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悍枭》 第1章 二愣子醒来 大周王朝,北地。 刺骨的北风卷着界河的泥土腥气,狠狠灌进摇摇欲坠的破屋。 河水裹挟着碎裂的冰凌向东咆哮,却盖不住这南河口铺弥漫的绝望呜咽。 “嘶......”秦猛是被后脑撕裂的剧痛给疼醒的。 他猛地睁眼,映入眼帘的不是KTV包厢的灯红酒绿,而是布满蛛网的粗粝房梁、漏风的灰瓦,以及墙角挂着的残破渔网。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劣质草药和湿柴燃烧的呛人烟味。 “这…这是哪?” 秦猛念头刚起,更剧烈的疼痛在后脑炸开!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决堤洪流,强行冲入脑海: 大周王朝,北地幽州。 拒马河,小南河堡,河口烽燧台。 界河对岸,草原各部集结,入境劫掠! ...... 秦猛,他竟然穿越了! 他穿越到一个人文风俗类似中国古代却又没过的朝代——大周王朝。 成了因幼年高烧,有点憨傻的秦二愣。 父亲秦武,两年前断后,阻击大队劫掠的鞑子兵,力战身死。 母亲忧愤成疾,半年前撒手人寰。 家中仅剩童养媳陈月娘,年方二八的小妹秦小芸。 而仇敌——南河镇富户刘德才。 这刘扒皮,仗着兄长在幽州府做官,横行乡里,无恶不作。 三日前,他带着凶神恶煞的庄客踹开家门,拿着一张墨迹潦草的假借据诬陷憨愣秦猛欠下“赌债”。 逼债是假,强占秦家五十亩赖以为生的军功田是真,更深藏的歹毒念头,是早已觊觎姿色出众的陈月娘。 原身呆愣,脑子不太灵光,却认得朝夕相对的月娘和总叫自己“哥”的小芸。 见那群腌臜泼才竟敢推倒小妹、抓扯月娘,这二愣子竟爆发出蛮牛般的狠劲,打翻了几个恶汉。 然而,这卑微的反抗招来了偷袭,一棍重砸——正中后脑。 剧痛,黑暗,濒死...... 再睁眼,主宰这身躯的,已是曾上过战场、维和反恐、浴血百战的老兵,铁血武警教官之魂。 “哥~你,你醒了?”门口骤然响起一道清脆到破音的呼喊,带着巨大惊惶与不敢置信的狂喜。 “嫂子,快来,哥他醒了。” 秦猛艰难扭动脖颈。 一个单薄的身影扑到床边,正是记忆中的小妹,秦小芸。 少女清秀的小脸苍白如纸,双眼肿如烂桃,此刻却死死盯着他,泪花闪烁,满溢着激动的光芒。 几乎同时,一道修长而坚韧的身影疾步冲进里屋。 她粗布荆钗难掩天生丽质,身段在宽大旧衣下依稀勾勒出婀娜,但那姣好的面庞上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绝望。 一双如秋水般的眸子撞见秦猛睁眼的一刹,被狂喜点燃,随即又被更沉重的绝望淹没。 家中至绝境时,她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家,是秦家最后的支柱,是秦猛的童养媳,陈月娘。 “猛,猛子哥?你,你......” 陈月娘声音嘶哑干涩,仿佛被砂砾磨过,伸出去探他额头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秦猛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钩子,死死锁住眼前两个女人。 赋税,父亲死,秦家已被勾销军籍,失去最后屏障。 大周国力渐衰,边境多事(契丹、女真等异族频频骚扰)。 官府加派的“城戍缮修钱”竟比去年翻了一倍。 眼下又值秋税之期。 管铺的张税吏曾凶神恶煞地撂下话:“月底必须交足折算的百斤粟米,三贯足钱。否则,男丁枷号锁去做苦役奴工,女子没入官窑为妓!” 三日前,家中早已被刘扒皮洗劫一空,钱粮全无。 秦小芸突然像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喉咙,尖利哭喊出来:“哥,嫂子,嫂子说,你要是你醒不过来,她明日,明日就投界河,宁可喂鱼,或是,一头撞死在刘扒皮家门柱上......呜哇啊~” “跳河?撞柱?” 秦猛瞳孔如同受惊的野兽骤然收缩。 一股源自血火战场、足以熔金化石的狂暴怒意从胸腔轰然爆发,直冲颅顶。 “放屁!都给我好好活着!” 一声低沉、嘶哑却如同受伤狂虎般的怒啸,陡然在破屋中炸响。 秦猛怒目圆睁,字字如同钢铁撞击,清晰无比地从牙缝里迸出,带着冻彻骨髓的凛冽杀机。 那模样再无半点前身的含混呆傻。 这吼声如同无形重锤狠狠砸在秦小芸和陈月娘的心口。 两人瞬间僵死,浑身血液仿佛冻结。 她们惊骇欲绝地瞪向床上的秦猛,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愕、茫然、以及深切的疑惑。 眼前这人......还是那个浑噩的秦二愣子吗? 那双浑浊呆滞的眼神,此刻亮的吓人,那股沉凝如山、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一切的凶戾气势,是她们从未感受过的,熟悉中又带着陌生。 “刘扒皮......”秦猛的声音冷得像来自九幽寒泉的坚冰:“这刘扒皮真不知死,敢打我秦猛家小的主意?嫌命长?我这就去拧下他的脑袋!” “猛,猛子。”陈月娘嘴唇剧烈哆嗦,大脑一片空白。那股陌生感让她心慌,几乎喘不过气。 “哥,哥?你,你不傻了?”秦小芸却由极度的恐惧瞬间转向狂喜。 她语无伦次地确认奇迹:“天呐!你的伤,脑子,真好了?” “呃......” 秦猛脑中电转,给出一个看似荒诞却合理的解释,“老天爷糊涂蛋,糊弄了我二十年。刘老狗这一棒子倒好,给我把天灵盖砸开窍了。门儿清!老,俺现在清醒得很。” “哥~” 秦小芸再也抑制不住,巨大的喜悦涌来,她尖叫着扑进秦猛怀里,滚烫泪水浸透他胸前粗布,“太好了,爹娘要是泉下有知......” 陈月娘紧紧捂住嘴,身体剧烈颤抖,轻声啜泣,大颗大颗泪珠无声汹涌滑落,砸在冰冷地面。 那是绝望深渊中突然抓住生之绳索的巨大情感冲击。 秦猛心中剧震。 原身呆愣,但记忆里那些温暖碎片却无比清晰。 小妹饿着肚子省下半块糙饼塞他嘴里;月娘风雪天背着他看病,走了十多里山路,为了撑起这个家,上山采药,双手在峭壁上磨得鲜血淋漓...... 这份末世也难寻的至深羁绊,此刻如滚烫烙印在他新生灵魂,越来越清晰。 “在后世那物欲横流的社会,怕跑得比鬼都快?”秦猛热流涌上眼眶。 纵使灵魂易主,但情义他认了! 这两个人,就是他最亲近的人,是他在这操蛋世道必须用命守护的家人。 他收紧手臂,如钢铁般将怀中颤抖的小妹护住:“小芸不怕,天塌不下来。今后,哥护着你们!”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开锋利刃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死死钉在陈月娘失色的脸上,声音斩钉截铁。 “月娘,我嘴笨不会说甜言蜜语,但你是我秦猛的女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谁敢动你一指头,我就扒他的皮,抽他的筋!——说到,做到。” “嗯!”陈月娘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点头。 那冰冷的寻死念头,被这声铿锵誓言瞬间撕裂。 “可是哥。”秦小芸想起夺田之恨,悲愤攥拳,“爹拿命换的田,被那群畜生抢了。还有那要命的税,几天后就到了。 哥,怎么活啊?” “刘扒皮......” 秦猛眼中寒光暴涨,嘴角扯出残酷狞笑,轻拍小妹后背安慰:“放心吧! 老秦家几代军户! 爹用命换的东西,我这就让那老狗连本带利,连皮带骨地给我患回来。” 陈月娘却被逼在眼前的绞索急得快发狂:“猛子哥!田,日后慢慢算。税,是要命啊! 就在几天后,交不上就是灭顶之灾。 百斤粟米,三贯钱。 别说三贯,三百文我们也拿不出,家里但凡值点钱的,全被刘家抢走了......” “赋税索命?那是咱家没了爹,军籍被勾销。”秦猛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爹的军籍名额还在,就在这南河堡。等我片刻,恢复力气,就去西南烽燧堡报道。 补爹的缺,重入军籍!” 他心中杀意翻腾,冰冷清晰。 这大周朝纲腐败,日落西山。 边疆暗流汹涌,西面土蕃诸部,西北有党项,北方有契丹,女真,东北有东胡,东南海域似乎更有海盗...... 这些游牧部落从安分守己,开始频繁骚扰劫掠。 大周军队战力拉胯,节节败退,已是四面楚歌...... 比秦猛所知道的任何朝代更乱,更凶。 大周军队,尤其是边境驻军,普遍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朝廷发两份军饷,家人有经济补助。 秦猛投军,这是眼下唯一能劈开绞索的利斧! 战场九死一生? 总好过眼睁睁看着妻妹沦为官奴妓女! 何况,秦猛另有想法,刘德才这祸害就是头肥羊,杀了积攒原始资本,在边军最前线立足。 再暗中谋划,拉起军队,才有活下去的资本。 第一步,顶爹的缺,再杀刘扒皮! “不,不行啊哥。”秦小芸惊恐尖叫,死死抱住他胳膊,“爹咽气前,嘱咐娘不让你补缺当兵。那是绞肉场,秦家,就剩你这一个男丁了......” “糊涂!” 秦猛厉声断喝,如雷炸响,目光灼灼:“不当兵? 就靠这风一吹就倒的破屋? 等着税吏上门砸锁链抓人? 等着哪天异族杂种或匈奴马匪冲进来,被他们砍了脑袋换赏钱?” 第2章 界河边,烽燧堡 边关乱局四起,想要活命,要护住这个家,刀把子硬,拳头狠才是唯一的依仗。 投身军旅建功立业,搏出一条前程,才能在边疆扎下根。 秦猛死死盯着两人眼睛,话语中的残酷景象让她们浑身发冷,而更深层次的用意并没说。 秦小芸和陈月娘被他话语中那血淋淋的未来图景和那股铁血无情、一往无前的意志彻底震慑。 眼前不再是憨傻的二愣子,好似一柄即将出鞘的凶刃。 秦猛看着两女煞白小脸,缓了缓语气,挤出生硬笑意:“咳,你们别怕。 哥,只是想让你们吃饱、穿暖,安安稳稳,不用担惊受怕......” 陈月娘和秦小芸怔怔望着他脸上那生硬的“柔意”,心脏狂跳。 但那“吃饱穿暖”的朴实愿望,却像冰原透出暖意,化开些许恐惧。 半晌后,两人几乎同时,茫然却用力地重重点头。 “你饿了吧?” 陈月娘撑着虚弱的身体,去翻找家里仅存的一小把粗米和腌菜疙瘩,煮了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菜粥。 秦小芸乖巧懂事,小心撇倒米汤将最稠的部分菜粥舀给哥哥碗里。 秦猛知道这不是客气的时候,他忍着发酸的鼻头和后脑的抽痛和身体的虚弱,强迫自己将这一碗“能量”连同里面承载的深情一起咽下。 他看着近乎家徒四壁的屋子,心里暗暗咬牙发誓。 一定要讨回公道,让婆娘过上好日子。 一碗稀薄的菜粥下肚,秦猛阖目凝神。 规律的呼吸、吐气,刺激着迷走神经,一丝微弱但坚韧的气流在体内艰难凝聚、游走。 半个时辰后。 秦猛睁眼,眼中血丝褪去,精光灼灼,后脑疼痛好转,沉滞的身体松动了不少。 他挣扎下床,摇晃了一下,引得月娘和小芸惊呼,摆摆手示意无碍。迅速穿戴整齐,跺脚搓手,活动开筋骨,直至打了一套军体拳。 “我去烽火台一趟,你们锁好门。”秦猛找了把柴刀,话语虽简,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他刚出院门,隔壁王婶被嘎吱吸引,见是秦猛,簸箕顿在了半空:“二愣子?你清醒了?” “托您的福,王婶。” 秦猛点头回应这位心热的邻居。 母亲走后没少帮衬,就是有点喜欢唠叨。 “谢天谢地!” 王婶唏嘘,随即压低声音叮嘱:“愣哥儿,可不许乱跑了,保长说附近村子有人不见踪影。那刘家势力,州府还有官亲......” “好,我去去就回,您忙着。” 秦猛打断妇人絮叨,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王婶盯着他骤然挺直的背影发愣:“这孩子…说话利索了?” 她手里的活计一停,把簸箕放好,忙不迭往秦家走。 没走出几步,又折返,拎着装满粟米的布袋,又在棚内鸡窝里面摸出几个鸡蛋...... 堡内铺屋矮而结实,狭窄曲折。 扛锄的老汉、纳鞋的妇人见到眼神清明、步履沉稳的秦猛点头示意,无不愣神,交头接耳。 那愣小子,是突然好了? 出了堡门,寒风裹着冰屑抽打在脸上,秦猛头脑越发清醒,精神绷紧如弦。 特种兵的本能无声复苏,风声、远处界河薄冰碎裂,甚至脚下枯草的断裂声,都被敏锐捕捉与筛选。 小南河堡,依坡而建,紧贴大河南岸。 此地距离这片区域的军镇南河城寨不过七八里地。 堡中四十多户、两百余口,耕垦着河边的滩涂淤地,看护着这段界河流域岸边的林带,同时也为山顶那座孤独的烽燧堡承担着徭役。 堡外植被茂密,仅容三两人并排而行,这片人工栽植并精心维护多年的林子,连同前面那条绵延数千里的大河,便是大周赖以生存的屏障。 秦猛踩着枯枝,边走边在心中飞速复盘—— 自大周王朝中枢衰朽,党争内斗不断,国力江河日下,对边疆的控制日渐松弛。北方的草原部落便如嗅到血腥的饿狼,开始蠢蠢欲动。 昔日畏惧大周兵锋的部族,起初只是零星劫掠边民,如今已开始步步为营,蚕食土地。 为守住这数千里北国境线,驻扎北疆的卫戍各军。 只得依托那条从西北高原奔腾而下,一路向东汇入大海,贯穿了整个北疆防线的东西横贯大“界河”之险。 再以渡口、滩涂处设立军堡,城寨,边防重镇,倾尽全力构筑沿河防线,试图以水为屏,阻挡日渐骄狂的游牧铁骑。 两里地外,一座三丈高的夯土墩台孤立在土坡顶端。一面褪色的“周”字破旗在风中挣扎。 熏黑的墙根下,八个穿着黯淡铁鳞甲的老卒沉默擦刀,他们是幽州卫戍正规军。 十多个背着长弓,穿旧皮甲的土兵围着火堆取暖聊天。 土兵,是大周王朝构建边境防线单独设立出来的兵种。是土生土长的民壮屯田,辅助防守等。 满年限后,杀三个鞑子就能转为正规军。 墩台后,胡子拉碴、身形敦实的秦大壮正用细棍卷着引火棉絮。 “秦什长!”喝声穿透寒风。 “噌!”秦大壮与兵卒瞬间弹起,手按刀柄,看清是秦猛这熟面孔,松了口气。 秦大壮却看到秦猛双眼亮得吓人,瞳孔骤然紧缩:“猛子?你这......” 秦猛大步上前,取出父亲遗留,带着体温的铜腰牌,声音清晰有力:“大壮叔,我是秦猛。刘家的闷棍打‘通’了塞住的脑袋。前尘尽复,今日特来,求您作保,替亡父补缺从军。” 他咬牙恨声道:“家中遭遇恶霸洗劫,税赋难以为继,我要挣个前程,给月娘和小芸挣条活路!” 众兵卒倒吸凉气。 再看秦猛——身形魁梧更甚秦武当年,肩上扛着的更是份沉甸甸的铁血气魄! “真,灵醒了?” 秦大壮接过腰牌的手微颤,想起十年前为掩护同袍死在游骑箭下的生死兄弟秦武,喉头滚动:“你真的都记起来了?” “记得真真的!冬天芦花扎鞋不冻脚,是您教的!”秦猛笑了笑,字字铿锵。 “好,好小子,贼老天开眼了。” 秦大壮虎目含泪,连道三声好,猛拍大腿,一把拽着秦猛进了烽燧堡内的值房。 昏暗油灯下,秦大壮翻出落灰的《南河铺兵年甲簿》,找到那一页“痴愚无状”的冰冷墨迹。 他重重叹口气,抓起秃毛笔,蘸满浓墨,狠狠划掉那四个伤人的字,在旁歪曲地书写: “永泰十三年十月二十五,丁男秦猛(故军秦武之子),年廿三。身长九尺,状貌魁健,承父志求补父阙。其人神清言晰,旧疾尽去。依北疆军·戍卫旧例上请,南河口燧堡什长秦大壮,具保画押。” 腰牌沾印泥,一个模糊的“保”字深深印在册上。 “妥了!” 秦大壮大笑着狠拍秦猛的肩膀:“明日我轮休,带你找魏知寨。他是你爹老上司!” 他转身又从角落破木柜底层,珍而重之地拽出一把带旧牛皮鞘的直刀:“拿着,榆木弯的糙铁片子,没有你爹的那把好,防身够了。 将来挣出功勋,配上战马铁甲,那才叫威风!” 边军制式环首直刀长约三尺三,入手沉重,带着岁月的冰凉与淡淡的油脂味。 秦猛拇指一推,“噌”一声寒光乍现半寸,随即利落归鞘,紧束腰间。一股久违的安全感贯穿心脉。 “猛子,这个拿回去,权当提前给你的军粮。” 秦大壮又拉着秦猛到了伙房,找了个布袋,舀了几升米,取了一条腊肉,硬塞给秦猛。 秦猛后退半步,抱拳,深深一揖:“秦叔恩情,秦猛永世不忘!” 他真心为之,语气里满是郑重。 秦大壮只当是少年人重拾志气,拍着他的肩膀大笑:“好小子,有你爹那股硬气。日后进了军营,好好干,将来给咱南河本堡争口气。” “另外......” 秦大壮突然压低声音,凝重提醒:“你小心点,燧台能看见堡外近来有不明人影徘徊。秦叔职责所困,刘扒皮这条老狗无法无天惯了,此地又是边塞,晚上别睡太死。” “好,我记住了。” 秦猛眼中杀机闪烁,重重点头。揣着保状,挂着直刀回到堡内,日头已沉入林线,往常的犬吠消失更让他心头沉重。 左邻右舍帮衬,今晚,伙食有所改善。 糙米饭,上面扣了几块肥腊肉,水煮鸡蛋,炒青菜。 对破败的秦家来说了,这无疑等同于过年。 而那柄沉甸甸的军刀和秦猛眉宇间的沉毅,终于让陈月娘和秦小芸一颗悬着的心悄然落下。 两女闻着浓郁的饭香,难得说笑,眼角眉梢都染上几分松快。 昏暗油灯下生出几许微弱暖意。 秦家的铺屋虽矮,却结实规整,房间也还算宽敞。 简单洗漱后,秦猛看着陈月娘解下围裙,逃回自己房间的背影,心里掠过一丝惋惜。 这姑娘自小被秦家抱来做童养媳,名分虽定,却因他先前憨傻,始终没正式迎娶过门。 在这讲究礼法的大周,别说同榻而眠,便是寻常男女牵手,搂抱都要遭人指点。 两人这些年,同处屋檐下朝夕相处,却不过是隔着门的“家人”。 门后,陈月娘背抵冰凉门板,双颊烧得滚烫。 方才秦猛那一眼,蕴着前所未有的火热,认真与担当,撞得她心口狂跳,匆匆逃回。 那个“二愣子”真,真是开了窍。 一种陌生而又令人心跳加速的暖流,悄然浸透了心田。 第3章 磨刀霍霍,狭路相逢 夜幕低垂,南河堡点点灯火次第熄灭,秦家破旧的堂屋里,一点豆大的油灯光晕摇曳不定。 “嚯......嚯......嚯......” 粗砺而规律的磨刀声,在夜晚如死神渐近的跫音。 秦猛坐在马扎上,面前是一块粗糙的磨刀石,一瓦罐浑浊的积水。火光在他专注的脸上跳跃,将那柄厚背柴刀的刃口一点点磨得锋利。 每一次推拉,铁锈被刮下,落入混浊的水里。那刺耳的摩擦声,撞击着门后两颗揪紧的心。 秦小芸扒着门缝偷看,好奇又担忧。 陈月娘紧咬着下唇,血色褪尽,双手死死捏着衣角,指甲深陷掌心也浑然不觉。 她看着火光映照下秦猛那棱角分明的侧脸专注、冰冷,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残酷的决心。 十多年朝夕相处的“二愣子”,此刻陌生得让她心头发颤,却又隐隐被那股气势攥住了心神。 半个时辰后,刀刃淬寒,家中几把刀都被磨得寒气森森。 秦猛掂了掂分量最沉的柴刀,手腕翻转试了试,布条缠绕刀柄,绑缚结实,确保不会脱柄。 他将菜刀和剪刀分别塞到陈月娘和秦小芸冰凉的手里。 “锁好门,你俩今晚就睡一屋。”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入冬了坏人多,一旦有变,从地道躲到王婶家或富贵哥家。” “哥,你......” 秦小芸声音发颤,看着秦猛将柴刀插在后腰腰带下,破旧棉袄下顿时鼓胀起凛然的杀意。 “快入仲冬,是个打猎的好天气。” 秦猛打断她,目光如古井无波,刻意提高了些音量,确保左邻右舍偶尔能闻声,话语清晰、笃定。 “家里清锅冷灶的,总得想法子弄点油水回来。哥以前傻不说,现在好了,岂能不撑起家? 瞧你俩瘦的,哥心疼啊! 弄几只肥兔野雉,给我家小芸和月娘熬锅热乎肉糜补补身子。” 他拍了拍柴刀柄,仿佛真是为晚上狩猎准备。 秦小芸鼻子发酸,心里却喜滋滋的。 陈月娘望着秦猛平静得过分的侧脸,对比不久前磨刀时那种决心,恍惚间“拧下他的脑袋”这话萦绕在耳畔。心头隐约猜到了什么,她却什么都没说。 男主外,女主内,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其他的,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太懂,也无需多问。 菜刀却攥得紧了,硬木柄硌得掌心生疼。 “哥,危险!”秦小芸眼拉着秦猛,本能地担忧。 “打猎罢了,能有什么危险?堡里人祖辈都这么过活。” 秦猛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油灯下拉得更长,一种无声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他语气放缓和些:“安心在家,等我满载而归。不会太久,记住我说的话,晚上有变,走为上策。” “嗯!哥,那你一定要小心。我们等你回来!”秦小芸晃动手上的剪刀,回答得很干脆。 “我等你。” 陈月娘的声音干涩嘶哑,却蕴含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见秦猛转身叫道:“二愣子,若你有个不测,我陈月娘绝不独活。” 秦猛深深看了她们一眼,那目光沉凝如铁,有承诺,亦有诀别的沉重。转身,“吱呀”一声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风雪呜咽着涌入。 “关严实。” 话音未落,秦猛魁梧的身影已融入无边的黑暗与呼啸的寒风中,仿佛被夜色吞噬。 说去狩猎只是托词,是善意的谎言。 秦猛真正的狩猎目标是——南河镇,刘德才! 初冬的夜,星月被厚重铅云吞噬,伸手不见五指。 凛冽如刀的朔风裹着沙砾碎石,抽打着荒凉的土路,将一切细微声响卷入无边的喧嚣。 秦猛速度飞快,这具身体虽带新伤,但根骨雄健,天生神力。或许是灵魂穿越带来的蜕变。 此刻,他精力异常充沛,更惊人的是——地上石头、坑洼的轮廓,在他眼中清晰可辨。这为他在这危机四伏的乱世平添了几分底气。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堡寨唯一的后寨门。刚闪身而出,脚步便猛地顿住。 特种兵的直觉如冰针般刺入神经——夜色掩护下,几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正蹑手蹑脚地向村堡后墙根处摸来。 他们手中寒光闪烁,那是......是利刃的反光! 秦猛心头一凛,秦大壮白天的警告如同惊雷炸响。 他立刻压低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岩影,紧贴冰冷粗糙的土墙根阴影,悄无声息地靠近。 距离拉近,四人皆着紧身黑衣短打,提着朴刀、短刀,动作鬼祟,正扒着堡墙,意图翻墙而入。 大概方位,赫然是他秦家! 杀意,如同冰冷粘稠的原油,瞬间在秦猛胸中沸腾、翻滚。 自己准备动手,对方却先来了? 他猜得一点没错。 这四条融入夜色的鬣狗,正是刘德才重金所雇的亡命徒。 几次徘徊堡外,踩点,趁人不备,用药饵害死了堡里几条碍事的土狗,只为今夜的行动。潜入,杀死“傻子”秦猛,掳走陈月娘。然后做成是草原游骑或马匪流寇屠村掳人的假象,在这混乱边陲,是时常发生的事儿。 领头的刀疤脸大汉眼神凶狠,想到刘德才许诺的500两银子,掳掠美女,任凭自己摆布等好处,脸上在黑暗中扭曲着贪婪和残忍的狞笑。 就在几人靠近墙角跟欲行动的瞬间—— “呜——” 一道比浓夜更沉的黑影,从墙角阴影中鬼魅暴起。 是秦猛! 前世的战斗本能与这具身体的潜能交融,身轻如燕,悄无声息。 黑暗是他的猎场。 视线如夜枭捕食,瞬间锁定队尾的庄客。无声横移两步,骤然欺近时,那庄客正紧张地放风,浑然不知死神已至。 秦猛左手如钢钳暴起,死死捂住对方口鼻,指力深陷皮肉,连颈骨都被捏得发出“咯吱”轻响,断绝了任何呼救的可能。 同时,他右臂绞住其下颌,左手与右手反向发力—— “咔嚓!” 骨裂声撕破寂静。 那人眼球暴凸,喉间挤出“嗬嗬”的绝望抽气,身体像断了脊梁的泥鳅抽搐两下,不再动弹。 秦猛接住掉落的尖刀,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冷酷得不带一丝多余动作。 他的目光转向欲爬墙的刀疤脸。 骨裂声虽轻,却像针一样刺破刀疤脸的耳膜。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似乎被某种猛兽给盯住了。 那股心悸感让他汗毛倒竖,心道不好。 “谁?” 刀疤脸猛地回头,迎面撞上的是惨淡月光下扑来的黑影,杀气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点子硬,并肩子上啊!”刀疤脸魂飞魄散地嘶吼。 可太迟了。 秦猛无视侧面刺来的匕首寒光,目标只有领头者。身形前冲时腰身一拧,右脚如攻城槌般暴踹而出—— “嘭!” 闷响震得人耳鼓发颤,那偷袭的杀手像被健牛撞中,惨嚎卡在喉咙里,胸腔塌陷着倒飞出去。 “轰”地砸在院墙上,滑落在地时口鼻鲜血狂涌,只能蹦出“呵呵”声,眼见是活不成了。 与此同时,秦猛手中尖刀化作银线,带着锐啸直刺刀疤脸心窝。 疤脸汉子凭着搏命本能,踉跄退了半步,拼尽全力撩起牛耳尖刀格挡—— “铛!” 金铁交鸣刺破寒夜,火星溅在两人的脸上。 刀疤脸只觉一股沛然巨力从尖刀上迸发传来。半边身子发麻,牛耳尖刀险些脱手,刚想后退。 秦猛手腕却诡异地翻转,尖刀划出弧线变刺为抹,汉子奋力抽刀,挡住抹脖子的杀招。 “哐啷......” 秦猛反手拽出腰间直刀,如毒蛇缠向他手腕—— “噗嗤!” 皮肉撕裂声伴着刀疤脸变调的惨嚎,深可见骨的伤口迸出热血,尖刀“当啷”落地,绝望刚爬上心头。 秦猛左手已如铁箍揪住他后领,无可抗拒的力量将他拎起。紧接着,狠狠地灌在冰冷的地面,冰寒的刀锋贴上疯狂搏动的颈动脉。 “动一下,头就没了。”秦猛的声音比寒月更冷。 喉间的冰凉冻僵了刀疤脸所有勇气,不敢挣扎。 最后那个庄客目睹修罗场——地上两具尸体、瞬间被制住的老大,惊得魂飞魄散,“妈呀”一声狂奔。 秦猛眼神一厉,顺手抄过地上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以投弹姿势掷出。石头带着尖啸砸中奔逃者后脑勺。 “噗”的闷响后,那人直挺挺翻身栽倒,红的白的染污地面,那厮蹬了两下腿,便没了动静。 秦猛刀刃微微施压,看向刀疤脸扭曲的脸:“我问,你答,给你痛快。不然,老子剐了你!” “我说,我什么都说,好汉饶命!” 刀疤脸对上秦猛那冰冷的眼神,心中恐惧,裤裆里热乎乎的,语无伦次:“小的不敢有半点隐瞒......” “聒噪!”秦猛揪住他头发,狠狠将其脑袋惯向地面—— “砰!” 鼻梁骨碎裂声清晰可闻。刀疤脸口鼻喷血,剧痛让他几欲昏厥,却被脖颈上再次切入皮肉的刀锋逼回理智,死亡的窒息感扼住了他。 “谁派你们来的?”秦猛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 刀疤脸颤抖着,喉结滚动间竟有迟疑。 “看来想试试活受折磨?” 秦猛将他头拉起半尺,眼神冷得像在看待死物:“你不说我也猜到,我这傻子能得罪谁?除了南河镇姓刘的老狗。” “傻子”二字成了最狠的嘲讽,刀疤脸最后一丝侥幸崩塌:“是刘德才! 他给每人五十两银子,杀傻,秦爷,抢陈家娘子。 银子在......钱袋里。好汉爷,非是本意,我能指证,他......” 噗! 秦猛砂锅大的拳头砸在他后脑枕骨,刀疤脸面门再次撞地,力道更猛。颅骨深处仿佛炸开闷响,视野瞬间染红,意识如碎瓷般崩裂。 秦猛俯身,手指精准扼住其脖颈,用力一拧—— “咔嚓!”刀疤脸脑袋歪到了一边,瞪圆了双眼。 “指证?”秦猛嘴角扯出冷笑,眼底冰寒彻骨:“老子哪有时间陪他打官司?白天只是冤有头债有主,现在嘛......” 他的目光穿透夜色眺望南河镇的方向:“一方退场,要钱也要命。” 秦猛迅速搜身,捡了两把尖刀,四个沉甸甸的钱袋里有百两白银。 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带着血色的笑意。 第一滴血,第一笔“收获”。 很好! 那么,下一站——刘家! 来而不往非礼也,血债血偿,十倍索利! 秦猛找了地方埋了钱袋子,继续赶赴南河镇...... 第4章 报仇不隔夜 朔风如刀,卷着冰碴刮过南河镇。 这座因水运而兴的边陲重镇,此刻浸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正是月黑风高,杀人放火时。 刘府大院,深宅高墙隔绝了外界的贫与乱,值夜护院缩在朱漆大门后,搓手跺脚,低声抱怨着刺骨寒意,言语间夹杂着对女人的荤话。 “嘶,快看,东墙角,是不是有黑影晃了下?”骤然间,一个护院眯起眼,汗毛微竖。 “放屁!冻出重影了吧?” 另一人嗤笑,上下打量他调笑道:“莫非是被你婆娘榨得花了眼?” “去你娘的,老子身体好得很。” ...... 他们却浑然不觉,一道比夜色更浓的人影,已如壁虎般吸附丈许高墙,肌肉贲张却无声无息。 秦猛翻身跃入刘家,藏在墙角根,如同融入暗影的人形凶器,紧贴冰冷墙面移动。 他前世淬炼的渗透经验、潜伏本能和超强视觉,让他在这近乎绝对的黑暗中,勉强勾勒出轮廓。 目标清晰,方位醒目,正院雕花木楼二楼——刘扒皮的暖阁,以及东院——其子刘耀宗的住处。 巡夜灯笼昏黄的光圈,在秦猛眼中如同儿戏(这世道,夜盲是常态)。 他避开灯笼光晕,狸猫般绕过堆满杂物的伙房。 秦猛并未走地面,而是如猿猴般攀上抄手游廊粗大的木柱,指爪如钩嵌入梁椽缝隙里,腰腹发力,一个无声的倒卷帘,人已悬在二楼外廊栏杆外。 动作流畅如猎豹扑食,带着冰冷的暴力美学。他轻松摸近中央高浮雕木门,牛耳尖刀出袖,刀尖如毒蛇吐信,精准探入门缝,轻轻挪动着。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唯有寒风呜咽。秦猛呼吸绵长,心跳平稳。 十息! 极为轻微的“咔哒”声,粗大木栓应声而开。 秦猛侧身闪入,轻合门,气息瞬间收敛如顽石。 一股浓烈酒气混杂劣质脂粉味扑面。 屏风后,放着一张雕花大床,刘扒皮肥硕身躯陷在锦被中,鼾声如雷,一个丰腴女人蜷缩一旁。 微光下,那张油腻丑脸清晰可见。 这老畜生坏事做尽,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兼并土地,不知害了多少人。不排除对方与草原部族勾结,输入粮食,铁器,盐巴等物。 秦猛杀意,如同冰原下沸腾的岩浆,轰然冲顶! 这是身体原主残留的执念,遏制不住的恨。 把刀子插入刀鞘,他欺身上前,左手一记手刀切在女人颈侧大动脉!闷哼未出,人已软倒。右手铁钳般死死扣住刘德才肥厚的下颌。 秦猛拇指发力,精准卡入其下颚关节。 “咔嚓”声响,剧痛让刘德才瞬间从醉生梦死中惊醒。 “呜呜呜......” 窒息与剧痛的双重打击,肥躯疯狂扭动,小眼因惊骇暴凸,死死瞪着黑暗中那双亮如寒星、淬满怒火的眸子。 “刘老狗!” 秦猛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凿骨:“你雇人来杀我,我又何尝不想来杀你?” 他凑到刘德才眼前,露出个狞笑:“认得这双眼睛吗? 秦二愣子,报仇不隔夜,来收债了。” 秦猛手上用力,刘德才下颚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唔,唔唔.......饶......” 刘德才魂飞魄散。 这傻子居然没有死,牛大眼他们完了? 这眼神,这力量,是索命的恶鬼! 悔恨与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秦猛止住刀子捅死对方的想法,扯过厚锦被猛地兜头罩下。双臂绞缠其脖颈,全身力量悍然下压,膝盖如同攻城槌。 “咚!” 一声闷响,顶住其肥硕腰腹。 力量之大,刘德才躬身如虾米,床板都发出呻吟。 “嗬,嗬嗬......” 被褥下,刘德才挣扎如同困兽,肥腿狂蹬,床榻吱呀作响。 秦猛纹丝不动,铁臂持续加力。 他能清晰感受到颈骨在巨力下断裂的细微震颤,挣扎转为抽搐,最终彻底瘫软。 掀被。 刘德才眼球外凸如死鱼,面色青紫,口角流涎,气绝身亡。死前最后烙印的,是那双再无呆傻、唯有深渊般刺骨杀意的眸子。 床上女人身材丰腴,发出含糊梦呓。 秦猛看也未看,把刘德才放回原处,被子蒙头,他指尖在门栓、地面快速拂过,抹去可能遗留的痕迹,鬼魅般退出暖阁,直扑东院。 目标——刘耀宗! 刘德才的独子,此人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更甚其父亲。 前几年在镇上当街调戏过陈月娘。 憨傻秦猛赶到将其甩入粪坑,仇怨就此而生。 秦猛摸至东院,撬栓,潜入。浓重酒气中,刘家独子仰面酣睡,嘴角还挂着淫笑。左右各楼着一个妙龄女子,真是左拥右抱,风流快活。 同样的手法,厚被兜头。 但这次,秦猛使用了黑龙十八手,踹膝锁喉。双膝如铁钳锁死其双臂,铁臂绞喉,挣扎更弱,毙命更快。 榻上两名半裸的侍妾,秦猛视若无物。 下一个老狗刘福! 这是刘德才最得力的走狗,出谋划策做了太多缺德事,南河堡民都骂。 这老东西警觉异常。秦猛刚潜入其房,榻上身影便猛地坐起来,手已摸向枕下的短刀:“谁?” 回答他的,是秦猛猎豹般的扑杀。 他一个箭步,身形如电,左手如铁爪扣住其摸向枕下的手腕。 “咔嚓!”腕骨如断甘蔗般的脆响。 秦猛右手成刀,带着风雷之势。 “噗!”一声闷响,精准无比地劈在其喉结上,气管瞬间塌陷。 老管家双眼暴凸,嗬嗬作响,连惨叫都发不出。 厚被紧随其后覆面,铁膝压胸,补刀毙命。 没有丝毫花哨可言,全是杀人招式。 秦猛顺势一脚,“哐当!”轻轻踹翻角落火盆! 燃烧的木炭滚落,地毯上“腾”地窜起浓烟。 仇首伏诛,利息岂能不取? 用铁血手段复仇,积攒原始资本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秦猛重返暖阁,描金红漆大木柜,粗暴地拽开. “咔!”柜门应声碎裂,珠光宝气喷薄而出。 上屉,各色首饰、玉佩流光溢彩;下层,白花花的银锭码放整齐,黄澄澄的金锭刺目耀眼(至少上千两)。 厚厚银票,账本借据...... 案头紫檀钱匣?直接劈开。 散碎金银、厚厚一叠大额银票尽数扫入随身加厚的粗麻袋。 多宝格? 秦猛敲击确认后,手指如铁钎插入暗格缝隙,“咔吧!”暗格弹开,码放整齐的小金锭、金铸物件、拇指大浑圆莹润的东珠...... 书架高处? 猿臂轻舒,拽下不起眼木匣。 掀盖,厚厚田契! 秦猛指尖如飞,精准抽出那张墨迹尤新、写着“小南河堡军户秦武”的五十亩军功河滩地契。 下面,几封密信,火漆封口,收信人皆是幽州府要员。 行贿铁证! “德才,这是我的赔偿,我不客气了。” “你这老杂毛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同意了哦!” 秦猛斜瞥着床上的尸体,也来巧立名目。 他将厚实的锦缎铺在地上,动作快而不乱,如同在打扫战场。柜中金银首饰、最厚重的深色锦缎、纯金虎头镇纸、镶鸽血红宝石的金盏银杯...... 值钱易携之物被优先挑选、利落塞入那个早已备好的加厚粗麻布袋中,大件金银器皿则被粗暴地踩扁以缩减体积。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多余的宣泄,只有冷酷而精准地搜刮财富。 凡值钱之物,如饕餮进食般疯狂纳入。 很快,那包袱鼓胀如小山,少说沉逾百斤! 秦猛低吼一声,腰马合一,双臂筋肉如虬龙暴起,将这座“金山”悍然甩上肩,牢牢系好结。 百多斤? 连普通人背着这堆金银,都能潜力爆发奔走。何况是他这负重越野如履平地的铁血教官,在杀意沸腾的此刻,这只是承载希望的起步资本。 最后瞥一眼床上那具开始僵硬的肥尸,残月映照下,那双暴凸的死鱼眼仿佛还在诉说着不甘。 “你坏了规矩,王法不管用?” 秦猛嘴角勾起一抹残酷到极致的狞笑:“那便用刀子讲真理!” 行至窗边,他毫不迟疑,纵身跃下。 闷响过后,再无声息。 此刻,后院方向,火光已窜起。 路过书房时,秦猛略一沉吟,闪身入内。 书案猩红印泥刺目。 他抽一张空白拜帖,指尖蘸泥。脑中回忆着曾见过的草原部族图腾残片,信手涂鸦几个扭曲如鬼画符、又似猛兽爪印的图案(模仿鞑子笔迹)。 “你想引祸水东引,我便顺水推舟,替你做得更真些。”秦猛眼神冷冽如冰,呢喃自语。 他将这封“拜帖”折叠好,夹藏在书籍封皮夹页内最深处,不易发现却迟早会被人翻到。 这屎盆子能扣在鞑子头上最好,扣不上也没关系,多一手扰乱视听总没坏处。 他迅速扫视书桌,打开箱子,找到几锭散银和一个沉甸甸的纯银笔洗塞入鼓囊的布袋。 书架顶上的几块上品墨锭也被他随手收入怀中——这东西在某些文人眼里,价值不亚于银子。 后院墙角老树下,秦猛扛着金山,如同背负山岳的魔神。后院管家房间的火势已开始蔓延,浓烟滚滚,火舌舔舐着窗棂,黑烟滚滚。 “走水了,后院着了!” “库房也着了,快救火啊!” 护院、长工惊慌失措的嚎叫声彻底撕裂了深夜。 整个刘府陷入了滔天的混乱! 火光映照下,人影在浓烟中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 秦猛眼中寒芒一闪,就是此刻! 他身形如融入烟雾的鬼魅,借助这绝佳的混乱与视觉掩护,几步稳健地助跑,脚下发力。 “嘿!” 一声低沉的发力,如同大鹏展翅般,扛着百多斤重负再次利落地翻过高墙,沉重的包袱在落地时巧妙地曲膝卸力,未曾激起多余声浪。 落地,几个起落,他这凶徒便彻底消失在边镇外围更深的黑暗里。只留下身后那片被冲天火光与嚎叫吞噬的宅院,以及刘家上下的噩梦! 第5章 狩猎归,锋芒藏 小南河堡,寅时破晓。 屠户张富贵准时起身,提着馊水桶走向猪圈。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膀大腰圆,几代人都在这边陲军堡里刨食,练就了一手祖传的杀猪绝活。 “该死的鞑子,就知道烧杀抢掠,降下瘟疫全死......” 他舀起馊水泼进空荡的食槽,对着成排闲置、布满锈迹的杀猪家伙什,忍不住低声咒骂。 他爹老张屠户主动断后,就折在两年前那场鞑子掠堡的劫难里。昔日热闹的小南河堡元气大伤,人烟锐减,杀猪的营生自然也跟着凋敝。 一两个月才能开张一回,张富贵都觉着自己手艺快生锈了。想起两三年前,招几个伙计打下手,也忙不过来,他心头的恨意更是翻涌。 喂完仅有的几头猪崽,张富贵拎着空桶往回走。刚到院墙根儿,眼角余光瞥见隔壁秦家,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背着行囊,肩上还扛着个沉甸甸、拼命挣扎的黑影,正推门欲进。 “愣,愣子?”张富贵伸长脖子,疑惑地喊了一声。 “你,你肩上那是啥?” “哟,张大哥,这么早?” 那黑影正是秦猛,闻声回头,见是邻居张富贵,便扛着东西走近。昏暗中,他肩上那物发出“哼哼”的挣扎声。 张富贵定睛一看,脱口惊呼:“哎哟!好家伙,这么大一头野猪!” “嗯,”秦猛颠了颠肩上分量,枯藤牢牢捆绑着野猪的嘴和四肢,它剧烈却徒劳地扭动着。 “昨晚打猎,在地头蹲了半宿,总算没白忙活。” 其实他办事从南河镇回来,易带的银票等随身,其余大量钱财都被他分散藏匿于隐秘处。 他特意绕路去了野猪泛滥的林子,在那片被祸害的萝卜地里堵住了几头野猪,摸近突袭踹翻摁住一头,他说过要“狩猎”,岂能空手? 秦猛走到自家院墙根下,“嘭”一声将那挣扎的家伙丢在地上:“富贵哥,劳烦你给拾掇一下?” “行,小......”张富贵放下桶,爽快应承着走过来。 突然,这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猛地抽动鼻子,骤然抬头,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在秦猛身上:“等等!愣子!你身上......有股子血腥味!” 他凑近一步,低声试探道:“你......杀人啦?” 屠夫对这味道,天生有着敏锐的直觉。猪血是那种土腥味,人血腥味更浓夹杂着铁锈味! 秦猛眉梢微挑,心道这老张鼻子够灵。 他面色平静,坦然承认:“嗯,宰了四个。昨晚撞见四个鬼鬼祟祟的,腰里别着刀,想摸进堡子。我就将他们......”做了个抹脖子动作。 “嘿!近来堡外不太平,深更半夜揣着刀潜行,那必定是鞑子狗探子!” 张富贵眼神一厉,毫不意外,语气斩钉截铁:“杀得好!” “待会儿我把首级处理下,分你一颗。” 秦猛想也未想,直接道:“你去燧堡记功,正好够数转为正式边军。这杀猪的营生不好做。” 他瞥了一眼空荡的猪圈:“别惦记了。” 别看张富贵五大三粗,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却是秦猛儿时为数不多、真正待他好的玩伴。 早年杀猪营生好时,隔三岔五就往秦家送肉下水。秦猛打小个头疯长,体魄惊人,离不开这份供养。 这两年堡子破败,杀猪的人少了,张富贵守着几头瘦猪,自家三个娃,日子紧巴得发愁。 有机会,秦猛自然要帮衬这个曾有恩于自己的人。成了边军,领甲胄兵器,月月有粮饷,好歹算条活路。 “嘿嘿,那,那多不好意思......”张富贵搓着手,脸上挤出笑容。 “你我兄弟,少扯这些虚的。”秦猛板起脸孔。 张富贵重重点头,不再推辞:“好!那俺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他上下打量着儿时玩伴,心头莫名涌起一阵复杂的唏嘘。 “这两年,左邻右舍没少帮衬俺家。”秦猛说着,转身往自家院门走,“这军功,我再给根生叔留一颗。” “老李头?”张富贵忙道:“他年岁大了,怕是转不了边军,他大伢子在青阳县读书考秀才呢。给他侄子李山吧,那小子正好差一颗转边军。” “成,知道了。” 呜咽的夜风刮过秦家小院,那扇破旧的柴门吱呀作响。秦猛轻轻推开,侧身闪入,正欲悄声回房。 突然,身后传来陈月娘压抑的、带着忧惧的声音。 “猛子哥?是你吗?” “是我!” 秦猛身形一顿,舒了口气,随即眉头又拧紧,沉声问道:“月娘,你怎么没睡?” “睡不,刚醒......” 陈月娘的声音低柔得像随时会被风吹散。 “哥,哥你回来啦?”里屋炕上,秦小芸似被惊醒,声音带着迷糊和乍起的惊喜。 窸窸窣窣声响,黑暗中火折子亮起一点微光,接着油灯被点燃,一颗豆大的火苗在土炕沿上跳跃,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团暖色。 灯光映照下,两张小脸都带着挥之不去的憔悴和不安。 秦猛目光扫过妻妹,心口像被什么堵了一下。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有力:“都安心睡吧,咱爹用命换的河滩田,拿回来了!” 他探手入怀,珍而重之地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薄纸——那承载着父亲秦武最后一搏的鲜血、奖励的军功田、承载着秦家根脉的地契! “拿,拿回来了?”陈月娘猛地捂住嘴,眼泪瞬间决堤,从指缝间滚落。她踉跄一步,伸手想去触摸那张契纸,指尖却抖得厉害。 “哇!” 秦小芸再也忍不住,嚎啕一声扑下炕,死死抱住秦猛的腿,仰着小脸,泪眼模糊,“哥,真的?刘扒皮......他肯?他没为难你?” “他不敢为难。”秦猛声音平静,大手轻轻拍了拍妹妹单薄的背,目光坚如磐石。 “去了,他就痛快给了。” 他不想多提,卸下肩头另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放在炕上,语气平缓得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回堡路上,过了野猪林那片地头,遇着点小波折。撞上四个形迹鬼祟的汉子,穿黑衣别着刀,瞅着......像是从边关流窜进来的鞑子探子。” “啊!”秦小芸倒抽一口冷气,吓得再次捂住嘴:“鞑…鞑子!那…那哥你没事吧?” 陈月娘脸色霎时惨白如纸,急忙上前,抓住秦猛的胳膊上下检视,声音都变了调:“猛哥儿,你,你没伤着吧?那些凶徒呢?他们......” “放心,”秦猛示意自己完好无损,语气依旧沉稳,“几个不开眼的狗鞑子想打劫,被我料理干净了。反倒是从他们身上搜刮到这些东西。” 他下巴点了点炕上的包裹,“正好补贴家用。” 包裹解开,哗啦啦—— 几块黄澄澄的金元宝,十几锭大银锭滚落出来,在油灯火下反射出诱人光芒。底下压着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还有两匹在边塞显得异常珍贵的上等绸缎。 他的目光沉静地掠过这些财货,“按帅司的通告,谁剿杀鞑子、奸细,缴获归谁。不过......” 他抬眼,目光锐利地扫过妻妹:“眼下边塞不宁,堡子里也乱。这东西,绝不能对外透半个字!” 这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月娘捏着衣角,用力点头:“我,我记住了,谁都不说!” 秦小芸瞪圆了眼睛,目光在金灿灿的元宝,银锭和哥哥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之间来回打转。 少女惊骇之余,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近乎盲目崇拜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哥,你,你真把鞑子探子全,全收拾了? 还,还得了这些?” “嗯,是深夜在堡子外野地撞上的,纯属意外,没人瞧见。这些钱货,来路光明正大。” 秦猛不再过多解释过程,径直从包裹里挑出最鼓囊的一个钱袋,不容置疑地塞进陈月娘手里。 “月娘,拿着。这是从那几个鞑子探子身上搜出来的现钱,以后家里吃穿用度、人情往来,就靠你了。 也给你自己、给小芸,扯几身新布衣裳,打点像样的首饰。 我秦猛的女人妹子,天生丽质可人,该过几天好日子了!” 沉甸甸的钱袋骤然入怀,陈月娘双手都在发抖。 “可,可是......” 这钱的数目远超她想象,又关联着击杀鞑子探子,这等泼天凶事,本能的不安攥紧了她的心。 “怕什么?”秦猛的目光如山岳般沉稳,声音斩钉截铁。 “几个不知死活的鞑子奸细,欲潜入军堡刺探,杀便杀了。能换咱家过几天好日子,死得其所! 这钱,干净得很,你只管放心用!” 他顿了顿,环视着这间昏暗却承载着一家生计的小屋,眼神坚毅,“外头的事,有我顶着。 你们顾好家里,吃暖穿饱,开开心心过日子。 天,塌不下来!!” 陈月娘望着他刚毅沉着的脸庞,那山一般的担当终于给了她一丝依靠的力量。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抱紧了怀里的钱袋,用力点了点头。 秦小芸也将小脸使劲贴在哥哥粗壮的胳膊上,泪痕未干,大眼睛里却亮晶晶的,全是劫后余生的安然和对哥哥毫不动摇的信赖与崇拜。 “东西收好,该花就花,莫委屈自个儿。”秦猛再次叮嘱,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 “哦,对了昨晚在林子里耗了半宿,也不是白蹲,还打着了一头野猪,估摸两百斤开外。” “真的?!” 秦小芸和陈月娘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脸上瞬间绽开惊喜。一个是为能沾荤腥而欢喜,另一个悬着的心总算是彻底放下。 “那还能有假?已交给富贵哥料理,天亮了去拿肉。” 秦猛说完,转身朝外走,“燧堡那边还有些手续要办,得去报备一下,把这次的‘军功’带去登个记。 我去去就回,你俩赶紧去睡一会儿。” 话音未落,他魁梧的身影已融入了门外更深的夜色里。在牛棚角落寻到一辆朽了半边的破板车拖着,嘎吱作响地碾过寒霜土路扑向堡外。 冰冷刺骨的寒风迎面刮来。 他因室内暖意而略显混沌的头脑彻底清醒了。鞑子奸细和真鞑子的实际价值是天差地别...... 第6章 杀鞑子献功 晨曦未透,黎明的寒气凝结着林间枯草的寒霜。却掩盖不了地上的脚印和激烈搏杀的痕迹。 秦猛隐在高草丛后,锐利的目光扫过林中狼藉,确认无破绽后,攥紧板车朝河畔的烽燧堡挪动。 车子上,躺着四具“鞑子”尸体,脑后小辫在摇摆。像是在痛诉某个家伙用这种冒名顶替之法。 “他娘的!”秦猛喉间压抑的咒骂混着白气消散。 这混乱的世道逼得他不得不做个“老阴笔”。找不在场的证据,顺便多挣几个钱立点功...... 车轱辘压枯枝发出嘎吱声响,尚未走出林子。 骤然间,从前方烽燧堡响起低沉急促的牛角号。 五响,代表五骑敌袭。 是烽燧台在警示附近村庄戒备。 秦猛瞳孔骤缩,猛推板车入矮树丛,如同狸猫伏身,四肢着地,匍匐至林地边缘高坡,拨开枯黄芦草,目光如淬毒匕首般射向烽燧堡。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 果然有鞑子骑兵来袭。 鞑子,是大周王朝对草原游牧民族的统称。 只要入境劫掠,女真,契丹,匈奴等全被边民称为鞑子。 此刻,燧堡外,五个黑影正策马绕着夯土堡墙奔腾游弋。 他们身形壮硕,剃光了脑壳中央,只留着两耳旁油亮的小辫,随着马匹的颠簸甩动着——典型的、凶残的女真辫子兵。 皮袍裹着魁梧身躯,腰间弯刀、手中角弓,不时虚射,朝燧堡叽里呱啦,狂笑,嚣张至极。 其中一人策马冲向燧堡,狞笑着拉弓,箭矢“嗖”地钉在堡门土墙,距离一个探头张望的守军脑袋不过三尺。 那人吓得“妈呀”一声缩回头去。 堡墙上人影晃动,但都死死缩在垛口后面,显然被对方精湛的箭术震慑,更怕暗处藏有伏兵,只能忍气坚守,任由五个鞑子哨骑猖獗。 在空旷野地,草原异族擅长骑射,几个边军未必打得过一个。 但依托坚城堡垒进行防御,一个普通的戍卒就能轻松抵挡数倍之敌。 秦猛一眼扫去,心头迅速盘算。 五个,五个移动的军功,五匹健硕的战马! 前世刻进骨子里的战斗本能瞬间点燃。他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如刀锋,手指下意识地搭上腰间那柄环首刀的冰冷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正担心假鞑子脑袋蒙混不过关。 转眼就来了五个真鞑子——天赐良机,时不我待! 秦猛不再犹豫,身形如同融入阴影的豹子,借着稀疏林木和高大枯草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横向滑向那五个鞑子的侧后方。 他脚下湿滑的枯草没至膝盖,声响被精准的步伐压到最低。时而猫腰潜行,时而匍匐前进。 秦猛缓缓靠近敌人,直至靠近队尾扭头嬉笑的鞑子七八米时,才停下来,如石雕蛰伏,只剩平稳鼻息。 目标锁定,队尾那个正狂笑的鞑子。 这蠢货唾沫横飞,和同伴炫耀着女真勇士的厉害,汉人的懦弱,对身后索命的死神一无所知。 秦猛动了! 如同蛰伏的毒蛇般发动致命一击。 他整个人从草丛中暴射而出,冲至目标身边跃起。左手精准而狠厉地狠狠掐住其喉咙,右手环首刀贴着颈侧软肉切入,精准割断颈动脉。 接着,秦猛刀刃向上、向内猛力一旋、一剜。 “呃......” 那被扼住脖子的鞑子双眼差点瞪出眼眶,血丝布满眼球,软软地伏倒在马背上。 秦猛将他的身体甩开,双腿弯曲发力,矫健地跃上死者的马鞍——前世西藏军区战友倾囊相授骑术,射箭,在此刻生死搏杀间派上了大用。 然而,几乎就在他坐稳的刹那。 “嗖”,破空声炸响! “呜——” 一道迅疾的黑影撕裂空气,直射秦猛面门。是一鞑子兵发现异常后,射出的冷箭。 千钧一发,秦猛侧头躲避,同时右手闪电般将环首刀横在面门,身体几乎侧贴在马颈之后。 “嗤!” 冷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卷起的劲风刮得皮肤生疼,最终狠狠钉入地面,箭杆剧烈颤动嗡鸣。 第二箭未到,那射箭的人大吼,附近一个鞑子已然拔刀,嗷嗷怪叫着催马冲来,刀光雪亮。 秦猛目光冰冷如霜,双腿狠夹马腹。胯下的黄骠马吃痛,长嘶一声,四蹄发力猛地前冲。 迎着劈来的弯刀,秦猛的身体在马背上猛地一拧腰,再猛地送肩。右手环首刀带着身体旋转之力更快更狠地一记横斩,刀光如匹练。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刺耳响起,刀刃精准地劈中对方握刀的手腕。 噗嗤,那鞑子手腕应声而断,剧痛让他发出非人的惨嚎,本能地去捂断腕。 机会! 秦猛手腕如同灵蛇般一抖、一翻,环首刀瞬间由横斩转为斜撩。 自下而上,动作快到只留下寒光残影。 刀刃如切入热油般,划开了鞑子因惨叫而暴露出、毫无防护的咽喉。惨嚎声戛然而止,只有“嗬嗬”的漏气声,以及脖子处喷涌的血沫。 呼吸之间,连毙两骑,震慑全场。 剩下的三个女真鞑子彻底炸了锅,惊怒交加的咆哮声响彻河畔。 两人疯狂地搭箭引弓,剩下一个最凶悍的则咆哮着,催动战马,挺着弯刀,不管不顾地向秦猛冲过来。 秦猛脸上露出冷笑,扯缰绳突然转向陡峭矮坡,借地形为掩体,两支箭矢从头顶掠过钉入草地。 趁拉弓间隙,秦猛却策马折返,俯身贴马颈,环首刀蓄力。 双方接近时,鞑子慌乱挥刀,却见马背上无人。 秦猛捕捉轨迹,手臂绷紧迎劈。 “镪!” 火星四溅,震得双方身形晃动,鞑子胸前空门大开。 秦猛压下臂麻,反手就是肘击,如攻城锤,借冲势砸中其左胸口。 鞑子喷血,身体后仰。 “死!” 秦猛刀如毒蛇刺出,穿透后心直透前胸。 三人眨眼毙命! 最后两鞑子肝胆俱裂,调转马头亡命奔逃。 秦猛眼神如冰,策马直追其一。逃跑的鞑子回头,慌忙射箭,秦猛轻松躲过,拍马追上,环首刀斜刺其后心窝,对方惨叫一声落马。 最后一鞑子已经奔逃至河滩,因慌乱不辩原路,马腿深陷淤泥之中,人被掀翻。 秦猛已经追来,直刀从后颈劈入,瞬间毙命。 五名女真探哨尽数伏诛,只剩河水流淌与马匹的鼻息。 搏杀声与惨叫声传上遂堡土墙,守军壮胆探头,火把晃动,却因天色朦胧,看不太真切。 连杀五人,秦猛也是气喘吁吁。 这具带伤的身体经剧烈搏杀,已至强弩之末。 他休息片刻后,将五具尸体拖拽搭上马背,牵马走向烽燧堡,土墙上有人张望,堡门依旧紧闭。 距堡门百步,秦猛气沉丹田,大喝声刺破黎明:“南河堡军户子弟,秦猛,特来支援!” 他吼声如雷:“天黑察觉堡外鞑子奸细徘徊,追斩四人。就在刚刚斩杀五个女真鞑子探哨,九颗首级,求见燧堡秦什长,献功!” 堡墙上众守军听了,瞬间炸开锅! “啥,九,九颗鞑子首级?” “秦猛?那个,那个‘二愣子’?” “我的老天爷,怪不得外面没声了,他把鞑子都宰了?” 惊呼声几乎掀顶。 守军挤在垛口,眼神炙热如狼。 堡门在几个汉子推动下开启缝隙,火光涌出门洞。 火把照亮坡下战场——秦猛昂首挺立,如铁铸丰碑,左手握角弓,右手提滴血血环首刀。 他身后五匹战马驮着鞑子尸体,铁证如山。 “猛子?九具首级?!” 秦大壮跌撞着冲出燧堡,数了数马匹上的尸体,震惊又疑惑地打量秦猛。 “林带树丛还有四具,本是来燧堡,却又见鞑子哨探。”秦猛平淡指身后,似在说宰杀疯狗。 “呃......” 秦大壮当即带人随他去林间,见板车上四具尸体、多人搏斗痕迹,以及许多银锭,铜钱,几匹上好的绸缎等财物,确认此事不假。 ...... 烽燧堡,篝火噼啪作响。 大锅里白粥翻滚冒泡,粗粮饼子烤得焦香四溢。 “九颗鞑子首级,这可是天大的功劳,朝廷赏赐钱粮!”秦大壮喜得声音发颤,满脸红光。 秦猛目光扫过堡内面黄肌瘦的土兵,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首级我只登记三颗,再留匹战马代步便够。其中两颗分给张富贵,李山。剩下四颗,谁要凑军功转正规军,现在就来领。” 南河堡正兵八人,土兵近三十。 很快,差一颗凑齐军功的四人被选定。 强弓手刘铁柱,刀盾手王勇,以及叫张龙,张虎兄弟,一个斥候,一个长枪手,皆是老兵。 秦猛看着秦大壮登记他们的信息,又继续说道:“剩下的缴获,几匹马、弓刀、皮甲,充入南河堡武库,让秦什长按需分给弟兄们用。” 人群瞬间爆发出震耳欢呼,个个眼里燃起光芒。秦大壮却愣在原地,满脸错愕地望着他。 秦猛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转身从板车上拎起钱袋,哗啦倒出银锭铜钱,又取过绸缎布匹。 “这些财物分了,弟兄们过得苦,堡里当值的人人有份!” 篝火旁众人猛地僵住,个个目瞪口呆! 按大周律例,边境战利品本是“谁杀敌就归谁”的规矩,可从没人像秦猛这样,全部分给弟兄。 见没人敢动,秦猛亲自上前发放,把银子绸缎塞到颤抖的守军手里,挨个拍拍他们的肩膀。 “拿着,咱们是过命的战友!” “以后咱弟兄一起守家园,杀鞑子,日子定会好起来!” 财物分得清清楚楚,连什长秦大壮都有份,唯独主持分配的秦猛两手空空,引得大伙错愕。 “猛子,你这是......” “大壮叔,我有这个就够。”秦猛掏出个二两小银元宝晃了晃:“弟兄们都有家室,拿这笔钱给家人添件衣裳、办点年货,过个踏实年。” 人均十来两银子,够五口之家过上半年好日子。守军们紧攥着银子,眼眶发热,看向秦猛的眼神里,狂热的感激混着敬畏,悄然生了根。 第7章 杀伐果断 天色大亮,朝阳染红了界河。 确认河水未冰冻,鞑子白天不会来。 秦大壮急着带秦猛去城寨登功。 秦猛回家见了陈月娘与秦小芸,换了身干净外衣,说了这事儿。陈月娘塞给他几个油纸包的鸡蛋饼子,秦小芸则帮哥哥拍去身上浮尘...... 秦大壮、秦猛与张屠户、李山等人骑上战马,或赶着载九具首级的板车,出了铺堡,在朝阳下拉出长影,浩浩荡荡向南河城寨行去。 黄土道上,冷风如刀割面,马蹄声嘚嘚作响,敲碎了旷野的寂静。 秦大壮策马在前,秦猛断后压阵,张屠户与李山分护两侧,几名土兵赶着盖草的板车紧随其后。 车板之上,九具鞑子的尸身静静躺着,那是他们换来军功赏赐的凭证,更是请功的敲门砖。 界河南岸的大周防线向来森严。 烽燧如星点缀原野,铺堡似棋布列要道,小则驻兵数十,大则屯卒数百。 而南河城寨这等核心军镇,更是驻守着上千边军精锐。幽州境内,驻扎着大周虎贲军。数万将士枕戈待旦,与草原各部隔河对峙、厮杀。 一行人马不停蹄,车驾飞驰。 待日头升至中天,变得炙热灼人时,南河城寨已遥遥在望。 途经一处岔路口,斜刺里突然冲出一彪人马! 约莫三四十号人,穿皂衣、外套皮甲,刀枪在握却个个懒懒散散,正是地方厢军的模样!这些州府兵向来疏于操练,远不如边军精锐。 领头者身着青袄袍,眼神阴鸷如鹰,正是青阳县巡检许方。 他身后跟着个白净面皮的青年,锦衣佩玉,与周遭军汉的粗粝格格不入,正是他的妻弟。 “站住,巡检司缉盗!” 巡检许方厉声喝止,率队蜂拥而至。厢兵们迅速散开,将去路死死堵住。 “巡检司的弟兄,我等是戍堡边军,为何拦路?” 秦大壮勒住马缰,手掌已扣住刀柄,眼底警惕之色毕露。 大周体制里,地方厢军拱卫州县却战力拉胯,粮饷远逊边军而心怀怨怼;边军则素来鄙夷厢军孱弱,双方关系本就不睦,冲突时有发生。 “放肆!你个小卒是什么身份?也敢这般说话?这位是巡检使臣许方许大人,你也配喊兄弟?”白面青年狐假虎威地呵斥,语气极尽轻蔑。 许巡检打着官腔:“巡检司奉命办案,严查境内可疑人等。” 他的目光却如钩子般,死死盯住板车稻草缝隙间露出的鞑子长筒靴——那是战功凭证! 对养在后方的厢军而言,简直是送到嘴边的肥肉。 白面青年也看见了异常,拍马上前低声道:“姐夫,这是机会! 夺了军功你便能升迁。 他们不过几个小戍卒,杀了丢进河里,无人知晓......” 那小子话音虽轻,却逃不过秦猛敏锐的耳目。他眼中寒光骤然暴涨,摁住刀柄,杀心暗藏。 “原来是许巡检。”秦大壮强压下火气拱手,语气毫无诚意。 依大周律,七品以下穿青袍,这巡检实是个八九品不入流,双方不同体系,本就用不着惧。 “哼,在下南河口烽燧堡什长秦大壮,押鞑子首级赴城寨报功。军情如火,诸位,行个方便吧!”秦大壮的态度强硬,直接点明来意。 “报功?” 许方皮笑肉不笑,阴恻恻地道:“秦什长有所不知,南河镇昨夜发生了血案,刘保正父子,管家遇害,手段残忍,宅院被焚......” 秦猛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秦大壮却心头一震,刘德才竟被灭门? 他下意识瞥向秦猛。 刘扒皮强占了秦家的军功田,与他有仇怨,但秦猛昨夜连杀鞑子,分身乏术,绝无可能。 转瞬之间,秦大壮已然醒悟,对方这是要找借口抢功。 果然,许巡检话锋一转,毒蛇般的视线扫过众人:“本官怀疑,昨夜入境行凶的鞑子就是你们车上这些。 来人,连人带车扣回巡检司查......” “放你娘的狗屁!” 张屠户性子最烈,按捺不住破口大骂,“谁不知道鞑子脑袋是军功,你们......” “放肆!贱种找死!” 那白面青年勃然大怒,猛地策马冲上前,手中马鞭如毒蛇出洞,“啪”的一声狠狠抽在张屠户脸上,血痕瞬间浮现。 “敢骂朝廷命官?打死你这贱骨头!” 他狞笑着,扬鞭欲再抽,却听得一声炸雷般怒吼:“袭击边军,即是造反!” 黑影如鬼魅欺近——却是秦猛抓住这转瞬即逝的契机,拍马杀出。 “哐啷”一声,直刀出鞘,寒芒快如闪电。 “噗嗤!” 腥血狂喷,一条握着马鞭的胳膊直飞上半空。 白面青年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手,我的手啊!” 那马匹受惊蹦跳,将他掀落马背。 那白面青年落地,单手捂着胳膊,痛得翻滚不止。 全场死寂! 许方眼珠子瞬间血红:“小强......” 他“锵”的拔刀,歇斯底里地咆哮:“给老子砍死他,杀!” 几十个巡检司官兵如梦初醒,乱哄哄拔刀围上。 “哪个不怕诛九族?只管来!” 秦猛单手持血刀,勒马横立,一人一骑竟压得众人窒息。 他手中斩血的长刀,直指许方:“尔等胆大包天,抢功、栽赃,还袭击边军,伤我兄弟。此乃谋逆大罪,九族皆斩。再前进一步者,死!” “抄家伙!” 秦大壮、张屠户等人目眦欲裂,钢刀长枪“哐啷”出鞘,以秦猛为中心结成冰冷战阵。 张屠户捂着火辣辣的脸,听着青年的惨叫,望着秦猛挺拔的背影,心头涌起一股滚烫的暖流。 这份为兄弟出头的决绝让他浑身热血翻涌。 “姐,姐夫......快剁了他......我,我要他死......” 地上断臂青年缓过劲来,朝秦猛怨毒嘶喊。 秦猛眼中厉芒一闪,再不留手。长刀归鞘,反手抽出马鞍上的骑兵长枪,手臂肌肉贲张如铁。 “噗!” 长枪如毒龙出洞,破胸而过,将咒骂声与生命一同钉进泥地。 白面青年眼珠暴突,血沫从嘴角涌出,抽搐两下便没了声息。 “啊!老子跟你拼了!” 许方目睹小舅子惨死,彻底疯狂,挥刀冲来,几名亲兵也嚎叫着跟上。 “屡次袭击边军,勾结鞑子行凶,反贼受死!”秦猛占据大义断喝一声,人马合一挺枪直刺。 枪尖呼啸而出,撕裂空气,直捅许方心窝。 “咔嚓,噗!” 枪尖破开薄甲透体而出,巨大的冲力将许方扎了个对穿。 秦猛狂吼发力,枪杆一挑一甩,许方的尸身如炮弹般砸翻两名亲兵,枪头顺势横扫猛砸。 “砰砰”两声,两颗头颅如西瓜般炸裂! 哐啷! 他单手持枪,环首刀出鞘如电,刀光夺目。 “噗嗤......” 血雾接连喷溅,三个扑上来的兵丁捂着脖颈栽倒,鲜血汩汩涌出。 眨眼间,主谋与心腹已横尸一地,血泊蔓延开来。 “鬼,鬼啊!” 其余厢兵魂飞魄散,兵器“咣当”落地,“扑通扑通”跪倒一片,吓得筛糠般发抖。 秦猛甩去刀上血珠,怒视众兵卒,声如寒冰:“把这些反贼尸体绑了,押去城寨作证陈述,尚有条活路。 谁想逃跑——这就是他的下场!” 他指着死不瞑目的许方:“听见了吗?” “听见了......” 巡检司兵卒们应声如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呸,一群软脚虾。”张屠户与李山满脸鄙夷。 他们却不知,这地方军队贪污更甚,粮饷被层层克扣,底层兵丁连饱饭都吃不上,何来忠心可言? 轰隆隆! 大地忽然微震,铁蹄声如雷鸣般传来。 一队十余人的黑甲边骑如旋风卷至——城寨巡逻队到了。 秦猛立刻拍马上前,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 带队哨官见满地尸体,又瞅见板车上的鞑子尸身,瞬间明白缘由,勃然大怒:“狗日的厢军,瞎了眼敢动咱们虎贲的军功?全押回寨里。” 盘山道上,秦大壮望着身旁的秦猛,只觉后背发凉。这孩子自不再呆愣后,竟像是变了个人,武艺高强,杀起人来,竟如宰鸡般狠厉。 “叔,”秦猛似看穿他心思,望着前方城寨的巍峨轮廓,语气斩钉截铁,“在这混乱的边疆,仁义道德换不来活路,刀子才是真道理。 想过安生日子,就得比狼还凶,比虎更猛! 谁敢咬你,当场剁了他爪子! 不然,打了小的来老的,无穷无尽的报复,只会让你连骨头都剩不下。” “大壮哥你就是太老实。” 张屠户吐了口唾沫,狠声道,“猛哥儿做得对!这口气,就得用血来出!” “没错,俺们不是好欺负的。” 李山等军汉也用力点头,眼神里既有凶狠也有炽热,跟着秦猛这般凶猛的狠角色,活得才叫酣畅淋漓。 “可那姓许的是个朝廷武官。”秦大壮仍是忧心。 “那又怎地?他们坏了规矩在先,凭什么惯着他?”秦猛不屑的撇嘴,随即话锋突然一转:“大壮叔,杀了也是为民除害。方才那两人嘀咕,说咱们是戍堡小卒,人不过八九个,杀了就杀了,丢进河里喂鱼,没人会发现。” “直娘贼,杀得好!” 这话一出,引得众人齐声怒骂。 第8章 南河城寨 南河城寨。 如头恶兽,狰狞地盘踞在鹰嘴崖巅。 三面绝壁深涧,唯余那盘山驿道,如一条蜿蜒毒蛇,死死缠绕着山腰,扼守着通往塞外的咽喉。 三丈高的包砖城墙耸立如壁,密布黑洞洞的箭窗森然,碗口粗的床弩冷冰冰地架在垛口后,矢锋在塞北的日头下,泛着不祥的幽光。 寨前辕门角楼—— 数十颗风干发黑、面容扭曲的鞑子头颅,如狰狞战旗高悬。 腥涩的山风吹过,头颅如地狱风铃般摇晃,无声诉说着边关最残酷的铁血法则与功勋簿。 “呜、呜——” 箭楼上低沉有力的号角声响起。 那是城寨巡逻队押着数十个巡检司官兵归来。秦猛,秦大壮领着队伍跟随队尾,协助看押。 伴随着刺耳的“吱呀”声,厚重的包铁寨门缓缓洞开。 门后,喧嚣的声浪如潮水般涌来。 映入眼帘的,是依托军寨数十年而形成的附寨。 地势稍缓处,密集的木屋、土坯房、低矮窝棚,如同病变的瘤子,沿着主干道向四面八方蔓生。 街道两旁,酒幡斜挑,布幌乱舞。 布庄、杂货铺子、叮当作响的铁匠炉、飘着牲口腥膻的车马店、透着廉价脂粉香的铺子、冒热气的食肆...... 甚至还有几家酒旗高悬、带着浓烈西域风情的“胡姬楼”,以及那脂粉气熏人的勾栏画舫。 牵着健硕骆驼的西域商人操着生硬汉话讨价还价,敞着怀的粗豪军汉拎着酒坛醉步踉跄,身上铁叶甲哐啷作响,引得路人纷纷避让。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商队骡马穿梭,人声鼎沸,污浊的空气混合着食物、牲口和脂粉的气味,弥漫一种畸形的“繁荣”。 这哪里是浴血的沙场军堡? 分明是扎根边塞的一座浮华的集镇! “老天爷,这也…太热闹了!” 几个初次跟随押送辎重来南河城寨的土兵瞪大了眼,张着嘴,被这光怪陆离的景象晃得头晕目眩。 “哼,热闹?”秦猛那冷硬的声音像冰锥般刺破喧嚣。 他按着腰间佩刀刀柄,在马背上张望,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如剃刀,扫过这片被暖阳洒下的“繁华”。 酒楼雕花窗边,税吏正与富商勾肩搭背,推杯换盏间飘出刺耳的哄笑。 而几步之遥的河岸画舫精致窗棂内,影影绰绰的艳丽身影伴着丝竹声晃动,是另一个隔绝的声色世界。 视线下移,泥泞的墙角,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疯狂刨掘着烂泥里的烂菜根,塞进嘴里。 更深的巷弄阴影里,蜷缩着骨瘦如柴的人形,仅凭破席御寒,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往来鞋履扬起的尘埃…… 这繁华的油彩涂得再厚,也掩盖不住底下刺骨的贫瘠与千疮百孔。底层人的挣扎,像溃烂伤口渗出的脓血。 更远处,临近河岸的低洼区——那里是阳光遗忘的角落。 污臭的泥水上,密密麻麻的朽烂苇棚,随意搭架,污水横流,浑浊粘稠的空气污浊得足以令人窒息。 秦猛在路上就听说,一入冬,鞑子频繁骚扰,城寨就会涌入大量流民,也会流入军堡定居。 但是亲眼目睹,那种触动又是不同。 粗粗望去,那片黑压压的破败之中,人口怕不下千余。 这哪里是“繁荣”? 分明是浮华的皮囊下,隐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灾难。 冬日烈阳给附寨街道带来些许暖意,也将畸形的“繁华”蒸腾出更刺鼻的气味。 秦猛等人骑马驾车,有铁甲寨兵随行,在喧嚣中撕开一条无形的通道,路人无不惊惶避让。 街角阴凉处,一个枯瘦如柴的老汉守着几乎散架的竹架,用熬得粘稠的麦芽糖勾画着糖人。 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在他的指下渐露雏形,糖色透亮,翅尖微微颤动,引得一群围观的流民孩童眼珠粘在上面,不断吞咽着干涩的唾沫,脏兮兮的脸上写满痴迷。 其中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身形格外瘦小伶俐,却饿得眼冒绿光。 一个绸缎庄老板骂骂咧咧掀帘而出,货摊边缘,一块精美的糕饼不慎跌落泥地。 “嘎吱”驶来一辆马车,快碾过时。 刹那间! 男孩如同一只嗅到血腥的灰鼠,瘦小的身影化为一道疾影扑出,目标精准——那块沾了泥的糕饼。 “嗷——!” 清脆的鞭子破空声与孩童撕心裂肺的惨嚎同时撕裂了阴沉的空气,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人心。 那被迫停的马车上,车夫正扬着鞭子抽着那个男孩。 “哪来的野东西挡路,滚开!” 车夫粗鄙的骂声混着鞭响,嫌恶地啐了口,手腕再扬,鞭子噼啪作响,带着风声又要落下。 “狗仗人势的东西!”秦猛双目瞪圆,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怒喝如惊雷炸响。 他死死盯着那车夫,手已攥住腰间刀柄,正准备拔出来。 可那佩刀终究没能斩碎这种丑恶。 “猛子,冷静!这是城寨地界!”秦大壮急忙扑上来,死死攥住他的胳膊不放。 他是真怕这个侄子如在半途中般,一言不合,拔刀砍杀。 “你娘的还不快滚!”秦大壮转过身,对着车夫扯开嗓子怒骂。 李山,张富贵等军汉个个目露凶光。 车夫顿时矮了半截,唯唯诺诺地甩响马鞭赶车,马车轱辘慌乱地碾过水洼,逃也似的没了踪影。 泥泞里,刚才那男孩拼死护住的糕饼早已不见踪影,或许是被车轮碾碎,或许是混进了污泥。 只有那个瘦弱的像根枯草的男孩,正用力鼓着腮帮子,含混地嚼着什么。 他抬起脏兮兮的小脸,朝着秦猛咧开嘴笑,眉宇间藏不住的感激。那种天真,像朵在尘埃里倔强绽开的花。 “大壮叔,我晓得轻重。”秦猛深吸一口气,也冲男孩笑了笑,随后扫视众人。 “现在还认为繁华吗?乱世中穷人命如草芥,唯有靠刀子。” 众人闻言,沉默不语。 他们同样看到那瘦弱的男孩和远处挣扎的流民。 …… 盘山驿道尽头,依着主寨西墙的官衙,是这铁铸巨兽的心脏。 此处主人魏文,南河城寨知寨官,幽州虎贲军正将,官拜正六品,掌一营军马,扼守幽州北道门户。 大周王朝建国近两百载,自古天下将军定,不准将军见太平,崇文抑武的积弊早已深入骨髓。 魏文虽为城寨主官,统辖兵马训练、布置防务,抵御鞑子入侵,却被严禁干涉政务民生。 主寨附寨的钱粮调度、百姓生计,全由幽州府委派的监镇官把持。 ——这是皇室防武将掌权,叛乱的惯用手段,却也让边境防务与民生治理割裂成两张皮。 入冬以来,草原部落频繁南下,村坊、军堡被毁,百姓或被掳走或逃亡,陆续汇聚到城寨边缘。 可监镇官不愿养着这些光吃饭,不干活的人,禁止开仓救济,任由流民在寒冬里自生自灭。 魏文看着那些冻饿交加的身影,胸腔里的血气翻涌,却碍于体制束手束脚,只能另寻出路。 故而,晌午时分,官邸水榭灯火通明,檀香袅袅。 几位附寨的“体面人”正围坐其中: 官粮商李老板肥硕的身躯格外扎眼,油滑的税吏、行会头领,还有几位依附城寨的小世家子。 众人目光焦点,却非上首的魏将军,而是透过窗外,下方运河中那艘玲珑剔透的玉石画舫。 魏文端坐如渊。面容刚毅如黑铁铸就,刀削斧凿的线条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他穿着洗得微微发白的正将军常服,更衬得肩背魁梧,气度如山。鹰隼般的眼神掠过下首宾客的逢迎,深不可测,如同寂静的火山。 “魏将军守此咽喉,令塞外鞑虏闻风丧胆,此乃南河万民之福啊!来,我敬将军一杯。” 胖粮商堆着挤出眼缝的笑,肥厚的手掌举杯。 魏文并未动作,只微微颔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无须挂齿。” 他声音低沉,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铁血威严。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诸位久居附寨,可知近日寨外洼区聚集了多少流民?” 喧闹的宴厅瞬间安静下来。 粮商脸上的笑容僵住,税吏低头捻着胡须,行会头领眼神闪烁。 魏文将玉核桃重重搁在案上,沉声道:“鞑子劫掠村坊,百姓无家可归才来投奔城寨。 如今寒冬腊月,监镇官不肯放粮,商船少了,他们在洼区冻饿交加,昨日已冻死三个孩童。” 他声音陡然拔高,“诸位都是体面人,读书人。流民亦是陛下赤子,也是我大周的百姓。寨墙之内歌舞升平,寨墙之外饿殍渐生,你们忍心?” 粮商搓着手讪笑:“将军说笑了,我等小本生意,哪有多余钱粮……” “哎,李老板上个月刚从西域运回三船粮食。 税吏大人库房里的存粮怕是够吃三年五载。 至于各位世家子,谁家没有几顷良田、产业?” 魏文目光如刀,一一扫过众人,“我知诸位怕监镇官问责,但流民若冻毙过多,开春必生疫病,到时候附寨生意受影响,谁能独善其身?” 他起身走到水榭边,指向窗外黑暗:“我魏文是武将,不懂你们的算计,但我知道守城先守民。 今日请诸位来,不求你们倾家荡产,只求匀出些粮米棉衣,让那些百姓能熬过这个冬天。” 说罢,他竟对着众人微微拱手,“魏文代流民谢过诸位。” 这一揖让众人慌了神。粮商额头冒汗,世家子们面面相觑。税吏干笑两声:“将军言重了,我等身为城寨基石,为百姓分忧是应当的……” 魏文直起身,眼神锐利如锋:“好,诸位有心便好,明日起,烦请李老板调十船糙米,税吏大人开放空置粮仓,行会组织工匠修补窝棚。 所需费用,待开春我自会向帅司、幽州府报备,若府衙不给说法,魏文这正将军的俸禄,先垫给诸位。”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宴厅内的灯火仿佛被寒风穿透,众人看着这位身着旧袍的将军,忽然自惭形秽,觉得那画舫里的葡萄酒远不如寨外流民眼中的微光滚烫。 第9章 擢升为管队官 南河城寨,附寨是一处热闹的集镇。 可经过那男孩事件后,众人兴致缺缺,无心游玩。骑马驾车,随着秦大壮直奔主寨登功。 随着脚步深入,行人渐少,附寨的喧嚣渐次沉落,穿过三道持戟挎刀甲士把守的森严关卡。 城寨内寨的核心区域终于展现在眼前。 这里依高地而建,夯土包砖的城墙比外寨厚重数倍,箭楼如林而立,垛口在寒风中泛着铁石的冷光。 闸门之后,巷道虽窄却规整有序,砖石房屋高大结实——这是寨兵精锐、军匠核心及其家眷的居所,更是堡垒真正的脊梁与最后的屏障。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从工坊区密集传出,火星溅落在冻土上瞬间熄灭。 兵械作坊里木槌撞击的闷响此起彼伏。 一座座巨大的仓房如小山般矗立,投下浓重阴影。 披甲执锐的士兵驻守各处,往来巡逻,铁甲摩擦声与靴底踏地声交织,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内寨是城防的心脏,武库、粮仓一应军务,都由魏知寨大人总揽!” 秦大壮熟门熟路地引路,带着秦猛等人直奔军功司登记缴令。 军功司的公案前,九颗新鲜割下的鞑子首级一字排开,残留的血腥气让空气都凝着冷意。 小吏仔细验看文书、核对首级腰牌,盘问斩杀细节与归属,最终在册籍上郑重落笔记录。 功绩确凿无误! 秦猛信息登记,正式纳入边军体系,因献鞑子首级最多,按大周律法,当场擢升为伍长。 李山、张富贵等随行土兵也转为边军。凭证是领到刻着姓名的腰牌和一套沉甸甸的铁鳞甲。是一种防护上半身及臂膀,腰腹的半身甲。 另外换来了实打实的赏赐,每颗鞑子首级作价二十贯铜钱、三匹素绢,或布匹、麻衣,还有可等价换粮换马。 实物攥在手里,连一向沉稳的军头李山都忍不住咧嘴傻笑。 唯有秦猛捧着崭新甲胄,眼神平静无波。对他而言,成为正规军,这不过是征途的起点。 按原计划,秦大壮要带秦猛面见知寨官魏文。 一来凭昔日情谊求照拂。 二来更要主动交代清楚途中巡检司抢功,反杀末流武官之事,此事可大可小,必须当面说清,抢占先机。 秦猛嘱咐李山等人去附寨采买,自己则和秦大壮直奔官署。 两人刚到门口,便被一个嘹亮如号角的声音叫住。 “哎,这是大壮!稀客啊!” 来者正是知寨魏文,四十岁开外,身披精锻铁甲,黑脸膛上刻满风霜,带着几名亲兵大步走来。 “开春后就不见你来,可是小南河堡有难处?” 他拍着秦大壮的肩膀,亲热中带着关切。 可当目光扫过秦大壮身侧的秦猛时,这位久历沙场的老将眼神骤然一凝。 眼前青年身形魁梧雄壮,气势沉稳如山,绝非寻常士卒。 “这位是?” “回知寨,这是秦武堡主的独子,秦猛。” 秦大壮连忙引荐,“今日特来补秦大哥的军籍空缺。” “秦,秦武的儿子?秦猛?” 魏文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他脑海中浮现出秦武刚毅的面容,又想起传闻中那个痴傻的少年,眉头紧锁:“秦武故去已逾两载,为何此时才来补籍? 据我所知,他那独子......” 未尽之语里的质疑显而易见。 “大人有所不知。”秦大壮急忙解释。 “猛子福至心灵,不久前灵窍顿开,不仅言语机敏如常人,更得先祖保佑,一身武艺惊人。昨夜在堡外连斩数名鞑子哨探,攒了军功......” “哦?是这样?”魏文眼中疑色未消,转向秦猛,考校之意尽显:“秦猛,你可识数字?能读军报否?” 这几乎是明着质疑他过去的痴傻。 秦猛抱拳行礼,声音沉稳如钟:“回禀大人,小子往昔只是心思混沌,并非不识五谷,不明事理。家父在世时曾悉心教导,略通文墨,能识能写,粗通数算。至于吟诗作赋......” 他抬眼直视魏文,目光坦荡,“倒也能勉强为之。” “吟诗作赋?”魏文浓眉猛然掀起,声调陡然拔高,带着训斥口吻:“后生!此地是铁血军寨,不是文苑楼台。 军中无戏言,莫要信口开河!” “知寨大人若不吝指教,尽管考校。”秦猛毫无惧色。 此方天地也是汉字,他脑中不仅存着原主的蒙学记忆,更有千百年华夏文化积淀的底气。 魏文见秦猛站定凝望,气度沉静如水,与周遭浮躁氛围迥然,不像狂言,不由起了几分好奇。 他嘴角微挑,带着一丝试探和居高临下的审视,随手指向寒风萧瑟的军寨:“有点意思。 既是边关寒风凛冽,冬月肃杀。 就以这南河城寨为题,即景赋诗一首!作得好,本官自有厚报,重重提拔你;若是作不出……哼!” 后半句未尽的威胁之意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其实魏文只是说说,哪怕秦猛背一首酱油诗他都会承认,称赞,找个由头提拔一下故人之后。 秦大壮在一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额头沁出汗珠,几次张嘴欲言都被秦猛用眼神瞪了回去。 寒风在寨楼上尖厉呼啸,卷起枯叶、沙尘,附寨“胡姬楼”却飘来歌声,与边陲军寨形成刺眼对比。 秦猛目光扫过暧昧灯火与冰寒铁甲,朗声道:“《边塞冬月》—— 十月霜风卷塞尘,边城夜色冷如冰。” 他声音低沉流利,配合着寒风刮过,画面感顿生: 狂风裹着沙尘如黄龙扫过,星月失色;夜幕将边城投入冰窖,城砖兵刃皆似冻结。 魏文嘴角轻慢瞬间凝固,亲兵们瞪圆双眼交换震惊,这傻小子真的会做诗? 秦大壮焦急僵硬在脸上,他虽不懂诗,却觉得二愣子说得好。 “金樽美酒歌楼暖,铁甲寒光戍角清。” 画面骤转:歌楼内金杯碰撞,酒香与暖炉馨香交织,一派融融春意; 镜头再拉回军寨,铁甲映着阳光泛出幽芒,戍楼号角划破寂静,如警钟长鸣。 魏文瞳孔收缩,身体前倾,脸上冰封初裂。 “舞袖翩翩娇影乱,战旗猎猎壮心惊。” 暖阁中舞袖飞旋,皓腕莹光与迷离光影交织成靡丽图景; 寨墙垛口处,战旗被狂风撕扯得猎猎作响,震颤如战鼓敲在戍卒心弦。 魏文喉头发干,不安悄然滋生。 最后两句,秦猛声音沉凝如龙吟:“繁华背后藏腐朽,谁知沙场白骨横?” 咔嚓,流光舞袖与暖香幻象骤然如镜子般破碎,血沃焦土上枯骨层层堆积,无声诘问穿透繁华。 魏文如遭重锤,脸上戏谑淡然尽褪,面色由白转红,喉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剩脊椎窜起的战栗。 数息后,他低嘶出声:“好啊!字字泣血,句句诛心,振聋发聩!秦武啊秦武,你生了个好儿子,哎,是老夫眼拙,疏忽忠烈之后。” 秦大壮直愣愣地盯着秦猛,眼里那点疑惑渐渐褪了去,反倒慢慢凝出些沉甸甸的东西来。 ——是敬畏! 他这辈子在南河堡见惯了挥锄头、舞棍棒的汉子,能识全字的都没几个,更别说吟诗作赋了。 可魏知寨是什么人物?那是读过书、见过大世面的! 连他都拍着大腿夸秦猛的诗好,那这诗就一定是顶顶好的。 秦大壮心里直翻腾:老秦家这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南河堡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人物,咱秦家这小子竟有这本事? 他望着秦猛的背影,喉结动了动,低声念叨:“秦大哥啊,你在九泉之下瞧见没?猛子有出息了……” 这时,魏文走上前,用力拍着秦猛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赏与愧疚,随即神色一正,朗声道:“原只道你武勇可嘉,没想到竟有如此文采! 如今入冬,界河将封,正是北虏寇边的高危时节。南河堡伤了元气,需要真正的将才坐镇。” “咱说话算话!”他目光灼灼盯住秦猛,喝道:“秦猛听令!本知寨即刻擢升你为南河堡管队官。 全权负责南河口防务,督训士卒,调度防御,执掌钱粮。特许便宜行事,可征调民壮辅战。” 管队官,大周边军从八品实职武官。 这绝非虚职,意味着秦猛从伍长一跃成为南河堡防务与军民事务的最高长官。 军械、钱粮尽在掌握,更是过渡期,通往堡主之位的关键阶梯。 秦猛眼中精光爆射,压抑住心中振奋,躬身下拜,铿锵回应:“谢将军,末将愿以血肉铸铁壁! 贼寇来犯,唯死战耳!人在堡在,誓死不退!” “好!”魏文见他不骄不躁,愈发满意。 第10章 军令落,大采买 南河城寨的议事厅内,烛火在铜制灯盏里跳跃,将魏文棱角分明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这位知寨官眼角余光看着这个年轻人,目光从他刚毅的面容滑到腰间那柄缠着麻绳的长刀。 这柄刀是秦猛父亲的遗物之一。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还是个队将之时,老秦曾背着重伤的他在雪地里走了三十里。 血腥味引来狼群,是秦武背着他一路逃出来…… 这一刻,魏文仿佛看到好友的影子。 “哎,老伙计。”他记忆纷至沓来,心中长叹。 他将城寨签发的临时任命书重重拍在案几上,纸页翻动的声响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 “秦猛接令!” 魏文面无表情,声音带着边疆风霜磨砺出的沙哑,却字字如金石落地。 “末将在!”秦猛跨步上前,单膝跪地时铁甲与青石地面碰撞出沉闷的脆响,双手高举过顶。 “你比你爹优秀,好好干。”魏文盯着魁梧高大的秦猛,一边叮嘱一边将任命书放到他手上。 “好。”秦猛重重回应,托住那张泛黄的麻纸:“末将秦猛,谢知寨大人栽培,定恪尽职守。” “起来吧。”魏文的语气缓和了些。指节叩了叩案几上的另一张批条:“军需处的五十套铁鳞甲,优先给你带的老兵换,另有其他装备。” 他又转向秦大壮:“大壮,你在河口守卫十余年,劳苦功高。 即日起,升任小南河堡队将,辅佐秦猛镇守河口。” 大周王朝边疆各军实行将兵法。 分为主将,偏将,正将,部将,队将五个级别。 队将虽只是末流,仅统辖数十人,却已是正九品武官,官职再小,也是官,也是有俸禄的。 秦大壮正为秦猛升职高兴高兴,搓着布满老茧的手在一旁憨笑。这位在南河口守了十多年的老兵,鬓角一撮白发在烛光下格外显眼。 听到自己升任队将的消息时,他瞪眼呆愣当场。是秦猛实在看不下去,戳了他腰眼一下。 秦大壮回过神,通红的眼眶里滚出的泪珠砸在胸前的旧铁甲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激动得跪地谢恩:“卑职谢…谢将军提拔。” “行了行了,瞧你那点出息。”魏文是哭笑不得。 秦大壮接过任命文书,起身之后,郑重地叠好放入怀中。他见秦猛使眼色,按计划行事。 秦大壮喜色被哭丧取代,忙按约定将巡检司拦路抢功、诬陷通敌、被秦猛反杀之事详细禀报。 末了—— “魏大人!”秦大壮突然扑通跪下,膝盖砸在地上的声响让秦猛心头一紧,谁说老实人不会演戏? “猛子杀巡检那事,真不是故意的,是个误会。那些人屡次拔刀,伤人在先,抢首级时喊着要把我们绑去青阳县问斩,说边军通敌......” “闭嘴!”魏文猛地一拍桌子,案几上的砚台都跳了起来。 他豁然起身,腰间佩剑的彩穗子无风自动,“青阳县那帮杂碎! 去年冬天就敢扣我们边军的冬衣,今年开春抢田,入冬又来抢军功?真当边防帅司是摆设?” 烛火被他带起的风搅得剧烈摇晃。 秦猛看见魏文紧握剑柄的指节泛白,指缝间露出的虎口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旧伤——那是这位将军年轻时,与鞑子主力血战留下的印记。 “杀得好。”魏文突然松开手,语气里的寒意却更甚,“军功是边军的命根子,谁动谁死。 别说他一个九品巡检,就是县令来了,敢抢老子麾下将士的功劳,照样得竖着来,躺着出去!” 秦猛心头一暖,正欲开口,却见魏文眼神陡然锐利如刀:“不过,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 一个小卒子就敢斩杀这巡检使臣,可知斩杀朝廷命官按律当斩?若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 “知寨明鉴!”秦猛立刻躬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当时,那些人举着刀冲过来。 弟兄们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见他们伤人在先,抢首级还骂我们是汉奸,一时血气上头......” 他故意顿了顿,抬手抹了把脸,“若是知道是巡检大人,给末将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魏文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你这小滑头,头脑活络,比你爹会说话多了。” “到此为止,巡检司之事,无需担忧,你们安心上任。 帅司正式任命与朝廷告身,衣赐,后续会有人送至军堡。” 说话间,魏文将两本巴掌大的册子扔过来:“这是军械库和粮仓的临时调令,赶紧去领了回堡。 冬季鞑子狗最是猖獗,白天都有可能来犯。别让老子刚给你的官印,转头就被人摘了去。” “是!” 魏文又板着脸,叮嘱两人勤勉,不可怠慢防务。而秦猛也趁机提及招募人手,回堡建设等。 出了戒备森严的内寨,秦大壮后背的冷汗已浸透了衣甲,冷风一吹激起层叠鸡皮疙瘩。 他哆嗦着裹紧衣领,心有余悸地抹了把额头:“猛子,刚才魏大人那眼神,差点把我魂吓飞了。” 秦猛将批条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怀里,笑道:“别怕,军队就是这样,崇尚强者,只认军功和血性。咱们杀鞑子保家卫国,没做错事。” “你呀!”秦大壮攥着拳头,猛拍秦猛后背:“猛子!你跟魏将军顶嘴,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这胆大的捅破天。 不过,你真有能耐,干得漂亮!” 秦猛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却早已越过寨墙望向小南河堡的方向:“当务之急是领装备、招人手。咱们的边堡,得让它真正‘活’过来。” 城寨军需处的木门吱呀作响,主事的干瘦老吏正扒拉着账簿,算盘珠子打得噼啪作响。 他见秦猛递来魏文亲签的批条,眯起精明的三角眼打量这位年轻管队官。 ——明明年纪轻轻,眉宇间那股杀伐淬炼出的压迫感却比老兵还重,绝非普通军官可比拟。 老吏立刻收起惯常的油滑,借着窗棂透进的微光核对批条,当看到“铁鳞甲五十套”几个字时。 他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秦猛身上转了一圈:“秦管队年纪轻轻就立此大功,后生可畏啊!” “老先生谬赞,无非是身强力壮,能杀鞑子。” 秦猛也没有摆架子,笑呵呵地回应着。 后世社会摸爬滚打的他,深知阎王好惹,小鬼难缠。侧身挡住视线,丢出二两散碎银子。 老库吏接过银锭放入袖袋里,笑得更亲切:“批条无误,秦管队稍候,这就给您点验物资。” 秦猛没接话,只是看着军卒们将物资搬上马车。 五十套边军制式铁鳞轻甲、一百套犀牛皮甲,百张硬木弓、各配着两壶羽箭(一壶透甲锥箭闪着寒光),再加上百柄锋锐长刀、几十杆长枪...... 装备刚搬上车,车厢就已堆得冒尖。 更让秦大壮眼热的是,这次军堡的军粮也一块发了。 麻袋里的粟米、豆子颗粒饱满——百余石粮食,这是能让堡民熬过寒冬的底气! “秋后要了两次,没有……”秦大壮疑惑地嘟囔。 “那是你方法不对。”秦猛笑了笑。 他又补充道:“装备和粮食不够,这才只是开始。” 早在领功时,他已暗中嘱咐张富贵、李山等心腹去附寨扫货。粮食、盐巴、酱醋,还有能过冬的棉衣,越多越好,见着就买,预定,别心疼钱。 …… 附寨的市集喧闹如潮,张屠户掂着沉甸甸的钱袋,在摊前豪气地挥手:“这些山货全要了。” 在店家装货的时候,他目光死死锁定几头大肥猪。 李山则钻进杂货铺,把货架上的粗盐整箱搬空。搞得街上商铺掌柜都知道来了一群豪客。 附寨最大的常氏粮行,人来人往,算盘声隔着门板都能听见。 身宽体胖的掌柜常九正对着算盘眉开眼笑,见秦猛进来立刻堆起满脸肥肉:“这位爷要多少粮?” 秦猛反手带上门,从怀中掏出千两面额的银票拍在桌上,薄薄纸张轻飘却压得桌面微颤。 “常掌柜,五千石粮,分批送抵小南河堡。这是定金,要做长期买卖,就得守规矩——本官的军堡嘴严,你的车队也得像吃了哑巴药。” 常九看到秦猛掏出的千两银票时,肥厚的脸颊肉抖了三抖。 他那双绿豆眼死死盯着薄薄的纸片,仿佛要看出个窟窿来:“秦管队放心,区区五千石粮,小事一桩。 白天一趟,今夜再发车,走后山小道,保证不惊动任何人。” 大周王朝,一石粮约一百二十斤,当前市价一贯钱。而银子购买力更强,一两银子购买两三石粮食。而这桩大买卖够他清空积压的粮秣。 秦猛看着他油腻的手指在银票上反复摩挲,突然开口:“常掌柜,秦某要的不只是粮食。 开春后我要开荒,需要种子;筑堡需要石灰、木料;伤兵需要药材——这些你都能弄到吗?” 常九的眼睛更亮了,肥厚的嘴唇咧到耳根:“能!怎么不能?只要秦管队信得过俺粮行。 别说种子,药材这些,就是你要铁料、火药,甚至是武器装备,我都有门路给贵堡弄来!” 走出粮行暖阁时,寒风吹来,他紧了紧腰刀,转身走向另外几家粮铺,批量购粮,种子等。毕竟这种关乎肚皮的大事,多有门路没坏处。 只要撒钱,岂能有办不好的事? 秦猛附寨边缘的“泥窝子”,那里,还等着他主持。 第11章 粮甲入堡流民聚 流民聚集的“泥窝子”正被绝望笼罩! 寒风比别处更烈,像无数把小刀子,专往骨头缝里钻。 朽木搭成的棚子在风中摇摇晃晃,苇草编成的墙壁早已被雨水霜露泡透,冻得硬邦邦的。 一个裹着破麻袋的孩子蜷缩在墙角,冻得发紫的小脚露在外面,靠着哈气取暖,瑟瑟发抖。 饿殍般的流民缩在棚里,连哭嚎的力气都没有。 据了解到的信息,他们多是被鞑子越境烧了家园的边民,逃难至此。 城寨附近已经没有军田分配,安置。 这些难民靠挑夫做零工而艰难活着。入冬了,南运河即将封冻,装卸船少了,流民更难了。 突然,三口巨大的铁锅被木桩架起,柴火噼啪作响,粟米下锅后的“咕嘟”翻滚声穿透死寂。 “军堡秦大人开恩,招募壮士喽!” 李山敲响的铜锣声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这片死寂。 他身边的三个军卒举着火把,跳动的火光照亮了“招壮士”的木牌,也照亮了一张张灰败的脸。 “管三餐饱饭,月钱一贯!” 李山的嗓子喊得发哑,却依旧中气十足:“会打铁的、会烧砖的、会算账的——秦管队都要。” “敢杀鞑子者,安家钱十贯,分田地、发棉衣。建堡开荒,男女皆可,开春了,分田优先!” 吆喝声一遍又一遍,随着浓郁的粥香吹入窝棚区。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个断了半截手指的汉子。从苇棚里爬出来时,膝盖在冻土上磕出重重的响声。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一块生锈的铁砧碎片:“我是并州匠器坊的铁匠,能打刀,会修甲!” 他张开嘴,露出缺了两颗牙的牙床,声音嘶哑却带着决绝:“只要有饭吃,我能打造军器。” “我会烧砖瓦!”一个瘸腿的老头拄着木棍挪过来,破棉袄下露出嶙峋的肋骨:“青州官窑的老把式,烧的砖能挡箭!” “我…我会看病。”一个穿着破烂儒衫的年轻人抱着药箱挤上前,冻裂的嘴唇渗着血珠,“我祖上是太医院的医官,我会治刀伤箭伤。” “大人,我是木匠……” “算我一个,我愿意从军杀鞑子!” …… 呼喊声此起彼伏,人群像解冻的河流般涌动起来。 曾经麻木的眼睛里燃起微光,干瘪的嘴唇翕动着,吐出积压已久的渴望。 他们从各个角落涌出来。 有的拄着拐杖,有的抱着孩子,也有的背着奄奄一息的亲人,朝着铁锅的方向挪动脚步。 秦猛站在土坡上看着这潮水般的人群。他们的衣衫比最破的麻袋还要褴褛,头发纠结如枯草,脸上积着的污垢发黑,能刮下一层泥。 但当他们抬起头时,秦猛看到了藏在污垢下的倔强,看到了被苦难、寒冷淬炼出的坚韧。 ——应该是信念支撑他们撑到今天。 “都排好队!”秦猛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男丁去左边登记,会手艺的优先;妇孺去右边领热粥,孩子先喝。” 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一个护着妹妹的书生身上。那书生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袖口磨得露出了棉絮,在寒风中却依旧努力挺直腰板。 妹妹的小脸冻得通红,缩在哥哥怀里,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铁锅,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冰珠。 “你会什么?”秦猛走过去问。 书生吓了一跳,连忙将妹妹护得更紧:“我、我会算账,会写字,还会教孩子读书。” 他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文人的倔强和勇气:“求大人收留我们,我妹妹快饿死了......” 秦猛突然想起自家妹子小芸,也是这样维护自己的。从怀里掏出剩下的肉饼递过去。 那是陈月娘早上塞给他的,还残留着余温。小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却不敢伸手,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哥哥。 “拿着吧。”秦猛的声音软了些:“去登记,就说你是我推荐的管队幕僚,以后教军汉们识字。” “管队幕僚?”书生愣了愣,突然“扑通”跪下,拉着妹妹一起磕头:“谢大人,谢秦大人收留。” “我诸葛风誓不忘大人活命之恩。” 书生额头磕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呃…诸葛?”秦猛眼皮一跳,他忽地想到蜀汉丞相诸葛亮,那可是华夏三国乱世中的牛人。 诸葛,是聪明的代名词! 希望这个异界诸葛,也有几把刷子。 秦猛上前将兄妹俩搀扶。好人做到底,亲自带着他俩去登记,又唤军汉送来满满两碗浓粥。 泥窝子外面,队伍已经排得望不到头。 粮车的轱辘声、壮汉的吆喝声,工匠的自吹声,孩子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却奇异地透着一股生机。 秦大壮拿着名册挨个登记,粗糙的手指在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记号,哈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 吃了两大碗粥的诸葛风目睹,自告奋勇地帮忙。 秦大壮得以脱身,凑到秦猛身边,声音里带着担忧:“猛子,孩子不算,都快两百人了。” “人多了,军堡住不下呀!” 秦猛望着渐起的炊烟,眼神坚定,笃定地说道:“再收纳百八十人,房子不够,就盖新的,这种绝境中活下来的人,最适合融入军堡。” “好吧!”秦大壮咬出了牙花子。 李山,张富贵带队维持治安,并初步筛选确认匠人的手艺,讲解小南河堡的地理位置。 ——时刻面临着鞑子袭扰,不想去的绝不强留。 …… 午后的驿道上,一支奇特的队伍正缓缓前行。最前是秦猛亲率的堡兵,铁甲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中间是满载粮食和物资的大车,共计30辆大车,车轮碾过冻土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最后是扶老携幼的流民,脚步踉跄却坚定,像一条在黑暗中蠕动的长蛇,朝着希望的方向延伸。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突然停住脚步,回头望向城寨的方向。 那里曾是他们的绝望之地,如今却被远远抛在身后。 她的丈夫在半个月前冻死在城墙根下,临死前,手里还攥着一块希望能换半个窝头的破布。 “娘,我们去哪?”孩子揉着惺忪的睡眼,小脑袋在母亲怀里蹭了蹭。 妇人擦了擦眼角的泪,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们去新家,去能吃饱饭、能活下去的地方。” “猛子,这数百张嘴,每人一天最少两斤粮。”秦大壮看着流民队伍,眉头拧成了疙瘩。 “堡里存粮加新领的军粮,满打满算,顶多撑一个月。” 秦猛闻言侧过脸,露出笃定的笑:“不用担心,粮食不会缺。回堡之后,你和王老保长只管安顿好这些人,稳住人心,其他的交给我。” “后面车队不是运了上千石粮食么?”他目光投向远方隐现的南河堡轮廓,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 从刘家搜刮的黄金八百多两,白银过万两,金银器皿堆积,以及三万多两银票是他底气所在! “哦,你买粮的钱哪来的?”秦大壮后知后觉。 “魏将军私下给的,说是我父亲生前寄存之物。”秦猛脸颊抽搐几下,随便找理由敷衍。 “是这样?”秦大壮发愣,挠了挠头。 …… 秦大壮早就派人快马回到居民堡,清扫粮仓。 黄昏时分,队伍出现在铺堡视野中时,箭楼号角响起。 堡民们纷纷涌至堡门口,整个边堡炸开了锅! “哎哟,那不是猛子哥吗?” “他身后,怎地跟着这么多大车?” “听说了吗?二愣子成管队官了,杀鞑子升的官!” 昔日被孩子追着喊“二愣子”的憨娃,如今成了手握实权的军官。 堡民们扒着寨墙,敬畏、疑惑、狂喜在脸上交织。 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大笑,甚至有人对着队伍磕头:“秦家的天罡虎气重现,要护着咱们了。” 在堡民议论声中,秦猛勒住马缰,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张富贵的婆娘带着仨孩子在等。 隔壁王婶,杂货铺刘婆子踮着脚张望。 陈月娘和秦小芸站在人群靠前的位置,当看到秦猛时,陈月娘的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 秦小芸则兴奋地挥起手,喊着:“哥,哥,我们在这!” “乡亲们。”秦大壮拍马上前,扯开嗓子大声吆喝:“蒙魏将军重视,小南河堡重新设立管队官。猛子,不,秦管队上任,大伙欢迎呐!” “嗷……”堡民们沸腾了,欢欣鼓舞。 秦猛挥手,与乡亲们示意,下令打开粮仓。青壮汉子蜂拥而出,扛着麻袋把粮食送入堡仓。 村堡管理户籍的老保长王槐看着粮车进仓,浑浊的眼睛亮得惊人,山羊胡须一翘一翘的。 “好,好啊!咱小南河堡户数总算有了盼头。快,把空着的铺屋腾出来,先给匠人及妇孺住!” 老保长的激动是发自肺腑的。 小南河堡是南河城寨最早的军堡,称为本堡。以前也曾风光过,人口过千,设堡主及衙署。 自从两年前,大队鞑子骤然来袭。 小南河堡两百户人家十不存二三,至今还未恢复。 人数少,军堡防御力量薄弱,容易在劫掠中被摧毁。流民涌入,人口得到补充,何等重要? “兵丁去营房,劳力打地铺凑合,多余棉被拿来暂用,妇人生火熬粥,都别愣着,快去啊!”王保长看向堡民们,几乎是吼出来的。 流民们看着眼前的景象,脚步不由地加快了。 他们能感受南河堡民的善意,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饭香,能体会到那种久违的、名为“家”的暖意。 第12章 篝火与新生 夜幕沉沉压下,南河堡的打谷场上。 几堆篝火“噼啪”作响,奋力驱散着冬夜的寒意。 跳跃的火焰,映亮了围聚在旁的数百张脸庞——焦黄、枯瘦、深陷的眼窝里满是对生存的渴望。 里口行军大锅架在火堆上,锅盖压抑不住“咕嘟咕嘟”的沸腾声。 浓稠的汤水中,大块油亮的肥猪肉载沉载浮,油脂翻滚,喷涌出令人几欲疯狂的霸道香气。 竹叉上串着的肉条被火焰舔舐得焦黄冒油。 “滋啦——滋啦——”, 油脂滴落火中,腾起的青烟都带着令人窒息的美味。 孩子们紧紧攥着豁口的破陶碗,小脸和鼻尖冻得通红,双眼却像被钉死在那翻滚的肉块上,喉头不断滚动,清亮的口水无声地淌过下巴。 秦猛一脚踏上冰冷的石碾。篝火将他魁梧的身影猛地拉长,投在躁动的人群之上,宛如一尊铁铸的战神。 他声音不高,却像浸了冰渣的铁砣,字字砸向场中:“排好队,不要争抢。今晚是给你们的接风宴,人人有份,每人半碗肉,稠粥管够!” 人群瞬间嗡动,有人不自觉往前挤。 “放肆!”秦猛眼神陡然一厉,如同冰锥,手指狠狠戳向堡墙外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 “谁敢拥挤、插队、哄抢,坏了堡里的铁规——立刻,滚出去!” 冰冷的咆哮,伴随李山、张富贵等军汉轰然踏步上前的铁甲碰撞声,如同重锤砸在所有人心上。 刚刚升起的骚动戛然而止。 流民们惊恐地攥紧碗筷,大气不敢出。几个孩子吓得缩进母亲怀里,抽噎声都被死死捂住。 秦猛冷冷扫过噤若寒蝉的人群。 他打完了棍子,甜枣紧接着抛下:“安分守己,踏实干活,秦某保你们吃饱穿暖,活下去。 三天后,养好身体吃干饭,干得好,立了功。 ——有肉,有粮,更有银钱犒赏。” “秦大人活命之恩,谢大人再造之恩!” 流民中,书生诸葛风激动的声音发颤,率先高呼。 人群仿佛被点醒,不少人拜倒在地,感激涕零的呼喊此起彼伏,声浪甚至压过了篝火的燃烧。 “不许跪!”秦猛断喝,满意挥手:“都起来,排队!” 饥肠辘辘的人群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克制力,迅速排成长龙。堡中妇人持勺吆喝,热情中带着自豪。 秦猛站在高处,看着一张张排队领食的脸庞。疲惫、茫然甚至恐惧犹存,但嗅着那直冲灵魂的肉香,每个人眼底深处,都燃起微弱却灼热的火苗。 一个衣衫褴褛,十来岁的男孩夹杂在队伍中。 他怀里一直揣着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半截干硬的麦糠饼。可此刻那块黑饼早被忘在脑后。 男孩眼睛直勾勾盯着打饭妇人舀起的每一勺肉。 他叫石头,手中的陶碗边缘豁了个三角口,却被他攥得发热,妇人见他小,多打了不少肉。 这是石头三天来第一次捧到温热的东西——粗瓷碗中有大半碗炖肉,米粥稠得能立住筷子。 热气蒸腾着扑在他冻得通红的小脸上,湿了眼眶。 五岁那年,父亲被拉去打鞑子的那天也是这样冷的冬天,临走前塞给他的馒头还冒着热气。 母亲操劳过度,咳着血躺在床上时,总是安慰他说“等秋天就有新米了“,可她始终没等到。 “娘…娘,你多撑几天就能活。”石头热泪盈眶。 现在瓷碗烫得灼手,他鼓起冻得发僵的腮帮子拼命吹气,呼出的白气混着肉香飘进鼻腔。 他小心翼翼啜了一小口,滚烫的米粥滑过喉咙,带着猪油的荤香和米粒的清甜在舌尖炸开。 这味道让他想起父亲做的肉粥,想起母亲用粗布巾擦他嘴角的温度。 烫意模糊了视线。 可石头嘴角却忍不住咧开。 他赶紧用脏兮兮的手背抹了把脸,把快要掉下来的泪珠蹭在袖口上,然后捧着碗蹲在篝火边,小口小口地喝着,每一口都舍不得咽下。 碗中的肉块他要留到最后,就像母亲教他的那样,把最好的留到最后慢慢吃。其实是小男孩想念着母亲,想把碗里的炖肉分给她吃…… 范良的手抖得厉害,竹筷夹着一块五花肉在碗里晃悠,油星子滴在粥面上晕开小小的圈。 他盯着那块肥瘦相间的肉,喉头滚动了两下,喉结像生锈的铁环般艰难滑动。 这油汪汪的样子,让他想起前年在花炮作坊时,监工奖赏的那碗红烧肉。 ——那时他还是作坊里最抢手的花炮师傅,制作出来的烟花最是绚丽,送到京城最抢手。 可他性格使然,太犟了。 监工要他偷工减料用劣质硝石制炮。 他梗着脖子说“炮炸了要死人“,坚决不做那种事,吵到最后,被架着扔出了作坊。 夏收时节鞑子踏平集镇的那天,他正挑着工具箱找活计,马蹄声震碎了瓦檐,也震碎了他最后的念想。 逃亡路上,他把工具箱当了换干粮,把棉袄扒了换活命的水,一路靠挖野菜、啃树皮活到现在。 五花肉终于送进嘴里,牙齿刚碰到油脂,那熟悉的肥美就在舌尖炸开。是肉香,是烟火气,是安稳日子里才有的味道。 这味道让他想起作坊里的硝烟味,想起妻子用围裙擦他手上油污的柔软触感,也想起大队鞑子兵过后,从捣毁的小镇上找到妻子的尸体…… “呜呜……” 范良干涩的眼眶突然一热,浑浊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来,顺着布满沟壑的脸颊滚进碗里。 他赶紧低下头,借着喝粥的动作把哽咽咽下去,任由泪水滴落不擦拭,混着米粥一起咽下。 这口肉,是他逃亡路上第一次尝到的荤腥,也是他以为再也尝不到的、婆娘做出的滋味…… 南河城寨泥窝子,凡是从边陲军堡,村坊逃出来的,哪一个不是与草原鞑子有着血海深仇。 这一顿有滋有味的肉菜,让许多人想起了家和亲人。 往事历历在目,人人红了眼眶,潸然泪下。 “谢…谢大人赏饭!”数百个喉咙哽咽着,粗瓷大碗被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重获生命的凭证。 他们仰望着石碾上那个身影,目光中饱含着无以言表的感激,是这位大人给了他们新生。 秦猛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依赖,无声地点点头。 乱世之中,一饭之恩,足以换来比黄金更重的忠诚。 篝火旁,陈月娘和秦小芸带着堡里的妇人忙碌地翻烤着肉串。火光跳跃,映红了她俩的脸。 周围的妇人们早已聚拢过来,目光粘在两人身上,话题全绕着秦猛和这姐妹俩,羡慕几乎要溢出眼眶。 “月娘啊,猛哥儿如今是官身了,这婚事可得快着点!” “可不是嘛!这般英武能干的后生,祖坟都得冒青烟才能撞上!” “开春儿,让老保长去说合,定要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迎你进门……” 陈月娘恍若未闻,痴痴的目光穿过跳跃的篝火,落在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挺拔背影上。 火光为他冷硬的铁甲染成金色,昔日憨实沉默的少年郎,如今已是手握生杀、统领一堡的男儿汉。 她手指无意识绞紧了衣角,脸颊滚烫。 秦小芸兴奋地拉着她的胳膊晃:“姐,看见没?哥多威风。以后啊,咱们再不用怕那些坏人了!” “嗯…”陈月娘低应一声,目光始终无法移开。 幼时秦猛虽憨傻,却怕她吃不饱,总偷偷塞来饼子,鞑子袭来时!他挡在身前的宽厚脊背…… 一幕幕在眼前交织。 他变了,如同脱胎换骨般。带着粮食,带着刀枪,带着在这荒凉边地重建家园、抵御强敌的力量。 秦猛仿佛感受到了那道炽热的目光,蓦地回头。 彼此目光相遇的刹那! 陈月娘回过神来,如受惊的小鹿慌忙垂首,一张脸红到了耳朵根,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秦猛嘴角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瞬,随即又化作肃然。 “哎哟,小芸丫头,瞅你这瘦的!明个儿婶子给你炖只老母鸡补补!” 王婶子一把拉过秦小芸的手,稀罕地摩挲着。 她转头又殷切地看向陈月娘:“月娘啊,给猛哥儿透个话儿……俺那两个娘家侄儿,身板结实着呢,想投军……求管队官多照应……” 旁边开着杂货铺的刘婆子也凑上来。 一反平日斤斤计较的刻薄,她如变戏法似的掏出两小盒胭脂水粉塞给秦小芸和陈月娘。 “乖乖!瞧这姐妹俩水灵的,姐姐天生就是官夫人的贵气相,清水芙蓉,也需细柳扶风。 妹妹这眉眼啊,长开了定是个大美人。该用好东西,可别委屈咯!” 周遭妇人婆子连声附和:“就是,月娘啊,苦日子熬到头喽!猛哥儿有本事,说不准这堡主大印也……” 陈月娘脸颊更红,心乱如麻,却也有股暖流在心头涌动。 夜色更深,篝火却越燃越旺。 铁锅里肉汤的翻滚声,烤肉的滋滋声,米粥的浓稠热气。 孩子们咬着滚烫肉块的“嘶哈”满足声,男人低声议论的嗡嗡声,妇人们细碎的笑语声交织缠绕,在这片刚刚从死寂中复苏的土地上。 第13章 铁血聚人心 “铛——!”李山猛地敲响铜锣,声震四野。 “诸位安静,秦管队有话要说!” 喧闹瞬间凝固,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再次成为主角。 “都听好了!”秦猛放下碗,再次跃上石碾。 他需要趁热打铁,将这股滔天怒火和刚刚燃起的微薄希望,用规矩锻造成可以依靠的力量。 火光照亮秦猛坚毅的脸庞,声音带着金属碰撞的铮铮锐响: “从今日起,尔等姓名登籍造册,便是我南河堡之民。 守土杀鞑子,安防戍边,人人有责。 拓荒耕种,分田安家,人人有份! “本官不问过往,但入我堡门,便需遵我堡规。”秦猛深吸一口凛冽刺骨的寒气,话语一转。 他那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场下每一张脸,从狂热的青壮,到好奇的妇孺,再到犹疑的老人。 铁律三点:令出必行,生死与共,对敌须狠。可曾听清?”最后四字如惊雷炸响,撕裂寒夜。 “听清了!”场下爆发出参差不齐却竭尽全力的吼声。 “好!”秦猛右臂猛然高扬,戟指北方幽暗的界河方向,声震四野: “界河之北,便是毁我家园、杀我父母、辱我姊妹的草原豺狼。 吾等流落至此,谁人不是血仇在身? 堡中乡亲,哪一家不是血泪斑斑,仇深似海?” “嗡——”人群死寂被瞬间打破。 压抑的呜咽、悲愤的低泣声如潮泛起。 张富贵双目赤红如血,双拳捏得咯咯作响,老父死于马蹄的惨景历历在目。 李铁匠咬碎钢牙,王婶泪眼模糊,幼子被劈成两半的噩梦再次撕裂心扉。 无数道目光喷射出刻骨恨火。 秦猛的声音如同淬火的战锤,重重擂在每个人心上:“记住!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对豺狼施仁义,便是对至亲的残忍。 鞑子死性不改,磨刀霍霍,冬季随时会越境袭骚。 想活?想复仇?”他声如裂帛,“那就挺直脊梁,握紧手中刀枪,与身边袍泽,结为一体——” 他话音未落,张富贵、李铁匠的狂吼已如火山喷发。 “杀敌杀鞑子,护我家园!” “杀,杀鞑子,护我家园!” 数百个喉咙迸发出带着血腥味的狂啸,吼声撕裂寒夜。震得篝火疯狂摇曳,火星冲天而起。 秦猛立于石碾之上,身姿如枪。篝火的烈焰映红了他冷硬的面庞,也点燃了数百双绝望眼中复仇的火焰。 人群的怒吼仿佛唤醒了这座伤痕累累的堡垒。 小南河堡沧桑的轮廓在冲天的火光与呐喊中,如同一头沉寂已久的猛兽,朝着北方无边的黑暗,发出了它倔强而凶悍的第一声咆哮! 不远处的界河,水声隆隆,奔腾不息,似在呼应着这片饱经摧残的土地上,那重新燃起的、不屈的生命之火。 篝火灼灼,群情激荡。 怒吼声在打谷场上空久久回荡。 每一声“杀鞑子,护我家园!”都像滚烫的烙印,狠狠砸进在场所有人的身体里、灵魂深处。 吼声暂时停歇,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篝火的噼啪声交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燃烧的狂热气场。 协助登记户籍造册的诸葛风,此刻笔尖微顿,抬头望着火光中如同礁石般屹立的秦猛,又环视周围一张张因仇恨和希望而扭曲变形的脸庞。 他心中暗叹:“大周建国至今,承平日久,文恬武嬉,繁华尽被朱门歌舞掩。 唯有这边陲炼狱之地,方知民气如薪,血性未死。圣贤之道,仁义之说,于此地……不抵刀锋半分!” 诸葛风家逢巨变,流离千里,携妹北上投军。北境惨状已将他昔日的书生意气碾得粉碎。 此刻,这震天的杀声,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安心。 在这边陲之地,靠耍嘴皮子,扯知乎者也可打退不了鞑子。唯有杀戮,才能争一条生路! 秦猛平复心头激荡,声线再次转为钢铁般冰冷,压下了沸腾的吼声:“边陲苦寒,活命不易。 想活,就得耕战时拿起锄头,战时抡起刀枪。 一入南河堡,便与堡同生死。欲苟且偷生者——” 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停顿了片刻,每个字都砸出清晰的烙印:“吃完这顿饭,立马滚。滚回城寨窝棚,自生自灭,秦某绝不阻拦。 然战时怯阵,临敌退缩,坏我军心堡规者——杀无赦! 冰冷的三个字,配上他那张在火光映照下如同铁铸般毫无表情的脸,以及一旁按刀而立的李山、张富贵等杀气腾腾的甲士,形成巨大的震慑力。 一股实质性的杀气笼罩全场! “本官被上官授便宜行事之权,可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秦猛的声音带着某种残酷的、不容置疑的宣告。“尔等——给老子牢牢刻在心上,莫要忘了。” 场中针落可闻。篝火燃烧的“噼啪”声被无限放大。 许多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脸色苍白。 但出奇的是,先前那些犹疑的目光反而渐渐稳定下来,恐惧被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取代。 是的,冷酷,但清晰,铁一样的秩序,在这朝不保夕的绝境,反而成为最可靠的支柱。 他们以后不再流浪,不再是等待施舍的流民,而是被纳入一种强悍生存规则的“堡民”。 他们捧着滚烫的碗,望着石碾上那傲然挺立的身影,仿佛迷航的孤舟找到了坚定的礁岸。哪怕这礁岸被冰冷的兵戈所环绕,却有着希望。 “明日始,全体上阵,堡务立规。 张富贵、李山、刘铁柱,分任什长,统辖训练、巡防、守备。 王槐保长总管人事丁口,调度指挥。 李根生领衔匠户,重开匠器作坊,督造铁器兵刃。 王翠花负责裁缝铺,缝补衣袄,皮甲。 诸葛风协助王保长,木匠,泥瓦匠等日后杰出者任命。只要有能力,谋份差事,多份粮饷。” 秦猛雷厉风行,迅速宣布人事安排。 王保长、李铁匠夫妇、张富贵,李山等人一一上前,于火光前肃立领命。 蓝袍书生诸葛风被人推出来,引得众人哄笑。 而这个流民中的穷书生,无疑是最好的案例。让不少人眼里光芒闪烁,好好干,就能被提拔。 秦猛不屑于解释,继续下达最后一条命令:“今夜,尔等吃饱睡好,明日天亮,全军开拔。 壮丁训练备战,劳役拓荒筑寨。 须在雪冻冰封之前,竖起屋宇,圈起田亩。此乃我等新生之基,为家园,为活路,拼了。” “为家园!为活路!拼了!” 积蓄已久的情绪找到了宣泄口,吼声震天动地。 篝火熊熊燃烧,跳跃的火光中,一张张疲惫的脸庞被希望点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与力量。 南河堡沧桑的轮廓,在冲天的火光与呐喊中,如同一头猛兽向着无边暗夜发出了它倔强的咆哮。 界河水声隆隆,似在呼应这片土地上重新燃起的不屈之火。 秦猛望着这浴火重生的景象,深知任重道远。 凛冬未尽,强敌在畔,荆棘满途。 界河冰封之日,必是血战来临之时! 时间,从未如此紧迫! 他目光再次投向北方那无边的黑暗,眼神坚定。瞳孔深处锐利如刀锋,战意汹涌翻腾。 南河堡的新生,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14章 军堡大跃进 凛冽的朔风刮过这沉寂已久的南河堡。厚重的霜花覆在残破的土墙上,反射着初晨微弱的曦光。 然而,这死寂般的冰冷之下,一头蛰伏的猛兽苏醒了。 天还蒙蒙亮,寒气刺骨。 秦猛,这个曾沉默呆愣的二愣子,如今南河堡的主心骨,如青松般立在打谷场上,身前集结起一支队伍。 李山、张富贵等十多个战兵。 五十多名面色或忐忑、或麻木,刚被招募来的流民青壮。他们衣衫单薄,在寒风中缩着脖子,眼神却因近日难得的温饱和一丝渺茫希望而变得不同。 “列队!”秦猛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凝滞的晨雾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散开!每人间隔两尺半(约80厘米),前后对正,左右看齐!” 一阵杂乱的挪动。 新来的汉子们显然不明白站个位置有何用,甚至李山等老军汉也难掩眼中的茫然。 这人都他妈快冻僵了,不该抡几趟刀、跑两圈暖和身子吗? 当这群人勉强站成一个歪歪扭扭的方阵后,秦猛亲自走过去拉拽纠正,总算有了一点样子。随后他下达了一个令所有人愕然的命令。 “站着不准动!” “别看这站立的动作很简单,实际上却很难。这种动作能磨炼你们的意志,增强军队的纪律性。” 秦猛亲自示范。 两脚分开六十度,两腿挺直,紧贴裤缝。收腹、挺胸、抬头、目视前方! 如同一杆标枪,身体重心微微前倾,下颚微收,整个姿态瞬间透出一股不动如山的凝练杀气。 “就这么站着,没有命令,谁动,卷铺盖滚蛋!” 这要求简直是儿戏吗? 站着一动不动就能退敌了? 疑惑的情绪滋生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有人悄悄放松肩膀,有人忍不住想跺跺脚上积攒的寒气。但看到秦猛冷冷的目光,无人敢动。 然而,寒意很快被另一种更加深刻的感觉覆盖。 初时还好,只是冷。 几分钟后,最虚弱的汉子开始感觉膝盖酸胀。 一刻钟过去,酸胀变成了酸痛,像有小虫在骨头缝里啃咬,不少人额头竟沁出细密的汗珠—— 不是热,是筋肉紧绷到极限的僵冷反应。 身体素质差的人已经双腿哆嗦,咬紧嘴唇坚持着。他们不敢动,因为不想被淘汰驱逐这个吃饱饭的地方,二来主官,秦猛站在那里! 这位军堡管队官,比他们站得更久、更直、更稳! 他额头同样渗出汗珠,脸颊同样因寒冷和用力而显得棱角分明,但那股由内而外迸发出的意志,如同火焰灼烤着每一个动摇的灵魂。 质疑? 轻视? 早已被沉重的身体感受和他以身作则的强悍碾得粉碎。 取代的是惊愕、是羞愧、是对“纪律”二字模糊却沉重的初体验。 秦管队的话,原来真不是空口白牙。 又过了半刻钟,几个人坚持不住,踉跄差点摔倒。却又赶忙并拢双腿,生怕被赶出军堡。 “停,休息一刻钟。” 秦猛看到大多人浑身哆嗦着,心里却比较满意。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濒临崩溃的静默。 人群轰然松懈,发出压抑不住的喘息和呻吟,有人甚至踉跄跌倒。 早有等在旁边的妇人和半大孩子送上温水和糙面饼子。短暂的休整至关重要,能够让他们恢复体力,逐渐适应。 上午剩下的时间,便在“站—休息—再站”的循环中悄然流逝。 每一次重新站起,那方阵都肉眼可见地挺拔了一分,晃动少了一丝。 李山等老兵在内所有人,再看向中途从未休息的秦猛时目光彻底变了,那份敬畏深植于心。 当正午的太阳终于带来稍许暖意,收队的号令响起时,所有人无一例外迈着酸胀颤抖的双腿,脸上却再无半分轻慢,只有下意识的凝重。 无形的力量在他们麻木的身体里扎下了根。唯一的弊端就是刚开始训练,人人饭量激增...... 午饭后,训练转向更贴近实用的肌肉放松训练,体能打磨。 慢跑热身,负重奔跑,蛙跳...... 秦猛依旧身先士卒,做出榜样训练,激励着兵卒,每一滴汗水都融入这片渴望振兴的土地。 南河堡,打谷场上杀声渐起之时,秦大壮带着铺堡的核心战力镇守燧堡,同样展开严苛训练。 ——是秦猛抽时间过去,亦是这般严苛要求。 军堡是真的展开了大练兵! 老保长王槐则负责统筹调度,根据各自的特长,把昨天招募来的流民合理地安置。 堡内器械,粮食入库、支出,特意安排了帐房记录...... 叮叮当当——! 铁匠作坊,多处炉火首次燃起,映红了半边天。铁匠们抡锤锻打箭头,火星四溅如烟花,铁蒺藜、枪头,锄头等器具在砧上渐次成型。 隔壁的木匠区,工匠手持墨斗和尺规,精准划线,熟练拉锯。在隆隆的锯木声、刨削声中,箭杆、硬木柄,望楼骨架在刨花中诞生。 缝补区则是一片低伏的火热。数十妇人埋头苦干,她们用粗麻线,块状皮革,修补着破损的皮甲、磨破的军服,针脚藏着安稳期盼。 外堡墙头,泥瓦匠们更是在寒风中争分夺秒。 “豁口!先堵这个豁口!”断砖被快速清理,大块方石垒砌,最让人惊叹的是那几桶冒着热气、散发着米香的糯米浆。 ——这是王保长咬牙才拿出的堡里存粮熬成的。 泥匠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粘稠的浆糊搅拌进草泥中,仔细灌入砖石缝隙。 那混合着干草与米糊的温润泥浆,如同堡垒流淌的血液,一点点愈合着伤口。 填充之处,不仅更坚固,更透着一股宁舍粮草也保屏障的决绝。 真正的战略大动作在堡外悄然展开。 秦大壮带领几名风尘仆仆的老窑工,在南河堡外隐秘的山坳里,对那几座早已被遗忘的野窑旧址发起了“突袭”。 他们挥汗如雨,清理着倒塌的窑口,疏通烟道。后生们奋力挖取着优质陶土,堆成小山。 破损的窑炉在老匠的巧手下,用特调的耐火泥快速修补弥合。 “快,备柴火,阴干泥坯!”秦大壮声音透着急切。 他们要在最短时间内重燃炉火,这不仅关乎日后更大规模的砖瓦烧制来加固围墙、建造砖房,更是重启陶器制造的关键一步。 ——没有陶罐,如何大规模存粮储水?没有砖块,没有瓦片,如何维持军堡扩建后的防御力? 这重启的窑火,是维持长久战斗力的生命线。 而堡外的荒野上,开垦与建设同样如火如荼。壮劳力在经验丰富的老工匠指挥下,分工协作。 “流民新区”:紧贴峭壁的“葫芦口”地形处,地面被一遍遍泼水、夯实。 一排排简陋但实用的窝棚正以惊人的速度搭建起来。 这不仅是安置点,更是秦猛苦心设计的前沿缓冲区和预警点。 窝棚本身结构巧妙,方便撤离,而其位置使得游骑无法轻易包抄堡垒侧翼,形成“栓住口袋嘴”的关键屏障。 奔腾的南河水此时也变得珍贵。 河滩旁,硬如钢铁的冻土被汉子们用大锤和铁钎艰难地开凿、撬动。 杂树根被刨出,石头被搬走。 当那饱含腐殖质、近乎黑褐色的肥沃土壤显露出来时,引来无数期盼的目光。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农蹲在刚开出的地头,抓了一把土在手,仔细捻开,嗅了嗅,又舔了一下。 他眼中放出光:“好土哇!肥得流油,就这天寒地冻的不敢深翻,待开春化冻,一亩喂足粪肥,再引这活水h自流灌溉,收成差不了。” 但也有人忧虑地看着冻土进度:“这冻太厚,破开费老劲了。” 旁边的汉子抹了把汗,嘶吼道:“豁出命也要开,这开出的,可是活命的根本,明年的指望!” “秦大人有令,收集腐败树叶铺满烧,好清理一些。”王老保长带人送水,也带来好消息。 …… 短短几日,南河堡已气象焕新,令人瞠目: 堡墙不仅加固增厚,原有残破的箭楼已修缮完毕,木石狰狞。 更显眼的是那几座拔地而起的新望楼骨架坚实,傲然耸立。立于其上,荒原尽收眼底,任何风吹草动都难逃法眼。 堡内喧闹异常,人气鼎沸。 清理出的铺屋挤满了流民,门窗紧闭的空荡屋子如今也飘出了烟火气和人声。 铺屋尽管勉强容纳核心人员,但却依托堡垒外墙,大量茅草窝棚也成了干柴草料等物资堆放点。 除了铁匠作坊,木工坊两大核心工坊。几天来,花炮师傅范良被秦猛看重,如璞玉般对待。 不仅给出优厚待遇,更是严格划出僻静角落,这位老师傅带人在小心地分碾土硝、硫磺和木炭…… 年轻大夫唐博,这位祖上是太医院医官的小伙子,也被秦猛重用任命为军堡医官,任由他挑选人员,组建南河堡医疗所,在治病救人。 除此之外,泥瓦匠,砖窑场,种植,饲养,酿酒等方面陆续有优秀人员涌现,跃升军堡基础管理层,领着各小组人员,奋斗在第一线。 …… 第15章 危机中的商机 十一月,初。 北风卷着沙砾呼啸而过,南河堡的寒意又添了三分。 天刚蒙蒙亮,军堡营地的号角便撕裂了晨雾。 “集结,列队!” “报数——一,二,三,四……” 数十名军卒在营地校场上迅速列阵。 刘铁柱身着劲装立于队前,厉声纠正着队列细节。 这支曾连左右都分不清的队伍,如今脚步声踏得地面微微发颤,队列齐整间已显军伍气象。 人人挨打,个个加练,令他们有动力的是,每日饱食让他们面色红润,灰色冬装外罩着厚重皮甲,昂首迎风而立时,再无流民的颓态。 ——真正有了军卒的模样。 南河堡军队老兵三十余人,新兵七十,共百人。 按三队轮值,白日操练、夜间执勤。 秦猛融合前世经验与冷兵器时代特点,定下严苛章法:上午列阵出操,下午体能训练与搏杀对战。 他特意挑出刘铁柱、张富贵等十余人做亲兵,亲自传授搏杀技巧,再由亲兵转教普通军卒与少年队。 少年队是十岁以上的半大小子组成。 (这古代男女结婚早,十四五岁成家并不罕见) 营内终日回荡着呼喝声,彻底取代了往日戍卒的懒散。 前沿烽燧堡也已焕然一新。 匠人带队修缮后,烽台更高更坚,瞭望台添了挡风屏障,堡墙加固,坡下遍布铁蒺藜陷阱。 三十余名军汉铁甲铿锵,哨兵立于瞭望塔上,目光如鹰隼般紧盯着河对岸。 即便是日常训练,也未有半分松懈。 “吃饱穿暖,谁偷奸耍滑,别怪本将无情!”坐镇燧堡的秦大壮,这话至今在风中回荡。 堡垒的变化有目共睹,但背后是资源的海量消耗。堡内六百多张嘴(原住民、流民、新兵及家眷)每日消耗粟米、豆子不下三十石。 军堡粮仓压力如巨石压顶。 幸得常氏粮行的车队冒着寒风霜路,以惊人的效率往来补给,运来的还有铁锭、棉花等物资。 精明的常东家会额外送几头肥猪,这足以让整个堡内弥漫起久违的油荤香气,士气为之一振,流民们归属感渐增,训练,干活更加卖力...... 然而,秦猛站在这经过亲手改造、一天比一天坚固的堡墙上,最初的兴奋早已被压力取代。 军堡内外,这副生机勃勃的景象,是他自掏腰包,用海量的银钱、物资和粮食堆砌起来的。 巨额的消耗如同无底深渊。 他终于明白,为何知寨官宁愿看着军堡残破,也不投入修缮,这就是一个吞噬财富的黑洞。 没有朝廷拨款项,个人有心无力。 这亏得是他秦猛做了一票买卖,才有些家底。 每日三十石粮,仅仅是冰山一角! 铁匠铺消耗的铜铁,木匠房优质箭竹,木材、泥瓦匠修缮所需(粘合砖石最有效的糯米浆) 窑场需要的器械,煤料。 开荒时铁锹锄头等工具损耗,开春所需的种子。 招募的工匠、士兵、劳力,安家费、后续的月钱。 士兵的训练更是消耗大户,人人肚皮如通到了界河,飞舞的箭头损耗等,通通都是钱呐! 从刘德才密室缴获的金银珠宝,曾让他血脉偾张,兴奋一阵子,如今却如阳光下消融的冰山。 消耗远快于补给,不,是只出不进。 这样下去的结果,一个极其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 坐吃山空! 现实如悬顶之剑! 没有持续的财源,眼前辛辛苦苦聚拢起来的力量,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比鞑子的刀锋更快地杀死他所有的希望。 “赚钱,赚大钱。立刻,马上!” 秦猛攥紧拳头,压力如山催逼,他的大脑急速运转。 在这穷山恶水的边疆,强敌环伺,能快速见效的合法暴利行当何其稀少! 最终他锁定在两样东西上。 盐和酒! 盐,尤其是精盐,等同白色黄金! 大周王朝,最顶级的‘玉华盐’、‘霜花盐’则专贡皇室勋贵,粒细洁白如霜雪,市面上,千金难求。 当下市面上流通的,多是粗盐,甚至是连“粗盐”都算不上的“苦盐”。 这种苦盐,味极苦涩,须自行研磨、淘洗,其中混着沙砾、泥土乃至有毒矿物质,方可使用。 即便是边军供给的盐巴,也是杂质较多的粗盐。可想而知百姓的用盐,是非常有搞头的。 “若,若能提纯一下这些粗盐,做成近似‘雪花盐’的东西......” 秦猛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起来。利用军堡之便、利用常九的商路脱手。 低买粗盐,高卖精盐。 这是暴利,其中的利润将是恐怖的。 酒,同样是个财源门路。 大周市面上流行的,不过是类似甜醪糟汁的米酒、黄酒,喝起来甜甜的,顶天了也就十来度,浑厚谈不上,更别说驱除严寒的烈酒。 蒸馏技术似乎还不存在? 至少秦猛这边疆从未见过。记忆中简陋的蒸馏设备并不难搞。 只需耐高温的器皿、锡或铜制的引导管、冷凝池就行。高度数白酒有难度,但先小批量产出一些三十度左右的“蒸烧酒”绝对没问题。 这种酒精度适中,香气也更浓郁集中,对于冰天雪地里劳作的边民、常年守卫边关的将士,绝对是梦寐以求的驱寒佳品,绝对能畅销。 “必须立刻动手!” 秦猛眼中精光爆射,想到就做。 蒸馏器具比较麻烦,需要找作坊师傅们合计合计。过滤盐、熬煮就相对简单,他开始制精盐。 营地校场上,刘铁柱领着四十多军汉站军姿。 而在另一侧的水井旁,秦猛则带人忙碌起来。 营地里本就有土灶,数口大铁锅架上,十几个大木桶,及木匠赶制的奇巧漏斗装置并排而立。 灶台连带着紧挨的铺屋,被秦猛选定为作坊。 大堆灰黄粗盐堆在角落,这是苦盐。 盐块上沾着泥沙,凑近便有股苦涩刺喉的杂味。 “锤碎盐块,注水搅拌!” 随着秦猛的吩咐,军汉们抡起石锤将盐块砸成碎粒,投进巨桶里,注水搅动,顷刻间便成了浑黄浊浆。 秦猛又令撒入碎木炭末,众人持长棍大力翻搅,让木炭充分吸附盐浆中的杂质与毒素。 “起!”秦猛亲自督阵,几名健壮军汉合力抬起沉甸甸的浊浆桶,小心倾入一旁的特制木桶。 这木桶内藏玄机:底层铺着纱布,其上厚逾拳的洁白细沙,再上面覆着寸许焦黑碎炭,复铺一层更细的白沙,又叠一层木炭块,最顶端盖着蓬松的干茅草,层层叠叠如精密筛网。 浑黄的盐浆缓缓渗入桶中,先经茅草滤去浮尘草屑,再透细沙筛除泥沙,木炭层贪婪吸尽杂味毒素,最终穿过桶底的纱布,滴落的竟是澄清透亮的盐水! 这般过滤反复数遍,桶中便积起了清亮的浓盐水。秦猛用手沾了一点放入嘴中,味道齁咸,没有苦涩的杂味,看来,不用添加热豆浆。 “静置澄净,入锅熬煮!”秦猛脸上浮现笑容,这种过滤方法省了一笔钱,他一声令下。 清亮的浓盐水被小心舀入巨锅。灶下烈焰熊熊,舔舐着铁锅底部。周围温度急速升高,热浪被风吹着飘向操场,暖和了站军姿的戍卒。 咕咚咕咚,铁锅里盐水翻腾着。 水汽蒸腾间,锅沿渐渐凝出细密的盐晶体。 待水被熬干,锅面,锅底余下的竟是细若初雪、洁白晶莹的精盐,晶莹剔透,毫无半分杂质。 “老天爷!这…这是盐?”围观的军汉们瞬间哗然,满脸难以置信。 李山瞪大了眼睛,他是亲自操作,把苦盐敲碎注水的。顾不得烫,忍不住捻起一撮送入口中, “嘶——!”纯粹的咸鲜瞬间在舌尖炸开,竟无半分往日粗盐的苦涩,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玉华盐?” “化腐朽为神奇,这简直是点石成金啊!”闻讯赶来的张富贵失声惊叹,望向秦猛的目光里满是震骇。 那等污秽不堪的粗盐块,竟真能变成这般琼浆玉屑般的好物? “盐?真是盐。”围观众人尽皆倒吸凉气,看向秦猛的目光中,敬畏与炽热交织,宛如仰望神祇。 秦猛却面色肃然,他深知这制盐之法在落后时代的分量,厉声传令:“都给我记好了—— 此乃军堡根本,一等机密! 从即刻起,凡是参与制盐者三人互监,不得私匿、不得泄密。 工坊增设哨卡戍守,无令擅入者斩。 凡妄议此法、泄密于外人者,拔舌断筋,弃堡外喂狼!” “守口如瓶,违令者,军法无情!” 李山与张富贵应声附和,目光如电扫视众人。 “是!”众军汉皆肃然应声。 他们虽心头惊惧,却更震撼于自家大人的惊人手段。 这座设立在营地边缘的制盐作坊,从此便成了军堡最核心的禁地,守护着关乎生存的秘密。 秦猛吩咐军汉继续制盐,又想起酒这个事情,打算去找老保长王槐,分派人手准备所需之物。 然而,不等他动身,老头却找来了。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王槐脸色阴沉地迎面走来,语气凝重无比:“秦管队,刘家…来人了!” 秦猛眼神瞬间冷冽如冰霜:“谁?” “刘德才的嫡亲兄长,幽州府漕运司判官刘德福。缉捕使臣,皆是官身,带了......一队衙役! “哼,那让他们等着。”秦猛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上前搀扶老保长,来到一口置凉的铁锅前。 “保长,您看看我这盐好不好?” “我打算招一批盐工,您老看看谁老实肯干?” “您推荐一批,要信得过的人!” 第16章 对峙起锋芒 刀子似的寒风刮过秦家新砌的院墙。 刚升任管队官的秦猛,地位早已天翻地覆。 堡子中心的官署值房正由王老保长带人修缮。 连他家小院,张富贵、李铁匠也主动帮忙清扫修缮。 谁都没想到,这刚收拾利落的小院,此刻却寒气森森,空气仿佛冻结。 十几个府衙官差攥紧刀柄,钉桩般立在院中,面皮绷得像铁板。 对面,李山领着七八个戍堡军汉,鹰隼似的目光毫不退让,双方隐隐对峙,火药味弥漫。 边上牛棚里面的战马变得安静,默默吃着草料。不时抬头看一眼又很快伏首,它怕极了。 堂屋里的气氛更是剑拔弩张! 秦猛稳坐主位,脊背挺直,一股凛然不可犯的煞气充盈周身。 客位上: 左边坐着南河城寨的李副将,铁鳞甲在昏光中泛着冷硬。他代表南河城寨而来,陪同查案。 右边并排二人:头一位是幽州府七品缉捕使臣杨诚,青袍罩轻甲,眼神如毒针,直往人心底扎。 另一位白白净净却透虚浮的,同样身穿青袍,腰间却刺目地系着条白绫。 ——死者刘德才的亲兄,漕运司转运判官刘德福。 刘德福双眼红肿,面色阴沉,一双饿狼般的眼睛死死剜向秦猛,眼中的恨意毫不掩饰。 秦猛面无表情,实则在心里嘀咕!难道自己留下什么痕迹被人发现,才会导致对方这般仇视? 其实是刘德福得了凶讯,赶回奔丧,经调查,得知兄弟抢占别人军功田,得罪了边境丘八。 他觉得近来结仇的秦猛嫌疑最大。便请来好友杨诚直扑这小南河堡,誓要为弟“讨公道”。 杨、刘身后,几个缉捕都头手按刀柄,凶神恶煞。 “秦管队!”刘德福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裹着压不住的狂怒,“我弟弟刘德才和他儿子深夜惨死南河镇宅中,这事…你清楚吗?” “哈哈哈!”秦猛突然仰天大笑,震得灰尘簌簌下落。 “清楚?这简直是天大的喜事!刘扒皮那祸害遭了天谴,可算死了!得知时,大快人心呐!” 他揩了揩眼角笑出的泪,语气轻松得刺耳,“那日堡里人人欢天喜地,我高兴得都多吃了两碗干饭!” “你——!”刘德福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圆润的身体“腾”地弹起,手指哆嗦如风中落叶。 他喉咙咯咯作响,却硬是气堵得说不出囫囵话。 “咦?”秦猛故意拉长音调,斜睨着他。 “刘大人如此激动,莫非…哦!”他猛然一拍脑门,浮夸地端起茶杯赔礼:“哎呀,刘大人勿怪,瞧我这记性,忘了那刘德才是您亲兄弟…” 话音未落,秦猛脸色已“唰”地冰寒,声音似北风刮骨。 “刘判官!你当哥哥的,怎么不约束兄弟?任其在乡里作恶,欺男霸女,落个‘扒皮’的臭名!招来杀身之祸,你这兄长,难辞其咎!” “噗——!你、你休要血口…”刘德福浑身筛糠,唇色青紫,指着秦猛,想骂却说不出话来。 杨诚见状,一把将刘德福按回凳子上,毒蛇般的目光紧盯秦猛:“秦管队!废话少叙。 经我查实,你与刘保正素有旧怨。他一家被害,是否与你有关?” 冰冷的官威带着质问,如冰水浇头。 “哼!”秦猛脸色一沉,“砰”一声将茶杯重重顿在桌上,反唇相讥:“杨缉捕,你不过地方抓毛贼的七品武官,也配如此喝问戍边管队官?” 他眼神陡然锐利如刀,厉声反诘,“空口白牙就想栽我一个‘嫌犯’的脏名?照你这法子。 本官看你印堂发黑,眉带煞气,此面相不是穷凶,就是极恶,是否这血案…你也脱不得干系?” “放肆!休得胡言乱语!”杨诚被顶得脸色血红复转铁青,目眦欲裂。 “胡言?我看是有人存心构陷!”秦猛冷笑抱臂。 “既无实证,就敢上门发难。名义上询问,实则栽赃陷害。行!从现在起,本官一字不答。免得被你等拿捏语病,硬扣一顶‘凶手’的帽子。”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摆出不合作姿态。 “你…”杨、刘二人气得胸如风箱。 眼看僵局难破,一直闭目养神的李副将陡然睁眼,目光如电扫过杨诚:“杨缉捕,办案自有法度章程。有铁证,便行文帅司按律捕人。 若无证据,那就请遵法查案。想在这边堡之地,行恫吓威逼之举。在这幽州边陲,不好使!”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戈撞击般的冷硬,又转向刘德福,更不客气:“刘判官,你乃苦主亲眷,律法当避嫌。从现在起,闭口为妙!” 李副将敢如此硬气,倚仗的正是大周铁律: 边陲驻军是军事重地,边堡戍卒隶属军籍,州县衙署无权擅审擅捕。须行文边军帅司或所在城寨,铁证如山方可拿人,否则便是蔑视军威。 这铁律护身符,正是秦猛握在手中的根基依仗。 “秦管队,”李副将转向秦猛,语气稍缓,“魏知寨有令,有问照实答便是。大周朗朗乾坤,自有律法明鉴,无人可构陷忠勇将士。” “是,李将军。”秦猛顺坡下驴,拱手应下。再看向杨诚时,脸上已只剩不耐,“你有话快问!本官要带队巡视,军务繁重,没空闲耗!” “你…”杨诚被那个刺耳的“你”字激得眼底冒火,却不敢发作,强忍怒气,按流程问询:“秦管队,刘德才遇害一事,你是否知情?” 秦猛双手交叠置于腹前,神情平静如深潭。 “知情。此獠伏诛,秦某甚慰。” 他回答得正式,字字却如刀剐刘德福的心,“彼时消息传开,堡中军民,无不拍手称快!” 刘德福身体抖动着,眼缝里寒光暴射。 杨诚面色一僵,急问:“案发前后,堡中可有异常?或是有无…人员外出前往南河镇?” “异常?”秦猛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堡里刀兵之地,天天有鞑子探马像鬼影般侵扰,算不算异常? 堡中老幼,谁不是恨不得日夜缩在堡墙内保命?谁敢拿性命冒险外出?”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锁定杨诚,“当日夜晚,我本人正在堡外狩猎,追猎鞑子探马,林中激斗痕迹犹存。 堡内百姓、城外常家商队的李管事皆可佐证。天色欲晓,与秦队将携鞑子首级赴城寨报功。 半途却还遇巡检司那帮宵小意图截功夺利。此事…想必杨缉捕怕是在城寨已‘查’过了吧?!” 他特意重咬了“查”字。 “不错!”李副将立刻接话,声若洪钟,“斩获鞑子九级。时间、地点、证人,城寨功勋文书铁证如山。巡检司官兵亦可印证好, 此前在南河城寨,他已查验过记录,亦详询过守堡军士!”这番话既是陈述事实,又是对秦猛说的,更是对杨诚的严厉敲打,警告。 ——你的调查早已确证秦猛不在场。 “那……”杨诚暗自咬牙,眼珠急转,忙换方向:“据查,秦管队与刘保正,似乎积怨已久?” “没有,从未见过。”秦猛断然否认,斩钉截铁。 “你放屁!”刘德福再也压抑不住,尖声嘶叫,“你分明欠我弟弟一百二十贯赌债,他带人上门讨要,无钱还债不说,你还行凶伤人,是一庄客打晕了你,几天后,他就…全家都……” 说“全家”二字,刘德福刻意带上哭腔。 “啧啧啧,好一个上门讨债。”秦猛等的就是这句,立时发出刺耳冷笑,“几日前,我秦猛还是个痴症之人。浑噩度日,只识妻妹。 路人尚且分不清。敢问刘判官——” 他身体前倾,极具压迫感地逼视刘德福,“刘判官,你告诉我。这样一个痴傻之人,如何知道入赌坊耍钱?又如何欠下你家天价赌债?” “此事本将亦有耳闻。”李副将适时神助攻,语气铿锵,“南河城寨数度核查,秦管队前评皆是‘痴症无状’。故其一直未萌补入军籍,更兼——” 他转向刘德福,目光如刀,“本将依稀记得,据本朝律令,痴症者所欠赌债,一概作废。” “这…这是……”刘德福眼珠瞪得滚圆,张着嘴,如同岸上濒死的鱼,噎得说不出完整句子。 杨诚心中警铃大作,正欲设法圆场。 秦猛岂会给他喘息之机?乘胜猛追,矛头直指二人核心:“哼!我看这所谓的‘赌债’,纯粹是你刘家罗织构陷,图谋我秦家祖传宝物。 至于你刘德福,没有半分证据,至此搅闹。与刘德才无异,名为查案,实则意图污蔑栽赃。” “荒谬!休要诬蔑…”刘德福面如猪肝,只剩下苍白的辩驳。 “砰——!”秦猛猛然一掌击在桌面,茶杯震得跳起老高。 他“霍”然起身,本就魁梧的身躯裹挟着凛冽战场煞气骤然爆发。宛若猛虎出匣,煞气盈堂。 那双淬了冰锋的眼睛狠狠剐过刘德福那张煞白的胖脸,随即死死钉在杨诚脸上,声音如寒铁刮过冰面: “尔等若真有铁证,能证我秦猛与此案有半分牵连,大可立报朝廷,行文帅司,锁拿便是!” 他语速猛地一沉,每个字都像从冰窟中捞出: “若无凭证…就请诸位——打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最后一句,音量并未拔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杀伐之气。他环视全场,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个近乎残酷的、野兽噬人的锋利弧度: “若敢再在此地无凭攀咬,休怪本官无——情——!” 第17章 旧债当堂讨 “休怪本官无情。” 轰!六个寒冰铸成的字,沉沉砸在死寂的堂屋。 秦猛如山屹立,煞气逼人,冰冷的目光锁死杨、刘二人。那凛冽的杀意仿佛冻结了空气,在室内无声奔涌。 李副将眼底掠过惊异,此等气势绝非普通武官所拥有! 杨诚面色铁青,被那股煞气所慑,脚下如同生根。 “休怪本官无情”几个字如铁锤,狠狠撞在刘德福心口。 他脸色由青转白,由白变灰,身躯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 一个区区边堡管队官,不入流的武职。 竟敢如此咆哮他这位州府的实权判官? 不仅全盘否认,反咬一口,更是当众出言威胁。 “反……反了!你敢威胁上官?反了?” 刘德福唇齿哆嗦,手颤抖地指着秦猛,声音尖厉变形。 “反了?我看要反的是你!”秦猛非但不退,右掌闪电般扣紧腰间直刀刀柄。嘴角牵起一丝冻入骨髓的冷笑:“刘大人。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这、里、是、小、南、河、堡!”他一字一顿,声音压得低沉却更慑人,“是拿血肉堵鞑子铁蹄的边塞军堡,不是你州府衙门的文雅内堂!” “放肆!”刘德福眼角几乎瞪裂。 身后缉捕齐声厉喝,“锵啷”一片脆响,手按刀柄,齐齐踏前一步! “狗东西!活腻了敢在这儿撒野?”秦猛身后,没神班的张富贵甩脸喝骂,拔出剔骨尖刀。 几乎同时,秦猛左手“唰”地抖出一份文书摔在桌案:“帅司行文在此,本官身负守土之责。” “命案证据何在?单凭你刘德福上下两片嘴皮子,就想构陷战功边将?就敢锁拿朝廷命官?” 他目光如刀,割裂刘德福强撑的官威,声音转冷: “没有确凿证据,就上门抹黑,栽赃,尔等行径,无异构陷戍边将士。严重妨害边防军务,本官能忍——” 他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屋瓦嗡鸣:“这南河堡常年与鞑子血战余生的军民——却忍无可忍!” 最后一句,如同巨石落地,彻底砸碎了刘德福脸上最后一丝血色。 院外人影晃动,愤怒的骂声,杀声交织在一起。 眼前这尊煞神,目光冰冷,威压如山。 此刻,刘德福只觉得一股刺骨寒意从尾椎直冲天灵盖。 强行动手? 在这刀尖舔血的孤堡绝地?后果……不堪设想! 呜——呜—— 寒风穿墙过隙,呜咽如诉。 “咳……刘判官爱弟心切,言语或有不当,还望秦管队海涵……”杨诚干咳一声,挤出生硬笑容打圆场。 “不当?”秦猛冷嗤一声,目光如电扫回刘德福,“那日刘扒皮率众强闯我宅,劫掠粮秣财物,重伤我及妻妹。 若非天意,秦某此刻怕已尸骨早寒。” 他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刘大人,你说,刘德才暴毙,我该不该拍手称庆?” “你……”刘德福眼中血丝密布,额角青筋如蚯蚓般暴跳,牙关紧咬,却硬生生将翻腾的怒骂咽了回去——不能再给这刁钻凶狠的军汉递刀子。 秦猛杀气稍敛,冰冷的逻辑更显森然:“不过,令弟‘刘扒皮’恶名昭彰,恨其入骨者何止千百?天晓得是哪路义士替天行道?或是……” 他目光掠过刘德福灰败的脸,投向窗外凛冽的河谷深处,意有所指:“草原上鞑子越境所为。” “秦管队所言,不无道理!”李副将适时接口,语气斩钉截铁,“青阳县巡检司已有公验文书上报。 ——‘疑为鞑子游骑流窜劫掠所为’!边地凶险,死因不明之案历年皆有!杨缉捕,若无新证……” 他眼神凌厉,逐客之意已明。 杨诚心中雪亮:刘家不仅理亏在先,更无半分实证。 南河城寨态度强硬再明显不过。 纠缠下去,自己颜面尽失,恐引火烧身惹一身骚。 他僵硬地拱了拱手:“事情调查清,那我们…” “慢着。”秦猛的声音不高,却如冰棱断裂,陡然截断话头。 杨诚刚抬起的脚僵在半空。 刘德福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深处,一丝阴鸷之光疾闪而过——这伶牙俐齿的混账还想怎样? 李副将眉头微蹙,却并未出声。 堂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秦猛。 秦猛转向李副将,抱拳朗声道:“谢李将军主持公道。然,当日刘扒皮为祸之旧怨,尚有尾结未了。斗胆恳请将军,再为秦某做个见证!” “讲。”李副将沉声颔首。 秦猛目光如电,直刺刘德福眼中惊疑不定的深处,字字沉凝如冰:“刘扒皮横死,咎由自取,此不论。然,当日他强闯秦宅,劫掠之仇,未了!” “些许钱粮、杂物掠便掠了,”他语气陡转切齿,恨意迸发,“那厮竟敢劫走我秦家祖传之宝——御赐腰带!更夺走我爹用性命换来的。 ——五十亩军功田契!” “什么?军功田契?”李副将的脸色变得铁青,双目圆瞪如铜铃,一股铁血煞气轰然爆发。 “大胆!”李副将的咆哮如平地惊雷。 “军功田,乃天子酬报疆场效死将士之血肉恩赏。国之根基,国法森严护佑。谁敢觊觎? 刘德才狗胆包天,竟敢染指——其罪当千刀万剐!” 他猛地扭头,厉声断喝亲兵:“速备文书,火漆封印。六百里加急,奏报帅司,一字不得有误。” “刘德福。”李副将目光如两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刘德福瞬间惨白如纸的脸上。 “听着:令弟所掠秦家一切财物、祖传御赐腰带,必须分毫无损、原样奉还!” 他“锵”一声,大掌重重按在腰间刀柄之上,杀气弥漫:“另依戍堡铁规,双倍赔偿毁损屋舍、殴伤秦管队及家眷的汤药费、养伤钱、误工之耗、惊吓之损,一分一厘不得少。” “若有丝毫拖延、克扣……”李副将齿缝间挤出冰碴般的声音,“休怪李某——按军法行、事!” “军法行事”四字,如同烧红的铁钳,狠狠夹在刘德福心脏上。一股腥甜直冲喉咙,又被他死命压下。 杨诚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按刀的手背青筋毕露,指节因用力而惨白。 ——强夺军功田? 此事一旦做实,便是泼天大祸。 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军堡,一名统兵副将以“通敌谋夺军资”、“戕害有功将士”为名,将他这个文官连同一众衙役立斩当场,事后也难追责。 “将军息怒,请息雷霆之怒!” 杨诚咬牙跺脚,一个急转身,腰几乎弯到地上。 他脸上堆砌着十二分惶恐与无辜,“刘德才强占军功田之事……下官毫不知情。此来纯为公案,绝无私心牵涉才,” 他那双三角眼陡然射出刺骨寒光,死死钉住筛糠般的刘德福,声音陡然拔高,严厉得近乎喝斥。 “刘判官,听见将军钧令没有?军功田契乃国朝柱石,铁律如山。不容狡辩,令弟所作所为……哼!人虽死,债必偿,将军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他几乎吼出来,拼命使眼色。 “速速,将那劫掠之物、赔补之资,如数奉上。此刻,莫要再生枝节,记住了——来日方长!” 最后四字,几乎是从牙缝里重重挤出。 刘德福脸上血色彻底褪尽,惨白如刷了层石灰。冷汗浸透官袍后背,紧贴在冰凉粘腻的皮肉上。 绝境!身前李副将杀意盈室;杨诚翻脸比翻书快;院外刀枪倒影寒光刺目。 堂下秦猛,如同择人而噬的凶虎,目光冰冷、执拗、毫不掩饰那份贪婪,静待他刘家割肉放血。 砧板鱼肉!他毫不怀疑,此刻若敢吐半个“不”字, 下一秒,便可能血溅五步。 然而,数十年官场沉浮练就的本能,将那份几乎将他滔天怒火和恐惧,死死压入心底深处。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幽深如古井寒潭,死水般平静地迎上秦猛锐利的目光,声音竟异样地平稳: “秦管队所言旧怨,皆系我那不成器的兄弟所为。刘某闻讯回来奔丧……的确,不知情。” 他先撇得干干净净,语速平缓。 “不过……”他话锋微顿,那对看似因“悲恸”而红肿的眼皮下,一丝刻毒的寒芒稍纵即逝。 “既然李将军在此主持,军功田契关乎国法重器,刘某……认赔。”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秦猛,仿佛在清点一笔无关痛痒的账目:“开个数。” “五百两银子。一千石粮。秦家御赐腰带,五十亩军功田契。”秦猛目光如铁,分毫不让。这送上门挨宰的肥羊,不割一刀,天理难容。 “我秦家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抢的。原物原样奉还。” “好。”刘德福回答得干脆利落,毫无犹豫。反正东西不是他出,割的不是自己心头的肉。 “两日后,南河镇运抵堡外。刘某——告辞。” 刘德福袍袖一拂,白绫飘荡,他转身就走,步履平稳得不似刚刚经历重创,背影挺直如初入时。 “走!”冰冷如铁的命令丢向杨诚及缉捕,他当先迈出堂屋门槛,再未回头kan秦猛一眼。 “刘大人走好。军务繁杂,恕不远送。” 秦猛抱拳扬声,脸上笑意盎然,眼底却寒芒如冰。 ——咬人的毒蛇,从不张牙舞爪! 这老狐狸的反常平静,才是剧毒蛰伏的征兆! 第18章 这事儿没完 午后的暖阳被乌云吞没,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在南河堡上空,仿佛随时要砸落下来。 堡外,朔风如刀,卷起漫天枯草与黄沙冲击林带。 刘德福猛地勒住缰绳,刺骨的寒风拼命灌进衣领。似乎将他混沌的头脑冻得清醒了几分。却也将那团冰冷的恨意淬炼得更加尖锐。 杨诚策马紧赶几步,与他并行,声音压得极低,心有余悸地说道:“德福兄…非是杨某首鼠两……” “杨兄不必多言。”刘德福粗暴地挥手,打断了他,手背上青筋暴起,“其中凶险,我岂能不知?” “你明白就好!”杨诚长舒一口气,脸上惊魂未定。 “方才……边军那些丘八,杀气几乎要溢出来!城寨,乃至帅司,必定全力护短。我们…证据太虚了!” 刘德福缓缓转过身,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刮过堡门外正挥汗修补围墙的戍卒民壮——那些被风沙刻蚀、粗糙如砾石的脸庞。 最终,他的视线如同两道无形的铁钉,狠狠凿穿堡墙,死死钉在秦猛家宅的方向。 刘德福死寂的眼眸深处,那滔天的怨毒与凶戾再也无法压制,如同被掘开的千年古墓,喷涌出蚀骨的毒瘴。 他开口时,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癫狂的笃定: “证据?” 刘德福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干涩的冷笑,像夜枭啼鸣,“杨兄,你问我证据?我拿不出来。但我有这——” 他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我有直觉,一种恨,恨得我骨髓里都像有虫子在啃噬!” 刘德福死死盯着衙署方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黄泉深处挤出:“以前只是疑影重重。 现在……我确信无疑,就是里面那个姓秦的匹夫,亲手捏断了我弟弟的喉咙,灭了他满门。只有他有这种胆量,只有他有这种动机。” 杨诚被他话语中透出的阴森寒意激得打了个哆嗦,皱眉道:“直觉?……此人当夜连杀两拨鞑子,许多人皆可作证,不在场证据确凿。 难道他还能分身杀人不成?德福兄,若无如山铁证,帅司岂会动他分毫?南河城寨上下也……” “哼!那我管不着,刘某认定是他,那便是他。那姓秦的武夫嚣张蛮横,我又岂能饶他?” 刘德福双目泛红,干裂的嘴唇扭曲着,吐出的话语如同淬了蛇毒的冰棱:“明路走不通?那……就走暗道!” “我堂堂州府漕运判官,为官二十年,交友广泛,手握漕粮转运之权,还碾不死一个边塞武夫?” 他布满血丝的眼球艰难转动,扫过眼前这座初具规模、蒸腾着生机的军堡。 那热火朝天的景象,落在他眼中,却只激起刻骨的恨意。 “这穷乡僻壤,化外凶地……亡命徒、流寇、马匪、甚至……”刘德福顿了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鞑子……” “为了金银财帛,这些家伙什么事……做不出?” 寒风更烈,吹得他腰间那条刺眼的白绫猎猎狂舞,如同招魂的幡。 他最后一眼瞥向这座在秦猛手中“复苏”的堡垒,眼神阴鸷得如同在看一座注定倾覆的乱葬岗。 “刘兄,慎言!”杨诚脸色瞬间煞白,急声低喝,“祸从口出,此事若是传出,后果不堪设想。” “呵,随口一说罢了。”刘德福扯出难看的笑容,闭口不言。心中却已毒计翻腾,杀心炽烈。 “哼,姓秦的想安心经营这鬼地方?想把它变成铜墙铁壁?想以此抵御…鞑子?呵呵呵……” 一串令人脊背发凉的、毒蛇吐信般的低沉笑声从他喉咙深处滚出。 他不再看杨诚,猛地一夹马腹,决绝地冲入漫天风沙之中,只留下一句在风中飘散的诅咒: “老子——偏不让!这事…不死不休。” …… “刘老狗,明着来不行,要来阴的了?” 秦家院内,秦猛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目送刘德福、杨诚一行衙役的身影消失在风沙尽头。 他眼底深处,却寒光如冰刃闪烁。 秦猛粗糙的手指在袖中紧握成拳,骨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声响。此刻,胸中的杀意澎湃。 “斩草除根”这个念头如毒蛇般冒出。 刘德福那张看似忠厚实则阴鸷的脸孔就在眼前,这种人之前那种害怕的样子有可能是伪装。 此人一计不成,必有后招。 留着他,后患无穷,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 带人追上去,就在这荒郊野外……结果了他。那个姓杨的也不是什么好鸟,一并做掉得了。 念头一起,秦猛眼中厉芒暴涨,但几乎在同时,这火焰刚腾起便被冰冷的理智洪流瞬间浇灭。 “不行!”秦猛在心里掐灭那个念头。 大周王朝虽然衰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光天化日之下截杀朝廷命官,形同造反。 莫说这小小的南河堡,便是十个秦猛捆在一起,此刻也承受不起大周朝廷碾下的雷霆之怒。 “我……还是太弱了。时机远未成熟!” 秦猛深吸一口带着土腥与寒意的空气,强行将心头的戾气压入深渊。转向身旁相送的李副将。 “李将军,劳您亲自走这一趟,秦猛惶恐。之前直言相助下属,末将感激不尽,必有厚报。” 秦猛抱拳行礼,语气沉稳如山,甚至带上恰到好处的恭谦。 李副将闻言回礼,脸上是官场惯有的笑意:“秦管队客气了,不过分内之事,且实话实说。这些地方官员安逸久了,胆子是越来越大。 魏将军临行前还特意嘱咐,要我来看看你这军堡的气象,果然井然有序,军容整肃啊!” 他目光扫过校场上操练的士兵,眼中掠过一丝真实的讶异。这些不久前还是流民农夫的人,短短时日,竟已有了几分令行禁止的雏形。 两人并肩又行几步,寒暄着无关痛痒的话题,默契地落在其他人后面。 就在一个转角僻静处,秦猛动作行云流水般自然,借着拱手作别的姿势,手中一物悄然抛出,精准地落入李副将遍布老茧的手掌之中。 入手沉甸甸,温润而带着金属特有的凉意。李副将心头猛地一跳,多年行伍经验让他瞬间了然。 ——是一块成色十足、分量压手的金元宝!掂量之下,足有五两之重。 按当下金贵银贱的官价(约1:10),这便是五十两雪花白银。足够一个普通人家几年用度。 李副将不动声色地收起金元宝,脸上的笑容真挚了七分,如同见了故交,那股官架子荡然无存。 他脚步微顿,凑近秦猛,声音压得如同耳语,充满了“自己人”的推心置腹: “秦老弟,”他连称呼都变了:“老哥多句嘴。那刘德福……啧啧,我听说过,不仅是科场熬出来的文官,更是在漕运这油锅里滚了多年的老泥鳅,心眼子比那莲藕的窟窿眼还多!” “哦?老哥,那刘判官……”秦猛顺杆而上,眼神“关切”。 “何止不简单?”李副将冷笑,语带深意,“执掌漕运转运,经手的商队、军饷如过江之鲫,屁股底下能干净? 那也是个心黑手狠的主儿。地方官府与咱们边军向来不睦。 今日他来,无非是借机寻衅,想给你栽个罪名,结果反丢了脸面。此人睚眦必报,断不会善罢甘休。”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字字如锤:“大周律法在上,没有铁证,谁也动不了你。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老弟,千万…要小心。” 这番话,直白无误地点明了刘德福会暗中使坏。 秦猛心中一凛,面上却愈发感激,重重抱拳:“李将军金玉良言,恩同再造。末将字字刻骨,绝不敢忘!” 目送李副将心满意足打马远去,秦猛脸上的笑容瞬间冰封,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漫天风沙。 “刘德福啊刘德福,你不疯魔,我怎有机会……斩草除根?”秦猛低声呢喃,杀意凝而不散。 转身回寨,秦猛立刻召集张富贵、李山、刘铁柱等骨干,连燧堡的秦大壮也被火速请来。 修缮过半的衙署,议事房内,气氛凝重如铁。 秦猛将李副将的话稍加转述,并稍微渲染其危害性。着重强调地方官府与边军嫌隙不睦,以及刘德福此行栽赃不成、必施暗算的意图。 “这该死的刘扒皮,死了还要作妖!”李山、张富贵等人闻言,无不怒骂出声,杀气腾腾。 “好了。”秦猛豁然起身,声音沉冷如铁,下达军令: “张富贵,轮值操练,强度加倍。专练结阵、守寨、夜战。士卒弓不离手,甲不离身。” “李山,领巡逻队,人数加倍。频次,路径更改。堡墙哨塔,一刻不得离人,给我把眼睛瞪圆了!” “刘铁柱,你亲自带人,即刻通传全堡新老住户:无事严禁出堡!必要出行,必须结伴,提前申报。提防可疑生人,有异,立报!” 三人轰然领命:“遵令!” “秦队将。”秦猛目光转向秦大壮,“你的担子更重。界河水流急剧减缓,这是冰冻的征兆。河对岸的监视,给我钉死了,严防鞑子突袭。” “是!”秦大壮瓮声应诺,声震屋瓦。 第19章 火器作坊 紧急布防的命令刚下完,秦猛一刻没歇着。 他心里清楚:光靠高墙堡垒挡不住明枪暗箭。 得有扎实的根基、凌厉的手段,更得发挥他穿越者的优势,攥着几手别人不知道的杀手锏。 秦猛快步穿过热闹的军堡,路过火星乱飞的铁匠铺、锯声刺耳的木工坊都没停。 他径直走向堡里最偏僻、味儿最冲的独立小院。 这是他力排众议划出来的——火器坊! 小院及周边区域总飘着浓烈呛人的硝磺味,时不时传来闷响或“嗤啦”声,还有股焦糊味。 这吓人的动静,让堡民都绕着走,这儿差不多成了“禁地”。 掌管火器坊的是范良,是秦猛从流民里挖出来的宝贝。 四十来岁的他矮瘦但结实,脾气像倔驴一样犟。 在凉州爆竹作坊干了二十年,他对硝、硫、炭的把控没话说,花炮、响炮、号炮都做得极好。 可就因为太较真,非要用足料,得罪了监工丢了饭碗。 后来鞑子入境,家里人没了,房子也毁了,他一路逃到南河堡。 秦猛查户口时发现他会做烟花爆竹,简直如获至宝。 秦猛当过兵,还是武警教官,懂些火药枪炮的道理,却从没自己配过火药。 眼下有这么一个能人。 他立刻上门,边喝酒边聊天,摸清了范良的本事和遭遇。 更知道这世上虽有火药,但却只用来做烟花爆竹,军用火药因为威力小,一直不受重视。 秦猛看重的正是范良那股“不惜本、求真效”的匠人劲儿,给了他好待遇。 火器坊,由此而生。 秦猛进院时,正看见范良弓着背,对着一个冒青烟的小瓦罐皱眉头。 他脏乎乎的手指小心拨弄着罐底的黑粉,专注得像在伺候稀世珍宝。 “范师傅,进展怎么样?”秦猛问。 范良头也不抬,瓮声瓮气的,带着股较真的执拗:“大人给的‘七五硝、十硫、十五炭’方子试过了。 确实劲头足、扬尘少,好是好,可这料不行! 硫磺像土渣似的斑驳,硝霜也没提纯干净,杂质多如沙子! 就这玩意儿,堆再多也炸不开石头。” 他捏起一小撮火药,干脆地点燃,用木板盖住。 “嗤——轰!” 一团比普通爆竹猛得多的火球炸开,带着呛得人咳嗽的浓烟,那块木板都被炸出了几道裂口。 “您听听、看看,响动是大了点,但离‘开山裂石’差远了。 对付披甲的鞑子?除非抱着桶冲上去,可这又成不了您说的那种随手扔、见血封喉的暗器啊!” 范良自言自语,狠狠抹了把脸,顿时成了“花脸猫”,眉宇间全是不甘和烦躁。 “别急,一步一步来,根基得打牢,慢工出细活。” 秦猛沉声安抚,又提醒道:“你刚才那举动太危险,记住,人比火药金贵。” 他话锋一转,切入正题:“粉末状的火药压实了像浆糊,烧起来拖拖拉拉,得让它‘透透气’!” “透气?”范良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 “对,就像沙堆!”秦猛蹲下,随手捏起地上一把土。 “细沙容易沉,灌水就成泥;但粗砂呢? 石子堆在一起有空隙,风一吹火一烧,噌噌就烧透了。 火药的‘粗砂’就是颗粒,颗粒之间留缝,气流能跑,一烧起来就是燎原之势。” “那爆炸威力不就大了?” “颗…粒…化?”范良喃喃自语,呼吸突然变粗,眼里闪着精光。 他猛地抬头,目光热得像要把秦猛点燃:“大人…您说的有道理,难道您知道这法子?” “当然!”秦猛点头,话锋一转,“我可以告诉你。” “真的?”范良喜出望外。 “但是我有条件,你要答应三件事。” “大人请讲!”范良已经迫不及待,几乎要扑上来。 “好。”秦猛竖起食指。 “其一:颗粒火药的研制过程、配方变动、威力数据,须详实记录,无一字遗漏,交我亲阅!” “已在笔录!”范良指向墙角一沓沾满火药灰的草纸。 “其二:若成,此法立即成为军器坊秘技!由你掌总,不得藏私,大批量产,入军御敌!” “大人传授,范良不敢贪天之功!”范良毫无迟疑。 “其三!”秦猛神色陡然冷峻如冰,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在范良脸上,“一旦此法功成,威力非寻常可比。实验引信必须十倍于常。 另外试验之时,你本人,必须给我退到十丈开外。我会派护卫监督,性命攸关,不得有误!” 范良浑身一震,眼眶蓦地一红,张了张嘴,只化作一声铿锵有力的:“范某……铭记于心。” 秦猛这才展颜,凑近压低声音:“颗粒之道,说难也不难。取精粉,喷细雾水汽,润泽约莫百分之五,搅匀压成薄饼,阴干之后……敲碎筛匀即可。” “就…就这般?”范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脸难以置信。 “知易行难,分寸靠你拿捏。”秦猛拍拍他肩膀。 他继续抛出新思路,“若求更胜一筹,可试掺些许极细金属粉末亮粉,或造空心装药增大内爆冲击…… 更可将不同颗粒大小火药混配,点燃瞬间能炸出惊雷之势。此等配方,可用手臂粗的竹筒装填,配上引信,专供那随手可掷的‘霹雳雷’。” “而防守所用的大杀器。”秦猛声音更低,透着森然,“装填陶罐即可,分量越大越好。 另有烟浓、味烈者,或可炼成那刺目呛喉、遮天蔽日的毒烟瘴。 至于添铁砂碎刃以增杀戮……这些,我只是提及li皆可由你大胆尝试,摸索,小心记录。 所需材料、器物,只管报来!银钱,我来想办法。事成之日,重赏翻倍。功在军堡,利在千秋。你范良大师之名也会被后人铭记!” “大人!”范良激动得浑身颤抖,猛地抱拳,声音嘶哑却无比坚毅,“哟这把骨头,就全豁在这火药堆里了。只是……这动静、气味……” 秦猛一指堡外:“窑厂荒僻,配好药后,移至附近试验。务必……谨记,安全第一!” “是!”范良激动应诺。 “对了大人,您要的‘响雷炮’做了些,响声很足。” 范良一拍脑袋,跳起来,领着秦猛进了阴凉的内室。 墙角放着一捆用空心麻杆灌药、硝土封口、火药麻线捻子串联的“大号鞭炮”。 秦猛舍不得用整串,只取了一小截“麻杆雷”,点燃引线用力扔出去—— “轰!”空中炸开,声音像布帛撕裂,熟悉的刺鼻硝磺味弥漫开来。 “好,这东西,一定能送鞑子上路。”秦猛眼里闪过一丝喜色。 他又在院里转了一圈,查看了研磨硝石的石碾、筛滤硫磺的细箩,还有堆放整齐的陶罐、竹筒。 他时不时俯身查看材料成色,询问制作进度。 范良跟在一旁,事无巨细地汇报着。 从硝石提纯的损耗到木炭烧制的火候,连哪批材料杂质多都一一说明,语气里再没了先前的懊恼,只剩对新法子的期待。 “材料不足随时上报,人手不够我再调派,你只管专心研制。”秦猛拍板道,“记住—— 以人身安全第一,进度第二,我要的是能稳妥杀敌的利器,不是急出来的隐患。” “大人放心!”范良胸脯拍得震天响。 “等有了颗粒化的法子,不出十天,定给大人拿出像样的东西来。” 秦猛看着他眼里燃起来的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知道,这火器作坊有这位坐镇,用不了多久,产出的不仅是火药,更是军堡抵御外敌的底气。 第20章 木工坊提案 堡内,木匠坊里一片热闹。 “哧啦——刺啦——” 锯木头的锐响、刨刀削木料的闷声、凿子敲钉子的撞击声混在一起,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鲁明是堡里手艺最好的木匠。因为活儿干得出色,秦猛让他当了工头,管着整个木匠坊的事。 这位鲁师傅的手艺真没话说。他家几代人都是木匠,祖上还给宫里做过许多精巧玩意儿。 他做的木桶装水三年都不漏,做的机关榫卯细得比头发丝还密,几十年都拆不开。后来手艺遭同行嫉妒,家道中落,才流落到这边关。 鲁师傅不光手艺好,做事还特别细心。在他的打理下,木匠坊总是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七八个木匠师傅带着学徒各自忙碌着。地上铺满了刚刨出来的刨花,带着竹子和松脂的清香。 成捆的箭杆很快就堆了起来。 韧性极好的硬木在师傅们熟练的操作下,蒙上浸过油脂的牛皮,变成一面面坚固的圆盾。 角落里,特意选的弓坯在烟雾中熏烤、弯曲定型,老师傅正指点几个眼神亮、指节粗的青年,教他们怎么把泡得正好的牛筋精准上弓弦。 最显眼的是,几副正在做的龙骨,结构精巧。用水推动的小轮毂正在鲁明亲自盯着拼接。 “这里的榫卯必须咬紧!”鲁明沉声指点,手指敲着关键的接口。 “这不是普通东西,开春引水的命脉全靠这几根梁柱!” …… 秦猛带着一身火器工坊特有的硫硝味,走进了这片满是木料和汗水的地方。 他心里清楚,火药这东西是根基,但能填饱肚子的钱粮才是真正的命脉。 雪花盐已经有了着落,蒸馏酒这既能换钱又能疗伤的好东西,必须赶紧做出蒸馏装置来。 他扫了一眼工坊,目光落在那位约莫五十岁、脸上刻着风霜却满眼专注的老匠人身上。 鲁明确实是块真金子!他的手艺在流民里就像珍珠一样珍贵,让木匠坊做出来的制式硬弓,圆盾等,比城寨发的硬弓还要好上一些。 此刻,鲁师傅那双布满老茧、却灵巧得很的手,正专注地捏着几块薄如柳叶的榫卯木片。 那神情,像将军在沙盘上布阵般认真。 “大人。”隔壁的李铁匠带着一身煤灰味走了过来。 秦猛让无关的人走开,只留下几位核心的老师傅,目光锐利地说:“诸位,跟我做个新物件。” “要一个特别的大木桶,必须严丝合缝。上面开个气孔,接一根长长的细管,拐几个弯最后接到凉水槽里……要的就是把蒸腾的‘气’变成水。”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一根断木在满是木屑的地上画了起来。简单的线条却把蒸馏的原理说得明明白白——热气升起来,遇到冷就变成水珠。 “这……这么神奇?”鲁明的眼神从困惑变成震惊,最后像看到稀世珍宝一样发亮。 “妙,妙啊!蒸云化水的道理还能这么用?” 鲁明拍着手叫好,但很快皱起眉头,有些犹豫地说:“不过大人,这密封的关卡太难了。 尤其是那弯管接口的地方,不光要密封好,管子的弧度还得特别精准,不然水汽不通畅,可能会回流爆裂……做起来不容易,得要李老弟的铜铁手艺帮忙。” “鲁师傅尽管吩咐。”李铁匠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我的炉子随时听大人和鲁大师吩咐。” “有李师傅帮忙,就有三成把握了。”鲁明眼里又有压力又有兴奋,像在锻打一块硬钢。 秦猛笑着安抚大家,声音沉稳有力,盖过了作坊的嘈杂:“鲁师傅,放手去做,就当成你那些精巧的榫卯活计来琢磨,完善,别灰心。” “别担心浪费材料,只要能成,本官重重有赏。参与的匠人,当场就赏十两纹银,管够饭。” “十……十两?!”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几个正在拉锯的学徒手一抖,锯子差点锯到腿上。 连鲁明、李铁匠这种见过些世面的,也瞪大了眼睛。 就别说,几天前还是快饿死的人,现在不仅吃饱穿暖,只要干好活,居然能拿到额外赏银? 秦猛要的就是这股干劲。他看着一张张涨红的脸,像点燃柴火的火种一样说:“在大伙努力下,军堡壮大,以后这种精巧的活儿只会更多。 木工、锻造,甚至屯田水利,手艺好的人都能得重赏!等军堡升级成军寨,功劳大的人——获得职位,甚至封官入署,很快就能实现!” 职位?封…官? 整个工坊瞬间安静下来,很快爆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希望的火苗一旦点燃,连卑微的尘埃都被照得滚烫。 “大人。”鲁明声音嘶哑,却字字铿锵有力:“小人这把老骨头豁出去了,一定做得滴水不漏,不然提头来见。” “铁匠坊绝不含糊!肯定打出最好的东西!”李铁匠不甘落后,激动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大人放心,我们拼了!”几个老师傅和各自的学徒热血的应和声,几乎盖过了工具的撞击声。 叮叮当当的凿刻声一下子变得又猛又有劲儿,仿佛凿的不是木头,是通往官袍的阶梯。 秦猛看着这群因为有了盼头而干劲十足的手艺人,嘴角露出一丝少见的、带着温度的笑容。 三百六十行不分贵贱,关键是要有上升的路子。 秦猛拿起纸笔,又仔细画起草图,反复琢磨关键的地方。就在他要画完蛇管的弯曲度时。 一个苍老又急促的声音穿过喧嚣传了过来:“秦管队,秦管队,秦管队……老头子有急事!” 保长王槐拄着他那根油光锃亮的拐杖,规矩地站在坊外,探头张望,干瘦的脸上满是焦急。 又来了……秦猛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这倔老头,古稀高龄,怎么劝说都无法让他改口。 他交代鲁明和李铁匠等人后,便向工坊外走去。 “老人家,说了不用这么称呼……” “规矩不能破。”王老保长满脸固执,腰板挺得笔直:“我身为保长,更得带头守规矩。” 秦猛懒得跟他争,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青阳县衙的‘催命鬼’来了!”王槐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秦猛。 “谁?”秦猛猛地抬头,眼皮跳了一下,有点疑惑。 “就是那个专门来咱们军堡收‘买命钱’的胥吏,张琨。”王槐说出这个名字时,一阵咬牙。 张琨?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秦猛脑子里。穿越过来那天,未婚妻和小妹欲自尽的惨状、苛捐杂税,那混蛋临走时丢下的冰冷威胁…… 画面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哼!他…居然还敢来?”秦猛从牙缝里挤出声。抑制不住的杀意令周围的温度都好像降了几分。 他腰间的佩刀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怒意,没碰,没风却自己动了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 “猛子,你给我稳住。”王槐脸色一变,一步上前,枯瘦的手像铁钳一样抓住秦猛结实的胳膊。 这老油条太清楚秦猛的手段了,那个青阳县巡检就是例子。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着警告的光:“你现在是当官的,不是山沟里的野路子,必须沉住气。 再恨,也得笑着脸,再怒,也不能先拔刀。话到嘴边先想三遍,一个字都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他一连串低吼,说的全是用血泪换来的保命道理:“你跟你爹一个样,千万不能走他的老路。” 第21章 老狐狸,小狐狸 老保长王槐活过了七十三个年头,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还正经读过几年私塾,也曾向往过蟾宫折桂、指点江山的风光。 奈何,命运弄人。 恰逢草原部落蠢蠢欲动,北疆烽火渐起。他那点秀才心思便只能和着黄土,一同埋在了边陲。 一辈子大风大浪,见过鞑子烧杀劫掠如蝗虫过境,也经历过无数场大大小小的冲突血洗。 堪称人老成精,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实则在风霜刀剑中淬炼得毒辣无比,洞悉世事人心。 秦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底翻腾的杀意,看着这张布满皱纹、写满底层生存智慧的老脸。像看到了前世早逝的爷爷,眼神柔和了许多。 “老爷子放心,当兵久了,容易热血上头。另外这恨意…非是我的本意,是这身体的执念,烙得太深了。这种弊端很致命,我尽量控制。” “古人云,为官者,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句话但刚出口,秦猛就后悔了。在这个时代,眼前这个精明的老头,有露馅的可能。 果然,王槐愣了愣,白眉向上挑起,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和玩味:“这句话好有哲理,哪个古人说的?为何老夫从未听说过?” “是你说的?”他夸张地掏了掏耳朵,上下打量着秦猛,“哎哟喂!咱们的秦管队开窍才几天功夫? 这就跟老夫拽上文了?可是稀罕事儿。怎么,前几日刚砍了个巡检,今日又琢磨如何为官?” 秦猛自然不愿跟这老狐狸做口舌之争,他顺势岔开话题,抬手指了指天际翻滚的厚重铅云。 “老爷子,看看这云,黑中泛灰,这是要卷地皮的架势。依我看,大雪不远,界河一冻,河面便成了坦途,对面狗子怕是按捺不住了。” “下雪好啊!”王槐也收了笑意,神情肃穆了几分,“瑞雪兆丰年,能冻死不少地里蚜蝗虫。也是刀兵再起之时,军堡要提前准备起来了。” 他顿了顿,枯树皮般的脸上重新浮起一丝狡黠:“倒是你这傻小子,开窍后不仅刀快,眼光也毒,连天象都懂几分。比大壮,牛蛋强。” 他话锋一转,轻轻拍了下自己布满沟壑的脑门,“瞧我这记性,光顾着打趣,正事差点忘了。 那个姓张的,这次破天荒不是来催命索税的……啧啧,居然带了沉甸甸几大车的厚礼,态度恭敬,指名道姓要‘拜访’你这位新管队。” “送礼?黄鼠狼给鸡拜年!” 秦猛冷笑一声,一点都没动心,“让他等着,你这么急着找我,肯定还有更要紧的事吧?” 秦猛笑容笃定,把精盐提炼步骤详细记录,连带盐坊那边,他之前可是托付给这老狐狸了。 王槐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像地下接头一样:“是盐的价钱,我扒着算盘算了又算。” 他掰着满是老茧的手指头,压着嗓子说道:“粗盐熬出精细的雪花盐,十斤大约能出五六斤。 费柴火?咱这穷地方啥都缺,就不缺那些没人要的枯枝烂柴!工钱按你定的,月给两贯,已是顶好的酬劳。 老头子琢磨着,这都不是大头。关键是——这雪花盐,卖多少钱?” 王槐浑浊的老眼中此刻爆发出无比炙热的光芒:“市面上那劳什子‘玉华盐’都被炒成天价了。 咱们这盐,老头子尝过,也找人看过,成色雪白透亮,杂质极少,比那‘玉华盐’品质更好。这价格……可不能贱卖了。那是糟蹋好东西。” 秦猛微微皱眉,指尖无意时敲击刀把子:“我本打算走大众路线,薄利多销,惠及百……” “慢着!”王槐立刻打断他,一副“你太年轻不懂行情”的表情,唾沫星子又开始活跃起来。 “管队你这想法是好,可做生意是有讲究的。老头子斗胆建议,咱们得走两条路,高、低分开。” “一部分就在咱们周边,卖给那些缺盐缺得眼珠子都绿了的穷堡寨、苦村子。”王槐手指朝东北方向几处军堡点去。 “便宜点卖,能让他们吃得起,咱们也能薄利多销。这不仅获利,更能收拢人心,让他们知道,跟着咱小南河堡,有肉吃,有盐吃。” “另一部分,”王槐压低声音,眼神朝南边青阳县城方向瞟了一眼,“用精美瓷罐装着,走高端。 就卖给那个隔三差五给咱堡里送些平价粮食、还时常送肥猪来犒劳军汉的‘常记’粮行。 那常胖子,人精明又是个有财主,路子野得很,咱们搭上他这条线,雪花盐不愁卖不出高价。” “咦?”秦猛眼皮猛地一跳,看着眼前唾沫横飞、眉飞色舞的老狐狸:“老爷子,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哦?”王槐眼睛更亮了,像饿狼看到了肥肉,又往前凑了一步,几乎快贴到秦猛身上。 他那带着腌菜味的唾沫星子差点溅到秦猛脸上:“那敢情好!既然管队也这么想,老头子就再抖点底。 那常家不止在幽州,并州吃得开,听说还通着南边的海路,走私海盐的生意都敢沾边。背景硬得很。”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老辣算计的精光:“不过,老头子还有个更大胆的想法。 咱们跟他们打交道不能光指望着卖盐。最好啊,是让他们出粗盐块,咱们只管收来蒸、滤、袄。 ——这才是真正的无本万利啊,我的管队大人!不用操心原料,不用垫本钱,稳赚不赔。” 秦猛侧头,看着唾沫横飞、双眼放金光如同看到金山银山的老保长,脸颊肌肉抽搐了几下。 他心底无声地长叹:“古人诚不欺我,老而不死是为贼啊!” 这老家伙的心思,竟与自己这个穿越者设想的分销链和外包模式高度契合! 他比自己想得还狠,连采购粗盐的本钱都想省了,只吃技术加工的差价,如同空手套白狼。 “不,”秦猛目光沉静下来,语气却斩钉截铁,“加工费听起来稳当,但容易让人起逆反心理。 毕竟咱们付出的太少,换作是谁心里也会不平衡。也显不出我们雪花盐的价值和付出的成本。 ——别忘了我们提纯的技艺和火候是关键。更重要的是,这等于我们的命脉捏在他们手里一半。还是稳妥点,与他们谈价,双向倾销。” 他竖起食指,目光锐利如刀:“低买粗盐,高卖精盐,把价格提起来,钱赚得干净明白!” 他深吸一口凛冽的寒气,继续道:“最关键的一点——鸡蛋绝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常氏粮行只是其中一个销路,但却绝不能依赖!” “这是为何?”王保长有点没想明白。 “一条路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卡脖子,用粗盐做文章。商人逐利,常胖子再好,也不能托底。” 秦猛思维如电,滔滔不绝地将心中盘桓的商业计划说出: “首先,划区而售,通俗来讲,就是卖场,榷场之类的。青阳县及周边百里村,堡,定为咱们的地头。 严控盐流,防止他们低价收高价卖,扰乱市场。此地由我们堡里自营,或指定可靠的牙行代售,咱们定价。他们从我们这里批量进货。” “其二,中远途地区,比如邻近州县,则选定固定的‘独家经销商’,就是总承销的商家。 让他们承担运输和分销压力,我们只负责供货并监督他们遵守我们的底价,这叫‘承销商’,而且还视情况收取一定的加盟费,并指导。” “其三,在那些富庶之地,州府郡城。我们亲临指导,让常氏粮行之类有实力的合作方。专设‘高端柜台’!不仅要限购,还要玩‘饥渴营销’。 营造出奇货可居之势,把那雪白晶莹的盐,用最好的琉璃瓶装着,配上‘南河御雪珍盐’之类的招牌,卖给那些不差钱的大户、官家,狠赚一笔。” “其四,‘大众市场’绝不能放手。咱们自己的堡兵、临近的穷军堡、苦村寨,定期定量,保证按平价供应基础量,不卖,他们用粗盐换。 这是根基,也是收买人心的不二法门。最重要的是这不是私盐买卖,可以光明正大地来。” “其五……” 秦猛口若悬河,从价格制定说到营销策略,从客户分层说到渠道控制,前世的商业概念被他用古代人可理解的词句,掰开揉碎地灌输出来。 “饥渴营销?” “代理商?分销商?” “划分卖场,区域定价?” …… 一连串闻所未闻的名词如同密集的响箭射向王槐。老保长完全懵了,手里下意识要拨算盘的手指僵在半空,一双老眼直勾勾地盯着秦猛。 他眼珠子瞪得溜圆,仿佛在看着一个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浑身金光闪闪还会说外国话的神兽。 他那颗在边陲乡间沉浮七十年、自诩算尽人心的“城精”脑袋,在秦猛这融合了后世千百年商业智慧的盐业战略轰炸下,彻底被轰成了一团浆糊,如二愣子般傻傻地戳在了原地。 第22章 秦管队立威 秦猛擢升南河军堡管队官的消息,在堡民道贺与流民接风宴的热闹中被冲淡,未起波澜。 直到青阳县巡检使臣许志的死讯传回。他被秦猛挑杀。 这个噩耗如冷水泼进油锅。 许家,与盘根错节的姻亲吴家,瞬间被捅了马蜂窝。 许志虽仅为九品,却是许家在官场唯一的指望;吴家与之深度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两家旋即联名,泣血状告至青阳县衙,痛斥戍堡边军秦猛“目无王法、擅杀朝廷命官”。 特乞求官府“严惩凶徒、为死者伸冤”。 青阳县令手执状纸,笔锋悬而未落。 边防帅司的快马已踏破县衙门槛。递来的文书证据详实得令人心惊: 许志伙同吴家妻弟,抢夺军功、克扣军饷、私通敌寇传递军情…… 条条罪状清晰,人证物证俱全。 赫然是一座足以令两家万劫不复的铁证大山。 县令的惊愕还未散去,帅司命令再至。 南河城寨的铁甲寨兵已封死许、吴两府大门。查抄家产充作军饷,男丁流放,女眷尽数没入贱籍。 昨日县城望族,顷刻沦为丧家之犬。 此讯如惊雷般滚过青阳县及周边乡野。这个事情的始末瞒不住,很快就被边军刻意宣扬。 地方军队公然抢夺军功,结果遭到边军将士反杀。边防帅司通报各处,谁抢功,绝不轻饶! 人们这才悚然惊醒,死死记住了那个名字。 ——小南河堡管队官,秦猛。 此名如万钧巨石投入死水,在曾欺辱过秦家或与许吴暗通款曲者心头,激起的唯有冰冷彻骨的亡魂之惧。 帅司正式公文抵达南河军堡当日,嗅觉最灵敏的胥吏,衙役们却已捕捉到凛冽的风向。 税务班头张琨,便是其中坐卧最不安的一个。 昔年秦家门前那一幕清晰如昨: 秦猛还是个受人嗤笑的“二愣子”。他亲眼见陈月娘哭得肝肠寸断,秦小芸死死抱着门框抗拒他踏入催税。 那时他只将这一家视作砧板鱼肉。不仅苛扣了秦家本该拨付的微薄抚恤,更借“损耗折算”的由头,将秦父用命换来的补助粮食硬生生刮走大半。 就在十来天前,他还去催杂税,撂下过狠话。 谁能料到,短短数天,这“二愣子”竟手握兵权,更敢当众斩杀朝廷命官。 而帅司不仅不降罪,反雷霆处置了状告者…… 这背后的森然寒意,让张琨每每入夜都被梦魇惊醒。 “秦猛……秦管队……”仲冬寒夜,张琨如困兽般辗转难眠。 “这哪是咸鱼翻身?分明是潜蛟出海,要掀滔天巨浪!” 思前想后,恐惧终究压倒了侥幸。他一咬牙,装了绫罗绸缎二十匹、金银首饰满两大箱、上好米酒二十坛,又急购精米百石,装满三辆大车。 天色未明,张琨便套上簇新青色绸衫,带着家丁惶惶然奔小南河堡而去。 必须去!是请罪,更是摇尾乞怜。 毕竟对方连朝廷命官都敢杀,何况他这收税班头。 只希望破财免灾,求能换来这位煞星眼中一丝松动,化解恩怨,好过日后被无形快刀索命。 秦家小院外的窄巷口,三辆满载的马车颇为扎眼。隔壁王婶聚拢几个妇人婆子,探头张望。 张琨背负双手在紧闭的院门前踱步,不时踮脚向门缝张望。 朔风凛冽,本该瑟瑟发抖,他却心头燥热难当,额角汗珠儿滚滚而下,浸湿了新绸衣领。 “哟呵?这不是张班头吗?” 一个慵懒戏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寒针扎在张琨脊梁,“怎有闲暇光临我这穷酸院子? 莫不是……又来催要秋粮了?” 张琨浑身剧震,猛然回头。刺目阳光之下,魁伟身影大步踏来,玄黑铁甲泛着冰冷幽光,脖颈刀疤狰狞醒目。他身后几个亲兵杀气腾腾。 不是秦猛又是何人? 与王保长讨论完盐的买卖后,秦猛便带人赶回。 他目光深邃锐利,哪还有往常半分“憨傻”痕迹? “不敢!万万不敢哪!”张琨双腿一软,慌忙躬身作揖,声音抖颤,“秦管队折煞小人了。 您是边军砥柱,军属税赋早该豁免。小人今日是专程来向大人恭贺高升,赔罪,请安的。” 他语无伦次,偷觑着秦猛铁甲压身的威严和腰侧横刀蛰伏凶兽般的气场,心惊肉跳: 当初自己真是瞎了眼,如何没发现这头藏锋猛虎? 秦猛嘴角牵起一丝笑意,眸底却似深潭:“哦?来恭贺本官?既是客,那就,进院说话。” 言罢他不待张琨,径直推门而入。 这“和善”让张琨更惶恐,他挤出一丝比哭难看的笑容,踩着擂鼓般的心跳声跟进院子。几个亲兵早就得到吩咐,帮忙拽马车,卸礼物。 堂屋主位,秦猛如虎踞,掌中热茶氤氲白气。 张琨半边屁股粘着椅子,身板绷直,汗珠不断自鬓角滚落,砸在棉筒靴上面上洇开深渍。 里屋门帘悄掀一线。陈月娘紧攥衣角指节泛白。 张琨当初“交不出税就拿人抵债”的恫吓犹在耳畔。 秦小芸低笑快意:“嫂子快看,看他那熊样!当初他可是凶狠的紧,如今却这般乖如孙子!” 陈月娘轻轻摇头,目光定在秦猛宽厚的侧影上,那份威严令她安定,却也悄然滋生出一缕陌生。 “秦管队……明鉴呐!” 张琨先沉不住气了,带着哭腔的声音打破静默:“小人往日催收赋税,皆是转运司层层压下的死数。 州府压县衙,县衙再压我等小吏,数目一变再变。小人就是磨盘下的豆子,纵有千般不忍,也只得闭着眼干啊!此非本心,实是身不由己。” 话音未落,他膝盖已簌簌颤抖。 秦猛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眼皮微抬:“噢?为国课税,勤勉奉公,何错之有啊? 家父不幸为国捐躯,秦家已划出军户,依法纳粮是本分。半年前班头公事公办,倒也合情合理。” 他先说“半年”,再轻飘飘补上一句“公事公办,合情合理”,字字如针扎得张琨脊背冰凉。 谁不知道边军战死后,官府少说补助两三年时间? 张琨双股战战,慌乱加码:“小人知错,知错!愿再献白银五百两、粮食五百石、肥猪五十,不日便解往南河军堡以供大人操练甲兵。” 秦猛端茶的手指几不可察一顿。一个小小税务班头轻快拿出此等重礼? 大周吏治之腐败远超想象。 他又想起穿越那日,陈月娘绝望的眼神和空空的米缸,婆娘欲寻死,彻骨寒意自他眼底掠过。 张琨见他沉吟,误以为不足,忙伏低献媚:“小人在青阳地面盘踞多年,三教九流尚算熟络。 军堡若需粮秣军需、马匹铁料、盐巴乃至硝石硫磺之属,小人愿居中奔走,效犬马之劳,定为将军备办妥当。” 秦猛冒出的杀机陡然遏制,心中默忖:此獠虽属宵小,却如土生藤蔓盘踞底层,根系繁杂,耳目通灵。 军堡草创,光靠常氏粮行易被卡脖子,正需多路发展,如此等熟知地下路径的地头蛇。 秦猛面上却不动声色,稍作沉吟方道:“罢了。官大半级压死人,念你确也身不由己,又有心化解前怨…往日之事,本官不再追究。” “谢大人开恩,谢将军不杀之恩!”张琨如蒙大赦连连作揖。 “不过——”秦猛话锋陡转,平淡中杀机立现,“军堡扩建在即,界河冰冻,鞑子又得来袭。 堡内军粮、禽畜、马匹耕牛、精铁、硫磺、硝石、棉花……这些门路交你操办。办得好,本官绝不吝啬,重重有赏,办不好,哼……”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但眼中杀气凛然。 “是是……小人定当肝脑涂地!绝无半点疏漏!”张琨心中巨石落地,有用即保命符箓。 “慢着!”秦猛倏然起身,高大的阴影如乌云罩顶吞噬张琨。他目光如淬冰刀锋,直剜向对方眼底。 “本将尚有一事问你。家父以性命换来的五十亩军功田,前些时日被人设局强占。青阳县为何不管?此事……你张班头,可曾分羹?” “没有,绝对没有哇!”张琨魂飞魄散头颅狂摇。 “小人只是风闻,绝无涉入!求将军明察!此事乃南河镇刘保正联合族亲本县刘县丞所为…”张琨为了自保,毫无压力的把上官给卖了。 “哦?”秦猛眉峰微挑,嘴角噙着森然冷笑,“那你想必清楚,强夺边军军功田,依律该当何罪?” 张琨出身刀笔,律法烂熟,求生欲下急声道:“太祖皇帝有明训:军功田乃国赐功臣永业之产,严禁私卖侵夺!犯者以‘侵夺公私田’论处。 依《周刑统》,强占一亩笞三十;每五亩罪加一等;最高判徒一年半,最高刑,处于绞刑。” “哼,律法倒是烂熟。”秦猛冷哼,眼中寒芒一闪,话语却转轻:“说来也巧,那刘扒皮一家… 前几日夜里忽地死绝了,悄无声息。本官原想呈报帅司请条法严办…不想,他倒死了个痛快。” “哈哈哈,死得好啊。” 轰!张琨脑中炸裂!青阳县沸沸扬扬的刘府灭门惨案,竟被这煞星如此轻描淡写提起? 再思及“死得好”三字,彻骨寒气自脚底板直冲顶门。 他双膝一软,“噗通”跪倒,额头死死抵住冰冷地砖,牙关打颤,心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秦猛重新落座,悠然端杯,轻吹气撇浮沫。“张兄今日所诺,本官记下了。望你,言而有信。” “不敢爽约,小人绝不敢有半分欺瞒!” 张琨如蒙大赦,手脚并用地爬起,跌撞向外退去。 “秦将军,小人告退!” “不送。”身后传来淡淡两字。 张琨狼狈逃出院门。直到坐上自家马车,他才惊觉裤裆里发热,双腿仍在筛糠般抖动。 车帘掀起一角,他最后回望那曾被他视为砧板鱼肉的斑驳小院,心中唯剩一个念头深烙: 此獠秦猛,绝非凡类! 其手段之狠、心思之沉,更胜传言! 自今而后,青阳地界,只望尽力办事,方保项上头颅安在! 第23章 富贵不移,此生唯你 堂屋内,那份令人窒息的、充斥着虚伪与恐惧的污浊空气,随着张琨的仓皇逃离瞬间消散。 紧绷的氛围骤然松弛,只剩斜阳透过窗棂投下暖金色光柱,无数细小尘埃在光柱里无声浮沉。 秦猛卸下对外的冰冷漠然与无形威压,用力捏了捏眉心,缓缓舒气。 他的目光落在堂屋中央堆积如小山的礼物上——锦缎、粮食、美酒、装着金银的沉重匣子…… 这本该令人狂喜的财富,在他眼中只映衬出张琨之流匍匐于权力与恐惧下的卑微丑态。 秦猛皱了皱眉,这些“血礼”堆在家里实在碍眼,便让亲兵搬到库房,只留下金银,十来匹艳丽绸缎。 他又让亲卫队每人扛两袋米、带匹好布回家。 做完这些,秦猛朝着里屋门帘扬声道:“月娘,小芸,出来吧,外头那腌臜东西走了。” 声音刚落,门帘“唰”地被掀开! 秦小芸像只欢快的小鹿,拉着还有些犹豫局促的陈月娘跑了出来。 小丫头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崇拜与解气的快意:“哥,你真厉害!”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秦猛身边,拽着他的衣甲袖子叽叽喳喳:“刚才我和嫂子在帘子缝里都看见了。 那张扒皮以前多凶,哪次来都恨不得掀了咱家房顶,嫂子都被他凶得要哭……现在倒好,连滚带爬活像只吓破胆的老鼠,呸,活该!” 陈月娘被小芸拉着,脸颊因激动微微泛红,眼底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欣悦与安定。 她望着秦猛,目光温柔如水,低声道:“猛子哥…刚才张胥吏跪着的样子……真是想不到…” 女人的声音轻如呢喃,仍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仿佛从沉重噩梦中骤然惊醒。 往昔张琨带来的阴霾与恐惧,此刻似乎真被眼前这个男人用坚实臂膀彻底驱散。 “那是因为你哥现在有本事了。”秦猛抬手,习惯性在小妹毛茸茸的发顶上轻拍,动作自然亲昵。 他俊朗的脸上终于露出发自内心、带着点少年得意的笑容,雪白牙齿在暮色中尤为醒目。 “从今往后,家里有了顶梁柱,再没人敢欺负你们!以前欠咱老秦家的,得加倍还回来!” 这份睥睨自信的宣言,让秦小芸更是兴奋得直蹦。 陈月娘静静望着他,那魁梧的身材,英挺的眉峰、沉稳的眼神,还有能顶天立地的力量…… 正是这份力量将她从绝望泥沼中拉出,重新拥有呼吸与心跳。只是,这种变化太快太剧烈,让她心底悄然滋生一丝难以捕捉的恐慌。 ——她只是父母早逝、随流民逃难,被秦母救下后,懵懂做了傻媳妇的普通民女,真的还能站在如今,以后越大光芒万丈的他身边吗? 温暖阳光透过窗户,勾勒出陈月娘柔美的侧脸轮廓,也映出她微垂眼睫下那抹不易察觉的迷茫与自卑。 秦猛敏锐捕捉到她微妙的情绪变化。 这些天他忙于军务、练兵、筹算,几乎脚不沾地,常深夜才回、天不亮又走,难得见一面。 家宅虽然变得安宁与富足,但却似乎少了朝夕相处,冷落了本该在温饱后享受更多温情的她。 那个风雨飘摇小院里,相依为命的傻子媳妇,同吃同睡、笨拙取暖的记忆,恍如昨日,又似隔世。 一丝愧疚悄然爬上秦猛心头。 “猛子哥……”陈月娘鼓起勇气抬头,目光落在窗外渐沉的天色上,像下了很大决心般,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怯生生问。 “今晚……在家吃饭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祈求,清澈眸子里盛满复杂情愫,——有思念,有盼望,还有害怕被拒绝的紧张。这朴素邀约,胜过千言万语。 秦猛的铁石心肠瞬间变得异常柔软。 “好!”他答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今晚就在家,哪也不去了,好好陪陪你们。” 秦猛上前一步,抓住陈月娘有些冰凉的双手,粗糙却温暖的指腹传递着坚定力量,驱散那份寒意。 感受到他手心的灼热温度,陈月娘脸上倏地飞起晚霞般的红晕,蔓延到耳根脖颈。她羞涩地撇过头去,想抽回手,却被秦猛握得更紧。 “哎呀!哥!”一旁的秦小芸见状,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小大人般清了清嗓子,故意用夸张的告密口吻说。 “嫂子之前还偷偷抹眼泪,跟我愁呢,说你……” “小芸!”陈月娘大窘,脸上红得几乎滴血,急着制止她继续“出卖”自己。 可秦小芸早已机灵地闪身躲到秦猛身后,只探出小脑袋语速飞快地说:“嫂子担心得很。她说我年纪小不懂,其实我不小,我懂。 她再担心自己只是啥也不懂的乡下姑娘,又笨又土气,不像大户人家的漂亮小姐。 现在哥你当了官,威风凛凛的,以后肯定高升挣大钱,什么绫罗绸缎都能买,担心你嫌弃她这乡野村妇,心里藏着事儿,总是愁眉不展。” 小女孩脆生生的“指责”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秦猛心底激起层层涟漪,混合着心疼与怜惜。 他刚才模糊抓到的情绪,此刻被小芸清晰地摊开在眼前。 “小芸,你……你再胡说!”陈月娘急得跺脚,又羞又急,眼眶都有些红了。 自卑心事被骤然撕开,让她无所适从,不敢去看秦猛,只能垂下头将脸深深埋下,纤白手指无措地用力揉搓着早已不再补丁的干净衣角。 秦猛心头一热,哪还顾得上劳什子大周礼数?他松开握着的手,下一刻伸出有力双臂,将低眉顺眼、身体微颤的陈月娘轻轻揽入怀中。 这温暖的、带着铁甲寒气与淡淡汗味的胸膛,瞬间给了陈月娘巨大安全感,让她慌乱的心跳渐渐找到依托。 但久违的亲昵接触也让她脸更红了,整个人僵直在他怀里。 秦猛低下头,下巴轻轻蹭了蹭她馨香的发顶,醇厚嗓音如同拂过心弦的暖风,在她耳边低语: “月娘,我憨傻多年,你不离不弃,跟着我吃糠咽菜,没少受白眼。为了多挣几个钱,为了撑起这个家,入山采药,连命都差点搭上。” 他抬起她小巧的下巴,让她被迫迎上自己深邃而诚挚的目光,里面没有丝毫厌恶或轻视,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珍视与心疼。 “如今我开了窍,不傻了,手里有了几分权,能弄点钱了……怎么可能做丧尽天良、忘恩负义的事?别人会,但我特殊,绝对不会。” 他微微加重语气,目光如磐石般坚定,烙进她眼底:“你无需担心,听好了: 你陈月娘,是爹娘亲口许诺、拜了河神,名正言顺接回家的媳妇。从今往后,无论我是这小小的军堡管队,还是他日富贵登天,站在我身边的人……” 他停顿一下,带着笑意看着她瞬间涌上泪光的眼眸,掷地有声地说,“——只能是你!” 他温柔地用指腹擦去她眼角渗出的泪珠,声音越发柔和却带着让人安心的笃定: “苟富贵,勿相忘!等这恼人的鞑子退了,开春了天暖和,我就请王老爷子郑重登门说媒。 再找堡里最好的鲁师傅打轿子,八抬大轿,风风光光让你穿上城里姑娘才有的红嫁衣,在全堡老少见证下,堂堂正正迎娶你,重新过门。” “猛子哥……我……我……”汹涌情感如决堤洪水,瞬间冲垮陈月娘心中所有不安与自卑。 巨大欢喜让她心剧烈跳动,仿佛要从胸腔蹦出。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只化作滚烫泪珠簌簌落下,晕湿秦猛胸口的铁甲。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点头,脸颊红,把自己埋进宽厚温暖的怀抱,感受着他那坚实臂膀与有力心跳带来的无边安心与幸福。 “嫂子羞羞脸喽!”秦小芸在一旁拍着手,笑嘻嘻做着鬼脸,为这温馨一幕开心不已。 “傻丫头……”秦猛揉了揉小芸的头发,脸上挂着满足的笑。 他轻轻拍着怀中还在轻啜的女人后背,柔声道:“好了,不哭了,再哭,眼睛要肿了。 小芸饿了没?你嫂子手艺那么好,今晚让她好好露一手,咱们一起做饭。正好就地取材,用这‘张扒皮’送来的精米细面,整治一桌好的!” 他将下巴搁在她头顶,满足地嗅着熟悉的皂角清香发丝味道。 夕阳余晖将紧紧依偎的两人镀上金边,温馨而隽永。 “嗯……”陈月娘脸颊红晕未退,用力点头。担忧尽去,浓浓幸福包裹着她,浑身暖洋洋的。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鼓起勇气飞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像受惊的小兔,顶着红得冒烟的脸颊捂着脸挣脱怀抱,细声细气丢下一句。 “猛子哥…你、你陪小芸说会儿话……我……我去厨房做饭了……” 话音未落,她已脚步飞快却带着微不可察的轻快,像只翩跹蝴蝶转身钻进旁边飘散烟火气的伙房门,只留下窈窕又略显慌乱的背影。 伙房里,很快响起锅碗瓢盆的清脆磕碰声,间或夹杂着女子羞赧又掩不住愉悦的轻哼小调。 第24章 这老狗好手段 张琨果然不敢爽约! 翌日正午,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五百石颗粒饱满的粟米、粗麦,连同五十头膘肥体壮的活猪,便被络绎不绝的车队送抵南河军堡大门。 张琨本人虽未入内,但那份诚惶诚恐,连同他引荐而来的两家县城望族代表,一并送到了秦猛眼前。 一家是“李家粮行”主家李安平,五十岁出头,面皮白净,眼神透着商贾的精明与此刻难掩的敬畏。 李家粮行是青阳县本土买卖,虽不及常氏粮行规模,却掌控着青阳县及周边大半的粮食流通,布匹、油料等民生必需品亦在其经营之列。 另一家是“罗记矿行”东家罗世荣,生得虎背熊腰,面膛赤红,乃是三代经营的矿主,手下掌握着多处煤矿和一处品质尚可的硫磺矿脉。 ——这正是军堡铸造兵甲、配制火器急缺的命脉。 两人在张琨穿针引线下联袂而来,姿态放得极低,一来是想承接军堡生意,二来是主动靠拢示好。毕竟秦猛杀朝廷命官的凶名已传开。 秦猛亲自在军堡议事厅接见了二人。 李安平语气恭谨,开口先道恭维:“秦管队年少有为,治军有方,此乃青阳县百姓之福。 听闻军堡人丁兴旺,所需粮秣布匹,我李家愿以低于市价两成,长期足量供应边堡所需,只求结个善缘,管队爷照应,日后安稳营生。” 罗世荣声若洪钟却带着三分谨慎:“罗家世代挖矿,深知军资要紧。管队爷所需煤料、硫磺,只要定下个章程,矿上便日夜不停,优先保质保量运抵堡内,价格嘛,定让管队爷满意!” 秦猛端坐上首,铁甲齐整,目光扫过二人。他没有咄咄逼人,只是平静点出:“军堡乃边防重地,雪天将近,拒马河冰冻后,鞑子必定来犯。 所需物资量大且要稳妥。价,按市价即可。‘稳定供应’四字,远胜蝇头小利。日后有文书凭契,供方违约……帅司追究起来,本官也不好说话。” 话语平和,却让李、罗二人心中一凛,瞬间听懂了潜台词:钱不少给,但货要好、要准时、要不断流。若出差池延误军机,等待他们的可不是寻常商贾纠纷,而是边防帅司的问责。 “管队爷体恤,我等必尽心竭力,绝不敢有误!”李安平、罗世荣连忙拱手应诺。能攀上这棵大树,拿到稳定大单,已是意外之喜。 当下三方议定条款明细,签署文契。 待走出军堡大门,李安平与罗世荣皆满面春风。 ——不仅拿到了定金,心中一块大石也落了地,更觉得秦猛说一不二,并不像传言中那般凶恶。 张琨怕秦猛又刮他油水,在堡门口远远瞧着他们的神色,焦急等待的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两位,情况如何?”张琨笑着迎上前。 李安平,摸着怀里大额银票,脸上笑容不减:“张班头,这秦管队说话得体,做事有分寸,且懂人情世故,真是年少有为,多谢引荐。” “没错,传言多有不实,这秦管队是有为的军官。我矿行必定全力相助,打鞑子,护家园。”颇有勇力的罗世荣哈哈大笑,铿锵表态。 “至于张班头指引,罗某不会相忘。” “是极,是极,改日,李某亲自登门道谢。” “哎哟,你们是不知道这位爷要命的样子多可怕。”张琨听到两人夸赞,挤出一个笑脸。 他心中却彻底放下心来。 秦猛这种人物,果然说话算话,没找他麻烦。更重要的是这份引荐之功,李、罗两家自然少不了他好处。 这可比过去欺上瞒下、提心吊胆的“得利”踏实太多,至少,在街上不用担心被人一刀砍了,半夜也无人会潜入家中扭断他脖子。 从建堡起,随着常氏粮行及其他几家粮库的车队不定期运送粮食、布匹、铁料等物资抵达。 源源不断,南河军堡的储备骤然丰盈。 一座座巨大的廒仓平地拔起,很快便被金黄的稻麦填满,布匹堆叠如山,铁料码放如林。 本县李家和罗家送来的物资速度极快,下午车队抵达。袋袋粮食入仓,棉花,布匹等进库房。 统计,支出,送到铁匠作坊、木工坊、火器作坊…… 堡内储粮充足,堡内上下心头皆安。 秦猛并未因物阜民丰而松懈。他坐镇铺堡,依循旧例,每日天光微亮便扎进军营,亲自操练军卒。队列阵型、刀枪劈刺、近身搏杀…… 士卒练什么,他同练什么,甚至更狠,只管打熬身体。汗水浸透战袍,铁靴踏起滚滚尘烟,那身影既是指挥官,亦是最锋利的矛。 他亲身示范搏杀技巧,沉稳的声音响彻校场:“力发于根,扭腰送肩,刀锋锁喉,快一分生,慢一寸死!而做到这些,先要扎实根基……” 军营边角的盐作坊里,十几个精壮汉子日夜轮班忙碌:溶解含杂质的粗盐块,严格按步骤反复过滤、澄清杂质,再倒入铁锅熬煮结晶。雪白细密的盐粒如同雪花般被源源不断刮出、晾晒。 看着一袋袋堆砌起来、纯净耀眼的雪花盐,老保长笑得合不拢嘴,露出满嘴漏风的豁牙:“宝贝,这是大宝贝啊!小心点,这盐……是咱军堡活路,一斗怕是能换好几石粮嘞!” 在这个时代,精纯如雪的好盐价值往往远超粮食,市场价格极高,同样是贸易的硬通货。 秦猛却下令按人头发放,堡内男女老幼人人有份。 当家家户户都领到以往只有王公贵胄才配享用的极品好盐时,整个军堡瞬间沸腾。喜悦之情难以言表,连干活的号子声都愈发响亮。 人人脸上红光满面,干劲十足,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军堡内,一片热火朝天: 铁匠作坊里,炉火日夜不息,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 木工作坊中,锯木声此起彼伏,刨花飞舞,各种器械及部件快速成型; 设在角落僻静处的火器坊则最为神秘,范良带着几个徒弟在里面鼓捣配火药,时常传出闷雷似的低爆声或他气急败坏的咒骂,偶尔又夹杂着几声“成了,这回成了”的狂喜嘶吼。 时间飞逝,两日后。 刘德福这老家伙果然没给秦猛“动手”的理由。 刘家庞大得令人咋舌的车队,在约定日子内抵达军堡。除却明面上约定的五百两银子、一千石粮食外,还有秦猛当初刻意提高门槛额外索要的“宝物”——秦家祖传的御赐腰带。 这本是狮子大张口,那腰带根本不存在,刘扒皮家中自然没有。然而,刘德福的手腕却让人心惊。 “秦管队。”刘家领头管事恭敬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谨慎:“那日刘家宅邸着火,库房付之一炬。 我家大老爷深感愧疚,御赐之物关乎秦家体面传承,老爷言:愿以五百两黄金作为赎抵之物,请管队爷体谅海涵。 秦家的尊严,刘家日后定以别的方式补偿,找到御赐之物即刻送来。” 秦猛盯着那一箱闪耀金光的金珠,面色平静。他照单全收,没有半分推诿客气,心中对刘德福的忌惮却更深一层。 这老狐狸!能舍弃如此重利,只为避免“留下话柄”和“当场冲突”,这份隐忍和算计,要么不动如山,一旦动手了必定石破天惊,不留半分余地。 秦猛忌惮归忌惮,却不是个怕事之人。他不仅赏赐了领头管事,还笑着让他帮忙带话。 “劳烦管事回去转告刘通判,让他慢点寻找,本官不着急。我秦某人就在这边陲军堡等着。” “是,这话……小人一定转告。”管事心中怕极,硬着头皮应下,卸完粮食便带人匆匆告辞。 军卒们迅速将粮食入库,诸葛风赶来记录造册。 秦猛嘱咐他检验,分开储存,才返回自家小院。 陈月娘已备好了简单的晚饭,日子好了也未铺张:热腾腾的粟米饭、猪肉炖粉条、几个炒青菜、一盘腌萝卜,搭配着野菜汤。 秦猛端起粗瓷碗,与陈月娘、秦小芸如往常般边吃边聊,说些家长里短,听她们说起裁缝铺里的热闹景象,偶尔插句话,席间有说有笑。 就在吃饭时,秦猛夹起一筷子菜送入口中,扒拉一口饭,还没咽下,那苍老又急促的声音再次响起:“秦管队,秦管队……出大事了!” 第25章 王寡妇的哭声 “我靠,又来!”秦猛听着老保长那熟悉的叫嚷,脸颊肌肉狠狠抽搐。然而,不等他有所反应。 屋外,一声凄厉尖锐、撕心裂肺的哭嚎猛然刺破了堡内的宁静:“啊,我的大宝啊——!” “大宝,我的儿,你哪儿去了啊——!” “砰啷”一响,陈月娘手中的汤勺被惊得掉在地上,瓷片溅到脚边,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是王家姐姐!”秦小芸放下筷子,小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一下子就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我去看看。”秦猛撂下碗筷,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顺手抓起桌边的横刀,大步朝门口走去。 他刚拉开自家的木门,院门就被“砰”的一声推开。 老保长王槐拄着拐杖,弯腰喘着粗气冲进来,背后跟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正是住在隔壁巷的王寡妇。 她的头发乱糟糟地粘在泪脸上,眼睛肿得像核桃,刚进院子就“噗通”跪倒在地,双手死命拍着冰冷的泥地,指甲缝里都嵌进了土渣。 “管队老爷,您可得给我做主啊!我家大宝…大宝他没啦!” 她男人两年前死在鞑子刀下,十二岁的大宝是她唯一的指望,如今孩子没了,她这个做母亲的瞬间垮了,哭嚎声里全是天塌下来的绝望。 “没了?怎么没的?”秦猛心头一沉,声音带着几分寒意。好好的孩子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是…是丢了啊!”王保长总算顺过气,急急忙忙解释,“春兰她,刚才疯了似的撞进我家,话都说不利索,就在地上哭,说大宝找不着了。” 老头说着连连摇头,满脸无奈,也不知道详情。 这动静早惊动了街坊四邻,不大的院子很快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探头张望,低声议论。 “春兰姐,你先定定神,把事说清。”秦猛本想伸手扶她起来,手刚伸到一半又猛地缩了回去。 ——这年月男女大防重得很,他一个大男人去扶寡妇,传出去少不了闲言碎语。正犯难时,见陈月娘跟了出来,他如遇救星,狂甩眼色。 陈月娘何等机灵,立刻上前搀扶,柔声细语地劝慰着。秦小芸也懂事,转身跑进屋里搬来两条长凳。 接着,女孩又端出两碗温水递给王寡妇和王保长。 “春兰姐,先喝口水稳住心神再说。”秦猛的声音沉稳而有力:“老保长,乡亲们都在这儿。 你先冷静,把事情说清楚,大家一起想办法,莫慌。咱们几百号人出动寻人,孩子肯定丢不了!” 这铿锵有力的话像定心丸,王寡妇总算慢慢止住哭嚎,接过碗,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碗水,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眼泪却没那么汹涌了。 见她情绪稍稳,秦猛赶紧追问:“大宝是啥时候不见的?去哪儿了?” “呜呜…俺家大宝…今早晨说去东边林子拾柴火。”王寡妇抽抽噎噎的,话都说不连贯。 “午饭时没…没回来,俺还寻思着娃儿贪玩…可这天都快擦黑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俺把堡里堡外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我那死鬼男人要是知道了,在地下都得怨我没看好娃啊……” 说着说着,王寡妇绝望涌上心头,哭声再次大了起来。 秦猛见她这状态问不出有用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了。 ——最近堡里不太平,刘德福那老东西一直憋着坏。 难道是他们按捺不住,想用绑票的阴招引自己出手?秦猛觉得有这个可能,但概率不是很大。 “管队,这事儿蹊跷得很!”王保长这时缓过劲,拄着拐杖凑到秦猛身边,压低声音说,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 “前阵子就听说周边村坊有人失踪,我看呐,怕是捕奴团那帮天杀的到了冬季,出来作祟了。” “捕奴团?”秦猛眼神一凛。 “就是一群没良心的畜生!”王槐的眼里淬着寒光,声音压得更低,“草原上的部落缺人干活,每次越境骚扰抢夺粮食,同样也劫掠人口。 这群鞑子狗跟咱们境内的败类勾搭上,专挑青壮、妇孺下手,趁着入冬前偷偷运到草原卖钱。 地方军队、土匪、乡绅都有掺和,屡禁不止。只要给银子,连自家乡亲都卖。大宝这孩子乖巧懂事,突然不见了,怕是被他们盯上了啊!” 老头说到最后,牙咬得咯咯响,尤其是想到大宝还是他亲侄子的独苗,一颗心都揪紧了。 一股森冷的杀意瞬间从秦猛脊梁骨窜上来,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这些数典忘祖者该杀! 他猛地抬头扫视围观的人群,厉声喝问道:“堡内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就没一个人看见王大宝今日去哪儿了?最后见着他的是谁?” “呜呜…哪位乡亲行行好…谁看见我那苦命的儿了啊?”王寡妇也跟着哭喊,一双红肿的眼睛在人群中急切地扫来扫去,满脸哀求之色。 “没瞅见……” “今个没出门,不清楚啊……” 可惜,回应声里满是叹息和同情,大多人都摇着头。 就在众人都觉得没指望时,人群后面忽然一阵骚动,一个瘦小的身影奋力从人缝里挤出来。 竟是前段时间招募的流民男孩石头,因为瘦小,看着八九岁,脸上还沾着泥灰。他急急忙忙喊道:“管队爷……,我见着大宝哥了!” “何时何地见着的?”秦猛立刻上前,眼睛紧紧盯着他。 “就今个吃过晌饭那会儿!”石头仰着小脸大声说,带着孩童的急切,“我在河边洗衣服,看见大宝哥拎着个竹篮,还挎着把小铁镐。 一个人急匆匆地往东边那片老松树林子里去了!我喊他问干啥去,他好像没听见,走得飞快。” “东边松树林?”秦猛心头咯噔一下。 那片林子离得远荒得很,平时除了樵夫很少有人去。 “不会有错,看那样子…跟我以前去林子里挖冬菇时一个样,他准是想挖点鲜菇回来给他娘尝尝。”石头点点头,用很肯定的语气说。 “石头?好小子!要是能找到大宝,管队爷赏你银子!”秦猛拍了拍石头的小脑袋瓜,随即转身下令。 “老保长,劳您坐镇堡内,让各家各户加强戒备,千万别再出岔子。” “张富贵!” “属下在!”人群外传来一声应答,张富贵快步挤了进来。 “速点二十名精锐,披甲带刃,到后堡门待命。另外,谁家有灵醒的猎狗?要鼻子灵、听话的。” 秦猛语速极快,眼神锐利如刀。 “要狗干啥呀?”人群里有人不解地问。 “狗鼻子灵。”秦猛扫了众人一眼,解释道,“老松树林那么大,拿件大宝穿过的旧衣服让狗嗅嗅,它能顺着气味找,这样快得多。” “对对对!管队爷这主意好!”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前几天少了几条狗,谁家有狗?” “管队爷,刘瘸子家的大黄最厉害!”人群里立刻有人喊道,“那狗跟着进山打猎,兔子山鸡都能找着。” “好!”秦猛立刻吩咐,“去请刘瘸子带大黄到后堡门会合。王嫂子!快去拿大宝这两日没换洗的汗衫,越贴身越好,保证把大宝找回来。” “好,好!俺这就去!” 王寡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朝家跑去。 院子里人群立刻散开,各自忙活起来。王保长拄着拐杖急匆匆往衙署赶,安排堡内戒备。 秦猛转身回屋换好铠甲,嘱咐陈月娘,秦小芸安心在家。随后带着几个亲兵赶往后堡门。 等他到了后堡门,张富贵已经领着二十名精壮军汉列队等候,个个身披铠甲、手持兵刃,透着肃杀之气。 没过多久,刘瘸子牵着一条半人高的猎犬奔了过来。这北地犬壮硕,凶猛,浑身毛发金黄。 唤作大黄,耳朵竖着,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很机灵。 紧接着,王寡妇也跑来了,怀里抱着一件带汗味的粗布褂子。 秦猛好说歹说,劝王寡妇回了家,石头却不肯走,自告奋勇道:“管队爷,我熟路,我带路!” “行,跟紧点。”秦猛点头,挥手喝令: “出发!” 一行人朝老松树林疾驰而去。 夕阳西沉,树林显得格外幽深。 秦猛将小褂递到大黄鼻前,它仔细嗅闻后,喉咙低鸣,尾巴摇摆起来。 “大黄,闻仔细了!带我们找相同气味,有肉吃!”秦猛摸摸大黄脑袋,塞给它肉干。 “汪汪!”大黄抖擞精神,拽动绳索朝林里狂吠冲去! “跟上大黄!”秦猛低喝一声,率先追了上去。 壮汉刘大牛背起大伯刘瘸子,张富贵抱起石头,一行人紧跟大黄,冲进了遮天蔽日的松树林。 第26章 追凶与诱敌 松针层层堆积,厚得如同一条柔软的毯子,铺在林间地面。 腐殖质散发着陈腐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为这片森林添了几分死寂。林风穿梭其间,发出“沙沙”的声响。 大黄穿梭在林子里,时而低沉、时而高亢的吠叫声,在这寂静中格外突兀,划破了凝固的空气。 大黄凭借着敏锐的嗅觉,一路探寻,深入这片密林。 终于,在一处松针明显被翻开的潮湿洼地处,它停下脚步,开始狂嗅猛吠。 “冬菇,这是大宝掐的冬菇!”小石头眼尖,一眼认出,赶忙蹲下,指着断口新鲜的白嫩菌根喊道。 “我猜的没错,是大宝哥。” “搜!以这里为中心?”秦猛的声音急促而有力,搜寻范围的骤然缩小,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大黄鼻翼急剧翕动,犹如离弦之箭,朝着林间更黑暗的深处冲去。 湿泥地上,断断续续地出现小巧的脚印以及松针被翻动的痕迹,像是在为众人指引着方向。 当黑暗彻底吞噬了整个森林,一片狼藉的空地,在马灯昏黄的光线中浮现出来。 碎裂的竹篮和零散的冬菇散落泥中,似乎在诉说着不久前的那场混乱。 不远处,一把小铁镐,木柄断了,是被一股恐怖的蛮力硬生生拗断,露出的白茬十分刺眼。 最为关键的是地面,除了王大宝的小脚印,深深嵌着三个大小不同,却是成年男子的大脚印! “有外人,是掳人!”秦猛心中一沉,仿佛坠入了冰窟,眼中瞬间杀机暴涌,真被王老头说中。 ——是大周败类,捕奴团做的! “该死,这群人该死!”众人红了眼,粗重的喘息声和兵刃出鞘的摩擦声,在死寂的环境中格外清晰,每个人都被愤怒和担忧充斥着。 凌乱的大脚印朝着黑暗森林深处延伸,仿佛是恶魔留下的踪迹。 “希望来得及。”秦猛抓起汗衫,凑到大黄口鼻处,低吼道:“大黄啊大黄,好狗,靠你了!” 大黄低咆一声,猛然朝某方向狂冲。 猝不及防之下,牵绳的军汉被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几步之后,几点血滴渗入腐败的松针,在昏暗中格外醒目,像极了毒蛇吐信。 大黄对着血迹龇牙,喉咙里滚动着愤怒的呜咽。 “追——!”秦猛心头发沉,嘶吼带着无边的寒意,在森林中回荡。 呛啷啷…… 刀光乱闪,二十余道披甲身影如同复仇的凶兽,撞破荆棘,追向黑暗中那道黄色的鬼影。 狂奔了小半个时辰后,队伍终于冲出了压抑的松林。大黄停在一处乱石荒草坡下,对着坡上狂吠刨地,像是在告诉众人,目标就在此处。 马灯光圈颤抖着上移,一座早已荒废的破败古庙映入眼帘,蛰伏在黑暗中,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庙深处似有微弱的火光摇曳,地上的痕迹也直指庙门。 “是那!”有人低呼,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张富贵及军汉们血灌瞳仁,拔刀就要前扑,恨不得立刻冲进庙中,将敌人碎尸万段。 “停下!”秦猛炸雷般的低吼生生扼住了众人的脚步。秦猛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这片死亡区域。 他冷静地分析着局势:“里面是谁,有多少人一无所知。我们贸然冲进去,那不是找死吗?” 秦猛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众人头上,让他们瞬间清醒过来。 张富贵等人冷汗涔涔而下,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官兵,冲动可能会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 “三人脚印只是开始,说明对方是以小队行动,干绑票买卖的能没暗哨?头目是蠢货?”秦猛继续说道,目光紧盯着庙外的乱石草丛。 “大人,那现在怎么办?”刘大牛问道。 “引蛇出洞!”秦猛淡淡地说道,随后耐心讲解:“这些臭老鼠以小队行动,在偏僻处或晚上作案,将计就计,把他们引出来擒拿审讯。” 他猛地看向紧攥自己衣角的小石头,问道:“石头!怕不怕?” 小石头身体一绷,用力摇头,坚定地说:“不怕。五岁爹打鞑子就没了。娘说眼泪最没用,林子我熟,制作陷阱捕猎,抓鱼我都会。” 男孩的声音硬气十足,众军汉听得心头发酸,既佩服他的勇气,又为他的身世感到心疼。 “有种!”秦猛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他蹲下快速解开自己的扎甲,边说:“你装病,肚子疼。我抱你假装急着找郎中,成了请你烤鸡吃。”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敌人听到。 小石头眼睛发亮,重重点头,对这个计划充满了期待。 张富贵等人臊得脸热,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孩子勇敢冷静。 秦猛卸甲露出布袄,将柴刀插入后腰,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他抱起“病蔫蔫”的小石头,命令张富贵:“熄灯,谁敢乱动,老子回头抽死他!” 他的语气严厉,如军营训练时那般,不容置疑。 秦猛深吸寒气,流露出“焦急父亲”的惶急,踉跄走向河边黑暗,嘴里喊道:“石头挺住,找郎中啊!” 小石头在他怀里软塌塌地哼唧着,配合得十分默契。 微弱的灯光照出脚下的乱石枯苇,却照不透河岸嶙峋的怪影。 秦猛借灯光疯狂扫视暗处,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抱着石头刚试探迈向一片枯苇浅滩—— 突然,三条鬼影如毒蝎般暴起,从左侧洼地枯苇丛中窜出。一人仍套索兜头罩向两人,一人手持黢黑的短棍,无声狠捅秦猛后脑勺, 石后还跳出一人,狞笑着说:“嘿嘿,肥羊上门。” “找死!”秦猛杀意轰然喷发。他抱着小石头身体诡异后折反弓,如同一只敏捷的猎豹。套索擦肩扫空,短棍贴腰滑过,避开了敌人的攻击。 弯腰瞬间,小石头被稳稳卸入厚草。 石头按计划,像狸猫般翻滚,藏进巨石黑影之中,动作迅速而熟练。目标泥鳅脱钩让袭击者瞬间凝滞,他们没想到秦猛的反应如此迅速。 秦猛左脚钉死地面,拧腰转髋,巨力贯注右臂。反手柴刀撕裂黑暗,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铛——!”火星迸溅,金铁交鸣之声刺耳。持棍汉子虎口剧痛,棍子几乎脱手,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持绳汉子惊骇失神,还没等他回过神,一道巨大身影已至眼前。 秦猛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其腕骨,随后柴刀精准刺入其喉下。“嗬…嗬…”喷血漏气声取代了惨叫,持绳汉子瞪大双眼,缓缓倒下。 另一持棍者亡魂大冒,转身扑向河草,试图逃跑。 噗哧一声响,一把柴刀破空声袭来,锋利的刀口切入对方的后脖子,秦猛大步从他身边掠过,手中横刀噗哧一声,将他砍翻在地上。 他动作太快,与那个拿着麻袋的人迎面相逢。飞起一脚,将他踹翻,纵身扑上,按倒在地。 “说!哪路的?”秦猛的声音低沉如地底寒流,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同时手腕猛力一错一掰! “咔嚓!”骨头碎裂的清晰声响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 “再叫?下一刀就是脖子。”冰冷的横刀刃已经抵在了伤者的喉结上,瞬间掐灭了所有惨叫,只剩因剧痛和恐惧而失控的粗重喘息。 “我问,你答。”秦猛的目光死死锁住被制住的断腕者。 “饶…饶命…大…大侠…”断腕者疼得涕泪横流,几乎晕厥,被那冰冷刺骨的杀气压得肝胆俱裂。 “小…小的们…是…是给‘虎爷’做…做活的…” “‘虎爷’?做什么活?”秦猛刀刃微微下压。 “抓…抓人…抓…抓‘肉羊’(奴隶)…卖给…卖给河对岸…女真贵族老爷…女真人…就…就喜欢咱们汉奴…说咱…听话,会伺候人…” “你给老子说详细点。”秦猛眼中寒光闪烁,声音如冰河刺骨,凶恶犹如暴徒:“抓了多少羊?漏半个字,说假话,老子发誓活剐了你。” “饶…祖宗啊…我们这次有四十多人,卖给河对岸图鲁木部女真老爷…他们给…给高价…”俘虏魂飞魄散,裤裆里暖烘烘的竟然吓尿了。 “虎爷在哪儿?”秦猛厌恶地皱眉,继续逼问。 “两里…那塌庙…女真姥爷来人确认,今夜…有图鲁木部骑兵来接货!”俘虏颤抖着回答。 “庙里几人?” “三…三个图鲁木部的…是三个剃头扎辫子的硬茬…一个管事…虎爷守着…还有三十多个兄弟…数十头羊…铁笼…后殿墙角…八个硬手看守…” 刀锋逼压下,他语无伦次地倒豆子般说出了庙里的情况。 “‘虎爷’啥样?” “独…独眼…左眼瞎…刀疤斜劈脸…腰挂镶骨头弯刀…” “女真狗的位置? ”“前殿…破桌子后火堆…喝酒…” “今天是不是抓了个男孩?” “没错,说是南河堡的,虎爷大骂不该招惹边堡……” 秦猛确认了,低喝:“石头。” “在!”巨石后身影窜出,提稳马灯。 秦猛掐住俘虏后颈,拖死狗般拽起。 “回去”两人原路返回林中。张富贵立刻接手俘虏,拖入深处。拳脚闷响与绝望哭嚎在黑暗中响起,众人开始对俘虏进行进一步的审问…… 第27章 诱敌巧突袭 “那破庙门口,有哨卡?” 秦猛的声音压得极低,像磨过砂石的铁刃。他捏着断腕者脖颈的手指微微收紧,对方喉结剧烈滚动,疼得额头青筋暴起,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就…就一个…在…在庙门前面……”断腕者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眼角余光瞥见张富贵等军汉狞笑、凶狠的目光,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他哪见过这般审讯?先前秦猛的盘问不过是小儿科,此刻,后庭不保的阴影正死死笼罩着他。 ——这群大字不识几个的糙汉子拿着木棍怼。还有个豆丁大的小家伙贼兮兮地递来尖锐石头。 在这种高危震慑之下,没有硬汉! 约莫一刻钟的审讯,秦猛等人终于拼凑出完整的情报: 深夜时分,河对岸的女真骑兵将借着夜色越境,与破庙中的捕奴团汇合,展开肉羊交易。 这些畜生不仅贩卖同胞,更充当女真探子,提供附近哪些村房防御力弱等,简直罪该万死。 简单商议过后,刘大牛带着刘瘸子和石头借着夜色掩护返回军堡,务必让全堡做好迎敌准备。 而秦猛则率剩余人马,趁着月黑风高展开营救行动。 “你们这些败类,贩卖同胞是死罪。”秦猛拇指碾过对方颈动脉,感受着那微弱却急促的搏动。 “乖乖配合,将功补过还能立功保命,本官保证不杀你。你还想得救与逃脱,是痴人说梦。 说实话,不然老子把你送进边军大牢,让你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那里关押的都是疯子,可不在乎你是男是女,在无尽折磨里活活疼死。” 死亡的寒意顺着脊椎爬遍全身,断腕者瞬间破防,连滚带爬地改口:“大人饶命。虎爷特意加派了人手,有两个哨卡,一明一暗盯着外面…” 秦猛盯着破庙方向闪烁的火光,捏着断腕者喉咙的手像拎着只脱毛的鸡:“继续,庙里有火,而且老子闻到了一股肉香味,不说就死。” 哐啷,张富贵等人拽出环首直刀。 一个叫庞仁的汉子更是拎着木棍来到俘虏的身后,怪笑。 断腕者疼得眼前发黑,拼命夹紧菊花,在双重威胁下哪还顾得上什么同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求饶:“小的全说。庙里燃起篝火,烫了酒,烤了羊,虎爷说要招待招待女真贵…鞑子。” “现在,给我演戏。”秦猛松开手,让对方有喘息之机,转头又看向张富贵等人,调教道。 “记住,无论是对付这种杂碎,还是以后与敌人交战。摸清情况,知己知彼,再用任何手段削减敌人实力,突袭胜算更大,损失更小。” “是!”众军卒齐声应道,眼神里燃起兴奋的战意。 秦猛押着俘虏缓缓向前,柴刀贴着对方耳朵划过,冰冷的刀锋让断腕者双股战战h牙齿打颤。 “快喊帮忙,就说抓到肥羊了,这趟大赚。尤其要提碰到细皮嫩肉的女人,声音给我装得像点!敢耍花样,老子直接让你断子绝孙。” 断腕者魂飞魄散,慌忙夹紧双腿,用尽平生力气扯着嗓子嘶吼,语气里透着拙劣却急切的得意。 “哈哈哈……快给我走。兄弟们,这晚上没有白守。买卖成了,抓到几个好货色,快来帮忙啊!大肥羊,还有个水灵娘们,麻溜的……” 秦猛抬脚踹了他屁股一下,自己则压着嗓子,模仿出女人惊恐哭喊的颤音。那声音在寒风里飘得忽远忽近,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啊…救命…呜呜…放过我。” “大爷饶命啊…啊,好冷…别过来…别撕我衣裳…” 张富贵等人看得瞠目结舌,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谁也没想到自家管队官竟能学出这般逼真的女声, 连断腕者都惊得忘了出声,如同看到鬼一般瞪着秦猛。 土庙内。 “咦?听着像是老六那边?” 庙门后放哨的汉子猛地直起身,短棍在手心敲得邦邦响:“这是抓了几只大活羊?还有个娘们?” “嘿嘿…去看看。”草垛里的暗哨窸窣爬起,声音里带着警惕:“小心点,别是点子扎手。” “来了来了,别鬼叫了!”两个汉子提着短棍骂骂咧咧地循声走来,刚转过庙墙拐角就愣住了。 “老六?黑皮?人呢?” 他俩话音未落。 一道黑影如风影里窜出的毒蛇,比声音还快。 是秦猛箭步冲来,右手柴刀寒光一闪,干脆利落地抹过当先那汉子的脖子,伤口深可见骨。 对方脖子猛地歪向一边,热血哗啦一下喷了满地,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 “啊……”后面的人刚张嘴想叫,秦猛眼疾手快,沙包大的拳头已带着风声砸中他的喉结。 “咔嚓”一声脆响,喉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汉子的叫声卡在喉咙里,只剩嗬嗬的漏气声,双腿一软就倒了下去。 秦猛上前一步,膝盖顶住他的胸口,双手抓住脑袋猛地一拧,颈骨断裂的闷响彻底终结了他的挣扎。 几乎眨眼之间,两人就被击杀。 “好快!”张富贵等军卒准备扑过来,却见战斗结束。一个个满脸震惊,或敬佩地看着秦猛。 自家管队官出手太快了,且致命。 断腕者趴在地上,趁着秦猛动手的空档连滚带爬想逃,刚直起身子,却被张富贵发现。“找死!” 张富贵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铁靴死死踩住他的后背。 “你这家伙还想着逃跑?信不信扒了你的皮!” “原来你叫做老六啊!”秦猛走过来,用脚尖踢了踢俘虏的脸,疼得对方嗷嗷直叫,他却笑出了声,“真有做老六的潜质,这本事不错。” “呜呜……大侠,军爷,我错了,我已经带路了!”老六涕泪横流,声音哽咽得像吞了沙子。 “就把我当屁放了吧!我再也不敢了!” 此刻,老六快要崩溃了,心中把白天抓军堡男孩的伙伴骂了千遍万遍。就是因为抓了不该抓的人,才惊动边边陲戍堡惹来这群煞星。 他仿佛已经看到管事虎爷发怒,脸上刀疤蠕动的样子,可眼下的处境比面对虎爷要凶险百倍。 “秦某说话算话。”秦猛蹲下身,柴刀拍了拍他的脸,语气“语重心长”,眼神却冷得像冰。 “只要你配合好,不仅放你走,还送你钱财做买卖。做点小本生意,不比这吊脑袋的勾当强?” 只是那染血的柴刀离老六的眼睛不过寸许,任谁都看得出这“和善”背后的杀意。张富贵等军汉心领神会,自家管队官不会放过这种败类。 “走你。”秦猛半拉半拽着老六,往破庙正门走去:“叫开门,再引两个出来,就等着分钱吧。” 老六被刀刃顶在后腰,只能扯着嗓子嘶吼,声音抖得发颤:“他娘的,冻死老子了。买卖成了,快开门……” “开门开门……”秦猛附和着,用脚踹了一下门。 “老六?来了……”庙内传来脚步声,门栓“嘎吱”转动,接着庙门开了条缝,两人出来接应。 秦猛猛地发力,将老六像抛麻袋般朝庙门推去。 “噗、噗!”两道刀光如黑电划破夜色,张富贵与另一名军汉从阴影闪出,一左一右精准抹过两人咽喉。 鲜血瞬间从指缝喷涌,两人瞪圆的眼里还残留着错愕,嘴巴蠕动却发不出声,身体软软瘫倒。被张富贵和军汉托住,迅速拖入暗处。 “接着喊。”秦猛揪过老六,刀刃贴紧他脖颈。 “他娘的,快来人搭把手啊!这次肥羊多着呢!” “来了……”更深处传来回应,脚步声由远及近。 “老六、黑皮,就你们这队最晚,逮了多少肉羊?”调侃声中,五条持刀汉子走出庙门。 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肥羊,而是老六引来的利刃。 ——潜伏的军汉们抡刀扑上,刀锋起落间已将几人砍翻。 “啊……”半声惨叫刚起,就被秦猛的怒喝盖过:“他娘的,磨磨蹭蹭作甚?给老子滚进去。” 第二批人在骂声中被斩杀,庙内的虎爷等人毫无察觉。老六看得泪如雨下,秦猛这随机应变,这手法娴熟得像个老手,让他遍体生寒。 他很想问一句:“哥,咱是不是同行?” 第28章 贼巢喋血夜 “那个老六,继续……” 张富贵、庞仁等军汉看着七具尸体悄无声息地倒在阴影里,眼底都燃着兴奋的光,压低声音催促着。 这种战术好,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掉两批敌人,他们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愈发渴望起来。 “糊涂!”秦猛猛地回头,冷喝一声如冰水浇头。 他手上同时发力扼住老六的脖子,对方刚要扯开嗓子喊话,瞬间被掐得喉咙里只剩“嗬嗬”的漏气声,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像块猪肝。 “兵法里说‘凡事不过三’,人家又不是傻子。”秦猛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满脸热烫的军汉们。 “换作是你们,接连看到队友出去接应却没动静,会不起疑心?再用这招就是自投罗网。” 张富贵等人顿时哑火,一个个垂着头不敢吭声,方才的兴奋劲儿全被浇灭了。 庞仁挠了挠头,小声问道:“大人,那…那该怎么办?”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个时候,时机刚刚好,冲进去杀他个措手不及。”秦猛话音未落,右手拔出横刀,已经推搡着老六往庙里冲。 他手腕一松,同时低声警告:“敢乱喊就拧断你的脖子!” 老六吓得魂飞魄散,只能被他半推半拽地往前挪。秦猛回头瞪向众人,声音里带着狠劲:“我先上,你们紧跟着。庙里撑死三十人,你们二十多个带甲汉子要是拿不下,就别怪老子无情,都卷铺盖滚蛋,去种田挑大粪。” “哈哈哈,今晚的肉羊可真肥!”秦猛突然扯开嗓子,用粗嘎豪放的嗓门喊着,一脚踹开半掩的破门,如同一尊杀神推着老六猛地撞入庙。 庙门内的狭窄前庭里,两处篝火噼啪跳动,七八个汉子正围着篝火大嚼羊肉、狂灌劣酒。 见陌生人撞入,他们瞬间惊跳如炸毛的野狗,边大声咒骂,朝手忙脚乱去摸身侧的刀棍。 “放肆,老六,他们是谁?” “就是现在!”秦猛一脚将遮挡的老六踹向最近的持刀者,自己一马当先,如旋风般扑向左侧两人。 横刀在狭窄空间里暴起寒光,没有花哨招式,只有最直接的劈、砍、刺、撩。 刀光闪过,第一个汉子的手腕被齐腕斩断,惨叫未落已被秦猛肘击撞碎鼻梁,软倒在地。 第二个汉子举棍格挡,秦猛手腕翻转,柴刀却从对方的腋下切入,顺势旋身抽出,鲜血混合内脏碎块喷溅满地,在火光映照下泛着猩红。 “杀,杀光这些狗娘养的畜生!” 张富贵率领铁甲军汉如猛虎扑食,三五成阵结成战阵——刀盾手在前硬抗,长刀手在后补刀,铁甲铿锵作响,如钢铁洪流般碾压而上。 “杀!”秦猛哈哈狂笑,借着火堆掩护侧身滑步,躲开右侧劈来的短刀,反手一刀背砍中对方膝盖。 “咔嚓”骨裂声响起,汉子跪地的瞬间,秦猛刀刃已抹过他的脖颈。 不到几个呼吸,又有两个打手倒在血泊里。剩下的几个也被张富贵等着一拥而上,乱刀剁翻。 “混账,怎么回事?” “虎爷,是敌袭…,快,抄家伙!” 正殿的动静骤然响起,十多个打手从偏厅里冲出来,手里握着刀棍嗷嗷怪叫。张富贵带人迎面撞上,盾牌与人体相撞发出沉闷的巨响。 刀光棍影瞬间交织成一片。一个打手刚挥棍砸中盾牌,就被盾牌后的军汉一刀刺穿小腹。 另一个想从侧面偷袭,却被斜刺里闪出的军汉砍中大腿,惨叫着摔倒在地,接着,一条长枪从盾牌缝隙中透出,直接扎穿他的胸膛。 “迅速推进,杀!”张富贵和庞仁一人率领十人队列阵,保持阵形,紧跟着秦猛向正殿冲杀。 这些军汉经过这段时间的苦练,配合初步有了默契。而眼前这场冲杀,就是最好的实战。 前排盾撞敌阵,后排刀枪补杀,配合默契如臂使指。秦猛更是如箭头般撕开防线,对付这些乌合之众如砍瓜切菜,转瞬便杀进正殿。 这里同样有篝火,七八个人,打手们满脸恐慌。 三个穿着皮袍、头顶剃光只留两侧小辫的女真人刚抓起弯刀,就被铁甲军队冲进来吓懵了。 “该死,是大周边军。”最年长的女真人气急败坏。 “啊!去死!”为首的独眼“虎爷”反应最快,他脸上带着一道从眉骨到下巴的刀疤,此刻狰狞扭曲,厉吼着挥刀冲来,扑向最前面的秦猛。 但秦猛更快! 他砍翻挡路的打手同时,猛地蹬地,整个人化作残影撞来,一抹刀光再起,如死神之吻! “铛!”虎爷的弯刀被横刀带着的巨力荡开,火星四溅中,他双手虎口瞬间撕裂,鲜血直流。 “死!”秦猛顺势贴身,左手如铁钩扣住他持刀的手腕,右膝带着风雷之声,顶向其肋下。 “咔嚓!”数根肋骨断裂的脆响伴随着虎爷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整个人像破麻袋般弓起身子。 一个女真人刚举刀,秦猛反手甩出腰间柴刀,这把舍不得被他放弃的厚重柴刀,如毒蛇吐信。 “噗哧”一声精准切入他的脖颈,鲜血喷了火堆一脸,火苗“腾”地窜高半尺,将周围染得一片通红。 左侧一个女真人怪叫着,挥刀砍来,秦猛已从小腿拔出牛耳尖刀,从刁钻角度斜撩而上。 “嗤啦!”弯刀落地,半条手臂带着血雨飞起!女真人捂着断臂惨嚎翻滚,秦猛上前一步,刀尖刺入他心口狠狠搅动,了结了他的痛苦。 最后一个女真人彻底吓破了胆,转身想翻窗逃跑。 秦猛如同背后长眼,反手掷出横刀。 “呜——噗!”直刀带着呼啸钉入女真鞑子后心,巨大的冲击力将他钉在破桌上,四肢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太凶、太快、太狠! 张富贵,庞仁等人不是第一次看到秦猛动手,可近距离直观这种场面,依旧是心头震撼。 这就是自家管队的实力? 杀人不费吹灰之力。什么被吹上天的女真勇士,不堪一击。 “杀!”这时,后殿杀声一片,八个魁梧高大的汉子冲来,他们身穿旧皮甲,手持刀枪,气势汹汹,见到虎爷在地上惨叫,气势瞬间一滞。 “干死他们!”然而,众军汉回过神来。张富贵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大吼,二十多人涌杀过去。 二十多个正规边军,身披铁甲的壮汉,如同一道钢铁洪流碾过,对上八个衣甲不齐的打手。 胜负,从一开始就没了任何悬念。 几乎是双方刚一接触,铁甲军卒盾牌率先迎上。打手们要么刚举起武器就被撞得倒飞出去,要么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就被砍翻在地。 没有像样的抵抗,更没有僵持的余地,不过瞬息之间,原本还算整齐的队形便彻底崩散。 “啊——!” “救命!”惨叫声像被踩破的水泡般接连炸开。 很快,捕奴队硬手就被冲散。 庞仁带着七八个军汉留在正殿,张富贵率队追杀。 死寂! 破庙里只剩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血腥味浓得呛人,与火堆的烟火混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秦猛连番爆发有些脱力,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捡起那把后背柴刀,看了眼横刀上的缺口。 这可是帅司送来任命文书时,给军官的配刀。 他走到只剩一口气的虎爷面前,捡起对方掉落的腰刀。这把刀入手沉重,雪亮刀身有着锻打云纹,寒光闪闪,比横刀锋利,显然是好刀。 “你敢杀我?我大哥不会放过你……”虎爷见秦猛持刀走来,边蹬腿向后爬,边还想放狠话。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秦猛一刀狠抽中脑袋,砰的后脑砸在地面上,双眼翻白,晕了过去。 “快,打扫战场,再抓几个活口,分开拷问情报。”秦猛大声下令,庞仁等军汉应声行动。 秦猛用虎爷的腰带把他手脚捆绑,再堵住嘴。顺手收走女真人的弯刀、腰刀和行囊里的银锭。 庞仁带队迅速打到战场,揪住没死的家伙审讯。一番搜刮下来,竟收获了五百多两银子。 一个女真人皮囊却有三百两金珠,千两银子。多半是从虎爷等人手头上购买奴隶所需。看来这群杂碎干了不少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 秦猛还从虎爷怀里摸出两张面额百两的银票。腰间,一块精美的玉佩,玉质温润,价值不菲。显然不是普通人能拥有,这虎爷有点来头。以及一把钥匙,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喏,老六,这些是你的。”秦猛将几十两银子丢在老六面前,眼神冰冷如霜:“拿着做点小本买卖。以后再让老子碰到你做这勾当,死路一条。” “谢大爷不杀之恩!”老六哆嗦着磕头,用破衣服裹着银子,连滚带爬地往庙外跑,头都不敢回。 然而,他刚跑出几步,就被一条伸来的长腿绊倒在地。 “管队官说不杀你,就不杀你。可俺庞爷可没说!”庞仁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狰狞地扑上前。 “贩卖同胞的败类,留你何用?” “他要杀你,我可管不着。”秦猛露出无奈的笑。 老六这才醒悟过来,秦猛根本没打算放过他。他脸上瞬间露出狰狞之色,指着秦猛骂道:“无耻,你言而无信,说话如放屁,不得好……” 话还没说完,庞仁的刀已劈落,彻底断绝了他的声音。 第29章 虎穴营救 “呸!” 秦猛从未想过饶恕老六,默许庞仁行凶,对着死不瞑目的家伙啐了一口:“为了活命降了鞑子,老子捏着鼻子也就忍了,放了无妨。 可你们这群狗东西,把自己同胞当货物卖掉,专祸害自己人,干这生儿子没屁眼的勾当。你们这种杂碎,能改吗?改不了,只有去死。” 他眼中寒光凛冽,像塞外的风刀子。 没亲手结果这家伙,已是说话算话,是最后的仁慈。 这时,殿门“砰”地被撞开。负责追剿残余的张富贵闯了进来,浑身浴血,肩上挂着半截肠子。 “管队官!找到了!”他喘着粗气: “找到了,后殿,二十几辆囚车,塞了几十号乡亲,男女老少都……有大宝,活蹦乱跳的!” 说着要他咧嘴笑了,可那满脸横肉,混着血污,样子愈发狰狞,活脱脱像尊地狱里的煞神。 秦猛心头一松,手腕一抖,“锵”地将腰间横刀还鞘,提起缴获的弯刀大步流星就往后院去。 “庞队长,把这碍眼的玩意儿拖走,地上半点血星子也不准留。” “是……啊?”庞仁下意识挺胸应声,后半句却让他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瞅着那遍地狼藉、血肉模糊,鲜血横流,一张圆脸皱成了苦瓜。 “刘大头,杵着挺尸呢?赶紧带人收拾了。”这位庞队长反应极快,一脚踢向发呆的壮汉。 刘大头一个激灵,眼珠子转得飞快,立刻甩锅给那群前不久还是流民的新丁:“你们新来的,队长发话,耳朵聋了?动手,收拾干净喽!” “队长您下手忒快了。”机灵鬼唐毛毛戳着老六圆睁的眼球:“该让他刷干净地再咽气嘛!” “没错,就是…”几个年轻军汉互相挤眉弄眼。 “他娘的,废什么话?”庞仁瞪眼喝骂。 “手脚麻利点,管队爷回来瞅着不爽,今晚大家伙都别想消停!” 一群人骂骂咧咧,手忙脚乱地开始清理那血腥的烂摊子…… …… 秦猛大步闯入后殿,篝火劈啪作响,勉强驱散着浓重的黑暗与骚臭味。 左边角落是临时牛棚,草料堆得半满,栓着三十多匹驮马,十多匹四肢粗壮的草原好马。 殿中空地更扎眼——二十多辆木头笼车挤挤挨挨。里面蜷缩着七八十个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身影。 其中年轻男女最多,还有七八个,十来岁吓得直哆嗦的孩子,却不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老人干不了重活还活不长,鞑子哪会要这种赔钱货? 笼子里的人们正扒着木栅栏,在跟军汉哭诉,说着是哪里人。当看到拎着滴血弯刀的秦猛进来,吓得呼啦一下蜷缩后退,大气不敢喘。 “别怕,乡亲们。”秦猛放缓语气,声音尽量显得温和可亲:“我们是小南河堡的边军,本官是军堡管队官,杀了鞑子,来救你们的。” “猛子哥,我就知道你们会来!”一个身影猛地从刚打开的笼子里蹿出来,竟是王大宝。 这小子一手还抓着块硬邦邦的干粮饼,腮帮子鼓囊囊地嚼着,虎头虎脑的脸上却顶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肿块,鼻梁还结着暗红的血痂。 “哼!”秦猛脸色骤沉,板得像块铁板。 “军令第三条是什么?老子是不是下过死命令——堡内任何人,不许单独外出,要报备。你小子当耳旁风?” 他越说越气,手指头几乎戳到大宝脑门上:“这回是你小子祖宗坟头冒青烟,再晚几个时辰。 你就被卖过河去草原图什么狗屁部落当牛做马。你娘在家哭得昏天暗地,有多担心你知道吗?” “呜…猛子哥,我错了…”王大宝被骂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用手臂抹着眼泪,小声保证道:“富贵叔…之前就训过我了,再也不敢了…” “靠!”秦猛眼角抽搐,猛地扭头瞪向旁边正得意的张富贵,“凭什么这混球比老子大一辈?” 教训完惹祸小子,秦猛转向惊恐的囚众们,提高嗓门:“狗鞑子和捕奴队,都让老子及手下兄弟剁了,你们,安全了,可以回家去。” 一片死寂。 片刻后,压抑到极致的哭声猛地爆发出来!那些茫然、绝望的眼睛里,终于燃起劫后余生的火星。 “军…军爷…真…真是来救我们的?”一个年轻后生嘴唇哆嗦着问,声音抖得像寒风里的树叶。想到自己老母亲在家,泪水止不住往下流。 许多人已经是泣不成声了,他们多是世代生活在边界,多少知道捕奴团队的恶名,知道被卖到草原就再也回不来,无法见到以前的亲人。 “千真万确。”秦猛重重点头:“大伙不要担心,这就放你们出来。但——” 他话锋一转,眼中锐光一闪:“据确切消息,鞑子接应随时可能摸来,现在还不能走。 想活命,想报仇,就得跟老子一条心。布下天罗地网,等他们送上门来,咱们一起杀鞑子。” “杀鞑子,报仇!”囚车里的人群绝望之下有了希望,爆发出压抑的嘶吼,眼中燃起仇恨的火焰。 “富贵,找点吃的喝的,赶紧给他们填填肚子。”秦猛迅速下令,“再安排人手警戒高处。先把妇人和孩子转移走看紧,立刻准备,狗鞑子的马蹄子,怕是已经离这破庙不远了。” “是。” 营救只是开始。所有人都清楚,即将到来的女真部落的接应骑兵,才是今夜真正的生死较量。 “咔嚓、咔嚓!”…… 刀劈斧砍,铁链应声而断。 被困的男女和孩子被一个个放出。 军汉们找来些破皮毛给女人们御寒,武器发给青壮,又将篝火上烤着的羊肉、干粮分发下去。 正殿,庞仁带着十来个军卒正麻利地清理战场,断刃、箭矢被归拢到角落,尚有温度的尸体被草席裹住,抬向殿外坡下藏好,准备请功。 “管队爷,这血腥味太重了。”庞仁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向秦猛汇报:“就算把尸体都清走,这股子味道,一时半会儿也散不去……” 秦猛皱着眉,靴底碾过地上干涸的血迹,伸手在鼻尖扇了扇,沉声道:“这是个问题,再点几堆火,再杀两头羊。有些血迹也没问题……” 话音顿住,他的目光扫过墙角几具穿着破旧皮甲的打手尸体,突然灵光乍现,有了好主意:“庞仁,把你们直刀借给这几位兄弟用用。” “啊?”庞仁顺势看去,呆愣在当场。 “我有个办法……”秦猛酝酿片刻,说出自己打算。 庞仁听得是眼睛大亮,连连叫好。 就在他转身要招呼弟兄们动手时,后殿突然传来“嗷嗷”两声像是猛兽,却有点虚弱的吼声。 接着是一声女人惊慌的尖叫“我滴娘”,阵阵呼喝声,骂声,嘈杂声瞬间划破了正殿的沉闷。 很快,一个军汉从后殿冲出来,脸色苍白:“管队官,后、后面有情况!您快、快去看看!” 秦猛脸色一沉,方才舒展的眉头又拧了起来。他握紧蛮刀,沉声对庞仁道:“你做你的,按咱们刚说的计划继续处理,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不再犹豫,转身大步朝着后殿的方向走去,靴底踏在石板上,发出沉稳而急促的声响。 “不要慌!”秦猛看着手持枪棒,满脸警惕的男女,以及躲在马车后的孩子们,声音低沉有力。 他一现身,瞬间就让众人松了口气。 “管队官,来…来这儿!”张富贵干涩的声音从黑夜中传来。秦猛爆喝一声,循声大步冲去。 第30章 山蛮巨汉乌维 火光跳动处,显出一个孤零零的巨笼!手臂粗的精铁栅栏,缠绕着比成人手臂还粗的多重锁链。 一把沉重的黄铜大锁死死封住笼门。 周边散落许多柴草,张富贵和两个军汉目光发直。 ——笼子被一个巨大得惊人的身影塞得满满当当。 此人身高至少两米开外,蜷缩的姿态却掩饰不住粗壮如巨熊的本质,破烂的兽皮麻衣下,虬结的肌肉如岩石,贲张着足以撕裂虎豹的爆炸性力量。 这巨汉正扒拉着铁栏杆,与张富贵等人对视。 他浓眉大眼,眼窝深陷,面部轮廓带着原始的野性。黑发黑瞳,这体型,绝非寻常汉人百姓。 “这又是谁?”秦猛赶过来,好奇地问。他能从这大块头眼中感觉到被困在笼中的痛苦与愤怒。 “是山蛮!”紧随而至的张富贵眯眼看了一会儿,“我听爹说过,往东百多里的横断大山里,有蛮人部落,悍勇得很,估摸就是这路数。” “废话!”秦猛翻个白眼。 他眼底却闪着发现瑰宝的亮光:“这身板雄壮如山,腰阔十围,站那就是头人熊,能不猛?” 张富贵言简意赅的说明后殿骚乱的原因:“是个妇人肚子疼,这家伙突然怪叫,吓得别人连滚带爬。我就带人找过来,发现这铁笼子。” “呃…方便的到位,这大块头也是不想被囚禁。秦猛无语了,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非人的体格。 当他的目光与对方相触时,那巨汉只是微微一抬头,兽瞳中毫无感激或恐惧,只有一往无前的漠视,一种脱困后,杀光仇人的决绝。 秦猛心头一震,这种眼神他也有过。 牢笼中的大块头,犹如蛮牛,是天生的战场杀神。 他摸出缴获的那把钥匙,走上前,清脆地晃了晃,手指点着粗壮的锁链。声音平静如古井,没有一丝怜悯,只有找到同类的确认感。 “想出来吗?出来,拿起刀,跟我去杀你的仇人。” 巨汉的目光骤然剧变,他敏锐地从眼前这矮个子身上,嗅到了同类甚至更纯粹、更危险的气息。 一股比部落最强大的头人还要冷酷、决绝的杀意。 巨汉漠然的兽瞳深处终于点燃了近乎疯狂的认同烈焰。 “吼——仇!” 巨汉喉咙里炸出一声闷雷般的低咆,一个生硬但蕴含无边怒火的“仇”字挤出牙缝。一只蒲扇般、布满厚厚老茧的巨大手掌,猛然伸出笼隙。 秦猛嘴角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下一秒,他竟随手将钥匙扔到一边。 在巨汉错愕,疑惑时,秦猛说了声“用不着”。他猛地探手抓住一条锁链!双臂筋肉虬结,骤然发力。 链条哐啷瞬间绷成笔直一线。 “嘣——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哀鸣。手臂粗的精铁锁链,竟被他徒手硬生生崩断。 接着,在巨汉剧烈收缩的瞳孔和周围军汉下巴砸地的震惊中,秦猛如法炮制,狂扯锁链。 “咔嚓,嘣——咔嚓!” 一条又一条缠绕在笼上、足以拴住猛虎大象的粗重锁链,在他手中如同枯枝般接连断裂。 “大人。”张富贵咽了咽口水,拉住秦猛胳膊,忧心忡忡地说:“我听说蛮人桀骜不驯,大周至今没让他们臣服,真要放这家伙出来?” “没事,不听话就打。”秦猛瞪着巨汉,满脸凶狠。个头大不算什么,他有信心迅速制服擒拿。 “咔嚓”最后一根链子断开,秦猛甩掉已经变形的锁头。 “哐当”一声,拉开了沉重的精铁牢门。 那巨汉钻了出来,骤然立起。伸展着蜷缩僵麻的巨大身躯,骨头节发出爆豆般的响声。 ——那过丈身高,压迫感瞬间弥漫整个后殿。 就在众人感慨这汉子高大的时候,异变陡生! 巨汉眼中非但无半分感激,反倒燃起囚禁积压的狂暴怒火。那双赤红兽瞳死死盯住最近的秦猛哥, “嗷!”一声怒吼,庞大的身躯竟如炮弹般扑出。带起腥风,鼓大的拳头闪电般打向秦猛脑袋。 杀气扑面,绝非玩笑,就是要将这个释放他的人打死。 “大人!”张富贵等人魂飞魄散。 “妈的,这畜生!” “蛮子,果然是忘恩负义。”其余军汉怒骂着呛啷抽刀,如同炸毛的狼群就要扑上,将这凶汉乱刃分尸! “谁都不要过来。” 秦猛的厉喝压过喧嚣,他竟不退反进。 迎着巨汉那凶悍的扑抓,秦猛眼中战意勃发。他身形一矮,侧步急闪,铁拳擦身而过。 电光火石间,秦猛双臂如铁钳绞上巨汉的粗臂关节,同时右脚精准一勾其脚踝。 “砰!”一声闷响。 巨汉那庞大身躯被秦猛借力打力,以一个狠辣的擒摔,重重砸在冰冷石地上,整个后殿都为之一震。 “嗷!”剧痛让巨汉更加暴怒,他挣扎弹起身。 “再来!”秦猛声音冰冷。 他身影一旋已绕至其身后。 这一次,他不再留手,双臂筋肉贲张,猛地锁死巨汉腰腹。 “起!”一声暴喝,秦猛竟将那铁塔般的巨躯硬生生举离地面。 “砸!” “轰隆!”巨响比前次更甚。 巨汉如同沉重的石墩子,被狠狠掼回地面。摔得他五脏移位,喉头发甜。 未及挣扎,秦猛的重脚已带着风声跺向他护头的臂膀。 “咚!” 沉重的闷响,巨汉只觉臂骨欲裂。 紧接着,一只铁拳带着死亡的气息,悬停在他眼前。 “服,还是死?”秦猛俯视着他,声音冰冷彻骨。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剧烈的痛苦和这摧枯拉朽般的力量,彻底碾碎了巨汉的野性与骄傲。 他猛地放下手臂,巨大的脸上只剩下痛苦和顺服。 “服…服…主…不打,”巨汉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看着跪在脚边、小山般屈服的身躯,秦猛嘴角咧开一丝弧度。 他伸手拍了拍那铁塔般的肩头,又轻松把他拽起: “名字?” “黎…魁…”巨汉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音节。他听得懂,但汉话极其拙劣,发音不准。 “啥?李逵?”秦猛听得不太清楚,顿时直皱眉。看着这山岳般的身躯和原始野性的气质。 “算了,我先给你取个小名,以后你就叫乌维,膀大腰粗,勇猛无畏。我是,秦猛!”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胸口。 “乌…乌维…秦…猛。”乌维生涩地重复着,念到“秦猛”二字时,声音陡然拔高,似在确认般。 他蒲扇大的手指戳向秦猛胸口,又重重捶打自己坚如磐石的胸膛,断断续续却异常坚定地宣告:“乌…维…跟…跟着秦猛…杀仇人。” “对头,以后跟着老子,吃穿不愁,衣食无忧。”秦猛仰望着这尊人形巨塔,心中满意至极。 张富贵等人在边上看得目瞪口呆。 “你来自哪里?”秦猛领着乌维往外走,问道, “那里…日头升…”乌维慢慢地说着,四下张望,萝卜粗的手指坚定地指向黑暗的山脉方向。 那里是东面,果然是来自横断山脉。 交谈得知,这位山蛮青年是刚成年,走出横断深山,懵懂无知想看看外间世界,就被那‘虎爷’一伙蒙骗,用迷药和诡计擒获,锁入此笼。 虎爷本想收服他当打手,奈何乌维性情野烈如孤狼,宁死不从,才被当成值钱的苦力准备卖给鞑子。 “这将一丈多高(2.45米)的身板杵那儿,吓都吓死人了。打起架来,那不得横扫千军?”秦猛看着比姚明还高的大个子,心中暗笑。 “我…没…家伙!”乌维看着秦猛手中的弯刀,眼中爆发出野兽噬血般的渴望,他伸出巨大的空手。 “接着,这把刀送给你了。”秦猛毫不犹豫,手一扬,将那柄得自虎爷的锋利弯刀抛了过去。 乌维探手一抓,厚重坚韧的弯刀在他巨掌中竟似轻若无物的草棍!随意一挥,锐利的刀锋撕裂空气,发出尖啸。 望着眼前这尊得到武器后煞气冲霄的人形凶兵,秦猛脸上终于漾开一抹带着血腥气息的满意笑容。 初战的胜利,搅和了许多金银不说,救回了王大宝及七八十号百姓,还有这意外收获的巨汉…… 这一次突袭,值了! 第31章 鞑子来袭 朔风如亿万把无形的冰刃,凄厉地刮过小南河堡以北的旷野,卷起枯败的草屑与砂砾,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天穹是浓得化不开的墨,星月匿迹,唯有刺骨的寒意浸透了每一寸空气,仿佛连魂魄都能冻僵。 视野的尽头,是那条横亘北疆的巨蟒——拒马河。 这条奔腾万里的界河,发源于西北巍峨高耸、终年积雪的圣山,平日里浊浪排空,水势汹涌澎湃,是大周北疆最令人安心的天堑。 多少年来,它的咆哮曾阻断了多少胡骑南下的野心蹄印。 然而,此刻正值一年中最严酷的凛冬。 西北雪山冰封,千里河源渐断,这条桀骜不驯的巨蟒,在酷寒的折磨下迅速干瘪,水面骤降。 宽阔的河床大片大片地裸露出来,覆盖着新凝结的惨白薄冰。许多浅滩的水位,竟仅有尺深。 这道曾经坚不可摧的北疆天险,在死亡的寒冬里。 终于露出了一道足以致命的破绽。 拒马河北岸,是广袤无垠、风雪肆虐的莽莽草原。 这里是游牧民族世代驰骋的疆场。 契丹、女真、楼兰、回鹘……如同散落在冰原上的狼群,凭借着古老的血脉和弯刀强弓,划分着世代相传的牧场。 夏秋之际,彼此间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和平。 一旦入冬,为了放牧,为了粮食,马蹄踏碎冰雪,草原上混战不休。而在这片残酷舞台上,一个名为图鲁木的女真部落正悄然崛起。 “草原的冬天…能冻断雄鹰的翅膀,饿死最健壮的牧犬!”草原上各部落世代流传的谚语。 此刻在每个图鲁木人心中沉重回响。 寒冷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绝境在于,当寒霜冻杀最后一点草根,当冰雪覆盖所有枯黄的原野。 随之而来的便是彻骨的饥饿。 女真勇士可以在马背上弯弓射雕,能用弯刀砍下敌人的头颅。 但他们却不善在冻土上播撒种子,更无法让黑土在寒冬里长出半点能果腹的粮食。 那些温顺、勤劳、忍耐力惊如地底蚯蚓般的汉人,却成了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些来自南方的农夫,似乎天生就带着让贫瘠土地“开口说话”的本领,深受各部落的喜爱。 “汉奴,是草原上比金子更硬的货!” 他们任劳任怨,能靠着双手在最苦寒的草原边缘,种出成片成片在寒风中摇曳的金黄色青稞。 ——那是救命的粮食,是部落繁衍壮大的基石。 令人讽刺的是,这些汉人却是最低下的奴隶,被鞭打虐待,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每年死不少。 要定期补充,才有了部落骚扰劫掠。 几经周折,图鲁木部落终于打通了一条罪恶的脐带——与大周境内猖獗的捕奴队伍勾结。 以昂贵的金银、珍贵的人参皮货等,从姓“虎”的贪婪汉人手中,购买那些被掳掠、被欺骗、像牲口一样驱赶的汉人壮丁。 几年下来,依靠着这些“比金子还硬”的汉奴,图鲁木部落在冬季有了余粮,部众增多,战马膘肥。 ,部落首领那扩张的野心如同浇灌了滚油的火苗,越烧越旺,对汉奴的需求也与日俱增。 又一年的严冬降临了。 夜色浓如墨染,界河边寒流刺骨。 图鲁木部两百多精骑,人配双马,如同从地狱缝隙爬出的恶灵,悄无声息地奔至界河边缘。 他们按照约定,今夜入境,接应买来的汉奴。 夜色中,图鲁木部骑队,领头的部落勇士议论着。 “那些汉奴,是长生天赐给咱们最好的牲口。” “部落杀一头牛少一头肉,死一匹马少一副鞍,只有这些该死的两脚羊,能干,能生,给点草根就能拉犁推磨。” “虎秃子虽然贪得无厌,但他送来的货,皮实,耐操,便宜。” “这次他送来的消息,河对面的那个小堡子,两年前被契丹杂碎啃下了一大块肉,现在守着的就三五十个老弱病残,眼睛都瞎了半只。” “正好。今年咱们抢先一步,把那堡子彻底砸烂了,男人抓回部落当奴隶,女人…嘿嘿……” “破堡子里至少能抓回百多号好劳力!只要咱们的刀子够快,马匹够快,在他们缓过神来像蚁窝一样炸开前,咱们就能退回河这边。” 一个身裹厚实狼裘,外层却套着整块精铁板甲甲片的魁梧壮汉矗立在队列最前方,像一座移动的铁塔。呼出的白气很快凝成了霜花。 他就是图鲁木部落此次行动的猛安勃极烈兀鲁思。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沉沉夜幕,死死钉在河对岸那片黑暗中。 “消息没错?”兀鲁思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他身边,体型更壮,似人熊的扎哈尔,这位图鲁木第一勇士早已不耐烦,声音如同枯骨摩擦。 “错不了,安卡与虎秃子达成交易,好几批肥羊,就圈在对岸那间快被风吹倒的破庙里,咱们的探马昨天就摸到河边张望过,没问题。” “时辰到了,走吧!” 他朝着结了薄冰的河面狠狠啐了一口浓痰,眼中的暴虐和对杀戮的渴望几乎要溢出眼眶。 兀鲁思眼中最后一丝疑虑褪去,骤然腾起野兽捕食前的噬血幽光:“好!扎哈尔,你听着。我的先锋亲涉水过河,直奔破庙拿货!你,” 他的目光犹如实质般压迫在扎哈尔的脸上:“带着剩下的人马,隐蔽在渡口北岸这片芦苇枯草里,眼睛睁大点,耳朵竖起来!确保咱们过河和撤退的路畅通无阻,以汉奴为重。” “烽燧堡里那些周猪是瞎子聋子最好,但如果…他们敢探出半个脑袋,” 兀鲁思顿了顿,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货’一到手,听到动静……你这边立刻动手!用最快的刀,最烈的火,把那碍眼的土堡子给老子烧穿、踏平,让里面的两只脚猪永远闭嘴。 记住,避开他们的烽火信号!动静能多小就多小。杀伐要快,干得要他娘的利索,别留下尾巴。” “啰嗦!老子知道怎么割肉放血,”扎哈尔亢奋地低吼一声,大手一挥,眼中的暴虐和嗜血几乎要溢出眼眶,仿佛南岸的烽燧堡是待宰羔羊。 “走!”兀鲁思不再废话,猛一夹马腹。 部落壮大需要无数新鲜的血液来浇灌,而这条沾满汉奴血泪的暗线,就是维系他们野心的命脉。 今夜,这批“货”,他志在必得。 夜色吞噬了一切光亮。图鲁木部的先锋队动了个, 五十名剽悍的女真骑士如同影子凝固在马鞍之上,嘴唇紧抿如铁,眼瞳中燃烧着贪婪与凶狠的火焰。 所有的战马口中都牢牢勒着裹紧厚布的硬木马嚼,将任何一丝嘶鸣都扼杀在喉咙里。 队伍在兀鲁思的带领下,如同一道铁灰色墨流,迅疾而沉默地扑向那因枯水而敞开的死亡通道。 “咔嚓——” 马蹄踏入界河,薄冰承受不住人马的重量,如玻璃般碎裂,冰冷彻骨的河水瞬间淹没了马腿。 水流裹挟着细碎的冰块与冰层碰撞,发出脆响,连同骑士们小腿与鞍偶尔摩擦的轻响,统统被河面上呼啸而过的凛冽北风所吞噬、掩盖。 这群生于马背、精于骑射的狼群,在腾格里(长生天)的庇佑下,趁着夜色,悄然越过天险。 越过这条曾让他们无数次折戟沉沙的拒马河。 可他们却不知道,死亡的陷阱已经悄然张开。 …… 南河口,烽燧堡。 亥时过半,死寂笼罩。堡内未燃火盆,唯剩凛冽寒风的尖啸,在角楼缝隙间拉出凄厉长音。 仿佛所有戍卒皆已陷入沉眠。 然而,这死寂之下,暗流汹涌如沸浆。 墙垛暗影中,一具具紧绷的身躯蛰伏。戍卒们攥紧手中冰凉的兵器,眼珠瞪得发涩,死死黏在北方夜色下那条模糊的河岸线上。呼出的白气刚出唇边,便被燧台上厉风撕碎。 几条体型健硕、耳朵尖耸的土狗在墙根焦躁踱步,脖颈硬毛炸起,喉间滚动着压抑不住的狺狺低吼。 老兵心头雪亮:这是嗅到了“人味儿”! 浓重的、陌生的、透着恶意的人味儿,说明是鞑子入境,危险正像墨汁一样在夜色里洇开。 秦大壮那铁墩般的身躯在暗影里猫腰挪动,声音压得非常低,一声接一声在垛墙后传递: “稳住!都他娘的给老子稳住!” “喘不上气儿的,摸回值房烤把火!别冻僵了。” “今晚,是骡子是马,遛出来看看!” “秦管队放了话,要干就干票狠的。最好是打出士气,把那群敢跑过来的畜生们全部留下。” “窝里头打狼,优势在我!” “沉住气,放他们过去,到时,听老子号令……” …… 早在秦猛带人搜寻王大宝的踪迹时,就传令烽燧堡:戒备,最高戒备。 待刘大牛快马送来老六的口供,威胁已然明了。 戌时初,从虎爷等人口中撬出确凿的接应鞑子队和时辰后,又是有一匹快马再次飞驰而至。 整个烽燧堡,铺堡,从泥地里爬出来的戍卒们,再无半分侥幸。家园有难,血性被点燃。 ——听秦管队的! 给这群豺狗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秦大壮这嘴笨的老实人,转述上官军令时却带着万钧之力,字字砸进每个人心里。 “管队严令:都憋住了,放他们过去!谁他娘的敢弄出半点响动,惊了狼,乱了局,军法无情——斩立决!” 刹那间,墙头所有身影凝固。一张张粗糙的脸死死贴着冰冷墙垛,目光如钩,刺破浓夜,死死咬住那条正悄然滑向破庙方向的墨色毒蛇。 狼,终入觳中。 堡后悄无声息地开了条缝,刘瘸子家的大黄狗如离弦之箭,拼命冲下陡坡,没入茫茫黑暗…… 第32章 悍匪秦大炮 无名破庙。 断壁残垣似巨大的朽骨戳在黑沉沉的旷野风口。呜咽的山风钻进孔洞,发出瘆人的泣鸣。厚厚的枯蒿草匍匐在地,在凛冽寒风中抖索如筛。 一股怪异的气味……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陈旧、微腥,被寒风卷着,扫过逼近的“狼群”。 兀鲁思鹰目如炬,死死锁定了山坡上那处摇曳着鬼火般微光的坍塌大殿。 身后,五十亲卫精骑马蹄裹布,如同鬼魅潜行。 “汪汪汪!”突然,一串急促的狗吠从侧旁林子里炸响。 在这死寂的寒夜里,尖锐刺耳,被风送出老远。 “狗?”女真骑士们下意识循声扭头,手已本能地摸向腰间角弓。可狗吠骤停,像被掐断了脖子。 “哼,他们倒不算太蠢,是防范着我们来嘞!”兀鲁思一声短促的鼻音,以为是捕奴队故布疑阵,不屑的嗤笑声在他身后低低响起。 周人的小伎俩,可笑。 兀鲁思鹰眼如刀,反复刮过庙墙四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他手一挥,两翼各有数骑如箭离弦,迅疾无声地左右包抄掠出,侦查巡视。 须臾回返,带风掠过他身侧,用女真话低声禀报。 “勃极烈,无异状。” 悬着的心似乎放下三分。兀鲁思一夹马腹,率队再次逼近。 人人在马上微倾,保持随时能暴起的冲锋姿态。 就在这时! “咣当——哗啦!” 庙门旁一段半塌的土墙后,伴着几声粗俗突兀的喝骂,十多个穿着破棉袄、缩头缩脑的身影手脚并用地从半堵断墙后“滚”了出来。 他们破布烂袄,手中刀枪七歪八斜,脚步踉跄如醉汉。 几支火把猛然捅破黑暗,“噼啪”爆燃! 灼目的火光,瞬间将庙前空地连同几十个矫健身影刺亮。 女真骑士们被强光一晃,非但未惊,脸上轻蔑之色反倒更浓。 眼前这群“匪徒”衣衫褴褛,牙齿磕碰声汇成一片“咯咯”颤响,两条腿抖得如同风扯柳条,眼看就要软瘫下去。 乌合之众!兀鲁思端坐马背,目光如冰扫过这群“烂泥”,视若虫豸。然而,当视线触及领头那尊铁塔般的巨影时,瞳孔骤然紧缩: 九尺开外的壮硕身躯,旧皮甲被虬结肌肉绷得险象环生,满脸悍戾。他昂首挺胸,单手拄着一根遍布尖刺、血迹干涸的狼牙重棒,铜铃般的巨眼毫无惧色,狠狠迎上兀鲁思的审视。 正是卸了官甲、披上“虎爷心腹”匪皮的南河堡管队官——秦猛。 “他娘的!”此刻,秦管队也在心中无奈腹诽:“手下尽是莽夫,连个会演戏的都挑不出。老子这八品武官,倒成了跑腿放哨的小喽啰?” 可这台戏,只能他亲自唱响。 “呔!哪方瘟神?报上名号!” 秦猛炸雷般的咆哮裹着唾沫星子直扑对面鞑子,生硬官话里透着蛮横杀气,脸上横肉跳动。实则鹰目如电,已将对面人数扫入心底。 “接货。”兀鲁思声音低沉如闷鼓,吐出的却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秦猛心头警铃狂震,脊柱如盘毒蛇。脸上却猛地松弛,挤出“恍然”假笑,狼牙棒往冻土狠狠一顿。 “咚!”地面微颤。 他随即用生硬拗口、临时学的女真腔嘶喊:“老酋长安好!” ——从虎爷嘴里撬出来的绝密切口! “一切安好!”对面应答迅捷如矢,毫无滞涩。 暗号成了!空气似缓一线。 秦猛松了口气:“成了,自己人,吓爷爷一跳!” 他狼牙棒往肩头一扛,拽拽地道:“在下是虎爷座前悍将‘炮哥’秦大炮。都他妈愣着吃屁吗? 这破地儿露了风,官兵狗鼻子追来了!肥羊就在里头,你们赶紧的麻溜带走,各走阳关道。” 他眼风扫到一青壮双腿抖如筛糠,蒲扇大手“啪”地扇向其脑壳:“瘪犊子,卵蛋吓破了?滚进去禀报虎爷,就说贵客到了,酒肉招待。” “是…”那青壮被抽得踉跄,强压惊骇冲入门内。 秦猛扭头瞪向余下“喽啰”,唾沫横飞,骂骂咧咧:“废物,都给爷站直喽!在贵客面前撂份儿,丢了虎爷脸面,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有我大炮哥顶着,怂个鸟?” 他口吐芬芳,巴掌又挥向另一胆怯者。 “瞧你那点出息,金主大老爷在前,骨头让娘们儿抽了?挺直腰,胆小别出来混,臊不臊……” 这位大炮哥,粗鄙俚语连珠炮般喷溅,市井下作信手拈来。那刻意流露的“土鳖悍匪”样,分散鞑子注意,凸显几个青壮是真怕极了。 一切,皆指向唯一目的! ——老子们就是散沙,就是乌合之众。 兀鲁思冷眼旁观,眼底疑云终于散尽。他一挥手,二十名彪悍亲卫滚鞍下马,动作似猎豹。 “贵客,请!”秦猛脸上顷刻堆满谄媚假笑,顺手将狼牙棒塞给“跟班”,侧身引路,腰背微弓。 “嗯。”兀鲁思心头暗爽,微颔首,率众紧随。 庙门外,三十余骑如冷铁雕像般钉在马上,眼神刀锋般剐过庙门。箭头寒芒隐现,控弦之手稳如磐石。一张半圆铁网,已悄然布下。 “嘶…真他娘的贼,来人不简单呐!”秦猛眼角余光扫到这副滴水不漏的阵势,心头暗骂。 他脸上却愈发恭顺,半躬着身领路。 就在众人一前一后,刚走过台阶,踏上庙门口—— “哼!”兀鲁思浓密眉毛猛地一拧,那高耸的鼻子用力抽吸了几下,脸色瞬间沉凝如铁。 “血腥味!”他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冻土上。 “浓得发腻!” 他的右手瞬间死死扣在了腰间的弯刀刀柄上!冰冷如实质的目光带着压迫感,直刺秦猛后心。 秦猛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却瞬间切换成“晦气”与“紧张”交织的扭曲表情,声音也跟着急促起来: “嗨呀,别误会。不是跟贵客说了嘛!这破地儿不安全。天黑前,抓肥羊惊动了当地官府,青阳县地界的丘八搜过来撞上了,一场恶仗啊!” “来来来,你们看这!” 秦猛察言观色见对方没有动手的意思,边说边急切地引着兀鲁思往里踏了几步,顺手猛地一指旁边阴影里横躺着的几具穿破皮甲的尸体: “瞧见没?就撂这儿了!” “那伙丘八!娘的……杀是杀了,可这地方也沾了晦气。暴露了,下次交易,得换地方。” 兀鲁思凌厉的视线顺着他所指扫去。 经验丰富的他,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几具“官兵”尸体上的细节:致命的刀口在后背、脖子根,伤口深且边缘不齐,断掉的环首直刀散落一旁…… 确像是经过一场短促残酷的接战搏杀。看这僵硬程度,死亡时间与这“秦大炮”所说大致吻合。 紧绷的心弦不由自主地松弛了半分。 “秦大炮”的说法可信度陡增至七八分。但多年血火里淬炼出的直觉,却发出尖锐的警报,像有根无形的刺,戳着兀鲁思后颈的寒毛。 他一只脚刚跨过那扇朽木朽骨般的庙门门槛—— “哈里特!”兀鲁思的声调骤响。如鞭裂空。 他一双锐目刺向庙内晃动的篝火影,又死死咬在秦猛脸上!手紧握刀柄:“为何不他来接应?” “哈里特?” 这名字像冰锥狠狠扎穿秦猛心脏,血冲顶门。 ——虎爷这秃子的供词里,压根儿没这号人。 三个女真探子亦无此名。 “虎秃子这老腌臜…还藏了私货?”秦猛念头电光石火,旋即被更强力摁下:这绝不可能。 那虎爷就是怂货,在“弹丁丁”酷刑下,祖宗十八代阴私都倒尽了!只求速死,绝无隐瞒。 这“哈里特”……必是试探的毒钩! 秦猛脑中风云急转,面上纹丝未动。他目光微抬,精准捕捉到兀鲁思眼底那抹探究的冷焰。 ——是了! 这撮鸟在诈,玩探海的把戏! “哈里特?”秦猛猛地刹住脚步,脸上先是恰到好处的茫然,旋即化为一种混合着轻蔑、桀骜的厉笑。 “哼!哈里特算哪根葱?昨日那三位贵客,叫阿古巴、阿古力!前几次跟咱们碰头的,是哈莱克。” 他嗓门震得庙梁落灰,匪气十足地指向庙内:“哈莱克他们,天没擦黑就带人接应另一批‘肥羊’和粮盐,留下老子在这喝风挨冻、提脑袋等你们。” 秦猛眼珠一瞪,怒火拱起:“客人谨慎是好,可拿这鸡毛试水深?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你们付了钱,咱们交‘货’,你们拿‘羊’,银货两抵。搞这些弯弯绕,是在耍你大炮爷爷玩呢?” 他横眉怒目,匪气冲天! “放肆!”兀鲁思身后一和魁梧亲卫踏前一步,用蹩脚汉语喝斥,“竟敢对猛安大呼小叫?” “滚蛋!”秦猛甩脸爆喝,唾沫星子直喷对方:“你又算哪根鸟毛?也敢吠?买家了不起?惹毛了大炮爷,这‘羊’,爷爷还不卖了。买卖就是讲规矩,凭啥老子白受这腌臜气,呸!” 他胸膛起伏,俨然一副被激怒的悍匪泼皮模样。 女真人们手按住刀柄,怒目而视。 秦猛身后十几个喽啰聚拢过来,也不甘示弱。 刹那间,气氛剑拔弩张! 第33章 破庙伏杀 “够了,不要吵了,免得失了和气。”兀鲁思眼中精光一闪,忽然抬手按住那亲卫的肩膀。 “秦壮…壮士息怒,误会。”他语气陡转平和,竟朝秦猛拱手:“是我多心了,请多多担待。” 说话间,竟从腰间皮囊摸出一锭足色银元宝,“当啷”一声抛向秦猛:“这个,就当赔礼了。” 秦猛反应快如猎犬,反手一把攫住。指头熟练地掂了掂分量,竟凑到嘴边“咔”地一咬。 他眼底贪婪乍现,脸上怒容瞬间融化,挤出谄媚褶皱:“嘿……还是这位大老爷敞亮。不像那起子……” 他将银子宝贝般揣进怀里,斜眼睨着那被骂的亲卫,阴阳怪气,“不晓得事,尽给贵人丢份儿。” 那谄笑,那掂银,那刻毒眼神。 ——将“见利忘义”的小人嘴脸演绎得淋漓尽致。 被盯的亲卫气得面皮发紫,双眼冒火,紧攥刀柄的手背青筋暴突,恨不得当场拔刀砍杀此獠。 “劳烦带路。”兀鲁思不动声色,脸色平静。唇角却似掠过一丝真正松弛的弧度,主动催促。 秦猛这一套“见钱眼开”的市侩演技,反倒如重石压下,将他心头最后几缕疑虑,又压平了三分。 “好说好说!”秦猛腰弯得更低,脸上堆满油腻笑容,眼中凶光与谄媚奇妙地绞缠。 “贵客大气,里面请。” “本来是想把羊送出来,没这么多烦心事儿。但下次交易需要当说起,虎爷恭候多时了……” 一行人继续前行,鱼贯进入庙内,踩着布满灰尘和凝结黑红色血块的地面,过了狭长的前庭,又拐个残垣断壁,终于来到正殿入口。 一股极其浓郁的烤肉香和热酒散发的诱人酒气袭来。 大殿内,篝火正旺,整只肥羊被铁钎穿在火上,油脂顺着焦脆的外皮滴落,溅起细碎火星。 旁边铁锅酒坛咕咚冒泡,酒香四溢。 几个“喽啰”正围着篝火忙碌,一个满脸横肉、左颊斜垮着狰狞疤痕的汉子在边上指手画脚。 此人正是张富贵,按秦猛的计策,用黄泥混着桐油伪造了伤疤,此刻正假扮联络人的“虎爷”。 此前拷问俘虏得知,以往几次交易都选在深夜,且此次来人就算与虎爷有过交集,却无一人真正见过其全貌,这才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哈哈哈,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张富贵听到嘈杂,见秦猛领着女真人来了,憋着生硬的女真语,迈着刻意模仿的歪八字上前,脸上堆起的笑容比庙里的泥塑还要僵硬。 “兀鲁思。”猛安兀鲁思言简意赅报上名讳,眼神如鹰隼般扫过殿内陈设,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来,诸位远道而来,先尝尝这烤羊,再饮几碗酒暖暖身子。”张富贵指着篝火上滋滋冒油的烤羊,维持着脸上的假笑把这戏给演完。 “不必了,时间紧迫,关于...”兀鲁思摆手拒绝,话未说完却骤然瞳孔骤缩——张富贵脸上的假笑如同冰雪消融,瞬间被刺骨的杀机取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不好,中计…”兀鲁思警觉,刚要拔刀示警,异变已生。 在前面领路的秦猛猛然转身,先前的痞气、谄媚等表情全无,只剩凝练到极致的凶狞杀机。 他全身筋骨爆鸣,右脚“轰隆”踏碎冻硬的青石板,整个人化作裹挟狂风的黑箭,直扑兀鲁思。 没有怒吼花哨,只有生死淬炼出的高效杀戮本能。 兀鲁思眼中爆发出惊怒的寒光,左手本能地抓向刀柄——但太迟了! 秦猛的速度远超预估。 咔嚓,砰! 沉闷的骨裂声与撞击声在死寂的庙宇之中炸响。 电光石火之间,秦猛左臂凶狠地外崩,精准卡压兀鲁思拔刀的右小臂腕骨,咔嚓,骨裂脆响。 兀鲁思闷哼,弯刀脱手坠地。 同时,秦猛右臂化肘为锤,凝聚全身冲力与旋转爆发力,如攻城槌轰击兀鲁思左胸心窝。 ——黑龙十八手·野马奔槽! 噗!闷响声伴随着铁甲变形嵌入肌肉的钝响,兀鲁思鲜血狂喷,壮硕身躯被撞得双脚离地倒飞。 他接连撞翻几个亲卫,后背狠狠砸地,尘土飞扬。 “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死!”秦猛已如影随形,落地瞬间,右腿膝弯如钢铁绞索,狠狠跪砸在他弓起的腰腹要害。 “呃啊——!”惨嚎戛然而止。 秦猛左膝抵住其脖颈动脉,沾泥的右手掐住喉结。窒息与动脉压迫让兀鲁思眼珠暴突,脸色由红转紫。 秦猛另一手攥拳为锤,狠狠砸在其太阳穴上。 咚!闷响过后,兀鲁思眼中凶光熄灭,抽搐一下便彻底瘫软。这位图鲁木部以勇猛著称的猛安勃极烈,未及像样的反抗,便被击晕生擒。 就这眨眼的功夫,主将已被制服。 “啊——!”大殿另一侧爆发出怒吼,张富贵掀开破皮袄,抽出两把尖刀,借混乱一刀捅进魁梧亲卫的脖颈,另一刀切断女真兵的喉咙。 同时,几个“喽啰”抽刀扑出,二十个“怂包匪徒”瞬间褪去伪装,恐惧被求生杀意取代。 “杀!” “剁了这些鞑子狗!” 嘶哑吼声中,七八个铁甲军汉从偏房冲出来,不是扛起藏在断柱后的橡木盾,就是抱着粗木。 他们如沉默蛮牛群,趁女真护卫阵脚大乱、被门廊限制的瞬间,狠狠撞过去。 “咚,咔嚓,啊——!” 骨头碎裂声与惨嚎同时爆响。 橡木盾拍在皮甲上,将当先护卫撞得肋骨塌陷、口喷鲜血。 沉重原木呼啸砸下,一个护卫举刀格挡,却听“砰”的一声,弯刀背连臂骨被砸得粉碎。 倒霉者被砸中头颅。 噗嗤,脑袋如西瓜般爆开,红白之物溅了同伴一脸。 大殿化作修罗血海,狭小空间的近距离搏杀。长兵器乱捅,将战斗推向最原始残酷的顶点。 秦猛捡起兀鲁思掉落的弯刀,如虎入羊群。连打带踹,刀光翻卷间,断肢残臂与污血飞溅。 一个女真护卫刚转身,便被他自肩胛骨斜劈而下,半个身子几乎劈开,双层皮甲如同纸糊。 鲜血如瀑布浇灌篝火灰烬,血腥与焦臭弥漫。 惨叫、咆哮、武器入肉的闷响、垂死哀鸣、柴火爆裂声……疯狂交织。 火光在残破壁画上扭动,如群魔狂舞。 “不好,里面打起来了。”庙外女真百夫长塔里穆听见惨嚎。 他反应过来,声嘶力竭狂吼,“该死,中计了。兀鲁思大人遇袭,快,杀进去,杀光汉狗!” 三十名女真骑士策动战马,如离弦之箭扑向庙门。 马蹄扬起瞬间,一阵低沉心悸的颤鸣撕裂寒夜,绝非普通弓弦声。 “嗡嗡——!” 地狱使者般的颤音未落,破空声密集袭来。 ——黑夜中射出密密麻麻箭矢! “噗噗噗噗——!” 穿透声与战马濒死的惨嘶同时炸开。 冲在最前的战马颈腹出现血洞,窟窿喷涌鲜血。破甲箭撕裂筋骨,将骑士如布偶般洞穿钉死。 骑士惨叫着摔落,被后续战马踩踏,更有人被巨力撞飞如遭锤砸。 庙门前空地化作屠宰场,尸骸与伤员成了天然障碍。 “伏击,强弩!”塔里穆肝胆俱裂。 “散开,隐蔽,弓箭手,反击...” 话音未落,“嗖嗖”破空声,第二波箭雨降临。 更密集刁钻,一部分是精准命中人头、手臂的破甲箭。另一部分竟然是裹油麻絮的火箭! “咄,咄咄,轰——!” 火箭落在庙门外冻土的枯草上,火苗带黑烟窜起,照亮庙门前修罗场与枯树林中憧憧人影。 光线明灭、视线被烟火干扰刹那。 “嗷——!!!” 一声如深渊猛兽的狂野咆哮,带着无穷愤怒与毁灭气息,压倒所有杂音,马儿惊慌地嘶鸣。 西侧本就摇摇欲坠的庙墙轰然爆碎,砖石泥土如烟花四溅。 烟尘中,比兀鲁思更庞大恐怖的身影撞碎墙壁,如山崩降临——正是乌维! 这头人形凶兽没走门,以最狂暴方式登场粉碎敌胆。 火光照耀下,他仅着铁肩甲与兽皮束胸的身躯如地狱战神,肌肉贲张,青筋如蟒,弯刀在手中闪嗜血光泽。 “死——!”乌维咆哮着,身躯如失控铁甲战车,裹挟破墙威势与烟尘,撞进惊魂未定的骑兵群中。 人借马势?他是人破马阵! “滚开!”乌维咆哮如雷,手中的弯刀划出惨白刀轮,无招无守,只有蛮力驱动的疯狂劈斩! 刷,咔嚓! 一名骑兵连人带刀被劈成两半,热血混内脏泼洒。 砰!刀背砸在另一骑士太阳穴,头颅爆裂,脑浆碎骨飞溅。 一名骑士试图绕后,挥刀偷袭。 乌维猛然回身,左手如闪电抓住战马嚼环。 “嘿——!”暴喝中,他双臂肌肉坟起,竟将冲锋的战马连人拉离地面。 战马惊恐嘶鸣,骑士绝望挥砍,乌维右臂弯刀化作寒光! 噗嚓—— 头颅伴颈血冲天飞起! 乌维如灭世魔神,所过之处断肢横飞、人马俱碎。 狭小空间被他霸道冲击力搅乱,片刻便以绝对力量击溃残余骑兵。 “好可怕的家伙...”队长庞仁带领二十多人加入扫尾,收拢马匹,望着乌维的背影惊叹:“管队爷能让这大块头听话,那得多厉害啊!” 第34章 烽燧夜惊弓 破庙内外的战斗,爆发得猝不及防,结束的更是迅猛如雷。 得益于伪装与突袭的完美结合。加上秦猛、乌维两把锋利尖刀的直插核心,战斗堪称一边倒的屠宰。 此战,除了几个青壮因太过紧张用力过猛扭伤手腕,以及两人人追马时绊倒摔破鼻梁外。 参战的戍卒,青壮一方竟无人战死。 女真猛安兀鲁思所率的五十亲卫精骑,除他本人重伤被俘外,其余尽数伏诛。尸体叠枕,咽喉被割开,心脏被重创,死得不能再死。 此刻,庙门前的空地已化作修罗场。 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烟熏火燎的焦臭、尘土味,及战马哀鸣,构成令人窒息的地狱气息。 庞仁领着队伍快速打扫战场。 庙外战况结束不久,藏在附近山坳的二十来个妇女,半大小子也被带了过来。妇孺手中各拽棍棒,看着这惨烈的场面并没有害怕呕吐。 ——只因这里是边陲之地,边民们见惯了生死。也见惯了一个村子一个村子被鞑子狗捣毁。 “快来。”庞仁见了也不觉得有异,大声招呼着:“兄弟姐妹们,搭把手,帮忙打扫战场。能用的都别落下,卖了换钱,买过冬的粮食。” 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妇人们收拾散落的武器,箭矢,小子们帮忙牵马,手脚快些。 鞑子狗身上值钱的玩意儿都扒下来,待会要去堡里登记清楚。军堡到时发路费,分马肉。” 对于这些挣扎生活在边境,对鞑子怀有深仇大恨的边民来说,参与到这场杀戮之后的“收获”中,本身就带着一种复仇的快意。 他们立刻加入了忙碌的行列,妇人们小心翼翼地捡拾地上的弯刀匕首,把零散的箭矢归拢到箩筐里。 小子们则兴奋地去牵那些已稍显温顺下来的战马缰绳。 男子们则毫不避讳地和军汉们一起,麻利地剥取鞑子尸体上尚且能用的衣甲,靴子等物。 “乡亲们,速去边堡登记,再去城寨,县衙具状。”换上铁甲、外罩鞑子厚重狼皮大氅、头戴毡帽的秦猛,活脱脱一个剽悍的女真骑士。 他吼声未落,人已矫健地翻身上了一匹健壮的草原战马。 “秦…猛…我。”乌维拎着染血的弯刀走来。 “你留在这儿,守着战利品,免得被人抢了去。”秦猛指着马匹和堆积的战利品,分派任务。 “好…”乌维瓮声回应。 “庞仁!”秦猛勒马转向,声音如铁。 “你率队护送战利品与乡亲返回军堡,战场务必清理干净!若有半分差池,老子唯你是问!” “遵命!”庞仁挺胸肃立,声震四野。 张富贵及七八名精锐亲兵也已如法炮制,披挂上鞑子装束。众人毫不耽搁,猛地一夹马腹。 一人双马,十多匹战马在尸骸血泊间践踏起暗红的泥浆,如同离弦的铁矢,撕裂惨白的月光,向着小南河口军堡的方向绝尘狂奔。 女真鞑子不仅是来接应奴隶,更要袭击边堡。 ——驰援,刻不容缓! 破庙战斗结束时,南河口烽燧堡—— “来了!来了!”哨塔上,戍卒强压着被寒风冻得发抖的身体,吸了吸鼻涕,颤音竟显得兴奋。 这微弱的示警,瞬间如冰水浇头,让所有严阵以待的戍卒精神一凛。 墙根下几只土狗脖颈硬毛炸开,发出压抑的“呜呜”低吼,疯狂挣扎欲扑,嘴巴却被厚布笼头死死套住,只能徒劳地摇头晃脑,刨着冻土。 秦大壮扒着冰冷刺骨的墙垛,借着惨淡月光,模糊看到拒马河对岸有大批骑兵正在泅渡。 他心头剧震:“狗鞑子!终于来了!” 秦大壮立刻俯身,低沉而急促的喝令沿着垛墙传递:“稳住,听号令,点火盆,准备接战。” 近两百女真骑兵如贪婪的狼群,悄然无声地渡过了界河,迅速集结,沉默地逼向耸立在黑暗中的燧堡。 这支队伍领队者,乃是图鲁木部落第一勇士——扎哈尔。 此人性情桀骜暴虐,勇冠部落,目空一切,除了酋长能够管束外,向来不服兀鲁思的节制。 长时间的等候、河口燧堡这片死寂的黑暗,像毒药般消磨着扎哈尔最后一丝耐性。他再也按捺不住那股嗜血的躁动,悍然率队渡河。 他盘算着:先拿下这个看似毫无防备的戍堡作为据点,再等那些卑贱的“汉奴”抵达过河,便可肆意扫荡铺堡,抢夺粮食人口,满载而归。 这位自诩为草原雄鹰的勇士却不知,猎人的目光早已将他锁死! “他娘的,汉人懦弱,胆小,狡猾。”望着矗立在三十多米土坡顶端的燧台,扎哈尔勒马张望,习惯性地低声咒骂,眼底掠过残忍的快意。 他猛地向后挥手,发出夜枭般的短促呼哨。 三十名身手最为矫健凶悍的汉子立即下马,腰挎弯刀,背负绳索,如鬼魅般向陡坡潜行。 他们经验老到,意图悄无声息地攀上堡墙,割开戍卒的喉咙,先占领烽火台,不惊动一人。 黑影已蠕动到陡坡下方,即将踏上坡体时—— 就在此刻! “轰!轰!轰!” 燧堡墙头,一个接一个的巨大火盆被猛然点燃。 炽烈的火焰骤然腾起,越烧越旺,橘红的光焰如同愤怒的神祇之眼,瞬间将黑暗撕得粉碎。 也将坡下那群正准备攀爬的鞑子刺客,赤裸裸地暴露在强光之下。 突如其来的光明如同毒针,狠狠刺入他们的眼睛。 潜行者们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不少人眼睛流泪,甚至叫唤,心头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攫住。 “不好!快…快撤——!”百多米外,扎哈尔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破音的嘶吼喷薄而出。 可是,太迟了! “听我号令,齐射——!” 秦大壮炸雷般的怒吼压过风声,响彻了夜空。 “按计划行事,两轮速射,射完蹲下,举盾——!” “嘎吱、嘎吱”声响,等候多时的五十戍卒,张弓如满月,冰冷的箭镞直指坡下慌乱的羔羊。 边关戍卒,射术几乎是刻进骨子里的本事!弯弓搭箭,引而不发,他们的手指稳如山岩。 随着令下,齐齐松手、抽箭。 “嗡——!” 弓弦震荡的闷响汇成一片。 下一刻,密集的箭矢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如同汹涌的铁流,铺天盖地倾泻而下。 南河堡戍卒配备的制式硬弓本就强劲,经鲁大匠改良更换弓片,省力,威力更是提升了两成。 “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入肉、筋骨碎裂的瘆人声响连绵不绝!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划破夜空。 第一波箭雨覆盖之下,最前面十多名鞑子瞬间被扎成了血肉模糊的刺猬,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栽倒在地。 紧随其后的刺客魂飞魄散,转身欲逃,第二波更疾更猛的箭雨已当头罩下。 眨眼间,三十名精心挑选的夜袭好手,横七竖八地倒毙在土坡之下,鲜血在月光下汩汩流淌,浸染冻土。 “嗷——,该死,还击!给我杀光这群汉狗。” 扎哈尔目睹自己最精锐的亲兵被当鸡仔般射杀,额头青筋暴跳如雷,眼珠瞬间血红。 他一把摘下背上的强弓,弓弦瞬间被拉至满月,箭簇指向堡墙火光。 身后百多女真骑兵亦是怒不可遏,同样暴怒弯弓。 密集的箭雨带着复仇的尖啸,狠狠射向堡墙! “举盾——!”戍卒经验丰富,秦大壮的命令及时。 戍卒们闻令,瞬间消失在垛口之后,头顶响起一片“咄咄咄咄”的钝响。 鞑子的箭矢,要么深深钉入厚实的夯土堡墙,要么被戍卒们严丝合缝举起的包铁皮盾牌牢牢挡住。没有一根箭矢能威胁到墙后的身影。 “哈哈哈……鞑子狗!” “女真蠢猪,滚回你的猪圈啃泥巴去吧——!” 墙后,几个粗通女真话的戍卒放声狂笑,各种刻毒到极点的污言秽语、侮辱性绰号,如同刮骨的冰刀子,顺着风狠狠刮进扎哈尔的耳中! “猪尾巴,狗杂碎。” “长生天派你们这群废物来送死吗?” “嗷——!!”扎哈尔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 这奇耻大辱如同烈火灼心! 什么第一勇士的骄傲在泼天的羞辱面前被碾得粉碎。 “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癫狂嘶吼,腰刀疯狂劈砍着空气,声音因暴怒而扭曲变形。 “进攻,给老子踏平这个土堆!” 第35章 破狼骑,烽火起 “哈哈哈……女真狗,猪尾巴!” “来来来,你这狗东西来推瓶土堆把!” 烽燧堡内狂笑声响彻黑夜,戍卒们鼓噪呐喊。嘴皮子狂甩,脏话连篇,极尽挑衅之能事。 “杀——!” 扎哈尔目眦欲裂,暴怒咆哮如同疯狼嗥月。 “杀,杀光汉狗,一个不留——!” 在他癫狂的驱使下,身后百多名余怒未消的女真骑兵发出野性的呼号,纷纷策动战马。 他们一部分在后面弯弓搭箭,对着堡墙狂射压制,一部分直接选择了最蛮横的方式——冲坡。 数十铁骑迂回狂奔,加速,加速,践踏着冻土。 轰隆隆,蹄声如雷,如同汹涌的黑色怒潮,沿着并不宽敞的斜坡,悍然扑向三十多米高的燧堡。 “找死!”墙垛后,秦大壮眼中寒光一闪,脸上毫无惧色,反而露出一丝早已等候多时的狠厉。 “稳住!听老子的!让他们尝尝陷马坑和铁蒺藜的滋味儿。” 这是秦猛前几天亲率众人,顶着凛冽朔风抢挖、布置的杀场。就是为了应对鞑子的骑兵冲锋。 冲在最前头的女真精骑,狂催战马,嗷嗷怪叫着,意图凭借马力一举冲上坡顶,再跳跃攀爬。 就在战马高速冲刺、即将提升至坡顶爆发力的一瞬—— “轰隆,咔嚓!” “唏律律——!” 凄厉至极的马嘶与沉闷的坍塌声同时炸响!最前方的几匹健骑前蹄踩入陷马马坑,这坑洞不大,恰好大过马蹄,马儿被绊,连人带马栽倒。 后面的马匹刹不住车,被摔飞,落入插满削尖木桩的大坑里,战马沉重的身躯带着巨大的冲力狠狠砸下,木桩瞬间刺穿马腹、顶碎马骨。 马上的骑士猝不及防,一同摔入坑,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被木刺扎穿,发出绝望的惨叫。 多处陷马坑发挥作用,后面的战马收势不及,连环相撞。冲锋的势头被遏制,顿时乱作一团。 “不好,有坑,停下,停下!”后面的骑士惊恐大呼,拼命勒马。 然而,临阵混乱已如瘟疫般蔓延。 冲势稍缓的后队刚想绕开前方的血肉地狱,马蹄踏上缓坡更远处的冻土地面—— “噗嗤,噗嗤!” 更加密集而让人心寒的、锐器刺入马蹄角质的声音响起。 秦大壮让人在陷马坑外围,尤其是骑兵冲击最可能选择的冲刺线路上,撒下了尖棱铁蒺藜。 这些边军惯用的手段之一。 专为无蹄铁游牧骑兵准备的恶毒陷阱,此刻展现出骇人的杀伤力。 数匹健马吃痛之下,当即前蹄一软,马失前蹄,或人立而起,巨大的惯性将背上的骑士狠狠掼向前方。 运气差的脖子直接扭断,哀嚎不断。运气好摔个七荤八素的,却暴露在毫无遮蔽的缓坡上。 更多的马匹被铁蒺藜扎伤马腿,剧痛让它们惊恐地嘶鸣、跳跃、打转,完全打乱了队伍的阵型。 整个冲锋集群在短短几十米的缓坡中央彻底陷入了混乱和恐慌。 “给老子射!”秦大壮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怒吼声响彻夜空。 “稳住箭!别让这帮狗鞑子有喘息的机会!” 墙垛之上,憋着一股狠劲儿的戍卒们终于露出了獠牙。 他们不需要瞄准,只需将手中强弓拉至半满,对着下方那片挤作一团、人喊马嘶的混乱区域—— “嗡——!” 急促的两波箭雨破空而出! 箭矢如同夏日的毒蜂群,嗡嗡作响,争先恐后地扑入混乱的鞑子骑兵之中。 没有了整齐的阵型、高速的冲击力作掩护,混乱的人群和马匹成了最好的箭靶。 “噗、噗嗤……啊——!” “我的腿!呃——!” “马惊了!快拉住它!” 凄厉的惨叫声、濒死的马嘶声、惊怒的咒骂声瞬间交织在一起。 火光映照下,可以看到混乱的人群中不断有身影中箭落马,鲜血如同泼墨般溅射在冰冷的冻土上。 染血的箭羽随处可见! 先前族人的鲜血尚未干涸,新的血河已然在坡上蔓延、汇流,刺鼻的血腥气和恐惧感迅速弥漫开来。 “撤——!快撤下来!!” 扎哈尔的双眼几欲滴血,他看着自己精心挑选的精锐部下,像蠢猪一样陷入对方的陷阱,在敌人箭雨下如同牲口般被屠戮,心如刀绞。 他虽然暴戾,但能成为图鲁木部第一勇士,绝非纯粹的蠢货。 这燧堡分明是早有准备! 依托高坡地利,陷阱密布,自己手下这点人手,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强攻得下来。 再待下去,只能是无谓的送死。 “鸣哨,收兵,撤回来!!”扎哈尔的声音嘶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屈辱和狂暴。尖锐的骨哨声刺破喧嚣。 残余的女真骑兵如同听到了天籁,如蒙大赦般,带着伤员和惊魂未定的战马,丢下坡上横七竖八不下五十具人马尸体,仓皇如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退出了戍堡弓箭的有效射程。 他们在火光之外重新集结,马匹不安地刨蹄。 骑士们满身血污泥泞,惊魂未定地看着坡顶那座在火光中如同狰狞巨兽的燧堡,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后怕。 “呜~~~呜~~~”一阵悠长而古怪的嘲笑从墙垛后传来,显然是戍卒在模仿女真人的鸣哨退兵号。 接着就是更高亢的、混合着汉话和生硬女真语的讥讽谩骂: “猪尾巴,怎么夹着尾巴跑了?” “长生天也救不了你们这些蠢猪!” “来啊!爷爷的箭管够,够射你们这些狗鞑子一个冬天了。” …… 听着这些诛心的辱骂,扎哈尔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咬碎! 但他死死攥着马缰,强行遏制住自己再次冲动的念头。 墙垛后,秦大壮那满是尘土和汗渍的脸上,憨厚的大脸上却绽放出前所未有的亢奋与自信。 他看着坡下那片狼藉的战场,数十具鞑子尸体横陈。这种场面是他守堡十年都没遇到过的。 耳边是同袍们此起彼伏、夹杂着粗口却充满底气的哄笑声,这汉子胸中一股豪情喷薄而出。 “兄弟们——!”秦大壮猛地将手中血迹未干的长刀指向夜空,声音洪亮得能震动墙砖。 他几乎是吼出了秦猛管队官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都看见了没?管队说得对,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 鞑子照样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没什么好怕的。” “他们就是一群披着狼皮的狗!仗着马快欺负软柿子!” “真打起来,有了准备,有了这堡墙,他们就得给咱们跪下磕头!” “咱们戍堡的爷们儿,是好样的!!” 这振聋发聩的吼声,仿佛在每一个戍卒胸中点燃了一把火!长久以来,他们面对鞑子多是守备、挨打、被动防御甚至惨遭屠戮的记忆。 从未像今天这般酣畅淋漓地痛宰对手。 秦大壮转述上官的话语,结合这眼前血淋淋的战果,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底最深沉的勇气和骄傲。 之前那种面对鞑子的恐惧、颓丧气氛被一扫而空。 每个戍卒都挺直了腰杆,如饿狼般盯着鞑子们,眼中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和舍我其谁的凶狠! “烧他娘的狼烟,快点!”秦大壮吼道。 “烽火越烧越旺,吹响号角,通知附近铺堡,村镇。有鞑子大队过界了!让他们都支棱起来!” “关门,上墙,亮刀子!” “狗鞑子敢来,就照着坡下这帮死狗的样子,给老子狠狠的打!” 几捆早已备好的、混着狼粪的柴草被迅速点燃,投入墙头巨大的烽燧中,浓烈的黑烟裹挟着火光犹如火龙,瞬间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在这清冷昏暗的冬夜之下,这道笔直、喷吐着火星的黑色烟柱,清晰得如同刺向天际的矛锋。 它在无言的宣告: 烽火已燃,敌寇已至! 小南河堡上下,准备杀鞑子! …… “快,鞑子来了,准备作战!” 南河堡,队长李山,刘铁柱见到燧堡烽火,召集军卒迎战,王保长则冷静地让妇孺躲藏好…… “驾…驾……” 夜色浓稠如墨,寒风如细碎的刀子抽在脸上生疼。 秦猛率领队伍,顶着刺骨的严寒,奋力催马,朝着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军堡方向狂奔。 沉重的马蹄叩击着冻硬的土地,发出闷雷般的回响。 眼看就要抵达—— “呜——呜——呜——!” 凄厉又充满惶急之意的号角声,猛然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 那绵长的号声来自烽燧堡方向,在空旷死寂的寒夜里激荡、扩散、回旋,如同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钻入每个人的耳膜,直捣心窝。 “大人快看!”后面军汉嘶声呼喊,难掩惊慌。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烽燧堡所在的方位,天空已被一片令人心悸的火红染透!在青灰死寂的天幕映衬下,那道从烽燧顶端冲天而起的光柱,格外醒目。 ——烽燧示警!狼烟燃起!异族寇边! “两声长号,两百左右。”张富贵咬牙切齿地骂着。 “走,去燧堡,靠近些看看!”秦猛声音低沉,压下心头澎湃的杀意,一挥马鞭,当先冲出。 队伍紧随其后,战马奔驰带起的寒风更显凌厉。 第36章 狂妄与狩猎 夯土筑就的燧堡堡墙在冲天火光下忽明忽暗。紧闭的高大堡门仿佛一张惊恐合拢的巨口。 堡墙下的土坡上,触目惊心的暗红浸透了冻土。 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伏着,坑里被扎穿身体的马儿抽搐哀鸣,被寒风吹走最后的挣扎与绝望。 堡外,约莫数十骑女真精锐策马徘徊,如同嗅到血腥的群狼。 他们面目狰狞,说着蹩脚的汉话,朝堡墙上张狂地大声叫骂着。污言秽语混杂着听不懂的胡语。 反过来极尽挑衅戍卒们,却忌惮于缓坡上的陷阱和堡墙上严阵以待的弓弩手,不敢冲锋强攻。 唯独一名魁梧异常的女真汉子,座下一匹通体如墨、神骏非凡的巨马,在堡墙下耀武扬威。 正是部落头号勇士扎哈尔。 他比秦猛生擒的女真猛安兀鲁思还要高出半头,魁梧身躯披着铁板甲,仿佛一尊移动的铁塔。 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如一道黑色闪电冲向堡门! 进入箭矢射程瞬间,他猿臂舒展,弓开满月,图鲁木部酋长送的宝雕弓被拉得吱嘎作响。 “嘣!”弓弦炸响,一支黑翎重箭带着锐啸钉入堡门旁夯土墙,箭头深没,尾羽剧烈震颤。 “哈哈哈……汉狗!”扎哈尔侧身避过堡上乱箭,调转马头扬长而去,嚣张大笑在火光中回荡。 燧堡土墙上,队将秦大壮脸色铁青,握刀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直娘贼的鞑子!”众军汉大骂。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在边军脸上抽耳光。 奈何,大周虽富庶,却不产高大战马。 小小边墩仅三匹堪用战马,比不过马背上长大的蛮夷部落。 此刻只能依托燧堡,像缩壳的乌龟,任对手耀武扬威。 堡外的女真鞑子忌惮强攻损失,分股在周围策马兜圈、不时冲近燧堡,狂笑怒骂,肆意挑衅。 试图激怒守军野战,再以铁骑屠戮。 距燧堡二百米之外,枯黄蒿草覆盖的林带里,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透过枝叶盯住堡外一切。 是秦猛,率队来到附近林子,他独自一人摸近,查看燧堡的情况,并没有危险,心头稍安。 但,更沉重的忧虑瞬间攫住他。 这支女真骑兵最多四五十骑,对烽燧示警时,两声长号,两百人的规模而言,太少了! 他扫过开阔地与远处丘陵,答案呼之欲出。 ——鞑子领队扎哈尔吃了暗亏,见烽燧点燃知强攻不易,分出主力,少部分人牵制住燧堡。 大股骑队定在搜寻附近村堡屯庄,不仅要用汉人的鲜血浇灭怒火,而且可以逼对方来援。 只要出堡,女真勇士的战马和弯刀无可阻挡。 ——这是勇士扎哈尔想到的法子,为此沾沾自喜。他还认为只要三五个人就能劫掠汉人村坊。 秦猛看到坡上的尸体后,也猜到大概。他心里一突,瞬间想到小南河堡,陈月娘和小芸! 就在他越想越焦虑、准备退走,立刻折返的刹那,余光瞥见低洼草坡下有三骑女真游哨靠近。 他们呈品字形,马蹄踩着冻土搜寻,孤零零三骑。明显就是散开寻找附近铺堡,村坊的小队。 秦猛眼神越发冰冷,夹杂着杀机。 三个…? 以为分兵就能亮后背给汉人? 真当汉人的刀都锈了?以为戍卒只会龟缩防守? 这些鞑子,近些年越发猖獗,狂妄到令人发指! 秦猛深吸几口凛冽寒气,强行将焦躁与牵挂压回心底。锁定三个游骑,嘴角勾起冷酷的笑。 三个…只要动作够快、够狠、够隐蔽。他弓下腰背,融入蒿草与乱石阴影,如贴地滑行的毒蛇。 每一步都踩在最静音的支点,每一次移动都卡在对方视野空隙。 寒霜浸透衣裤刺骨冰凉,他毫不在意,屏息凝神,感官凝聚极致,眼眸只剩越来越近的目标。 三骑趟过未冻结的泥泞滩涂,马蹄带起枯叶。 连续紧张搜寻让他们精神松懈,目光投向远处,低声交谈着,对不足十步的杀机毫无所觉。 当最右侧女真骑兵的坐骑绕过半人高的苔藓巨石时—— 石后阴影里,秦猛如猎豹般弹射而起。 他左手如铁钳捂住对方嘴鼻,右手横刀刀尖向上,角度极为刁钻,捅入胸甲下肋骨缝隙。 噗嗤!利刃破甲入心脏,手腕猛拧。 “嗬…!”女真兵眼球暴突,身体剧烈一挺,如离水的虾,指缝挤出绝望气音,瞬间瘫软。 “该死…”左侧同伴闻声惊觉,瞥见异常欲吼,手摸箭囊欲抽箭。 秦猛动作更快!旋身拧腰如释弦强弓,右臂甩动,早就握在手中的沉重柴刀高速旋转射出。 嗡——!柴刀带死神尖啸,寒光一闪! 噗!咔! 刀锋斩入第二名女真兵脖颈,劈开皮肉与颈骨。 鲜血喷溅,半声怪响戛止,身体如木偶滑下马背,只剩无意识抽搐。 “去死!”最后一名女真兵惊骇嘶吼,调转马头,抬弓欲射绝望一箭。 秦猛解决第二人的瞬间,右脚蹬地如强弩劲矢,直扑第三骑。 对方弯弓搭箭指向他时,秦猛已抢步马侧,俯身捞住剧烈甩动的马尾,发力狠扯,猛拽。 “唏律律——!”战马剧痛长嘶,臀部下挫。 马背上女真兵失衡后仰。 秦猛双足发力,如怒虎撞入对方怀中。 砰,两人如滚地葫芦摔落冻土,激起尘土枯叶。 秦猛落地,揪住对方的领口,将其死死压住。 在对方瞳孔映出敌人冰冷杀意时,在惊恐嘶吼冲至喉咙口瞬间——砂锅大的拳头迅速放大。 秦猛的拳头凝聚千斤力,如攻城锤砸向对方喉结。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女真兵的惨叫被摁在喉咙中,双眼暴凸满是惊骇,身体僵直后剧烈抽搐,彻底失去生机。 静! 冰冷空气里弥漫开铁锈与腥膻的浓烈气味。 三具尸体横陈泥泞冻土,鲜血染红了大片腐叶。 秦猛胸膛起伏着,每口呼吸都带白气。 他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泥浆与血污,冰冷的眼神扫过四周。远处烽燧堡的喊杀,叫骂依旧。 “大人,大人!”张富贵等军汉终于策马赶到。 他们在后方林子里等待消息,听到这边传来短暂而激烈的打斗声,便拼命打马赶来救援。 然而,他们火速赶来,却是三具鞑子尸体、刚刚起身,浑身煞气的秦猛。以及透过林子目睹几乎是呼吸之间,秦猛击杀三个鞑子的场景。 寂静的杀戮现场冲击力十足。 张富贵等人一时哑然,看向秦猛时,眼中敬畏更甚, “这群鞑子狂妄没边,三人一队,正好猎杀,就这样杀。”秦猛看向张富贵等人,声音如同冰坨子般砸在地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们,穿着鞑子的皮袄袍子,挂着他们的弯刀弓箭。现在!立刻!分成两队,像他们一样,牵着马,东张西望,做出搜寻的样子。” 他语速极快,条理清晰:“一队在前,伪装靠近。另一队拉开二十步左右距离,策应断后。 遇到零散的鞑子小队,直接贴过去,让他们放松警惕!接近到十步内,立刻动手。动手要快,要狠,要准!绝对不要留活口,明白吗?” “明白!” “明白!大人!”这群边堡汉子脸上最初的惊骇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血腥激起的、混合着恐惧与兴奋的火焰。 他们是被秦猛调教过,看着秦猛几乎瞬间杀三人的雷霆手段,他们胸膛里的血也渐渐沸腾起来。 秦猛迅速将三具还在渗血的尸身拖起,横搁在收拢回来的鞑子战马背上,又将六匹马的缰绳牢牢拴在几棵粗壮树干旁的浓密阴影里。 “这些鞑子马都是好脚力,金贵得很。咱堡骑兵就靠它,拴紧实了。别让它们受惊乱跑。” 秦猛拍着健壮的草原马,厉声嘱咐。 “我往左,你们往右!”秦猛一把拉过张富贵递来的缰绳,翻身上了自己的枣红马,马鞭指向铺堡方向。 “鞑子主力很可能去袭扰村坊铺堡了。找到他们,用我们刚刚的方法,削弱他们的力量。记住,我是猎手,你们也是,别给老子怂了!” 他最后盯了众人一眼,猛地一夹马腹。 “左右环绕一圈,我回前堡,你们去后堡方向。” 话音未落,枣红马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随即如同一道离弦的红色闪电,朝着铺堡方向狂飙而去,眨眼间,没入茂密树林的黑暗…… 第37章 猎杀进行时 林子里,马蹄声迅速远去! “都听见了吗?”张富贵看着秦猛消失的方向,猛地回头。 他对着还沉浸在震惊和热血中的同伴们吼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咱们作为堡精锐。不能给大人丢脸!更不能给祖宗丢脸!” “干了!” “学了这么久本事,不就是等此刻剁鞑子脑袋吗?” “富贵哥,你说咋办就咋办!” 汉子们纷纷低吼应和,胸腔里只剩下昂然的战意。 他们迅速按照秦猛留下的战术要求,快速分成两队。 张富贵带着三个身手利落、心理素质相对过硬的老兵为一队。 另一队则由悍勇老卒王铁山带领四人,两队皆缴获并配备了双马,穿着刚扒下来带血的鞑子皮袍,乍一看,与女真游骑已难辨真假。 他们狠狠一夹马腹,脱离林带,朝着秦猛指定的右翼方向,如同两股奔腾的暗流,融入林带。 离开秦猛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沿着一条干涸古河道边缘搜寻的王铁山队,率先发现了一小队三名女真兵。 这三人正沿着一条低矮的土埂不紧不慢地巡逻,目光扫视着前方田地,迅速向铺堡靠拢。 “呜…吁呜……”张富贵队稍落后,隔着一段距离,他努力模仿着女真呼哨,并朝着王铁山那边挥了挥手。 王铁山立刻会意,带着他那队人稍微加快了些速度,并散开,朝着那三个目标靠了过去。 对方有所察觉,勒住马缰望了过来。 夜色朦胧,距离尚远,加上张富贵、王铁山等人刻意佝偻着腰,穿着打扮又相似,并未立刻引起强烈警惕。 二十步…十五步…十步! 就在靠近到几乎能看清对方面部冷漠表情的瞬间。 “动手!” 张富贵队中一名年轻的军汉,因过度紧张,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下,搭在箭弦上的手指下意识地一松。 嘣,箭矢离弦! 却只险险擦着为首那名女真骑兵的肩头飞过。 “敌袭!”短暂的惊愕后,三个女真兵瞬间反应过来,操着胡语嘶吼!纷纷去抽弯刀弯弓。 计划瞬间被打乱! 但生死关头,犹豫即是死。 “强杀!”王铁山眼中凶光暴闪。 他离得最近,胯下战马已经冲到目标右侧。 哪里还管什么完美计划? 几乎是本能地,王铁山矮身避过对方劈来的弯刀。 他左手猛地抓住对方持刀的手臂,右手的鞑子弯刀借着战马冲势和全身的力气,自下而上、从对方毫无防护的右肋狠狠捅了进去。 “呃啊——!”滚烫的鲜血溅了王铁山满头满脸。 与此同时,张富贵队也猛扑而至。 那名因紧张失手的年轻军汉,目睹同伴冲杀、敌人血溅当场,反倒被血腥激发了凶性。 他在慌乱中下意识地再次搭箭,近距离瞄准了离自己最近、正挥刀劈砍王铁山的一名女真兵。 噗嗤! 这一次,箭矢狠狠钉入了对方的眼窝。 惨叫声刚刚响起! 张富贵已从侧翼拍马冲到,手中沉重的马刀毫不留情地斜劈而下。力道之猛,竟将那正捂着眼睛惨叫的女真兵连带着半截臂膀一同斩落。 最后一个女真兵见同伴瞬间惨死,心胆俱裂,拔马就想跑。 “拦住他。”张富贵急吼。 旁边一个军汉慌忙从背后摘下硬弓,仓促射出一箭,却因用力过猛失了准头,仅仅钉在那人坐骑的后臀上,战马吃痛嘶鸣,前蹄失蹄。 但也正是这片刻的迟滞,另一名王铁山手下的老兵已经从后面追到,俯身一刀,狠狠剁在了落马女真兵的后颈。 噗!人头翻滚。 战斗结束,干净利落。 然而众人都是气喘如牛,心跳如鼓。 张富贵瞪着那名年轻军汉:“狗娃,手要稳,心要狠!” “我…我记住了,富贵哥!”小伙狗娃看着地上的尸体和血迹,脸色煞白,但眼神渐渐变得凶狠起来。 稍作喘息,拴好马匹。两队重新拉开距离。 这一次,他们配合更为沉稳。 很快,在靠近一片稀疏矮树林的边缘,再次发现一小股两骑女真兵。 张富贵打手势,王铁山队照例主动靠近。 两骑鞑子兵估计落单迷路,显然警惕性高了许多,远远看见人影移动便勒马不动,大声喝问。 王铁山队中一名懂几句粗浅胡语的军汉壮着胆子,按照之前想好的应对之辞,含混地回应着,说着中途相遇,脚下马速不减继续靠近。 五步… 眼看对方稍有松懈,王铁山低吼:“射。” 他队中两人早已搭箭在手。两箭齐发。 噗!噗! 一箭精准贯入其中一人面门,另一箭虽偏了稍许,射中肩膀,却也将对方射得滚下马来。 此时,张富贵队已从侧后方散开包抄到位。 那名落马的女真兵挣扎着还想用角弓反击,被包抄而至的五骑军汉夹在中间,刀矛齐下,瞬间被砍中脖子,戳穿胸膛,了结了性命。 另一名被射倒的女真兵尚未断气,试图爬起拿武器。 张富贵策马赶到,毫不犹豫俯身一刀,斩断了他的脖颈。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只有兵刃破空和倒地的闷响。 “继续!”稍作休息后,张富贵再次带人开始猎杀。 …… 秦猛这边,与众人分开,化作密林里的人形修罗。 他的目光如同猎鹰般锐利。 很快,一支三人的女真鞑子队出现在视野中。这队人正沿着河岸稀疏的树林边缘靠近铺堡。 “呜哇,乌拉…”秦猛催马加速,喉咙里模仿着女真人粗嘎的呼哨,枣红马疾驰向他们靠近。 为首的一个女真兵似乎听到了马蹄声和呼喝,诧异地回头张望。 就在双方距离拉近到不足二十步,那三人不认得秦猛,他们脸上明显露出疑惑表情的瞬间。 嗡——!弓弦惊颤的嗡鸣。 噗嗤! 一支利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骤然射出,如毒蛇吐信。 目标赫然是对方一只瞪大的眼睛。 锥形铁质箭头旋转着,轻易贯穿眼球、直没入脑。 “啊——!”惨绝人寰的哀嚎刚刚出口,秦猛已纵马冲至。借着马匹前冲的惯性,他手中的弯刀划过一道耀眼的、带着冰冷月牙弧光的弧线。 喀嚓! 利刃斩断骨骼的闷响。 一颗头颅带着喷溅的血泉冲天飞起,无头的尸体轰然坠马。 另外两人这才惊觉骇变。 其中一个反应稍快,下意识弯弓搭箭,但枣红马快,秦猛没给他机会,一拳打中他的面门。 那女真兵惨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秦猛拨转马头,手腕翻转,弯刀寒光闪烁,顺势一抹,对方的脖子便被利落地切断。 最后一人眼中满是恐惧,哆嗦着手想弯弓搭箭,可惜越急越出错,弓弦几次都没能挂上箭簇。 秦猛却狞笑着,已经拍马冲来,手中弯刀力劈而下,干脆利落地砍掉了他的脑袋! 依靠着血腥高效的突袭战术,再加上超强的视觉,他如同黑夜中最致命的猎手,又如同跗骨之蛆,连续拔掉了另外三支落单的女真小队。 秦猛摒弃了所有花哨,将“伪装接近、暴起发难、一击必杀”的要诀发挥到淋漓极致。 马蹄翻飞,刀光闪烁,真正发挥出了战马和弯刀的威力! 事实证明,只要装备好,汉人同感,能够肆虐草原! 秦猛的脸颊、手臂、衣甲已被一层又一层粘稠而尚未冷却的鲜血反复浸透、板结凝固。 枣红马原本油亮的黄鬃毛上,也凝结着大片暗紫色的血块和泥垢,散发着浓烈的死亡气息。 秦猛浑身透着杀气,眼神却越发沉静,沉静之下是冰封万尺的杀机,只为锁定下一处目标。 就在这时! 铺堡方向,那个他牵挂至极、却因猎杀而稍稍远离的方向。 一簇新的、更为浓烈更为刺目的火光,猛地腾空而起。 ——那火光分为前后两处,猩红暴戾,犹如地底喷发的熔岩,瞬间将这最黑暗的黎明点亮。 紧接着! “哐!哐哐哐!哐哐哐…!” 一阵阵急促得如同催命符、几乎连成一线的铜锣敲击声。 隔着数里之遥,被凛冽的晨风撕扯着,清晰的、狂暴的、无比刺耳地敲击着秦猛的耳鼓。 是铺堡,是堡子里召集所有青壮,拼死抵挡的信号。 军堡遇袭,陈月娘!秦小芸! 秦猛的心脏骤然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一股不可抑制的愤怒迸发,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着。 “月娘!小芸!”秦猛声音沙哑。 再无犹豫,再无他念,猎杀终止! “驾!!!”秦猛猛地勒紧马缰,枣红马人立而起。 他双脚重重一夹马腹,几乎将全身的力量都倾注下去。枣红马吃痛之下,速度飙升到极致。 下一刻! 枣红马四蹄腾空,化作一道裹挟着浓烈血腥与疯狂杀意的紫红闪电,朝着火光之地奔去。 寒冷、疲劳、远处的厮杀…一切都被抛在了身后。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前方那片猩红的火光!还有火光中,那两个秦猛说过要守护的身影! 张富贵等人,亦是如此。 正在猎杀的队伍,看到军堡点燃烽火,正不顾一切地扑向堡后门!铁蹄践雪,杀意盈腔。 边陲之地,鞑子劫掠。 为了守护家园,不惜一切代价。 血火焚夜,大幕已启。注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38章 边堡守卫战 朔风如刀,撕裂了寂静的黑夜! 小南河堡的夯土高墙在月色下泛着冷硬的光,成了守护堡内军民的最后屏障。 堡外的嘶吼和箭啸混成一片,带着血腥气的风灌进每个人的耳朵。 像一张无形的网,死死罩住了这座前沿边陲小堡。 全堡上下拼了几天,才把这夯土墙抢修到两丈多高! 外头稀疏的木栅早换成了碗口粗的大圆木,带着锋利的尖头深深扎进冻土里,密密麻麻如同獠牙。 原本单薄的大门包了手腕粗的粗铁条,里头更是用几块磨盘大的石头死死顶住,缝隙里还塞了夯实的泥土。 这每一寸加固,都是用血汗堆起来的救命根! 女真鞑子最会趁黑摸营翻墙,往日里靠着矫健的身手和精准的攀援技巧,总能在边堡防御的薄弱处撕开缺口。 可今夜,这两丈高的土墙像一道天堑,把他们的老招全废了。 战马再神骏撞不塌,也蹦不上去。 擅长攀爬的勇士踩着同伴的肩膀也够不到墙头。 逼得他们只能把怒火全撒在前后两个门洞上。 ——那就是拿命往窟窿眼里填! 堡里最能打的兵被秦猛调走了八九成,如今堡里能用的老兵只剩下五六人,其余都是些征召不足十日的新兵,训练时间短,难有大用。 什长李山和老兵刘铁柱只能硬着头皮,咬着牙顶上。 两人分守两门,嗓子早就喊得冒烟。 李山把着前门这个最要命的窟窿眼! 他个头不高却身板结实,此刻额头青筋直跳,扯着破锣嗓子在墙头上吼:“都给老子绷住了,弓箭别瞎放,等鞑子靠近了,再射。” “滚木、大石头都预备好。听我号令,再往下砸。” “烧滚的水盯着点,谁敢伸头往外看,鞑子狗的箭可不认人,小心脑袋上多个窟窿眼。” 见几个新兵蛋子吓得腿肚子打颤,他又放缓了语气,带着狠劲鼓劲:“慌个屁?烽火早就烧起来了,援军眨眼就到。顶住这阵子就有活路。” “谁要是怂了,老子先劈了他,免得事后被杀。” “没错,管队爷看见了,运气好,卷铺盖滚蛋。”一个经历过多次鞑子来袭的老兵插了句嘴。 顿时那几个害怕的新兵昂首挺胸,腿肚子不颤了。 刘铁柱带人死死堵在后门! 这地方靠着山坳,地势隐蔽,最容易被敌人摸上来偷袭。 他左胳膊缠着渗血的布条,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珠子都给老子瞪大喽!墙上见着登城索的影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砍断再说。” “烧水的手脚麻利点,水开了就往墙根泼洒,烫死这帮狗鞑子。” 他攥紧特制强弓,强忍左臂剧痛,搭箭开弓。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门缝里晃动的黑影。 ——那是鞑子骑兵在外面试探着冲撞。 …… 谁都知道此刻堡内的兵力有多空虚。 当警锣急促地响起时,堡内却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混乱。经历过数次劫掠的边民们早已习惯! 老保长王槐坐镇官署,以入堡后“吃饱穿暖,过好日子,堡破就是死”等言语,动员了民众。 青壮猎户抄起惯用的弓箭,工匠们拾起打铁的锤子、锋利的凿子,就连平日里扛锄头的农夫也拿起了粪叉、木棍,自发赶往前后两门补防。 谁不怕死? 他们脸上或许有恐惧,但更多的是愤怒与玩命。 ——堡破,退一步就是家破人亡,死路一条! 三十多鞑子骑兵像无头苍蝇,围着堡墙乱窜,铁蹄踏得冻土“咚咚”响,就想找个缝钻进去。 领头的鞑子头目呜哇怪叫一声,这帮畜生立刻分成两拨,嗷嗷叫着扑向前后门,马蹄声震得地都在颤! 边堡前门,地形坑死人,外头开阔呈锥形,像喇叭口,越往里越窄,活像个收口的袋子。 鞑子骑兵仗着马快往里冲,结果人挤人马挤马,反倒成了累赘,手里的弯刀都耍不开。 这破地形暂时挡住了他们的攻势,可也把守军困在了里面,想退都没地方退,只能硬着头皮死磕。 “咣!咣!咣!”的撞门声就没停过,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门板上的木刺都震得掉下来。 顶门的汉子们咬碎了牙,哼着号子,肩膀死死顶着碗口粗的门杠,脸憋得跟紫茄子似的。 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湿痕。 土墙上人影乱晃,中箭的惨叫、怒喝的骂娘和远处妇孺的哭嚎搅成一锅粥。 垛口和箭眼里,那些新兵蛋子眼珠子红得像要滴血。 箭射不准?刀抡不动? 那也得上。就算用身子挡,也得把这口子堵上! 而前门情况更加不容乐观。 外头二十多个鞑子鬼叫着冲击大门,弯刀在火把下闪着寒光。 墙上的守军趁机,赶紧放箭。 “嗖嗖”地乱飞,要么钉在木头栅栏上嗡嗡哆嗦,要么被鞑子用弯刀“叮当”磕飞,火星子溅得老远。 就算侥幸戳中个把,也跟挠痒痒似的——鞑子身上套着多层皮甲,外层是双层硬牛皮,里面还裹着厚实的羊皮袄,普通箭镞根本穿不透。 “南蛮子没卵子,软脚虾。” “呜厚,杀进去抢粮,抢娘们!”鞑子的胡话混着生硬的汉骂灌进耳朵,凶得像是要吃人。 他们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箭法确实厉害,在墙下来回转悠着射箭,角度刁钻得很,压得守军根本抬不起头,只能缩在垛口后喘气。 “呃啊!”一声惨叫突然响起。 “娘嘞……我的腿……”又一声痛呼紧随其后。 李山的吼声在箭雨里炸开:“都趴下,他娘的谁还敢露头?” 可还是有人躲不及中了招。 李山瞅准机会,猛地从垛口后窜起,长弓拉得像满月。 “嗡”的一箭,射翻了墙外一个正张弓的鞑子。 他刚缩回来,几支冷箭“嗖嗖”擦着他头皮飞过,钉在后面的土墙上颤个不停。 这时,旁边有个吓傻的新兵忍不住伸头张望。 李山眼珠子一瞪,像猛虎扑食般把他死死扑倒! “噗嗤!”一支毒箭擦着新兵脑壳飞过,狠狠钉进李山的右肩,咔嚓穿透铁甲,插入肉里。 鲜血“呼”地一下染红了衣甲,顺着胳膊往下淌。 “什长!”旁边的民壮惊呼着想拉他。 “滚开,接着射!”李山一把推开他,咬着牙掏出腰间小刀,“刺啦”割下块衣角,用牙齿咬着一端,胡乱在肩膀上缠了几圈勒死。 血“滋滋”地往外渗,把布条染得通红,他眼珠子却还死死瞪着门外,不敢有半点松懈。 堡里火把烧得冲天亮,喊杀声震得老远都能听见。 这下可好,引来了附近更多的鞑子。 通往军堡的土路,一溜火把亮起来,像长蛇似的蜿蜒逼近,马蹄子声“咚咚咚”像打鼓一样越来越近。 完蛋,敌兵越打越多,大门嘎吱作响,快扛不住。 可那两丈高的土墙真他妈顶用,硬是把凶神恶煞的鞑子堵在了前后两个窄窟窿眼跟前,让他们空有骑兵优势却没法施展。 在这两处要命的鬼门关,李山拼了命也要守住前门。 刘铁柱本就擅射,率队在后门堵得水泼不进。 再加上堡里这些被逼急了的男女老少,硬是扛着门板,我身体顶住了鞑子一波又一波的猛撞。 两边就在这耗命,一寸土一寸血,谁也不肯退半步。 时间一点一滴都是熬。 准备的滚木石头快见了底,烧开的热水也泼得差不多了。 守军累得手都抬不起来。 眼瞅着就要花了,胳膊、腿脚跟灌了铅似的沉。 援军怎么他妈还不来? 再不来,堡子真要顶不住了! 就在大伙快撑不住的节骨眼上。 ——堡外鞑子屁股后头突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一个特殊的身影出现在战场边缘。 一匹浑身血污的枣红马驮着一个魁梧的身影。 是秦猛及时杀回来了! 他浑身是血,衣甲早就看不出原色,脸上溅满了暗红的血点子,身上还套着件抢来的鞑子狼皮袄,借着夜色冲向鞑子愣是没被敌人发现。 “去你娘的,死!”一声炸雷般的嚎叫,他借着马冲起来的劲儿,手中弯刀挥舞,寒光一闪,就把一个背对着他射箭的鞑子斜劈成了两半。 血淋淋的尸体稀里哗啦掉下马,内脏洒了一地。 手腕子猛地一翻,弯刀回扫,“咔嚓”一声脆响。 旁边一个刚回头的鞑子半个脑袋连着肩膀飞上了天。 滚烫的热血喷得老高,溅了秦猛一脸。 秦猛杀红了眼,像头疯虎似的撞进敌阵,兜着鞑子兵后方,弯刀抡圆了跟砍瓜切菜似的。 眨眼功夫,五六个鞑子就被他砍下马,敌阵一下子乱了套。 骑兵们惊慌地调转马头,自相踩踏起来。 墙上的李山看得真切,血红的眼珠子猛地亮了。也忘了肩头钻心的疼,扯破嗓子嚎叫起来:“弟兄们,猛哥回啦!管队爷杀回来啦!” “跟老子杀出去,剁了这群狗娘养的。为弟兄报仇!!” “掐,为弟兄们报仇啊!” “轰隆!”顶着大门的巨石被合力推开 。 第39章 抢功劳的来了 “杀出去!砍鞑子!” 堡门开,三十多戍卒,乡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出大门,朝着阵脚大乱的女真兵发起了反冲锋。 冲在最前面的是两个壮硕的青年,一人提着口锈刀,瞅准一个慌乱的鞑子兵,猛地扑过去将其拽下马,如同杀猪般死死摁住,嘶吼着将刀狠狠捅入对方的颈侧,鲜血喷得他满头满脸。 另一人则跳起来,舞动着手中沉重的长柄铁镐,狠狠砸中一个试图冷静射箭的鞑子脑袋。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鞑子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落了个脑浆迸裂的下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四十来岁的李铁匠也不甘示弱,他的幼子多年前死于鞑子掠边,这份血海深仇让他此刻如同疯魔。 他抡着平日里打铁的铁锤,追上一个摔下马的骑兵,不由分说一锤砸在对方的头颅上,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他如锻铁般怒吼。 “去死,叫你烧,叫你抢,还我…儿的命来!” 堡内的军民彻底疯狂了! 长枪、草叉、铁叉都化作复仇的利器,对着慌乱的女真兵疯狂戳刺。沉闷的撞击声与短促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十多个鞑子兵本就慌乱,又被这前后夹击,眨眼间,就被人潮淹没。 “啊、啊…”伴随着惨叫,鞑子不是被愤怒的军民刺成了筛子,就是被拽下马剁成了碎片。 界河边的小南河堡能存在至今,不是没有道理的。 边民们世代在刀口上舔血,为了守护家人和家园,常年与异族浴血奋战。他们退无可退,绝境之中,温顺的绵羊也能变成凶狠的野狼。 “哈哈哈……杀,杀得好!” 秦猛一刀削断一个挡路女真兵的弯刀,顺势割断其脖子,听着身后震天的呐喊,看着堡民脸上那股凶狠决死的劲头,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他更加确信,扎根于寒冷北地是对的。在这片浸染血泪的边陲土地上,收拢这些骨子里藏着凶性的边民,就是自己未来最坚实的根基。 堡后门那边,刘铁柱带着二十个新兵正死死顶住十几个鞑子的猛冲。 “顶住,给老子砸石头,泼水,别让他们靠近。”他急眼了,那不开弓了,抄起墙角长枪,对着墙上箭孔外的黑影“轰”的就是猛刺。 那鞑子惨叫着从墙上掉了下去,摔在地上没了声息。 新兵们受了鼓舞,捡起地上的撬棍、石块,连拳头带脚地招呼,还有人用水瓢泼着沸水。 墙外叫声和骂声不断。 但就是这样顽强抵抗,硬是没让鞑子兵往前半步。 那摇摇欲坠的大门始终没有被撞破! 这时,张富贵领着几个老兵寻声杀来。他们眼中的怒火熊熊,真的犹如饿狼般迅速靠近。 嘴里发出“呜哈”之类的怪叫声,不时大笑,叫骂。假扮成援军,摸到后门鞑子骑兵屁股后头。 “弄死他们!”张富贵低喝一声,手里的宽刃杀猪刀就捅了出去。 “杀——!”王铁山等这帮老兵油子下手又快又狠,刀子专捅后心窝、砍脖子这些软地方。 一眨眼就捅翻了六七个鞑子! “不好,是敌人。”女真骑兵反应过来,nv眦欲裂。 可是,已经为时已晚了! “开门,杀出去帮忙!”刘铁柱听出来是张屠户破锣嗓子,二话不说,他直接带人冲了出去。 两下夹攻,剩下七八个鞑子吓得魂飞魄散,鬼哭狼嚎着想要逃跑,很快就被剁成了饺子馅。 “杀,杀鞑子!”堡前堡后,杀声震天。 这次来强攻小南河堡的鞑子兵,共五十余骑。 强攻两门时,死了十来个,被秦猛从后方偷袭斩杀十多人,剩余的二十多个鞑子也被李山、李铁匠、刘铁柱、张富贵等人联手围殴歼灭。 其实数量更多,只是秦猛杀了五队,张富贵等人也干掉五队有余,30多个鞑子死在赶来途中。 战斗结束后,堡民们呆呆地望着遍地的鞑子尸骸和流淌的鲜血,满脸都是震撼与不敢置信。 以往异族劫掠时,要么是鞑子久攻不下自行退走,要么是城寨大队骑兵及时增援逼退敌人。 从未有过将四十多个鞑子全部歼灭的战绩。 所有人都清楚,这份泼天的头功,非秦猛莫属。 “猛哥儿,你太神了!” “我们守着了,你杀了十几个鞑子。” 几个十七八岁的后生满眼放光,看秦猛的眼神跟看神仙似的,兴奋嚷嚷着,满脸都是崇拜。 秦猛没有理会这些夸赞,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污,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暂时没有危险。 他眺望燧堡烽火,立刻舞刀拍马,高声喝道:“快,快递通知后堡门张富贵等人集结,谁会说女真话?赶紧换衣,支援燧堡,杀鞑子。” “我会!”李山挺身而出,扒下鞑子衣袍往身上套。几个还残有力气的军民自告奋勇参与。 堡墙上有人飞奔去后堡门。 不久后,张富贵率队浑身浴血,横穿堡子赶来。他们每人牵两匹甚至三匹好马,派上用场。 李山,两个魁梧青年等人纷纷上马。 就在秦猛准备带人出发时,异变突生。 “嗖!”一道比寻常箭矢粗壮数倍的箭矢撕裂虚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逼秦猛的太阳穴。 这竟是一支三棱带血槽的破甲重箭。 箭杆粗如手指,通体泛着乌铁般的沉冷光泽,一看就威力无穷。 死亡的寒意瞬间笼罩全身。 秦猛汗毛根根倒竖,多年的战场经验让他本能地察觉到这箭危险。这箭太快太沉,若是伸手硬接,必然是手腕连头被一同贯穿的下场。 千钧一发之际,他左臂猛地勒紧马缰,身体随着马匹的转向迅速偏头,同时,右臂以近乎扭断关节的姿势,回撩弯刀,狠狠劈砍。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在夜空中炸开,锋利的刀锋精准地撞上了重箭的箭头。 巨大的冲击力让秦猛的弯刀轻颤,麻痹感如同电流般窜遍整条右臂,持刀虎口更是胀痛。 那支重箭被斩偏轨迹,带着呼啸声斜插入马前的泥地中,足足没入一尺多深,箭羽犹自嗡嗡鸣响不止。 这是一个高手!秦猛心头猛地一紧,不敢有丝毫大意,猛地转头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远处的黑暗中,一骑快马正迅速逼近,马上人身形异常魁梧,身上穿着精锻的鳞状铁叶甲,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手中一把巨大的铁胎弓弓弦还在微微震颤。 ——正是刚才放箭之人。 他头盔下的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死死锁定着秦猛,眼神冰冷而凌厉,充满了对鞑子的恨意。 更让秦猛心头一沉的是,眼角的余光瞥见林缘大道的方向。火把长龙飞舞,卷起冲天的烟尘,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一支身披黑甲的骑兵队正急速奔来。 没有旗帜,穿着大周边军铁甲,是城寨增援的骑兵。 秦猛脸色瞬间就变了,换做之前,他求之不得援军来。可现在这种情况,鞑子杀了大半,即将取得胜利,这群援军来了,令人生恼。 大周北张帅司有规定,堡、寨遇鞑子袭击,自己勇猛击溃和援军赶来,发放的奖励截然不同。 如战利品,就不是军堡独享。 大部分好处还要被这些援军给占了去。 就更别说最终功劳,杀鞑子奖励,都大有折扣。 作为一个有野心的管队官,岂能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快,搞快点,援军来了,别让咱的功劳跑了!” 秦猛迅速权衡利弊,瞥了一眼即将到来的援军,不想被人摘胜利果实,冲李山等人急喝。 他又冲那冲来的弓箭手撂下狠话:“你这小瘪犊子,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有种别跑,等老子解决了这群女真鞑子,再回来找你算账。” 秦猛向旁边的军卒要了一杆长枪,拨转马头,带着李山,张富贵等人朝着燧堡的方向疾驰而去。 “嗷呜……”人人挥舞弯刀,怪叫着。 冲出不远,秦猛又回头对打扫战场的李铁匠吼道:“李叔,劳烦给月娘报个平安。那边林子里有十几个鞑子的尸体,是我途中杀的。 赶紧派人收回来,别让后面的‘官爷’顺手牵走,马匹,武器都金贵着呢,那是咱们堡的血本。” “对了,反过来那边,我们也杀了几队鞑子兵……”张富贵,王铁山这才想起,纷纷叫嚷。 “放心交给我!”李铁匠扯着嗓子应道,脸上血污混着激动——这些尸体和好马意味着的财富与功劳,朝廷有奖励,边堡之人再清楚不过。 远处大队骑兵已至,约三百余人,皆着黑甲。 为首将军身披厚重铁甲,骑高头大马,被兽面铠军官簇拥着。见铺堡入口鞑子尸横遍野。 而且李铁匠,刘铁柱等人不断从树林拖回尸体。 至少有几十具,他们无不震惊。 为首将军未多停留,只派人打探详情。 得知这群鞑子来自女真部落h一人竟斩杀三十多个女真骑兵,既惊讶又好奇,决意见见此人。 第40章 冲阵!反击! 夜色浓稠如墨,秦猛领着十几骑伤痕累累的“残兵败将”冲出林带,前方烽燧堡轮廓猛地撞入眼帘。 堡墙之上,火光骤然跳动亮起,如同沉沉黑布上灼开的孔洞,将土堡粗糙的棱角清晰映照出来。 千疮百孔的“周”字旧旗,此刻以近乎悲怆的姿态挺立,虽残破褴褛却依旧在夜风中倔强飘扬。 堡墙之下,几十名女真骑兵也依旧纵马绕着缓坡兜转,放肆辱骂、嘲讽。弓弦偶尔炸响,零乱箭矢钉在夯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无胆南蛮,钻出乌龟壳!” “周狗死绝了?还有喘气的没?” …… 夹杂着粗野女真语的叫嚣此起彼伏。 鞑子兵脸上洋溢着得意与残忍,肆意享受戏耍“笼中之鼠”的快感,对身后树林的动静毫无警觉。 时机已至! “杀,杀鞑子——!”^_^队伍末尾, 几个军汉刻意落后,猛地扯开破锣嗓子嘶吼,手中破锣破鼓被狠命敲打,发出刺耳混乱的巨响。 十来骑残兵同时狠抽战马,扬起漫天烟尘。灰尘蔽空,马蹄轰鸣。 在破晓前模糊的晨光里,这一小撮人硬是造出了数百骑的气势! “驾!快跑啊——!”秦猛装作惶恐状,紧伏在狂奔的枣红马背上。 张富贵,李山等人口中更是狂呼乱叫。频频回望,仿佛被恶鬼追赶。 此时,堡墙上的秦大壮一刀劈断射来的箭杆,手臂震颤未止,身后杀声已如山崩海啸般响彻。 “是…是我们的人?”一戍卒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铺堡没丢?是铺堡的兄弟在追砍女真狗?”另一人声音猛地拔高,如同撕裂的布帛。 长久紧绷的弦被忽然而至的希望扯断。狂喜如野火,瞬间焚尽积压整夜的绝望、愤怒与憋屈。 “是援军来了!”秦大壮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带着血沫腥气,“开堡门,随老子冲啊——!” 墙垛缝隙里,一张张因疲惫扭曲的脸瞬间被疯狂点燃。眼中不再是憋屈,而是饿狼扑食前的绿光! 燧堡内部猛然响起巨大撞击和绞盘锁链的沉闷摩擦。 “轰隆隆——!” 沉重厚实、包裹铁条的木门猛地向内砸开,尘土飞扬, 闸门已开,困兽出笼! “杀,嗬啊——!”憋屈整夜的守军如同决堤狂澜,裹挟无边怒火轰然卷下土坡。 有人腿上箭伤深可见骨,拄着断刀跛脚猛冲;有人嗓子沙哑,仍高举缺口刀矛嗷嗷嘶吼。 这股洪流狠狠撞向正在嬉笑叫骂的女真骑兵。 鞑子们几乎同时听到身后突兀爆发的震天杀声。 “杀,杀鞑子——!”人声如雷。 烟尘卷地而起,影影绰绰似有无数人马自背后林中猛扑而来。 “嗯?”女真领队扎哈尔壮硕身躯猛地一震,彻骨寒意窜上了脊椎。他勒转马头,铜铃暴眼死死盯向尘烟。 ——烽燧守军竟放弃坚壁冲锋? 这完全颠覆了数十年的“默契”。过往入境劫掠中,他从未见过大周军队如此不要命的打法。 更诡异的是铺堡方向的追杀声! 昨夜分兵拔堡的兀鲁思带走五十多人,按常理早该汇合,为何迟迟不归?连个报信的都没有? 这前后夹击的惊变来得太快、太狠。 扎哈尔心头掠过一丝疑惑,紧接着便是无法抑制的强烈不安。 秦猛借着枣红马冲刺惯性与爆发力,一马当先如血色利箭,转眼切入女真大队侧翼百步之内。 李山、张富贵等人立刻按谋划嘶吼,口中是临时拼凑的女真短句:“安答,巴特,有…有埋伏!” “跑,快跑!好多铁鹞子!” 声音扭曲变形,带着极端恐惧的破音,仿佛见了世间至恐怖之物。众人慌忙逃窜,硬生生将十来人奔逃演绎出大军败如山倒的绝望气势。 朦胧晨曦中,女真队伍骤闻身后告警,又见十来个“自己人”血污奔逃,立时骚动着让出道路。 直到秦猛几人高速冲至二三十步,非但未减速,反而再度提速时,靠前的女真兵才猛然惊醒。 不对! 图鲁木部第一勇士扎哈尔心沉冰湖。借着微光看清领头者面容——满脸血污披着破皮袄,是部落儿郎的打扮,轮廓、眉眼却无一熟识。 “不好,他们是假的,汉狗的诡计!” “快,快射死他们。”惊觉的怒吼刚从他牙缝喷出。 一切已太迟了! 双方距离只剩最后十几步! 轰! 秦猛手中的长枪借着枣红马全力冲刺的恐怖势能,枪尖朝前绷成一道笔直的寒光,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刺而出!挡在最前方的女真骑兵甚至来不及抬起圆盾格挡,锋利的枪尖如穿纸般穿透他的皮甲,从胸膛入、后背出。 “噗嗤!”血箭喷涌间,秦猛手腕猛旋,枪杆顺势向前一挑,竟将那骑兵连人带甲挑离马背。再将这具还在抽搐的尸体砸向侧方另一骑。 “砰!”被砸中的女真兵惊呼着倒飞,又砸到身边的人,几匹坐骑受惊狂跳,瞬间搅乱了队列! 秦猛毫不停歇,双臂抡动长枪如风车旋转,枪尖似毒龙出洞精准点刺,枪杆如铁棍横扫。 遇人便戳,逢骑就砸。枪尖刺入皮肉的闷响、枪杆砸中骨骼“咔嚓”的脆响声接连不断。 沿途的女真骑兵被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打得人仰马翻,根本无法抵挡。 转瞬之间,秦猛冲锋在前,便撕开一道血路,竟无一人能挡其锋。 李山左肩缠伤布渗着血,此刻却状若疯魔,手中长枪探出,精准刺穿女真兵脑袋,挑飞一个女真什长的皮盔,露出光秃秃头顶和后脑小辫。 张富贵是个猛将胚子,拎着一条狼牙棒四处乱砸。 “噗嚓!”试图举刀招架的女真兵,头颅如熟透的瓜果般被砸得粉碎,脑浆血雨喷洒开来。 “妈呀——!”惊骇欲绝的惨嚎成了溃散的前奏。又一个躲闪不及的女真兵被棒头擦中腰肋,惨叫着撞倒身边的同伴,随后被后续老兵策马践踏,皆是筋骨尽断,脑浆迸裂的下场。 王铁山等军汉被血腥场面激得凶性大发,嘶吼着刀枪并举,朝慌乱的鞑子兵猛砍狠刺。 就在这时——烽燧堡方向更是爆发出狂吼,堡门洞开,秦大壮率守军如决堤洪流与敌人交战。 “冲,冲开他们!”另一侧,秦大壮眼珠暴突,将卷刃的朴刀当作重棍,以全身之力横扫。 “啪”的闷响,刀背砸中女真兵面门,鼻梁塌陷,眼珠爆裂的声音令人牙酸。那女真兵捂着脸凄厉嚎叫,在地上翻滚,被随后赶来的兵卒一枪攮死。 两面夹击之下,几十个女真骑兵被秦猛小队撕裂队列,又遭堡内生力军痛击。战马挤在狭小缓坡,无法展开骑兵优势,瞬间陷入绝境。 惨叫声、兵刃撞击声、战马哀鸣声响彻拒马河边! 夜色正浓,敌情难辨。周军的亡命反扑如同滚烫油锅里泼进冰水,恐慌在女真兵中瘟疫般炸开。 “赤目鬼来了!”“是生撕人肉的阎罗!” “长生天啊!赤目鬼?那个周人的眼睛是红的。”有人看到浑身浴血的秦猛,惊恐尖啸。 “跑啊——!”一个女真兵的凄厉尖叫压垮了最后一根稻草。本就战战兢兢的队伍瞬间土崩瓦解。 “逃命啊——!” “跑回草原去——!” 恐惧摧毁抵抗意志。哭嚎声四起,鞑子们疯狂踢打惊惶战马逃窜,人马倾轧踩踏,乱象丛生。 “不要乱,后退者死!” 扎哈尔见状岂能甘心做丧家之犬?他须发戟张,目眦欲裂,暴雷吼声中,巨大弯刀狠狠劈下。 “噗嗤!”一个弃甲溃兵被连肩带背劈成两截,喷溅的鲜血染红扎哈尔半个身子,如同浴血魔神。 他身边几个亲兵同样大吼,试图聚拢族中精锐。 然而,残酷镇压未能稳住阵脚,热血反而浇灭最后抵抗火星。 反而将草原部落恃强凌弱的劣根性暴露无遗。 之前还嚣张,不可一世的女真精锐,面对人数不占优,又被两面夹击,勇士精神荡然无存。 兵败如山倒! 任凭扎哈尔咆哮砍杀溃卒,在被夹击事实和不断倒下的同伴面前,一切怒吼都徒劳苍白。 眼见敌军崩溃,秦猛杀意更盛。 他目光如电锁定几个试图聚拢败兵的心腹武士,暴喝一声拨转马头,枣红马如通灵般调转方向猛扑。 长枪化作死神镰刀,专绞杀试图聚集抱团者。 他纵马所过之处,残肢断臂四溅,如同撕裂的败草。 乱军之中,一抹迥异影子吸引住秦猛鹰隼目光。 ——那是被七八名剽悍鞑子簇拥一人。那家伙舞刀不断喝斥,叫骂,其架势绝对是领头的。 火光晨曦下,那人魁梧身形异常醒目,上身覆盖精良的铁鳞甲,头盔插着斑斓花翎箭羽。 ——正是之前那个射箭挑衅的巨汉,竟是个熟人。身下的墨玉黑马肩高腿长,四肢粗大,异常雄壮,一看就知道是一匹难得的宝马。 扎哈尔,图鲁木部第一勇士,部族长刀最锋利的刃! 擒贼当擒王! 秦猛心头烈火烹油,也眼馋那匹神骏的坐骑。瞬间决断,深吸一口气,一夹马腹,暴喝如雷。 “贼厮,纳命来!” 第41章 浴血斩敌将 秦猛如道血色闪电般,挺枪直扑目标,胯下的枣红马仿佛与他心意相通,竟在混乱的人群中硬生生挤开一条血路,朝着扎哈尔冲去。 他手中长枪狂甩开路,人借马力,马助人威,长枪刺穿拦截亲兵胸膛,反手一刀削飞一人脑袋。正以无可匹敌之势冲刺,拉近距离。 扎哈尔如炸毛猛虎勒住战马,见浴血恶魔闯过枪林箭雨杀来,惊骇过后,更是暴怒杀意。 “汉狗!受死——!”他喉咙滚出野兽咆哮,主动策马迎上秦猛,巨大弯刀扬起刀光如匹练,带着斩裂空气的厉啸劈下,足以斩断奔马。 劲风扑面,死亡感袭来。 但秦猛根本没有在马上缠斗的打算。他深知自己骑术并不精湛,马上作战就更是拉胯了。与在马背上长大的勇士拼刀,结果不用多说。 在两马即将相交的瞬间,秦猛突然弃枪不用,双脚扣住马镫,身体如狸猫般闪电般从马背一侧滑下,使出了一招“蹬里藏身”的绝技。 “呼哧…”弯刀贴着马鞍掠过,带起了瘆人的音爆。 就在扎哈尔错愕挥刀砍空,重心前倾的零点几秒间。 秦猛手臂从马腹下闪电弹出。五指如铁钳般抓住扎哈尔腰侧铁鳞甲边缘,恐怖力量骤然爆发。 “给老子——下来!!”炸雷咆哮震撼战场! 扎哈尔只觉腰间一紧,下意识想挣扎,可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他竟被硬生生拽下马。 秦猛如甩麻袋似的狠狠灌在地上。 轰隆!扎哈尔脑袋倾斜比身体先砸在冰冷泥泞的土地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发黑,脏腑翻腾,铁鳞甲撞击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和金属变形的闷响。 不等他从这致命的晕眩恢复,甚至来不及感受身下土地的冰冷刺骨,一股更加可怕的危机降临。 秦猛如同附骨之蛆,跃马,落地,翻滚间欺身。 所有动作在电光火石间一气呵成。 带着冲锋坠落的惯性,调动全身力量的右脚如同攻城巨锤跺下。 砰 重重踏在扎哈尔厚实的胸膛之上。 “噗嗤!”扎哈尔的口中猛地喷出一股血沫的呻吟。 那坚硬铁甲胸板肉眼可见地向下塌陷了一块!肋骨断裂的可怕咯吱声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肺叶如同被巨石挤压,无法呼吸。 紧接着! 秦猛使用黑龙十八手·锁喉绞杀。 他左脚踩着地面,右膝为刀,膝盖骨向前猛顶,死死钉在扎哈尔颈部厚实的肌肉和气管位置。 咔! 颈骨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如同枯枝断裂般的脆响。 剧痛和彻底断绝的空气让扎哈尔四肢疯狂地抽搐!那张虬髯怒张、因窒息而迅速涨成紫黑的狰狞面庞,眼珠暴凸,几乎要挣脱眼眶。 死亡的冰冷瞬间攥紧了心脏。 大脑被巨大的冲击和窒息感搅得一片混沌,过去几十年的画面却无比清晰地炸裂开来! 那是勒勒车吱呀呀的声响,带着暖草香气的微风。一只毛茸茸的幼犬,湿漉漉的舌头带着欢喜的热气,一下下舔舐着六岁扎哈尔稚嫩的脸庞。 他咯咯笑着,不顾脚踝可能被羊羔咬一口的威胁,追逐着那些踉踉跄跄、洁白如云的羊羔。 无边无际的绿草地毯在脚下铺展,天空蔚蓝如洗,蓝得像是长生天打翻了最纯净的颜料罐。 画面瞬间支离破碎,化作莽莽西伯利亚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 九岁的扎哈尔被父亲粗糙的大手握住手掌,将那把沉重而锋利的厚背猎刀塞到他手中。猎物腥膻的温热气息喷在他的脸颊上。 父亲低沉而严厉的命令刻入他的骨髓:“扎哈尔,盯着它的眼睛,喉咙。这是熊瞎子啊你的猎物,切开它的喉咙,像切开冰湖的鱼那样。” 十四岁,第一次跟着部落勇士的马队越过拒马河那道不起眼的草滩界线。马鞭抽过田垄,火焰舔舐着汉人的草屋屋顶。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妇护着身后的粮袋,枯槁的手握着一根细弱的木棍徒劳地挥舞,嘴里含混不清地哭号着,不知是求饶还是咒骂。 扎哈尔手中的弯刀毫无波澜地落下,就像他切过无数只野兔的喉咙。 那脆弱的木棍连同老妇布满沟壑的手臂一起飞起。 他看着那双瞬间被痛苦和恐惧填满、旋即失去光亮的浑浊眼睛,陌生的麻木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 旁边兄弟们的狂笑和随后的肆意掠取,纵火烧村,也点燃了他身体深处某种冰冷滚烫的东西。 十七岁的秋天,雨水带着铁锈般的腥气。一座夯土的周人边堡被攻破。 混乱中,一个衣衫被撕破、腹部高高隆起的女人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护住那孕育生命的部位,像一只待宰的、因寒冷而不断颤抖的羊。 族叔的大手一把攥住她的头发将她拎起来,欣赏着她眼中彻底的崩溃,然后把那把带豁口的弯刀递到眼神还带着几分疑惑和不忍的扎哈尔面前。 “扎哈尔小子,还在等什么?瞧瞧,多大的‘口粮’,割开她。让这些小周羊还没睁开眼睛就见识见识真正的力量,看看我们图鲁木勇士的弯刀!” 扎哈尔的心跳骤然加速,如同擂响的战鼓!身体里那被一次次血腥磨砺而变得坚硬的核心,被一种混杂着征服、力量和扭曲快感的火焰点燃。 那一瞬间的犹豫被吞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圣的执行狂喜。 刀刃轻松地撕开紧绷的肚皮,挑出成型的婴儿。 妇人没有发出丝毫惨叫,只在无声的绝望中剧烈颤抖了一下,身体彻底软了下去。 周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扎哈尔高高举起刀,血液顺着刀刃淌过他滚烫的手臂。 那时,他在血泊中的倒影里看到的不再是少年,而是一个真正的图鲁木巴特尔,部落的勇士。 …… 冰冷的窒息感和颈骨碎裂的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一切燃烧的记忆碾成齑粉。 草原上的风铃,猎刀上的寒光,老人失去光泽的浑浊双眼,妇人最后的泪水,弯刀上蠕动的血肉碎片…… 所有画面在这濒死的时刻飞速旋转、拉远、破碎。 最终只剩下眼前那双冰冷的、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黑瞳。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嗜血,只有俯视蝼蚁般的平静。 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秦猛深知异族的危害,手上更加用力,凑近扎哈尔耳边,如同面对一个老友,轻声说着。 “你这种人怎么去改变呢?改变不了,就只有死。你放心,河对岸手上沾染鲜血的跑不掉!” 这一刻,扎哈尔听得十分清楚,他双眼瞪得更圆了。 不甘!他还要率领图鲁木最强大的战士,饮马拒马河,攻下河对岸那些富庶的州城府县。 然而,死神的手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 “嗬…嗬……”扎哈尔徒劳地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身体最后的抽搐越来越微弱,暴凸的眼珠逐渐失去光亮,就如他杀过的那个老婆婆…… 这一幕说来话长,其实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秦猛拽出腰间缺了口的横刀,一刀斩下张哈尔的头颅。拎着那条猪尾巴辫,恶狠狠扫视全场。 “敌将已死,给老子狠杀!”雷霆般的吼声响彻。 “头领被杀啦——” 混乱的女真队伍中,一个靠得近的亲兵目睹了这恐怖绝伦的一幕,如同魔神般的主子被那个“赤目恶鬼”硬生生拖下马背,踏在脚下,再以一个难以理解的凶狠手法拧断了脖子。 他那恐惧到极点、撕裂般的惨叫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哈扎尔大人死啦——?长生天啊!”这消息如同致命的瘟疫,随着这声惨叫迅速传遍溃散的队伍。 最后支撑着女真勇士仅存的一点战斗意志的支柱。 ——他们图鲁木部落那如战神般不可战胜的巴特。 被瞬间碾碎、屠杀了!? 本就濒临崩溃的防线彻底土崩瓦解。 残存的二三十个女真骑兵哪里还有什么抵抗的念头? 只想离那个踏着首领尸体、浑身浴血的杀神越远越好。 哭爹喊娘的声音撕心裂肺,只恨战马为何不再多生两条腿! 没命地鞭打坐骑,如同被疯狗追赶的兔子,不顾一切地朝着拒马河冰凉的浅滩方向疯狂逃窜。 丢弃的武器、毛皮甚至连马匹也不顾。 秦猛纵身上马,与刚刚冲下坡道、杀得浑身是血的秦大壮汇合。 阵斩敌将的威势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炬! “追!”秦猛的声音如同钢铁摩擦,“除恶务尽!” “杀鞑子,一个不留!” 秦大壮喉咙嘶哑如同破锣,眼中却全是复仇的火焰。他的父亲和兄弟同样死在鞑子袭扰中。 两支队伍合兵一处,如同重新聚合的狂飙巨浪,挟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对着溃兵掩杀过去。 溃兵只顾逃窜,毫无抵抗之心。马蹄翻飞,刀枪齐出,惨叫声一路延伸至河边。 一直追杀入那冰冷刺骨、没过小腿的浅水区。 浑浊的河水被疯狂搅动,被血染得更加污浊。只有稀稀拉拉七八个鞑子狼狈如丧家之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上对岸,消失在夜色中…… 第42章 来了个大人物 “嘘!”秦猛慢了半拍,望着几个鞑子分散逃窜消失在黑夜中,勒马伫立在冰凉的拒马河上。 他眺望着界河北岸,任由凛冽河风卷着血腥气和草原特有的苦艾草气息,猛烈地扑打在脸上。 枣红马粗重地喷着鼻息,蒸腾起大团白雾。 秦猛将染血的长枪笔直地指向北方苍茫无际的辽阔草原深处。那辽阔无垠的草原尽头枯黄,死寂,却仿佛潜藏着无数贪婪嗜血的眼睛。 他胸中那股奔腾的热血尚未冷却,反而随着这声咆哮直冲云霄:“总有一天,老子会马踏塞外。让这些不知死活的狗鞑子血债血偿。” 秦猛的吼声如同受伤猛虎的咆哮,混着金属般的铿锵,在空寂的界河上疯狂震荡、回响: “记住今天,凡敢犯我界河者——虽远必诛!杀无赦!” 声浪如闷雷滚过初绽的战场上空,带着铁与血淬炼出的杀伐之气,清晰无比地传到了河对岸。 “卑职等愿追随将军!踏平草原,斩尽胡酋!”身后,张富贵、李山、王铁山,还有铺堡那两个壮硕青年,声音都因为过度嘶吼而破哑。 但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 那火焰炽热、纯粹、夹杂着恨意,不顾一切。 全都凝固在他们望着前方那挺立如山的伟岸背影上。 众人把鞑子尸体搭在马鞍上,拨马踏上归程。 当他们的马蹄踏上依旧属于大周疆土的南岸河滩时。 恰好,夜色终于褪去。 天蒙蒙亮,东方天际浮现一抹鱼肚白。橘黄自黛青色山脉与铅灰色天际相接的尽头奋力跃出。 晨曦的光芒,瞬间泼洒下来。 覆盖了拒马河浑浊的流水、染血的河滩、残破的兵器、倒伏的尸骸,也笼罩了这些刚刚经历血火淬炼、全身沐血如同铜浇铁铸般的汉子们。 他们的眼神锐利,身上凝固的血污竟如同暗红色的甲胄,反射出一种冰冷而肃杀的光泽。 凛冽!锐气!杀戮! 狼藉的战场喷发着硝烟与血气! “赢……赢了?” “老天爷!鞑子…鞑子几乎被杀光?” 劫后余生的燧堡守军终于艰难地消化了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坡上,坡下空地,女真鞑子的尸体铺陈开来,浓烈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人群中有压抑的啜泣声响起,随即被更大声的狂呼和嚎叫淹没:“赢了!我们活下来啦——!” 而伴随马蹄声,席卷而来的铁甲骑队如潮水般杀来,却晚了一步,在缓坡之上缓缓停驻。 为首的将军勒住马头,在数十名身披兽面铠的亲卫的簇拥下,冷峻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利剑,居高临下地穿透了硝烟未散的战场。 他精准地锁定了那浑身浴血、追杀归来的秦猛身上。南河城寨知寨魏文陪同随行,态度恭敬。 那铁甲将军身后,紧随其后的一名高大亲卫,背着箭囊,臂膀上还斜挎着一张几乎与人等高的巨弓,乌沉的铁胎弓身泛着冷冽的寒光。 ——正是之前射出那惊世一箭之人。此刻,他锐利的鹰隼般目光同样穿透空间,牢牢锁定秦猛,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冷酷而玩味的弧度。 战场中央,秦大壮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秦猛身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猛子!快,快…走,大人物来了。” “什么大人物?”秦猛不由皱眉:“来了能咋的?鞑子是我们击溃的,他们休想分走军功。” “你…你?”秦大壮被胆大包天,又冷静无比的秦猛给说愣住了,缓口气定神,依旧激动地说。 “是边防帅司来人,天大的人物来了。魏知寨陪着呢! 是…是虎贲军飞虎卫的赵将军,拜幽州防御使。巡视边堡,见到咱这狼烟起来了,特意赶过来。” “那倒是不小。”秦猛眼睛眯起,露出若有所思状。 秦大壮几乎是半拖着秦猛,拨开围观的人群,向着那如铁塔般矗立在高处的赵将军走去。 近距离感受到那将军身上散发出的、久经沙场杀人盈野带来的铁血威压和上位者的凛然气势。 秦大壮只觉得腿肚子又在打颤,头都不敢抬起,结结巴巴地行礼:“卑职…边堡队将…秦大壮…叩…叩叩见将军…” 反观秦猛,虽浑身浴血、衣甲狼藉,但却依旧昂首挺胸,不卑不亢,按照边军中的礼节行礼。 “末将边堡管队官秦……” 秦猛话语戛然而止,只因视线扫过对方身后亲卫时看到了熟人,那个挎着巨弓的高大青年。 “是你?”秦猛眼睛微眯,声音转冷。 就是这家伙!之前那一箭极为凶险。他嘴角甚至扯出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冷笑,若非场合特殊,恐怕就要当场发作,将其按在地上摩擦。 “哦,你们认识?”那赵将军眉头挑动,好奇地问。 “不认识!”秦猛摇了摇头,直言不讳地说道:“之前这小子放冷箭,我准备事后揍他一顿。” “呃……”魏知寨听了额头渗出冷汗。 秦大壮和张富贵等人就更是脸色剧变,神色紧张。就算有点过节,也不能当着将军面说。 “哼,谁揍谁还不一定!”那青年冷笑,本欲再说。却被那赵将军摆手打断,盯着秦猛问道。 “你叫何名?”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战场金铁交击后的嗡鸣,回荡在众人耳边。 “边堡管队官秦猛,见过赵将军。”秦猛的声音清朗有力,没有任何修饰和畏缩,坦然应答。 一旁的魏知寨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在边上极力推荐道:“将军明鉴,秦管队文武双全。 两年前,其父亲秦武为保护百姓断后,拦截鞑子力战捐躯,忠烈可嘉。 秦家乃是昔日大周开国虎威将军秦天罡的后裔。乃是名门忠烈之后!忠良种子啊! 真是虎父无犬子!今日一见,果然虎将也!末将之前失察,未能早加关照,实在惭愧,惭愧!” 那赵起将军——虎贲军飞虎卫主将听着魏知寨的话,锐利的眼中精光连连闪烁,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高大英武、眼神悍勇不驯的年轻人。 名将血脉?难怪如此勇烈! “斩获几何?”赵起沉声问道,语气单刀直入,不拖泥带水。 秦猛心念电转,他在破庙至燧堡,接连转战,杀了许多,但具体数目在混乱的激战中哪能记清? 他略一沉吟,答道:“未曾细数,光鞑子六七十骑总有。另外斩杀敌将一名,地位很高。” 他报了个保守却不失气势的数字,语气淡定得仿佛在说宰了几十头羊一般,没有丝毫邀功的刻意。 “好!”赵起吐出一个字,斩钉截铁,带着由衷的赞赏。 “大周律法,斩首换功,升官进爵皆有规制。你冲阵,斩将,护堡,功劳之巨,可入飞虎卫效力。” 虎贲军数万人,分为左右两卫,以及飞虎卫。而其中的飞虎卫,是边军精锐,虎贲军王牌。 赵起看着秦猛,如同看着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眼中满是欣赏:“入本将亲卫营,暂授部将职衔,实授都尉,再赏银五百两,绢帛二十匹。随本将回幽州飞虎大营听用,如何?” “嘶…”在场许多人倒抽凉气。 包括那背弓青年,甚至知寨官魏文。 其他的不说,光是一个都尉,至少从六品武官,就已经跟他正将,知寨齐平,甭说以后了。 这待遇简直是一步登天! 从一个八品管队官这不入流的武官,瞬间跃入幽州边军最精锐的飞虎卫。成为主将近卫部将。 俸禄、前程皆不可限量。 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苦熬半辈子也得不到的机遇。 秦大壮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跟过来的张富贵,李山等军汉眼中更是射出极度羡慕的光芒,看向秦猛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魏知寨也连连点头,心中暗叹秦猛真是时来运转。 这一步算是彻底登天了! 秦猛面无表情,心中却瞬间权衡起来。 跟随这位明显权势滔天的赵将军,确实是一条常人梦寐以求的青云之路,前途不可限量。 但入了行伍,便处处受制于军法、人脉和上官意志。而且要面对这位在官场潜在的对手。 最重要的是,想要按自己的想法练兵、招揽人手、种田积粮、打造属于自己的铁杆势力? 恐怕只能是奢望! 这与他想在此地扎根、依靠边民为基,聚拢流民、借大周边镇之名徐徐扩张势力的计划,完全南辕北辙。 更何况……他目光扫过远处正在打扫战场、看向他时眼中充满敬畏和依赖的铺兵、戍卒。 一入幽州大营,等同舍弃了边堡。与这些浴血奋战的兄弟们划清了界限,为了前程而忘义。 风光一时,后悔一世。 秦猛心中已有了决断,不可能为了官职而改变计划。他深吸一口气,朝着赵起抱拳行礼,目光坦荡而坚定:“将军厚爱,小子感激涕零,可对不住了!大丈夫立于世,信义为先。” 周围人眼睛瞪得老大,顿时鸦雀无声。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秦猛,这位是要拒绝将军拉拢? 放弃这拓者可多的大好前程? 第43章 升任知寨官 秦猛目光迎向那位赵将军审视的眼眸,继续说道:“末将家有妻子,幼妹需得安顿守护!父亲当年死战不退,就是守护这片土地和百姓。 他生前更曾向此地袍泽父老立誓,要护这小南河堡一方平安。此诺因个人前程,食言而肥。愧对父亲在天之灵,更愧对数百堡民信任。” 他猛地抬手,指向拒马河对岸那苍茫无际的草原,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股气吞山河的锋锐。 “将军,这界河之畔,才是小子的用武之地。鞑子年年寇边,掠我财货,杀我父老,血债累累。 末将恳请,愿在这边墙之地,效犬马之劳。守护这条大周屏障,斩鞑酋狗头,筑京观于界河。 护我大周河山,护我边地百姓,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就在前线,不在后方,请将军成全。” 他的话掷地有声,充满了对异族的刻骨仇恨和对建功立业的强烈渴望,字里行间皆是一腔血勇,赤诚报国之心溢于言表,压过了凛冽寒风。 周围的军卒们听完这番话,个个挺直了脊梁,齐齐眺望河对岸,寒风吹在脸上也浑然不觉。 秦大壮也不再紧张,张富贵,李山等人目光呆滞。 知寨官魏文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刀柄,只觉得脸颊发烫。 他在边地守了这些年,年纪大了,锐气早被磨得差不多了。 此刻听着这年轻人字字泣血的誓言,只恨自己没能始终揣着这份热血,一时间又愧又敬,望向秦猛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沉甸甸的认可。 不远处那个背着巨弓的魁梧青年原本嘴角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此刻眉头却缓缓舒展开,粗糙的手指在弓梢上轻轻摩挲着。 他看向秦猛的眼神变了,先前的审视,挑衅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类间才懂的敬重。 ——那是对滚烫初心的共鸣,是对秦猛的钦佩。 其他亲卫更是神色动容,交头接耳间难掩激动。他们跟着赵起将军多年,最清楚将军年轻时便是凭着这般“护河山、护百姓”的孤勇闯出名堂。 如今见这年轻军官眼中燃烧着同样的火焰,便知他绝非池中之物,这般年纪便有如此格局与血性,将来定能在这艰苦的边地闯出一片天地。 寒风依旧呼啸,但军卒们的心头却像被点燃了一簇火,暖烘烘的,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多了几分肃杀的锐气。 赵起盯着秦猛看了半晌,这位以直爽刚毅闻名的虎将,非但没有因对方拒绝自己的好意而恼怒,反而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 他最欣赏的,就是这股子赤诚勇烈、言出必践的劲儿。从秦猛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好,好一个信义男儿!好一个斩酋筑京观!”赵起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豪情壮志。 “本将便依你,你既志在戍边,忠勇可嘉,这是立夏冲阵,斩将之功,本将便破格用你!” 他大手一挥,声音响彻刚刚安静下来的战场,如同军令落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即日起,小南河堡升为军寨,擢秦猛为虎贲军磐石营副将,实授军寨知寨,秩正七品武职。 辖三座边堡燧台,统管所有防务及军户民事。自行募兵训练,甲胄、粮饷、布帛即刻拨付。 望尔谨守职责,靖安边防,驱逐鞑虏,护这片土地和百姓,不负皇恩,不负边防帅司厚望。” 秦猛心中猛地一跳,成了! 磐石营副将!南河城寨驻扎2000边军,正是磐石营。副将,官居正七品,可自称将军,能率领一部五百兵马,可组建五十人的亲卫队。由帅司调拨甲胄装备,这是实打实的晋升。 而这实授的正七品知寨一职,就更不得了。尤其是军堡升级为堡寨,哪怕是小型军寨。 可驻扎兵马人数将达到五百,连同“辖三座边堡所有防务及军户民事”的权力,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根基。 七品武官,虽然品级不算高,在边镇武职中也属末流。 但在这片土地上,他就是法理上名副其实的最高长官。军寨他说了算,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卑职秦猛,谢将军拔擢之恩!誓死守边,万死不辞。”秦猛压下心中的波澜,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动作干脆利落,话语里充满决绝。 魏文在边上羡慕不已,他半辈子到了如今的位置。这个故人之后,地位已不比自己低多少。 秦猛起来后,又说出让众人惊掉下巴的话:“但是将军,这个奖励还不够,俺功劳未说完。” 赵起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秦猛继续说道:“将军有所不知,昨夜末将带人追查敌踪,遭遇捕奴团队,斩杀数十个腌臜,救下近百父老乡亲。 另外在得知图鲁木部鞑子来接应,破庙设伏,先斩杀五十个鞑子,还活捉了猛安勃极烈……” “什么?”赵起冷峻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惊讶之色,他身边的数十个亲卫,也个个目瞪口呆。 ——他们比谁都清楚,战场上能活捉一个女真部落猛安勃极烈,这可意味着是天大的功劳。 这猛安是草原部落的称呼,为千户长,看似与千夫长类似,实则两者的地位天差地别! 千户长配牧场、征收赋税、差派徭役和统领军队。是女真部落的重要人物,生擒,绝对是大功一件。 秦猛见众人惊讶的样子,便把昨夜王寡妇儿子被劫掠走的事情,详细说来。参与的张富贵,王铁山等军汉纷纷附和,还原了昨晚一幕幕。 这顿时又引起周围众人惊愕和羡慕。 魏文看着秦猛,心中长叹“这小子果然不简单。” 赵起略一沉吟,沉声道:“这的确是大功一件,军中无戏言,本将话已出口,岂能轻易更改?” 他话锋一转,给出了承诺,“这功劳先记着!等到开春,戍堡军队训练有成,参加大比若能取得好名次,老子再向帅司保举,提拔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南河堡沿河的田地、草场再扩充十里之遥,足够养活你这次缴获的战马。” 赵将军没有放空话,当场便给了实在的好处。 秦猛见好就收,没有得寸进尺,欣然接受:“谢将军!” “等等,你军寨初建,百废待兴,手下无人可用。”赵起见秦猛眉飞色舞,猛地一摆手。 “袁飞,徐强。”赵将军转向身后。 “在。”背巨弓的青年和一个三旬壮汉应声逼停列。 “擢你二人各带五人,留在此处军寨,协助秦知寨训练兵马,引导督促边防,不得有误。”赵将军不给秦猛反应的机会,大声下令。 “是!” “呃……”秦猛傻傻地看着这一幕。 赵将军看着错愕的秦猛,指着身边亲卫笑道:“秦知寨,我这两个亲卫,本领超群,正好协助你,尽快募兵训练,防范图鲁木部落来犯。” “多谢将军厚爱。”秦猛神情恢复如常,拱手道谢。 一下子多了十来个将军身边的人,如同眼线。却利大于弊,不光是帮忙训练军队,最重要的是有事直接找将军,对代表是赵将军心腹。 随后,这位赵起将军没有理秦猛,而是嘉奖有功之人。秦大壮和李山、张富贵等人也同样得到了赏赐和升任低级军职的承诺,只要秦猛把名单递交上去就能认命,个个喜不自胜。 尘埃落定,烽烟散尽。 “秦寨主,”赵起端坐于战马上,声音穿透晨风,“此地便交予尔手。边墙不宁,鞑虏未清。 本将此去仍要巡视马水口、双涡港,黑峪关诸堡——你且守好这道口子,不可懈怠军务。” 他马鞭遥指北方荒原,目光如炬。 秦猛抱拳沉声应诺:“将军放心,末将定将此界河铸成铁壁!” 赵起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正在泥泞中忙碌分拣战利品的戍卒。魏知寨早已识趣地率队主道。 赵将军身后庞大骑队再度启动,铁蹄叩地声渐如沉雷远去,最终化作天际一道移动的玄色锋线。 朝阳东升,霞光洒落大地,照亮了战场的狼藉,也照亮了南河堡军民眼中对未来的期盼。 新堡主的旗帜,即将在这片浸满血与火的边陲之地升起,预示着一个属于秦猛的新时代,即将在此开启。 秦猛目送赵将军走远,转头看向将军亲卫,目光落在青年袁飞身上时,忍不住摩拳擦掌,脸上挂着几分戏谑的怪笑。 袁飞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能绷着一张脸,装作没瞧见。 秦猛本就没什么坏心思,不过是想着往后找机会,“教训”一下这傲气的小子,眼下正事要紧。 他领着十二个将军亲卫在燧堡内巡视,分派任务,又把秦大壮、张富贵等人唤来,彼此熟络了一番。 燧堡里很快烧起几大锅热水,秦猛脱掉狼裘衣,洗去身上血污,当即嘱咐秦大壮坐镇堡内: 一是仔细打扫战场,清点伤亡与缴获;二是加派岗哨严加防范,莫要给残余鞑子可乘之机。 安排妥当后,秦猛便亲自带队,护送十来个受伤的弟兄,赶往军堡的医疗所救治。而边堡升军寨和他因功升为知寨官的消息一步传回! 第44章 边堡沸腾 破晓的霞光艰难刺穿了幽州边境弥漫的硝烟,将小南河边堡染上了一层疲惫的金红色。 但此刻,堡内堡外,却沸腾着近乎癫狂的喧嚣。 “喜事,大喜事!秦管队升官了!” “军寨,是军寨啊!咱们边堡升格了!” “天爷!往后咱堡里要有知寨老爷、主簿,税吏……” 消息像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沉寂许久的边地。 堡民们奔走相告,脸上混杂着难以置信与狂喜。 王婶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一个往秦家小院跑。 王寡妇、李婆子等堡里妇人不约而同地报喜而来。 边堡,这个苦寒之地的小小军事边堡,多少年来除了堡主,最高的位置也就是队将之流。 而从堡升格为军寨,意味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直接向飞虎大营奏报军情,粮饷由帅司、州府调拨。除了规模外,地位与南河城寨相当! 一旦人口、兵力达到规模,主簿、书吏、税吏、治安官、都头、工坊工头等职位不可或缺。 这些虽然只是“吏”,却是军寨体系内被正式承认的职位! 这意味着旱涝保收的额外粮饷,摆脱纯农户的身份,甚至是通向“官身”的第一道坚实台阶。 新兴军寨,职位空缺着呢! 这对于世代挣扎在生存线上的普通堡民和新安家的流民而言,简直是泼天的富贵砸在眼前。 最关键的是,这任命权在秦猛手上! 试问,最初那批堡民岂能不高兴?岂能不主动靠拢? 官署里,原本坐镇一宿,趴在案头昏昏欲睡的老保长王槐,被报信人的大嗓门吓得一激灵,瘦小的身躯几乎从破旧的椅子里弹了起来。 浑浊了半辈子的老眼瞬间瞪得溜圆,看着来报信的后生,锐利如鹰,哪里还有半分昏聩? “当真?是虎贲军飞虎将军亲口允下的知寨官?” 得到确认后,老保长激动地拍着大腿,拐杖也丢到一边,绕着桌子走了好几圈,袖口的补丁都差点甩掉:“好、好、好!猛哥做的漂亮,秦家勇猛尚存,咱们堡…咱们寨熬出头了!” “快,快通知堡民迎接知寨官,堡内上下要同心,咱们得支持自己人,发什么呆?快去。” 老保长边朝后生嚷嚷,边往外边走。 没走几步,这老头猛地止住脚步,再次折返,把甩掉的拐杖捡起来拄着,恢复老眼昏花,慢吞吞的样子,瞬间不复之前那副利落劲儿。 这一幕把报喜的后生看得瞠目结舌。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堡内彻底沸腾了。 新近安顿下来的流民们更是喜极而泣。 军寨意味着更强的防御力量,意味着他们这个刚刚落脚、能吃饱饭的“新家”,终于有了稳定的根基,有了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连一向沉默老实的李铁匠,望着堡外喃喃自语:“军寨?咱家大郎,是不是该唤回来了?如今时局混乱,考功名那路太难走,不如……” 一种从未有过的可能性在他心底滋生。 当朝阳渐炙,秦猛率领队伍抵达军堡外时,映入他眼帘的,是乌泱泱几乎倾巢而出的人群。 老保长王槐站在最前列,腰板挺得笔直,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他的两侧,陈月娘紧握着秦小芸的手,两人眼眶都有些泛红,却都努力挺直着身体,眼中满是对夫君/哥哥平安归来的欣喜和一丝后怕的余悸。 他们三人,被堡民们簇拥着,如同众星捧月般,遥遥迎接着这位一夜之间改变边堡命运的年轻英雄。 “回来了,秦管队回来了!” “以后得叫秦知寨!秦将军!” “秦老爷威武!” 人群狂热地挥手,杂乱的欢呼声响彻云霄,各种称呼混杂在一起,表达着最朴素的敬意和期待。 秦猛在马上连忙挥手,试图压下这片过于炽热的声浪:“乡亲们,停一停。低声些,这只是赵将军抬爱之言,正式的公文印信还未下达,切莫张扬。” 他并非不感激这份心意,只是深知人怕出名猪怕壮,边地险恶,过高的声名易招致明枪暗箭。 “秦知寨,你这话可差矣!”老保长两步抢上前,中气十足地反驳道,声音清晰地盖过了嘈杂。 “飞虎赵将军是何等人物?那是名震北疆、令鞑子闻风丧胆的飞虎大将,他金口玉言,许诺你为知寨官,岂能有假?这堡寨升格之事,板上钉钉!” 老头底气十足的话,立刻引来更热烈的附和。 “就是!” “老保长说得对!” “秦知寨,您就别谦虚了!” 一片哄然的欢呼再次涌起。 陈月娘,秦小芸也激动地挥手,令秦猛一时无语。 就在这时,王寡妇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红肿的眼睛急切地在队伍里搜寻,声音带着哭腔:“知寨…秦大人,俺家大宝…俺家那小子,他…他怎么样了?” “春…”秦猛正要开口安抚这个忧心如焚的母亲。 张富贵的眼睛最尖,猛地指向边堡南边方向,扯着嗓子喊:“秦大人,快看南边,又来人了!” 众人下意识转头望去。 只见南方尘土微扬,一支浩浩荡荡、行动迟缓的车队正缓缓向堡门移来。 队伍之中有百多匹马,驮着人拉着车,车上挤满了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正是庞仁押送着从鞑子手中救回的人归来。 “娘——!娘啊——!” 队伍尚未到近前,一个稚嫩激动、几乎变调的大嗓门就已经穿透空气,清晰地传来。 接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半大小子脱离队伍,飞奔而来。 是王大宝! “大宝,我的儿…”王寡妇浑身一震,泪水瞬间决堤,嘶喊着儿子的名字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人群让开一条通道,母子二人终于在堡门外相遇,死死抱住对方,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 这幕场景让许多人不禁抹眼角。 母子哭声在众人短暂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因为大部分人的目光早已被一个庞大身影牢牢吸引——山蛮巨汉乌维! 堡民不看也不行,这身高过丈(一尺23厘米)、筋肉虬结如铜浇铁铸的巨汉,站在那些获救的流民和庞仁的士兵中间,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阳光勾勒出他夸张的肌肉线条和脸上那道狰狞如蜈蚣的伤疤,野蛮、强悍、压迫感十足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拎着雪亮弯刀,那双闪烁着漠然精光的眼睛随意扫过人群,堡民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蛮…蛮族?”袁飞和徐强见多识广,认了出来,脸色微变。 “乡亲们呐!不要怕,”秦猛拍马上前,指着乌维,朗声介绍道,“这位勇士叫做乌维,是我收服的亲兵。 以后就是咱们自己人,守护军寨!昨晚若非他拼死奋战,杀敌十余,我等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没错!这好汉一dan子下去,鞑子便如草包般瘪了……”庞仁立刻接上话茬,把昨晚亲眼看到乌维冲阵的勇猛表现,简单提了几句。 “乌维!乌维……”堡民们听到这大汉昨夜如此勇猛,一个个目光敬畏,欢呼声再次响起。 乌维听着欢呼声,岩石般的脸上罕见地咧开嘴角,露出一丝与其凶悍外形不符的、略带憨厚的笑容。 秦猛驱马来到他身边,板着脸低声叮嘱了几句军规。特别是强调自己人,堡内不可随意动手。 “好。”乌维点头,瓮声回应。 袁飞、徐强看着眼前这一幕,目光呆滞了,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靠近些能听见这怎么可能? 他们今天被这小小的边堡一次次冲击着认知! 深山老林里的蛮族素来桀骜不驯,除了偶尔用皮毛就近与村民交换粮食,几乎不与汉人打交道。 就算是幽州大营最精锐的部队,也绝无这等强悍的战士! 整个大周朝境内,能驯服这种量级战士的地方,那也是屈指可数。 谁能想到,在这偏僻的边堡小地,竟藏着如此一个怪物? 秦猛扫到袁飞、徐强脸上那种混杂着惊骇、敬畏的神情,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他从马鞍旁抽出那把自扎哈尔处缴获的巨型弯刀。此刀又长又宽,刀身沉重,造型野蛮粗犷。 “接着!”他低喝一声,将弯刀抛向乌维。 乌维那蒲扇般的大手稳稳接住弯刀,掂量了一下那沉甸甸的分量,似乎颇为满意。 他那张刚毅的脸上笑容更浓了几分,露出雪白却略显森然的牙齿。 他笨拙的,但极其郑重地双手持刀,向秦猛微微躬身,发出含混的音节:“谢…头人赏。” 这一幕更是让围观的堡民噤若寒蝉,随后却又兴奋不已,看向秦猛的眼神中,敬畏更深。 第45章 战后,归宅暖语 “嘘——” 庞仁率领的车队ku''yu抵达堡门外。 数十辆马车上堆满了缴获的战利品:长弓短弓、弯刀匕首、血迹斑斑的衣甲军械。 靠后的车辆载着七八匹战马的尸体,还有一些捕奴团和鞑子的尸体,甚至连草料都装了满满几车。 ——这位庞什长果然听话,不放过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堡外聚拢的人群自发让开一条更宽阔的道路,供车队入堡。 秦猛瞅见了尸体,立刻吩咐:“张富贵,你带人把死马送到杀猪棚去!王铁山,你和手下,把鞑子和捕奴团的尸体都拉到燧堡那边,仔细清点登记清楚!” “是!”张富贵、王铁山领命而去。 “报告管队爷!”庞仁则小跑着来到秦猛马前,双脚“啪”地靠拢,身形挺得笔直,大声汇报。 “所有乡亲、战利品安然送回军堡!” 他昨夜在破庙方归,还未得知秦猛升官之事,称呼仍未改变。 袁飞、徐强两人看着这戍卒昂首挺胸、站姿如松的架势,不禁又是一愣。对方身上散发一股莫名的肃杀感,与普通戍卒截然不同。 “庞小子,管队升官了,以后要叫秦知寨嘞!”老保长等上了年纪的堡民连忙吆喝着提醒。 “没错,飞虎卫赵将军亲口提拔的!” 庞仁听得一愣,随即眼中精光一闪,反应极快,立刻改口,声音洪亮:“秦知寨,此次战利品清点完毕,共缴获战马一百一十七匹……” “停。”秦猛打断他:“不急着汇报,昨夜连续三场硬仗,人困马乏。眼下最要紧的两件事: 一,妥善救治伤员,参战人员休整; 二,此次收获庞大且杂乱。庞仁,你立刻将缴获清单初步整理出来,交给诸葛幕僚统计。” 秦猛不再耽搁,转向协助安顿人群的老保长:“保长,烦请立刻安顿伤员,并接收战利品。” “好!”老保长应声拄着拐杖上前,接手安排:“大伙都别愣着了?但凡有伤员,立刻抬去医疗所!赵四,王老五,带几个人去搭把手。” “手脚利落的婆子去官署收拾房间,带人烧水做饭。招待此战有功之臣,飞虎军诸位勇士。”王保长看到袁飞,徐强等人,不用秦猛解释,从他们身上黑甲就明白,立刻吩咐。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呀!”秦猛心中感慨着,又在人群中张望呼喊:“幕僚长诸葛风何在?” “属下在。”诸葛风闻声从一辆马车旁挤出人群。在堡内安置下来,书生脸上菜色被红润取代,头发稍显凌乱,但身姿挺拔,神态冷静。 “诸葛先生。”秦猛直接下令,“立刻着手。将救回的所有人员妥善安置登记,立下具状。 所有缴获战利品包括武器、铠甲、马匹等务必分门别类,详细统计造册。人员、物资,分毫不可错漏。处理好后,到我那里汇报即可。” “是!大人。”诸葛风干脆利落地领命,眼神一扫,已有条不紊地开始召唤人手,赶赴燧堡。 “大人,这……” 庞仁凑近秦猛马前几步,似有话要说,却突然瞥见袁飞和徐强两个陌生面孔时,欲言又止。 秦猛看出庞仁的顾虑,眉头微皱,直言道:“你有话直说。这两位是飞虎营赵将军特批调来的教官。袁飞、徐强,协助整训军寨防务的。是自己人,信得过,不必藏着掖着。” 庞仁“哦”了一声,依旧是压低声音汇报着:“是小的没看好俘虏,捕奴团一个受伤轻的活口,趁我等对付鞑子磨断绳子,钻狗洞跑了。” “请大人责罚!”庞仁圆脸沮丧,声音充满了懊恼。 “算了,这些畜生狡猾得很,咱兄弟人没事就好。”秦猛狠狠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摆手。 “好,自己跑了就好。”他眼神闪烁,冷笑连连。心里却说着消息不扩散,老子哪有机会动手? 两人的简短交谈虽声音极低,但离得近的袁飞和徐强还是隐约听到“捕奴团”“俘虏跑了”几个词。 他们又看着秦猛与庞仁之间那意会的眼神交流,越想越觉得这位秦知寨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 秦家小院。 秦猛将袁飞、徐强两位将军亲卫介绍给老保长认识,顺便交给老人安顿招待。他打了个哈欠,与陈月娘、秦小芸会合后,一同回了家。 陈月娘利落第收拾好耳房,供乌维单独居住。那魁梧壮汉微微低头躬身,才挤进这种铺屋。 陈月娘和秦小芸望着他的背影,脸上仍带着怯意。 这汉子身形实在太魁梧,往那儿一站,便自带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别怕,乌维是个憨厚人。”秦猛见她们拘谨,忙安慰道,“她才刚成年不久,走出大山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没成想遇人不淑被抓住了……” 他说着乌维的遭遇,语气里带着惋惜。陈月娘和秦小芸静静听着,紧绷的神情渐渐舒缓。 厚重的木门“吱呀”合拢,将外面的喧嚣与风声隔绝。 刹那间,屋内光线温柔沉静下来。 阳光透过堂前窗棂,在地面投下摇曳的暖光晕。 厅内只剩秦猛和他最亲近的两位女子。 陈月娘——自幼养在秦家,与秦猛有婚约却未过门的姑娘,此刻笑容收敛,眼中的担忧再也藏不住。 清亮的泪珠在她眼眶里滚了几滚,终究没落下,那强忍不哭的模样,比泪落更让人心疼。 她几步上前,纤白手指带着轻颤,抚过秦猛铁甲上几道新裂口。 尤其是肩膀处那道狰狞的弯刀豁口,几乎延伸到胸口,能看见下面沾着尘土的甲片边缘。 指腹下的叶片粗糙冰冷,陈月娘的心却揪得更紧。 “猛子哥……” 她声音低如蚊蚋,带着后怕的哽咽,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只化作这一声含着浓情的呼唤。 秦小芸则直接得多。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红着眼,猛地扑上前,紧紧抱住秦猛结实的胳膊。 女孩小脸煞白,还留着未干的泪痕。 “哥!听李叔说你追杀鞑子,可吓死我们了!” 她带着哭腔:“姐姐守在这儿点了一宿灯,我眼睛都没敢闭……你下次再鲁莽,我就不理你了……” 后面的话被委屈和后怕淹没,只剩细细的抽噎。 加官进爵虽风光,可谁知道其中凶险? 秦猛在战场勇猛,皆是靠搏命换来的。 他看着至亲担忧的模样,心头一暖,像被温水熨过。脸上战场染的冷硬线条瞬间变得柔和。 秦猛习惯性想拍胸脯宽慰,又怕用力吓着她们。 他用带厚茧的大手,在胸口覆甲处轻轻拍了拍,发出“咚、咚”闷响。 “傻丫头,怕什么?”他看着秦小芸,声音浑厚低沉,带着抚慰力,“哥这不是好好回来了?连皮都没蹭破。” “鞑子来袭哪没危险?只有杀退鞑子,才能守堡子。大家都害怕,龟缩,结果只能沦为……” 他没说出“两脚羊”,目光转向陈月娘。灯火映着她低眉泫然的模样,无言关切胜过千言。 “男人不拼命,怎么守家、护婆娘?” 他心头微动,下意识抬手拭去她眼角溢出的泪珠。 陈月娘感受到他的目光和动作,眼神慌乱,垂下头,一张俏脸“腾”地烧红,耳根染了绯色。 突如其来的羞意让她失措,男人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跳“砰砰”如擂鼓,几乎要撞出胸口。 “我……我去伙房做饭,给猛子哥你弄吃的!”她慌乱丢下一句,逃也似的转身往伙房去。 那薄红在女人白皙肌肤上晕开,像初绽的三月桃花。如在这微凉厅堂里添了抹暧昧春色。 秦猛望着她仓促背影,嘴角弯起丝不自觉的温柔笑意。 还没等陈月娘掀厨房布帘,门外传来急促拍门声和妇人哭腔:“秦知寨,在家吗?是我们啊!” 第46章 谢礼与投军 “是春兰姐!”秦小芸止了抽噎,和秦猛看向门口。 秦猛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转为沉稳,示意小妹去开门。 “咯吱”堂屋门一打开,果然是隔壁的王寡妇,她头发有些散乱,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许久。 她手里紧紧挎着一个盖着蓝布的竹篮,里面堆放着三十来个攒起来的鸡蛋,上面还沾着草屑。 她身边跟着鼻青脸肿的王大宝。 一进门,王寡妇“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把篮子放在一边,用力推了一把身边的儿子。 “快!大宝,快给恩人磕头,快磕头!” 那王大宝倒也听话,“咚咚咚”三个响头就实实在在地磕在了冰冷的地砖上,脑门都红了。 “使不得,嫂子快起来,快起来!”秦猛眉头一皱,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王大宝的胳膊,稳稳地将这孩子提了起来,不让他再磕下去。 他看着王寡妇苦笑:“春兰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乡里乡亲,碰上了哪有不帮的道理?” 秦小芸不用吩咐,忙弯腰去搀扶地上的王寡妇。 王寡妇想起昨晚的凶险,眼泪又止不住地流:“猛哥儿,要不是你…我家大宝他…他昨晚就…” ““是大宝运气好。”秦猛摆手打断,一拍脑袋笑道:“多亏了石头,嫂子应该好好谢谢石头。” “这个自然,小妇人记住了。”王寡妇重重点头。她弯腰拎起地上的篮子,双手递给秦猛。 “我…我们家穷,实在拿不出别的……这点鸡蛋……”她看着那个珍贵的篮子,声音哽咽。 “望…望秦大人莫要嫌弃!” 对一个寡妇来说,这一篮子鸡蛋是自己舍不得吃,攒了多少时日、是家里较为值钱的物什。 秦猛看了一眼篮子里的鸡蛋,没有丝毫嫌弃,反而郑重地伸出大手将那篮子稳稳接了过来。 “好,嫂子一番心意,我收下了。” 他知道,有时候收下这份心意,比推辞更能让对方心安。反正缴获点清狗也会挨家挨户分发。 秦猛转身,对还没来得及躲进厨房、此刻正站在布帘边的陈月娘朗声道:“月娘,鸡蛋正好。 劳烦你多添几碗米,把这些鸡蛋蒸上、炒上,多割些野猪肉炖着,请王嫂子和侄子吃个饭!” 陈月娘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闻言连忙应声道:“哎!我这就去准备!” 她接过秦猛递来的鸡蛋篮子,入手沉甸甸的,感受着这份母亲的情谊,转身快步去了伙房。 王寡妇有些手足无措:“这……这怎么好意思……” 还没等她婉拒,院外突然有女人的嚷嚷响起:“俺就说嘛!知寨他顾家,哟?春兰妹子也在?” 众人循声望去。 李铁匠引着王婶和三个人走进了院子。 除了这对邻居夫妇,身后三人两男一女——那两位昂藏魁梧、浑身透着彪悍劲的青年,正是昨夜与秦猛并肩浴血厮杀的王善、王良兄弟。 在他们身边,还站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模样清秀,身材匀称,相貌与王善兄弟有几分神似,利落短打配腰间短刀,透着飒爽劲。 她双臂修长有力,步伐轻盈而沉稳,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衬得眼神愈发灵动,隐隐透着股野性。 “秦知寨,秦大人……”王婶的脸上笑开了花。 秦猛却板起脸,无奈道:“王婶、李叔,说了多少次,咱们是一家人,私下里别这么见外。父母走后,月娘撑起这个家,没您和各位叔伯婶子帮衬、接济,我秦猛怕早就饿死了!” “没错,您这般客套,我们如何心安。” 陈月娘,秦小芸纷纷附和,一脸不高兴的模样。 “你这婆子,有话直说。”铁匠李根生在旁埋怨。 “行行行。”王婶连赔笑,侧身指着身后两青年:“猛哥儿,这就是俺娘家那俩不省心的侄子。 昨儿夜里多亏您带着,臭小子们,” 她转头喝斥:“还不快拜见大人?承蒙大人带你们杀鞑子立功。” 王善、王良对视一眼,齐齐上前单膝下跪,抱拳行礼,声如洪钟:“王善(王良)拜见秦将军!我兄弟愿投军追随左右,效死杀贼!” 他们眼中满是对力量的崇拜与建功的渴望——昨夜目睹秦猛的勇猛,早已心服口服。 秦猛看着这对悍勇双胞胎,心中大喜。昨夜并肩作战这两人勇猛,已见实力,他早问清楚:兄弟俩猎户出身,还曾拜师老军学过武艺。 如今正式投效,正是充实亲兵班底的好材料。 “好,痛快!”秦猛哈哈大笑,一手一个将他们搀扶起来:“起来吧!秦某已是磐石营副将,你们就留在我身边当亲兵,跟着好好学本事!” “谢将军!”兄弟二人起身肃立,脸上难掩激动。 “还有艳儿呢!”王婶又忙把姑娘往前推:“猛哥儿,这丫头叫王艳,见哥哥们投军,吵着也要来,说她学艺多年,力气不输男娃……” 妇人语气里半是无奈半是骄傲。 “休要胡闹。”李铁匠轻声喝止,“咱大周朝哪有女子投军的先例?” “哼,别处不管,咱这是边陲!”王婶瞪了丈夫一眼,自顾说道,“边堡时时刻刻面临危险。鞑子凶残,可不会因为是女人就手下留情。 忘了李家屯、芦苇堡?如今只剩残垣断壁,当年被摧毁多少人惨死,女人死了就少了吗?” 在场人都知晓往事,气氛一时沉默。 “俺觉得边陲不分男女,鞑子来了,全家都得齐上阵护家园!”王婶蛋手叉腰,泼辣说教。 话音刚落,秦猛便点头赞同:“王婶说得在理。” 王婶见状更高兴,拉着侄女上前:“俺家小艳儿刀枪棍棒,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咋就不行?” 王艳挺起胸脯,直视秦猛:“秦大人,俺有力气,会使刀枪,骑射,俺也要从军杀鞑子,为乡亲们报仇。” 秦猛看着这眼神倔强、野性勃勃的姑娘,有些哭笑不得。直接拒绝伤了情分,答应又不合规制。 ——军中尚无女兵先例,组建女兵更是惊世骇俗。 他略一沉吟,有了主意:“艳儿姑娘勇气可嘉。但大周军中暂无女兵编制……这样吧,你身手好,先负责保护我夫人陈月娘的安全,她身边正需可靠之人。 待日后军寨壮大、时机成熟,我便考虑组建女子巡逻队或医护队,到时给你留个位置,如何?” 这话既给了台阶,又留了念想,更安排了实际用处。 王艳眨巴大眼,看看羞涩的陈月娘,又瞅瞅秦猛认真的神情,觉得在“将军夫人”身边做事也不错。 尤其“日后时机成熟”的承诺实在诱人。 她“嗯”了一声:“那行!俺先保护夫人!” 说着她便主动站到陈月娘身边,惹得月娘轻笑。秦小芸与她年纪相仿,凑过来,倒也投缘。 “秦大人,俺家大宝也想加入堡寨少年队随军操练!” 一旁的王寡妇看得眼热,立刻拉着儿子王大宝上前。 从前她总担心儿子安全,经历劫掠后才明白,手握刀枪才最实在,何况入伍还有粮食补贴。 “大人,俺不怕吃苦,俺要杀坏人、杀鞑子!”王大宝捂着淤青的脸颊,咬牙切齿地道。 秦猛见孩子眼中的恨意,思索片刻后,点头:“没问题,到时候去报名,就说是我说的。” 接下来,秦猛索性也留李铁匠夫妇等人吃饭,又让亲兵去请刘瘸子、刘大牛、石头三人。 特别嘱咐把功臣大黄也带来加餐。 随着被邀请的人盗了,秦家小院渐渐热闹起来。 张富贵办完事回家休息,见此情景也带着老婆过来。 伙房这边,陈月娘、王寡妇、王婶、富贵婆娘杨氏忙着做饭。 院里,秦猛与张富贵、王善、王良切磋武艺。 秦小芸、王艳、王大宝、石头等孩子在旁观看,不时叫好。 临近中午,伙房传来招呼声,秦猛又把乌维拽起床,这憨货不情不愿,听到吃的跑得飞快。 女人在伙房坐了一桌。 秦猛、张富贵、李铁匠等大老爷们凑成一桌。 张富贵抱来两坛舍不得喝的好酒。 众人把酒言欢,聊着胜仗后朝廷或许会给的奖励…… 直到酒足饭饱,众人各自回去休息。 秦猛奔波作战了一夜,早已累极,倒头便呼呼大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