再说。
她拉回思绪,可一来就听见程婉希又提起这档子事。
新闻,又是新闻。
从周家出事开始,相关的新闻无论真假她都看了个遍。媒体擅用春秋笔法,致力于将本就摇摇欲坠的周家推下深渊,再鼓动全民为之狂欢。
她听得厌烦,抬手拨弄头发,想把这话题混过去。
但意料之外的,程婉希没有和旁人一样拿周家的事挖苦她,更没有询问其中的细节,只说“我很喜欢你的名字”。
“其实一开始,我的名字也不是程婉希。”
程婉希靠在墙边,低头时微卷的长发垂落,露出纤细的脖颈,“我妈起初想要给我起名叫君希。”
“但是我爸这个人呢,哪怕富有到水管里流黄金,说到底也只是个封建思想入脑的男人。”
“家里的小孩从钧字辈,但他说女儿和儿子的名字里不可以有同音。”
“那时候我妈刚跟着他进程家不久,旁人瞧不上她,她日日盼着来个儿子让她扬眉吐气,谁知道生下来的是我这么个女儿,想来有够惋惜。”
原来还真是惋惜的意思,周匪浅暗自腹诽。
言及此,程婉希的言语间多了几分落寞,大概自己也对这名字颇有不满。
周匪浅正想安慰几句,可她话锋一转,抬头问她:
“浅浅,你为什么要和阿宴在一起?”
她从始至终都笑着,甚至连语气都温柔得能掐出水。
可望向周匪浅时,那眼里藏着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像一潭表面平静却不知深浅的池水。
周匪浅被盯得头皮发麻,思索片刻道:
“他对我很好。”
“真的吗?”程婉希的尾音高高扬起,话里亦有笑意。
“如果没有他,我现在就不会站在你面前了,不是吗?”周匪浅努力回想程钧宴最初找到她时说过的那番话,他说他是她的耶稣。
她抿唇,又说:“我家的事你也是知道的。”
“我的意思是,他真的对你很好吗?我听说你以前在景合的海外分公司做得不错,现在他这样大张旗鼓地把你安插在兴海,又借你之手除掉程钧旻的人。浅浅,你很聪明,我想你不会看不出他的意图。”
周匪浅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起这个。
她当然知道程钧宴的这些安排绝非出于好意,甚至是刻意在将所有的炮火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引起景合的其他人警惕,让他们代为监督她的一举一动,以免她脱离掌控。
可程婉希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说给她听,明明他们才是一家人。
“我是阿宴的姐姐,最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姐弟不受家里重视,我妈又很溺爱这个儿子,和他相处久了其实很累吧?”
程婉希像个知心大姐姐,可温柔的话语却织就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蜿蜒着想往她的要害钻。
就像是知道她完全听命于程钧宴的安排,就像是......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一场掩人耳目的骗局。
“我上次和你说过的话不是玩笑。”
程婉希说到这里,终于向她展露自己的意图:
“浅浅,比起阿宴,我们也许更适合合作。你在景合这些年的能力有目共睹,我想你不会甘心任他差遣吧?”
毒蛇终于露出尖牙,咬中心脏。
可周匪浅现在没心思去想她的这番话,满脑子都是和程钧宴的赌约。
她当然可以瞒着他说他赌输了,但如果他后续自己知道了这事,后果也许会比直接告诉他更难以承受。
酒杯里,冰过的唐培里侬散发出浓郁的番石榴香气,周匪浅低头抿过一口,微酸的口感让她稍微冷静下来。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对程婉希道:“可是姐姐,我真的很喜欢他。”
像是能看出她这话里的真假,程婉希笑得站都站不稳,一手扶着墙才勉强能站好,却也没有拆穿。
半晌,她终于笑够了,端起酒杯,“那再好不过了,希望你们长长久久。”
两只杯子在半空中碰撞出清脆的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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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浅还未把酒送到自己嘴边,突然瞥见她朝自己身后笑。
她顺着程婉希的目光回头看,是傅嘉珩。
“程总。”
傅嘉珩同在生日宴的受邀之列,礼貌地朝程婉希笑笑,视线一挪,看清了一旁的她。
“周......小姐。”他顿了顿,换用一个不会出错的称谓。
“你们认识?”程婉希蹙眉,末了又想起来,“对了,你们跟阿宴都是高中同学。”
周匪浅比傅嘉珩更觉诧异。
傅家和程家的竞争关系早已经不加掩饰地摆在明面上了,程婉希为什么会邀请傅嘉珩来生日宴。
“既然都认识,那你们聊吧,我有点事先失陪了。”
程婉希说着把两个人单独留下,自己先一步离开。
周匪浅看了眼面前的人,没有说话。
老实说,她没想到会和傅嘉珩在这里见面。
这里几乎人人都以为她和程钧宴是恋爱关系,可如果让他也知道了,之后的计划又该怎么进行。
她只能在心里咒骂程钧宴,一天到晚净知道给她找麻烦。
当初如果不是他在程钧旻面前瞎说,压根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
远处的人声喧嚷,衬得他们之间的沉默更加明显。
最先打破这片沉默的人是傅嘉珩:“你和程总也认识吗?”
虽然高中时他们鲜少有交流,但当时放眼整个班,没有人不知道她和程钧宴发生过什么。
他以为按照周匪浅的自尊心,一定从此都离程家人远远的。
可现在看来,他似乎是低估了她。
事到如今,有些事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了。
周匪浅答话:“我在景合工作。”
外界少有人知景合是程家的产业,傅嘉珩自然也不知晓。只当她与程婉希是工作上的往来。
他点点头,绞尽脑汁地搜刮话题:“你上次说......”
“在这儿干嘛?我到处找你。”
周匪浅的身体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带偏,整个人都被卷进怀里。
比眼睛更先识别出来者身份的是她的嗅觉。白松香混着杜松子的苦味,除了程钧宴之外,她身边没有人会用这样的香水。
这个人大抵是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吃过苦,所以只能用香水来弥补缺憾。
傅嘉珩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先抬起来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拦住程钧宴的动作,却不想作为当事人的周匪浅没有丝毫的抗拒,就这样任由他抱着。
程钧宴垂眸,睇了眼他横在空中的手臂。
这模样有些滑稽,他也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你摆出这么一副想要英雄救美的模样,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傅嘉珩讪讪地收回手,“抱歉。”
“介绍一下。”程钧宴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了,指了指怀里的人,“周匪浅,我女朋友。”
只是看一眼就能轻易得出的结论,被这样特地拎出来重申一次,程钧宴是在刻意向他宣示主权。
可即便早就猜到,亲耳听到这话的傅嘉珩依然觉得有些恍惚。
“去那边,我带你见见我家里人。”程钧宴不再理会他,直接带走周匪浅。
周匪浅没得选,只能跟着他走。
刚离开几步,她蓦地回头,朝留在原地的傅嘉珩招招手,用口型说了句“再见”。
可傅嘉珩低垂着头,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他现在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荒唐到魔幻。
她怎么可能会和程钧宴在一起。
10. 10
“如果你有一个有钱的爸爸,那么你就会拥有很多兄弟姐妹。”
周匪浅到现在才深刻理解到这句话。
程家的人太多,光是和程钧宴的那群兄弟姐妹一一打个照面就花了不少时间。
她听他介绍什么二哥五妹六弟,努力把这些称谓与大同小异的面孔对上号。
周匪浅寸步不离地跟在程钧宴身边。
今晚程钧旻也在,她刚从程婉希那儿受了一番提点,满心惦记着刚才的赌约,生怕一个不小心落了单,又被程钧旻逮着挖墙脚。
好不容易捱过这段漫长的时间,程钧宴终于肯放过她。
但周匪浅不打算跟他分头行动了,她怕被程钧旻盯上。
绕开喧闹的人群,她和程钧宴去露台吹吹风。
周匪浅背对着露台的门,看他双手后撑倚在露台的大理石围栏上。
她在心里想象这围栏年久失修突然断裂,让他跟着摔下去粉身碎骨。
可惜这一切都只存在于幻想。
程钧宴不光没掉下去,还颇为得意地反问她:“我没说错吧?”
“什么?”她生怕他又提那个赌约,只能装傻。
“傅嘉珩。”程钧宴歪头看着她。
宴会厅里的灯光慷慨地洒到露台上,她背光站在他面前,看不清五官,可周身轮廓都镀着一层浅浅的金色。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恢复如常,笃定道:“你看看他刚才那样,他就是喜欢你。”
周匪浅松了口气,嗤笑道:“你是不是疯了?我们不一定非得走这条路来达成目的。”
换作任何一个高中同学,看到他们现在的关系,大概都会和傅嘉珩一个反应。
这说明不了什么。
况且即便傅嘉珩真的对她有意,她也不想用这种方法实行计划。
倒不是她有多清高,只是相比恋爱游戏,她还是更喜欢商业博弈。
“你笑什么?好歹也放在心上一点吧?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名义上的男朋友,有人觊觎你,我会吃醋。”
他背靠着围栏,把吃醋两个字说得像吃饭一样云淡风轻。
“你只是怕我不受控制而已吧。”
这句话在心里游了好几个来回,周匪浅还是说出口。
程钧宴没答话,算是默认了。
视线越过她,他被宴会厅里的灯光刺得眯了眼。
忽地,他朝周匪浅勾勾手,
“你靠过来一点。”
她慢吞吞往前凑了几步,还没开口问他是怎么回事,就被他一把揽住了腰。
程钧宴俯身,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先一步低头覆上她温软的唇。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周匪浅当即伸手想要推开他。
但越是用力,他反而抱得越紧。
香水的后调是木质香,苦味已经随时间的推移挥发,仔细闻还能嗅到淡淡的甜,像抽过一支烟嘴带甜的烟。
这吻和他本人一样带着极强的侵略性,肆意攫取她的气息,让呼吸都变得困难。
上次接吻是什么时候,周匪浅已经不记得了。
她现在只觉得烦躁,闭上眼睛等他发完疯自己松手,就当是被路边的狗咬了一口。
感觉到怀里的人老实下来,程钧宴安抚似的揉揉她的头发。
他睁开眼睛,视线从她颤动的睫毛一路向后游弋,落在一门之隔的傅嘉珩身上。
他站在宴会厅里看着他们。
像是挑衅,程钧宴与他对视良久,直到他离开才终于放开周匪浅。
一感觉到身上的禁锢有所松动,周匪浅当即推开他,后退到几步之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她是真的生气了,眸子扫过他,绷着唇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
可程钧宴笑得顽劣,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一点歉意。
像是几年前,他在咖啡馆找到她,说自己是她的耶稣。耶稣给予她的一切都应该是馈赠才对。
“怎么了?”他满脸无辜,“跟男朋友接吻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周匪浅不理他,把头扭到一边。
沉默半晌,程钧宴问她:“这是你的初吻?”
“不是。”
“那为什么这么生气?”他不理解。
周匪浅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身离开露台,直接往洗手间跑。
她跟服务生要了个空杯子,接水漱了好几遍口。
等到心里的不适被流水稍微冲淡,她才压下水龙头。
程钧宴的动作实在称不上温柔,她又刚漱了口,口红早就已经乱七八糟。
镜子里的人头发被他揉得毛躁,再加上那样的唇妆,旁人只一眼就能猜到发生过什么。
她疲惫地阖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
程钧宴就像条不可控的疯狗,她永远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周匪浅也不想去猜。要驯服他,未必要用强硬如他的手段。
她慢条斯理地补上口红,回到宴会厅。
晚宴的后半段,她始终跟程钧宴保持着距离,生怕他什么时候又突然发疯。
好在他老实了,没有再做过这种事。
晚宴结束,她和程钧宴准备离开。
走到停车场时,司机还没过来。
他嫌车里闷得慌,靠在车旁转着车钥匙发呆。
周匪浅懒得陪他在外面傻站着,钻进车里。
“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程钧宴突然弯腰,往车里望进去,“我找你之后吗?”
“之前。”周匪浅不想和他聊太多这方面的话题。
她的前任是个混血,刚入学那会儿认识的。
周匪浅看他长得好看,交换联系方式多聊了几句,后来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至于分手的原因,纯粹是她嫌对方太粘人。
她忙着学习,没空跟他腻歪。
“我以为你用我的钱养别的男人。”
“我看起来很闲吗?”周匪浅觉得好笑,“你这人真的很多疑。”
他不置可否,“这不说明我在意你吗?”
周匪浅默默转过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在意和占有欲之间的区别,她还是能够分清楚的。
他只是不甘心自己的东西被人惦记而已。
旁边的车灯突然闪了一下,傅嘉珩从远处走过来,径直要去开驾驶座的门。
程钧宴全然把不久前的露台上的事抛之脑后,瞥了他一眼问:
“你没喝酒?”
“我不喝酒。”
“那正好。”他俯身把车里的周匪浅叫出来,“司机还没来,我不想再等了,你送送我们。”
傅嘉珩的手刚搭上车门,听见这话动作一顿。
他侧过头正欲开口,程钧宴已经自顾自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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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音量与语气一样缥缈。
傅嘉珩叹了口气。
他不可能直接把两个人赶出来,同学一场,没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
认命上了车,他头也不回地问两人去哪儿。
人善被人欺。
周匪浅看他这般顺从,忍不住在心里咂舌。
“去浅浅家,你知道地址的吧?”
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程钧宴显然是把他当作司机使唤了。
“知道。”
不再多言,傅嘉珩把车开出停车场。
周匪浅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发微信给程钧宴:
【你到底想干嘛?】
他看了眼信息便笑了。
周匪浅贴着另一侧的车门坐着,生怕他又发疯。
但车里的空间就这么大,她再怎么躲也没用。
程钧宴倾身,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做道证明题。”
“证明什么?”
“证明他喜欢你。”
说着,程钧宴升起了车前后座之间的挡板。
有这个间隔在中间,傅嘉珩更像他俩的司机了。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发紧,手背上的青筋一并鼓起。
车内的气压很低,一路上没有任何人说话。
周匪浅不知道程钧宴又想干什么,提心吊胆等了半天,也没看见他有什么动作。
傅嘉珩不自觉地猛踩油门,想着快点把这两人送到,眼不见为净。
可等到了周匪浅家之后他们又要做什么,他忍不住去想。
思绪像是疯长的藤蔓,把他缠绕勒紧,难以挣脱。
他一只手揉揉太阳穴,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下一秒,隔着挡板,车后座传来暧昧的水声。
音量不大,傅嘉珩起初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趁着等信号灯的空隙仔细听了许久。
那声音明显得刺耳。
他没谈过恋爱,可一男一女在后座传来这样的声音,任谁来了也能猜到他们在做什么。
把车开过路口,傅嘉珩一脚踩下刹车。
车猛地停在路边,他下车拉开后座的门。
入眼是程钧宴的后背,被一截冷白的手臂攀附着。
程钧宴身形高大,把周匪浅整个挡住,贴在另一侧的车门上。
听见开门声,她挣扎着躲开铺天盖的吻,歪过头与傅嘉珩对视。
口红晕开,像是被雨水打得残败的花瓣。
身子一歪,程钧宴的吻便落在了脖子上。
痒丝丝的。
她在心里咒骂程钧宴不守信用,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啪”一声清脆得像是炸开的鞭炮,程钧宴的脸上当即浮出一个明显的掌印。
周匪浅的手火辣辣的疼,静静等待着他的反应。
可他没有生气。
两人在车里僵持着,傅嘉珩也愣住了,完全忘了自己停车的目的。
半晌,程钧宴的司机开车过来把他接走。
“你们......”傅嘉珩迟疑片刻,改口:“你没事吧?”
她摇头,“能送我回去吗?”
他说好,刚才打开后座门时的愠色全跑没了,连声音都放轻许多。
停在路边的车再一次启动,周匪浅的手机里收到新消息:
【你等这一巴掌很久了吧?】
11. 11
车窗开了条缝,有风灌进来,填补无人言语的漫长空白。
汽车在夜色中疾驰,车内的挡板已经降下来,前座的人时不时通过车内的后视镜偷偷看她。
周匪浅靠在窗边,手机还握在手里。
太久没碰过屏幕,那光线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在手机就要黑屏的前一秒,她终于点开聊天界面。
程钧宴的信息还躺在最下面,她一直没有回复。
“你等这一巴掌很久了吧”,她甚至能想到他说出这话时的语气。
沉了口气,她低头打字:
【按计划行事而已,我们不都说好了吗?】
【你这样说得像是我故意要阴你似的。】
划动屏幕,她和程钧宴的聊天记录还留在上面,时间是在她被抵在车窗上强吻之前。
程钧宴存了心思要让她接近傅嘉珩,但他今晚主动提起了他们之间那层虚假的恋爱关系,傅嘉珩必然会疏远他。
程傅两家的关系摆在那里,管她是什么白月光还是暗恋对象,单单“程钧宴女朋友”这一个身份,就足以让傅嘉珩放弃幻想提高警惕了。
但要解决这事也不难,只要把真相告诉他就好。
程钧宴信任周匪浅的能力,却也没想到她戳破谎言的方式竟然是当着傅嘉珩的面给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里绝对是掺着私人恩怨的,程钧宴被她打得甚至有点耳鸣。
上车后他还打开前置摄像头拍了张照片给她,五个指印清清楚楚印在脸上,一时半会儿还消不下去。
周匪浅当然有自己的考量。
他和傅嘉珩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她只需要装出一点点被强迫的委屈,对方就会自然而然地加深他那十恶不赦的形象。人都会更愿意相信自己的主观印象。
车没有直接开到小区,傅嘉珩在上次和她见面的那家便利店外停了车。
“等我一会儿。”他撂下话,快步进了便利店。
透过车窗,周匪浅看他进店里买了罐果酒。
傅嘉珩拉开她那侧的车门,拉开拉环把果酒给她。
“谢谢。”她往另一边挪了点,给他留出位置,“过来坐?”
傅嘉珩犹豫片刻,还是上车了。
车顶的灯被打开,果酒的甜香氤氲着,连暖黄色的灯光也掺杂了些许醉人的意味。
“你还好吗?”傅嘉珩放轻了声音问她。
“啊?”她抬头,仿佛到这时才回过神,“没事。”
得到肯定的答案,他接着问下去:“程钧宴和你......你们是怎么回事?”
他早在开车时就想好要问她了,可临了出口却还是磕磕绊绊。
说不上来在顾虑什么,也许只是打心底里不希望她和程钧宴那种人扯上关系。
指甲刮蹭着易拉罐表面,周匪浅低着头,“我没有和他在一起。”
与易拉罐刮蹭时的嘶嘶声一样细微的,是傅嘉珩松了口气的声音。
她觉得好笑,借着长发的遮挡勾起唇角,等他继续问下去。
但他没有。
周匪浅等了许久没听到他的后文,抬头看他。
傅嘉珩兀地抬手,掀起她盖在额角的头发。
那条细长的疤长久以来都被她仔细藏着,如今久违地暴露在空气里,让她一时间有些无措。
“他逼你了?”他问。
指腹摩挲过那条伤疤,傅嘉珩再度开口,同样的话,语气却与刚才完全两样了:
“他逼你了。”
周匪浅半个身子微微后仰,躲开他的手。
她的头发没有烫过,只在今天出门前特地用卷发棒卷了一遍。随着时间推移,那点弧度已经变得不再明显。额角的那一缕直直垂下来,把伤疤重新挡住。
她把头扭到一边,对着车窗上不甚清晰的影子重新打理好头发,说:
“是他威胁我。”
傅嘉珩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有些越界了。
以为她不想回答,他本打算把这话题揭过去。可她迟来的答案让他愣了一瞬。
转念一想似乎也不奇怪,毕竟程钧宴这人是什么样的,他再清楚不过。
他很快接受了这个答案。
说不上来是因为对程钧宴的恶劣印象,还是因为打心底里不希望他们之间真是那样的关系。
“如果你需要帮助,其实可以找我。”
他靠在椅背上,手心好像还残留着她皮肤的温度。
周匪浅没有说话。
“那这样好吗?如果之后他还威胁你,你就来找我。”
傅嘉珩换了个说法,“我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来威胁你,但是我不会。你完全可以凭自己的能力过得很好,假如他一直纠缠你,我会帮你的。”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周匪浅终于转过头。
“谢谢。”她捏着手里的罐子,“可你为什么要帮我?”
傅嘉珩被问住。
他攥紧了手心,鼓起勇气道:“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过这样的生活。”
如果是几年前听见这话,周匪浅高低把他当做救命恩人一般供着。
可惜那时候来找她的人是程钧宴,命运就是喜欢开一些自以为有趣的玩笑。
见她一直没说话,傅嘉珩有些尴尬,只能低头看了眼腕表,时间不早了。
“回去吧,早点休息。”他说。
“要不要去坐坐?”
周匪浅顿了顿,半开玩笑似的补充:“这次不喝酒了。”
被她这么一说,傅嘉珩想起上次去她家时的场景。
脸腾的一下红了,他赶紧把头转到一边,摆摆手拒绝:
“不用了,我回去还有事。你早点休息,需要我的话随时联系。”
可能是以前不熟悉的缘故,她到现在才发现傅嘉珩这人竟然有点毛毛躁躁的。
但周匪浅还是给他留了点面子,没有多问就下了车。
她穿过马路进小区,在树木掩映间看见他的车还没有开走。
他又进了便利店,可隔得太远,她也看不清他具体做了什么。
那人影出来后又钻进车里,却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
另一边的傅嘉珩降下车窗,凭着记忆望向周匪浅家的方向。
手里的罐子已经空了,是她上次随手给他的那款果汁。
还是甜腻,时间一久嘴里甚至甜得发苦。
傅嘉珩喝了小半瓶矿泉水才冲散嘴里的味道。
拧上瓶盖,手机里收到新的消息。
周匪浅:【到家了吗?】
他的手在屏幕上悬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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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到了,晚安。】
新消息跳出来,周匪浅看着那辆还停在门口的车,突然笑了。
想到今晚的种种,她终于有点相信程钧宴的那番话。
他说得不错,傅嘉珩或许真的对她有意。
这样一来,很多事都会变得好办许多。
-
ST的负责人如约而至,周匪浅亲自接机招待,又领着一路人去参观工厂。
景合是典型的工贸一体型公司,这也是他们与临风在竞争中的最大优势。
临风的工厂主要由旗下的分公司管理,虽然名义上依然属于临风,但毕竟多了几道环节,对整体的响应效率也有一定影响。
周匪浅目前还不知道临风给出的条件,但参观过工厂后,景合的优势就已经很明显了。
工期短,对接便利,此外她又主动提出,愿意接受对方快速翻单的要求。
对方对她开出的条件相当满意,但毕竟临风的影响力在外,品牌效应终究强过景合这个小公司。
负责人婉言表示还需要和公司内部商讨后再做决定,周匪浅表示理解。
和Allison把人送去下榻的酒店后,她在车里打电话给程钧宴汇报进度。
没接。
奇了怪了。
往常他接电话都很快,周匪浅只当他有事要忙,等到回公司之后才又拨过去。
漫长的嘟嘟声过后,手机自动跳回通讯界面。
一连好几个电话都是这样的情况,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接不了了。周匪浅把手机扔到一边,打算继续工作。
手上的文件还没看几个字,手机震动的声音就传进耳朵。
她不耐烦地啧了声,还是接通。
但那边一直没说话。
她蹙眉,试探着朝对面喂了一声。
“我在医院。”程钧宴终于开口,嗓音透着疲惫的沙哑。
周匪浅听出不对劲,“要我过去吗?”
那边沉默半晌才说了句好,她挂了电话直接开车去程父住的那家医院。
程钧宴在后花园等她。
这里一般都是病人散步放风的地方,这会儿正是午后,加上日头正大,除了他没有人会在这里找罪受。
她远远就看到他靠在椅子上,半个身子落在阳光下,仰面闭着眼,睡着了似的。
周匪浅被晒得快睁不开眼,快步走进那片阴凉里躲起来。
头发被额头的汗黏住,她怕把妆弄花,用纸巾小心沾掉汗,垂眼看着面前的人,
“怎么了?”
听到声音,程钧宴总算睁开眼,定定看了她许久。
忽地,他双臂环抱住她,头贴在她的小腹上。
周匪浅有点意外,不知道这人今天又在发什么疯。
她抬起手僵硬地摸摸他的头,连安慰都敷衍。
可程钧宴心里装着事,没心思顾忌她的不走心。
周匪浅看着他的肩膀垂下去,像是突然脱力一般。
这里是医院,能让程钧宴这样反常的人只有一个。
她猜想应该是程父出了什么事。
“外面好热,要不要换个地方说?”她问。
他还是没反应,周匪浅只能由他抱着,半晌才终于等到他开口:
“我爸把我赶出来了。”
12. 12
话落,周匪浅放在他发顶的手突然顿住。
“赶出来了”,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虽然有生之年能看见程钧宴跌入尘埃确实很解气,但是脱离程家,他还有什么足以抗衡临风的底气?
她以为程钧宴的出现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可他现在这番话,岂不是代表她等待已久的机会只是个哑炮?
指腹被他的发尖挠得发痒,周匪浅稍稍回过思绪,在他面前蹲下。
她捧起他的脸,“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
“我大哥回来了。”他情绪依旧不高,垂着眼道。
“嗯,然后呢?”
“我爸把我赶出来,说和大哥单独有话要说。”
他抿唇,“我一直以为我做了这么多,已经有跟他们坐在同一个房间里话事的资格了。”
周匪浅等了一会儿,确定他已经把话说完了,当即松开捧着他脸的那双手。
合着就这屁大点事,值得他这样失魂落魄地跑出来蒸桑拿?
一个人受罪也就罢了,还要把她拉上。
那晚在程婉希的生日宴上,她见过程家的长子程钧盛。
年纪的确比程钧宴要大出不少,只露了个面就走了,相当不给面子。
周匪浅对他的印象很深刻。
除了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之外,还因为他是程钧宴那波兄弟姐妹里,少有的对她的问候礼貌回应的人。
受过良好教育,懂得维持体面。程钧宴这个大哥比他成熟太多,程父器重他不是没有理由。
先前她一直觉得,程钧宴就算再轻佻放荡也终归是程家的人,有足够的资本来推进她的计划。
可他仅仅因为程钧盛的出现就如此恐慌,想来他在程家的处境比她知道的还要岌岌可危。
虚惊一场,但也给她提了个醒。
她还需要别的保障,保障她的计划不会因为程钧宴掉链子而夭折。
她睇了眼面前垂头丧气的人。没出息。
程钧宴再怎么也算她半个老板,她不能把自己的不耐烦表现得太明显,遂调转话头:
“找个地方坐坐吧,这里好热。”
裤腿随着她蹲下的动作扫到地上,周匪浅随手捞了一下。
做完这些,还是没等到程钧宴的回答,她又拍拍他的脸,“嗯?”
程钧宴终于起身,两个人出了医院。
附近的店面本就不多,又已经过了饭点,只有一家港式茶餐厅还在营业。
她只是想找个凉快的地方坐坐,没多顾忌程钧宴的想法,进去点了杯柠檬茶和冻鸳鸯。
医院像是某种结界,离开那里,程钧宴刚才那副失意的模样就像是她短暂的幻觉。
坐在周匪浅对面,他懒懒靠在椅子上,又回到过去那副若无其事的状态。
为了见程父,他大热天依旧穿着高定的西装。上好的面料包裹住皮肤,只在室外待了一会儿,他的额头已经挂着一层汗。
面上的疲惫对冲掉西装的质感,坐在这种路边的小店里,竟然也不觉违和。
柠檬茶上桌,程钧宴端去抿了一小口,随即皱眉,把杯子挪到一边。
周匪浅对食物没什么要求,吃不死就行。看他被一口柠檬茶袭击得五官错位,她把自己的冻鸳鸯往他面前推了推,“要不要喝我的?”
他摇头,却也不忘吐槽:“这个柠檬茶像是直接买维他倒进来充数的。”
“这就是家小店而已,你宽容一点。”她耐着性子劝他。
“下次我带你去港城吧。”程钧宴实在口渴,蹙着眉又喝了一口,“我带你去我小时候经常吃的那家店。”
周匪浅一口冻鸳鸯差点呛进气管,硬着头皮咽下去,“带我?”
“嗯。”他语气波澜不惊,仿佛是理所当然一般:“你替我工作这么久,也该放放假了。”
她笑了声,“你还挺会挑时间,在这个节骨眼上休假,ST的单子不想要了?”
“我以为你会想休息。”他说:“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不能把你累垮了。”
周匪浅怀疑他把脑子热坏了。
程钧宴能有这样的觉悟,她只觉得诡异。这人总是不定时地展现出自己通人性的一面。
但如果休假也要和他在一起东奔西跑,她宁愿在公司里夜以继日地加班。
“别这样说。”她否认他的说法:“你是我的老板。”
“不是。”程钧宴敛了笑,难得严肃地对她道:“这个计划无论成败,我们的命运都是绑在一起的。”
“可是就算这件事没做成,光靠你现在在乘海的业务,加上遗产,不也够你吃一辈子了吗?”
周匪浅不认同他的话。他把他们描绘成多么亲密无间的战友,然而脏活累活都是她来做,他只负责用钱权操控,然后坐享其成。
“人的欲望有尽头吗?”程钧宴似笑非笑:“有钱的想更有钱,像是我爸;有权力的人想要更多权力,像是我大哥三哥。”
“浅浅,你落魄过,应该很明白这一点。”
“那你呢?”周匪浅直接问他:“你想要什么?”
餐桌上突然沉默。
程钧宴靠在座椅上,悠悠道:“我小时候很少见到我爸。”
“他工作很忙,有很多太太和小孩。我妈出身不好,十几岁就进了乘海的工厂。但胜在够漂亮,我爸去工厂视察的时候注意到她,没多久她就跟了我爸。”
“但她只是个厂工,哪怕做了三太太,旁人也瞧不上她,连带家里连佣人都给她冷眼。生下我姐之后,家里又多了四妈。四妈家做生意,虽然不是什么大家族,但总比我妈要强。”
程钧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出生的。
林思珍文化有限,也不懂什么教育的艺术,最常和孩子说的话是“要争气”。
程钧宴小时候不懂,也会问她:“什么叫争气?”
“你看你大哥。”林思珍说:“能得到你大哥那样的待遇,能被你爸爸喜欢,那就是争气。”
人会被小时候的话影响一生,起码这句话在程钧宴身上是成立的。
起初他很听话,老老实实念书学特长,想做出点成绩引起父亲的注意。但程钧盛总能轻易压他一头。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就干脆什么也不做了。”
“毕业之后,我爸分给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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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姐的也只是乘海最边缘的产业。”
“不过我想,只要把临风搞定,不管是我爸还是程家的其他人,都不会再看不起三房。”
“浅浅,我把一切都寄托在这里了。成了,我们都能得到各自想要的。”
隔着餐桌,程钧宴盖住她握着杯子的那只手,“但如果失败,我们都会万劫不复。”
手心被杯壁的水珠浸得冰凉,可手背是他滚烫的温度,周匪浅听见他问自己:
“你不可能会输的,对不对?”
她低头,长发随着动作垂落,掩住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
“当然。”周匪浅的声线平稳,仿佛一切都固若金汤:“我想要的东西,不论过程如何,最后都一定会是我的。”
她想到那幅《耶稣受难》,他从一开始就错了。她才是他的耶稣,只有她才能掌握他的生死。
当然,如果他一朝失势,她不会和耶稣一样牺牲自己救他于水火。
她只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们的命运怎么会绑在一起?
他们的地位从一开始就不平等。就像是面对同一场灾难,有的人可以凭着手腕逃出生天,有的人只能眼睁睁等死。
周匪浅抽出被他盖住的手,重新覆在他的手背上,连带掌心粘连的水珠。
她的笑里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信任,“不管是为你还是为我,我都会赢。”
“阿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她第一次在私下里这样叫他。
程钧宴只愣了一瞬,而后很快接受了这个称呼。
室外的阳光炽烈,与几年前他们在咖啡馆外达成合作那天一样。
但直到这一刻,他与她之间才终于达成某种微妙的平等。
杯里的冻鸳鸯见底,程钧宴的秘书打电话给他。
隔着一张桌子,周匪浅听不清对面具体说了什么,只隐约听到“走了”“回来”之类的词语。
他简单应过几声就挂了电话,起身要离开。
“怎么了?”她把杯里剩余的冻鸳鸯喝完,苦涩与麦香在唇齿间蔓延开。
程钧宴低头整理衣服,“我大哥走了,我回去看看我爸。”
“要我陪你吗?”
“不用。”他瞟了眼医院的方向,“我爸看到你会不高兴。”
周匪浅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虽然只是象征性地问问,但他的答案依旧让她心里不痛快。
朝他摆摆手道别,她注视着程钧宴头推门离开。
门口挂着的铃铛随玻璃门的闭合回归沉寂,等他走出茶餐厅,周匪浅随即打开手机,在公司通讯录里找到一串号码。
拨号,手机里传来待接通的嘟嘟声。
“你好。”那边接通,男人的声音挟着细微的电流声传过来,混杂在有些嘈杂的背景音里,平白多出几分质感。
“三哥。”她撑着下巴从落地窗望出去,程钧宴穿过马路,进了医院大门。
“你是......”程钧旻的疑惑只持续了短暂几秒,“周小姐?”
“是我。”她顿了顿,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和你当面谈谈。”
13. 13
景合与ST的商谈进行到第二轮后,进展变得艰难起来。
ST的团队来兴海自然不会只见景合一家公司,周匪浅从Allison那里得到消息,在参观过景合工厂后的第二天,他们与临风的人也见了面。
“毕竟是长期订单,他们谨慎一点也是理所当然的。”
周匪浅盯着电脑上的方案说。
“你有什么打算?”
程钧宴难得不在医院也不在乘海,专程来她家找她。
说是找她,其实也就是换个地方一起加班,顺带交换情报。
他在乘海主要负责酒店业,也是程家最不受重视的一条产业。过去是和程婉希一起,后来她嫁回到港城联姻,管理权就整个落到他手上了。
从和程婉希联手负责到后来自己掌管,程钧宴把这条相对薄弱的产业一点一点做大,如今乘海旗下的酒店在国内也算是小有名气。
但程婉希回了程家,自然不会待在家里闲着。
即便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在利益面前依然没有什么亲情可言。程钧宴从她回公司起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连带着来找周匪浅的时间都少了许多。
“硬着头皮上呗,还能怎么样?尽人事听天命。”
她坐在中岛台边,抬眼看看窝在沙发上办公的人,想了一会儿问他:“如果我没做成怎么办?”
程钧宴合上电脑,走到她对面坐下。
他眯了眯眼,“你以前从来不说这种话。”
“是吗?”周匪浅的视线依旧集中在屏幕上,为上面的文字蹙眉,漫不经心地问:“我以前会怎么说?”
“你以前会说,你肯定没问题。”他笑了:“怎么,从无败绩的周总也有紧张的时候?”
“那倒不至于。”
她的手敲击键盘,快速删改掉选中的内容,却也不忘继续说下去:“我只是觉得,我们需要确保计划万无一失。如果这笔订单没有拿下,我们的计划该怎么推进?”
“这个你不用担心,失败了也有失败了的玩法,只是需要绕点弯子而已。”
程钧宴把她放在手边的水喝掉,“你先放开手去做,做不到另说。”
又开始了,又开始展现他通人性的一面了。
周匪浅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谁知道他还真这么体谅下属。
她做事风格一向如此,从来不给自己留退路,破釜沉舟才能所向披靡。
加快速度改完方案,周匪浅看他晃荡着杯里为数不多的水,撇撇嘴道:“我不是给你倒过水了吗?”
“在那儿,我懒得去拿。”他指了一下不远处的茶几,说完又帮她把水加满放回原位。
“倒水的时候怎么不嫌远了?”她接过喝了一口,嗔怪道。
“那不一样。”程钧宴低头看了眼腕表,“怎么都已经这个点了?”
“要住我这里吗?”周匪浅问他。
这套房子只有一个房间,但以前他们也不是没有在同一张床上睡过。
那是周匪浅人生中最清心寡欲的时刻。
男人的气息就在枕边,伸手就能碰到他的肌肤,但她冷静得能爬起来原地剃度出家。
“你想让我留下吗?”程钧宴的手落在她脖子上,隔着薄薄的皮肤感受她脉搏的跳动。
视线顺着她的脸一路向下,停在她脖子上的那颗朱砂痣上。顿了顿,他用手指把那颗痣盖住。
“看你咯。”她耸耸肩,“床很大,多你一个也不多。”
视线接着向下,停在领口。
程钧宴抬手,把她家居服敞开的衣领拢了拢,“明早有个会,你这边离公司太远,我想多睡会儿。”
她点头,没再多问,把人送到门口,看他进了电梯才关门。
翌日,周匪浅和ST的团队在景合开始第三轮的商谈。
谈判桌上,她先是分析了己方的优势,又拉上临风作比。奈何ST的态度强硬,始终不肯松口。
“周总,要论知名度,你们的产品是不如临风的。既然如此,在价格相同的前提下,我们还是更倾向于选择品牌影响力更大的一方。”
上一次开会时,ST的负责人就有意让景合在价格上作出让步。这次也一样。
周匪浅最开始准备这个项目时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上次开会时她不在,面对ST的压价,项目组的其他成员只能使出缓兵之计,称这件事还需要内部讨论,这才拖到了今天这轮谈判。
但周匪浅是必不可能在价格上让步的:“一分钱一分货,这是大家的共识。”
他们愿意接受快速翻单和缩短工期的条件,已经作出了很大牺牲,不可能一退再退,做亏本买卖。
“同样的价格,我们的工期比临风更短。我想你们应该也了解过,临风的模式和我们不同,我们有自己的工厂,无论是对接还是响应的速度都更优于他们,也更便于根据你们的要求调整产品细节。”
她再次强调这一点,见对方依旧无动于衷,当即换了个角度继续道:
“据我所知,ST也是一个年轻的品牌。虽然成立时间不久,但凭着内部聚能,依然可以碾压历史悠久的同行做到现在的高度。”
“我相信你们也很清楚,一个年轻高效的团队与一个策略保守的老品牌相比,谁更能够适应现在的商业环境。”
“何况ST从事快销行业,对产品的质量和速度要求都更高。显然,景合在这一点上与ST更加契合。”
ST的团队负责人紧拧的眉头终于有了放松的势头,与身边的同事彼此间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朝她微微颔首。
周匪浅回以礼貌的微笑,不再步步紧逼。
这轮商谈结束过后,ST的团队也准备离开兴海。
最终的结果还未确定,周匪浅亲自去机场送行。道别时负责人对她的态度还不错,她把人送到安检口,心里多出几成胜算。
从机场出来,她先让Allison开车回去,自己打车去了乘海。
上次在茶餐厅和程钧旻通过电话后,他们约在今天见面。
约定的地点是乘海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周匪浅被服务生引到包厢时,程钧旻已经在等她了。
“抱歉,来迟了。”周匪浅在他对面落座,解释:“刚才去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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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了ST的客户,回来的路上堵车了。”
“你还真打算跟临风抢这笔订单?”
程钧旻有些意外,但还没忘记今天来的目的:“说吧,周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周匪浅勾唇,不跟他多客套,“我是想问问三哥,愿不愿意跟我合作。”
程钧旻拿筷子的手一顿,挑眉,“你是阿宴的女朋友,我们都是一家人,何必单论什么合不合作的话?”
他这会儿倒是跟她装上了。
那晚在程婉希的生日宴上,他有意无意在她面前晃悠了好几次,周匪浅不是没发现。
只是她当时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理孙曼云的事,有意要躲着他。而且碍于程钧宴在场,他一直没有主动上前搭话。
“如果你真的打算和阿宴合作打理景合,就不会把老覃放进来架空他的权力了,不是吗?”
周匪浅毫不留情地拆穿他:“虽然明面上他的持股偏高,但从股权结构上来看,老覃一直在引进投资稀释他手上的股份。”
“阿宴平时大部分心思都在乘海,对景合的确是疏于管理了。但三哥,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瞧不起人了?”
“看来阿宴还真是找对人了,周小姐,你的嗅觉很敏锐。”
没想到她会直接把话说穿,程钧旻来了兴趣,“你既然知道是这样,为什么要跟我合作?你和阿宴的利益捆绑更深,又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如果我转头就把我们今天见面的事告诉他,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你?”
“你不会。”她语气笃定。
“可他是我弟弟。”
“同父异母的弟弟而已,不是吗?”周匪浅一句话点破他们的塑料兄弟情,
“我和阿宴到底是不是恋爱关系,你应该也能猜到吧?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只是拿钱办事罢了,如果有更得利的一方,我当然会跳槽。”
“正好老覃也走了,你在公司内部的势力缺了一大块。既然这样,不如换我来,既能降低阿宴的警惕,又能帮你打理景合。”
程钧旻笑了,声音在本就不大的包厢里扩散开。
良久,他止住笑,正色道:“周小姐,我不爱冒险。你要跟我合作,总得拿出点诚意。”
“我的能力就是诚意。”
周匪浅丝毫没有躲避他的眼神,“ST的长期订单,我一定会拿到。”
程钧旻没说话。
他知道程钧宴有意要跟临风抢这笔生意,但他压根没有过问,更没报希望。
他很清楚景合和临风的差距所在。
如果周匪浅真的能办成这件事,那必然代表了她自身能力出众,对景合有百利而无一害。
如果她愿意为他所用,那更是再好不过。
换作任何一个商人,面对这样的诱惑都很难不动心。程钧旻也不例外。
“条件呢?”他问。
“不着急。”周匪浅摇摇头,“事成之后我们再商量。”
她需要的不是报酬。
她只需要一个保障。
保证她在景合可以放开手脚,保证即便程钧宴失势,她的计划也可以顺利进行。
14. 14
ST的团队离开兴海之后,这个项目暂时告一段落。
最终的结果要等ST内部商讨之后才能敲定,不过看上次离开时负责人的态度,周匪浅心里有几分胜算。
趁着最近工作还算轻松,她特地空出一天时间,准备去邻市陪陪孙曼云。
“程总问起的话,你就说我休假了。”她在车里打电话通知Allison。
“好的周总。”Allison顿了顿,问她:“您生活上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不用,我就在家里休息一天,明天就回公司上班。”
她没有跟Allison交代太多。
上次程钧宴主动提起孙曼云的事,她想了很久也不觉得自己出过什么纰漏。
如果他是在她回国前就知道孙曼云的去处,绝对不会压到现在才告诉她。
回国后她跟疗养院的来往只有那一次,是在Allison的眼皮子底下出门的。
程钧宴专门安排一个人做她的助理,显然是用来监督她的。奈何她当时大意了,没有想到这个助理不止是他在景合的眼线。
Allison从老覃在的时候就一直做总裁助理,想必也是他的安排。
上次跟程钧旻见过之后,周匪浅能感觉到景合某些高层的态度对她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倒不是真的打算借机倒戈,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真正地和谁联手。只是获得两方信任之后,更方便她在景合放开手脚。
已经来过一次疗养院了,周匪浅也算熟门熟路,做过常规的登记之后就直接去了孙曼云的房间。
她刚在外面散过步回来,见周匪浅来了,赶忙支走护工,招呼她过来吃点水果。
“工作很忙吗?看你好像很累。”孙曼云低头削着苹果,只略微一抬眼就看出她精致妆容下的疲态。
周匪浅下意识摸了摸脸,含糊道:“还好,前阵子在忙一个项目,最近刚结束,可以清闲一段时间,这不就赶紧过来看看你。”
孙曼云不再说话,房间里只有削苹果的声音。平稳的,干脆的。
周匪浅犹豫了一会儿,本想问她最近有没有陌生人来过,又怕她听了担心,还是作罢。
孙曼云把苹果切成小块,挖掉果核递到她嘴边,“吃点。”
她乖乖张嘴,心不在焉地嚼碎。
“前段时间有人送了好多东西来,说是你朋友。”孙曼云把水果刀放在一边。
她瞬间警觉起来,草草嚼了几口费力地咽下去,“哪儿?”
孙曼云指指靠墙的立柜,
“我都让人收起来了,没动过。”
立柜很大,周匪浅打开柜门一看,里面堆满了各式的营养品和生活用品。
她哪里来的什么朋友,知道孙曼云在这里的除了她也只有程钧宴了。
随手抽了几样东西出来检查,包装精美,没有拆封的痕迹。
“送过来你就收着吧。”她松了口气,回到桌边坐下,“但是别用,需要什么告诉我就行,我买给你。”
孙曼云早就从她刚才紧张的神色中察觉出异常,“真是你朋友送的吗?”
“合作对象,不算很熟悉,欠别人的人情不太好,还回去又有点不给人面子。”她打哈哈糊弄过去。
“那好。”
孙曼云似是想起什么,提醒她:“浅浅,你工作不用太拼命的。妈不需要很好的生活,有你在就够了。”
周匪浅记得她以前也常这样说。
那时候周家的生意刚有起色,夫妇俩都是底层打拼上来的人,老老实实做手艺,没想过会突然发迹,只记着经商最重要的就是诚信二字。
他们在事业上没什么野心,奈何风高浪急,船不由舵。
谁都没想到最后一朝覆灭也是因为诚信二字。
“我知道。”周匪浅抿唇。
她也想过得轻松一点,但她咽不下这口气。
“我都二十多岁了,能照顾好自己。工作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不用操心。”
在疗养院待了一天,周匪浅下午才启程回兴海。
离开之前,她去缴了孙曼云下半年的费用。
收费的员工看了眼孙曼云的信息,隔着窗口问:“还是交两年吗?”
“......不。”她思索片刻,“半年就好。”
她查过疗养院的信息,不是程家的产业。据她所知,负责人跟程钧宴也没有什么来往。
但毕竟他已经知道孙曼云在这儿了,她必须随时做好把她转移去别处的准备。
车刚下了高速,开出收费站时天色已经擦黑。
周匪浅的手机导航跳成来电界面,刚一接通就是程钧宴的声音:
“Allison说你在休假?”
“对。”她说:“在家里睡了一整天,现在出门去买点东西。”
程钧宴:“有空过来我这里吗?”
“我现在就去。”
没有多问,周匪浅临时改了导航的目的地,挂了电话直接过去。
程钧宴家外面有几个划定给他的停车位,但他不怎么用,车都停在自家地库里。
平日里都空着的车位上,今天却突然多出一辆车。
周匪浅把自己那辆停在旁边,下车时多看了一眼。
很低调的款式,看着眼生,不像是他的。
她正觉得奇怪,走到他家门口时,遇上刚出来的程婉希。
“四姐。”她主动打招呼。
“浅浅。”天还没完全暗下来,程婉希脸上似有愠色还未消散,见到她时才稍有缓和,“阿宴叫你来的?”
“嗯。”她的视线在程婉希脸上多停了一会儿,才发觉她眼眶泛红。
她试探着开口:“发生什么事了吗?”
程婉希闷笑一声,“没什么,我先走了。”
看她不愿意说,周匪浅也不再追问,小心翼翼进了院子,以免惊动Ledo。
好在它懒洋洋趴在窝里,像是没看见她似的。
怕它搞偷袭,周匪浅加快脚步进屋,入眼就是满地的文件和杂物。
视线在四下里扫了一圈,没看到程钧宴的人影。
周匪浅小心着下脚,一边往里走一边喊人:“阿宴?”
没人应声,只有卫生间的门敞开着,暖黄色的灯光泼到门口的地板上。
她走近,看见程钧宴背对着门,俯身撑在洗手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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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周匪浅挤到他身边。
程钧宴直起身,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额角在流血,和她那条疤的位置很相近。
“跟我姐吵架了。”
他说罢,从卫生间里出来,指着一地狼藉,“她一气之下把文件砸我脸上,磕了一下。”
周匪浅闻言,去客厅的抽屉里取医药箱。
低头取东西的空档,她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声音不大,被拿取瓶瓶罐罐的声音盖过,程钧宴没注意。
等到笑够了,她才抬头,朝站在走廊上的人招招手,“过来,我帮你处理一下。”
程钧宴配合着仰躺在她膝上。
倾身,程钧宴的视野被她的影子盖住,连她的五官都变得模糊。
靠得太近,两个人的气息交融。他开口,嗓音带着哑:“你今天一直都在家?”
“嗯。”她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用棉签蘸上碘伏,小心擦过伤口。
“傅嘉珩送你回去那次,你们说什么了?”
“说我身不由己。”她拧上碘伏的盖子,“委屈你演坏人了。”
“不过你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她补充。
程钧宴笑了,“那你是什么?共犯吗?”
她没说话,拆了张创可贴盖在伤口上。
脖子上的项链随着动作一晃一晃,钻石在灯下闪得人眼睛疼。程钧宴干脆闭眼,“你好像很少会戴我送你的东西。”
“太浮夸了。”她说了今晚的第一句真心话。
程钧宴送她的东西不少,单是首饰就足够在兴海买几套房了。重工的项链耳坠不光价格贵,分量也不轻,多戴一会儿就坠得慌。
“意思是要我送点新的?”他完美地会错意。
周匪浅停下手考虑了一会儿,“也可以。”
不要白不要。
伤口很小,只需要简单处理就算完。
她不轻不重地拍拍他的脸,“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碰上四姐了,你说你没事惹她干嘛?”
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但程钧宴还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他翻了个身侧躺在她膝上,长指绕着她衣服上垂落的丝带,“最近同行都在打价格战,我姐想降价掺和进去,我不同意,直接给否掉了。”
“就因为这个?”她挑眉。
“她刚回公司不了解情况,我自己做了决定,她觉得我是想架空她。”他捏捏周匪浅的手心,“如果是你的话,你怎么办?”
乘海旗下的酒店主打高端路线,参与价格战的意义并不大。如果是她来做这事,也不会同意程婉希的做法。
但周匪浅能理解,程婉希脱离公司太久,急需做出点成绩来证明自己,就像她也需要ST的订单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一样。
“不打价格战,就从酒店的附加服务下手。”
“是这个思路,只是这个想法太宽泛,我们还没计划好具体从哪里入手。”
隔着创可贴,周匪浅的手指在他的伤口上一点一点,片刻后拿出手机操作一阵,推了推膝上的人,“起来,换身衣服出门。”
“怎么?”他眼睛睁开条缝。
“去开房。”
15. 15
周匪浅订的酒店属于乘海旗下的高端品牌,距离程钧宴家不到半小时车程。
泊车员是接到电话后就候在门口的,她把钥匙交给对方,跟程钧宴一前一后下了车。
周匪浅去办理入住,他坐在大厅里等人。
信息在手机上已经确认过了,流程很顺利,她拿到房卡正打算去找程钧宴,才发现他面前多了个人。
“巧了。”见她过来了,程钧宴拉她坐到自己旁边,“在这里也能遇见傅总。”
傅嘉珩今晚有个应酬,对方是外地来的客户。
这项目分量不轻,他出于礼貌把人送到酒店。正要离开,却透过车窗看见刚下车的周匪浅。
本想发个信息问问就好,可紧跟着,他就看见程钧宴也跟着从车里下来。
深夜,酒店,一男一女。他很难不去想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吩咐司机在车里等,傅嘉珩鬼使神差地下了车。
他也不知道自己跟来是想做什么,也许只是因为那天晚上在车里,周匪浅红着眼睛说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程钧宴逼迫的。
保护欲作祟,他给自己的行为下了定论。
原本只想远远看着,但程钧宴往大厅里一坐,一挪眼就看见了他。
鬼鬼祟祟的模样实在有点拿不上台面,他干脆硬着头皮过来了。
视线落在她和程钧宴紧握的手上,傅嘉珩抬眼看看她,“是很巧,这个点还能在这里遇到。”
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的语气生硬,傅嘉珩在心里反思自己是否做得太过。
即便她说过那样的话,也改变不了她和程钧宴现在在一起的事实。
周匪浅朝他笑笑,唇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看不出什么异常。
傅嘉珩心里有点失落。哪怕她表现得有一点点的不自在,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地自容。
他在心里竭力说服自己,她本就不是会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心里一定是抵触的吧。
“我来送个客户......”他沉默了一阵,还是没忍住:“这么晚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家里住腻了,换个地方。”程钧宴抢着答话。
像是没听见一般,他的视线凝在周匪浅脸上。
如傅嘉珩所愿,她朝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走,“我送阿宴过来。”
傅嘉珩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转而讥讽道:“这么晚了还让女孩子来送,等等还让她一个人回去,你未免太没风度。”
“不过你一向如此。”片刻,他又补充。
程钧宴不吃他这一套,冷哼:“我女朋友愿意,有问题?”
“况且她也不用回去。”
无耻。傅嘉珩在心里咒骂。
她明明不是自愿的,他凭什么能这样心安理得?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我可以在这里等你下来。”傅嘉珩不想理他,问周匪浅。
她抿唇,似是在内心天人交战了许久,开口:“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自己回去就好,不用麻烦你。”
傅嘉珩心里冒着酸水,不想再多看面前的两人,一垂眼却看见交握的手搁在她膝上。
真是看哪里都不对。
他闭了闭眼,干脆把头扭到一边。
见他不作声,程钧宴心里颇有些得胜的快感。
“傅总还是早点回去吧,留在这里不光耽误自己的时间,还耽误我们。”
不想再跟这个手下败将多浪费口舌,他跟周匪浅起身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前一秒,傅嘉珩依然坐在远原处。
程钧宴轻蔑一笑,勾勾她的手指头,“留下吗?今天晚上。”
“我是来帮你工作的,难道加完班你还要赶我走吗?未免太狠心了点。”
她还有心思开玩笑,“你小时候没考虑过去演戏吗?搞不好多磨练几年,你还能在电影里当个反派专业户。”
“我爸最看不上这些。”他耸耸肩,“倒是你骗人有一手。我要是他,看你这样还真以为你是被逼无奈。”
电梯门开,他走到房门口,靠在墙边看她找房卡,“不过骗骗他也就罢了。”
“浅浅,别这样对我。”
周匪浅低头开门,“嗯”了一声。
她提出要来酒店只是想陪他过来实地考察。倒也不是有多热爱工作,只是就像他提醒过她的那样,她也不希望他因为酒店的事分心。
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一忙就容易出错。偏偏他们的计划里容不得差错。
刚才从预订到入住,再到上楼,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整改方向。
房间里的灯尽数打开,她扫了眼室内的环境,催促程钧宴先去洗澡。
待到浴室里的水声响起,周匪浅打开手机。
果然收到傅嘉珩的信息:【真的不用我等你吗?】
她回:【没事,我自己开了车过来,晚点就回家。】
聊天框上方的名字跳成“对方正在输入”,周匪浅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看到新消息。
傅嘉珩:【如果他有什么越界的行为,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周匪浅:【好。】
把聊天记录全部删除之后,她把手机扔到一边,注意力再次回到电脑上。
刚才在车里的时候,程钧宴把酒店整改的初步方案发了一份给她。她大致浏览了一遍,在这个基础上做修改。
周匪浅大多数时候都只负责景合的工作,这些年偶尔会帮他处理一点乘海的酒店业务。
高端酒店要打价格战自然不占优势,要胜过同行,只能从服务和入住的附加价值上入手。
她简单标注了一些需要修改的部分,又在末尾重新添加了新的内容,等程钧宴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手头的工作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保存文档,她如释重负般靠在椅子上,抬眼瞥见他随手扯了条毛巾搭在头上,随意擦拭着还在滴水的发尾。
丝质睡袍的领口敞开着,发尾的水珠顺着脖颈一路向下滑落,钻进被覆盖的肌肤,把浴袍染成更深重的颜色。
她从包里摸了颗硬糖塞进嘴里,朝程钧宴招招手:“过来。”
把他按在电脑前坐下,周匪浅趁着他看方案的时间帮他把头发擦干。
沐浴露的味道很好闻,冲淡他身上常有的苦味,是清新的水生调。
程钧宴把方案滑到底,重点看她修改过的部分,末了牵过她的手,在手背烙下一个吻,
“你这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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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太划算了。”
“那确实。”周匪浅把带着湿意的毛巾扔到一边,“我什么都包圆了,你直接坐享其成。”
“我是在夸你。”他听出她话里的古怪。
“夸来夸去不如来点实际的。”
程钧宴听得一愣,转眼就被她抬起了下巴。
她俯身去吻他,把含了许久的糖果渡到他嘴里。
“什么时候吃的?”他本就懒散的声线被这绵长的吻打乱,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你洗澡的时候。”周匪浅趁乱咬了一口他的下唇,“没吃晚饭,包里只有这个了。”
“帮你叫个餐?”话是如此,程钧宴揽了她的腰,把人带到自己腿上坐着。
不像是要放她去吃饭的样子。
“我的奖励就是这个?”她不满,抬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手只在他赤.裸的胸.肌停留一瞬,周匪浅揪着睡袍的领口,“别的不行吗?”
程钧宴笑了。
两人贴得太近,笑时胸腔的震动顺着紧贴的皮肤传导到她身上。
周匪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问你话呢。”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这方面的生活了。
和前男友分手后不久周家就出事了,她忙于生活和学业,之后又一头扎进工作里,被磋磨得毫无邪念。
以往她对程钧宴也无欲无求,毕竟很难有人对自己的老板有什么想法。但是今天,大概是因为换了个环境,他又刚洗了澡,她难得把他当成一个异性来看。
她待在程钧宴身边很久了,也知道他生活里除了她以外很少和异性私下接触,还算干净。
她不喜欢脏男人,说成是处-男情结也不为过。
程钧宴身材好,长得也不错,睡起来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脖子,摸到后颈还泛着凉意头发。
周匪浅睁开眼,起身把人推到床上。
半湿的头发搭在额头,削减了几分平日的顽劣感。周匪浅跨坐在他腰上,俯身接续刚才中断的吻。
等到两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沉重了,程钧宴才推开她。
房间里的灯亮着,落地窗上虚虚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程钧宴的眼尾泛红,刚才还规整穿在身上的睡袍早已经乱了,露出大片胸膛。
呼吸声格外明显,他的胸口起伏着,良久才稳住声线,问她:
“你要什么奖励?”
“什么都可以给我?”她精得很,先得到他的保证才肯说下去。
但到了现在这一步,她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程钧宴自上而下打量她的表情,分明是在笑,却被头顶的灯光切割得有些难以辨别。
长而柔软的随着动作垂落在他脸上,痒丝丝的。
“什么都可以。”他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有些异常:“所以呢?想要什么?”
周匪浅的指尖抵在他的喉结,顺着刚才水珠的走向往下滑,停在尚未松开的腰带上。
她凑近到他唇边,终于给出答案:
“你。”
不远处的电脑旁,一直处于熄屏状态的手机突然亮起。
傅嘉珩:【需要我上来找你吗?】
16. 16
书桌旁的灯在刚才离开时已经被周匪浅随手关掉了。
此时手机乍然亮起,在那片昏暗的角落里格外明显。
她背对着没看见,倒是程钧宴先发现了。
他捉住她勾在带子上的手,朝那边点点下巴提醒她:“你手机。”
周匪浅蹙眉,回头时手机屏幕已经再次熄灭了。
换了平时,在这种时候有旁人打扰她都懒得搭理。但想到对面可能是傅嘉珩,她只能先把程钧宴晾着,先从他身上起来再说。
果然是傅嘉珩。
信息弹出来的时候,她上一秒还热着的脑子瞬间冷静下来。
他要是上来了,那她今晚估计是不好过了。
且不说到嘴的肉吃不上了,还要花时间精力跟他周旋。
周匪浅把垂落的发丝一把捞到脑后,回复他:
【不用,我很快就回去。】
回过信息,她把手机扔回原处,又走到床边。
程钧宴从床上坐起来,侧头看她,“谁?”
“垃圾广告。”
“广告还看那么久?”他不信,“你还回复了。”
“回的退订。”
周匪浅在床沿坐下,一把拉开他腰间已经松垮的带子,“可以兑奖了吗?”
程钧宴扯了扯唇角,暂时相信她这番糊弄人的鬼话。
她被程钧宴拥到床上,半个身子拧着的姿势实在不舒服。
索性两条腿直接盘在他腰上,把刚才的事全都抛到脑后,低头去够他温热的唇瓣。
房间里开着冷气,但还是热。腿心那块几乎要被他的温度烫化,身体像块遇到高温熔化的黄油,很快化开,泛着腻人的甜。
贴得太近,满天满地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周匪浅忍不住贴近了去嗅,声音在他潮水般的吻里变得和黄油一样黏黏糊糊,“我发现你们家酒店还有个优点。”
“什么?”程钧宴的手不安分地落在她的领口,难得耐着性子把扣子一颗一颗解开,两瓣唇落在新展露在眼前的皮肤上。
“沐浴露的味道很好闻。”她难耐地仰起头,下意识抱紧他,任由触电般的快-感席卷全身。
“比你原来的香水要好闻多了。”她说。
程钧宴动作一滞,抬眼,“是要我换个香水的意思?”
“不用。”她在这时也依旧清醒,“我只在今天晚上,和这样的你睡。”
她在脑子里把今晚的程钧宴和其他时候的他划清界限。
水生调的程钧宴是特殊的,例外的,可以在她有需要的时候睡一觉的。
但平时那个前调发苦、带着杜松子与白松香冷冽感的程钧宴需要保持距离。
那是她的老板、合作伙伴,或是猎物。
小时候还住在港城,林思珍经常会买一家老牌的奶油蛋糕和下午茶作配。
程钧宴偶尔也一起吃。
奶油是雪白的,散发着甜味的,光是闻到就忍不住分泌唾液,可真正入口又很快腻人。
奶油花上的草莓没有甜到发腻的感觉,所以他总是吃草莓,把奶油剩下。
对待周匪浅的方式也是如此。
程钧宴从小到大都没什么耐心,草莓含在嘴里,用牙齿碾磨草莓尖。
和草莓不一样的是,周匪浅没有那种即时溢出的清甜汁水,他只能从腿间隐隐温润的触觉去揣测她的感受。
“你在多少人身上练过?”她忍住唇齿间即将涌出的破碎音节,垂眼问他。
“没有人。”程钧宴的声音闷闷的,甩开挂在身上的睡袍,把她推到床上。
周匪浅在心里偷笑,抬手去摸他额头上的创可贴,“一会儿帮你换一个。”
“为什么?”他心不在焉地回应,专心把她身上碍事的布料剥离。
她没说话。
未曾见过的画面在眼前展开,程钧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伏下身子,眼前那块才是他喜欢吃的草莓。剥开奶油一般白净的皮肉才会看见的,唇齿轻轻碾磨就会溢出汁水的草莓。
他红了眼,凑近咬住。
周匪浅忍不住颤抖,混乱间抬起手,却只碰到他带着湿意的头发。
手指与心脏一起揪紧,触电般的感觉席卷全身,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直到潮水褪去,她才长长舒了口气。
等他欺身而上,周匪浅指了指放在远处的包,“去拿?”
“拿什么?”被冲昏头脑,程钧宴愣了一下。
“你说拿什么?”她没好气地在他手上拍了一下。
程钧宴终于反应过来,起身从她包里翻出一个小小的铝箔方片。
“你随身带这个?”他走到床边,目光落在方片上仔细打量。
“你平时没这么多废话。”周匪浅瞥他一眼,“会用吗?”
“......会。”
话是这么说,周匪浅看他低头跟那包装作斗争,连拆开都费劲。
换作平时她还挺乐意看他吃瘪的,但包里就这么一个,他要是弄坏了,今晚就没戏了。
这样想着,她干脆从他手里抢过来,熟练地拆开帮他套上。
手带着点凉意,被她碰上那处时程钧宴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小小的反应被她尽收眼底。
她还没来得及笑,下一秒就被久违的充实感盈满。
她的预测没错,程钧宴很好用。
唇边溢出一声嘤咛,周匪浅咬住下唇,也不忘咬牙切齿地警告他:“就这一个,你别太快了。”
处-男哪里都好,就是这点不行。
话里半是提醒半是挑衅,程钧宴做了个深呼吸想冷静下来,可只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好像完全没办法冷静。
身上的人停了动作,周匪浅撇撇嘴,被不上不下的感觉吊得难受。
没多犹豫,她干脆翻身坐起来自食其力。
呼吸声与窗外的夜色同样浓重,程钧宴抬眼看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她当成了小玩具。
额头挂了层薄汗,她一缕头发贴在额间,那条伤疤在黑发掩映下变得更明显。
他一手落在她腰上把人压下来,两具赤-裸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呼吸声在耳畔放大,程钧宴低头去吻那条细长的伤疤。
周匪浅侧头躲开,不习惯他这样亲密的动作。
她双手撑在他胸口坐起来,像是在海上飘荡的木舟,被风吹得颠簸,直到浪潮淹没木舟,视线被冲刷得模糊,才脱力般躺在他身旁。
空调送风的声音很轻,被呼吸声盖得几乎微不可察。
等到体力渐渐恢复,她伸手要去撕开他额头的创可贴。
可刚碰到,她就猛地撤了手,从床上坐起来。
“洗澡。”她拉拉还躺在原处的程钧宴。
他头一次开荤,刚才那点显然不够。
但手头没套,周匪浅也不想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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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的快-感冒险,只能随手帮他解决了。
程钧宴别的不说,在这方面尚且知恩图报。
浴室狭窄的空间让感官变得更加明显,花洒的水声盖住她身体里的浪潮。
吹过头发,周匪浅打电话叫客房服务员送了张新的创可贴上来。
他额头上挂着汗,又洗了澡,肯定得换一张。
把这些事做完,她重新穿好衣服准备走人。
“很晚了。”程钧宴看了眼手机,“你现在这样回去,显得我很没有良心。”
“你本来就没有。”
周匪浅对着镜子整理好衣服,回头看看他,“ST的答复应该最近就能收到,我明天还要去公司。不想上班前还要回去换衣服,很麻烦。”
“穿上裙子不认人。”他起身,打算送送她。
“别这么说。”周匪浅回头,“你没爽吗?”
她走到门口,朝一直跟在身后的人勾勾手。
程钧宴俯身凑近,额头上得到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小费。”
程钧宴懵了,等她关门离开过后才反应过来。
她这是把他当鸭了?
久违的宣泄过后,周匪浅走出酒店,被晚风迎面一吹,神清气爽。
她快步上车,打开手机才看见傅嘉珩回复她了。
紧跟在她的回复过后,他回了句【好的】。
又在十分钟前,在她给程钧宴小费的时候,他发了新消息:【到家了吗?】
她靠在驾驶座上回他:【到了。】
那边很快有了动静,又一条信息弹出来:【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周匪浅捏着手机笑了。
程钧宴确实没对她怎么样,但她把程钧宴睡了。
这肯定是不能告诉他的,她只说:【没有,不用担心我。】
【早点休息吧。】
看着新的消息,傅嘉珩降下车窗,朝着小区门口望了一眼。
他叹了口气,下车把几个空了的易拉罐扔进垃圾桶。
那饮料还是甜得发苦,但他每次都照喝不误。
他知道周匪浅在说谎。
离开酒店之后他就直接开车到了她的小区外,一直等到现在。
他根本没有看见她,可以确定她绝对没有回来。
她和程钧宴在名义上毕竟还是恋爱关系,他只是个多年不见的高中同学,没资格过问太多。
傅嘉珩心里堵得慌,不想回复她,狠狠心摁灭了手机。
晚风吹得树丛猎猎作响,他坐回车里,又想起周匪浅说过的话。
她说她不是自愿的。
她那么聪明,想要脱身肯定有办法。可她还是留在程钧宴身边......
一定是因为他手上有她的把柄。
这不是她的错。
傅嘉珩重新打开手机,回复那条被他刻意晾在一边的消息。
他想说不管程钧宴怎么威胁她,他都会想办法帮她脱困,也想说她不必这样为难自己。
但是删删改改,他只回了句【晚安】。
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儿没见回复,傅嘉珩拧了车钥匙打算回去。
手机在车开走的前一秒亮起。
他慌忙打开,与周匪浅的聊天界面最底部依旧是他的【晚安】。
不是她的消息。
他下拉通知栏,一封未读邮件出现在眼前。
是来自ST的答复。
17. 17
走出电梯,手机信号恢复。
周匪浅被手机提示音带着摁亮了屏幕,一边低头读邮件,手上还不忘去开门。
开锁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响起,她的思绪被唤回,进屋后马上给程钧宴拨去电话。
他还没睡,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想我了?”
“我搞定了。”
没有前置定语,但两个人都知道她话里指的是什么。
程钧宴那边安静了一阵,许久才懒懒开口:“好,我知道了。”
“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奋?”周匪浅给手机开了免提,扔到一旁自顾自去换衣服。
“你什么都能做好,不奇怪。”另一头,程钧宴合上电脑,听见手机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他瞥了眼酒店偌大的房间,忍不住想起不久前刚发生过的事。
她身体起伏的线条好像尚在眼前,程钧宴闭了闭眼,似乎还能听见她口中被冲撞到破碎的音节。
心里像被火烧火燎,他把空调又调低了几度,阖着眼说:
“你的庆功宴,把傅嘉珩也叫上吧。”
“你这人在惹别人生气上真有一手。”周匪浅换好了衣服,把手机重新拿到耳畔。
那布料摩擦的声音终于消失,可是相应的,她的呼吸声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明显。
程钧宴和她通电话的频率不低,却也是第一次仅仅听到她的呼吸声就头皮发麻。
“你第一天认识我?”他起身回到床上,哑声反问她。
她笑:“不是,但你永远能在我觉得差不多得了的时候更进一步。”
已经是凌晨了,但或许是因为不久前发生过的事,程钧宴现在脑子很清醒。
他垂眸,自己的身体同样如此,甚至亢奋得有点过头了。
“这单子被我截胡了,不知道临风那边什么反应。”
周匪浅没发现他的异常,自顾自说着:“就算我真的邀请傅嘉珩,他也不一定会来。就临风那个情况,他光要应付那帮高层就已经够呛了,哪有跑来参加对家庆功宴的......”
“浅浅。”程钧宴打断她,手里的动作加快,“先不要提他。”
呼吸越发沉重,他忍不住仰起头,脑海中闪回与她肌肤相亲的画面。
床上还残留着她的味道,像是催化剂,催生出难以抑制的喘-息声,溢出喉咙,顺着手机传到周匪浅的耳朵里。
她拿手机的动作一僵,很快意识到他在做什么。
她勾唇,“要我帮你吗?”
“不用。”他断然拒绝,“你只需要......呼吸。”
“好吧。”她耸耸肩,“我们程总虽然今天才是第一次实战,但是在手工活这种事上的经验应该比我要丰富得多,用不上我来帮忙。”
话落,她压低了声音,用温柔得能掐出水的声音叫他:“阿宴。”
太夹了,说完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皱眉。
但他不作声,只有皮肉摩擦的声音裹挟着断断续续的粗-喘流进耳朵里。
喃喃自语一般,他一遍一遍地叫她“浅浅”。
情-欲冲刷大脑,连平时叫过千百遍的名字也变成助燃剂。
周匪浅坐在中岛台边安静听着,手上重新点开ST的邮件确认相关信息。
良久,那边终于结束。
“演得太过了。”他突然折回,评价她那声腻人的称呼。
“什么?”周匪浅愣了一下。
“你刚才的声音,演得太过了。”
“过河拆桥。”她翻了个白眼,“下次这种事别找我。”
程钧宴简单清洁了一番,“那我找谁?”
“你以前这种事会找谁?”
“P.o.r.n.”
“......”周匪浅噤声,过了会儿才道:“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诚实的。”
应付完程钧宴,她又切回到聊天界面。
傅嘉珩的头像一角挂着个小红点,她一直没有回复。
看了眼时间,周匪浅估摸着他应该已经睡了,干脆不再回复,专心解决手头的工作。
-
虽然觉得程钧宴的想法很缺德,但她还是按照他说的,邀请了傅嘉珩参加庆功宴。
这是周匪浅回国就职后签下的第一笔大单,程钧宴出手很阔气,在兴海最有名的会所给她大办一场。
“我已经向你证明过了。”在庆功宴开始前,周匪浅找了个无人的房间拨通电话,“三哥。”
她如今虽然是景合名义上的总裁,但是内部并没有放给她太多权利。
眼下,程钧宴是信任她的,但程钧旻那边始终对她有诸多防备,以至于她根本没法放开手脚实施计划。
程钧旻不会出席今晚的庆功宴。
为了规避风险,程家和景合做了切割,他也不会再景合的任何公开活动里露面,周匪浅只能单独跟他电话联络。
“周小姐,我从来不怀疑你的能力。”
他顿了顿,随即给了一个地址,“享受你的庆功宴吧,等一切处理好了,我们见面再谈。”
那边很快挂断。
周匪浅心里不大痛快。她讨厌被牵着鼻子走,但在真正获得程钧旻的信任之前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收起手机,走出房间叫来Allison。
“临风那边的人来吗?”
“傅总说可能来不了。”Allison答。
他来或不来都不奇怪,周匪浅点头应下,对着镜子整理过头发,小心遮住额头的伤疤。
一切准备就绪,她和Allison去了宴会厅。
今晚到场的除了景合高层和负责ST项目的工作人员,其余都是业内的知名人士。
程钧宴最近忙着乘海的事,早就说过了要晚些才能到。
周匪浅一面应酬一面等着他过来。
推杯换盏间,却先看到姗姗来迟的傅嘉珩。
她跟Allison交代了几句,快步走到他面前,“晚上好。”
傅嘉珩笑得温和,但眼角眉梢的倦色却暴露无遗。
只一眼,周匪浅就知道她猜得没错:ST的单子被她拿下,他在临风并不好过。
这种情况再好不过,她和程钧宴的计划会顺利得多。
“久违地成为我的手下败将,感觉怎么样?”她随手拿了杯酒递给他。
“恭喜。”傅嘉珩与她碰杯,相比她有些轻佻的语气,他无比认真地对她道:“看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很高兴。”
“少来。”周匪浅拆穿他的伪装:“你看起来为这件事很伤脑筋。”
“是吗?”他愣了一下,既然她已经看出来了,也不再跟她说假话:“ST的单子对我很重要。”
周匪浅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这事关系到临风内部,照理傅嘉珩不该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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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是哪里出错了。
该怪她微微弯起的唇角,或者怪她蛇形的耳坠,像是要钻进他心里,把他辛苦藏起的种种都尽数勾出来。
或许最该怪他自己。
他不打算瞒她:“你知道的,临风的继承人不只有我一个。我爸一开始也是为了让人认可我的能力,才把这个项目交给我。”
“就像一场考试,但我考砸了。”
“这不怪你。”周匪浅与他碰杯,说出的话却实在称不上安慰:“输给我是人之常情。”
临风是典型的家族企业。
外界早有传言,傅嘉珩的叔叔傅文朝有意为自己的女儿在公司里铺路,从傅嘉珩进公司起就对他处处刁难。
看他现在的状态,这话应该不假。
“那之后呢,你怎么办?”她问。
“最近在跟别的项目。”傅嘉珩说得云淡风轻:“总得先做出点成绩来才能服众。”
“如果你一直在景合,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也许我们都会是竞争对手。”他说。
周匪浅听罢沉默一阵,问他:“那你要不要跟我合作?”
傅嘉珩愣住,不解地望着她。
周匪浅干脆把话摊开来说:“我会帮你在临风站稳脚跟,但相应的,事成之后我想要一部分股权作为报酬。”
他不语,垂眼盯着杯中的勃艮第,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叔叔要的是整个临风,和他比起来,跟我合作要划算很多吧?”
周匪浅不急于要他给出一个答案,站在旁边安静候着。
“不必了。”他终于给了个结果。
“为什么?”
“我还是更喜欢和你做对手。”他笑得温柔,“你不需要因为我丢了笔单子就可怜我。”
啧,这自尊心......
周匪浅暗自咂舌,却也不好强求。眼见程钧宴总算来了,三两下应付过他打算离开。
不只是她,傅嘉珩也一眼注意到那个令人生厌的人影,在她将要转身之际叫住她:
“那天晚上,你是什么时候回家的?”
周匪浅蹙眉,片刻后回答他:“陪程钧宴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这回没骗人,她的确陪程钧宴做了一会儿就走了。
见她撂下话就要离开,傅嘉珩一时情急,上前拦住她。
周匪浅不解,看着眼前的人等他开口。
傅嘉珩没什么非说不可的东西,硬要说,只是不想又眼睁睁看着她去回到程钧宴身边。
他让步:“我会考虑的,合作的事。”
“好,随时联系。”
即便做出让步,周匪浅也没有为他停留太久,快步过去挽住程钧宴的手臂。
“怎么样?我看你们聊得很开心。”
话是对她说的,但程钧宴的目光却落在傅嘉珩身上。
两束视线交错,傅嘉珩颇有些不悦。
哪怕换成别人,他或许都不会这么反感。偏偏是程钧宴。
偏偏她还愿意留在他身边。
“他不愿意。”周匪浅的声音引着他的视线迁移,回落到她身上。
“那是因为还没被逼上绝路。”程钧宴抬起她的下巴,挑衅一般吻过她的唇角,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道:“病急了才会乱投医。”
“跟我合作能叫乱投医吗?”周匪浅瞪他一眼,纠正:
“我是神医。”
18. 18
程钧宴的笑声很轻,但还是被她发现了。
周匪浅剜了他一眼,他才勉强止住笑:“对,你是神医。”
虽是为了哄她才说的,但也不是假话。他不可能找个庸医放在身边碍手碍脚。
“你也别做得太过了,稍微给他一点威胁就好。”周匪浅提醒他。
他不作声,垂眼看看她,一本正经的模样。
“你心疼了?”
话里听不出情绪。
这样的语气,换作以往周匪浅会打起十二分的警觉。
程钧宴喜怒无常,和他相处就像走在冬天的湖面,必须要小心再小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踩到还未冻牢固的冰面,掉进护理被淹得窒息。
但周匪浅现在不怕他了。
他已经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计划里了,也就是说,是他有求于她。
作为最重要的执行者,她手握他的生死大权。只要他不对她起疑心,她大可以肆无忌惮。
但终归还是得装装样子。
“我是怕你逼得太狠,他要是翻不了身,我们就得不偿失了。”她解释。
“我看你就是心疼了。”程钧宴对此置若罔闻。
她懒得理他无理的纠缠,兀自回头看了一眼,傅嘉珩也正盯着他们的方向。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他慌忙挪开看向别处。
周匪浅却不躲,大喇喇地望着他,直到被程钧宴捏着下巴强行别过头,
“玩游戏而已,别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如果说刚才是在无理取闹,那现在这话就是认真的了。
就像那晚在程家的凉亭里,他用孙曼云威胁她那样。
“我知道了。”
周匪浅叹了口气:“你先回去,我再跟他聊聊。能直接合作最好,实在没办法你再动手,别把事情做得太绝。”
程钧宴默许,交代了几句就直接走人。
他本来也不方便在这里待太久,要让人发觉景合跟程家的联系,之后要处理起来就麻烦了。
周匪浅漫无目的地在宴会厅里逛了一圈,许久才又回到傅嘉珩面前。
“你今晚还有别的安排吗?”她问。
傅嘉珩满心想着她刚才说过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提问打乱阵脚,好久才把她的话加载处理完毕:“没有。”
“那晚点送我回家?”她凑近到他耳边,“我喝酒了,有点晕。”
突然的靠近,周匪浅身上的香气整个地笼住他。
思维变得迟钝,只有耳尖灵敏地瞬间变红。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耳朵,可她早已经站好,若无其事地朝他勾唇笑笑。
“好。”他喃喃。
周匪浅紧接着塞给他一枚钥匙,“去休息室等我吧。”
像只蝴蝶,他来不及做出反应,她就飞去了别处。
休息室密闭的空间将宴会厅里的嘈杂隔绝开,傅嘉珩一进来就看见挂在墙边落地衣架上的衣服。
她今晚穿了一件长款的礼服,常服挂在休息室里,被他开门带起的风吹得晃动。
傅嘉珩靠近,衣服上的味道和刚才闻到的一样。
不是洗衣液,是她身上的味道。
鬼使神差地,他一手把垂挂的衣服揽进怀里,像程钧宴无数次对她做过的那样。
低头去嗅熟悉的味道,浅浅的一缕钻进鼻腔蔓延身体的每个角落,像划燃一根火柴,把他理智的引线点燃,嘶嘶响。
在那引线燃尽之前,傅嘉珩回过神。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猛地松开手,衣架碰撞挂钩发出异响,催得他彻底清醒过来,走到一旁的沙发坐下。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可从小受到的教育养成的高道德感依旧让他难堪。
他双手撑在膝上,有些颓败地捂住脸。
他在做什么。
周匪浅是今晚宴会的主角,忙于应酬交际,来休息室找他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等我一会儿。”她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把手拿包往桌上一扔,拎起挂着的衣服就往更衣室走。
木门落锁,傅嘉珩盯着紧闭的门,想到刚才那件被他抱在怀里的衣服,此刻正被她穿在身上。
四舍五入,他也抱过她。
心里那截突然熄灭的引线复燃,眨眼间点燃烟火。火光升腾,即将炸开的一瞬,更衣室的门被打开。
“走吧?”周匪浅快步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好。”他局促地站起来,看她拎着换下的礼服,弯腰去收拾桌上的东西。
他顺手帮她把礼服拿过来,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傅嘉珩面不改色,只默默把顺滑平整的布料攥出褶皱。
“谢谢。”
她三两下收拾完,拎着包和他一同出门,叫来候在门外的Allison,把衣服从他怀里抽出来。
他抱得很紧,周匪浅花了点力气才抢过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欠妥,傅嘉珩小声说了句抱歉,埋头往停车场走。
周匪浅差点要追不上他,隔着不短的距离冲他抱怨:
“你慢点,我鞋跟太高了,走路很累的。”
他这才停下,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索性又折回到她身边。
正要开口,周匪浅抬手打断他:“别说抱歉了。”
“对不起。”
周匪浅:......
“如果对不起也不能说呢?”
她有点好笑地看着他,“你要说什么?sorry?すみません?”
傅嘉珩噤声,到车旁默默帮她拉开后座车门。
周匪浅压下心底的不耐烦,睨他一眼,自己绕到副驾坐进去。
“我没那你当司机。”隔着车门,她的声音听不真切。
傅嘉珩愣愣地上车,而后往她家的方向驶去。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事,他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周匪浅应酬了一晚上累得慌,也懒得跟他找话聊,头一歪就靠在副驾上闭目养神。
她没睡着,心里还记挂着工作,清醒得要命。
车停在小区外,傅嘉珩用余光瞥见她还没睁眼。
大着胆子,他干脆侧过头看她,阖着双眼呼吸平稳。
以为她睡着了,他没有叫醒她,就这样专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等周匪浅演够了,她睁眼道:“你在看我。”
是肯定句。
傅嘉珩被拆穿,却也无从抵赖。
她侧身面对着他,嗓音懒淡:“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合作?”
这话没得到回应,她又耐着性子追问:
“有顾虑?”
终于,傅嘉珩点头,不再装聋作哑。
他家里的感情教育很匮乏,从高中时竞争对手之间的惺惺相惜,到后来总是不自觉地分给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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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注意力,傅嘉珩过了很多年才后知后觉,这样的情绪也许可以称之为喜欢。
但那时候周匪浅每天为金钱奔波,没心思谈论风花雪月。
他们不熟,他不可能贸然给她提供帮助,只匿名发了几个有奖金的比赛项目到她的邮箱。
可仅仅是喜欢,不足以打消他的顾虑。
她和程钧宴在一起,即便本身对她没有恶意,那家伙也是颗不定时会爆炸的隐患。
他如今在临风的地位并不稳固,不能承担这样的风险。
“因为程钧宴吗?”像是能看穿他心中所想,周匪浅问他。
“对。”他抿唇,又怕她因此心有不快,赶紧找补:“如果你们划清界限,我很愿意跟你合作。”
“理解。”
周匪浅点点头,挑眉道:“你这算是在跟我谈条件吗?”
傅嘉珩一顿。
他没这意思,可如果她愿意如此,那再好不过。
遂小心翼翼问:“如果是呢?”
“我会拒绝。”周匪浅没有丝毫的犹豫,打破他的幻想。
“我理解,现在这种局面,大家或多或少都会有顾虑,我也是。”她说。
谈及程钧宴,傅嘉珩似乎比她还要神经敏感,解释说:“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他......”
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用词,他改口:“我没法相信和他在一起的你。”
周匪浅在心里窃笑。
他终于说了今晚第一句真心话。
沉默了一会儿,她打开车门下车。
傅嘉珩紧跟着下来,绕到她那一侧跟上她,“你知道临风和乘海的关系,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
话还没说完,周匪浅拉开后座的车门,“上来。”
半截话卡在喉咙里,傅嘉珩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想拒绝她。
于是把没说完的话咽回去,按照她的要求坐进后排。
停车的地方少有人经过,又处在没有路灯照到的角落,足够隐蔽。
周匪浅等他关上车门,“你之前不是问我,那晚和程钧宴做了什么吗?”
她一顿,“现在还想知道吗?”
话里带着钩子,傅嘉珩不自觉地被她牵着鼻子走。他咽了咽口水,“如果你还愿意告诉我。”
话音刚落,下一秒,周匪浅拉过他的领带,在黑暗中寻到他的唇瓣,轻轻覆上。
傅嘉珩不常喝酒,但酒量不差。
可她唇齿间淡淡的酒气被渡进他的口腔,他一时间竟生出些醉意。
车外的风吹得树叶沙沙响,听觉把他拉回等她回家的那天晚上。
饮料在舌尖甜得发苦的记忆再次涌来,他在心里提醒自己清醒,才意识到只是幻觉。
他喘着气推开她,“你们......接吻了?”
“如果你真的很好奇,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交换信息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周匪浅的手还攥着他的领带,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真的。”他听见自己说。
听到意料之中的话,她慢条斯理地解开他的领带。
傅嘉珩回过神时,双手已经被她用领带反绑到身后。
她还没有就此打住,解开他的衬衫扣子。
指间夹着他的领带夹,一端滑过肌肤,停在敏感的顶端。
她抬头望着他笑,“准备好了吗?”
19. 19
“嗯。”
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回应,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泛着凉意的领带夹被她夹在两指之间,傅嘉珩垂眼,视线顺着领带夹反射的那一点点光亮在黑暗中闪烁游走。
直到领带夹的反光停滞,他的思绪断掉,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痛。
车内很安静,傅嘉珩眼前突然一黑。
周匪浅用手蒙住他的眼睛,趴在他肩头。
“还好吗?”她问。
“......还好。”傅嘉珩咬牙撑住,尽量稳住呼吸。
假话。领带夹很紧,不可能不疼。但她趴在他肩上,用指甲刮蹭脖子上那块靠近大动脉的皮肤,竟带来些快-感。
两者交杂着侵入大脑,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很快被盖住,最后是另一种未曾有过的感觉占领了高地。
周匪浅翻身坐在他腿上,低头看看他依旧整齐的下身,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熨烫妥帖的布料之下的蓄势待发。
“疼的话就告诉我。”
她说着便将整齐扎在裤子里的衬衫下摆扯出来,解开剩余的几颗扣子。
傅嘉珩感觉到腰上一松。
蛰伏已久的一处被释放出来,暴露在空气中。
没有布料的遮掩,窗缝里吹进的晚风清爽,可他只觉得更热了。
在他每天开着工作的车里做这样的事,光是想想傅嘉珩就觉得莫名的羞耻。
可那羞耻很快就被山呼海啸般翻涌而来的欲-望打翻。
心里有两种声音在吵架,然而那理智的声音每次都很快被压制。
傅嘉珩在心里唾骂自己的失态与荒唐。
周匪浅坐回他身边,没再碰他。只有手还捂着他的眼睛,另一边已经打开手机开始计时。
五分钟。
学生时期可以解开一道练习题,毕业后可以敲定一单生意。
但现在,即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五分钟内的屡战屡败到底是他反抗未果还是自愿而为。
视觉被剥夺,双手发麻,时间仿佛停滞。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傅嘉珩恍惚意识到,这好像是自己记事起头一次在旁人面前如此狼狈。
念大学时他被室友拉去看小电影,旖旎的画面配上音乐,他看得心如止水,甚至觉得无法理解。
他不理解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两个人像野兽一般失去理智,只剩下最原始的冲动。
他自傲地以为自己会永远冷静,像一台完美的机器,永远依照既定程序运行。
可他现在却在车里,和从前只敢在远处默默注视的人做这种事。
原本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变得乱七八糟,垂在额头上忍不住想去拂开。又或者说,他现在整个人看起来都乱七八糟。
一想到周匪浅在旁边,眼皮上还能感知到她手心的温度,傅嘉珩只觉得更加兴奋。
心里有团火烧得噼里啪啦,他做了个深呼吸,在心里默数。
剥夺视觉也许是好的,他在心里偷偷想。否则只要一抬眼,他就能从前座的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连他自己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这样对待。
度秒如年。
600秒。
等到周匪浅的手从他眼前挪开,他已经数到七百多了,起初还能控制数数的速度,到后来忍不住越数越快。
视觉恢复,傅嘉珩的意识有些混沌。
领带被解开,他被脑海中叫嚣的声音驱使着,翻身将她压在座椅靠背上。
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傅嘉珩只凭着感觉去吻她。
像自己无数次表示不理解的电影,像只野兽。
拉扯间她的耳坠掉落,啪的一下砸到他的手背上。
轻轻的一下,却像是砸到某个开关,傅嘉珩的理智突然回笼。
“抱歉。”
他猛地回身坐好,指指自己胸前的领带夹,“这个可以摘掉了吗?”
周匪浅没回答他,但还是凑近了帮他摘下,又把衣服重新扣好。
只看上半身,傅嘉珩又恢复到原本衣冠楚楚的模样。
只是还暴露着的一处无比违和。
她抬手要帮他一起复原,傅嘉珩赶紧挡住,轻咳一声:“我自己来。”
周匪浅不强求,看他快速处理好。
那处重新被遮掩起来,但却因为撑着布料,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傅嘉珩降下车窗,任晚风吹进来给自己降温。
等到呼吸逐渐平稳,他问:“你和程钧宴,也是这样吗?”
周匪浅看向窗外,张口就来:“算是吧。”
像被兜头泼了盆凉水,傅嘉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嗓音却还是哑的:“他强迫你?”
她把他的手挪开,说:“这条不包括在我们交换的内容里。”
她不答,在傅嘉珩眼里就是默认了。
刚才还热得发烫的身体此刻被那盆凉水泼得如坠冰窖,他坐起身认真道:
“你离开他吧,如果是家里有任何的需要,我都可以帮你。”
“不。”周匪浅的声音很轻,可吐出的字重有千钧,压在傅嘉珩心上一沉。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她依旧平静,仿佛刚才的种种都不是出自她之手,“除了他,没有人可以帮我。”
他想反驳,可开了口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何况她早就和程钧宴在一起了,他根本没有资格说刚才的那些话。
他很少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但直到这一刻才开始后悔,几年前没有鼓起勇气直接去找她。
如果他去找她了,也许现在一切都不一样。
“倒是你。”周匪浅哪里知道他这番心思,看了眼他欲盖弥彰的某处,“要我帮你吗?”
“你不用这样的。”傅嘉珩抿唇,“我不会像他一样强迫你。”
“是吗?”她笑了,“那我该说谢谢?”
他被堵得说不出话,眼睁睁看她下车走人。
“再见。”声音被车门关上的声音吞噬,有些不真切。
傅嘉珩看着她的背影渐渐缩小,一拐弯后彻底消失。
他脱力般往后靠,垂眸看着依旧没有平息之势的自己,犹豫了片刻,伸手握住。
耳坠还留在车里,他一把抓来攥在手里。
耳钩戳得手心刺痛,傅嘉珩闭了眼,想象着她说话时的模样,想象耳坠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嵌在上面的碧玺像一池将溢未溢的湖水。
往上是白皙的耳垂,墨色的发丝,细长的伤疤,到她的脸。
想象是这是她的手。
他的动作加快,直到手心不再如一开始那样干燥,沾染上浓郁的异样气息。
四周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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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傅嘉珩找来卫生纸清理干净。
仰头望着车顶,他长长叹了口气。
-
翌日,周匪浅和程钧旻约了午饭。
她的诉求很简单,放权。她要拿到景合总裁应该有的权力。
ST的订单已经足够证明她的能力,放权给她,景合或许能得到更好的发展。
作为一个商人,程钧旻没有拒绝的理由。
“利益的交换比任何东西都牢固。”她说:“所以,我需要一笔钱。”
“就这样?”程钧旻的指节叩着桌面,有些意外。
“对,就这样。”
“我以为以周小姐的眼界,看不上这点钱。”他轻嗤,发自内心地觉得是自己高看了她。
“当下最需要的才是最好的,不是吗?”周匪浅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并不在意,“我需要还债。”
“阿宴没帮你还?”
“我和他之间,不谈这些。”
“我知道了。”程钧旻不再多说。
只要一笔钱就能拿下,怎么想都是他赚了。
他推了张支票到她面前,“自己填。”
周匪浅不跟他假客气,飞快填完了给他盖章。
这是一笔能把周家这些年的负债全部还清的钱。
曾经让她头痛失眠的数字,程钧旻眼睛也不眨地就盖章给她。
做完了这些,他起身要走。
“不吃个饭?”她问。
菜是在她来之前就点好的,一点没动过。
“我女儿幼儿园下午有活动,我迟到她会生气。”他说。
没想到程钧旻还有这一面,怪稀罕的。
周匪浅自顾自拿了筷子,“三哥这个爸爸当得倒是称职。”
“自己的孩子上点心不是很正常吗?”
他在门口停住,穿上西装外套,“周小姐应该能理解吧,令尊当年不也是这样?我和他见过一次,他连饭局都经常把你挂在嘴边。”
“如果他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应该会很骄傲。”
周匪浅没接话,专心吃菜。
等听到关门声,她才后知后觉嘴里有点辣。
吃到姜片了。
吐掉用茶水漱了漱口,程钧宴的电话紧跟着打进来。
“你在哪儿?”一接通,他的声音就传过来。
“吃午饭。”
她开了免提,重新夹了一块鱼肉到碗里。
“和谁?”
“没有谁,一个人。”
她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打起鼓。
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和程钧旻私下见面。
虽然她觉得依照程钧旻利益至上的个性不会把他们的事告诉程钧宴,但凡事都有个万一。
她和程钧旻认识不久,即便她再怎么相信自己的判断,也不能把话说得过满。
“行。”所幸程钧宴没有再多问,“你跟傅嘉珩谈得怎么样了?”
“还是不行。”她道:“说不通。”
“我猜到了。”
程钧宴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这事能进展得多么顺利。
他顿了顿,“你想怎么做?”
乍一听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但周匪浅心里明白,他只是想让她说出他想要的答案而已。
“动手吧。”她放下筷子,“不需要留情面。”
20. 20
周匪浅一直没有问过程钧宴具体的打算。
人在做坏事的时候是不会觉得麻烦的。虽然她不完全信任他的能力,但也相信他绝对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程钧旻还算守信用,依照他们的约定放权给她之后,她明显感觉景合的其他高层对她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
虽然一开始提出放权的目的并不单纯,但周匪浅也不急于马上露出獠牙。
合作初期,她只需要做出更多成绩取得程钧旻的信任,太早搞小动作只会揠苗助长,只怕一个不小心,连程钧宴这个既定的合作者也没了。
处理好景合的事务后,她亲自带人从兴海飞来纽约商讨具体的签约事宜。
有了之前的几轮谈判,会议进行得还算顺利,不出意外过两天就能正式签约。
会议结束已经临近中午,婉拒了其他员工一起吃饭的邀请,周匪浅乘车去以前打工的咖啡馆。
她在马路对面下车,隔着狭窄的街道打眼望去,咖啡馆的装潢没有任何变化。
她扭头望了眼远处的十字路口,太阳高悬着。和几年前一样的艳阳天。
店里还是老样子,甚至连那幅《耶稣受难》也一如既往地挂在墙上,仿佛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店里的员工大多数都是兼职或短期工,人员流动频繁,周匪浅一开始就没指望能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她一边看着手机上的信息,一边随着点单的队列缓缓往前挪动。
“Iris?”吧台后的声音带着些迟疑。
她摁灭手机,抬头。
“Lorna?”周匪浅蹙眉回忆了许久,最后从对方那标志性的鼻钉辨别出身份。
她记得这个同事。比她大两岁,拉丁裔,两个人一起入职,她做服务员,Lorna做咖啡师。
和她单纯想搞钱不同,Lorna对这份工作充满热情,偶尔下班前还会拉着她试试自己研发的新品。
创新是好的,连老板也这样说,尽管Lorna创新的口味大多一言难尽。
“你怎么来点单了?”周匪浅问。
“今天有人请假,我代班。”隔着吧台,Lorna笑眯眯地答复,“想喝什么?我请客。”
“那就老样子。”
她不跟人客气,要了Lorna以前在打烊后常给她做的馥芮白。
Lorna很快端来咖啡,见现在没有新的顾客,干脆在她对面坐下,神秘兮兮地说:
“Alex最近也常来。”
Alex,她的前男友。
周匪浅端咖啡杯的手一顿,淡淡道:“他好像在读博,学校理这里很近。”
没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甜蜜的色彩,Lorna有些惋惜:“我以为你辞职之后会和他复合。”
“怎么可能?”她笑了,“中国有句老话......”
“我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Lorna用她蹩脚的中文抢答,这句话还是周匪浅以前教她的。
那时候她沉迷于看各种中国电视剧,在周匪浅的安利下甚至开始看抗-日神剧,学会的第一句中文就是这个。
“不是。”周匪浅叹了口气,想教她“好马不吃回头草”,话还没出口店门上的铃铛便发出脆响,新来的顾客走向了吧台。
Lorna来不及听她说下去,急匆匆跑回自己的岗位。
算了。
周匪浅撇撇嘴,自顾自喝了口咖啡。
如果不是Lorna提起,她可能很难想起Alex这号人。
他的长相符合周匪浅的一贯审美,身材高大五官立体,绿色的瞳孔像是教堂的琉璃窗。
和周匪浅一样,他是个做好决定就一定会风雨无阻执行下去的人。
也是因为这样相似的特性,他们一拍即合,也很容易就一拍两散。分手的时候很果决,只花了两句话的时间。
周匪浅无意识地咬着吸管,在脑子里勾画前男友的模样。
分手的时间不算太长,但她最近几年太忙,对他的记忆早就被堆积如山的工作挤压到变形。像是蒙了一层水雾的玻璃,只能看得清一点轮廓。
Lorna说他常来光顾,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来。
这样想着,她盯着门口的位置看了一会儿。
只可惜她尚且没有那样料事如神的能力,店里的顾客换了两波,她也没看到Alex的影子。
没劲,周匪浅暗自抱怨。
杯里的咖啡见底,吸管发出噗噜噜的响,她准备离开。
正要起身,店门被再次推开。
迎面而来的是她熟悉的脸。回到纽约后,除了Lorna之外,她终于看到了第二张藏在记忆里的面孔。
那点时间蒙上的水雾被擦去,分明许久不见记不真切,可她还是觉得眼前的Alex哪里都没变。
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太过直白,Alex几乎一进店就感觉到了。
往吧台走的同时,他用余光扫向角落。
两人的视线交汇,他被定在原地,转头直视她,似乎是想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那双绿色的瞳孔被咖啡馆里的灯光照得发亮,他绷着唇角,面上的表情一时说不清是难过还是欣喜更多。
最后是他先挪开视线,点单后靠在吧台边候着,似乎是刻意想和她保持距离。
“Alex.”周匪浅叫他。
咖啡馆里的人声与音乐混杂着,她的声音被吞没。
Alex还是屈服了。
他拿了咖啡,临时更改路径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这样一点也不Alex。”
没有寒暄,周匪浅毫不留情地评价他刚才的逃避。
“但你还是很Iris。”他笑了。
有了这番开场白,一切都似乎不再那么尴尬了。
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Alex主动提起近况,他现在留校念凝聚态物理学博士。
“单身。”他补充:“从我们分手以后一直如此。”
抬头瞥见她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他问:
“你呢?”
周匪浅本不想告诉他,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不好装傻。
于是含糊回应:“回国了,在工作。”
他点头,“你家人呢,还好吗?”
好吗?周匪浅说不上来。
周家破产后不久,她爸就因为心力交瘁猝死,孙曼云如今一个人住在疗养院,她独自在几方势力周旋,实在称不上好。
可相比以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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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为几百元殚精竭虑的生活,现在已经是她能提供给整个周家最好的生活了。
这问题像块砸进水坑的石块,让她平静的脸上多出几分异样的波澜。
Alex察觉到自己失言,识趣不再问下去。
可她突然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还好,我都能解决。”
“你还是这样。”Alex扯出一个笑,带起嘴角两个小小的梨涡。
尽管学着晦涩难懂的学科,但他容貌带来的视觉冲击却是直给的。
从他们在一起开始,周匪浅就从来没有让他帮过任何忙。
她说自己能解决,也确实总能轻松搞定大部分问题。以至于当她说起家里的事时,他也差点觉得她动动手指头就能解决。
但比起学术难题,周家的破产显然是更现实也更残酷的。尽管周匪浅如往常一样做好应对的准备,却依旧像是拿鸡蛋碰石头一般无力。
而周匪浅应对这个问题的第一个措施,就是和他分手。
手里的咖啡杯捏得快变形,原本埋在心底的声音自见到她的那一刻便越来越响亮,催促着他开口。
Alex叹了口气,终于打算把几年前没问出口的话说出来。
可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把他的思绪拉回。
是周匪浅的。
她只低头看了一眼,快速拿到耳边接通。
“搞定。”程钧宴的声音懒散。
周匪浅知道他说的是傅嘉珩的那件事,可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踩死了一只蚂蚁。
“等你回来之后,找个机会和他见面吧。”他说:“探探口风。”
“知道了。”周匪浅扫了眼对面的Alex,“具体情况等我晚点回去再聊。”
“你很忙?”程钧宴话里有些不满,轻嗤道:“不会回去见了老情人吧?”
周匪浅难得被他问出的话哽住,平白有种被拆穿的困窘。
“我是来帮你工作的,你就这样想我?”她强装镇定,噎回去。
“开玩笑而已,别生气。”程钧宴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听出她有些不高兴了,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忙完了回电我。”
“好。”
“男朋友?”Alex听不懂中文,却也知道那头是个男人的声音。
他的表情有些古怪,等她把手机放回原处才开口。
“同事。”她勾勾唇,笑容疏离又礼貌,“你刚才想说什么?”
Alex很熟悉她这样的表情。
以前她也用这样的表情拒绝他的一切帮助,刻意与他划清界限。
不能再想了。他垂眸,拿了咖啡起身,“没什么,祝你一切顺利。”
“你也是。”
他逃似的走到门口,借着转弯的机会回头,周匪浅依旧坐在原处。
看见他回头,她甚至还朝他挥了挥手。
“Iris.”Alex下意识叫她的名字。
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她已经看过来了。
已经出口的话无法撤回,Alex被自己搞得骑虎难下,不免气恼。
但想到也许之后都不会再见,他还是开口,远远问她:
“如果我那时候愿意跟你一起回去,你会留下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