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首富:情报在手,开局忽悠全村挖矿》 第1章 重生八零,穷途末路 意识被一股蛮力从混沌中扯出。 几十年在商海中翻涌的记忆,被硬生生塞进一具年轻又破败的身体里。 苏铭睁开了眼。 视线费力地聚焦。 入眼是糊着黑泥的高粱杆房顶,被烟火熏出的痕迹狰狞可怖。 角落蛛网晃荡,墙缝里钻进来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空气中的味道直冲脑门。 是泥土的腥气,是杂物腐朽的霉气,还有一股熬糊了的中药苦气。 这不是他市中心的顶层公寓。 “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从身侧传来,声音细微又破碎,仿佛随时会断掉。 苏铭艰难转头。 土炕的另一头,妹妹苏晴蜷缩着,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每一次咳嗽,她小小的身板都剧烈抽搐,蜡黄的小脸不见一丝血色,干裂的嘴唇上尽是翻起的白皮。 “晴儿,我的晴儿啊……” 母亲李兰趴在炕边,眼窝深陷,早已哭不出泪,只是机械地给女儿抚着后背。 无数记忆碎片,此刻化作钢针,扎入苏铭的脑海。 1980年,黑省,红旗公社,苏家村。 父亲,苏大强。 母亲,李兰。 妹妹,苏晴。 还有他自己,一个同样叫苏铭,因高烧不退昏死过去的十八岁少年。 他重生了。 从那个挥金如土的二零二四年,回到了这个连一顿饱饭都奢侈的年月。 前世,就是这场肺炎,带走了妹妹。 而妹妹的死,推倒了家里第一块多米诺骨牌,随后便是满盘崩塌。 母亲思念成疾,不久后郁郁而终。 父亲将一切归罪于他,在一个大雪天进山打猎,再也没有回来。 门口的破棉帘被掀开,一个高大却佝偻的身影钻了进来。 是父亲苏大强。 常年劳作让他的脊背弯成了弓,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 他手里死死攥着几张票子,被手汗濡湿,黏成一团。 “当家的……” 李兰猛地抬头,灰败的眼睛里爆出一点微光。 “借到了?” 苏大强喉结滚动,摊开了手。 几张皱巴巴的毛票,一块的、五毛的、一毛的,拢共五块钱。 他不敢看妻子的眼睛,声音沙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扯。 “……你二叔家也……揭不开锅了。” “我把家里最后那二斤苞谷面票,押给王屠户了,他才肯多给一块。” 苞谷面票! 那是一家子未来半个月的命根子! 李兰眼里的光,彻底灭了。 她猛地抓住苏大强的胳膊,声音凄厉到变形:“五块钱有啥用!王医生说晴儿转肺炎了,要打青霉素!一针就要七块!还得连打三天!这钱……连一针都不够啊!” 男人沉默,一言不发。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因太过用力而根根发白。 李兰的手无力地滑落,整个人瘫坐在冰冷的地上。 她不再哭喊,只是无声地掉着眼泪,一滴,一滴,砸进尘土里。 绝望,像这屋里刺骨的寒气,抽干了最后一点热乎气。 苏铭躺在炕上,身体动弹不得,大脑却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钱! 这个家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钱从哪里来? 卖粮食?苏家已经断粮了。 投机倒把?没有本钱,一旦被抓就是劳改,这个家会散得更快。 必须找到一个办法。 一个本钱要小,见效要快的办法。 最关键的是,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就在他强压下身体的虚弱,在脑中疯狂筛选所有可能性时—— 一道冰冷的机械声,突兀地响起。 【检测到宿主强烈的破局意愿…】 【符合绑定条件…】 【“时代先机”系统,正在激活…】 【激活成功!】 苏铭的心脏猛地一跳。 系统? 真有这东西? 【新手福利已发放:获得一次“资源勘探”权限。】 【可指定任意区域,勘探方圆五百米内,价值最高的浅层资源。】 苏铭没有丝毫犹豫,意识中立刻下达指令: “勘探区域,村东头后山!” 前世记忆中,那里有个老矿区,几年前因为勘探队的能力不足,才废弃掉的,听说几年后,又挖出什么东西。 【正在勘探…】 一个半透明的光幕在苏铭眼前展开,赫然是后山的简易三维地图。 无数数据流闪过,最终,一个刺眼的红点在三号废弃矿洞的位置疯狂闪烁。 【勘探完毕。】 【目标:三号矿洞,洞口垂直向下三米土层。】 【资源:高纯度独居石伴生矿。】 【成分分析:稀土元素,铈、镧、钕…】 【价值预估:因含有战略性元素,受国家严格管制,民间交易风险极高。建议少量开采,联系县废品收购站或地质队,以“挖到的奇石”名义出售。单次交易额不宜超过50元。】 五十块! 只要一票! 妹妹的命,就能保住了! 炕上,妹妹的咳嗽声已微不可闻。 炕下,是母亲压抑的抽泣,和父亲一声重过一声的叹息。 苏铭闭上眼。 他将脑中所有的杂音和身体的虚弱,都强行压了下去。 再睁开时,他眼中的迷茫与病气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商人锁定猎物时的锐利与冷静! 他咬紧牙关,用胳膊肘死死撑着炕面,一点一点,将虚软的身体支了起来。 “铭儿,你干啥!” 李兰被吓了一大跳,冲过来就要扶他躺下。 “你烧还没退,快躺好!” 苏大强也一步跨到炕边,蒲扇大的手掌按住他的肩膀,急道:“你这是要上哪去!” 一阵天旋地转袭来,苏铭的身体晃了晃。 但他却一把扒开了父母的手。 他死死盯着那两张被愁苦与绝望扭曲的脸,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爹,娘。” “别哭了。” “我……有办法弄到钱。” 第2章 疯狂的决定,全村的笑柄 苏大强愣住了。 他死死盯着儿子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心里猛地一沉。 “儿啊,你……你是不是烧糊涂了?说胡话呢?” “我没烧糊涂!” 苏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虚弱,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 他很清楚,要说服父亲这种老实了一辈子的庄稼人,光靠喊口号没用。 必须有细节,让他不得不信的细节。 “爹。” 苏铭走到苏大强面前,刻意压低了声音,眼神也变得神秘起来。 “你还记不记得,上个礼拜我还没病倒的时候,去镇上想给晴儿换点鸡蛋?” 苏大强皱着眉,费力地回忆着,然后点了点头。 “我在供销社门口,遇到一个穿喇叭裤的南方老板,浑身酒气,在那跟人吹牛。” 苏铭脸不红心不跳地编织着谎言,每一个细节都无比真实。 “我听他口音新鲜,就凑过去听了几嘴。他说他是跑山货的,年轻时却是省地质队的,走南闯北,咱们这黑土地,他年轻时拿勘探锤敲过!” “地质队的?” 这个名头让苏大强愣住了,这可是吃国家饭的文化人。 “对!” 苏铭重重点头,紧盯着父亲神情里的每一丝变化,继续加码。 “他喝多了,话匣子收不住,指着咱们村东头的方向说,那片山底下有宝贝!” “不是金子银子,是一种国家急缺的稀罕矿,叫……叫‘独居石’!名字怪得很!” 苏铭故意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前世在谈判桌上磨炼出的顶级演技,此刻骗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简直是降维打击。 “胡扯!”苏大强本能地反驳,“那废矿坑都几十年了,公社早年组织人去看过,屁都没有一个!就是个废坑!” “爹!公社那些人懂个啥!” 苏铭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人家专业的才懂!他说那玩意儿埋得刁钻,得在废矿洞里头,垂直往下挖!而且看着跟破石头没两样,不识货的就算刨出来也当垃圾扔了!” 他猛地凑近一步,双眼死死锁住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抗拒的蛊惑力。 “他还说,那玩意儿只要挖出来一小块,拿到县里废品收购站,或者直接找地质队的人,就说是‘山里挖到的奇石’,一斤就能换几十块钱!” “爹,你好好想想!” “要是挖出个几十斤,晴儿的命是不是就保住了?!” “咱们这个家,是不是就能活过来了?!” 一斤几十块! 这个数字像炸雷一样在苏大强耳边响起。 他的第一反应是荒唐,是绝不可能。 可儿子的描述有鼻子有眼,连“独居石”这种听都没听过的名字都说得清清楚楚,完全不像是临时胡编的。 “这……这能是真的?万一……万一是那人喝多了吹牛……” 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一半是激动,另一半是深入骨髓的害怕。 “爹,现在这个家,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糟吗?” 苏铭一字一句地反问,声音里带着刺骨的悲怆。 “晴儿就躺在炕上,再没钱治,命就没了!” “我们赌一把。” “赌赢了,全家活!” “赌输了,不过是白费几天力气!” “这个险,我们冒不冒得起?!”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把尖刀,精准地刺进了苏大强内心最柔软、也最痛苦的地方。 他粗糙的手掌死死攥紧了那五块钱,手背上青筋暴起,手心里的汗几乎要将票子浸透。 他转过头,看着炕上气若游丝的女儿,那张小脸已经没有半点生气。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流泪的李兰猛地抬起了头。 她听到了父子俩所有的对话,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苏铭。 “铭儿,你说的……是真的?你别是烧糊涂了骗我们啊!咱家……咱家可经不起折腾了!” 苏铭迎上母亲绝望的目光,无比郑重地摇了摇头。 “娘,我没骗你们。” “赌一把,赌赢了,全家活!” 李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看看儿子,又看看炕上的女儿,绝望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李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看看儿子坚定的眼神,又看看炕上快要没气的女儿,压抑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她猛地抓住苏大强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丈夫的肉里,声音凄厉到变形。 “当家的!赌!” “我不想看着晴儿就这么……就这么没了啊!” “我受不了!” “赌吧!” 妻子的哭喊,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大强,这个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男人,在这一刻,猛地挺直了腰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半生的力气,将胸中所有的绝望与浊气尽数吐出。 “干!” 这一个字,掷地有声,砸在冰冷的土地上,竟带起了一丝微不可闻的回响。 “把家里剩下的苞谷面和地瓜干,全都拿出来!” 苏大强彻底下了狠心,眼里闪烁着豁出去的红光。 “去村里喊人!就说管两顿饱饭,干一天活,给五毛钱!多找两个人,咱们要快点挖!” “好!” 苏铭眼中精光一闪。 那个能为家庭扛起一片天的父亲,他的脊梁,终于重新挺直了。 ...... 消息像长了翅膀,在不大的苏家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苏大强家那小子,烧坏了脑子! 说后山废矿里有宝贝,苏大强也跟着疯了,要把家里最后那点救命粮拿出来雇人去挖! 一时间,整个村子都炸了锅。 田间地头,院里院外,三五成群的村民都在议论这件事,话语里充满了不解、嘲弄和怜悯。 “老苏家这是真穷疯了?那破矿坑能有啥?耗子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 “可不是嘛,苏大强老实了一辈子,临老了倒犯起糊涂,信他儿子说的胡话。” “我听说苏铭烧得人都迷糊了,估计是说梦话呢,苏大强还当真了,真是可怜见的。” 就在这时,一阵嚣张至极的嚷嚷声由远及近。 “都给老子让让,让让!” 只见村里有名的混子,外号“王大麻子”的男人,带着两个跟屁虫,一脚踹开了苏家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柴门。 王大麻子长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年轻时出过天花,脸上尽是坑坑洼洼的麻子,看起来格外凶悍。 他仗着有亲戚在公社当个小干部,平日里在村里横行霸道,早就惦记苏家这虽破、但位置不错的宅基地了。 “哟,苏大强!在家呢?” 王大麻子人还没进院,那股子嘲讽的味儿就先灌了进来。 苏大强正在院里检查一把豁了口的铁锹,看到王大麻子,脸色顿时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我他妈来救你全家啊!” 王大麻子夸张地大笑起来,露出一口熏黄的烂牙。 “听说你家大儿子烧坏了脑子,要去挖什么宝贝?我说苏大强,你也是土埋半截的人了,这种鬼话你也信?” 他身后的两个小弟也跟着哄笑起来。 “大哥说的是,那脑子得赶紧治,再晚点就真傻透了!” 苏大强气得浑身发抖,死死攥紧了手里的铁锹把。 “我家的事,用不着你管!” “我偏要管!” 王大麻子脸色一沉,上前一步,伸出手指一下下戳着苏大强的胸口。 “你给老子听好了,别他妈去干那傻B事!” “你这两间破房,连带这个院子,我给你三十块钱,卖给我!” “这钱,你拿去给你儿子好好治治脑子!剩下的还能给你闺女买点药,多活两天,怎么样?我王大麻子够意思吧!” 三十块钱,买两间房带一个院子。 这跟明抢,没有任何区别! “你……你欺人太甚!”苏大强气得眼睛都红了。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到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王大麻子。” 众人闻声望去。 只见苏铭扶着门框,缓缓走了出来。 他身上还穿着单薄的旧衣,脸色因高烧未退而显得有些病态的苍白。 但那双眼睛,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看得王大麻子心里莫名一突。 “你算个什么东西。” “也敢在我家指手画脚?” 苏铭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王大麻子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满脸横肉都在抽搐。 “小兔崽子,你他妈跟谁说话呢!信不信老子今天就撕了你的嘴!” “撕了我的嘴?” 苏铭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 他甚至没有走上前,就那么倚着门框,用一种俯视蝼蚁般的眼神,轻飘飘地看着他。 “我今天把话放这儿。” 他缓缓伸出三根苍白修长的手指。 “三天。” “三天之后。” “我会让你,跪在我家门口,求我收下你的房子。” 整个院子,瞬间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苏铭这番石破天惊的话,给彻底震傻了。 一个病得快死的小子,竟敢对村霸王大麻子说出这种话?他是真疯了? 王大麻子先是错愕,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捂着肚子狂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哈!好!好啊!” “我等着!” “我他妈倒要看看,三天后,是你让我跪下,还是我把你小子的腿打断,扔进后山喂狼!” 他恶狠狠地瞪了苏铭一眼,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 “我们走!等着看这傻子全家的好戏!” 在一片哄笑和指指点点中,王大麻子带着人扬长而去。 院子里,只剩下苏大强和苏铭父子俩。 苏大强看着儿子,嘴唇哆嗦着,又是担心又是后怕:“铭儿,你……你怎么能这么跟他说话,他……他真的会报复的!” 苏铭却转过身,从墙角拿起另一把锄头,随手扛在肩上。 阳光下,他瘦削的背影在这一刻,却显得异常挺拔,仿佛能撑起一片天。 “爹。” “他没有那个机会了。” 在全村人看疯子、看傻子的目光中,苏铭带着脸色凝重、却再无一丝动摇的父亲,和两个将信将疑、纯粹为了几顿饱饭和五毛钱工钱而来的村民,扛着锄头和铁锹,毅然走向了后山。 第3章 一计稳人心,一锄定乾坤! 苏家村的后山,草木杂生,人迹罕至。 废弃矿洞黑黢黢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灌出的阴风让人脊背发凉。 “铭儿,就是这儿?”苏大强看着这荒凉的洞口,心里直打鼓。 同来的赵老三和李大牛交换了一个怀疑的眼神。 他们纯粹是看在苏大强平日为人老实,又肯拿出粮食当报酬的份上,才勉强跟来的。 苏铭没理会他们的议论,他的注意力全在脑海的光幕上。一个闪烁的红点,清晰地标记在矿洞入口内侧。 【目标定位:洞口内三米处,垂直向下,深度三米。】 “就是这里。” 苏铭走到标记点,用脚在松软的土地上画了个圈,“爹,三叔,大牛哥,从这儿往下挖。”他的语气平静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苏大强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心一横:“挖!” “哐!哐!哐!” 锄头与铁锹砸进土地,寂静的山坳里只剩下沉闷的回响。 挖了约莫半米,底下就变成了坚硬的岩层和黏土,进度骤然放缓。 太阳升到头顶,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衫。一个一米多深的大坑出现在众人面前,坑底除了湿土和青灰石头,屁都没有。 “我说……苏家小子,这都快晌午了,连个铁疙瘩都没看见。” 赵老三停了下来,拄着锄头喘粗气,“你那消息,到底靠不靠谱?” 李大牛也一屁股坐地上,抱怨道:“是啊,这底下全是死疙瘩石头,硬得很,根本不像有矿的样子。” 苏大强的脸色也有些发白,心里的希望正在被一寸寸消磨。 人心,要散了。 苏铭眼神一凛,知道光靠喊口号没用。 他从带来的布袋里拿出水壶和几个烤地瓜干,笑道:“三叔,大牛哥,累了吧?先歇歇,吃点东西。” 两人接过地瓜干,闷头啃了起来。 苏铭趁他们不注意,悄悄从兜里摸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在河边捡的黄铁矿——也就是俗称的“愚人金”,在昏暗的角落里,看起来也金灿灿的。 他走到坑边,假装脚下一滑,那块“愚人金”顺势就滚进了坑底。 “哎哟!”他叫了一声。 “咋了铭子?”李大牛抬头问。 苏铭不答,反而跳进坑里,惊喜地叫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他从泥里扒出那块黄铁矿,高高举起。 阳光下,那石头反射出黄澄澄的光泽! 赵老三和李大牛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金……金子?”赵老三的声音都在发颤。 “看着像!”李大牛也激动地凑了过来。 苏铭故作深沉地摇摇头,将前世听来的话术信手拈来:“这不是金子,但那个老板说了,看到这种‘伴生石’,就说明底下离真宝贝不远了!这叫‘石母’,有娘就有儿!” “石母”这个词,带着一股神秘的乡土气息,瞬间镇住了两个文化不高的村民。 苏大强也看得一愣一愣的,他不懂什么石母,但他看到那两个村民眼中重新燃起的贪婪火焰,也看到了儿子嘴角那一闪而逝的、不属于十八岁少年的沉稳。 “还愣着干什么!” 苏铭把“愚人金”揣进兜里,率先挥起锄头,“加把劲,晚饭我让我娘给你们加个鸡蛋!” “好嘞!” 有了“石母”的激励和鸡蛋的诱惑,赵、李二人像是打了鸡血,干劲比之前足了十倍。 挖掘继续,坑越来越深。 【当前深度:2.95米】 苏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李大牛挥下的那一锄。 “当!” 一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沉闷又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从坑底响起! 李大牛虎口剧震,锄头差点脱手。 “碰到了!底下有硬东西!”他惊呼。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定格。 苏铭心脏狂跳,第一个扑了过去,用手疯狂地扒开浮土。 很快,一块与周围岩石截然不同的东西,暴露了出来。 它并非耀眼的金色,而是一种深沉、厚重的暗金色,表面泛着奇特的金属光泽,仿佛能将光线吸进去。 “挖!”苏铭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很快,第二块,第三块……越来越多的暗金色矿石被挖了出来,堆在坑边,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一片令人心醉神迷的光泽。 成了……真的成了! 苏大强呆呆地看着那越堆越高的小矿堆,他伸出颤抖的手,拿起一块,又放下,再拿起一块…… 这个老实了一辈子的庄稼汉,突然蹲在地上,用那双满是泥土和血泡的手捂住了脸。 “呜……呜呜……” 压抑的哭声从他的指缝间传出,那是绝望尽头看到希望的泪水,是死里逃生后的狂喜。 晴儿有救了! 这个家,有救了! 第4章 拿捏人心 夕阳的余晖,将那堆暗金色的矿石染上了一层血色。 苏大强捂着脸,压抑的哭声像一头受伤的老牛,在寂静的山坳里回荡,听得人心头发酸。 赵老三和李大牛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里,有震惊,有狂喜,但更多的,是几乎要从眼眶里喷涌而出的贪婪。 “大……大强哥,铭子……” 赵老三搓着一双沾满泥土的大手,哈着腰凑了上来,喉结上下滚动。 “这……这宝贝,你看……咱们怎么分啊?” 他旁边的李大牛也紧跟着上前一步,眼睛死死盯着那堆石头,仿佛那是两扇能通往金山的大门。 苏铭脸上的激动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走过去,将还在抽泣的父亲一把扶起,动作不重,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爹,咱回家。” 说完,他才转向赵、李二人,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三叔,大牛哥,辛苦了。说好的工钱,一分都不会少。但这石头,是我苏家的。” 话音落地,山坳里的空气沉闷下来。 赵老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然后一点点垮了下来,换上了一副凶横的表情。 “苏铭!你小子什么意思!” 他“哐”地一声把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插,唾沫星子横飞。 “没这么办事的!我们俩跟着你在这儿刨了一天,力气出了,汗也流了,你现在说这宝贝是你苏家一家的?” “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李大牛也在一旁帮腔,语气不善,往前逼近了一步。 “对!苏铭,做人不能太黑心!今天你要是不给个说法,我们就把这石头抬到村里,让全村老少爷们都过来瞧瞧,评评这个理!看到底是谁家的!” 两人一唱一和,摆明了就是要撒泼耍赖,想仗着人多势众,黑吃黑。 苏大强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刚止住的眼泪又快出来了,他慌忙挡在儿子身前,急道:“老三,大牛!你们不能这样!这是我儿子找到的门路……” “爹,你别管。” 苏铭轻轻拉开父亲,非但没有一丝慌乱,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像是嘲弄的笑意。 这声突如其来的轻笑,让正处于暴怒边缘的赵老三和李大牛,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屈和诡异。 苏铭不紧不慢地走到两人面前,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那目光不锐利,却沉得像水,让人看不清深浅。 “三叔,大牛哥,工钱,我肯定给。”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抛出了一个问题。 “但你们是想拿五毛钱,还是想拿……两块钱?” 五毛? 两块? 这数字的差距太大了,让两个正准备撒泼的庄稼汉瞬间愣住了。 赵老三满脸狐疑,警惕地盯着他:“你小子……啥意思?别跟俺们耍花样!” 苏铭又往前走了一步,刻意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表情,就像村里说书先生讲到关键处的神态。 “我跟你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 “这石头,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宝贝。这是县城里一个南方来的大老板,点名要的‘奇石’!我之前在镇上碰见他,就是他亲口告诉我的这个秘密!” “南方来的大老板?” 这个名头瞬间镇住了两人。 在八零年的农村,这几个字代表着财富、神秘,还有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 “对!” 苏铭重重点头,将自己之前骗父亲的那套说辞,添油加醋地又讲了一遍,只是这次,故事的主角从“省地质队的”变成了“南方大老板”。 “人家老板最重什么?规矩!” 苏铭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子恐吓的意味。 “他说了,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咱们的!但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敢把这个消息捅出去半个字,让第二个人知道……别说好处了,人家有的是办法,让咱们全家在红旗公社都待不下去!” 他看着两人眼中明显闪过的一丝惧意,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话锋猛地一转,抛出了香甜的诱饵。 “我明天,就得把这第一批货送到县城去交差。” “你们要是信我苏铭,现在就二话不说,帮我把这些石头悄悄运回我家藏好,保证不让村里第四个人知道。等我明天从县城换了钱回来,工钱翻四倍!一人给两块钱!” “两块?!” 赵老三和李大牛的呼吸同时变得粗重起来。 两块钱!那可是他们干四天活的工钱!够扯二尺布,买好几斤肉了! 苏铭根本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语气陡然变冷,带着一股决断的意味。 “可你们要是不信我,非要现在闹,把村里人都招来。行啊,这石头你们随便抬!” “但我敢保证,消息一传出去,那老板绝对不会再要了!到时候,咱们所有人都守着一堆没用的破石头,喝西北风去!” “路,给你们选好了。” “是拿两块钱,以后可能还有更多的好处。还是现在就撕破脸,大家一拍两散,一分钱都拿不到。” “你们自己,选吧!” 说完,苏铭就抱起胳膊,冷冷地看着他们,不再多说一个字。 阳谋。 这就是赤裸裸的阳谋! 他把所有的选择权都交到了对方手上,但实际上,只有一条路可走。 赵老三和李大牛的脑子飞速转动着。他们虽然贪,但不傻。 苏铭的话,半真半假,虚虚实实。但核心逻辑却死死拿捏住了他们的命脉:风险和收益。 闹,风险巨大,收益为零。 不闹,风险未知,但收益是实打实的两块钱,还有可能搭上“南方大老板”这条线。 怎么选? 根本不用选! “咳……” 赵老三干咳一声,脸上横肉挤出的凶相瞬间变成了谄媚的笑容,他一巴掌拍在李大牛的后背上。 “大牛!你个憨货愣着干啥!还不快帮铭子把宝贝装起来!咱们信不过谁,还能信不过大强哥家的娃?” 李大牛也瞬间反应过来,憨厚的脸上堆满了笑。 “对对对!铭子你放心,俺们兄弟俩嘴巴严实得很!今天这事,出了这个山坳,保证烂在肚子里!” 前一秒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下一秒就变成了最忠诚的合作伙伴。 苏大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他完全没搞懂,自己儿子到底是怎么用几句话,就把这两个村里有名的难缠户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他只觉得,自己这个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儿子,好像……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还愣着干什么?天快黑了!” 苏铭低喝一声。 “赶紧动手!用咱们带来的麻袋和背篓装,动作要快,要轻!” “好嘞!” 赵、李二人答应得比谁都响亮,手脚麻利地开始往麻袋里装着矿石。 人心的转变,就在一念之间。 【叮!】 【检测到宿主首次运用商业智慧,成功化解危机,掌控人心。】 【奖励“先机点”:10点。】 【当前先机点余额:10点。】 脑海中,冰冷的机械声响起。 苏铭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 夜色如墨,将整个苏家村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几条黑影,借着微弱的星光,猫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后山方向,溜进了苏家那破败的院子。 正是苏铭父子和赵、李二人。 他们将装满了矿石的三个大麻袋和一个沉甸甸的背篓,悄无声息地抬进了西边那间早已废弃的杂物间。 “好了,三叔,大牛哥,今天就到这儿。明天等我消息。” 苏铭压着声音说。 “放心吧铭子!” 赵老三拍着胸脯保证。 “我们这就回去,今天啥也没发生过!” 两人拿了苏铭提前准备好的地瓜干当夜宵,心满意足地溜出了院子,消失在夜色里。 关上院门,苏大强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声音发颤。 “铭儿,这……这就妥了?” “妥了。” 苏铭点点头,走进堂屋。 屋里,母亲李兰正焦急地踱步,看到他们回来,连忙迎了上来,当她的目光落到苏铭身上时,眼泪又下来了。 “铭儿,你身子刚好,怎么能去干那种重活……” 炕上,苏晴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依旧微弱。 苏铭走到炕边,看着妹妹蜡黄的小脸,心中最后一丝柔软被触动。 他转过身,看着忧心忡忡的父母,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说道:“爹,娘。” “明天,我去县城。” “等我回来的时候,晴儿的药钱,就有了。” 第5章 独闯县城,站长是高人!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村里的狗还在睡梦中。 苏铭已经悄无声息地起了床。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将母亲李兰昨晚熬好的、已经凉透的稀粥喝了个底朝天,胃里有了点东西,那股子虚弱感才被压下去几分。 杂物间里,那三麻袋一背篓的矿石,静静地堆在黑暗中。 苏铭没有贪多。 他精心挑选了大概十斤左右,都是品相最好、暗金色泽最浓郁的矿石,用一个破旧的化肥袋子装了,外面又套上一层麻布,捆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进堂屋,看着土炕上睡得正沉的父母和妹妹。 父亲苏大强的眉头即便是睡着,也拧成了一个疙瘩,显然心里还压着事。 苏铭的目光在妹妹苏晴蜡黄的小脸上停留了片刻。 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她的额头,但手在半空中顿住了,最后只是轻轻将被角给她掖得更紧了些。 “等我回来。” 他在心里默念。 …… 去县城的路,颠簸得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都给摇出来。 苏铭坐在村头李四叔那台“东方红”拖拉机的车斗里,屁股底下垫着一捆稻草,身边挤着几个同样去赶集的乡亲。 “突突突突……” 黑烟滚滚,噪音震天。 乡亲们扯着嗓子,唾沫横飞地聊着家长里短,谁家又添了新丁,谁家的猪又下了几只崽。 苏铭一言不发,抱着怀里的袋子,靠在车斗的挡板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假寐。 他那张略显苍白又透着几分憨厚的脸,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第一次进城的农村小子,紧张又拘谨,完美地融入了这嘈杂又质朴的环境中。 可他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不得不说,这“时代先机”系统,可真靠谱。 他原本还烦恼,该怎么找地呢,结果,在他踏进城的瞬间,系统就在他的脑海中构建出了一副简易的县城地图。 医院,供销社,百货大楼……这些地方都被他用意念标记成了红色禁区。 人多眼杂,容易出事。 特别是医院,他现在这副“病怏怏”的样子,要是被哪个熟人撞见,非得拉他去看病不可,到时候一分钱没赚到,反而把爹娘给的几毛车钱搭进去。 他的目标,是地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的,被系统标注为绿色的点。 ——红旗县废品收购站。 这个地方,是苏铭根据系统提供的信息,结合前世的经验,深思熟虑后定下的最优解。 八十年代初,什么最重要? 不是黄金,不是钞票,是“信息差”! 他手里的独居石矿,是国家严格管制的战略资源。这玩意儿要是大张旗鼓地拿去卖,别说换钱了,不被当成特务抓起来就算烧高香。 所以,他需要一个既识货,又低调,还能“消化”这批货的渠道。 废品收购站,正是这样一个藏龙卧虎之地。 这里是信息的交汇点,是时代的下水道,无数被主流社会抛弃的“垃圾”,都在这里等待着被重新发现价值。 能在这里当站长的,哪个不是人精? 苏铭赌的就是,这个小小的县城废品站里,有一个能看懂他这块“奇石”背后价值的人。 “小伙子,县城到了!下车了!” 李四叔的吼声将苏铭从思绪中拉回。 他睁开眼,跳下拖拉机,一股属于县城的、混杂着煤烟味、饭菜香和人声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他没有丝毫停留,按照脑海中地图的指引,绕开了最繁华的十字街,专门挑那些偏僻的小巷子走。 七拐八绕之后,一个破败的大院出现在眼前。 红砖墙上,用白石灰刷的“红旗县废品收购站”几个大字,已经斑驳脱落,充满了岁月感。 院子里堆满了小山一样的废铜烂铁、旧报纸、碎玻璃,一个扎着两个辫子的小姑娘,正费力地用一个大铁钳,将玻璃瓶一个个夹碎,发出清脆的响声。 苏铭深吸一口气,将脸上的表情调整到最憨厚、最朴实的状态,抱着怀里沉甸甸的袋子,迈步走了进去。 收购点设在一个简陋的棚子下面。 一张掉漆的水泥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大爷。 大爷身上穿着一套洗得发白、但依旧笔挺的旧式干部服,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正靠在一张吱呀作响的藤椅上,手里捧着个半导体收音机,有滋有味地听着单田芳的评书。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员猛将,大喝一声……” 苏常铭走上前,将那个打着补丁的化肥袋子,“砰”的一声,轻轻放在了水泥柜台上。 这个声音,成功让评书里猛将的“大喝一声”,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周站长眉头一皱,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苏铭立刻堆起满脸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七分拘谨,三分讨好,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娃。 “大爷,大爷您好。”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点怯生生的味道。 “俺是乡下来的,想问问……你们这儿……收不收石头?” 周站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收音机上挪开,隔着老花镜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不耐烦。 “石头蛋子?”他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不收不收,那玩意儿遍地都是,不值钱。上别处去,别耽误我听书。” 苏铭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搓着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憨声憨气地解释道:“大爷,俺这石头不一般,死沉死沉的。俺娘说,正好拿来压家里的咸菜缸,想着城里啥都要,就……就背来想换几个钱,给俺妹子治病……”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一个穷怕了的农村小子,想把一切能换钱的东西都换成钱,这种事,周站长见得多了。 但他依旧没兴趣。 “说了不收!”他的语气重了些,“赶紧走,听见没?再不走我喊人了!” 苏铭脸上“吓”得一白。 他手忙脚乱地去抱柜台上的袋子,像是生怕被赶出去。 就在他抱起袋子的瞬间,手一“滑”,袋子口没扎紧,一块拳头大小、黑不溜秋的矿石骨碌碌滚了出来。 好巧不巧,这块矿石正好磕在了水泥柜台那锋利的边角上。 “叮!” 一声无比清脆、宛若金石交击的声响,突兀地在院子里响起。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收音机里那嘈杂的评书声,甚至盖过了小姑娘砸瓶子的声音。 周站长的脸色沉了下来,刚要开口训斥这毛手毛脚的农村小子,可话到嘴边,却被眼前滚落的那块石头吸住了全部心神。 他那双半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开,目光如电,死死地锁在了那块被磕掉一小块外皮,露出一丝暗金色泽的石头上。 在破损的豁口处,一抹深沉、厚重、带着奇特金属光泽的暗金色,暴露在空气中。 那不是黄金的艳俗,也不是黄铜的轻浮,而是一种仿佛能将光线都吸进去的、极度内敛的色泽。 周站长握着收音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评书里,那员猛将杀得天昏地暗。 评书外,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正眼打量起眼前这个穿着破烂、一脸憨厚的农村小子。 那眼神,不再是慵懒和不耐烦,而是变得像鹰一样锐利,仿佛要将苏铭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苏铭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惊慌模样。 但他低垂的眼帘下,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计划通的弧度。 鱼,上钩了。 周站长没说话。 他关掉了收音机。 这个动作,让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远处小姑娘夹碎玻璃的“咔嚓”声。 他站起身,走到柜台前,伸出那双布满老茧、但指节分明的手,将那块石头拿了起来。 他没有用锤子,只是用拇指的指甲,在那个暗金色的豁口上,用力地刮了一下。 一道细微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划痕,留在了上面。 他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小伙子。” 他再次开口,声音和之前判若两人。 没有了不耐,没有了敷衍,而是变得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坐。” 他指了指柜台旁边的一条小板凳,然后转身,从里屋的一个暖水瓶里,给苏铭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亲手递了过去。 “这石头。” 周站长坐回自己的藤椅上,但这次,他的腰杆挺得笔直,那双锐利的眼睛,透过老花镜,牢牢地锁住苏铭。 “你,跟我好好说道说道。” 第6章 话术博弈,五百元的天价 那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被一只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递到了苏铭面前。 搪瓷杯壁的温度,顺着指尖传来,带着一股粗糙的暖意。 苏铭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那副局促不安的样子,活脱脱一个被干部突然接见的乡下娃,连坐姿都变得僵硬起来。 他低着头,不敢看对方,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这个突然变得“和蔼可亲”的老大爷。 周站长没有坐回他的藤椅,而是拉了条板凳,坐在了柜台的另一侧,与苏铭隔着一张破旧的办公桌相对而坐。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既能施加压力,又不至于显得咄咄逼人。 “小伙子,别紧张嘛。”周站长的声音很平和,像是村里闲聊的邻家大爷,“听你口音,是山那边的?” 苏铭心里门儿清,这是开始盘道了。 他脸上立刻露出几分老实人特有的拘谨,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回道:“嗯,俺是苏家村的。” “苏家村……好地方啊,靠山吃山。” 周站长像是闲聊家常,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不急不缓,却像敲在人的心跳上。 “今年收成怎么样?雨水还行吧?” “就那样,旱得很,地里收成也就够糊口的。”苏铭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些都是实情,根本不怕查。 周站长点了点头,话锋看似不经意地一转,落在了那块被他放在手边的矿石上。 “你这石头……是在哪儿捡的啊?” 来了。 苏铭心中冷笑一声,脸上却露出几分回忆的茫然,他挠了挠头,组织着早已编好的说辞: “就……就前几天,下了场大雨,后山那边的山坡塌了一块,冲下来好多石头。俺去溪边挑水,就瞅见这玩意儿了。黑乎乎的,死沉,俺想着拿回去正好能压家里的咸菜缸子。” 这番话,天衣无缝。 八十年代的农村,山体滑坡是常事,溪边捡到奇怪的石头,更是再正常不过的奇遇。 周站长那双藏在老花镜后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苏铭,似乎想从他那张质朴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可惜,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眼前这个少年,眼神清澈,带着一丝对未来的迷茫和对贫穷的无奈,表情憨厚,甚至还有点木讷。 完美得……就像一个真正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农村少年。 “笃、笃、笃……” 周站长的手指停止了敲击。 他沉吟了片刻,终于图穷匕见,抛出了第一个试探。 “小伙子,我看你也是个实诚人。”他拿起那块矿石,在手里掂了掂,“这石头,有点意思,颜色黑里透黄,看着喜庆。这样吧,我个人掏钱,给你二十块,就当买个摆件,放屋里图个吉利。你看怎么样?” 二十块! 这个数字,在1980年,对一个农民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了。 相当于一个壮劳力两个月的工分,够一家人几个月的嚼用了。 周站长自信,这个价格,足以让任何一个穷怕了的农村小子,喜出望外,感恩戴德地把所有石头都交出来。 然而,苏铭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听到“二十块”这个数字,苏铭先是愣了一下,那双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股光亮,充满了渴望。 但那光亮只持续了一秒钟,就迅速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失望和落寞。 他猛地站起身来,动作甚至有些粗鲁,一把抓起柜台上的化肥袋子,扛在了自己瘦削的肩膀上。 “大爷,谢谢您的好意。”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被现实击垮的无力感。 “二十块……不够给俺妹子买药的……这石头,俺……俺还是拿回去压咸菜缸吧。” 他转过身,佝偻着背,就那么往外走。 那背影,萧瑟,决绝,充满了无声的控诉。 一步,两步…… 苏铭的心在狂跳,他赌的就是周卫国绝不可能放他走! 这已经不是一笔简单的买卖,当周卫国认出这石头的那一刻起,这批战略物资的去向,就成了他必须扛起的责任! “等等!” 果不其然,一声沉稳而有力的断喝,从身后传来。 苏铭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用肩膀扛着那沉重的袋子,微微颤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周站长快步走到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复杂,有欣赏,有无奈,还有一丝老江湖棋逢对手的郑重。 “小伙子,不跟你绕圈子了。” 周站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肃。 “不瞒你说,我退休前,是省地质队的。你这东西,根本不是什么能压咸菜缸的破石头,它叫独居石,是一种非常重要的矿物,是国家需要的研究材料!” 一场顶级的心理博弈,在这一刻,正式拉开了序幕。 周站死死地盯着苏铭的眼睛,试图用“国家大义”和“专业知识”来彻底击溃这个少年的心理防线。 “国家……研究材料?” 苏铭的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茫然和惊恐。他像是被这个巨大的名头给吓住了,抱着袋子的手,都不自觉地紧了紧。 “对!” 周站长重重点头,语气更加严肃,“这东西,不能在市面上随便流通,更不能落到坏人手里!你把它卖给我,是交给国家,是为国家做贡献!你懂吗?” 苏铭像是被吓傻了,一个劲儿地摇头。 “俺……俺不懂。” 他的声音带着颤音,充满了无知者的恐惧。 “大爷,俺不懂啥是国家,啥是贡献……俺就晓得,俺妹妹得了肺炎,高烧不退,卫生所的大夫说,再没钱买青霉素,人……人就没了!” “俺爹为了凑钱,把家里唯一的老黄牛都给卖了……俺不能让俺妹就这么没了啊!” 说着,这个看起来憨厚木讷的少年,眼眶“刷”地一下就红了,两行清泪顺着他那张苍白而布满灰尘的脸颊,滚落下来。 那不是表演。 泪水是真的。 因为苏晴的病,也是真的。 他只不过,是将这份真实的情感,当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周卫国的所有话,所有的大道理,瞬间被这两行眼泪给堵了回去。 他愣住了。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关于国家利益,关于法律法规,关于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可现在,在“救妹妹一命”这个最朴素、最天经地义的理由面前,所有的大道理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不近人情。 他能说什么? 难道要跟一个急着救妹妹命的半大孩子,去谈奉献精神吗? “这……” 周卫国一时语塞,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身的力气,却无处可使。 苏铭的“无知”与“孝顺”,就像一层最坚韧的铠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周卫国一身的经验,满腹的算计,在这一刻,竟然完全派不上用场。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直抽抽的少年,看着他怀里那个沉甸甸的化肥袋子,只觉得无比头疼。 院子里,只剩下那个小姑娘夹碎玻璃的“咔嚓”声,和苏铭压抑的抽泣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最终,周卫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浑身的气势都垮了。 他一跺脚,一拍大腿,像是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又无比肉痛的决定。 “行了!别哭了!一个大小伙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他一把夺过苏铭肩上的袋子,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五百块!” 周卫国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数字。 “小伙子,我也不跟你讲什么大道理了!我用我个人半年的工资,再加上我所有的积蓄,私人买下你这些石头!” 他喘着粗气,指着苏铭,一字一顿地说道:“这钱,不是买卖钱!就当我这个老头子,支援你这个有孝心的娃,给你妹妹治病了!” 五百块! 这个数字,如同一道天雷,在苏铭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狂喜几乎要冲破胸膛! 成了! 但他脸上,却是一副被这个天价彻底砸懵了的呆滞模样。 他傻傻地看着周卫国,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眼泪还挂在脸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卫国看着他这副“傻样”,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他转身走进里屋,很快,拿着一个用手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走了出来。 他一层层地打开手帕,里面露出一沓厚厚的、带着时代印记的十元大团结。 他仔细地点了两遍,抽出五十张,整整齐齐地拍在了苏铭的面前。 “拿着!快去给你妹妹治病!” 苏铭这才如梦初醒,他手忙脚乱地用衣角擦干眼泪,看着那沓钱,又看看周卫国,嘴唇哆嗦着,扑通一声就要跪下。 “大爷!您……您就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啊!” “行了行了!”周卫国一把将他扶住,“拿钱办事!记住,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去之后,半个字都不准提!就说你把石头扔了,听见没!” “俺懂!俺懂!”苏铭点头如捣蒜。 周卫国又从抽屉里撕了张纸,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和一个名字,塞给苏铭。 “这是我的名字,周卫国。上面有废品站的电话。以后……要是再捡到这种石头,别瞎跑了,直接来找我!” 苏铭小心翼翼地将那沓钱和那张纸条,揣进了最贴身的内衣口袋里,感受着那厚实而滚烫的触感。 他知道,他得到的,不仅仅是五百元巨款。 更重要的,是“周卫国”这个名字,和这张薄薄的纸条所代表的,一个无比关键的人情和渠道。 他对着周卫国,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每一个都无比实在。 然后,他才转过身,几乎是跑着,冲出了这个改变他命运的废品收购站。 第7章 第七章:一步天堂,神药救妹! 冲出那个破败院子的瞬间,苏铭的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不是因为身体虚弱。 而是因为揣在的确良衬衫最里层口袋里的那沓钱,太沉,也太烫了。 五百元! 在这个猪肉八毛钱一斤,一个壮劳力干一天活挣不到一块钱的年头,这笔钱的分量,重如山岳。 这是妹妹苏晴的命。 是这个家,从地狱爬回人间的唯一一节梯子。 他没有半分迟疑,目标清晰得如同刀刻斧凿。 县医院!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踩着脚下那双快要磨穿了底的布鞋,朝着县城中心那栋唯一的白色小楼狂奔。 路边穿着蓝灰色“劳动布”衣裳的行人,都用惊诧的目光看着这个疯了一样的半大孩子。 他的世界里,只有妹妹那张蜡黄的小脸,和那微弱得随时可能熄灭的呼吸。 快! 再快一点! …… 县医院的药房窗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来苏水和中药混合的、独属于这个时代医院的味道。 穿着崭新白大褂的药剂师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烫着当时最时髦的卷花头,脸上挂着“铁饭碗”单位特有的冷漠,头也不抬地喊道: “下一个。” 苏铭像一头蛮牛,挤开人群,直接冲到了那个高高的窗口前,把一众排队的人撞得东倒西歪。 “同志,俺要买药!” 他的声音因急促奔跑而嘶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个破旧的风箱。 药剂师眉头一皱,厌烦地抬起眼皮,看到一个浑身尘土、满脸汗渍的农村小子,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嚷嚷啥?买什么药?介绍信呢?药方呢?” 她不耐烦地用指关节敲了敲水泥柜台,“没药方买不了药,这是规矩!去那边挂号看病,别在这儿杵着耽误别人!” 苏铭没有理会她的态度,死死地盯着药剂师,喘着粗气,一字一顿地说道:“青霉素!” “俺妹子得了肺炎,公社卫生所的王医生说,只有青霉素能救她的命!” “王医生?” 药剂师嗤笑一声,更不耐烦了,“我们这儿姓王的医生能有一个排!再说了,青霉素是管制品,没我们医院大夫的签字,别说你,就是你们村长来了也别想拿走一针!赶紧走,听不懂人话是吧?” 苏铭知道,跟这种人讲道理,是这个时代最没用的事情。 规则是天。 但他今天,就要用钱,把这天给砸开一个窟窿!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废字。 下一秒,他猛地将手伸进最贴身的内衣口袋,掏出那个被体温焐得滚烫的钱沓,用尽全力—— “啪!!!” 一声脆亮的巨响! 厚厚的一沓“大团结”,被他狠狠地砸在水泥柜台上,红色的钞票瞬间散开,像一朵在寂静中炸开的血色之花,带着一股暴力的美感。 整个世界,安静了。 空气仿佛凝固。 排队的人不排了,领药的人不领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铁吸住的铁屑,死死地钉在了那堆钱上,喉咙里发出“咕咚”的吞咽声。 药剂师那张冷漠的脸,瞬间凝固,嘴巴微微张开,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我再说一遍。” 苏蒙的声音,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带着一种与他年龄和外表完全不符的冰冷与决断。 “青霉素,进口的,最好的那种,先来十针的量。” 他微微前倾,盯着药剂师已经失去血色的脸,一字一顿地问。 “钱,就在这儿。” “够,还是不够?” 药剂师的喉咙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她这辈子都没见过有人这么买药的。 这不是买药,这是在用钱砸她的脸,砸医院的规矩! “这……这不合规矩……”她的声音干涩而虚弱,没了刚才的盛气凌人。 “那就让它合规矩!” 苏铭的语气骤然加重,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你,现在,马上去找王海生王医生!就说苏家村的苏铭,来给他妹妹买救命药了!他知道我是谁!” 话音刚落,一个戴着眼镜、穿着洗得发白旧褂子的中年男人闻声从诊室快步走出,正是去苏家村出过诊的王医生。 当他看到柜台上那堆钱,和钱后面站着的、眼神如狼的苏铭时,也彻底愣住了。 “小伙子,你……你这是哪儿来的钱?” “王叔!”苏铭像是看到了救星,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恳求,“俺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才凑到这些!求求您,快给俺拿药吧!俺妹她……她快不行了!” 王医生看着苏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又想起他家里的情况,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小刘!给他拿药!” 王医生立刻对已经呆住的药剂师下令,“盘尼西林!拿最好的!马上配十支!” 他又转头对苏铭郑重道:“光有药不行,你妹妹情况危险,必须立刻注射!你等着,我收拾一下药箱,亲自跟你回村里一趟!” 一个县医院的主治医生,要亲自下乡出诊! 周围的人看着苏铭,眼神已经从震惊,变成了无法掩饰的敬畏和羡慕。 这小子,真有能耐! 苏铭重重地点头,眼眶瞬间红了:“谢谢您!王叔!您的大恩大德,俺苏铭记一辈子!” 几分钟后,王医生背着药箱,和揣着药、拎着找零的苏铭一同快步走出医院。 路过隔壁的供销社时,王医生忽然拉住了他。 “小铭,等一下。” “王叔,咋了?得赶紧回去!”苏铭心里着急。 “急在这一时,更要看长远。” 王医生指了指供销社,“你妹妹大病一场,身子亏空得厉害。光打针治标不治本,回去得好好补补,不然病根除不掉,人也养不回来。去,买点麦乳精,有条件再称点红糖。” 苏铭一听,猛地一拍脑门。 对啊!光治病忘了养身体了! 他二话不说,一头就扎进了供销社。 “同志!麦乳精,玻璃瓶的,来两罐!” “‘红星’奶粉,要最好的,来两大包!” “猪肉罐头,给俺拿十盒!” “还有那床大红牡丹图案的新棉被,对,就是挂着那床,俺要了!” 供销社里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售货员,本来还爱答不理地嗑着瓜子,看到苏铭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张张大团结,瓜子都掉了一地,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态度瞬间热情洋溢。 “哎哟,同志您慢点说!都要都要!这就给您拿最好的!” 一旁的王医生看得直咂嘴,本来是让他买点红糖,这小子倒好,差点把供销社给搬空了。 买完东西,苏铭直接在县城的拖拉机站,雇了一辆“东方红”。 “师傅,去苏家村!这些东西,还有这位医生,都给俺拉回去!价钱,双倍!” 当那台喷着黑烟、发出“突突突”巨大轰鸣声的拖拉机,载着苏铭、王医生,还有小山一样的物资,浩浩荡荡开进苏家村时,整个村子,彻底炸了。 田埂上、院门口的村民们,都像被磁石吸住一样围了过来。 “天爷哎!那不是苏大强家的憨小子吗?” “他家祖坟冒青烟了?把县医院吃商品粮的医生都请回来了!” “你们看车上!我的娘!麦乳精!猪肉罐头!那得花多少钱啊!” “邪了门了!真是邪了门了!” 苏铭对这一切充耳不闻,跳下车,指挥着司机和几个热心肠的邻居,将东西一趟趟往家里搬。 苏大强和李兰冲出土屋,看到王医生,看到堆满院子的东西,看到儿子那张疲惫却异常坚定的脸,两个人,彻底傻了。 “铭儿……你……”苏大强声音发颤。 苏铭没有解释,拉着王医生就往屋里冲。 “王叔,快!救俺妹!” 在昏暗的土屋里,在全家人紧张得几乎停止的呼吸中,王医生将那救命的青霉素,缓缓地注入了苏晴瘦弱的胳膊。 当针管抽出的那一刻,母亲李兰再也抑制不住,一把死死抱住苏铭。 压抑了无数个日夜的恐惧、绝望和痛苦,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决堤的泪水。 “我的儿啊……我的铭儿啊……” 那哭声里没有半点悲伤,全是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虚脱和狂喜。 苏铭任由母亲抱着,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当晚,奇迹发生,苏晴高烧渐退,小脸第一次泛起了健康的红晕。 院子里,苏大强蹲在磨盘上,就着清冷的月光,将剩下的四百多块钱,一张一张地铺开,又一张一张地叠好。 他一遍遍地数着,那双长满了老茧、干裂得像老树皮的手,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 这不是钱。 这是他闺女的命啊! 夜深了,苏家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却亮了许久,灯芯都结了黑色的灯花了。 炕上,支起了小方桌。 一锅热气腾腾的面条,卧着金黄的荷包蛋,最奢侈的,是那切得厚厚的腊肉,在面汤里散发着霸道的、让人馋得流口水的香气。 李兰先给苏晴盛了小半碗,然后才给苏大强和苏铭一人盛了一大碗。 苏大强端着那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看着碗里那从未见过的大块肉,这个坚韧了一辈子的庄稼汉,眼眶一热,猛地转过头去,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 一家人围着,谁也没说话,只有吸溜面条的声音。 这是他们有生以来,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苏铭将自己碗里的两块肉,夹起来,轻轻放进了母亲李兰的碗里。 李兰抬头看着儿子,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儿子,真的长大了。 第8章 阳谋 夜,深了。 苏家那盏昏黄的煤油灯,今晚烧得格外旺,灯芯子都舍不得往下调一调。 明晃晃的光,把土墙上蚯蚓似的裂纹照得一清二楚,也照着一家三口脸上那份混着狂喜和不安的神情。 炕上,妹妹苏晴睡得正香,呼吸又匀又长,病了好几个月的小脸蛋,头一次透出了血色。 这是这个家,几个月来最安稳的一刻。 可苏大强和李兰的心,却像被灯苗子烤着,悬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来。 “铭儿……” 终究是苏大强先开了口。 这个跟黄土刨了一辈子食的汉子,两只裂着口子的大手来回搓着,嗓子眼又干又涩,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这钱……到底……是哪儿来的?”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儿子,“你跟爹说实话,爹这心里头……跟猫抓一样,慌得厉害。” 李兰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儿子,白天那股子高兴劲儿过去了,后怕就像冬月里的寒风,一个劲儿往骨头缝里钻。 四百二十一块三毛! 那不是四块钱,是他们老两口在土里刨一辈子都攒不下的数! 儿子进城转了一圈,咋就跟变戏法似的,弄回这么多钱? 这啥子“独居石”,真这么值钱吗? 两口子想不通,也不敢往深了想。 在这苏家村,天上掉下来的不是馅饼,很可能是砸死人的祸事。 苏铭看着爹娘满是惊恐和担忧的脸,心里头一暖。 上辈子他站在高处,身边围满了人,却再也找不回这样一双为他担惊受怕的眼睛了。 他没打算瞒着。 他知道,想在这个年头站住脚,这个家,得先拧成一股绳。 但他换了个说法,一个爹娘听得懂,也最能安下心的说法。 “爹,娘,我跟你们说实话。” 苏铭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稳稳地落进了爹娘焦躁的心湖里。 “城里废品站有个懂行的大爷,听人说,以前是省里搞地质勘探的文化人。” “俺背去的那种石头,他一眼就看上了,说那叫‘福石’,是种稀罕玩意儿。城里有钱的大老板,都兴买这个放家里,能镇宅,保平安。” 他把早就想好的说辞,用最实在的话讲了出来。 没提什么独居石,更没提那些能招来杀身之祸的战略物资。 那些东西,对爹娘来说,太远,也太吓人。 “镇宅的……福石?” 苏大强和李兰对视一眼,这个说法,正好落在了他们的认知里。 村里头,关于风水宝地、奇石辟邪的传闻,祖祖辈辈都这么说,不稀奇。 “那位周大爷是个好人,看俺家实在太难,又看俺为了俺妹跑那么远,是个好孩子,就用他自个儿的钱,把俺那一麻袋石头全收了。” 苏铭轻描淡写,把周卫国的人情,巧妙地变成了自己“憨厚孝顺”换来的福报。 “他还嘱咐俺,这种石头,他全都要,有多少要多少。” 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 却天衣无缝地解释了钱的来路,也为他接下来的所有动作,铺平了路。 苏大强紧绷了一晚上的身子,终于垮了下来。 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像是要把这辈子的惊慌和后怕全都吐干净。 “老天爷开眼……这真是老天爷开眼了!” 李兰则是双手合十,对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嘴里不停地念叨:“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看着爹娘终于放了心,苏铭知道,第一步,稳了。 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真正的麻烦,从来不是爹娘的担忧,而是村里那帮子早就红了眼的豺狗。 特别是,王大麻子。 怀璧其罪的道理,他比谁都懂。 今天在村里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王大麻子那伙二流子,不可能没瞧见。 以他们欺软怕硬、贪得无厌的德性,今晚不动手,明天也绝对会像闻着腥味的苍蝇,嗡嗡地围上来。 躲?躲不了。 报警?更是笑话。等公社的人晃悠悠过来,黄花菜都凉透了。 唯一的法子,就是用阳谋! 用一种让王大麻子看得懂,却又生不出半点反抗心思的法子,一次性,把他连根拔起,踩进泥里! 苏铭的脸上依旧憨厚,眼神深处却冷得像冰。 ……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 苏家村村口,百年大槐树下,已经聚了好些个准备下地的村民。 男人们叼着呛人的旱烟,扛着磨得锃亮的锄头,唾沫横飞地议论着昨天苏家的“奇事”。 “你们说,苏大强家那憨小子,是不是真让山上的神仙给摸了顶了?” “谁说不是呢!又是县医院的医生,又是猪肉罐头,俺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这阵仗!” “就是……那钱来路正不正啊?可别是干了啥犯法的事,连累咱们村。” 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压低声音:“俺瞅着悬,别是去城里偷的抢的吧?”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了不少,大伙儿心里都咯噔一下。 就在这时,他们嘴里的主角,苏铭,从村里的小路走了过来。 他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裳,脸上挂着少年人特有的腼腆,对着众人憨憨地笑了笑。 不等大家伙儿七嘴八舌地开口盘问,苏铭就清了清嗓子,干了一件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事。 他几步走到大槐树下,一使劲,直接蹦上了那块被屁股磨得溜光水滑,平日里给村里长辈当座的青石板上。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苏铭深吸一口气,鼓足了腮帮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整个村子扯着嗓子吼道: “各位叔叔大爷,婶子大娘!俺,苏铭,有件天大的好事要跟大伙儿说!”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像平地里炸了个雷,瞬间就把清晨的宁静给撕碎了。 附近院子里,一个个睡眼惺忪的脑袋全探了出来,地里的人也停下了活计,直起腰往这边瞅。 看着越聚越多的人,苏铭脸上还是那副憨厚朴实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却像往平静的池塘里,扔下了一捆炸药! “俺昨天背到城里的那种‘福石’,收货的周大爷稀罕得不得了!他说那是宝贝,能保平安,有多少,他就要多少!” “所以!” 苏铭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再次提高了嗓门,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周大爷说了!谁要是有那种石头,都可以拿到俺家来!他给价!” “一斤!给五毛钱!现钱结账!” 第9章 釜底抽薪! 整个大槐树下,如同被引爆的火药桶,瞬间炸了。 “啥?!” “俺的娘哎!俺是不是没睡醒听错了?一天……一块钱?!” 一个正准备下地的汉子,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砸在脚边,他却浑然不觉。 他使劲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死死地盯着石头上的苏铭,声音都在发颤: “苏家小子,你……你再说一遍?俺的亲娘咧,一天到底多少钱?” 苏铭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声音提得更高,更亮,传遍了整个村子的上空: “一块钱!一天!现钱!” 死寂。 令人窒息的短暂死寂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彻底的狂热! “我的天爷啊!一块钱!俺们在生产队累死累活挣一个工分,到年底才合几毛钱啊!” “苏家小子这是发善心了!这是活菩萨下凡了啊!” “还下个屁的地!家里的活让婆娘干,老子今天就去挖石头!” “算我一个!俺也去!俺别的没有,就是力气大!” “还有我!俺能背两袋!” 村民们彻底疯了。 他们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被贫穷压抑了太久的火焰,那是对金钱最原始、最赤裸的渴望! 一块钱,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能买一斤多肥得流油的猪肉! 意味着能给自家闺女扯三尺最时髦的确良花布! 意味着能让一家老小,吃上一顿饱饭! 这种诱惑,没人能够抵挡! 人群像是决堤的潮水,瞬间将苏铭围在了中间,一张张朴实的脸上,此刻全都写满了激动和近乎谄媚的讨好。 “铭子!你以后就是咱们村的活财神啊!”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以后谁他娘的再敢说你憨,俺第一个撕烂他的嘴!” “铭子,你看叔行不?叔保证给你挖最大最沉的石头!” 苏铭被簇拥在人群中心,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腼腆的笑容,心里却冷静得如同一块万年寒冰。 成了。 他成功地用钱,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将整个村子的利益,和自己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而此时,在村子另一头的土坯房里,王大麻子的家里,气氛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和他那两个狗腿子,正就着一盘隔夜的咸花生米,喝着呛鼻的劣质烧酒,商量着怎么去“拜访”一下那个走了狗屎运的苏家。 “大哥,那小子肯定发了大财!咱们今天必须让他好好放放血!”瘦猴小弟舔着嘴唇,满眼贪婪。 “没错!不给个百八十块的‘孝敬钱’,今天就让他家那黄毛丫头重新躺回去!”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恶狠狠地补充。 王大麻子呷了一口烧酒,脸上那坑坑洼洼的麻子因为兴奋而泛着油光,他斜着眼,往地上“呸”地吐了口浓痰。 “他娘的,一个傻小子,祖坟冒青烟罢了!等会儿咱们就去,我看他苏大强那个老蔫儿,敢放半个屁!” 就在这时,屋外猛地传来了山呼海啸般的喧闹声。 王大麻子眉头一皱:“大清早的吵吵啥呢?哪个龟孙子活腻歪了?” 他骂骂咧咧地走到门口,伸头往外一看,当场就懵了。 只见村口的大槐树下,黑压压地围满了人,整个村子,除了走不动道的老人和嗷嗷待哺的娃娃,几乎全都出动了! 而那个被所有人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心的,赫然就是他们正准备去敲诈勒索的—— 苏铭! “这……这是咋回事?”王大麻子傻眼了。 很快,一个跑得飞快的半大孩子,像阵风一样从他家门口冲过,嘴里还兴奋地嚷嚷着: “挖石头去喽!一天一块钱!苏铭哥给发钱喽!” “一……一块钱?” 王大麻子和他那两个小弟,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了天灵盖上,三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们不是傻子。 他们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这四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现在的苏铭,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任由他们随意拿捏的“苏家憨小子”了。 他成了全村人的财神爷! 动他? 动他就等于断了全村人的财路! 到时候,根本不用苏铭自己开口,那些穷红了眼的村民,就能用唾沫星子把他们淹死,用锄头和铁锹把他们家的门槛给直接踏平! 这已经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了。 这是在找死! 王大麻子感觉一股彻骨的凉气,从脚底板“蹭”地一下,直冲后脑勺。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蛮力和凶狠,在苏铭这种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手段面前,是那么的可笑,那么的不堪一击。 这他娘的,叫什么? 釜底抽薪! 他被这个一直瞧不起的傻小子,用一种不见血的方式,当着全村人的面,彻底架在火上烤,彻底孤立了! “大……大哥,这……这可咋整啊?”瘦猴小弟的声音都结巴了,眼神里第一次充满了真实的恐惧。 王大麻子脸色铁青,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娘的……算他狠!” …… 浩浩荡荡的“挖矿大队”,扛着锄头,提着铁锹,背着麻袋,在苏铭的带领下,朝着后山的方向进发。 场面热火朝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金钱最炽热的渴望。 就在队伍经过村委会那栋青砖瓦房门口时,一个端着巨大白色搪瓷茶缸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 村长,孙守义。 他那张沟壑纵横的国字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默默地看着这支自发形成的庞大队伍,眼皮耷拉着,仿佛没睡醒。 “孙大爷!”苏铭主动停下脚步,脸上立刻挂起最恭敬的笑容,高声喊道。 孙守义慢悠悠地吹了吹茶缸里的茶叶沫子,呷了一口浓茶,才用他那特有的官腔,慢条斯理地开口: “小铭啊,你这是……搞什么名堂啊?” “这么多人上山,乌泱泱的,要注意安全问题嘛。原则上来说,组织这种集体活动,是要先跟我们村委会报备一下的嘛。” 苏铭脸上憨厚的笑容更盛了,他快走几步上前,姿态放得极低。 “孙大爷,您说的是!俺这不是寻思着,给大伙儿找个挣钱的门路,改善改善生活嘛!” “城里那位周大爷催得急,俺就想着先干起来,别误了人家的大事。您放心,回头挣了钱,俺第一个代表大伙儿,给村里交足了提留!绝不让您和村委会难做!” 他一番话,滴水不漏。 既表达了对村长权威的绝对尊重,又占据了为村民谋福利的道德高地,最后还毫不犹豫地许诺了最实际的好处。 孙守义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谁也无法捕捉的精光。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少年。 这个昨天还是全村最穷、最不起眼的“憨小子”,仅仅一夜之间,竟然就有了这般号令全村的能量和滴水不漏的心思。 这小子,藏得深啊。 孙守义没再多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嗯,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但是,安全第一,记住了。” 说完,他便端着那个掉了瓷的大茶缸,转身回了屋。 苏铭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勾起。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一张张鲜活而充满干劲的脸,看着这支被他用“一块钱一天”凝聚起来的,只属于他的队伍。 他站在山坡上,脚下是生他养他的贫瘠土地。 眼前,是他未来的班底,是他撬动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支点。 他要的,从来不仅仅是钱。 他要的,是将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从此刻起,牢牢地,攥进自己的手心里! 第10章 后台登场,黑云压城! 王大麻子家里,那瓶呛人的劣质烧酒早就喝光了,可心里的火气和寒气,却比烧酒更上头。 他一晚上没睡。 窗户外面,但凡有一点动静,他都觉得是村民们扛着锄头来找他算账了。 昨天在大槐树下,他从那些村民的眼睛里,看到的不再是往日的畏惧,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被一块钱一天烧红了眼的疯狂。 他知道,苏家村,他待不下去了。 苏铭那个小王八蛋,用他听都没听说过的阴损招数,只用了一天,就把他这个村霸变成了全村的公敌。 再留下来,别说敲诈苏家,他自己都可能被人半夜里套上麻袋打断腿! “大哥,咋办啊?俺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瘦猴小弟缩在一旁,声音都带着哭腔。 “他娘的!” 王大麻子一巴掌狠狠拍在自己大腿上,满脸的麻子因为狰狞而扭曲在一起,“这苏家村是待不了了!那个小杂种,断了老子的财路,老子也不能让他好过!” 恐惧和嫉妒交织在一起,催生出最恶毒的念头。 他猛地站起身,眼里闪烁着最后一丝疯狂的希望。 “走!去公社!找我表叔去!” …… 去公社的路,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 王大麻子天不亮就出发,连夜走了十几里地,两条腿都快跑断了,才终于在上午时分,灰头土脸地出现在了公社大院的门口。 公社大院是几排青砖瓦房,门口挂着褪了色的木牌子。院子里的人不多,都穿着干部服,走路不紧不慢,端着一股城里人的架子。 王大麻子连滚带爬地冲进了他表叔李桂的办公室。 李桂,公社里的干事,正翘着二郎腿,用一个带盖的茶杯喝着茶,对着一个前来办事的农民爱答不理地打着官腔。 他那用廉价发蜡梳得油光锃亮的三七分头,在昏暗的办公室里都泛着光。 身上那套蓝色的确良干部服,被他那个微微隆起的啤酒肚撑得紧绷绷的。 “这个事情嘛,还要再研究研究,你先回去等通知嘛。”李桂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发走了那个满脸愁苦的农民。 一转头,就看到了他那个浑身泥土,跟条丧家之犬一样的远房外甥。 “你来干什么?瞧你这副德行,在村里又被人打了?”李桂眉头一皱,语气里满是嫌弃。 “表叔!” 王大麻子“噗通”一声,差点就跪下了,他添油加醋,把苏铭形容成了一个占山为王、私吞国家财产的恶霸。 “那个叫苏铭的小王八蛋,不知道从哪儿走了狗屎运,在咱们村后山,发现了一座矿!他现在蛊惑了全村人,一天给一块钱,帮他挖矿!那家伙,挖出来的石头乌泱泱的,都用麻袋装着往城里运!” “矿?” 李桂一开始还心不在焉,听到这个字,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对!就是矿!” 王大麻子为了增加可信度,把苏铭编的“福石”瞎话又加工了一遍,“听说那玩意儿叫‘福石’,城里大老板抢着要!苏铭那小子,就去了一趟城,就拿回来五百块!还请了县医院的医生,买了麦乳精、猪肉罐头,那钱跟淌水一样花!” 五百块! 这个数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李桂的心上。 他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多块,五百块,他不吃不喝也得攒一年多! 而这,仅仅是一麻袋石头的价钱? 那整个山头,得是多少钱? 五千?五万? 李桂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他那双总是闪烁着算计光芒的眼睛里,此刻冒出赤裸裸的、滚烫的贪婪精光! 王富贵这个蠢货,还想着敲诈勒索那点小钱。 而他看到的,是一座能让他一步登天的金山! 他脑子飞速转动着。 这事儿,绝不能当成村里的流氓斗殴来处理。 得用“公家”的名义,用“政策”的大帽子,把这座金山,名正言顺地,扣到自己手里! “胡闹!” 李桂猛地一拍桌子,摆出一副义正词严的官僚派头,“国家的山林,国家的矿产,岂容他一个黄毛小子私自开采?这是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这是严重的违法乱纪行为!” 他站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踱步,身上的干部服都显得威严了几分。 “富贵,你带路!我这就带上民兵,去现场看看!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刁民,胆子比天还大!” …… 第二天,苏家村后山,热火朝天。 村民们的热情,比盛夏的日头还要毒辣。 锄头挖下去,每一铲土都像是挖出了希望;麻袋扛上肩,每一斤重量都仿佛是沉甸甸的“大团结”。 苏铭穿梭在人群中,指挥着大家有序地挖掘,避开危险的区域。 他没有跟着一起挖,但他比谁都忙。 他要确保安全,要统计数量,更要维持住这股刚刚燃起来的,脆弱的士气。 就在这时,一阵“突突突”的巨大轰鸣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山间的宁静。 所有人手上的动作都停了。 他们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山下的土路上,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像一只横冲直撞的铁皮怪兽,卷起漫天黄土,耀武扬威地开了过来。 吉普车! 在八十年代的农村,这玩意儿就是权力的化身!只有县里的大领导,或者公社的一把手,才配坐这种车! 村民们的脸上,狂热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对“官”的恐惧和敬畏。 车门“砰”地一声打开。 李桂挺着肚子,从车上走了下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荷枪实弹的民兵。 他锃亮的黑皮鞋踩在泥土上,仿佛都比别人的脚印要深几分。 他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乌泱泱的人群,和那堆积如小山的麻袋,喉咙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发财了! 这次真的要发大财了! “都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李桂把官腔端得十足,声音传遍了整个山坡,“接到群众举报,有人在此非法聚集,破坏国家矿产资源!谁是负责人?给我站出来!” 两个民兵上前一步,黑洞洞的枪口虽然没有对着人,但那股肃杀的气氛,瞬间让几十个壮劳力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锄头铁锹“哐当哐当”掉了一地。 村民们下意识地后退,看向苏铭的眼神,在短短几秒钟内,就从狂热的崇拜,变成了深深的担忧、怀疑,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埋怨。 他们怕了。 跟着苏铭有肉吃,可要是因此被抓去蹲大牢,那就什么都没了! 苏铭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着李桂那张写满了贪婪和虚伪的脸,看着他身后那两个其实比村民还紧张的年轻民兵,心里,一片冰冷。 来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李干事吧?” 苏铭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主动走了上去,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憨厚中透着点紧张的表情,“俺是苏铭。俺们没破坏啥,就是……捡点石头。” “捡石头?” 李桂皮笑肉不笑地走到苏铭面前,用那根别在口袋里的英雄钢笔,指了指那堆麻袋,“捡石头能有这么大阵仗?小同志,你年纪轻轻,很有干劲嘛。不过,这事儿可大可小啊。” 黑云压城城欲摧啊。 王大麻子从吉普车后面探出头来,对着苏铭露出了一个得意而怨毒的笑容。 李桂没再理会那些噤若寒蝉的村民,他把苏铭叫到一边,远离了人群,压低了声音,脸上那副“为国为民”的伪装,瞬间换成了图穷匕见的狰狞。 “小子,别跟我装糊涂。” 他的声音,像毒蛇吐信一样,又黏又冷。 “想继续干也行,我呢,也不把事做绝,毕竟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 他伸出肥胖的手掌,拍了拍苏铭的肩膀,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恩赐”。 “每天的收成,我拿八成。你拿两成,带着这帮穷鬼喝点汤。” “不然,”李桂的脸色猛地一沉,凑到苏铭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就等着公社的拖拉机,拉着你去县里,蹲大牢吧!” 第11章 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李桂的声音又黏又冷,贴着苏铭的耳朵钻进去,威胁赤裸,不加任何掩饰。 周遭的喧闹瞬间消失了。 山风吹过,拂动着衣角,却吹不散那份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重。 苏铭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他脸上那点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原本憨厚里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表情,被一种巨大的惊恐所替代。 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副样子,精准地落入了李桂的眼里。 李桂很满意。 他太熟悉这种反应了。 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在他这身干部服面前,就该是这个样子。 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恐惧,才是最真实的。 管你什么福石,什么财神爷,在他代表的权力面前,统统都是土鸡瓦狗! “怎么?不服气?” 李桂嘴角勾起,他用那根英雄钢笔的笔帽,一下一下地点着苏铭的胸口。 动作很轻,却带着千斤重担的压迫。 “小同志,我这是在教你做人。这金山,你一个人吞得下吗?不怕把自己给活活撑死?” 苏铭死死抱着怀里的破旧大衣,身子微微颤抖着。 可李桂殊不知,苏铭早就做出了准备。 大衣里,那台花了他二十块巨款买来的二手砖头录音机,红色的录音键,从听见吉普车轰鸣声的时候,就已按下。 此刻,这台机器正默默地记录着李桂说的每一个字。 “李……李干事……” 苏铭的声音,终于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带着压不住的颤抖。 “八成……太多了……俺……俺领着全村人干活,一天光工钱就要发出去几十块……俺一分钱捞不着,还要往里贴钱……这……这没法干啊!” 他的表演恰到好处。 一个走了狗屎运又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小子,面对强权时的恐惧,和对利益被夺走的本能抗拒,被他演活了。 “哦?” 李桂拖长了调子,“你这是在跟我讨价还价?” 他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声音也冷了八度。 “苏铭,你搞清楚!我让你拿两成,是给你留条活路!你要是给脸不要脸,我今天就把你捆了送去公社!到时候,你一分钱都拿不到,还要在里头吃几年牢饭!你信不信?” “信……俺信……” 苏铭的头垂得更低,身体微微发抖,活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他“挣扎”了许久,好像在进行天人交战。 远处,村民们虽然听不清细节,但看着李桂那副官威十足的样子,再看看苏铭那失魂落魄的熊样,心都凉了半截。 完了,铭子怕是顶不住了。 终于,苏铭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开口。 “李干事,八成……俺真干不了。这样,您拿七成……不,六成!您拿六成,俺拿四成,俺还要给村里交提留,给大伙儿发工钱……求您高抬贵手,给俺和乡亲们留条活路吧!” 李桂眯着眼,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这小子还敢要四成? 不过,他也清楚,不能逼得太狠,兔子急了还咬人。真把这小子逼得撂挑子不干了,自己守着一座空山也没用。 他需要苏铭这个冤大头在前面顶着,帮他把石头变成钱。 “五成!” 李桂伸出肥胖的巴掌,斩钉截铁。 “这是我的底线!你五成,我五成!村里的提留,从你那五成里出。我只要干干净净的钱,别的我一概不管!” “这……”苏铭还在“犹豫”。 “就这么定了!”李桂一锤定音,“你要是同意,现在就继续干。不同意,我立刻让民兵封山抓人!” 苏明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屈辱、愤怒和最终的妥协交织在一起。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 “好……俺……俺听李干事的!” 这场谈判,以最粗暴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李桂心满意足地走了,临走前还拍了拍苏铭的肩膀,一副“算你小子识相”的表情。 吉普车卷起黄土远去,王大麻子从车窗里投来一个怨毒又幸灾乐祸的眼神。 山坡上,死寂一片。 村民们围了上来,个个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不安。 “铭子,咋样了?” “那个当官的没为难你吧?” 苏铭抬起头,脸上的惊恐和颓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静。 “没事,叔叔伯伯们。”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都解决了。大家继续干活,工钱照发,一分不少!” 有了他这句话,村民们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了一半。 人群渐渐散去,重新投入到劳动中。 苏铭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悄悄按下了录音机的停止键。 他没有耽搁,跟几个信得过的村民交代好,让他们暂时看好场子,自己则借口要去城里送样品,飞快地下了山。 录音只是物证。 他还需要一把刀,一把能执行死刑的屠刀! 这个人,只能是周卫国! 搭上村里去县城的牛车,一路颠簸,苏铭心里却飞速地盘算着。 直接哭诉被勒索? 太低级了,那只会让周卫国觉得他是个麻烦。 他要做的,是让周卫国主动地、心甘情愿地,来帮他解决这个麻烦。 最好的办法,是将他自己的危机,变成周卫国的危机! 废品收购站里,周卫国依旧靠在躺椅上,听着收音机里的评书,手里的蒲扇不紧不慢地摇着。 “周大爷!” 苏铭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朴实的笑。 “哦?小子,你咋又来了?”周卫国睁开眼,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 苏铭也不废话,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布包了好几层的东西,递了过去。 “周大爷,这是俺从山里头,给您挑的一块最好的!您看这成色!” 布包打开,一块拳头大小,通体黝黑,却在阳光下隐隐泛着金属光泽的矿石,静静地躺着。 品相比他之前带来的任何一块都要好上数倍。 周卫国那双看似昏花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一把拿过矿石,凑到眼前仔细端详,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那神情,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好东西……好东西啊!”他连声赞叹。 “坐下喝口茶。” 周卫国给苏铭倒了杯滚烫的茶水。 苏铭捧着茶杯,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遇到难事了?”周卫国头也不抬。 “也没啥大事。” 苏铭挠挠头,一脸憨厚,“就是……俺们村,今天来了个公社的李干事。他好像也对这石头挺感兴趣的,说这山是国家的,得由他来‘代表国家统一管理’。俺也不懂这些政策,就是觉得……他好像跟您不是一个路子的。” “代表国家统一管理”? “跟您不是一个路子的”? 周卫国把玩矿石的手,停住了。 他缓缓抬头,镜片后面的眼睛锐利得像把刀子。 “公社的干事?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李桂。”苏铭老实回答。 周卫国没再说话,办公室里的空气却骤然冷了下来。 李桂,他知道,公社里一个出了名的贪婪小人。 要不是看在他爷爷当年打鬼子的份上,早就给撸下来了。 这种货色,也敢把主意打到战略矿产上? 这是在找死! 苏铭知道,火候到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放在桌上。 “周大爷,这是俺在公社门口捡的,也不知道是谁丢的,好像是封举报信,里头也提到了那个李干事和矿山的事。俺不识几个字,您帮俺看看?” 周卫国拿起信,拆开。 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用左手写的,却详细描述了李桂如何滥用职权,如何威胁村民,企图私吞整座矿山,连他索要五成利润的细节都清清楚楚。 这封信,将苏铭这个“受害者”,彻底摘了出去,变成了来自“正义群众”的匿名举报。 周卫国看完信,面无表情地将其折好,放进口袋。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茫然”的少年,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欣赏。 捡的? 呵呵,真是小看了这小子。 这小子,不止是运气好。 这份心智,这份布局,滴水不漏,狠辣精准。 “你先稳住他。” 周卫国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平静。 “他要钱,你就先给他。记住,人赃并获,才是铁证。”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这事,我来办。” 苏铭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 他千恩万谢地告辞,回到村里,立刻找到了李桂,告诉他第一天的“孝敬款”已经备好,足足有五十多块。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不引人注目,想请李干事晚上到他家里去取。 李桂一听有五十多块,眼睛都直了,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 夜,渐渐深了。 苏家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在风中摇曳。 李桂翘着二郎腿,喝着李兰端上来的热茶,看着苏铭将一沓零零散散的钞票放在桌上,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得意。 他不知道,一张天罗地网,已经悄然张开。 而他,正兴高采烈地,一头撞了进去。 第12章 一网打尽!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苏家那间破旧的土坯房里,却破天荒地点着两盏煤油灯,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炕桌上摆着四样菜,在村里人眼里,这能顶半个年席了。 一盘红烧肉,肥膘在灯火下颤巍巍地晃着油光;一盘炒鸡蛋,炒得金黄蓬松;一碟油炸花生米;还有一碗水灵灵的青菜。桌子中间,还开了一瓶呛人的廉价烧酒。 李兰和苏大强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局促地坐在炕边。他们脸上努力挤着笑,可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紧张,怎么也藏不住。 桌上的主角,是翘着二郎腿坐在主位的李桂,还有他那个狗仗人势的外甥,王大麻子。 苏铭呢,正像个最孝顺的晚辈,脸上堆满了笑,又恭敬又讨好,殷勤地给李桂满上酒杯。 “李干事,您能来俺家,那是俺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俺小,啥也不懂,往后,还得全指望您给俺指路。”苏铭的腰微微哈着,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李桂很受用。 他呷了一口烧酒,夹起块最大的红烧肉塞进嘴里,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说话含糊不清:“嗯,小苏啊,你这个态度,对头!是个能看清事儿的。” 他用筷子指点着苏铭,一副教训人的官派头:“你记住了,年轻人,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那座山,你一个人端不住。现在有我给你撑腰,你才能安安稳稳地喝上这口汤。” “是,是,李干事说得对!”苏铭连连点头,活像个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 旁边的王大麻子也喝得满脸通红,他那张麻子脸兴奋得发亮,坑坑洼洼的更瘆人。 他一拍桌子,冲苏铭咋呼:“他娘的,听见没?往后在苏家村,我表叔就是天!我就是地!你小子敢耍滑头,老子第一个拧断你的脖子!” 李兰的身子明显哆嗦了一下,苏大强赶紧攥住了她的手。 苏铭却跟没听见一样,依旧满脸堆笑,转头又给王大麻子倒酒:“王大哥说得是,以后俺就是您的小老弟,您指东,俺绝不往西!” 看着苏铭这副窝囊样,李桂和王大麻子交换了一下眼色,彼此都看懂了那份轻蔑和得意。 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傻小子,拿捏他还不是手到擒来。 酒过三巡。 李桂的脸喝成了猪肝色,舌头也大了。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伸出油腻腻的手指,在桌上“叩叩”点了两下。 意思很明白。 苏铭立马起身,从炕柜里拿出一个用旧报纸包得方方正正的包裹,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放到了李桂面前。 “李干事,这是今天的‘收成’,总共是五十二块六毛。按您说的,五五开,您那份是二十六块三。俺做主,给您凑了个整,三十块。您收好。剩下的是全村人干活的工钱,还有要交村里的提留。” 李桂的呼吸都粗了,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厚实的纸包。 三十块! 他一个月的工资也就这个数!这还只是一天的进项! 他一把抓过纸包,三两下撕开,里面是一沓零零散散,带着汗味和泥土气的钞票。几张大团结,更多的是一块、五毛、两毛的零票。 虽然不好看,但这是钱!是真金白银! 李桂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头,在发黑的大拇指上“呸”地舔了一下,一张一张地数了起来。那副猴急的丑态,在昏黄的灯光下分外清晰。 王大麻子也探着脑袋,喉咙里发出“咕咚”的声响,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小子,算你识相!” 李桂数完钱,满意地揣进自己那被肚皮撑得紧绷的干部服口袋里。他得意忘形地拍着苏铭的肩膀,吹嘘起来,“跟着我,往后有你的好日子!” “苏家村以后,就是咱俩的天下!”王大麻子也跟着叫唤。 苏铭一直低着头。 没人看见,他的嘴角,在那一刻弯了一下。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苏家那扇摇摇欲坠的院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两扇门板呻吟着撞在墙上,木屑纷飞。 这一下,像一盆腊月的冰水,把屋里所有的酒气和得意都浇灭了。 李桂和王大麻子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他们猛地回头,几道刺眼的手电光柱,已经捅破了院子里的黑暗,把他们那两张错愕又惊慌的脸,照得惨白。 光柱后面,几个人影大步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警服,国字脸,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他肩膀上的肩章,让李桂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县公安局局长,钱卫东! 钱局长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不苟言笑,气场十足的干部。其中一个,李桂也认得,是县纪委的张主任! 而周卫国,正背着手,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不言不语。 “谁是李桂?”钱局长的声音又冷又硬,在寂静的院子里砸出回响。 李桂身上的酒气,瞬间被冷汗给逼了出来,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因为太慌,差点被凳子绊倒。 “钱……钱局长……张主任……您……您们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刚才那股当官的派头,一下子全瘪了。 王大麻子更是吓得直接瘫坐在地上,脸色比墙皮还白。 钱局长根本没理他,视线扫过桌上的残羹冷炙,最后落在他口袋里那鼓鼓囊囊的形状上。 “我们接到群众匿名举报,有公社干部,滥用职权,敲诈勒索,企图侵吞国家重要矿产资源。” “李桂同志,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误会!这都是误会!”李桂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地狡辩,“我是……我是来苏铭同志家,做思想工作的!对!思想工作!” “是吗?” 苏铭从炕上下来,走到了众人面前。他站得笔直,脸上那副憨厚和恐惧,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他从怀里,掏出那台黑色的砖头录音机。 在所有人,尤其是李桂那活见鬼一样的目光下,他轻轻地,按下了播放键。 “滴——” 一声轻响之后,录音机里,清晰地传出了李桂那贪婪又跋扈的声音。 “……每天的收成,我拿八成。你拿两成,带着这帮穷鬼喝点汤。” “不然,你就等着公社的拖拉机,拉着你去县里,蹲大牢吧!” “……五成!这是我的底线!你要是同意,现在就继续干。要是不同意,我立刻就让民兵封山抓人!” 录音机里的每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李桂心上。 他的脸,从惨白变成了死灰,双腿一软,彻底瘫了下去,嘴里喃喃自语:“不……不是的……这不是我……” 罪证,确凿!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 “就是他!王大麻子那个狗日的!” “还有那个当官的!他们是一伙的!” 黑压压的村民,举着火把和煤油灯,冲了进来,把小小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的脸上,是压抑了太久的愤怒。 一个跛着脚的老汉冲到最前面,指着瘫在地上的王大麻子,眼眶通红地嘶吼:“钱局长!青天大老爷啊!这个王八蛋,三年前把我儿子的腿打断了,就因为俺家没借钱给他!” “还有俺家!他去年抢了俺家正下蛋的老母鸡!” “他占了我家的宅基地!” “他调戏我闺女!” 一声声控诉,压抑了多年的怒火,一下子全爆发了,把王大麻子彻底淹没。这是苏家村积攒了数年的怨气,在今晚,被苏铭彻底点燃!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钱局长一挥手,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铐走!” 两个警察上前,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锁住了李桂和王大麻子那还在发抖的手腕。 直到这一刻,李桂才如梦初醒,他疯狂地挣扎起来,对着苏铭嘶吼:“苏铭!你个小杂种!你算计我!你敢算计我!” 苏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几个村民已经冲上去,对着王大麻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嘴里骂着:“让你欺负我们!让你当村霸!” 现场一片混乱,又大快人心。 苏铭穿过人群,走到了周卫国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周卫国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苏铭的肩膀。 第13章 风暴前夕,人心浮动 李桂和王大麻子被拖走时,那两条腿软得像面条,在黄土地上划出两道难看的印子。 他们杀猪般的嚎叫,是苏家村这十几年里,听过的最悦耳的音乐。 那辆绿皮吉普车载着两个恶人,打着车灯慢慢消失在村口山路的尽头。车尾的灰尘还没散去,整个苏家村就炸了锅。 “老天开眼了!老天开眼了啊!” “王大麻子这个畜生,总算遭报应了!” “铭子威武!铭子就是咱村的救星!”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嗓子,黑压压的人群立刻朝苏家小院涌去。 原本宽敞的院落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火把和煤油灯把门前照得通明。 村民们脸上挂着激动、解气、崇拜混合的表情,手里都拿着东西。 “铭子,这是婶子家刚攒的十个鸡蛋,你给你爹妈补补身子!” “俺家穷,就这两根地瓜干,你可别嫌弃!” 刘婶子挤到前面,从怀里掏出用手绢包得严严实实的鸡蛋,生怕磕着碰着。 “俺家老头子让俺跟你说,以后有啥事,你一句话,俺们全家豁出去也给你办!” 苏大强和李兰被围在中间,手足无措。 看着那些递过来的、还带着体温的鸡蛋,看着那些粗糙却真诚的脸,李兰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这不是害怕的泪,不是伤心的泪,是苦尽甘来的泪,是扬眉吐气的泪。 她这辈子就没这么直起过腰杆子。 苏大强挺直了胸膛,挨个跟递东西的乡亲们道谢。 每说一声“谢谢”,他的眼眶就红一分。他看着站在人群中心的儿子,一种前所未有的骄傲从胸膛里炸开。 这是他苏大强的儿子! 整个院子,整个苏家村,都沉浸在朴素而激烈的狂欢里。 唯独苏铭。 在喧嚣和狂热的中心,他平静得像块石头。脸上带着憨厚的笑,一一回应着村民们的热情,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打掉一个王大麻子,扳倒一个李桂,算什么? 那不过是最不入流的小角色。对付他们,靠的是胆子大,靠周卫国这把刀,靠抓住他们的贪婪。 接下来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对手。 是“体制”本身。 是那些真正手握权力、制定规则,比李桂聪明一百倍的人。 矿山的消息,随着李桂被抓,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县里。 一座能日进斗金的矿山,一个能搅动风云的后生,县里那些人会怎么看? 怎么想? 又会怎么做? 苏铭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他必须在县里的雷霆手段下来之前,把整个苏家村彻底拧成一股绳,把这些朴素的村民变成自己最坚固的城墙! “叔叔伯伯们!婶子大娘们!静一静!” 苏铭站到院子里的大磨盘上,双手往下压了压。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喧闹的院子奇迹般地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苏铭从怀里掏出蓝色封皮的账本,和一沓厚厚的钞票。正是从李桂口袋里“缴获”回来的那些钱,加上他自己剩下的。 “乡亲们!”苏铭举起账本,“昨天大家跟着俺干了一天,流了汗出了力,俺苏铭说过的话,一定算数!” “现在,俺当着大家的面,把工钱给结了!” 他打开账本,清了清嗓子,开始大声念名字。 “赵铁柱,一个工,一块钱!” “李大牛,一个工,一块钱!” “王二婶子,半个工,五毛钱!” 他每念一个名字,苏大强就从那沓钱里数出相应的钞票,恭恭敬敬地递到人家手上。 拿到钱的村民,手都在抖。 一天,一块钱! 这在1980年的农村是什么概念?一个壮劳力在公社的工地上累死累活干一天,也就挣个三四毛钱。 这钱,太烫手了!也太实在了! “我的天啊,真给钱啊!” “这比在公社干活强多了!” 村民们脸上的狂热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感激和信赖。有几个老汉激动得眼眶发红,攥着钞票舍不得松手。 苏铭发完最后一个人的工钱,合上账本。他看着下面那一双双发亮的眼睛,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像炸雷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乡亲们,王大麻子和李桂倒了,咱们的好日子才刚开始!” “俺苏铭在这里保证,只要大家信得过俺,跟着俺好好干,以后工钱只多不少!” 他停顿一下,伸出一根手指,又加了一根。 “从明天起,挖矿的工钱再涨两毛!一个全工,一天一块二!” “轰!” 人群彻底沸腾了! 一块二!天老爷啊!这哪里是挖石头,分明是在捡钱! “铭子!你就是俺们的财神爷!” “以后俺这条命就是你的!你让俺干啥俺干啥!” “跟着铭子有肉吃!” 村民们的崇拜在这一刻达到顶点。他们看苏铭,已经不是在看一个普通的农村小子,而是在看一尊能带来财富和希望的神。 苏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用最直接的利益把所有人都绑上他的战车。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人群渐渐散去,兴奋的议论声远远传来。苏家小院终于恢复了宁静。 苏大强和李兰还沉浸在巨大的激动中,收拾着满炕的礼物,嘴都合不拢。 就在苏铭刚喝了口水的时候,院门外又亮起一点昏黄的光。 村长孙守义提着那盏用了十几年的旧煤油灯,一个人慢慢走了进来。 他脸上没有半点喜色,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铭子,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孙守义的声音有些沙哑。 苏铭心里一动,知道正戏来了。 他跟着孙守义走到院子外的大槐树下,夜风带着凉意。 孙守义从口袋里摸出烟叶,卷了一根旱烟,点上,猛吸一口,才缓缓开口。 “你今天这事,办得敞亮,也办得太险了。” 苏铭没说话,静静听着。 “李桂那个蠢货,不足为虑。但是你把他捅到了县里,性质就变了。” 孙守义吐出一口浓烟,“我刚从公社回来,听说了消息。县里已经知道了,很快就会来人。” “谁来?”苏铭问道。 “赵副县长,赵立强。” 孙守义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忌惮。 “这可不是李桂那种货色。赵县长是部队转业的,出了名的''铁腕''。在他眼里,天大地大,没有规矩大。谁要是敢坏了规矩,他能把天给捅个窟窿。” 孙守义又吸了一口烟,眼神变得复杂。 “最关键的是,我打听过了,他转业之前在地质部队干过。是真正的内行,懂石头。你那些关于''福石''的话,在他面前恐怕…” 苏铭心里一沉。 内行? 这就麻烦了。 “孙叔,您的意思是?” 孙守义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看着远处的黑暗。 “孩子,你扳倒李桂,靠的是小聪明和胆子大。但要跟赵县长这种人打交道,光靠这些不行。你得占住一个理,一个大义的名分。你得让他觉得,帮你就是帮国家,就是守规矩。” 他转过头看着苏铭,几十年村干部生涯积累的智慧倾囊相授。 “县里也不是铁板一块。赵县长重规矩,管工业。还有个王县长,管农业,一直想把咱们县的经济搞上去。县委的陈书记态度最重要…” 孙守义将县里几位主要领导的背景、性格,甚至是彼此间的派系关系,像活字典一样摊开在苏铭面前。 这是他用半辈子时间,用无数次开会、汇报、求人办事积累的最宝贵的政治财富。 苏铭听得极其认真。 这可是1980年的权力地图,比矿山里的独居石还珍贵。 “孙叔,我明白了。”苏铭郑重点了点头。 孙守义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许。 “你记住,不管赵县长说什么问什么,你都不要慌。你现在代表的不是你自己,是全苏家村几百口人的饭碗。把这个当成你最大的底牌。” 说完,孙守义深深看了苏铭一眼,提着煤油灯消失在夜色中。 苏铭站在槐树下,看着远山的轮廓,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明天的对策。 赵立强,地质部队出身的副县长… 这将是他重生后最重要的一场博弈。 第14章 釜底抽薪,寻觅高人 孙守义那盏昏黄的煤油灯,最终消失在了夜色里,他带来的凝重,却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了苏铭的心头。 院子里,李兰和苏大强还在兴奋地收拾着乡亲们送来的东西,嘴角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 苏家村的村民们,也正沉浸在扳倒恶霸的喜悦和对未来美好日子的憧憬里。 整个世界都在狂欢,唯独苏铭,独坐灯下,如坠冰窟。 他清楚,孙守义说得没错。村长的经验,让他看清了山雨欲来的形势,让他知道了对手是谁,知道了县里的权力格局。 但这,也仅仅是看清而已。 看清了,又能怎么样? 面对一个地质部队转业、作风铁腕、又是真正内行的副县长,靠村民们朴素的拥护?靠一天一块二的工钱绑在一起的“城墙”? 在真正的国家机器面前,这些脆弱得就像纸糊的一样。 赵立强只要一句话,定性为“哄抢国家资源”,就能让整个苏家村万劫不复。 到时候,别说吃肉,所有人都得跟着他去啃牢饭。 孙守义的智慧,是农民的智慧,是体制最底层的生存之道。是教他如何磕头,如何求情,如何在规则的夹缝里讨生活。 可苏铭要的,不是讨生活。 他要的是掌控!是要把这座金山,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他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一个份量足够重的人,来当他的“护道人”。 一个能和赵立强站在同一高度对话的人! 一个能把“坏规矩”的事情,变成“守规矩”的人! 苏铭闭上眼睛,心神沉入脑海。 一个淡蓝色的光幕,只有他自己能看见,悄然浮现。 这是他第一次,在激活系统后,主动地、完整地审视这个伴随他重生的金手指。 光幕的右上角,有一个醒目的数字。 【时代先机点:85】 数字下方,还有几行小字记录着来源。 【带领苏家村村民挖矿致富,初步改变全村贫困命运,时代影响力微弱提升,获得先机点+50】 【公开打脸村霸王大麻子,令其声望扫地,获得先机点+15】 【设局扳倒公社蛀虫李桂,造成区域性正面影响,获得先机点+20】 这就是他这几天所有折腾换来的全部家当。 85点,在这个关键时刻,可能是他翻盘的唯一筹码。 苏铭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些点数绝不是摆设。 过去几天,系统被动地提示他矿藏信息、人物信息,他以为是免费的。 现在想来,那不过是新手福利。 想要让系统为自己所用,必然要付出代价。而这85点,就是他唯一的资本。 “系统,我要找人!”苏铭在心中下达了指令,“我要找到一个能帮我破局的''高人''!” 冰冷的机械音在他脑中响起。 【指令确认:开启大范围人物扫描。】 【警告:此功能将持续消耗''时代先机点'',扫描范围每扩大一公里,消耗10点。当前点数余额85点,预计可扫描极限范围为8.5公里。是否继续?】 苏铭的心猛地一沉。 8.5公里! 这点距离,堪堪能覆盖到县城边缘。 这是一场豪赌!赌这小小的县城里,藏着能让他翻盘的真龙! 如果找不到,这85点就等于打了水漂,他将彻底失去最后的依仗。 眼下赵立强随时可能到村里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 “继续!”苏铭咬着牙,下达了指令。 【指令执行!人物扫描开启!当前范围:苏家村!】 【时代先机点:85】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苏家小院为中心,瞬间扩散开去。 光幕之上,一个个村民的头像和数据浮现。 【姓名:王铁牛|时代权重:15(平庸)】 【姓名:赵老三|时代权重:12(平庸)】 光幕掠过村委会,停留在正在屋里抽着旱烟的孙守义身上。 【姓名:孙守义|时代权重:45(干练)】 扫描完整个苏家村,耗时不过几秒。 【扫描范围1公里,消耗10点。当前余额:75点。】 苏铭的心已经凉了半截。整个村子,最有潜力的就是孙守义,但这远远不够。面对赵立强那样的对手,孙守义的45点权重根本不够看。 “扩大范围!” 【扫描范围扩大至2公里……消耗10点。当前余额:65点。】 【扫描范围扩大至3公里……消耗10点。当前余额:55点。】 光幕上闪过的,全都是灰扑扑的头像,最高的时代权重也不超过20。 他们都是这个时代最普通的农民,是历史的尘埃。 苏铭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点数在飞速消耗,希望却越来越渺茫。 【扫描范围扩大至5公里……消耗20点。当前余额:35点。】 扫描的边界,终于触及到了县城的边缘。苏铭能感受到自己的手心湿润,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如此巨大的不确定性。 “扩大!继续扩大!” 苏铭双眼赤红,像是赌场上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在嘶吼着押上自己的性命。 【扫描范围扩大至7公里……消耗20点。当前余额:15点。】 光幕已经覆盖了县城的大半区域,无数的人影闪过,政府职员、工人、商贩……时代权重最高的,是一个在县政府上班的科长,也只有55点,和村长孙守义一个级别。 完了…… 苏铭的身体微微颤抖,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将他淹没。 难道自己真的赌错了?这小小的县城,根本就是一潭死水?难道他的金手指,在关键时刻要掉链子? 【时代先机点:10】 【时代先机点:5】 点数只剩下最后5点,即将归零。 扫描光幕也即将到达极限,划过县城最偏僻的西北角,那里有一片荒凉的区域,正是县废品收购站的所在。 就在苏铭心如死灰,准备放弃的最后一秒。 “滴!滴!滴!警告!检测到超高能级目标!!” 系统那机械的提示音,第一次变得尖锐急促,就像雷达锁定敌机时的刺耳警报! 苏铭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光幕猛然定格,所有的信息流都疯狂地涌向那间破旧的小屋,涌向那个躺在藤椅上,听着评书昏昏欲睡的大爷身上! 【时代先机点:2】 点数在锁定目标的瞬间,停止了消耗。 一连串刺目的金色数据,轰然炸开! 【姓名:周卫国】 【时代权重:92(巨擘)!!】 【核心特质:地质权威(MAX)、人脉通天、心智如妖】 【负面倾向:心灰意冷、避世隐居】 【关键轨迹:建国后第一批科班地质工程师,前省地质勘探队总工程师。曾独立发现并主持勘探“红山1号”特大型铜矿……为国家立下不世之功……其门生故旧遍布省、市两级地矿、公安、政务系统……】 【人物评价:一头选择在山野间沉睡的雄狮,非天雷不能惊,非龙吟不能醒!】 苏铭的身体猛地一震,从地狱到天堂的巨大反差,让他几乎要虚脱过去。 他瞬间明白了! 什么狗屁运气好!什么瞎猫碰上死耗子! 从他拿着那块石头走进废品站的第一秒起,他就已经落入了这位老爷子的眼中。 他那点自作聪明的小伎俩,在周卫国这位“心智如妖”的巨擘面前,恐怕就像是三岁孩童的把戏。 这老头子早就看穿了他的底细,却依然愿意配合他演戏,甚至主动帮他搞定李桂。 这说明什么? 说明周卫国在观察他,在测试他,甚至…在等待他! 破局的钥匙,原来从一开始,就握在自己手里! 苏铭立刻起身,他知道,必须拿出能打动这头“沉睡雄狮”的东西。 他连夜跑到堆放矿石的西屋库房,开启【洞察之眼】,在一堆乱石中疯狂翻找。 终于,在花光最后2点后,他找到了一块只有拳头大小,毫不起眼的矿石。 【叮!发现完美样本!】 【高纯度独居石伴生矿完美样本,具备极高的地质研究价值,可直接作为地质学教科书级范例!】 这就是敲门砖!苏铭捧着这块“教科书”,回到屋里。 就着煤油灯,他铺开一张皱巴巴的黄纸,开始奋笔疾书。 这一次,他不再隐瞒自己的野心。他要把自己对矿山的商业构想,对整个时代发展的预判,全部写下来。 周卫国既然是“心智如妖”的巨擘,那就不需要再用小把戏糊弄。直接摊牌,用真正的“龙吟”去唤醒这头雄狮!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苏铭揣着那块“教科书级样本”和写满了字的稿纸,告诉父母要去城里办正事,再次踏上了前往县城的路。 这一次不同了。 他不再是那个忐忑不安的小农民,而是一个准备和巨擘平等对话的棋手。 站在那熟悉的废品收购站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评书声,苏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将是一场顶级的心理博弈。 成,则潜龙出渊,搅动风云。 败,则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苏铭攥紧了怀里的石头和稿纸,一步迈进了院门。 第15章 周公署名,猛虎出山 废品收购站的院子里,那台半导体收音机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杨家将》,调子不大,衬得整个院子越发懒散。 周卫国躺在藤椅上,闭着眼,一根手指头随着里头的锣鼓点,在扶手上一下下地敲着。 苏铭进了院门,他也不理。 苏铭也不吭声,就那么直直地站着,跟门口的大槐树一样,扎了根。 他不急,也不慌,就这么等着。 他心里有数,跟这种歇了爪子的老虎打交道,一丁点沉不住气,就全完了。 收音机里,正好讲到穆桂英大破天门阵,杀声震天。 苏铭从怀里掏出个用粗布包着的东西,两只手捧着,一步步走到藤椅跟前。 他把布包恭恭敬敬搁在周卫国面前那张掉漆的四方桌上,再轻轻地,一层层地揭开。 没有金光四射,就是一块拳头大的石头,黑不溜秋的,搁在粗布中间。 可晨光从树叶缝里漏下来,正好打在那石头上,那断口里头的暗金色,一下子就活了,幽幽地往外冒着一股子沉甸甸的光。 桌上,那根一直敲着锣鼓点的手指头,“啪”一下,停住了。 收音机里穆桂英的喊杀声,也好像被谁掐住了脖子,一下子小了下去。 评书还在说,可周卫国已经听不见了。 他慢吞吞地坐直了身子,原先眯着的眼缝睁开了,从兜里掏出老花镜戴上,才伸出两根指头,小心翼翼地把那块石头拈了起来。 那动作,不像拿石头,倒像是在捧庙里头供着的宝贝。 熟悉的、沉甸甸的压手感传到指尖,粗糙的指肚在矿石那平滑的断面上轻轻地搓着。 周卫国的喘气声,粗了。 苏铭看准火候,又从怀里掏出那几张写满了字的黄草纸,还是两只手递上去。 他身子躬着,声音里全是乡下娃的实在和不安。 “周大爷,这是俺胡乱写的,想给村里人争条活路。可俺没文化,脑子也笨,写得乱七八糟的,您给俺掌掌眼,看中不中?” 他顺嘴就把县里要来人,自个儿快顶不住的难处给秃噜了出来。 周卫国放下矿石,却没接那几张纸,身子又靠回藤椅上,重新闭上了眼。 “小娃娃,那是你的事,跟我有啥关系?” 他声音懒洋洋的,一股子爱搭不理的味儿。 “我只答应收你的石头,可没答应给你挡灾。这县城里的水深着呢,不是你该趟的浑水,我这把老骨头,更不想再沾一身腥。” 苏铭心口一沉,脸上却没半点变化,腰杆子反而挺得更直了。 他瞅着周卫国,脸上那点憨厚和慌张全不见了,只剩下一股子硬邦邦的犟劲。 “不凭我,也不凭我们村。” “就凭这东西!它不该埋在土里,更不该叫那些外行棒槌瞎折腾,糟蹋国家的宝贝!” “糟蹋国家的宝贝”这七个字,就像一根烧红的铁钎子,又准又狠地捅进了周卫国心窝子里最疼的那块地方。 周卫国闭着的眼皮子,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他终于不耐烦地摆摆手,一把抓过了那几张稿纸。 “我倒要看看,你这小脑瓜里头,装了啥惊天动地的玩意儿!” 他起先只是随便那么一扫,可就这一眼,他脸上的懒散就褪了一分。 等他瞅见纸上写的“独居石伴生矿”、“初步储量估算”,还有后头那一长串带小数点的数字时,他脸上的懒劲儿就全没了,换上的是一种几乎僵住的惊愕。 这份东西,写的字歪歪扭扭,错字一大堆,行文格式更是乱七八糟。 可里头对矿石成分的推断,对开采路子的想法,对这东西值多少钱的估算,竟然跟他心里头最专业的盘算,对上了! 甚至,有些地方想得比他还细,胆子比他还大! 他猛地抬起头,老花镜后头的那双眼,不再浑浊,利得能刮人。 “小子,这东西,到底是谁教你写的?” 周卫国心里五味杂陈,本想着收几块好石头,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哪成想这小子竟然把这么个烫手的山芋塞到了自个儿手里。 他看着眼前这张嫩得过分的脸,那股子宁折不弯的劲儿,活脱脱就是三十年前的自己。 院子里,安静了很久。 过了半晌,周卫国重重地叹了口气,跟认命似的,拿起那几张纸和一支钢笔。 “罢了,就再拉你一把。” 他俯下身子,开始在黄草纸上大笔大画地改起来。 他那笔尖,就跟最快的刀子一样,把那些废话、瞎话一笔勾销,直奔要害。 原先那些土话,全换成了正经的公家术语。 原先乱糟糟的想法,被他三两下就理得清清楚楚,一层压一层。 原本只是个村娃的请求,被他几句话就拔高到了“为国家勘探战略资源,为地方经济发展寻找新出路”的高度。 也就一袋烟的工夫,一份条理清晰、数据过硬、字字千钧,谁看了都得心里一哆嗦的正式报告,就趴在了纸上。 周卫国把改好的报告推到苏铭面前。 苏铭却没伸手去拿。 他往后退了一步,对着周卫国,深深地鞠了个躬,腰都快弯到了地上。 “周大爷,这份报告,要是上头没您的名,就是一堆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 苏铭抬起头,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只有您在上头签了字,它才能变成一个炸雷,才能把县里那些大干部的耳朵,给炸响!” 周卫国捏着钢笔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晓得,这娃说得对。 他也晓得,这字一签,他这十几年的清净日子就到头了,就得重新跳回那个他早就烦透了、恨透了的漩涡里去。 院子里,静得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周卫国的手指头,又开始一下,一下,没意识地敲着桌面。 每一声,都像是敲在苏铭的心尖上。 终于,那敲击声停了。 周卫国睁开眼,那双眼睛里所有的犹豫、挣扎、迷茫都没了,只剩下一团重新烧起来的火,又烫又亮。 他不再迟疑,提起钢笔,拧开笔帽,在报告的最下头,龙飞凤舞地签下了三个大字。 周卫国。 签完字,他把报告和钢笔一起拍在桌上,“啪”的一声脆响。 “小子,我这把老骨头,就陪你赌上这一回!” 第16章 县领导驾到,名为表彰 有了周卫国那三个字,苏铭心里就彻底踏实了。 接下来两天,他哪儿也没去,就在村里待着。 挖石头的队伍照常开工,工钱一分不少,肉管够,时不时还得招待来给妹妹复诊的王医生,看着苏晴的脸蛋一天天红润起来,苏铭觉得这日子有了奔头。 他这份镇定,却把村长孙守义给急坏了。 老头揣着手,好几次溜达到苏铭家门口,话在嘴边滚了好几圈,最后瞅着苏铭那张看不出深浅的脸,愣是又给咽了回去。 直到第三天清晨,村口那条土路上,传来了沉闷的“嗡嗡”声。 这动静跟拖拉机完全不一样,更沉,更有力! 几辆刷着绿漆的北京吉普,车头顶着红五星,卷起漫天黄土,一辆接着一辆,蛮横地冲进了苏家村。 整个村子像是被一瓢冷水泼醒,瞬间炸了窝。 鸡飞狗跳,家家户户的木门“吱呀”着打开,一颗颗脑袋伸出来,脸上全是敬畏和不安。 车门“哐当”一声推开,下来一溜穿着干部服的人。 领头的那个男人五十来岁,国字脸,嘴唇抿成一条死板的直线, 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气势压下来,跟公社那个李桂,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孙守义两腿有点发软,还是赶紧一溜小跑迎上去,腰杆不自觉地就塌了下去。 “赵……赵县长,您咋来了……” 那位赵副县长眼皮都没撩他一下,一双锐利的视线在围观的村民脸上一扫而过,开口的声音中气十足。 “谁是苏铭?” 声音不算大,却像针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村民们的脑袋“唰”一下,齐刷刷地扭向了人群后头的苏铭。 苏铭拨开挡在身前的人,不紧不慢地走出去,直接站到了赵立强面前。 他没吭声,就这么站着。 没弯腰,也没哆嗦。 赵立强上下扫了他几眼,脸上那紧绷的线条忽然化开,竟然挤出了一丝笑。 他猛地拔高音量,对着所有村民大声宣布: “苏铭同志!我代表县委县政府,来给你做表彰!” 话音刚落,他从身后干部手里接过一面卷着的红绸锦旗,哗啦一下展开。 “智勇双全”四个大金字,在晨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苏铭同志,年纪轻轻,不畏强权,敢于同贪腐分子和地方恶势力作斗争!这种精神,值得我们全县的青年学习!” 赵立强把锦旗硬塞进苏铭怀里,又掏出一个厚实的红纸包。 “这是县里奖励你的五十块钱!要继续发扬这种精神!” 苏家村,彻底沸腾了。 前两天还悬在嗓子眼的心,一下子就飞回了肚子里,还热乎乎的。 “听见没?县长亲自来夸俺们铭子!” “那是!铭子是英雄!为民除害!” “跟着铭子干,指定没错!你瞅瞅,连县里都给撑腰!” 村民们一个个脸上放光,腰杆子都挺直了不少,再看苏铭,就跟看自家最有出息的亲儿子没两样。 苏大强和李兰挤在人群里,激动得眼圈通红,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一个劲地搓着衣角。 孙守义也长出了一口浊气,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这事,稳了。 可就在这热火朝天的当口,赵立强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话锋一转,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 “苏铭同志,你为民除害,值得表扬。” “但是!”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现场立刻鸦雀无声。 “你带领村民,私自开采矿山,这个行为的性质,可是很严重的!” “轰”的一声,村民们的脑子又炸了。 刚才还热气腾腾的心,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凉了个透心凉。 赵立强的声音在死寂的村口回荡,每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下砸在人心上。 “后山是国家的山,山里的矿产,自然也是国家的财产!任何单位和个人,在没有得到国家批准的情况下,都无权私自开采!这是原则问题!是底线!” 一个胆子大的村民憋不住了,扯着嗓子喊: “赵县长!那俺们还能不能挖了?俺们全家老小都指着这个吃饭呢!” 赵立强瞥了他一眼,官腔打得滴水不漏:“这位同志的心情我理解。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一切都要按规矩来!关于矿山的问题,县里会成立专门的工作组进行调研,统筹安排!我们既要保证村民们的利益,也绝不会让国家的宝贵战略资源,受到任何损失!” 这话听着四平八稳,可村里人都是人精,咂摸出味儿了。 这不就是要收走吗? 那他们这几天起早贪黑的,不是白忙活了? 刚刚还觉得苏铭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这会儿,再看向他的神情就复杂了,有询问,有埋怨,也带着最后一丝指望。 孙守义的额头上,又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气氛僵到能拧出水的时候,苏铭动了。 他往前站了一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赵县长说得对!” 所有人都傻了。 赵立强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准备应付苏铭的巧言善辩,甚至是撒泼耍赖,可他万万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么一句。 村民们更是急了,这不是认怂了吗?就这么把大家的饭碗拱手让出去了? “铭子!” 苏大强急得喊了一声。 苏铭却抬手对着村民们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他转过身,重新面向赵立强,脸上还是那股子农村娃特有的实在劲儿。 “我们都是庄稼人,大字不识一个,不懂国家的大政策。我们坚决拥护县里的任何决定!” 说完,他对着赵立强和一众干部,深深地鞠了一躬,腰弯成了九十度。 这一套操作下来,把所有人都给整不会了。 赵立强眉头微微一皱,感觉自己憋足了劲的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棉花上,浑身的气力都泄了。 他正想再说点什么,把事情彻底拍死。 苏铭却直起身子,憨厚地笑了笑。 “不过,赵县长,在县里给俺们拿主意之前,俺这有个东西,是俺们全村人的一点想法,想请您和各位领导给俺们过过目,掌掌眼。” 第17章 县长的心,让一张纸给勾走了 苏铭也不多话,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两手递了过去。 那不是几张松垮垮的黄草纸,而是一沓装订过的稿纸,整整齐齐,还用细麻绳在左侧扎了两个孔,穿起来,像模像样。 赵立强接过来,心里头还有点不以为然。 一个村娃子,能写出什么名堂来? 可他的手一搭上那叠纸,就觉得分量不对。 他低头一看封面,一排钢笔字,写得不算顶好,但一笔一划都透着股力道。 《关于苏家村后山矿产资源的初步勘探报告与村集体合作开发构想》。 赵立强眉毛挑了一下。 这题目,太正了,正得不像是从一个泥腿子嘴里能蹦出来的词儿。 他翻开第一页。 只一眼,他脸上那股子官场上历练出来的沉稳,就有点挂不住了。 这哪是胡乱写的玩意儿? 格式、用词,比县里头有些秘书写的报告还规范! 什么“矿脉走向呈西北至东南带状分布”,什么“根据岩层断口与矿石比重初步推算”,后头还跟着一串串带小数点的估算数据。 这些数据,跟他昨晚在办公室里看到的地质局那份粗略简报,竟然大差不差,甚至在某些细节上,还要更精确! 赵立强的呼吸,不自觉地沉重了一分。 他继续往下翻,越看,心里头的浪就越大。 报告里头,用一种非常严谨的口吻,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根据矿石样本在自然光下呈现的特殊金属光泽,及远超普通铁矿石的密度判断,推测主矿脉中伴生有当前国内急需,且价值极高的稀土族元素……” 稀土! 这两个字就像两根针,扎得赵立强眼皮子直跳。 县地质局那帮人送来的报告里,对这两个字,可是提都没提!他们只说是成分复杂的铁矿伴生石,建议进一步勘探。 这小子,或者说他背后的人,是怎么敢下这个结论的? 如果说前面那些还只是技术层面的震撼,那后头关于“合作开发”的构想,就让赵立强这个在官场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气。 报告里头,竟然提到了正在南方个别地区悄悄搞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然后话锋一转,创造性地提出了一个“以村集体为单位,对矿产资源进行承包试点”的新路子。 这构想,简直是搔到了他赵立强心里最痒的地方! 既响应了上头改革求变的大方向,又不违反矿产资源归属国家的根本原则。 最要命的是,这事要是真能做成,那就是一个天大的政绩!一个能让他赵立强在地区领导面前,狠狠露一回脸的“试点典型”! 赵立强猛地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苏铭。 他现在百分之百地确定,这份报告,绝对不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农村小子能写出来的。 这背后,站着一个高人! 一个对政策风向的洞察,对人心算计的火候,甚至可能远在自己之上的高人! 他捏着那叠纸,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一页一页翻到最后。 当那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三个签名——“周卫国”,闯进他视线里的时候。 赵立强的心里头反而更加疑惑了。 周卫国? 他在脑子里把县里、地区里所有能跟这事扯上关系的人物都过了一遍,没一个叫这个名字的。 这名字很普通,可配上这份不普通的报告,就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他身后的几个干部也凑过来看到了报告,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原先那种居高临下,准备来“处理问题”的气焰,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们开始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这……这报告有点水平啊……” “何止是有水平,那个‘村集体承包’的提法,胆子太大了,可要是真弄成了……” “老赵,你看这事……” 原先铁板一块,要把矿山收归国有的想法,就因为这一叠纸,开始松动了。 赵立强把报告合上,捏在手里,像是捏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他看着苏铭,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想从这个村娃子嘴里掏出点真东西。 “这个周卫国……是什么人?” 苏铭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一脸的实在相。 “俺也不晓得啊。就听废品站的周大爷自己念叨过,说他以前好像挺厉害的,给国家找过大矿,立过大功。后来听说是身体不大好了,得罪的人也多,就自个儿退下来,不干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赵立强心里头“咯噔”一下,更加摸不着底了。 一个给国家找过大矿,立过大功的人物,会窝在县城的废品站里?还替一个村娃子写这种东西? 这事儿,处处透着古怪。 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周卫国到底是谁,但能写出这份报告的人,绝不是他能轻易拿捏的。 这背后的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苏铭瞅准了火候,往前又站了一步,对着所有干部,也对着所有村民,大声表态。 “赵县长,各位领导!俺们苏家村的老少爷们,别的没有,就是有一把子傻力气,和一颗想给国家做点事的心!” “只要能让大伙儿有活干,有饱饭吃,矿咋挖,钱咋分,俺们全都听国家的!听县里的安排!” 这话说得,又敞亮,又实在,把自己的姿态放得低低的。 赵立强心里那点最后的犹豫,也被这话给说没了。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当场表个态,先把报告带回县里开会研究,把这烫手的山芋先稳住再说。 可就在这个时候。 “吱——” 一阵尖锐刺耳的急刹车声,在村口猛地炸响。 一辆半旧不新的绿色吉普车,根本不理会人群,蛮横地冲开一条道,在赵立强的吉普车旁边停下。 车门推开,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裤,扎着个利落马尾辫的年轻姑娘,从车上跳了下来。 她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勘探包,脚上一双高帮的解放鞋,沾满了泥土,可那张清秀的脸上,却带着一股子城市里知识分子特有的傲气。 她径直走到赵立强面前,啪的一个立正,声音又清又冷,像冬天早上的冰碴子。 “报告赵县长!县地质局技术员,林婉清,奉命前来对矿区进行正式勘探!” 说完,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没在赵立强脸上多做停留,反而直接落在了他手里捏着的那份报告上。 “赵县长,这就是村民们提交的那份‘构想’?请让我看一下。” 她的口气是请求,但神态却是不容拒绝。 赵立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把那份烫手的报告递了过去。 林婉清接过报告,旁若无人地翻阅起来。 她看得很快,手指“哗啦、哗啦”地翻着纸页,眉头越皱越紧。 整个村口,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身上,等着她给个说法。 几分钟后,林婉清“啪”地一声合上了报告。 她脸上流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将报告递还给赵立强。 “恕我直言,”她的目光像一把小刀子,直直地刮向人群中的苏铭,“这东西,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纯属无稽之谈!” 第18章 县长拍板,拿石头赌前程! “无稽之谈”这四个字,像四块冰坨子,砸在苏家村所有人的心口上。 村口刚刚还热乎乎的气氛,一下子就给冻住了。 村民们脸上才冒出来的红光,肉眼可见地褪了下去,换上了一层青白。 大伙儿的脑袋瓜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刚才还是县长亲自表彰的英雄,怎么一转眼,到了这个女娃子嘴里,就成了胡说八道了? 赵立强也皱起了眉头,他手里的那份报告,分明还带着纸张的温度,这会儿却感觉有些烫手。 这个林婉清,是他费了点劲,特地从省地质学校要来的高材生,专业是没得说的。可周卫国那个名字,又像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 一时间,他这个副县长也犯了难。 就在这当口,苏铭动了。 他没有一点被当众拆穿的慌乱,反倒是憨厚地笑了起来,还抬手挠了挠后脑勺。 “这位女同志,您是吃公家饭的文化人,有学问。俺们都是庄稼人,大字不识一箩筐,写的玩意儿肯定不专业,让您见笑了。” 他这话说得又慢又实在,没有半点火气。 “您是专家,您说了算。您说俺们这报告哪儿不对,您说这山该咋个勘探,俺们全村老少都听您的,都配合您!绝不给国家添乱!” 这一番话,像是一团软绵绵的棉花,把林婉清憋在胸口那股子准备激辩的劲儿,给堵了回去。 她准备了一肚子专业术语,准备把这份报告批驳得体无完肤,可对方压根不接招,直接认怂,这让她一拳打空,很是不舒服。 赵立强深深地瞅了苏铭一眼,心里头愈发觉得这小子不简单。 他沉吟了片刻,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扭过头,对着身边一个头发有些花白、戴着深度眼镜的老干部,压低了声音。 “老王,你以前在省里待的时间长,听过周卫国这个名字没有?” 被称作老王的干部身子明显一僵,扶了扶眼镜,凑到赵立强耳边,声音压得更低,还带着点说不清的敬畏。 “赵县长……何止是听过啊……” “当年咱们省那几条最重要的铁路干线,沿途铺轨架桥,哪座山有矿,哪座山是空壳,几乎都是他带队勘探出来的!他是咱们省地质系统里头的一尊神,外号‘周神眼’!一双眼睛,比仪器还准!” 老王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后来……后来听说是因为脾气太硬,为了一个矿的储量问题,当着省里大领导的面拍了桌子,得罪了人,才自个儿一气之下退下来的。谁能想到,他竟然会窝在咱们这个小县城里……” 这番话虽然声音不大,可周围几个干部都听见了。 一瞬间,几个人看赵立强手里那份报告的表情,全都变了。 那不再是一叠普通的稿纸,那是一尊退隐山林的大神,亲笔画下的符! 他们再看向人群里那个不起眼的苏铭时,感觉这小子身上都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光环。能请动这种人物出山,这村娃子得是走了什么通天的运道? 赵立强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整个人的气场都跟着变了。 他转向林婉清,语气虽然温和,但里头的意思却不容置喙。 “林同志,你的专业精神是好的,是值得肯定的。” “但是,这份报告,既然有老前辈署名,就说明它有它的分量。它凝聚了苏家村乡亲们的期盼,也凝聚了一位地质界老前辈的心血,我们不能凭主观臆断,就轻易地否定它。” 林婉清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她张嘴就想反驳:“可是赵县长,科学是要讲究证据的!报告里关于稀土的推测,没有任何光谱分析数据支撑,这根本不严谨!” “所以才需要你来勘探嘛!” 赵立强打断了她的话,大手一挥,声音陡然拔高,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宣布。 “这样吧!今天我这个副县长,就在这儿给大家拿个主意!”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以这份报告为蓝本!” 赵立强扬了扬手里的稿纸,“林婉清同志,你带队,立刻对后山矿区进行正式勘探!苏铭同志,你发动村民,全力配合!要人给人,要力出力!” 他顿了顿,锐利的视线扫过林婉清不服气的脸,又落在苏铭那张看不出深浅的脸上。 “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就立个军令状!” “如果最终的勘探结果,证明这份报告是夸大其词,胡编乱造,那合作开发的事情,就此作罢!矿山,由县里统一接管!” 村民们的心,又沉了下去。 “但是!” 赵立强话锋一转,掷地有声,“如果勘探结果证明,这份报告基本属实,甚至矿藏的价值比报告里写的还要高!那我赵立强,就在县常委会上给你们苏家村请功!这个‘村集体承包试点’的方案,我亲自给你们跑!保证给你们顶格推进!” 这个决定,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这等于是一场豪赌! 一边,是代表着现代科学和国家权威的技术员。 另一边,是代表着村民希望和一个神秘高人的乡下小子。 林婉清挺直了胸膛,她那股子知识分子的傲气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她要用最精确的数据,最严谨的科学,来戳穿这个她眼中的“农村骗局”,捍卫自己专业的尊严。 她冷冷地看了苏铭一眼,清脆地回答:“我没问题!一切用勘探结果说话!” 赵立强满意地点了点头,最后看向苏铭:“苏铭同志,你呢?敢不敢赌这一把?” 所有村民的视线,都聚焦在了苏铭身上,紧张得手心冒汗。 苏铭脸上憨厚的笑容一直没变,他往前走了一步,对着赵立强,也对着林婉清,重重地点了点头。 “俺们没啥不敢的。” “不过,俺有个小小的请求。” “说!” 苏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指了指林婉清和她身后那辆吉普车。 “勘探可以,但俺们村里人穷,供应不起专家同志的伙食。这勘探期间,她们吃的、住的,是不是得县里管?” 第19章 锄头一响,专家脸都绿 赵立强被苏铭这冷不丁的一句给问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他指着苏铭,对身边的一众干部说:“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个小子,脑子多活泛!这叫什么?这就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笑声在村口荡开,原先那股子剑拔弩张的紧张劲儿,一下子就散了大半。 村民们也跟着嘿嘿地笑,觉得铭子这话说得实在,在理。 赵立强摆了摆手,很是痛快。 “你这个要求,合理!我批了!林同志,还有你们地质局的同志,从今天起,你们勘探期间的伙食,就由县里办公室负责!每天派车送饭,保证让咱们的专家吃好喝好,有力气给国家找宝贝!” 林婉清的脸颊上飞起一抹红晕,她觉得苏铭这提议,简直是把她这个专业技术人员,跟那些下乡要吃要喝的干部混为一谈了,是一种侮辱。 她冷着脸,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军用水壶拧开喝了一口,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朝着后山的方向走。 “林专家,这边走,俺给您带路!” 苏铭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对方的冷淡,热情洋溢地吆喝了一声,然后扭头对村里的年轻人喊。 “二牛,柱子!还有你们几个,都跟上!把家伙事都扛好喽!今天咱们给县里来的专家打下手,都把眼珠子放亮点,手脚放麻利点!” 一群小伙子轰然应诺,扛着锄头、铁锹、镐头,浩浩荡荡地跟了上去。 赵立强和孙守义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抬脚跟在了队伍后头。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后山矿区。 苏铭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那几个错落分布的洞口。 自从说服了周卫国,系统奖励了一笔不菲的“先机点”,他这两天可没闲着,早就把这些点数全砸在了“资源勘探”上。 如今,在他脑海的三维地图里,一号、二号、三号,这几个紧挨着的矿洞,哪个是空壳,哪个是宝藏,早就被标注得清清楚楚。 林婉清根本不理会苏铭指的那个已经挖出不少矿石的三号矿洞,她背着手,像个巡视工地的工程师,在几个废弃的矿洞口来回踱步。 最后,她停在了一处洞口最矮小,看起来也最不起眼的一号矿洞前。 洞口附近全是些灰白色的碎石,连根杂草都长不出来,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她指着这个洞口,对身边的赵立强解释,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赵县长,根据地质学的一般规律,矿脉的形成,需要复杂的地质活动和多样的岩层构造。而这个一号洞,从外部岩体的风化特征和岩屑成分来看,主要是石英岩和少量云母片岩。” 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灰白色的石头,用随身带着的地质锤“铛”地敲下一角。 “您看,结构单一,质地坚硬,这种地方,别说稀土了,就是品位高一点的铁矿都很难富集。要验证那份报告的真伪,从这里开始,最有说服力。” 这话,明着是说给赵立强听的,可那眼角的余光,却一下一下地往苏铭那边瞟。 意思很明白,我就要挑你最不可能出货的地方挖,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赵立强点了点头,没表态。 苏铭则是一脸憨厚地笑着附和:“林专家说得对!专家就是专家,俺们听您的!” 林婉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她打开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勘探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堆村民们见都没见过的“洋玩意儿”。 有带刻度的放大镜,有装着各种颜色液体的小玻璃瓶,还有一个指针不停晃悠的罗盘。 她没让村民们动手,而是带着自己那两个同样穿着工装的年轻助手,走进了黑漆漆的矿洞。 村民们和苏铭被拦在了洞外,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瞅,只看见里面手电筒的光柱晃来晃去。 约莫过了顿把饭的工夫,林婉清才带着助手从洞里走出来。 她脸上带着一种“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笃定,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她清了清嗓子,像是在大学课堂上做总结陈词的教授,对着围观的众人,也是对着赵立强,用一种宣判的语气说道。 “勘探完毕。洞内岩层和我之前的判断完全一致,是典型的沉积石英岩结构,成分非常单一,地质结构稳定。我可以用我的专业知识保证,这里,绝不可能形成报告中所说的那种稀土伴生矿。” “轰——” 村民们刚被赵县长点起来的那点热乎气,又一次被浇灭了。 一个个耷拉下脑袋,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完了完了,这女娃子都这么说了,肯定没戏了。” “唉,白高兴一场……” 苏大强和李兰的脸也白了,紧张地看着自家儿子。 就在林婉清准备收拾东西,转战下一个地点,彻底把那份报告钉死在“胡编乱造”的耻辱柱上时。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苏铭,忽然动了。 他扛着一把长柄锄头,像是要过去帮忙清理碎石,从林婉清身边走过。 脚底下也不知怎么的,踩着的一块活石一滑。 “哎哟!” 苏铭惊呼一声,身子一歪,手里那把沉甸甸的锄头,就这么“不偏不倚”地脱手飞了出去。 锄头的木柄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落点,正好是林婉清刚才取样分析时,脚边的那块岩石旁。 “哐!”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安静的山谷里格外刺耳。 可就在这声闷响之后,还夹杂着一声完全不一样的,像是陶瓷裂开般的“咔嚓”脆响。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被锄头柄砸中的那块脸盆大的岩石,表面上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从那道黑漆漆的裂缝里,咕噜噜地滚出了一块东西。 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跟周围那些灰白色的岩石完全不同,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色,看起来就比别的石头重得多。 林婉清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也顾不上脏,伸手就把那块石头捡了起来。 入手,就是一沉。 好重! 这密度,绝对不是普通石英岩! 她二话不说,举起手里的地质锤,对着那块黑石头,狠狠地敲了下去! “当!” 一声金石交击的脆响。 石头应声而裂,露出了崭新的断口。 在山间的阳光下,那断面上,一种独特的、带着幽暗金属光泽的暗金色,和苏铭交给县里那块样品,一模一样! “啊!” 有村民忍不住惊呼出声。 赵立强和身后的干部们,眼睛都瞪圆了。 孙守义更是激动地一把抓住了苏大强的胳膊:“大强!是福石!真的是福石!” 全场,只有林婉清一个人,呆立在原地。 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然后又猛地涌了上来,一阵红一阵白,像是开了染坊。 她死死地盯着手里那半块石头,嘴唇翕动着,喃喃自语。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只是个例!是巧合!是地质偶发现象!” 她的声音不大,还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但那股子不服输的倔强,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她那建立在书本和理论上的自信,第一次,被一把锄头,砸出了一道裂缝。 赵立强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又转头看了一眼那个正挠着后脑勺,一脸“哎呀,真是不好意思”的憨厚小子,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林婉清猛地抬起头,一把将手里的石头塞给身边的助手。 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全是血丝,死死地瞪着苏铭,仿佛要在他身上瞪出两个窟窿来。 第20章 专业打脸 “下一个!二号洞!” 林婉清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她一把将手里的半块矿石塞给身旁的助手,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全是血丝,死死地瞪着苏铭,仿佛要在他身上瞪出两个窟窿来。 一个巧合,她认了。 可她绝不相信,自己十几年寒窗苦读建立起来的科学体系,会被一个农村小子用一柄锄头砸得粉碎。 她要证明,刚才那一下,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是万中无一的地质偶发现象! “林同志,要不……先歇口气?”赵立强端着搪瓷茶杯,试探着劝了一句。 “不用!” 林婉清猛地转过身,快步走向旁边的二号矿洞。 这个洞口比一号洞要大一些,洞壁上的岩石颜色更深,结构看起来也更复杂。 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只在洞口取样,而是直接钻了进去,身后的两个助手连忙打着手电筒跟上。 这一次,她在里面待的时间格外长。 外面的村民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咋回事啊?这女专家咋跟铭子杠上了?” “你瞅她那脸,白的跟墙皮似的,八成是气着了。” “可不是咋的,刚说完里头啥也没有,铭子一锄头就刨出个宝贝,这不就是当众打脸嘛!” 苏大强和李兰紧张地站在人群后头,手心里全是汗。 他们看不懂什么地质学,也看不懂什么伴生矿,他们只知道,自家儿子的每一个举动,都牵动着全村人的饭碗和县领导的态度。 只有苏铭,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找了块石头坐下,从兜里摸出一根草梗叼在嘴里,眯着眼睛看着二号矿洞的洞口,谁也猜不透他那张憨厚的脸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哗啦——” 一阵碎石滚动的声音,林婉清从洞里走了出来。 她脸上沾着灰,头发也有些散乱,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好像恢复了过来,甚至带着一种异样的亢奋。 她手里拿着一罐白色的东西,走到洞口旁那片相对平整的石壁前,竟是用手指蘸着白色的石灰粉,在上面画起线来。 她的动作很专业,也很利落。 横平竖直,很快,一个差不多一人高的巨大方框,就出现在了黑黢黢的洞壁上,格外显眼。 画完之后,她把石灰罐往地上一放,拍了拍手,转身面对所有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赵县长,各位乡亲。” “我刚才对二号洞的内部岩层,进行了详细的走向勘察和结构剖面分析。” 她指着身后那个巨大的白色方框。 “根据所有已知地质理论,以及我现场采集的数据,我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我画出的这个区域,是整个矿洞地质结构最稳定的部分,其内部岩层是均质的变质砂岩,绝不可能存在任何有色金属矿脉的侵入,更不可能有那份报告里提到的稀土伴生矿!”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视线像锥子一样,直直地扎向苏铭。 “如果,今天能从这个框里挖出任何一块有价值的矿石,”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林婉清,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这本地质勘探手册,一页一页,全都吃了!” 说完,她从自己的帆布包里,“啪”的一声,掏出一本厚厚的、蓝色封皮的手册,高高举起。 整个山谷,鸦雀无声。 这已经不是赌气了,这是在用一个知识分子最宝贵的尊严和前途做赌注。 村民们都吓得不敢出声了,连赵立强都皱紧了眉头,觉得这姑娘有点太较真了。 苏铭看着那个被石灰画出来的“禁区”,心里差点笑出了声。 神仙难救,自寻死路啊! 在他脑海的系统地图里,那个白色方框的中心点,正被一个刺目的红色光点反复闪烁着,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高密度独居石伴生矿支脉核心】。 这林婉清,简直是闭着眼睛给自己画了个靶心。 他站起身,脸上露出一种为难又带点敬畏的神情,对着旁边的村民们连连摆手。 “哎呀,大伙儿都听见了没?林专家都画上线了,给咱们指明了方向。这框里的地方,可千万别碰,谁都别过去啊!” 他往前走了几步,凑到村长孙守义身边,压低了声音,却又保证周围人都能听见。 “村长,您得看好大伙儿,这可是科学,不能乱来。万一哪个不长眼的碰了那地方,挖不出东西是小事,耽误了专家同志的工作,破坏了县里的大计,那咱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越是这么“苦口婆心”,村民们的好奇心就越重,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跟看什么稀罕宝贝似的,死死盯着那片画了框的石壁。 “铭子,你怕啥?俺就不信那个邪!”二牛是个愣头青,扛着铁锹就想往前凑。 “回来!” 苏铭立刻板起脸,“听专家的,没错!” 赵立强看着苏铭这番表演,嘴角的弧度愈发意味深长。 这小子,坏得很。 林婉清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嘴角流露出一抹讥讽。 在她看来,苏铭这不过是心虚了,在给自己找台阶下罢了。 她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等着看苏铭怎么收场。 “行了行了,都别围着了!” 苏铭大声吆喝起来,“专家让咱们挖别的地方,咱们就挖别的地方。来,先把洞里这些碎石头都清出去,别挡着道!” 他指挥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开始往外搬运矿洞里散落的废石。 矿洞里光线昏暗,地面又凹凸不平。 一个叫柱子的小伙子,刚抱起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脚底下也不知踩到了什么,猛地一滑,整个身子就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连人带石头一起往后摔倒。 “小心!” 苏铭离他最近,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死死地扶住了柱子摇摇欲坠的身体。 人是扶住了。 可柱子刚才抱石头时,手里还攥着一把挖石头用的铁镐。 这猛地一晃,铁镐脱手而出。 在昏暗的矿洞里,那把磨得锃亮的铁镐,划出了一道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弧线,带着破风的声响,朝着洞壁飞了过去。 “哆!” 一声闷响。 那把铁镐,像长了眼睛一样,不偏不倚,正好钉在了林婉清用石灰划定的那个巨大方框的正中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林婉清脸上的讥讽,瞬间凝固。 “快……快拔下来!”她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尖声叫了起来。 柱子也吓坏了,连忙跑过去,握住镐柄,用力往外一拔。 随着铁镐的抽出,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片被镐尖钉住的岩石,像是某个机关的开关。 一大片风化的岩石表面,先是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纹,紧接着,“哗啦啦”一声,整片地脱落下来,像揭开了一块幕布。 幕布之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不是黑黢黢的岩石。 那是一面墙。 一面闪闪发光的墙! 在手电筒的光柱照射下,那片新露出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数不清的暗金色矿石结晶! 它们就那么镶嵌在岩体里,大的有核桃那么大,小的也有指甲盖大小,在光线下闪烁着幽暗而沉重的金属光泽,像是夜空里突然炸开的亿万颗星辰,又像是镶嵌在蛋糕上的葡萄干,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整个矿洞,死一般的寂静。 村民们一个个张大了嘴,眼珠子瞪得溜圆,连呼吸都忘了。 赵立强手里的搪瓷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洒了一脚,他却浑然不觉。 他身后的几个干部,全都石化在了原地,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只有孙守义,在极度的震惊之后,浑身颤抖着,一把抓住了身旁苏大强的胳膊,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大……大强……是矿墙!一整面墙的福石啊!” 林婉清的脸,已经不能用颜色来形容了。 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屈辱、迷茫和崩溃的死灰色。 她踉踉跄跄地走到那面墙壁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她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轻轻地,像是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触摸一个恐怖的梦魇,在那片凹凸不平的矿石结晶上划过。 冰冷的,坚硬的触感,清晰地告诉她,这不是幻觉。 她十几年来引以为傲的专业知识,她奉为圭臬的科学理论,在这一刻,被一把乡下人用的铁镐,击得粉碎,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 苏铭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脸上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憨厚模样,他看着那本掉落在林婉清脚边、蓝色封皮的手册,用一种最无辜、最诚恳的语气,小声地问: “林专家,那个……您那本地质手册,是啥味儿的啊?” 第21章 一指定穴 苏铭那句话,轻飘飘的,像根羽毛,落进林婉清的耳朵里,却比一记耳光还响。 啥味儿的? 林婉清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猛地转过身,胸口剧烈地起伏,那本被她奉为圭臬的蓝色手册,此刻掉在脚边,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她。 她想发作,想冲上去跟这个满脸憨笑的农村小子理论,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面墙,那面闪着暗金色光芒的矿石墙,就是最无可辩驳的证据。 她输了。 输给了一把锄头,输给了一个她眼里的“农村骗子”。 “不!” 林婉清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她不认! 这一定是巧合!是苏铭对这片山比她熟,走了狗屎运! 科学,是严谨的,是不会出错的!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转身快步走回自己的帆布包,拉开拉链,从最底下,掏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铁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台造型奇特的机器。 一个手摇的曲柄,连着一个布满刻度和指针的表盘,后面还拖着几根长长的、带着金属探头的电线。 “这是……啥玩意儿?” “看着就金贵。” 村民们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赵立强也走了过来,他认得这东西,是县地质局压箱底的宝贝。 “手摇式微型地震波探测仪。” 林婉清的声音冷得似冰,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金属探头牢牢地钉在三号主矿洞的岩壁上。 “它可以通过分析地质回波,精确地测算出地下岩层的结构和密度。数据,是不会骗人的。” 她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她要用最硬核的科学手段,来挽回自己最后的尊严。 她不再理会任何人,让两个助手拉开电线,自己则半跪在地上,一手按着图纸,一手开始费力地摇动曲柄。 “嘎吱……嘎吱……” 手摇杆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矿洞里回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林婉清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睛死死地盯着表盘上那根轻微晃动的指针。 整整半天过去了,太阳都偏西了。 林婉清才终于停了下来,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但她的脸上,却重新浮现出那种熟悉的、属于知识分子的骄傲和笃定。 她将画满了曲线和符号的图纸,“啪”地一声,铺在地上的一块大石头上。 “赵县长,各位乡亲,请看。” 她指着图纸上一条平滑得几乎没有任何波动的曲线,用一种宣判的语气,对所有人宣布。 “数据显示,从这里往里一百米,地质结构会发生剧变,密度陡然增高,回波信号极其稳定。这说明,矿洞的尽头,是一整块巨大而完整的花岗岩!” 她抬起头,环视众人,最后把视线定格在苏铭身上。 “结论就是,这条矿脉到此为止,前面,是死路一条!” 科学,已经做出了最终的审判。 就在这时,一直靠在洞口打盹的苏铭,忽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哈欠。 他慢悠悠地走过来,凑到图纸前瞅了瞅,然后挠了挠头,像是在闲聊家常。 他伸出手指,在林婉清那张精密复杂的图纸上,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随便点了一下。 “林专家,俺文化低,看不懂你这上面画的圈圈道道。不过,这图上这个点啊,俺之前听周卫国周老先生提过那么一嘴。” “他老人家说,这片山,他以前勘探的时候,有个地儿让他琢磨不透,土里头带着股子稀罕味儿,他当时没细说,只讲像是‘活眼儿’,轻易碰不得。说不定里头真有什么好东西。俺就指着这个地儿了。” “啥?周老先生?” 有干部没忍住,惊呼出声。 他们知道那份报告是周卫国的手笔,但没想到苏铭敢直接拿周卫国的话来“反驳”一个现场地质专家的判断。 村民们则交头接耳,脸上露出些许不解,毕竟他们到现在也不清楚,苏铭口中曾提过的大老板,就是周卫国。 林婉清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她当然知道周卫国是谁,也清楚他的地质权威,但此时此刻,这个农村小子竟然用一个“听周卫国提过一嘴”的说法,来挑战她经过精密仪器勘测得出的结论,简直是对她专业判断的藐视! “好!好一个周老先生的‘活眼儿’!”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铭刚才点过的那个位置,对着身后一个背着工具包的民兵吼道。 “我今天就要看看,是周老先生的‘活眼儿’硬,还是我的地质学硬!” “给我上炸药!用最小药量的!给我把那块‘活眼儿’炸开!让这位‘周老先生的传话人’好好看看,里面除了石头,还有什么!” “林同志!别冲动!” 赵立强也急了,想上前阻止。 可林婉清已经彻底钻进了牛角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 在她的厉声催促和坚持下,那个民兵爆破员,只能硬着头皮,在那个被指出的位置,小心翼翼地钻孔,设置好了炸药。 “所有人,全部撤到洞外!” 随着一声令下,所有人都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 林婉清抱着胳膊,站在最前面,下巴扬得高高的,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苏铭则拉着爹娘,退到了人群最后面,脸上依旧是那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爆破员点燃了引线,飞快地跑了出来。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矿洞深处传来。 整个山体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可预想中碎石乱飞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反倒是从洞里,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咔嚓……咔嚓……”像是冰面碎裂的声音。 硝烟,慢慢散去。 “走,进去看看!” 赵立强一挥手,众人小心翼翼地,重新走进了矿洞。 当手电筒的光柱照向爆炸点时,所有人都石化在了原地。 那是一种怎样的景象啊! 爆炸点被炸开了一个脸盆大小的豁口。 豁口之后,不是坚硬的岩石,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的天然溶洞。 手电筒的光柱探进去,照亮了溶洞的洞壁。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面墙。 一面根本望不到边际的,闪闪发光的墙!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一整面墙壁,全都是那种在灯光下闪耀着妖异暗金色光芒的矿石! 它们就像是镶嵌在天地间的一块巨大幕布上的钻石,纯粹,密集,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原始的震撼! 林婉清呆呆地站在豁口前,如遭雷击。 她手里的图纸,飘然落地。 她那引以为傲的科学,她坚信不疑的数据,她整个建立在理论和逻辑上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一声炮响,炸得粉碎。 她踉跄着,伸出手,想要触摸那片不真实的、梦幻般的光芒。 可她的手,却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着,怎么也伸不出去。 “不可能……” 她嘴唇翕动,喃喃自语。 “数据……不会错的……” 她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那个正拉着妹妹苏晴的手,给她擦鼻涕的农村小子。 那个小子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起头,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那笑容,纯朴、憨厚,却狠狠地刺痛了林婉清,让她心口猛地一抽。 第22章 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赵立强手里的搪瓷茶杯,“哐当”一声砸在脚边的石头上,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裤腿,他却压根没感觉到。 他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豁口,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一阵难以抑制的狂热。 “封锁!” 赵立强吼了一嗓子,声音都变了调。 “所有人,马上封锁现场!拉起警戒线!从现在开始,任何人没有我的批准,不准靠近矿洞半步!” 他转过身,一把抓住身边那个负责通讯的干部的胳膊,力气大得让对方直咧嘴。 “马上!用最快的速度,给我接通市里!不!直接给我接到省地质厅!就说黑省东风县苏家村,发现特大型、高品位、极具战略价值的稀有金属伴生矿!请求专家组立刻支援!” 周围的干部们这才从巨大的震骇中清醒过来,一个个脸上写满了激动和亢奋,手忙脚乱地开始执行命令。 赵立强下达完指令,这才转过头,重新打量着那个站在人群后头,正一脸憨厚地安抚着爹娘的年轻人。 这哪里是个运气好的傻小子? 这分明就是个能点石成金的活财神!是天上掉下来的大福星! 另一边,林婉清失魂落魄地站在那片闪光的矿墙前,周围的喧嚣和激动,似乎都与她无关。 她呆呆地看了许久,然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踉跄跄地转过身,走出了矿洞。 村民们下意识地给她让开了一条路。 谁也没说话,但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复杂的神情,有同情,有敬畏,还有那么一点点看笑话的快意。 林婉清面无血色,径直走到了村委会那间临时腾出来的办公室,把自己关了进去。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这一关,就是一整个下午,外加半个晚上。 村委会的窗户里,煤油灯的光亮了一宿。 村长孙守义几次想去敲门劝劝,都被赵立强拦了下来。 “让她自己待着。” 赵立强抽着烟,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有些坎,只能自己过。过不去,这辈子就废了。过得去,那就是脱胎换骨。” 直到第二天凌晨,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那扇门才“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林婉清走了出来。 她头发散乱,眼眶通红,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却不再是昨日的崩溃和迷茫,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一种属于知识分子在面对真理时,最纯粹的执拗与清澈。 她走到正在院子里用冷水洗脸的赵立强面前,一言不发,将一叠写得满满当当的稿纸,递了过去。 那是一份全新的、由她亲手连夜撰写的勘探报告。 赵立强接过报告,只看了一眼,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报告的字迹,有些地方因为用力过猛,几乎要划破纸背。 林婉清用一种近乎残酷的、严谨到极致的科学态度,详细地描述了昨天勘探的全过程。 她没有隐瞒任何一个细节。 从她最初对苏家村报告的断然否定,到一号洞口取样的判断失误;从她在二号洞画出“安全区”的绝对自信,到被那把“意外”飞出的铁镐无情打脸;再到最后,她动用精密仪器,得出“前方是花岗岩死路”的结论,结果被一炮炸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天然矿藏溶洞。 她把自己每一次的失败,每一次的误判,都如实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记录了下来。 而在报告的每一处关键转折点,她都用同样客观的笔触,描述了苏铭的每一次“神来之笔”。 “……综上所述,”报告的最后一页,林婉清用颤抖却无比清晰的笔迹写下了最终结论: “苏家村后山矿产,其实际储量与品位,远超原报告预估,其潜在经济与战略价值,不可估量。” “原由周卫国工程师指导、苏铭同志提出的《关于苏家村后山矿产合作开发模式的构想》不仅完全符合实际,且极具前瞻性与可行性。” “苏铭同志本人,在本次勘探过程中所展现出的、超越现有地质勘探理论与技术手段的直觉判断能力,是我个人无法理解的科学现象。建议县委县政府,对苏铭同志的意见,予以最高级别的重视,并立刻采纳其实施方案!” 这份由一个骄傲的地质专家,用自己的专业尊严和惨痛失败亲笔撰写的报告,成了一份分量最重、也最无法辩驳的推荐信。 它成了压垮“矿产收归国有”这个常规方案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天上午,赵立强甚至没回县里,直接就在村委会,用手摇电话开了一场紧急的现场办公会。 有了林婉清这份“打脸报告”作为背书,会议进行得异常顺利。 县里的决定,很快就下来了。 依旧是在那片矿山前的空地上,赵立强站在一块大青石上,面对着黑压压的全村村民,清了清嗓子,展开一份盖着鲜红大印的正式文件。 “经东风县人民政府研究决定!” “为响应国家号召,鼓励地方集体经济发展,大胆探索新型生产合作模式,特批准成立‘苏家村集体矿产开发队’!” “即日起,苏家村后山矿区,由开发队实行集体承包,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县里将提供政策支持与技术指导!” “经开发队全体成员一致推举,并报请县委批准,现正式任命——” 赵立强顿了顿,抬起头,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后落在了苏铭身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任命苏铭同志,为苏家村集体矿产开发队,第一任队长!全权负责矿山的一切生产、经营事宜!” 整个山谷,静了一秒。 下一秒,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冲天而起! “好!!” “铭子!好样的!”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几十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还有点发懵的苏铭抬了起来,奋力地抛向空中! “铭子!咱们的活财神!” “跟着铭子队长有肉吃!” 苏大强和李兰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被高高抛起的儿子,激动得老泪纵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喧闹和狂欢持续了很久。 尘埃落定后,林婉清一个人找到了正被村民围着说笑的苏铭。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重新梳理整齐,只是脸上还带着一抹不太自然的红晕。 她走到苏铭面前,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没有了之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她踌躇了半天,最终还是抬起了头,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挣扎与不解,她直视着苏铭,用一种压抑着巨大困惑的声音问道: “我不明白。” “你指出的每一个点,都完全违背了地质构造学的基本原理。这不符合科学,这根本不可能发生。你……你一定用了一种我不知道的勘探方法,对不对?” 她没有提什么神仙鬼怪,那是一个知识分子最后的倔强。 在她看来,这世上一定存在一种逻辑,只是她暂时还无法理解。 苏铭看着她这副样子,笑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转头看了看身后那片养育了苏家村祖祖辈辈的苍茫大山,然后用一种半真半假、带着点山里人特有质朴的语气,轻声回了一句: “林专家,你们读书人,凡事都讲究个科学道理,写在书上,画在图上。” 他顿了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脚下,又指了指远处的群山。 “我们这些山里人,没读过那么多书,就认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土法子。” “这山啊,它是有灵性的。你敬它,对它好,它就肯把自家的宝贝掏出来给你看。这个道理,恐怕你们的课本上,没有写吧。” 那是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用任何已知理论去验证的“唯心主义”逻辑。 她看着苏铭那张依旧憨厚朴实的脸,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的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被她自己狠狠掐灭。 不,一定有原因的。 自己迟早会搞明白,这个农村小子做了什么。 临走的时候,赵立强特意走过来,紧紧地握住了苏铭的手,用力摇了摇。 他凑到苏铭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意味深长地嘱咐道: “小苏啊,县里相信你,也看好你!矿上的事,放手去干!以后但凡遇到任何解决不了的困难,别走那些弯弯绕绕,直接来县政府,找我赵立强!” 苏铭点了点头,看着吉普车扬起一阵黄土,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他心里清楚,通过这场拿全村命运做赌注的豪赌,他赢下的,绝不仅仅是一座矿山。 第23章 人心隔着肚皮难 赵立强一行人的吉普车卷着黄土一走,苏家村像是炸了锅的沸油,彻底沸腾了。 “队长!咱们的队长!” “跟着铭子队长,往后顿顿吃肉!” 村民们把苏铭围在中间,一张张黝黑的脸上,全是朴素又狂热的喜悦。 苏家那道原本就有些歪斜的门槛,这一下午,快被全村人的脚底板给磨平了。 苏大强挺着腰杆,站在院子里,手里攥着个旱烟袋,嘴咧得快到耳根子,见人就发烟。 李兰则在灶房里忙得脚不沾地,把家里仅剩的一点白面和了,又割了一大块刚买的猪肉,煮了一大锅香喷喷的肉片面条,谁来都给盛上一大碗。 这顿饭,吃得整个苏家村都飘着肉香。 狂欢的气氛,在第三天达到了顶峰。 县矿产公司的解放牌大卡车,吭哧吭哧地开进了村里,在县里派来的技术员监督下,第一批开采出来的“福石”,被一筐筐地装上了车。 过磅,签字,交接。 当天下午,村长孙守义就骑着他那辆二八大杠,满头大汗地从公社赶了回来,手里捏着一张盖着公社财务大红章的汇款单。 钱,到了! 消息一传开,全村老少,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丢下手里的活计,乌泱泱地涌到了村口的大谷场上。 苏铭站在那块宣布他当队长的青石板上,手里拿着孙守义递过来的账本。 他清了清嗓子,整个谷场瞬间鸦雀无声,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那眼神里的热度,能把石头烤化了。 “乡亲们!” 苏铭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第一批矿,卖出去了。账,就在这儿,我念一条,孙村长记一条,大家伙儿都听着,看着。” “总共出矿三千六百二十斤,县里给的价是每斤一块二,总收入,四千三百四十四块!” “哗——” 人群里爆发出巨大的惊叹声。 四千多块! 好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激动得浑身哆嗦,眼泪都下来了。 苏铭抬手往下压了压,继续念道。 “按照跟县里签的合同,这笔钱,要先交两笔款子。第一笔,是国家资源税,按总收入的百分之二十交,是八百六十八块八毛。” 谷场上的喧闹声,小了一些。 不少人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 “第二笔,是上缴县里的管理费和技术指导费,按总收入的百分之三十交,是一千三百零三块两毛。” 苏铭念完这一条,整个谷场,彻底安静了下来。 死一般的安静。 刚才还兴高采烈的村民们,一个个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他们瞪着眼睛,掰着手指头,在心里飞快地算着账。 四千三百多块,听着是多,可这两笔钱一交出去,就没了一半还多! 剩下不到两千块,再扣掉雇人的工钱,买工具的钱,最后分到每个人手里的,还能有多少? 虽然肯定比刨土坷垃强,可这跟他们心里想的那个“发大财”,差得也太远了。 “咋……咋要交这么多啊?” 人群里,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水面。 “是啊,矿是咱们拿命挖的,凭啥给县里那么多?” “这不跟给公家白干活差不多了吗?” 议论声像是点着了的荒草,嗡的一下就蔓延开来。 人们不再看苏铭,而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脸上的喜悦早就被一种混杂着失望和算计的神情所取代。 村里的懒汉王二狗,嘬着牙花子,对着身边几个人,压低了声音煽动道:“要我说,咱们就是太老实!那矿就在咱村后山,挖多少,报多少,还不是队长一句话的事?” 他贼眉鼠眼地扫了一圈,声音更低了。 “偷偷留下一两百斤,不入账,自个儿找路子卖了,那钱不就全是咱们自个儿的?神不知鬼不觉的!” 他这话,让周围几个人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是啊,那黑漆漆的矿洞里,谁能看得清? 贪念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人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这一切,村长孙守义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挤出人群,把苏铭拉到一边,愁眉苦脸地搓着手。 “铭子,你看这……人心要散啊!” 孙守义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担忧,“这钱,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分得好,皆大欢喜。分不好,兄弟都能变成仇人!光靠你一个人镇着,怕是镇不住这帮钻进钱眼儿里的人心啊!” 苏铭的脸上,却没什么意外的表情。 他拍了拍孙守义的肩膀,示意他安心。 “叔,这事我心里有数。”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靠着“活财神”的名头,靠着画大饼,能把人聚起来,但想让大家伙儿拧成一股绳,不出乱子,就必须得有一套实实在在的、能把所有人都捆在一起的规矩。 不远处,一直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的林婉清,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就留在了村里,名义上是县里派来的技术指导。 她看着眼前这乱糟糟的一幕,心里竟有些幸灾乐祸。 她倒要看看,这个把她引以为傲的科学理论踩在脚底下的农村小子,要怎么解决这个连许多国营大厂的厂长都头疼的分配难题。 在她看来,苏铭的“神话”,今天就要破灭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苏铭会想办法安抚大家,或者干脆强压下去的时候,苏铭却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 他重新走上那块青石板,对着孙守义朗声说道:“孙村长,麻烦你通知下去!” 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谷场,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重新吸引了过来。 “明天晚上,就在这谷场上,召开咱们苏家村生产队成立暨分配方案宣讲大会!” 苏铭环视着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谁家出多少力,谁家分多少钱,谁要是敢伸手乱拿,又是个什么章程,咱们当着全村老少的面,把规矩一条一条,明明白白地立下来!” 第24章 分钱大会立规矩,懒汉跳脚闹 第二天傍晚,苏家村的大谷场上,几堆半人高的篝火烧得噼啪作响,火星子窜上天,又落下来,映得黑压压的人头攒动。 全村的老少爷们,除了实在下不来炕的,几乎都到了。 可这气氛,跟前几天抬着苏铭欢呼的时候,完全是两码事。 没人高声说笑,只有一片嗡嗡的低语和脚底板在泥地上挪动的沙沙声。 空气里混着柴火的烟味和一股子紧张的汗味,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家家户户心里都揣着一本账,一双双眼睛穿过跳动的火焰,直勾勾地盯着那块临时搭起来的、由两张八仙桌拼成的土台子。 苏铭还没上来,可所有人的目光,已经把他要站的那个位置给烫出个窟窿了。 “都说要开会,这都啥时候了,咋还不开始?” “就是,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跟猫抓似的。” 李兰和苏大强坐在人群边上,听着周围的议论,两颗心也悬到了嗓子眼。 李兰紧紧攥着苏大强的胳膊,手心全是汗。 就在这时,人群一阵骚动,苏铭拨开众人,和村长孙守义一起走上了台子。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半大小子,吭哧吭哧地抬着一块刷了黑漆的门板,立在了台子中央。 苏铭站定,还没开口,人群里一个尖厉的声音就抢先响了起来。 “苏队长!” 是村里的懒汉王二狗。 他从人群里挤出来,站到火堆前,一张瘦猴脸上全是挑衅的笑意。 “俺就想替大伙儿问一句,俺们跟着你,起早贪黑,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进山洞,到底图个啥?” 他故意拉长了音调,阴阳怪气地嚷嚷。 “辛辛苦苦挖出来的石头,卖了四千多块,听着是吓人。可这税那费的一交,一大半都没了!俺寻思着,这跟给公家白使唤有啥区别?到头来,俺们不会是跟着你喝西北风吧?” 这话太毒了,一下子就戳中了所有人心底里那点最不甘,最算计的念头。 “就是啊,队长,你得给俺们交个底!” “二狗说的在理!要是挣不到几个钱,俺们还不如回家抱孩子去!” “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 一时间,附和声四起,刚刚还只是压抑的气氛,瞬间就变得鼓噪起来,像一锅马上要烧开的水。 孙守义急得脑门上青筋直蹦,张嘴就要呵斥。 苏铭却伸手拦住了他。 他站在台上,面对着下面一张张或激动、或怀疑、或算计的脸,神情平静得像谷场边上的那口老井。 他没急着解释钱的事,反而不紧不慢地问了一个问题。 “叔叔伯伯们,兄弟爷们们,我问大家一句。” 他的声音不高,却有一种奇怪的穿透力,让闹哄哄的谷场慢慢静了下来。 “咱们以前在生产队里上工,是不是干多干少一个样?是不是有的人磨洋工,一天下来衣裳角都不带沾汗的,到年底分的口粮,跟那累死累活的人也差不了多少?” 这话一出,谷场上彻底没了声音。 许多人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脸上发烫。 大锅饭的弊病,谁心里不清楚? 谁没见过那些出工不出力的懒汉?谁又没在心里骂过娘? 就连刚才跳得最欢的王二狗,也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吱声。 苏铭看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转过身,拿起一根木棍,敲了敲那块大黑板。 “乡亲们,那种日子,从今天起,在咱们苏家村,一去不复返了!” 他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 “从今天起,咱们不叫什么开发队了!咱们叫‘苏家村先锋生产队’!咱们要立的,是咱们自己的新规矩!” 他用木棍重重地指向黑板上用白石灰写的第一行大字。 “第一条:保底工钱!” “所有下矿的社员,工钱不但一分不少,还要在原来‘一天一块钱’的基础上,再加两毛!达到一块二!活干完,当天就去孙村长那里领钱,绝不拖欠!” “哗!” 人群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 涨工钱?还当天就给?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不少人脸上的怀疑,已经变成了惊喜。 苏铭没给他们太多消化的时间,木棍下移,指向了第二条。 “第二条:工分入股!” 他的声音更响了。 “光拿工钱,那是给别人打短工!咱们自己当家做主,得有长远的好处!从明天开始,除了工钱,每个人每天干了多少活,挖了多少斤矿,背了多重的筐,都由专门的记分员,一笔一笔记成‘贡献工分’!” “你力气大,挖得多,工分就多!你身子骨弱,干点轻省活,工分就少!你要是还想跟以前一样出工不出力,对不住,那你一个工分也拿不到!” 这一下,人群里彻底炸了。 人们开始交头接耳,但这次不是抱怨,而是兴奋。 一些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已经开始挺直了腰杆,瞥向身边那些体格不如自己的人。 而像王二狗那样的,脸色则变得有些发白。 苏铭等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深吸一口气,手里的木棍,指向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行字。 那几个字,他用石灰涂了三遍,又粗又大。 “最重要的一条:年底分红!” 这四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除了交上去的税和费,矿上所有挣来的钱,刨去队里的开销,剩下的所有利润,一分不留!到年底,按照每个人手里攒的‘贡献工芬’总数,全部分给大家!” “你攒的工分越多,年底分的钱就越多!上不封顶!” “工钱照拿,年底还有分红!” 这个完全超出了所有人想象的分配模式,像一颗炸雷,在谷场上空轰然炸响! 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狂热! “我的老天爷啊!” “工钱还加!年底还能分钱!” “这么说,俺干得越多,年底拿的钱就越多?!” “那还说啥了!从明天起,俺就睡在矿洞里!” 人心里那点对分配不公的计较和猜疑,瞬间就被对财富最原始、最狂野的渴望给冲得一干二净! 王二狗的那些挑唆,此刻听起来,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呆立在原地,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灰溜溜地钻回了人群,再也不敢冒头。 一直抱着胳膊,站在人群外围的林婉清,此刻也怔住了。 她看着台上那个被火光映照得轮廓分明的年轻人,看着台下那些瞬间从刁民变成狂热信徒的村民,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又一次受到了冲击。 这不是什么管理技巧。 这简直是……对人性的精准操弄。 第25章 财散人聚,烈火烹油 分钱大会,像是一把干柴,扔进了苏家村这口早就烧得滚烫的油锅里。 第二天,天还是一片灰蒙蒙的,村里养的鸡都还没扯开嗓子叫唤,苏家村的男人们就已经扛着镐头、撮箕,悄无声息地摸出了家门。 路上碰见了,也不多话,就是相互点个头,脚下的步子却不由自主地又快了几分。 那不是去上工,那是去抢钱。 谁都怕自己去晚了,占不着好位置,一天的工分就比旁人落下一截。 林婉清是被院子外头那阵密集的脚步声给惊醒的。 她披着衣裳推开门,一股子冷风灌进来,让她打了个哆嗦。可外头的景象,比这清晨的冷风,更让她心头震动。 整个村子,像是上了发条的铁皮蛤蟆,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起了炊烟,男人们的身影在晨雾里穿梭,汇成一股洪流,直奔后山而去。 她学的是地质,但也读过管理学,知道什么叫“激励机制”,什么叫“生产积极性”。 可书本上那些冰冷的条条框框,跟眼前这幅活生生的、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画卷比起来,简直苍白得可笑。 “工分入股,年底分红……” 她低声念叨着苏铭昨天在台子上吼出来的那几个字,只觉得这个农村小子,怕不是个妖怪。他没用什么科学理论,却一伸手就掐住了人心里最要命的那根筋。 矿洞里,更是换了一番天地。 以前干活,还有人找个背风的角落磨洋工,说几句闲话。 现在,除了镐头砸在石头上的“当当”声和粗重的喘气声,再也听不见别的动静。 两个壮小伙为了一个出矿口,差点当场掰起手腕,最后还是记分员过来,拿尺子量了,一人一半,这才算完。 就连以前最懒的王二狗,此刻也赤着膊,汗水把后背的泥土冲出了一道道沟壑,抡着镐头,咬牙切齿地刨着石壁,那模样,比谁都拼命。 他算是想明白了,昨天在大会上丢了多大的人,就得在工分上找补回来多少。 村长孙守义揣着个崭新的账本,在矿洞里来回溜达,看着一筐筐的矿石被抬出来,心里头乐开了花,可又隐隐有些发慌。 他把苏铭拉到洞口一个僻静处,压低了嗓门:“铭子,你这法子是真灵!可……这也太快了点,我瞅着这帮小子,眼睛都红了,可别为了抢工分,闹出啥事来啊!” 苏铭递给他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慢悠悠地吸了一口。 “叔,怕的不是他们抢,怕的是他们不抢。”他吐出一口烟圈,“人心里的火,点起来了,就得让它烧旺了。烧得越旺,这队伍才越好带。” 孙守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着苏铭那张在烟雾里显得有些模糊的年轻脸庞,心里头只剩下两个字:服了。 这脑子,哪里是他们这些土里刨食的人能比的。公社的李书记要是见了,怕是也得竖起大拇指。 在全村人这种不要命的干劲下,矿石的产量,翻着跟头地往上涨。 不过三天,村口大谷场上堆着的矿石,就已经垒成了一座小山。 新的问题,也跟着来了。 村里没电话,只能靠孙守义骑着车子去公社,再由公社联系县里。县运输队的解放牌大卡车,一个礼拜才能来一趟。眼瞅着矿石越堆越多,日晒雨淋的,大伙儿心里都着急。 这天下午,那辆熟悉的解放牌终于吭哧吭哧地开进了村口。 司机是个老熟人,叫王建军,一个三十来岁的城里人,穿着身半旧的蓝色工装,头发抹得油光锃亮。 他跳下车,看见那堆成山的矿石,也是吃了一惊,随即脸上就露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哟,苏队长,你们村这回可是下了血本了啊!”他跟苏铭打着哈哈,语气里带着几分城里人特有的优越感。 过磅的环节,就在谷场那台老掉牙的地磅上进行。 村民们把矿石一筐筐地抬上去,王建军负责吆喝着报数,孙守义拿着笔在旁边记。 苏铭就站在不远处,双手抄在袖子里,脸上挂着他那招牌式的憨厚笑容,像是在看自家地里收麦子一样。 一筐,两筐…… 地磅的指针,晃晃悠悠地指着一个个喜人的数字。 社员们的脸上,都笑开了花,一个个盯着地磅上晃晃悠悠的指针,那眼神比看自家婆娘还亲。 “三百二十斤!下一筐!” “三百一十五斤!好嘞!” 孙守义拿着个小本子,戴着老花镜,一笔一划地记着,每记下一个数,嘴里就跟着念叨一遍,手都有点哆嗦。 这可都是钱啊! 就在第五筐矿石被两个小伙子嘿咻嘿咻抬上去的时候,苏铭一直挂着憨厚笑容的脸,微微一顿。 他的眼睛没看地磅的指针,而是落在了那个正扯着嗓子报数的司机王建军身上。 王建军往前凑了凑,脑袋探着,好像生怕看错了数。 可就在他探头的同时,他那只穿着半新胶鞋的右脚,不着痕迹地往前挪了半步。 脚尖,在地磅东南角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疙瘩底座上,轻轻点了一下。 一下,就一下。 快得像蚊子叮了一口,随即就收了回去。动作自然得不能再自然,跟站久了换个脚支撑没什么两样。 周围的社员们,包括孙守义,压根没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可苏铭上辈子,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多少年,酒桌上、生意场上,什么下三滥的招数没见过? 他看人,从来不只看脸,手、脚、眼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能藏着猫腻。 他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系统。’ 【时代先机点:125】 念头一闪,苏铭直接划掉了五点,目标锁定。 【洞察之眼-启动】 【目标:王建军|负面倾向:嗜赌如命、手脚不干净】 【目标:老式地磅|缺陷:东南角支撑架松动,轻微施力可造成读数减少2%-3%】 两行冰凉的字迹,清晰地投映在苏铭的脑海里。 原来如此。 苏铭脸上的笑容没变,甚至还更真诚了几分,可他那只抄在袖子里的手,手指头却不自觉地蜷了一下。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不是意外,这是个老手了。 嗜赌如命……这就说得通了。赌棍为了钱,什么事干不出来? 2%到3%的克扣,听着不多,可架不住这矿石值钱,量也大。 一车下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摸走百十来斤,换成钱,够他去赌桌上潇洒好几回了。 这地磅的毛病,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王建军,怕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苏铭心里冷笑。 就这么个小苍蝇,也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食? 他看着王建军继续在那儿表演,心里已经把这事儿的前后左右盘算了个遍。 苏铭也没有声张。 他很清楚,现在跳出去,抓住王建军的现行,最多也就是让他把这次的斤两补回来,再挨顿骂,甚至挨顿打。 可这有什么用?打草惊蛇罢了,这可不是后世,这个时代,面对这种官方的东西,后面没人的话,谁敢动小心思。 这条藏在运输环节里的蛀虫链条,光打掉一只苍蝇,是没用的。 要搞,就得连锅端。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王建军继续他的表演,直到最后一筐矿石过完磅。 “好了!总共是四千一百五十斤!”王建军扯着嗓子喊出最后的数字,脸上带着功成圆满的笑容。 孙守义激动地在账本上记下,抬头对苏铭喊道:“铭子!又多了五百多斤!” 苏铭笑着走了过去,没去看账本,而是径直走到了王建军面前,热情地从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门”,抽出一根递了过去。 “王哥,辛苦了!这大老远跑一趟,不容易!” 他亲热地拍了拍王建军的肩膀,另一只手还帮他把火点上。 王建军被苏铭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一愣,随即坦然地接了过来,美美地吸了一口。 他上下打量着苏铭,看着这张年轻又朴实的脸,心里头那点戒备,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农村小子罢了,能有什么道道。 “苏队长客气了,这都是工作嘛!”王建军吐出一口烟,摆了摆手,“行了,我得赶紧回报社了,还得交差呢。” 他跳上卡车,发动了车子。 苏铭领着几个村民,还帮着他把篷布盖好,绳子系紧,服务周到得不能再周到。 解放牌卡车冒着一股黑烟,扬起一阵黄土,在村民们的欢送声中,消失在了山路的拐角。 王建军开着车,嘴里哼着小曲,心里盘算着这次“损耗”下来的那百十来斤矿石,能换回多少酒钱和赌资,越想越美。 谷场上,苏铭看着卡车消失的方向,脸上的憨厚笑容,慢慢地收了起来。 他转过身,对着还在兴奋议论的孙守义和村民们,平静地宣布。 “叔,大伙儿,今天都辛苦了。明天,咱们歇一天,不开矿。” 第26章 愿者上钩,赌场风云 苏铭宣布歇工一天,整个苏家村像是被人摁了暂停。 前一秒还被工分和分红烧红了眼的男人们,扛着镐头站在谷场上,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那股子要把山都刨穿的劲头,被这一句话浇得透心凉,只剩下“滋啦”一声,冒起一股白烟。 “咋……咋就歇了?” “是啊铭子,这正好是出活的时候,停一天得少挣多少钱!” 孙守义第一个急了,把苏铭拽到谷场边上的大槐树底下,压着嗓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苏铭脸上了。 “你这是唱的哪一出?这火刚点起来,你自个儿就往上头撒尿?” 苏铭脸上还是那副憨厚模样,不急不恼,从兜里掏出根烟递过去。 “叔,家伙什儿使唤久了也得磨一磨,人不是铁打的。再说,我去趟县里,给咱们队里办点正事。” 他话说得轻飘,孙守义却听出了别的味儿。 可他再问,苏铭就只是笑,嘴巴严得跟蚌壳似的,一个字都不多吐。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苏铭就搭上了村里去县城的牛车。 他没急着去找那个运输队的司机王建军,反倒先在县城最便宜的招待所里,花一块五毛钱开了个最角落的铺位。 安顿下来,他也不闲着,就在县城里头溜达。 他心里有数,用“金手指”大范围找人,费点数,划不来。 不如自个儿先蹚蹚路,把范围缩小了再说。 他没去百货大楼,也没去供销社,专往那些犄角旮旯、人多混杂的地方钻。 路过县电影院,门口贴着新片的海报,进进出出的都是些小青年。 晃到新华书店,里头安安静静,都是看书的学生和干部。 苏铭像个无头苍蝇,把县城南边转了个遍,脚底板都快磨出火星子了。 直到他晃悠到一个挂着“工人俱乐部”牌子的灰扑扑二层小楼前。 苏铭站在马路对面,看着那个不起眼的小楼。 门口人来人往,大多是穿着工装的男人,三三两两,进去的时候脚步匆匆,出来的时候,有的垂头丧气,有的眉飞色舞。 直觉告诉他,就是这儿了。 为了进一步确认,苏铭打开系统,花了五点,对这个建筑进行了扫描。 【地点:工人俱乐部(伪装)】 【实际功能:地下赌场】 【控制人:黑豹】 【核心人物:王建军(常客)】 他没急着进去,转身去了供销社,咬牙花大价钱买了两条“大前门”,又拎了一瓶“西凤酒”,这才慢悠悠地晃回了招待所。 苏铭一等,就是两天。 等到周末晚上,估摸着王建军刚发了工钱,手头最宽裕,赌瘾也最大的时候,他才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裳,揣着五十块钱和烟酒,走进了那栋小楼。 一进去,一股呛人的烟味和汗臭味就扑面而来。 里头人声鼎沸,比村里赶集还热闹。 大厅里摆着七八张桌子,有玩扑克“扎金花”的,有“摇骰子”比大小的,吆喝声、骂娘声、拍桌子的声音混成一团。 苏铭扫了一圈,很快就在一个玩“扎金花”的桌子旁,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王建军。 他满脸通红,额头上全是汗,死死地盯着桌上的牌,嘴里念念有词。 苏铭没过去。 他找了个角落,点了根烟,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他看着王建军面前的钱,从一小堆,慢慢变少,最后只剩下几张皱巴巴的毛票。 他看着王建军跟旁边的人点头哈腰地想借钱,被人不耐烦地一把推开。 看着王建军输光了最后一毛钱,被人一把从凳子上拽了起来,推到了一边。 “滚蛋!没钱还想玩?” 王建军踉跄了几步,靠在墙上,满脸的绝望和不甘。 这时候,苏铭才掐了烟头,端着他那标志性的憨厚笑容,挤了过去。 “哎呀!王哥!真是你啊?你咋在这儿呢?” 他一把拉住王建军的胳膊,那热情劲儿,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王建军正处在输光了钱的羞愤和绝望中,被人这么一喊,先是一愣,回头看见是苏铭,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是……是你啊,苏队长……” “啥队长不队长的,叫我苏铭就行!” 苏铭不由分说地架着他往外走。 “走走走,碰上了就是缘分,外头冷,咱哥俩找个地方喝一杯,暖暖身子!” 王建军被他半推半就地拖出了那个烟雾缭绕的赌场。 旁边小饭馆,两个小菜,一瓶西凤酒。 苏铭一个字都没提赌钱的事,就是不停地给王建军倒酒,听他骂骂咧咧地抱怨领导不是东西,抱怨工资太少,抱怨自己点儿背。 王建军喝得舌头都大了,把苏铭当成了最好的听众,什么话都往外倒。 “兄弟……嗝……你是不知道,我……我他娘的太难了……” 苏铭只是听着,时不时地附和一句,手里的“大前门”一根接一根地递过去。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 王建军的戒心,早就被酒精泡软了。 苏铭看火候差不多了,才“不经意”地叹了口气。 “王哥,其实我也会两手。我们山里人,没啥别的本事,就是会算。” “算啥?”王建军醉眼朦胧地问。 “算牌。”苏铭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我们老家有个土法子,八九不离十。” 他站起身,拉着还有些犯迷糊的王建军。 “走,王哥,我带你回本去!” 王建军还想推辞,可一听到“回本”两个字,那点酒意立马醒了大半,被苏铭拽着,半推半就地又回了那个赌场。 还是那张牌桌。 苏铭没上桌,就站在王建军身后。 “王哥,别急,听我的。” 第一把,王建军手里牌不大,想扔。 苏铭在他耳边低声说:“跟。” 开牌,竟然赢了。 第二把,牌看着不错,王建军想下重注。 苏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扔了。” 王建军一犹豫,还是扔了。 对家果然是一手好牌。 连着几把下来,有输有赢,但总得算下来,王建军面前竟然重新堆起了十几块钱。 他输光的钱,不仅回来了,还多了几块。 王建军看苏铭的表情彻底变了。 那不是看一个农村小子的表情,那是看活神仙的表情。 他觉得苏铭身上都冒着金光。 这也难怪,这年头的赌桌上,哪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技术,无非是些偷鸡摸狗的小动作。 在苏铭这双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洗礼的眼睛里,对面几个人一抬手一动眉,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他看得一清二楚。 又一把牌发下来,苏铭凑到他耳边,只说了一个字。 “全推上去。” 王建军的手哆嗦了一下,看着苏铭那张平静的脸,一咬牙,把面前所有的钱都推了出去。 整个桌子的人都安静了。 开牌。 王建军赢了。 他面前的钱,一下子翻了一倍多。 他激动地一把抓住苏铭的手,嘴唇都在哆嗦。 “兄弟!亲兄弟!你就是我亲哥啊!” 苏铭笑了,把他从座位上拉了起来,拿过钱塞进他兜里。 “王哥,今天就到这儿。” 他拍了拍王建军的肩膀,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开口。 “这点钱,够干啥的。” “想不想……挣点一辈子都花不完的?” 第27章 一根香烟钓大鱼,三两句话吓破胆 王建军被那句“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给勾得魂儿都没了,一双眼睛冒着绿光,死死地盯着苏铭,活像饿了三天的狼看见了肉。 “兄弟,哥的亲哥!啥话?你快说!只要能挣大钱,你让哥干啥都行!” 苏铭却只是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人重新按回了座位上。 “王哥,不急,这事儿得从长计议。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是这个点,我在饭馆等你。” 说完,他也不管王建军抓心挠肝的模样,自顾自地结了账,转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二天傍晚,王建军提前半个钟头就等在了小饭馆门口,来回踱着步,手里的烟一根接一根,抽得满地烟头。 苏铭不紧不慢地出现,看见他那副焦躁的样子,脸上还是那副憨厚的笑。 “王哥,这么早?” “兄弟,可算把你等来了!”王建军一把抓住苏铭的胳膊,把他往工人俱乐部里头拽,“走走走,咱今天接着发财!” 苏铭半推半就地被他拉进了那个烟雾缭绕的赌场。 这一回,苏铭没再让他上桌,而是直接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往桌上一拍。 “我来。” 他坐下,王建军就跟个最忠心的马仔似的,站在他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苏铭的手法,还是跟昨天一样。 该跟的时候,扔出一个筹码,不多不少。 该弃牌的时候,连看都不多看一眼,直接把牌推了。 旁人看着,只觉得这乡下来的小子运气好得邪门,可站在他身后的王建军,心脏却随着苏铭的每一次出手,忽上忽下,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一个钟头不到,桌上那二十块钱,就滚雪球似的,变成了厚厚的一沓。 最后一局,苏铭手里捏着牌,抬头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对家,然后把面前所有的钱,哗啦一下,全推了出去。 “全压了。” 整个赌场,在那一瞬间都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那一堆花花绿绿的票子上。 王建军的呼吸都停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响得跟打雷一样。 “开!” 对家一咬牙,把牌狠狠地摔在桌上。 苏铭也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赢了。 不多不少,桌上所有的钱,加起来正好五十块。 王建军一个多月的工资。 “我的天……”王建军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去。他看着苏铭,已经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一尊活财神。 “走吧,王哥。” 苏铭把钱拢起来,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拉着还处在狂喜和震惊中的王建军,走出了赌场。 “兄弟!神了!你真是神了!” 王建军激动得语无伦次,“咱们接着来!今天晚上,把他们全赢光!” 苏铭却停下脚步,把他拉到路灯下一个僻静的角落,叹了口气。 “王哥,赌桌上的钱,来得快,去得也快。终究不是正道。” 王建军一愣,脸上的兴奋劲儿还没褪去,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苏铭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像是闲聊。 “我听说,你们运输队油水很足啊。每次拉我们村的矿,那‘合理损耗’下来的,可比这赌桌上的钱,来得干净多了,也稳当多了吧?”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一盆冰水,从王建军的头顶上猛地浇了下来。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退了,手里的烟掉在地上,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做得天衣无缝的秘密,竟然会被这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农村小子,一语道破。 那一瞬间,酒醒了,赌桌上的兴奋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苏铭看着他煞白的脸,又笑了。 他把那刚赢来的五十块钱,整整齐齐地叠好,塞进了王建军的口袋里。 “王哥,你别怕。我不是来告发你的。我是把你当朋友,想拉你一把。” 他的语气温和,手掌拍在王建军的肩膀上。 “这钱,你拿着,先解燃眉之急。” 王建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情弄得一懵,心里刚升起一丝侥幸和感激。 可紧接着,苏铭的语气,又变得冰冷起来。 “但是,你们偷走的,不是我苏家村的矿,是国家的财产!你知道这罪名有多大吗?一旦捅出去,别说你了,你们运输队的队长,都得进去啃窝窝头!” 王建军浑身一颤,刚刚回暖的身子,又一次坠入了冰窖。 “国家的财产”这五个字,像五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苏铭凑近了些,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废品站的周站长,你知道吧?那是我干爹。县里的赵副县长,前几天刚来我们村,点名让我当的这个队长。你说,我要是闲着没事,把这事儿往上捅一捅……” 他话没说完,但王建军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 周站长!赵副县长! 这两个名字,随便一个,都能把他碾死一百回! 恐惧彻底击垮了他。 苏铭看着他那副快要崩溃的样子,再次放缓了语气。 “不过,我这人,不喜欢把事做绝。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这最后一句话,成了压垮王建军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再也撑不住了,“扑通”一声,当着街上零星的路人,直挺挺地给苏铭跪了下去。 一个三十多岁的城里男人,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 “苏老弟!不!苏大爷!您饶了我吧!我不是人!我猪狗不如!我什么都听您的!我把所有人都招了!求您给我一条活路啊!” 当天深夜,招待所那间最便宜的铺位里。 昏黄的灯光下,苏铭看着王建军用颤抖的手写下的一张纸。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罗列着县运输队里,所有参与偷盗矿石的人员名单,职务,以及他们每次分赃的详细比例。 为首的,正是运输队的队长,刘国富。 苏铭把那张纸折好,揣进怀里。 一把无形的刀,已经握在了他的手里。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嘴角微微翘起。 第28章 杀鸡儆猴,不沾血的刀 招待所里那盏十五瓦的灯泡,昏暗得像颗放蔫了的杏。 苏铭就着这光,把王建军用发抖的手写下的那张名单,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折好,揣进了最贴身的内兜里。 这东西要是直接交到县纪委,别说一个运输队长,怕是能牵出一串不大不小的萝卜。 可动静太大了,县里脸上不好看,他苏铭这个递刀子的人,也容易被人惦记上。 杀鸡,可以。 但不能自己抡刀,更不能让血溅到自己身上。 他需要一把更稳妥、更听话的刀。 第二天傍晚,苏铭才坐着牛车晃晃悠悠地回到村里。 他没回家,也没去矿上,而是拎着一包从县城供销社买的硬糖,直接摸到了村长孙守义家。 孙守义正蹲在院里,就着门槛,呼噜呼噜地扒拉着晚饭。见苏铭进来,他连忙放下碗。 “铭子,你可算回来了!县里头事办得咋样?” “办妥了。”苏铭憨厚地笑着,把那包糖放在桌上,“给家里小石头买的。” 他也不急着说正事,就蹲在孙守义旁边,捡着村里和矿上的好听事说。 “叔,我不在这两天,矿上可一点没松劲。我瞅着大谷场上那矿石堆,又高了一大截!咱们村的人,这心气儿,真是拧成了一股绳!” 他又从兜里掏出个小本本,上头记着他估算的产量。 “按这个势头下去,到年底,别说一家分个百八十块,怕是两百块都打不住!到时候,咱们苏家村,在整个公社,不,在整个县里,那都是头一份儿!” 孙守义听得是心花怒放,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连干了两大口高粱酒,吧嗒着嘴,满脸红光。 “好!好啊!这日子,真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 眼看老村长被他几句话捧得晕乎乎的,苏铭才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也收了些,换上了一副苦恼又为难的模样。 “叔,就是……就是有个事,我心里头老犯嘀咕,也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 孙守义心情正好,大手一挥:“有啥事你直说!现在队里你说了算,叔给你撑腰!” 苏铭挠了挠后脑勺,显得更局促了。 “也不是啥大事……就是我这两天合计了一下账,总觉得不对劲。咱们从矿洞里一筐一筐抬出来的数,跟县运输队那台地磅称出来的数,中间……好像差得有点多。”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孙守义的脸色,继续往下说。 “我寻思着,是不是咱村里人抬矿石的时候,路上撒了?还是说,县里那台老地磅,年久失修,不准了?可我一个农村娃,也不懂城里那些门道,不敢去问人家运输队的正式工,怕话说重了,得罪了人,以后人家不给咱们拉了,那不就误了大事嘛。” 他这番话说得又软又怂,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怕事儿的农村青年。 孙守义脸上的笑容,却一点一点地凝固了。 他是个在土里刨了一辈子食的老庄稼人,可他不傻。 他当了这么多年村长,跟公社、跟县里打过多少交道,人情世故比谁都门儿清。 路上能撒多少?地磅不准能差出几百斤去? 这里头要是没猫腻,他把自个儿名字倒过来写! “王八羔子!” 孙守义“啪”的一声把酒碗墩在地上,豁然站了起来,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 “偷!这帮挨千刀的,是往咱们全村老少爷们的饭碗里伸手!是往咱们集体口袋里掏钱!” 老头子气得浑身发抖,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嘴里骂骂咧咧,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这偷走的,不光是矿石,更是他孙守义的脸面,是他这个村长的威信! 年底要是分红少了,村民们嘴上不说,心里能没意见? 苏铭看着他那暴怒的样子,知道火候到了。 他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又“犹豫”了好半天,才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张被体温捂得有些发软的纸条,递了过去。 “叔,您先别动气……这个,是俺在县城里头,托一个远房亲戚找人打听的……人家也是偷偷摸摸给俺抄的,说……说可能跟这上头的人有关系。俺也分不清真假,您见多识广,帮俺……帮俺掌掌眼?” 孙守友一把抢过那张纸。 昏黄的灯光下,他借着酒劲,眯着眼睛,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运输队长,刘国富。 司机,王建军。 …… 一个个名字和职务,清清楚楚,就连他们内部怎么分赃的比例,都写得明明白白。 孙守义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噌”地一下窜到了天灵盖。 他拿着纸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但这一次,不光是气的。 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苏铭。 眼前这个年轻人,脸上还挂着那副憨厚、无辜甚至带着点怯懦的表情,可孙守义此刻看在眼里,却觉得这小子比矿洞里最深的那处黑暗,还要让人看不透。 这哪里是托人打听的?这分明就是一份审讯出来的供词! 这小子,在县里这两天,到底干了什么? 孙守义明白了。 这小子是把他孙守义当刀使! 借他的手,去捅这个天大的马蜂窝! 这么一来,事办成了,他苏铭自己却摘得干干净净,从头到尾,他只是一个“听到点风声,向老村长汇报情况”的好后生。 这心计……这手段…… 孙守义心里头发寒,可紧接着,又涌起一股说不清的佩服。 这事,关系到全村的利益,他不能不管,也必须管! “铭子。” 孙守义深吸一口气,把那张纸条小心翼翼地叠好,揣进自己怀里。 他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苏铭的肩膀。 “这事,你从今天起,就给它烂在肚子里。你没见过这张纸,我也没见过。你啥都不知道,也啥都别问,安心带着大伙儿挖矿挣钱,天塌下来,有叔给你顶着!” 老村长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苏铭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感激。 孙守义没有直接去运输队闹。 第二天,他换上了一身最体面的蓝布褂子,骑着村里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直接去了县政府。 他先是找到了赵立强副县长的办公室,汇报了苏家村集体矿产开发队最近取得的辉煌战果,把赵县长听得连连点头,喜上眉梢。 就在汇报完工作,他起身准备告辞的时候,孙守义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来,脸上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赵县长,还有个小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跟您汇报。这本来是我们村内部的牢骚话,可我寻思着,您是咱们的主心骨,这事儿……怕是会影响到您亲自抓的这个试点项目啊。” 赵立强眉头一挑:“哦?什么问题?” 孙守义凑上前,压低了声音,把矿石“损耗”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着重强调了这事如何在村民中造成了不良影响,如何打击了社员们的生产积极性。 最后,他才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那张纸条,悄无声息地放在了赵立强的办公桌上,又飞快地收回了手。 “县长,这是……这是村里一些人瞎传的,当不得真。您是大领导,千万别因为这点小事生气。我们就是怕……怕有那么一小撮坏分子,在背地里头,给您的工作抹黑,破坏咱们县里这大好的生产局面啊!” 赵立强的目光,落在了那张纸条上。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 苏家村的这个项目,是他力排众议扶持起来的政绩典型,是他手里的一张王牌。 现在,居然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他的牌桌上伸手偷牌! 这已经不是偷几斤矿石的问题了,这是在明晃晃地打他赵立强的脸! 他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平静地把那张纸收进了抽屉。 “孙村长,你反映的这个情况,很重要。你放心,县里一定会调查清楚,绝不会让任何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三天后。 县运输队的解放牌大卡车,又一次吭哧吭哧地开进了苏家村。 从驾驶室里跳下来的,不再是油头粉面的王建军,而是一个面相老实的中年司机。 过磅的时候,新司机客气得不得了,不仅让孙守义亲自站在旁边监督,每称完一筐,还主动复诵一遍斤两,请村里人确认。 最后结算下来,同样是满满一车矿石,总斤两,硬是比上次王建军报的数,多出了近二百斤。 村民们虽然不知道内情,但看着实打实多出来的斤两,一个个都乐开了花,都说这新来的司机是个实在人。 蛀虫,被悄无声息地剔除了。 苏铭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切,脸上还是那副憨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