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未来见过你》 1. 重生 2070年,冬。 夜已经很深了,宽阔的八车道马路上没有什么车子。 事实上,自从名为“飞车”的小型民用飞行器的发明并普及后,轿车的使用率已经被大大降低了。 地面冷白色灯带延着路面延伸向远方,与空中纵横交错的飞行指示线交相辉映,如同一张由各色光线织成的、光怪陆离的巨网,将整个世界都编织起来。 这个时间连大街上兢兢业业的清扫机器人都归了位,只偶尔有零星几辆飞车沿着飞行线划过夜空,里面载着刚从夜店蹦得未尽兴的小年轻,奔赴下一场狂欢。 嘀呜!嘀呜!嘀呜!—— 忽的,浓稠幽静的夜色被猝然撕破,急促尖锐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三架罕见型号的高端飞车以不管不顾的速度疾驰而来,带着一辆救护飞车呼啸着冲过长安天街。 它们完全无视空中交通规则,炽热的尾部动力器将推进功能开到极致,滚烫的热浪将地面机器人刚收拢起来的落叶轰然掀飞。 轰!—— “快!追上去!” 紧随其后的是乌鸦群一样的记者飞车,刺目的闪光灯急追救护车的红蓝光而去,二三十辆飞车叠加在一起的推进器轰鸣声,震得地面都在颤。 “这里是环球新闻为您带来的突发新闻!TR科技公司创始人、腾氏集团二公子滕时突发疾病!” “就在刚刚,滕时在时光之刃号游轮举办的宴会中途饮酒后出现剧烈不适反应,正在被紧急送往市第一医院!” “星光新闻将持续关注滕时的情况!……” “This is CRA NEWS! We are following tonight breaking news the founder of TR Inc, Mr Teng Shi has been sent to the nearest hospital……” 寂静的城市夜晚就像是被忽然投入赤红烙铁的冷水锅,从平静到沸腾只用了短短一瞬。 “老大!网上已经炸了!” 星光新闻的小记者在飞车左右摇摆的狂飙速度中抓紧扶手,另一只手按着右侧太阳穴上的圆形光点惊呼:“不就是个突发疾病吗?至于的吗!这个点儿大家都不睡觉的吗?” 太阳穴上连接的AI闪烁着,正在他脑海中轮番滚动所有忽然涌现在互联网上的、有关滕时的词条。 热度在转瞬之间就上升到了令人瞠目的程度,评论数和点赞数还在以每秒上千条的速度增长。 前面开车的同伴在车窗灌进来的狂风中回头:“你也不看看突发疾病的是谁,那可是滕时!你们瞧瞧前面那两辆护送他的飞车,G700!” 小记者的视线越过挡风玻璃,前方的两辆黑色飞车整体呈流线型,磨砂黑漆外壳在夜幕中仿佛蝙蝠的翅膀,推进器的排量大到让火焰都发出了蓝色的光。 “这型号我只在新闻里见过!”同伴将油门踩到底,兴奋得仿佛看到肉的狼,“亏得我们动作快赶上了!你可抓紧了,不能让别的台抢了先!” 小记者心脏狂跳,他知道任何有关滕时的新闻都会引发全社会极度热烈的关注,这位年轻总裁不仅仅是滕氏集团的接班人,更是TR集团创始人,一个改变时代的天才。 如果不是滕时,现在的人们还在用汽车那种原始的交通工具,在每天的早晚高峰时堵在路上,花几个小时的时间通勤。 是滕时把曾被专家称为不可能的飞行器变为现实,协助H国搭建出来了世界首批高空交通网,改变了所有人的生活。 高智商、俊美、拥有巨大财富、出身豪门、先驱者……这个人身上的光环足以让他获得这个时代最高的热度。 但这次只是生病而已,小记者看向后视镜里疯狂的飞车群,同行们如狼似虎的状态未免也太过头了些…… “你还不知道吧,小菜鸟。”前方的同伴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眼睛里迸射出激动紧张,又隐隐有些担忧的的光,“台里得到的消息,滕时可能不是普通的生病,是中毒!” “什么!?” “喝了一杯酒之后立刻发作,怕是有人想要滕时的命。” 燕宁市中心医院门口早就围满了人,院长正站在最前面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本来就没剩几根的头发被他拨得左摇右摆。 从接到滕时中毒的消息的那一刻,整个医院就像是被浇了一锅热油一样炸了起来。 救护车出动,最好的急救医生、护士,各个科室的领导全部就位严阵以待守在门口。 那可是滕时。 容不得半点差错。 “看见救护车了!” 救护车的红蓝光在三辆高端飞车的开道下呼啸而至,在医院门口猛然停下,黑色飞车中的安保人员以闪电般的速度下来,拉开救护车门。 “闲杂人等让开!病人生命体征下降!马上准备急救!” 担架被火速推下来,在奔跑的人群簇拥下送进医院。 飞车推进器的轰鸣,治疗仪器的尖锐的滴滴声响,以及嘈杂紧张的人声和闪光灯快门响,仿佛杂糅成一首混乱又荒谬的曲目。 小记者被挤到前方,在白大褂飘扬的空隙中,他到了担架上的人。 正要播报的嘴忽然就卡了壳,小记者愣怔地睁大眼睛,大脑全空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滕时真人。 滕时微侧着头躺在担架上,三十多岁的年纪却看不出一点岁月感,看上去就像是二十多,双眼皮的弧度恰到好处地演展开,眉眼之间非常好看,眼尾不过分上挑显得攻击性太强,却又不过分平和,好像每一个细节都正好在最完美的位置上,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但此时那眉眼却因为痛苦而紧蹙着,高挺的鼻梁被呼吸罩盖住,虚弱的喘息之间呼吸罩被笼上忽明忽暗的白汽。 淋漓的冷汗浸透了他白玉似的脖颈,他修长的双手交叠着死死按在胃部,因为过分用力甚至崩出了青色的筋络,昂贵的西装和衬衫都被攥得变了形。 有那么一瞬间,小记者竟从那极度的痛苦中,看到了某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快播啊!愣什么呢!”同伴举着摄像机冲他嘶吼。 红蓝光交替,照亮了滕时被冷汗浸透的睫毛下漆黑的瞳孔。 时空仿佛在这一刻无限拉长,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 滕时的视线忽的向这边看过来,小记者呼吸一停,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滕时和他对视上了,但其实并没有,那双漂亮深邃的眸子不知看向何处。 小记者忽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紧,竟有种说不清的感觉,那双眸子太浓黑太深邃,却也太平淡了。 好像滕时真的很疼很疼,却并不是很在意的似的。 仿佛已经没有什么能激起他心里的波澜,再往深处,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忽然,与滕时身体相连的人工智能医疗设备毫无预兆地爆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几乎是同时滕时猛地掐住上腹蜷缩起来,浑身仿佛被拉紧的弓弦,小记者甚至听到了一声痛到极致被逼出的低吟,紧接着他的身子剧烈颤抖,一口血毫无预兆地喷了出来,染红了整个呼吸面罩! “警告!警告!病人心跳骤停!” AI机械声音尖锐地响起,与旁人的惊呼和医生的嘶吼混成一片—— 然后,一切归为了沉寂的黑暗。 …… 花园里,鲜花盛开。 芍药和月季散发着迷人的清香,蝴蝶在花丛中上下翻飞着,孩子的欢闹声和人造清泉的流淌声混合在一起,夕阳赤红的光从天边洒下来,仿佛霞云化作的碎屑。 美丽的少妇的白纱裙旋转出让人心醉的圆,小男孩牵着她的手大笑着一起旋转,最后扑进少妇的怀里:“妈妈!” “玩了一下午了,该回家了。”少妇微笑着抚摸着他的头,漂亮的小男孩紧紧抱着她的腰咯咯地笑,“再等等嘛。” 少妇的眼神温柔似水:“可是不早了。” 她起身向着远处的庄园走去,小男孩没跟上去,视线被一只飞走漂亮的蓝色蝴蝶吸引。 “阿时,回家啦!”声音远远传来,“妈妈给你烤了饼干。” “等一下嘛!”小男孩随口答。 蓝色的蝴蝶扑扇着翅膀,飞得越来越高,小男孩目不转睛地跟着跑了几步,直到蝴蝶消失在光里。 他回过神转身,却不见了母亲的影子,只剩一条延伸进无尽远方的路。 “妈妈?……妈妈!” 小男孩发疯了似的奔跑起来追向母亲消失的方向,他脚下的小路随着他的奔跑而破碎,园林花草散做灰飞坠入深渊,夕阳的光骤然褪去只剩一片黑暗,下一刻他一脚踩空!“妈妈!——” 滕时猛的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息着。 刺目的阳光从落地窗投射进来,洒在精致贵气的雕花大床上。 ——竟然梦到母亲了。 母亲去世这么多年,除了最初的那几年,之后就再也没梦到过。 还以为她不会再来自己梦里了。 滕时闭了闭眼睛,刚醒的混沌还在,他的脑子也还不太清醒,浑身上下都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没什么力气。 “珍妮,几点了。”滕时微微后仰靠在床头软垫上,揉着太阳穴习惯性的叫了一声。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AI出故障了? 滕时迷迷糊糊地掀开被子,打着哈欠下床,脚下有些发飘,他走到窗前在玻璃上点了两下,试图唤醒房间的智能屏幕,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 指尖上的冰凉触感传过来,仿佛过电似的在滕时心里轻微地一刺,滕时一激灵,整个人忽然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清醒过来,瞬间浑身凉透。 ——等等,我不是死了吗。 游轮上的豪华聚会,酒杯中暗红的酒晃动着星光,疾驰的救护车和生命停止的剧痛……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滕时按住胃部猛的后退两步,身后的茶几被猛然撞倒,桌上的定制玻璃茶具摔落了一地。 哗啦!—— 门外立刻传来侍从急切的敲门声:“二少爷!出什么事了!” 二少爷?叫我? 这是哪里? 什么情况! 滕时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震惊地环顾四周,周围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天旋地转地冲入他的眼底,滕时的瞳孔极具收缩,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双手太过稚嫩,看竟然上去还没长开! “开门。” 外面忽的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紧接着双开大门被猛的推开。 身材高大的男人大步走进来,直奔滕时,一手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你怎么了?” 滕时的震惊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哥?” 那是他的大哥,腾禹。 无论是整体面部结构,还是那双冷淡严肃的眼睛,都和记忆中别无二致。 可他大哥比他大五岁,如今已经四十出头了,但是面前的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左右,眼神里还没有那么让人心颤的寒意,右脸上也没有那道可怖的疤痕! 旁边的落地镜反射出屋内的景象,少年光着脚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宽大的丝绸睡衣松松垮垮地垂着,他单薄的胸口剧烈起伏,抬头向上,与镜子里自己震惊无比的稚嫩容颜对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2. 家族 滕时瞳孔剧颤,他确定自己死了。 他清晰的记得死亡的那一瞬间,疼痛消失,周围的一切都陷入虚无。自己残留的最后一丝意识只听到了最后医生宣读的死亡时间,然后就是绝对的寂静。 01:18,他的生命定格在36岁。 滕禹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端详,眉头有些紧张地皱了起来:“滕时?” 滕时说不出话来。 十几年前他和滕禹就因为某件事决裂了,之后兄弟间明争暗斗不断,甚至有几次滕禹还对他下了死手。 像现在这样面对面正常说话还有肢体接触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滕时几乎都忘了他和大哥还有这么友好相处的时候。 不过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滕时就冷静了下来。 一般人遇到滕时这种情况,会有两种反应,第一种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在走马灯,第二种是干脆怀疑自己是不是像小说里写的一样重生穿越了。 但是滕时不是正常人,多年商业斗争让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被人阴了。 滕时环顾四周。 他的脸色苍白如瓷,就连嘴唇的颜色都很淡,乌黑的眉眼微蹙着,滕禹几乎能捏到他的骨头,甚至有种如果再稍微用力些就会把他捏碎的错觉。 然而滕时眼底的情绪却是沉静的,像是深海。 “你在看什么?”滕禹的眉头几乎皱出了川字。 这个漂亮得过分的弟弟总是很狡猾,滕禹有些分辨不出来他是真的不舒服,还是又在琢磨什么诡计。 而且……今天他总觉得今天的滕时似乎有哪里和平时不太一样,似乎透出某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感。 滕时环顾一圈后,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这布景看起来太真了。 八成是有人在他死了以后,把他的意识提取出来,放到了虚拟器里,现在他看到的一切都是被数字化的意识构成的幻觉。 基于真实存在过的东西作出的东西,总是逼真的。 滕时深吸一口气,如果是这样,对方目的多半是为了挖掘他的回忆,借机套取他的什么秘密。 “死都不让我安生。”滕时无奈叹气。 “什么死不死的?”滕禹满头雾水,忽然一个激灵,心道坏了,不会是关了这几天心理关出问题了吧,他立刻回头对一旁的侍从低声命令:“叫医生过来。” “别麻烦了。”滕时忽的挥手推开滕禹捏在他肩上的手。 这动作让旁边的两个侍从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滕禹的脸色也顿了一下。 “大哥,自从那次闹掰了之后,咱俩已经有快十年没怎么说过话了。” 滕时活动了一下肩膀,反手拍了拍人高马大的滕禹,表情有些复杂:“虽然我很想追忆一下过去,但是被人窥探的感觉实在是不愉快。” 滕禹:“你在说什么胡话?” 然而他的尾音被猝然打断,因为滕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手指间温热的触感让滕时不由得感叹:“啧,还挺真。” 滕禹的表情一点点裂开,旁边的两个侍从目瞪口呆。 “如果我还活着,一定要把写出这个代码的挖到TR集团来,但是现在我死了,这些事儿我也管不着了。”滕时耸肩。 能破解虚拟器的唯一途径,就是脱离回忆本身。 也就是如果自己突然做出某个举动,而回忆中根本从来都没有相关的记忆,那空缺的那部分就会变成乱码,程序就会崩溃,自己就能从中跳出来。 “对不住了,大哥。” 下一秒,滕时忽然毫无预兆伸手抓住滕禹的衬衫下缘,随意地向上一掀。 滕时从来没有见过他大哥在他面前脱衣服,滕禹似乎特别忌讳这个,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他大哥不穿衣服的记忆。 那么接下来,他将看到衬衫下面是一堆乱跑的代码…… 空气仿佛被冻住,安静得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滕时高高掀着他哥的衬衫,眼睛不可置信地一点点睁大——面前是整齐的腹肌,小山包一样,八块,正因为震惊和愤怒起伏着,旁边侧腰的位置,依稀有一块掌心大小烫伤一样的疤。 滕时:“!?” 下一秒他只觉得后颈一紧,被他哥揪着后脖领子提起:“我就知道你不知悔改!” 滕禹的额头上青筋暴跳,一只手狠狠拽下自己的衬衫,暴怒地拎起滕时大步走向屋里。 滕时有几百年没被这么像小鸡仔似的腾空提过了,双腿乱蹬惊叫出声:“滕禹!” 别说是现在的体格,就算是三十多岁滕时在他哥面前也几乎毫无反抗之力,下一秒他只觉得身子一轻,直接被他哥狠狠丢到了床上。 “唔!”滕时一头撞在华丽的床褥上,差点摔晕过去。 “大少!二少爷他这几天一直没吃饭!您悠着点!”侍从们慌忙扑上来劝。 滕禹的怒吼震得窗户都在颤:“滚开!” 滕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想要挣扎着抓住床单想要爬起来,却手脚发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紧接着他只觉得脸颊一痛,一只大手猛的掐着下巴把他翻了过来,按在了枕头上。 “这些日子我对你的容忍足够多了,但是家族利益是底线。” 成年男子的压迫感如山般压下来,滕禹燃烧着怒火的眸子凝视着他,冷声咬牙:“给我接着好好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哐! 双开大门重重关上,紧接着是咔哒的落锁声。 滕时仰面躺在两米多的大床上喘息着,眩晕感过了好半天才消下去,震惊感却迟迟散不掉。 ——为什么不是代码?我为什么还没出去?! 周围安静下来,窗帘上绣着精致的纹样,屋子里飘着淡淡的茉莉花香——那是他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味道,一切都那么真实而熟悉。 桌上的电子日历闪动着,2050年,秋,现在的自己应该是不到十六岁。 距离母亲去世,只过去了半年。 这不是真的,不能被这种潜意识牵着走。 滕时闭上眼,片刻后又猛然睁开,强忍着难受坐起来伸手拉开了床头柜。 床头柜里果然放着他的电脑,那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变过。 50年代的电脑看上去非常原始且不智能,但是最基本的代码功能都在。 滕时艰难的抓过枕头垫在床头,后背靠上去坐直,双手放在键盘上的一瞬间,回到熟悉的领域的掌控全局感,让他整个人都恢复了冷静。 按理来说,现在他看到的周围场景都是数字化的幻像,背后的算法程序逻辑都是通的,他可以用场景中的任何一台电脑侵入数字化虚拟器的后台。 如果是软件系统,那就必然有破绽。 亮起来的屏幕光映照出少年苍白的脸,瞳孔中反射出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指尖下飞快敲击键盘的声音响起,快得几乎听不出间隔。 滕家的庄园占地面积很大,四栋别墅毗邻相接,家主滕仲云、三个儿子滕禹、滕时、滕玟和他母亲林琬宜,分别各住一栋,每一栋之间都有连接的传送梯。 四座别墅风格内部的装修建筑风格不同,外部却又相同的元素,一起形成了一座整体的现代化风格的庞大建筑物。 除此之外,庄园里还有专门的诊疗室、厨房、以及下人们的居所,间隙错落在四座别墅之间。 50年代的传送梯虽然还没有达到70年代的发达,但是已经比20年代只能上下移动的电梯高级了很多。 只要管道铺设得够密集,就可以实现上下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移动,能在短时间内,把乘坐者送到建筑物中的任何地方。 而此时在通往滕禹别墅的传送梯中,镜面中反射出的滕禹的脸绷得死紧,他原本就不苟言笑,在心情不好的情况下,更显得阴沉得仿佛煞星下凡。 刚才等在滕时放门口,现在守在他身旁的手下屏住呼吸偷偷从镜子里看他,似乎欲言又止,却最终没敢说出什么。 “你觉得我对他太狠了?”滕禹却忽的开口。 手下立刻低头,他跟在滕禹身边很多年,知道什么时候该发表意见,什么时候不该。 “他侵入父亲的财务系统,在低点把父亲持有的莲花制药的股份全卖了,亏了五百万。”滕禹的声音仿佛浸了冰,“虽说不是什么大数目,但是这件事的性质非常恶劣,是纯纯的挑衅和报复!我也同样经历过他这个阶段,怎么没有像他这样叛逆?” 手下低声道:“大少更懂得克制。” 滕禹不置可否,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就连你们都心疼他。” 传送梯重新安静了下来。 叮。 不多时,传送门打开,在滕禹和手下走出后,又重新关上,角落里的摄像头随着传送梯一起上升远走,无声地滑向下一处目的地。 滕禹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手下跟在他身后,走出几步忽然听到滕禹开口,声音很沉很低:“如果我不先罚他禁足,你觉得父亲会对他怎么样?” 手下呼吸一滞,忽的似乎明白了什么,然而滕禹却没有再说一句话,走进书房,关上了大门。 3. 绝食 对于死亡,滕时其实并没有太多抵触。 在中毒的那一瞬间,他也有过不甘,觉得自己这些年也做过一些错事,但罪不至死,可是后来在救护车里他忽然就想开了。 他这一辈子想要得到的都得到了,没有得到的估计也得不到,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的。 人活一世,所图无非是有所体验,不辜负这段旅程罢了。 要说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没有来得及好好谈个对象…… 滕时甚至懒得追究是谁杀的他,他的敌人太多了,政界、商界、甚至家族里,利益之争下人人都有害他的理由。 既然死都死了,他只想快点投个胎什么的,投不了就永远睡下去也挺好,总之不想再掺合这些破事。 然而两个小时后,滕时的脑门上开始冒汗。 不对啊。 怎么无论尝试用什么方式破解,都找不到任何bug和突破口? 滕时重重地擦了一把汗,不信邪地继续飞快敲击起来。 夜晚的窗外风呼呼地吹着,方圆十里寂静无声,月光倾泻,与地面唯一的一盏光点交相呼应,那是屋子还亮着的灯。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滕时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发现这台电脑,似乎真的只是一台电脑。 没有出口,不通往任何地方。 当一切可能性都被排除,唯一的不可能,就变成了可能。 滕时的脸色从不解变成震惊,又从震惊化作全然的空白。 怎么会? 难道我真的……重生穿越了。 一辈子的唯物主意思想,在这一刻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可无论滕时怎么绞尽脑汁寻找理由,却发现自己无法找出任何一种合理化的可能。 2070年人类的科技水平根本无法做到穿越时空或者灵魂迁移,唯一的解释,只有天意使然。 滕时缓缓放下电脑,向后面的大床倒去。 落地窗外是一望无垠的星河,广袤的宇宙中星辰日月平稳运行着,太阳系的尽头外,千亿颗恒星和大量的星云以及各种类型的星际气体组成的银河系,正以不变的速度和既定的轨道旋转着。 一切都那么安然而平常。 只有尘埃一样的滕时跳出了时间的流逝,成为了这个宇宙中唯一的例外。 滕时伸出手举到面前,水晶吊顶的背景下,自己手指柔软稚嫩,却已经有了修长的雏形。 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体太轻盈,还没有经受过岁月的洗礼,即便是再虚弱的状态,依旧有种蓬勃的生机。 滕时沉默了好久好久,直到天色都微亮起来,才轻轻地对着虚空说:“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能再早半年呢。” 太阳从东边升起,金黄的颜色沿着地平线延展开,将秋色中的庄园笼上暖意,正中的喷泉里圣母雕塑慈祥地微笑着,手中托举的婴儿沐浴着阳光的金辉。 清晨一早,屋外就传来了侍从怯生生的声音:“二少爷,吃饭了。” 侍从又敲了几下门,见里面没有回应,知道屋里的人八成今天又要继续绝食,他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把食物放到了一旁的架子上,正要转身离开,却忽然听到屋内一声淡淡的:“开门吧。” 侍从猛的一个激灵,连忙回身把门打开:“二少爷!” 滕时苍白俊美的容颜出现在门口,抓着头发打着哈欠,看上去刚洗漱完:“好饿。” 侍从听到这两个就仿佛同时听到了月球要撞地球,和T国总统要当众跳脱衣舞,震惊万分中连忙把餐盘端上前去:“二少爷,今天的早饭是龙虾粥,水晶南瓜蒸糕,清炖燕窝,还有新鲜水果盘!” 滕时接了过来,看上去很满意地勾了勾唇:“谢谢,去忙吧。” 侍从微微有些愣了神,阳光从滕时身后投过来,打在他白皙如玉的皮肤上,几乎有一种透明的错觉,他真的很漂亮,那种漂亮有种超脱世俗的美,乌黑的眼神平静宁和,仿佛对什么都关心,却又只是蜻蜓点水般。 然而只有短短的半秒,等侍从回过神来,大门已经在他面前轻轻关上了。 食物檀木的餐盘里,水晶南瓜鲜嫩多汁,上面撒着的枫糖散发着清甜的香气,碗里的龙虾粥每一粒米都饱满圆润,龙虾肉更是弹嫩到了极点。 滕时端着早餐回到房间里,在窗前的桌子坐下,插起一粒葡萄吃了。 一个晚上已经足够他想清楚很多事情——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既然重来一次,那就好好活。 就比如最简单的,上辈子他因为不好好吃饭,很早就胃病缠身,这愚蠢的错误他可不会犯第二次。 养生,从这辈子开始。 他舀起一勺粥,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与此同时,隔壁别墅的书房中,滕禹的视线从桌上的文件上抬起:“他吃饭了?” 来通风报信的小侍从恭顺地答:“是,大少。” 滕禹的眸子又垂下,冷峻如冰山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就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 小侍从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他听不出滕禹是什么情绪,开心还是不开心。 滕禹的母亲姜氏是滕老爷的发妻,在滕老爷还没发家的时候就在一起,生下了大少,可惜后来因为车祸早逝。 滕老爷没过多久就娶了第二任妻子,也就是崇景□□的女儿靳清。 结婚的当年,靳清就生下了二少滕时,那时候大少才六岁。 印象中,大少和二少的关系一直不亲近。 也是,前妻尸骨未寒就立刻另娶他人,虽然滕老爷是在前妻去世之后才遇到的二夫人,但在大少的眼里,二夫人和二少一定是抢走他家庭的敌人吧。 所以刚才大少的态度是鄙夷?还是事不关己? 可是……侍从想不明白,既然讨厌,为什么大少在二少被关禁闭的每一天,都让人随时汇报二少的情况,还特意叮嘱后厨,无论二少吃不吃都要预备着饭菜呢? 该不会是想给二少下毒吧。小侍从一哆嗦。 与此同时,滕时别墅里,上到管家下到打扫卫生的阿姨都知道了滕时绝食失败的消息,后厨的几个人围在一起小声聊了起来。 “吃了就好吃了就好,”侍女抚了抚胸口,“二少爷从小就体弱多病,要是再饿下去真要饿坏了身子呢。” “可不是吗?那么金贵的人,可受不了这罪。”擀面的阿姨也在一旁唏嘘,“二少爷出生的时候就是早产,这些年一直好好地调理着,这次是真的气坏了。” 配菜的小伙子好奇地小声问:“二少爷这次绝食还是因为那个事情?半年前二夫人去世的事情?” “是啊。” 议论的声音压低了不少。 “滕老爷也真是的,二夫人那么好,他还在外面找小三,发现的时候那个私生子滕玟都十几岁了!瞒了二夫人十几年!虽说像他那么有钱的男人,这种事情免不了,但二夫人毕竟当初帮了他那么多。” “说的是。当年他俩结婚的时候,虽说滕老爷已经非常有钱,但二夫人嫁给他时还是下嫁。无论多有钱的商人都很难进政治圈子,都是二夫人手把手带着他的呀!” 一片咂舌声,如果不是受雇于人,下人们只怕要义愤填膺地说出“忘恩负义”这四个字了。 “咱们二夫人那脾性,哪受得了这种委屈,一气之下就病了,病了多久身子就扛不住去了。真是可怜了二少爷……” “哎。” “害……” 二夫人在时对下人都很好,所有人都为二夫人感到愤怒和不值。 有胆子大的忍不住又发表愤慨:“之前大夫人去世的时候就是,尸骨未寒就另娶,这次又是!二夫人去世没多久,就把那个女人连同私生子一起接回了家,还给他们母子俩一套别墅,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怎么能这样呢!” “就是的,瞧把我们二少爷气的!” “还有大少,这次二少终于经历了和他一样的事,他指不定怎么幸灾乐祸呢。” “是啊!关二少禁闭什么都是大少主张的!本来他兄弟俩关系就不好,这下落井下石,趁着二少叛逆,可算找到理由折滕他了!” “我们二少真是太可怜了!” 房间里。 吃饱喝足的滕时正盘腿坐在床上,眸色如同深海,嘴里含着一颗即将化完的奶糖,在新建的文档里噼里啪啦地打字,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写了几页。 文档的标题是《梦》,但实际上,这篇文档里的内容都是上辈子滕时亲身经历的现实。 重生之后的第一件事,他要把时间线和重要事件都梳理一遍。 对于现在这个时期,滕时记得还算清楚。 这时候母亲刚过世不到半年,自己根本容不下无中生有的继母和弟弟,他逃学,顶撞,卖他爸的股票……然后被他大哥反锁在了家里反思,最后以他绝食四天后低血糖晕倒,被紧急送到医院告终。 咔哒。 敲下一个句号,滕时扬起头捏了捏脖颈。 深究到最根本,他竟然是想要以伤害自己,来表达心中的愤怒和不满,想让他那不具备正常情感的父亲内疚。 “太傻了。”滕时轻轻摇头。 嘴里的奶糖彻底消失了,滕时从床上下来,随手打开电视随便调到新闻台。 新闻开始播放最新的财经新闻,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伸了个懒腰。 窗外,宁静的山庄坐落在山脚下,面前是开阔的花园,天空中奶白色的云缓慢的飘动着。 好久没有看到这么纯粹的蓝天了。 天上没有纷繁复杂的飞车线路网,周围没有随处可点的智能化物联网设备,太阳穴上没有随时对话的AI贴片。 电视里播放着T国大选的消息,T国首都莫卡还没有被原子弹夷为平地;世界格局还没有改写;石油价格还没有暴跌;大哥滕禹还没有因为挚爱死于非命而彻底恨上自己;弟弟滕玟也没有远走他乡;二十年后人尽皆知的影帝影后和偶像们,现在还都是和自己一样的小屁孩…… 滕时双手揣在睡衣口袋里,眯起眼睛看向很远的地方。 不得不说昨晚刚刚确认自己穿越的时候,他的心情还挺复杂的。 二十年辛苦打下来的江山,一想到要那些勾心斗角的麻烦事要从头再来一遍,他就恨不得一头撞死。 但是现在看着白纸一样的世界,心底深处却翻搅起某种无法言说的悸动。 重来一次还事先知道剧本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上辈子他活得太累,这辈子,他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活完这一生,一种躺赢的、平静安然的方式。 路上的陷阱可以提前避开,不该结交的人可以尽早断绝关系,他可以像开了挂似的,轻而易举绕过那些曾经把他坑惨的坎坷坑洞。 只要他不出头、不冒险,不给自己找麻烦,那剩下的路,尽是坦途。 舒服啊…… 滕时的嘴角轻轻扬了一下。 而此时距离首都一千多公里的江临市,H国的第二大经济中心,城郊的豪华别墅里,欢快的音乐声正顺着窗户飘出来,似乎是在准备庆祝什么。 叮咚,门铃声响起。 美丽的女人踩着音符的节奏兴奋地从屋里跑出来,打开门迎接门外到访的一家三口进来: “Jenny!你今天好漂亮!”“哎呀!老刘好久不见。”“小阿泽又长大了不少,又帅了!” 门外年轻贵妇扑上来和她亲热地拥抱,又探头看向屋子里惊叹道:“阿玉你这布置得也太漂亮了!请的哪家公司?等我家这小子过生日的时候我也这么搞!” 贵妇身旁的小男孩也看着屋里发出惊叹的声音:“哇哦!太帅了!” “是我自己布置的。”任玉捂嘴笑得不停,揉了揉小男孩的头。 她看起来非常年轻,今天虽然因为庆祝她穿得隆重了些,但是无论是她毫无细纹的眼角和年轻的体态,都透出一种鲜活的灵动感。 气球和彩带挂了满屋,欢快的歌声循环播放,整个房间都洋溢着幸福的氛围,最中间的二楼扶手上挂着长长的条幅“Happy Birthday Fei!”,餐厅里的长桌正中摆着精致的三层蛋糕。 贵妇摇头感叹:“你也太全能了吧!会做手工、会设计、还会布置生日派对!” 任玉小声凑到她耳边:“老奚也帮忙了。” 贵妇的表情从惊讶变成羡慕,然后嗔怪着锤了自家老公一下:“你瞧瞧人家老奚!” 老刘笑着:“是是……你们俩真的是模范夫妻了,结婚这么多年还能这么甜蜜。我记得老奚手上这么多年一直戴着你大学时候给他做的尖晶石戒指,我想要看看他都藏着,小气得很!” 众人笑成一团。 任玉的脸上透出红色,像一朵娇艳的玫瑰。 “玉阿姨!斐然呢?”贵妇旁边的小男孩急切地向屋里张望。 他话音刚落,一个打着精致领结的漂亮小男孩已经从里屋兴奋地跑了出来:“阿泽!” 两个小男孩开心地抱在了一起,贵妇笑得合不拢嘴:“哎呀慢着点,别把身上的新衣服弄皱了。” 任玉在一旁笑:“你看他俩今天都穿的蓝色,看起来像哥俩呢。” 贵妇也笑:“可不是嘛!长得也有点像。” “Jenny阿姨你们好久没来了,我都想你们了。”奚斐然又一头扎进贵妇怀里,仰起头来时一双明亮的眼睛和他妈妈如出一辙。 论谁都抵挡不住会撒娇的乖巧小孩子,更何况奚斐然长得就像是童模一样漂亮,白白嫩嫩的脸蛋几乎能掐出水来,除了个子比同龄孩子矮了些,几乎挑不出缺点。 贵妇眼睛都笑没了,喜欢得不得了,拎起一旁的袋子:“七岁生日快乐斐然,瞧阿姨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奚斐然激动的睁大了眼睛:“是Friago的赛车!” 阿泽挺起胸脯:“喜欢吧!是我给你挑的!” 老刘在一旁补充:“最新款。” “去玩吧。”贵妇笑着捏了一把奚斐然的小脸,又对自己儿子道,“照顾好弟弟。” 奚斐然抱着赛车开心得眼睛都笑没了,跟叔叔阿姨道谢之后立刻拉着小伙伴冲进了里屋玩去了。 “Jenny这也太贵重了吧。”任玉轻轻撞了闺蜜一下,小孩子不懂,但是她一眼就看出这赛车是X国最高端玩具品牌的限量版,全国都没几辆。 贵妇亲昵的圈住她的胳膊:“有什么的,老刘不心疼。” 老刘在一旁憨笑着点头。 任玉知道这对他们这种家庭确实算不上什么,而且以他们两家之间的关系,太过客气又根本没必要,于是感谢地一笑:“先尝尝我做的布丁吧,晚饭还得等一会儿。” “怎么没看见老奚?”老刘跟着两位太太进去,左右环顾着问。 任玉抬眼看了一下二楼:“他刚才接了个电话。” 也不知道是什么电话,怎么聊这么久?…… 4. 生日快乐 快到傍晚的时候,值班的侍从被传音系统的铃声从瞌睡中惊醒,滕时柔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在吗,我想吃糖醋排骨。” 侍从更惊喜地应了一声,飞快地跑去叫厨房准备了。 滕时光脚踩着拖鞋打开冰箱,取出一盒酸奶戳开,回到沙发上坐下看财经新闻。 自从停止绝食后,滕时就往房里运了不少零食,没事的时候就吃两口。 财经新闻里的小年轻主持人是个熟面孔,二十年后他会成为家喻户晓的知名主持人,连续主持好几年的春晚,滕时记得自己还被他采访过两次。 “接下来为您播报国内新闻……” 留给滕时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如果他要避开未来会发生的坑,不能等事情发生才采取行动,很多因果的种子早在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就埋好了,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梳理出来一切,然后早做准备。 新闻是弥补记忆空缺的最好方式,能告诉他时下正在发生的大事。 滕时边看边叼着吸管咂摸着,忽然感觉酸奶的味道还不错。 他低头看了看酸奶的瓶身,发现这个牌子在二十年后已经消失了,莫名生出了点可惜感。 “凯斯工业最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其位于阿普勒斯的生产基地,由于技术人员的操作失误导致发生爆炸……” 电视上出现了凯斯工业董事长蒋凯的脸,正在接受媒体的提问。 滕时半靠在沙发里听着电视里的传出的声音,两条长腿搭在沙发的垫子上,眼睛眯了起来。 他通常是不喜形于色的,但是微长的刘海略微盖住了一点眼眸,让他的眼神里透出了些深凝的冷。 凯斯工业,n年后的凯斯集团,是二十一世纪最大的罪人。 原子弹被丢到T国首都,有一半是凯斯集团的推动。 而如果说凯斯集团的总裁蒋凯不是个东西的话,他的儿子蒋洲成简直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 “我只是想让你喜欢我。” 压抑着疯狂的声音在耳畔环绕,仿佛鬼魅一般从地狱传来,暗红密闭的房间四壁如同血染。 那些甚至叫不出名字的器具挂满了墙壁,随着滕时被掐着脖子重重按到墙上的撞击,而碰撞出剧烈的晃动声响。 “怎么就这么难?滕时,你为什么不愿意看我一眼?” “是不是只有让你疼,你才有反应?” …… 夕阳的光透过巨大的窗户撒落进来,沙发上的滕时一半在光影中,一半在暗处,放在交界的手指攥着酸奶盒,手背上微微绷起了突出的筋络。 啪。 滕时抬手一投,被捏扁的酸奶便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精准落入了垃圾桶中。 现在的凯斯工业只是一家小有规模的普通进出口贸易公司,主做飞机的推进器零件。 而在多年后,凯斯工业会在蒋洲成的领导下,先成为滕时最大的供货商和盟友,又在后期成为滕时最难缠的对手和敌人。 而蒋洲成也会在这过程一步步暴露出,他对滕时变态的喜欢和占有欲。 ——这辈子,可不能让你们家族这么嚣张了。 滕时记得在新闻里这次爆炸后,凯斯工业明明濒临破产,但滕氏却忽然有如天神降临,给凯斯投了很多钱,让凯斯活过了这次危机。 而滕氏的投资也确实得到了回报,仅仅一年后,凯斯就研发出了动力远超之前的推进器,逐渐取代了传统的飞机推进器,占领了国内的大部分市场。 而再之后,滕时设计出了飞车的雏形,而凯斯的推进器完美地满足了飞车的动力需求,两家公司合作,凯斯崛起,市值猛涨,将业务扩展到了史无前例的地步。 当初滕仲云为什么会未卜先知地给凯斯投钱?滕时想。 如果他记得没错,凯斯在这个时期并没有任何有新技术突破的迹象。 以目前凯斯这个烂摊子,任何人看了都会避而远之,滕仲云这种人不会做赔本生意,自己老爹究竟看上了凯斯的什么才确定它能成功? 不过…… 滕时摩挲着自己突出的腕骨,动作像一只慵懒又危险的猫。 不论因为什么,只要把滕家对蒋家的援助掐断,就能把蒋家按死在摇篮里。 电视里的新闻又到了下一条:“恒玉集团在十月二十日获得了由省政府颁发的模范制造型企业称号……” 恒玉? 滕时的神情重新恢复得懒洋洋,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沙发毯上的穗穗。 好几秒钟后滕时终于想起了这家企业,就像刚才的酸奶品牌一样,恒玉早就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中。 而且消失得格外惨烈。 这件事情太轰动,以至于过去这么久,滕时依旧依稀记得当时的新闻。 恒玉的创始人奚沛恒一家家被入室抢劫,奚家全家、以及来给奚家孩子庆生的朋友一家全部遇害。 那伙歹徒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穷凶极恶,一个活口都没留,之后审讯也没问出来个所以然,案子最后不了了之。 有些时候有些事就是遇上了,命中注定有这一劫,谁也逃不掉。 或许是因为没有了甜味来分散注意力,滕时有那么一瞬间多想了一些。 我如果去阻止,能救得了他们吗? 不过很快滕时就抛弃了这个念头,这世界上因为各种意外死去的人多了去了,他没有精力做一个救世主,也没有理由拯救每一个素不相识的可怜人。 老话说得好,人各有命。 况且,他还不知道改变这个世界原有的运行方向,会不会引发蝴蝶效应,多此一举恐怕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也说不定。 “据恒玉集团董事长奚沛恒介绍,恒玉集团正在研发一款新型高气压气机,预计在今年年底投入生产,该高气压气机克服了传统高气压气机的痛点……” 正胡思乱想的滕时忽的盯住液晶大屏,散漫的神色一扫而空,甚至微微坐直了。 高气压气机? 等等。 他怎么记得,他在企划书上看到过,当初凯斯之所以能研发出动力远超之前的推进器,就是克服了一项技术难题,好像也是高气压气机? 与此同时。 临江市的豪宅里,二楼卧室的门被打开,奚沛恒抱歉地快步走出来,对楼下的好友夫妇抬手打了个招呼:“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接了个电话。” “没事,快下来吧,”贵妇Jenny在下面冲他笑,“小玉正给我看她新做的绒花呢,做的真好看!” 奚沛恒笑了笑走下楼。 女人们的注意力很快回到绒花上,没注意到奚沛恒的笑容末尾有些苦。 只有老刘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过去,来到奚沛恒身边,低声问:“怎么了?生意上的事?” 像他们这种人,就算是生意上出了再大的问题,都不会把情绪往家里带,奚沛恒刚才却几乎没藏住。 “还是凯斯。”奚沛恒背对着妻子压低声音,摘下眼镜抹了抹眼睛,那是一个压力很大的下意识动作,“说想要收购恒玉。” 老刘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带到一旁,皱眉道:“怎么又来?” “三番五次了。”奚沛恒叹了口气重新戴上眼镜。 虽然现在已经是市值上亿的老板,但奚沛恒的身上却依旧还有着理工科出身的书卷气。 “凯斯和恒玉在规模上势均力敌,如果不是他们公司最近出的工厂爆-炸事件,甚至他们还要压过我们一些,同一产业链的上下游关系,他想要收购我们也正常。”奚沛恒叹气。 “但公司就像我的孩子,而且我们的最新高气压气机马上就要进入研发的最后阶段,之后的前途不可限量,我怎么可能随便就卖了。” 老刘愤然:“凯斯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也不怕撑坏了胃口!” 奚沛恒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老刘看到他眼中的担忧,心里一惊,用更低声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商业上的恶意大家都心知肚明,凯斯已经三番两次的想要恶意收购恒玉,都被奚沛恒巧妙地躲开了,难道这次又用了什么上不了台面的阴招,才让奚沛恒躁郁成这样? 奚沛恒掐住眉心,许久才沙哑开口:“他们威胁我的家人。” “什么!”老刘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和奚沛恒好友多年,知道他这个兄弟干净得很,许多做到这个规模的企业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好的东西,但是奚沛恒从来都没有,他为人正派,不沾任何脏污,而这样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却被人用肮脏的恶意威胁。 “奶奶的!”老刘暗骂,抓住奚沛恒的胳膊,“如果他有动静你就报警,什么也别顾忌。如果再得寸进尺……”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交给我。” 奚沛恒知道他的朋友仗义,又怕他真做出什么,连忙摆手:“老刘……” “爸爸!” 不远处的卧室里忽的冲出两个毛头小子,打断了大人之间的谈话,其中一个扑向奚沛恒怀里,另一个礼貌地叫了声:“叔叔好!” 奚沛恒露出温润的笑点头回应,他怀里的小东西仰头看他:“爸爸,你最近好忙,我感觉我有好久没和你说话了。” 奚沛恒怜爱地摸了摸奚斐然的头,奚斐然好像有一种神奇的能力,他嘴甜、会撒娇,稚嫩的话却总能戳到人心坎上,能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疼爱他,一看他什么烦心事都忘掉了。 贵妇偷笑着在任玉耳边道:“小小年纪就这么会,以后不知道迷倒多少少女呢。” 任玉哭笑不得。 奚沛恒宠爱又心疼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这一刻他感觉无论遇到什么坎都无所谓了,总能过去的:“最近是有点太专注工作了,应该多陪陪斐然的,周末带你去水上乐园吧。” 奚斐然眼睛瞬间亮了,仅仅抱住奚沛恒:“好哎!” 厨师从远处厨房里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说饭已经好了。 两个孩子欢天喜地地喊着吃蛋糕了,率先跑了过去,四个大人也说说笑笑着落座。 长桌上的蛋糕已经插了七根彩色的蜡烛,背景的音乐被调小,任玉笑眯眯地起头,带着大家一起唱起生日歌来。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Feiran.Happy birthday to you~” 奚斐然闭上眼睛,胖乎乎的小手合十,虔诚地在心里许下愿望:“希望每一天,都可以像今天一样。” 咚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奚斐然的许愿,任玉疑惑地回头,贵妇问:“还邀请了别人?” 任玉摇摇头:“没有啊,我去看看。” 奚斐然看着母亲拉开椅子站起来,向着门口走去,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忽然跳的有些快。 ——我还没有吹蜡烛呢,妈妈。 任玉打开门,下一秒,惊恐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 一千公里外。 滕时已经安全坐直了,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从心底混乱地升滕起来。 是不是有点巧了? 奚家即将推出最新高气压气机却被灭门,一年后凯斯就以高气压气机技术为核心生产出推进器,让公司站上了巅峰。 夕阳的余晖还没落尽,滕时身上却莫名的发起冷来。 如果他记得没错,上一世凯斯的推进器上市的时候,距离奚家被灭门已经过去了一年之久,也正因为这样的时间差,没有人将凯斯和奚家的惨案联系起来。 而且,凯斯当时处于“防止商业机密泄露”的原因,在面向大众举行发布会的时候并没有着重提到高气压气机的核心技术,只着重介绍的是推进器整体的更新换代,只有投资人滕家知道细节。 最主要的,上一世,蒋家在发家初期表现得人畜无害,根本没有人有理由做出这种可怕的怀疑。 滕时双手撑住桌子,额头上隐约渗出了冷汗。 可别人不知道,但是他太了解蒋家人的心狠手辣,二十年的相处让他清楚的知道凯斯在被逼进绝路的时候会有多无底线。 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会吗? 滕时暗示自己不要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和敏感,然而心里浓烈的第六感,和所有逻辑拼凑的碎片都似乎指向一个猜想: ——会不会事凯斯遭遇工厂爆-炸危机,公司陷入低谷,为了救活公司,凯斯夺取了奚家的技术并灭了奚家? 5. 急病 当当当—— 远处教堂顶端的钟楼里准时传来傍晚六点的敲钟声,滕时的心脏随着钟声剧烈紧缩,脑海中过电一样想到了一种更可怕的可能性。 ——凯斯之所以有底气做出这种事,会不会是已经提前得到了滕家的默许? 比起一心求稳不愿冒进的奚家,虎狼似的蒋家明显更契合滕仲云的步调。 所以滕仲云之所以投资处于低谷的凯斯,并不是未卜先知,而是他知道凯斯会得到恒玉的技术一跃而起。 又或者,这件事根本就是滕仲云授意的,凯斯只是一个工具,真正因为恒玉的技术而得到巨大利益本来就是滕家! 滕时的心脏仿佛被冻住,莫大的寒意席卷全身,他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所有的逻辑都顺了。 但是证据呢? 他不能仅凭自己对“蒋家人都是疯子”的了解,就做出这样可怕的判断和推测。 或许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和猜测,也许真就那么巧,奚家不幸遇到了极端的抢劫者? 滕时快步走到桌边掀开电脑,飞快地敲击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找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找到还是不想找到。 他只需要一个证据,一个证明自己猜错或者猜对的证据…… 忽的,飞快滑动的界面停住了,滕时的瞳孔猛然收紧。 新闻配图中,恒玉集团的老总奚沛恒戴着一枚黑色尖晶石的戒指。 那是一枚很低调的戒指,但是又足够独特,其特有的富有设计感的手工定制底托足够让见过一次的人一眼认出来。 滕时的心跳仿佛在这一瞬间停了,他见过这枚戒指,上辈子,在蒋洲成家中的陈列柜里。 那枚戒指被摆在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用铂金的底座托着,如同一个盛满骄傲的战利品。 *** 新出锅的糖醋排骨香味扑鼻,旁边配着熬了几个小时的金黄色鸡汤,还有最新鲜的清炒蔬菜。 侍从欢快地推着餐车沿着走廊走来,忽的听到滕时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巨响。 侍从惊得一哆嗦,然后魂飞魄散,车子一推就冲了过去:“二少爷!” 隔壁别墅的书房里,桌上的文件已经摞了厚厚的一摞。 滕禹捏了捏自己高挺的鼻梁,看了一晚上,文件上的字已经开始变成了爬动游走的小蚂蚁,再看下去他的眼睛就要瞎了。 可是明天还要开董事会。 滕禹扬起头半靠在椅背上,只觉得浑身上下涌起一股莫大的疲惫,他闭上眼睛,想过一遍明天需要处理的事情,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了一个人。 少年被捏住脸颊按在床上,乌黑的头发看上很柔软,眼眸里面像是有碎星河在晃动,用惶恐的、不知所措的、仿佛受惊的小动物一般的眼神看着他。 …… 滕禹闭着眼,眉头不自主地皱紧,似乎在烦躁又似乎不是,忽的,他霍然睁眼起身,按下了桌子上的通讯按钮。 通讯器里立刻传来侍从的回应:“大少?” “我去健身。”滕禹拉开椅子走出去,正要让侍从准备好衣物,却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紧接着大门被急促敲响:“大少!二少爷他……” ——这是终于熬不住了,遣人来求自己放他出来? 滕禹心里一动,打开门,冷硬的脸上却依旧面无表情:“不放,接着反省。” “不是的大少!”侍从急道,“二少爷出事了!” 一直紧锁了好几天的双开大门此时已经完全敞开了,里面传来诸如“二少爷您没事吧?”“还能坚持住吗?”“已经叫了家庭医生了”之类的担忧声。 滕禹冲出传送梯,第一眼看到的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侍从,当中的人被牢牢围在里面。 他还没吼出来,听到他脚步声的众人已经在瞬间“刷拉”一下如同潮水般向后散去,在半秒不到之内让出了一条道。 滕禹大步冲过去:“怎么了!” 滕时光着脚侧靠在床边蜷缩着,双手环抱在上腹的位置,冷汗几乎浸透全身,听到滕禹来,勉强抬起一双水汽朦胧的桃花眼看过去。 滕禹心脏都停跳了,立刻上前抓住他:“滕时!” 滕时额角的头发都被浸湿了,虚弱地粘在苍白如纸的脸上,身子晃了一下就彻底失去了支撑,软倒在滕禹的胸口,颤抖地挤出一个:“疼……” 然而下一秒,他的声忽的像是噎在了喉咙里,双手死死按住胃部蜷起身体,膝盖几乎抵到了胸口上,喉咙里生生被逼出了一声颤抖的低吟:“呃……” “大少,可能是胃痉挛!我爸犯病的时候就这样,一阵阵的疼。” “多半是二少这几天一直没吃饭,忽然一下子恢复饮食,肠胃受不了!” 他话音未落,滕禹已经抱起滕时往外狂奔了出去,边冲边吼道:“医生呢!” 庄园里的医务室在庄园的最东头,是一栋独立的小建筑,当初出于卫生考虑,和主别墅之间没有安装传送梯轨道,只能步行过去。 侍从们跟在他身后往外跑,气喘吁吁心惊肉跳,几乎跟不上他的步速:“医生说出去了一趟,正在赶回来,十分钟到!” “谁允许他擅自离开的!”滕禹一声暴吼震耳欲聋,“给我打电话过去,五分钟不到,我让他这辈子都当不了医生!” 整个庄园都被惊动了,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然后毫无预兆的就沸滕了起来。 下人们慌张地催促医生、叫人、给远在外地的滕老爷打电话,平日里鲜少有活儿、正在庄园外遛弯的医生还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 滕禹抱着滕时往对楼冲,这是第一次讨厌自己住在这么大的庄园里。 怀里的人好像已经没了动静,滕禹的头皮一阵阵发麻,大吼着晃动怀里的人:“滕时!” 滕时捂着胃软软地靠在他胸口,意识似有似无,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上面晶莹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疼出来的生理眼泪。 滕禹感觉自己抱着他就像是抱着一个瓷做的娃娃,再稍微用点力就会把他碰碎似的。 “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滕禹飞奔着对怀里的人说。 他应该是很讨厌这个弟弟,滕时的光环太强,因为过分优秀,从小就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危机感,可是细细想想,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讨厌过滕时。 那么柔软的、可爱的、像是小动物一样的弟弟……实在是很难让人讨厌起来。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十岁左右的时候,半夜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只看到小小的滕时抱着小狗玩偶站在他门口,仰着头用小奶音叫他“哥哥”,然后把小狗玩偶笨拙地塞到他手里。 “狗狗陪哥哥睡。” 滕禹记得当时自己愣了一下,然后冷冰冰地把小狗玩具甩回滕时怀里:“我不要你的破狗。” 是看到自己没有母亲陪着自己睡,同情自己的吗? 滕时厌恶地关门,却在门缝合上的一瞬看到了小滕时脸上落寞又委屈的表情。 鬼使神差的,他把门留了一个缝。 果然,那被他丢回去的小狗玩偶又歪歪扭扭地从门缝挤了进来,门后的小奶音怯生生的:“他很乖的。” 滕禹最终还是收下了那只小狗玩偶,那天晚上,他睡了很长时间以来罕见的没有做噩梦的一觉。 滕禹看着滕时,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感觉应该是什么,万般滋味在心里滚过一轮后,最后他发现,自己好像是在心疼。 而与此同时,滕时就不那么自在了,即便是低垂着眼睛,滕时也能感受到滕禹灼热的视线几乎要把他烧化了。 盯着我干嘛?滕时心想。 看路,哥,可别把我摔了。 这么多年和他哥相处,滕时早就知道他哥吃软不吃硬,能让自己从那间房里出来的最快方法就是装病。 装病他可很有自信,毕竟上辈子是真枪实干地疼过,胃痉挛之类的几乎是家常便饭,该有的反应他几乎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如果不是滕禹一直盯着他,他还能装得更自然些。 嘶……好冷! 身上的“冷汗”被小风一吹忽的有点冷,滕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暗道早知道不往身上喷那么多水了。 然而下一秒,冷风钻进鼻腔勾起一系列连锁反应,他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糟糕,要露馅! 胃痉挛病人还有力气打喷嚏吗? 不过紧接着,他就感觉到自己立刻被抱紧了许多。 滕禹的大手盖住了他的胃部,那似乎完全是本能的动作,温热的温度顺着掌心传下来:“马上就到了。” 滕时忽的有点不自在。 或许是上辈子后期闹得太僵了,他似乎没发现过,以前他哥好像对他还挺关心似的? 连番电话轰炸之下,魂飞魄散的医生哪里还敢耽搁,一路带着火花火急火燎地驱车赶回来了,一推开医务室的门,就看到滕时正捂着胃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滕,一副要随时过去的样子。滕禹抓着医生的领子把人揪了进去,暴怒着让他立刻给滕时止痛。 可怜的医生被吓得腿都在哆嗦,赶紧照做,可就在针头即将扎到滕时胳膊的时候,却忽地听到滕时气若游丝地说了句什么。 “出去……” “怎么了?需要什么?”滕禹立刻走到床头弯下腰。 滕时扬起湿漉漉的眸子看向门口,颤声道:“出去!……” 滕禹看向身后,只见门口挤满了人,有管家有下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用或好奇或担忧的眼神盯着里面的情况。 青少年的男孩,最是爱面子的。 滕禹心下了然,对外面道:“都出去!” 只一声令下,门口的众人应声而散,他回过头来,却看见滕时正在看着他:“你也出去……” 滕禹哽了一下,然而滕时乌黑的眸子执拗地盯着他,冷汗顺着下巴往下掉,似乎哪怕屋里有除了医生以外的任何人他都不接受治疗,疼的身子都在发颤。 “好,我出去。”滕禹受不了他这样,转身离开,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憋屈,关上门的时候脸都是黑的。 为什么不让我陪着?连我也防?滕禹想。 我是你哥哥,哥哥有什么不能看的。 你小时候我都给你换过尿不湿。 可随后他又忽然想到,滕时防自己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好,自己好像从小就没怎么给过滕时笑脸。 滕禹靠在墙边,神色复杂,半晌,从怀中摸出一根烟。正要点上,却又想起滕时在房里,于是又放了回去。 他在走廊里足足等了半小时,房间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哪里聘来的医生,又不靠谱又不懂事,连出来跟自己汇报滕时的情况都不懂,果然还是应该尽早换掉。 滕禹烦躁地在门口来回踱步,又等了好久,还是不见动静。 直到墙上的电子时钟又过去了半个小时,滕禹终于按捺不住,走到门口抓住门把手,却忽地听到里面传来细小的呜呜声。 滕禹心里忽的窜起一股强烈的不安,猛的推门而入! 房间里,侧面的窗户半开着,风呼呼的刮进来,掀起白色的窗帘。 医生被绷带绑在病床上,嘴里塞满了纱布,一脸的崩溃。 而病床上的人,早就没有了影子。 6. 幸存 城郊的跑马场里,高大的纯黑色骏马一跃而起,马身上的少年紧贴马背,腾空的一瞬间一人一马仿佛达到了最完美的融合,优雅地飞跃前方的障碍物,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周围围观的马场工作人员间顿时响起了一片鼓掌叫好声,马背上的少年笑了笑,神色有些骄傲,却也不贪功,达成这个成绩后就驭马走向了出口。 跳下来的时候旁边立刻有人接过了他的帽子,另有人递过来了可乐。 “祁少,一会儿还接着来吗?”递水的手下恭敬地问。 祁南槿摇了摇头,摘下护具:“今天就这样吧,帮我把手机拿来。” 少年身材修长挺直,满满的青春感,虽然有些纨绔的散漫冒出来,但被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一中和,倒有种别样的协调,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时下最高端型号的手机立刻递了过来,祁南槿伸手去拿,手机忽然正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阿时。 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祁南槿肉眼可见的心情更愉悦了起来喝了一口可乐接通电话:“我刚完美跳过一个A级障碍,帅极了,可惜你没看见。今天怎么样,你哥找你麻烦了吗?” “我跑了!”电话那头转来气喘吁吁的声音,滕时听起来像是在狂奔。 祁南槿手里的可乐差点泼出去,整个人都惊呆了:“你什么?跑了!?” “等会再跟你解释!”滕时在电话那头大喘气,“阿槿,我现在立刻需要一辆去江临市的私人飞机,要飞得快的!” 一个小时后,一架从崇景起飞的私人飞机已经冲破夜色的薄雾,飞向江临的方向,下方是厚厚的云层。 在私人飞机朱红色的座椅衬托下,滕时本来就白的皮肤越发白皙似雪,他的身子微微后仰,蹙着眉,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 大秋天的,他身上只穿了一套丝绸睡衣,外面随便披了一件不知道从哪随手抓来的、明显大一号的羊绒大衣,领口的扣子都没来得及扣。 祁南槿的视线被他白皙修长脖颈吸引过去,又赶紧掩饰性地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地递给他一杯热水,又看似随手抓来一条毛毯披在他身上:“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忽然去江临市?” 滕时缩在毛毯里端着热水,心情有些复杂地看向祁南槿。 这是他最好的朋友,关系甚至远胜于亲兄弟的哥们。 可惜上辈子在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祁南槿忽然被家族安排出国进修,最后死于一场离奇的游泳池溺水事故。 自己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干嘛一直盯着我,”祁南槿耳朵都被他看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呢。” 滕时垂眸捏住鼻梁,看起来颇有些无奈:“我喜欢乖巧可爱,抱起来软软的,说起话来甜甜的长发萌妹子,你符合哪条?” 祁南槿没有看到,滕时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微微的泛红。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险些失去情绪控制。 明明实际年龄都三十好几了,在面对失而复得时候,依旧不能做到平静而过。 祁南槿认真思考了一下滕时的择偶标准,低头又抬头:“长?” 滕时:“……” 妈的。 这个混蛋不配拥有煽情时刻。 要告诉阿槿真相吗? 滕时对祁南槿有百分之二百的信任,但他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天机不可泄露、蝴蝶效应,或许不只是说说而已,任何现在作出的选择都可能影响未来,他现在还不能笃定地冒这个险。 “我做了一个梦。”滕时决定保留一部分真相,“梦见恒玉集团的奚家和他们的朋友明天要被灭门。” 祁南槿正吸着气泡水喝,听到这话立刻呛了个死去活来。 如果不是滕时真的衣冠不整地跑出来,加上手机群里刚炸了锅地疯传着有关“滕禹暴走,说要把他弟腿打折”的消息,祁南槿几乎滕时是在逗他玩。 “咳咳……梦得这么具体?时间人物都有?”祁南槿擦了擦嘴。 滕时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相信。” 祁南槿赶紧摆手:“我相信!” 就算滕时说明天太阳要撞地球了祁南槿也相信,虽然他比滕时大一岁,但是从小到大无论滕时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跟在滕时后面,和他一起。 “详细说说?”祁南槿道。 滕时抱着热水:“我梦到在奚家小少爷生日的当天,会有一伙儿匪徒入室抢劫,奚家一家三口没人幸免,连同来参加小少爷生日聚会的刘家一家三口也都死于非命。” 幸福的生日聚会被鲜血浸染,这样强烈的对比碰撞带来的话题足够吸引人眼球。 上一世的新闻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都着重强调了这个细节,确保足以在互联网上掀起一股名为同情和遗憾的狂潮,所以滕时记的很清楚。 他在装病之前查了出来,奚家少爷的生日,就是明天。 祁南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么惨?” 滕时点了点头:“嗯。” 祁南槿消化了好久,又和滕时确认了好几遍,确认自己没理解错,才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会吧。” 外面的天色很暗,太阳刚刚落下去,云层上一片灰暗的颜色,滕时觉得身上很冷,抓住毛毯向下缩了缩,微微吸了吸鼻子。 因为一个梦而陪滕时飞半个国家这都不叫事,祁南槿只是有点不明白,这和滕时有什么关系?全世界每天因为各种意外而死掉的人多了去了,就算是梦到了,通知一下警察也算是对陌生人仁至义尽了,至于这么上心? “你和奚家很熟?”祁南槿问,“我怎么不知道?” 飞机上吹着暖风,滕时缩在毛毯里,只露出一点发红的鼻尖,长长的睫毛垂着,看不清神色:“不认识,只是觉得既然梦到了就是天意,我得去看看。再说除了你,谁会相信我的梦,警察不会管的。” 祁南槿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相信天意了?不过说的也是,这世界上就我这个大好人无论如何都陪着你胡闹。” 滕时没再多说什么,刚才的出逃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他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只轻声咕哝了一句:“……” “什么?”祁南槿没听清。 可滕时的眼睛已经慢慢闭上了。 累成这样吗? 祁南槿注视着滕时,又等了一会儿,等滕时的呼吸都绵长下来,才小心翼翼地拎起翘起的的毯子一觉,轻轻盖平在了他的大腿上。 “阿槿……”滕时忽然迷迷糊糊地叫他。 祁南槿整个人僵住,好在滕时并没有睁开眼,只微微侧身蹭了下椅背。 “别游泳了,泳池的消毒水味多难闻……” 祁南槿微绷的身子一点点松了下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滕时忽然提到这个,却也轻轻答应道:“好。” 或许是因为奔跑得太久,又或许是因为这几天心里想的太多,滕时这一觉竟然睡得很深,甚至还做了一个很清晰的梦。 他看见自己坐在桌子边,桌上摆着华丽的三层生日蛋糕,桌子边围坐着的两对夫妇和一个孩子正在拍手给他唱生日歌。 他双手合十刚要许愿,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坐在他身旁的美丽女人起身开门。 大门拉开的一瞬间,忽的一声巨响震得人心神俱颤。 嘭!!—— 他惊讶地捂住耳朵,第一反应还以为是有人在给他放烟花。 然而下一秒,他看到女人的胸口绽放出一个碗口大的血洞。 ……妈妈?! 心脏撕裂般的剧痛,极度的惊恐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女人似乎想要回头看向他,身体却像布袋子一样倒在了地上。 鲜血蔓延开将她整个人淹没,他看到母亲的瞳孔一点点放大,变成了空无一物的深黑,仿佛宇宙尽头的深渊。 接下来是完全无序的混乱。 尖叫声、男人的吼声、撞击声……桌子被掀翻,椅子被撞断,烟花一样的枪击声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接连响起。 嘭!嘭嘭! 鲜红的颜色像是泼墨一样喷溅,雕塑在轰击下四分五裂,周围的一切就像是被摔碎的万花筒,所有的东西都仿佛在天上飞着,他自己的灵魂好像也在到处飞乱飞几乎被撕碎。 有人将他扯到桌下,紧接着一枪巨响那人的胳膊就被打断。 断臂飞到他面前,断骨和血肉的形状清晰可见,紧接着又有什么从另一侧滚到他的手边,他下意识抓住,却发现是一个小小的眼珠。 啊!啊!!!!—— 他浑身冷到极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很多双腿在他面前移动,很多人在打斗。 混乱中他被人抓住胳膊用力一推,在鲜血的滑腻中滚到了书房。 ……爸爸? 他抬起头,那一瞬间仿佛无限拉长,推他的男人望着他,眼里是无限的痛和绝望,正要张口说什么,一声巨响便让他的脑袋被洞穿,喷溅出来的血和脑浆溅了他一脸。 “刚才是不是还有一个小崽子?” “人呢!?” “别留活口。” 他忽然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扑向后方巨大的书桌,身后似乎有人发现了他,喊叫声四起,枪声巨响在他耳旁炸开。 但是他没有回头,猛的扑倒桌下一块小屏幕前按下了自己的小手印! 刹那间书桌下出现了一条狭窄的地道,他疯了一样地扑了进去,地道门随即在他身后关闭,将雨幕般的枪声隔绝在了外面。 …… “阿时?阿时!” 滕时头痛欲裂,睁开眼时几乎看不清东西,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祁南槿正抓着他的手臂乱晃:“吓死我了,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怎么都叫不醒。没事儿吧,回过神没?我是谁?” “我没事……”滕时忍过头痛轻轻应了一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 “瞧这哭的,”祁南槿心疼又忧心,从怀里摸出手帕,本来想上手给滕时擦,又觉得这动作有点太给了,于是把手帕递给他,“梦到什么了?” 我哭了? 滕时一摸脸,竟摸到了满脸的泪。 他接过祁南槿递来的手帕,愣怔了许久都没能缓过神来。 是因为自己心里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才会把自己带入到奚家小少爷的视角梦到一切吗。 “我感觉有八百年都没见你哭过了,”祁南槿安慰他,“梦都是假的,别怕。” 都是假的吗?可是为什么感觉那么真。 滕时心绪纷乱,按住眉心:“阿槿,我梦到……” 飞机里忽的开始播放即将落地的提示,似乎随着高度的下降,空气都都冷了分,腾时下意识瞥了一眼窗外,一闪而过中却从反光里看到了祁南槿心事重重的眼神。 滕时忽的心里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猛然转头看向祁南槿。 祁南槿微一愣:“嗯?……怎么了?” “是不是发生什么了?”滕时盯着他。 祁南槿内心惊讶于他的敏感,继而神色变得复杂,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递给滕时:“奚家真的出事了。” 新闻媒体的嗅觉永远是最灵敏的,短短的几个小时内,网上已经出现了铺天盖地的江临某豪宅被入室抢劫发生命案的新闻。 祁南槿和滕时的车停在案发现场的时候,周围已经被警戒线圈了起来,警察和法医正在屋里拍照取证,警戒线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血腥味,天呐这得流了多少血,也太惨了。” “听说屋里的人全死了。” “还有小孩呢!” 腾时穿着祁南槿的黑色长靴和风衣,和祁南槿一起站在人群最后,空气中依稀有咸淡的味道飘来,混合着似有若无的硝烟味。 “你这梦真的应验了啊。”祁南槿不可置信地捂住下巴摇头,心里忽然有种很难说清的难受,“如果咱们再稍微来得早一点……哎!你干什么去!” 他话音未落,滕时已经绕出人群径直走到了警戒线侧面边缘。 警察看他过来立刻要拦:“退出去!这里是警方办案区……” 滕时站定,对警察说了句什么,又拿出一张卡片递过去,警察接过来一看顿时脸色大变,毕恭毕敬地对他敬了个礼,然后抬起警戒线。 祁南槿追上去,跟在滕时身后一起进入。 像他们这种家庭,尤其是滕时,有着崇景□□亲外孙这个名头,走到哪几乎都是畅通无阻的。 警察一边带着他的往里走,一边低声对二人说:“再往前就是凶杀案现场了,挺惨烈的,您二位确定要进去看吗?” 小警察这辈子都见过滕时刚才出示的这种级别的名片,但他心里认定这两个少爷一看就是来猎奇看热闹的,一会儿进去肯定受不了,没准要吐一地呢,这要是污染了凶案现场可没处说理去。 滕时忽然站住,转头看向他:“一共死了几个人?” 警察被他突然一问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滕时俊美的脸色苍白得几乎没什么血色,浓黑的眸子却仿佛让人无法看透的夜空:“五个还是六个?” 7. 拯救 “五个还是六个?”滕时问。 “现……现在现场还在清理当中,没有确定死亡人员的数量和身份。”小警察在面对滕时的问话时竟然有点磕巴。 明明只是个少年,但是为什么他的眼神会有一种常年居于上位的压迫感? 是自己的错觉吗?小警察还在惶惑之间,滕时已经绕过他径直走进了犯罪现场。 祁南槿紧随其后,就在滕时即将进入房间的时候忽的拉了他一把:“阿时!” 滕时回过头来看向他。 祁南槿的猴喉头在屋内几乎凶猛的血腥味中一阵阵痉挛,有种只要自己稍微放松就要吐出来的感觉。 “你确定要进去吗?”他说,“咱们已经来晚了,惨案已经发生了,就算是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滕时的脸色很苍白,眼神却很深,浓黑的眸子仿佛让人无法看透的夜空:“刚才围观群众说屋子里没有人生还?” 祁南槿下意识点点头:“对。” 滕时:“那我们来得可能还不算太晚。” 这是什么意思?祁南槿还没反应过来,滕时已经穿上鞋套走进了凶案现场。 一进门,祁南槿真的差点被刺鼻的血腥味熏得干呕了出来。 那简直不是惨烈能形容的景象,屋子里的墙壁上、地上布满了弹孔和血渍,尸体躺在房间的各地,人体组织散落在各处。 “看弹孔的大小还不是普通的□□,是□□。”小警察跟在他们后面,“不知道这伙歹徒怎么想的,□□威力虽然大,但用起来很不方便,还不如用□□。” 祁南槿强忍着反胃感捂住嘴:“抢劫犯哪有那么讲究,八成是有什么枪就用什么了。” “不,”滕时忽的说,“房子周围的歹徒的脚印是径直走到门口的,他们甚至都没有派人绕房子一周查看情况,说明是早有预谋,一伙有筹划的歹徒是不可能随便用枪的。” 小警察神色微变:“预谋?” 祁南槿似乎明白了什么了,倒吸一口凉气。 “袭击者宁愿用威力大、不便利的□□,也不愿意用便携但威力小的□□,说明他们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奚家人死,杜绝生还的可能,”滕时眉头紧锁,“并且足够胸有成竹对方跑不掉。 尸体还没有收殓,残破的躯体上散落着断掉的珍珠项链,血泊的旁边是碎掉的红酒杯。 生命与死亡之间的界限仿佛并不清晰,鲜活的消逝就仿佛像泡沫砰然碎掉一样容易,上一秒还拥有一切,下一秒就灰飞烟灭了。 祁南槿的手指有些发抖,他强迫自己不去靠在墙边的角落里一具孩子的尸体,那孩子半边头骨被打掉,看起来还不到十岁。 即便是出生在不太干净的财阀家庭,这样的场景也着实又些太超出他的承受范围了。 后背上的冷汗一阵阵出,祁南槿眼前发黑,几乎有种要晕过去的感觉,可前面的滕时却已经径直走进了书房。 这家伙的心理承受能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明明小时候还会被鬼片吓哭呢。 祁南槿知道滕时母亲还活着的时候,把腾时保护得非常好,滕时从来没有接触过家族的阴暗面,按理来说应该完全接受不了才正常。 难道是在强装镇定? 祁南槿心下担心滕时在逞能,赶紧七扭八歪地跟了过去。 书房里的痕检人员和好几个警察都围在当中的桌子旁,见滕时进来吓了一跳:“什么人!” 滕时身后的小警察连忙小跑过去压低声音跟同事门解释,滕时没管他们,目光直直地落在书房靠窗的巨大书桌上。 祁南槿踉跄着走过去:“在看什么?” 紫檀木的沉重书桌被炸出了一个大洞,四分五裂地碎靠在地上,露出了木质的内里,桌子的残骸甚至周围的的地板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弹痕。 滕时压低声音:“这里被密集地攻击过。” 不远处已经反应过来的痕检人员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赶紧起身,笑脸相迎地对二人道:“这位少爷说得针对,入室抢劫的劫匪集中火力攻击了这里,甚至还用了小型炸-药,我们初步猜测书桌下可能藏着保险箱……” “知道了。”滕时忽的拉住祁南槿,“阿槿,这里的味道熏得我发晕,我们走吧。” 祁南槿长松一口气求之不得:“走走走走。” 房间里的警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少爷为什么兴趣来的快去得也快。 直到看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有人小声切了一声:“娇声惯养的小少爷们,还想猎奇来看凶杀现场,这下受不住了吧。” 另一人笑:“估计晚上要做噩梦了。” 离开凶案现场,翻过警戒线走出好远,祁南槿胸口那口气终于呼了出来:“阿时,我们……” 滕时忽的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阿槿,你在江临的人手有多少,能不能现在立刻全都叫过来!” 祁南槿吃了一惊:“怎么了!” “刚才地上的尸体里没有奚家小少爷,我怀疑他顺着地道逃出去了,地道就在书房的桌子下面。” 祁南槿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刚才的现场就连痕检都还没清理出来,你怎么知道的桌子下面是地道而不是保险箱?……难道又是你梦到的?等等!那个去世的孩子不是奚家少爷吗?” “那个孩子是来参加生日聚会的刘家少爷。”滕时来不及解释自己怎么知道连媒体都还没有披露的死者身份细节。 他无比强烈的第六感告诉他,在飞机上做的那个梦是真的,地道没有被破开,奚家少爷大概率还活着,书房桌子下情形更是印证了他猜测。 但是上一世的报道中说,奚家少爷和刘家少爷都死于这次惨案中。 那么也就是说,即便奚家少爷现在没有死,那也快了。 极有可能,那伙儿“歹徒”此时正在追杀他,现在的时间就是奚家小少爷生死存亡的关键! “让你的人低调点来,别被任何人注意到,包括警察。”滕时低声对祁南槿道,“带上枪。” 呼!……呼!……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漆黑的森林中高大的树木只剩下遮天蔽日的虚影,纵横交错的枝干仿佛来自地狱的可怕巨兽,冷漠而残忍地俯视着下方的一切。 小小的身影连滚带爬地从下方跑过,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早就精疲力竭,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暗色的脏污,甚至没有穿鞋,脚上雪白的袜子早已看不出颜色。 忽的他脚下踩空,整个人从两米多高的斜坡上滚了下来,重重摔在了下方的泥泞里。 剧痛席卷全身,狂奔而逃的那根紧绷的弦啪地断了,奚斐然蜷缩起身体,呜咽了一声。 偌大的漆黑森林里,他的存在显得微不足道。 不能哭…… 我是男子汉不能哭。 鲜血喷涌肢体横飞,惨烈的景象在脑海中一遍遍盘旋,巨大的痛苦和绝望远超出少年的承受范围。 爸爸妈妈死了。 奚斐然本不理解死亡,却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知道,自己的父母再也回不来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随着父母的倒下一起死去了,但是身上彻骨的寒冷却让他知道自己还被困在世上。 我得活着,他在混沌中想。 我得报仇。 我要杀了他们!他们怎么对我父母和朋友的,我要他们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小小的孩子还没有尝遍世间的酸甜苦辣,恨意却已经滔天滋长。 奚斐然的双眼布满了鲜红的血丝,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他双手深深抓进泥里,挣扎着爬起来正要继续跑,忽的只听背后“嗖”的一声。 一枚子弹贴着他的脚后跟射入了树叶泥泞里。 “我找到他了!”“那小崽子在这!”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奚斐然目眦尽裂猛地蹿起来,疯了一样地往树丛深处冲去。 然而背后杂乱的脚步声立刻追上,夹杂着男人的咒骂和嘲笑,子弹接连打在他身边,却并不直接落在他的身上,像是在故意捉弄。 “兔子打过吗?这小少爷打起来不比兔子好玩多了?” 嗖!—— 一道子弹擦过他的小腿,灼热的剧痛让奚斐然扑通一声扑倒在了地上。 “中了!” 背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奚斐然强忍着剧痛抓住地上的树根,拖着受伤的小腿挣扎着向前爬。 我不能死。 他奋力爬行的样子引来了背后越发肆无忌惮的嘲笑,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我不能死! 脚步声已经到了身侧,下一秒奚斐然后背一阵剧痛,一只长靴重重踩在了他后背上,差点把他踩得吐出一口血来。 “小少爷,”发烫的枪口抵在了他的后脑上,杀手百无聊赖地剔了剔牙,“上路吧,我们玩腻了。” 奚斐然忽的笑起来:“你不知道小孩变成的鬼最厉害吗?” 杀手挑眉:“啊?” “我死了之后,一定会让你受尽最痛苦的折磨,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少年的威胁在成年人耳中本该是无比可笑又稚嫩的,但那一刻杀手对上了奚斐然从泥泞中抬起的眼神,那其中的阴鸷和恨意竟然让他下意识脊背一凉。 杀手愣了一下,然后眼神里带了杀意:“妈的,老子还怕你个小屁孩不成!” 嘭! 巨大的枪响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炸开,奚斐然瞳孔紧缩成了一个点,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 扑通。 踩在他后背上的人砰然砸在了地上,鲜血溅了他一脸。 他听到不远处仿佛有什么人来了,和杀手们激烈地战斗在了一起。 枪声、惨叫声、怒骂声、人体坠地的声响,所有的一切都和刚才发生在家里的情景那么相像。 奚斐然大叫一声捂住耳朵! 震耳欲聋的枪声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那些子弹打在他母亲的胸口、他父亲的头上、把他朋友的眼珠都打脱了出去!鲜血仿佛变成了浓稠的滔天巨浪,翻滚着铺天盖地而来,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甚至都不知道枪声是什么时候停止的,恢复意识的一刹那,他感觉有人把自己从地上抱了起来,几乎完全是本能的反应,奚斐然低头狠狠一口咬住了那人的胳膊。 “啊嘶……”滕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另一只手捏住奚斐然的后颈,“你属狗的吗,松口。” 奚斐然双目血红,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濒临崩溃,像一只发疯的小野兽死死咬着滕时,那架势像是要把滕时撕扯下一块肉来! “阿时!”从后面赶来的祁南槿心疼疯了,大叫着三两步踩着枯叶冲过来,一边远远对着滕时身边的手下猛挥手,“你们!快让他松口!!” 离滕时最近的手下抬手就要用枪托砸奚斐然的后脑勺,却忽的被滕时猛地挡住:“不用。” 滕时低头看着怀中的小男孩,那孩子漂亮的像是个娃娃,哪怕浑身是泥都掩盖不住肤色的白皙,眉眼间似乎有种隐约的混血感。 此时小小的人被巨大痛苦淹没,疯狂又凶狠地咬着他,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嘶吼又像是在哭,却一滴眼泪都没掉,小小的身体颤抖着,弱小而执拗。 那是年少的孩子在经历巨大的悲痛后唯一发泄,是无力的他们能做出的最大的反抗。 滕时的心脏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深邃如海的眼眸微动,许久,他轻轻揉上男孩的头顶:“我知道这种无力感,但是你会长大的。” 奚斐然的身子剧烈颤动了一下。 滕时摸向怀里,取出个小盒子,单手弹开盖子倒扣在掌心,有些遗憾道:“啊,最后一粒了。” 奚斐然不知道他说的什么,下一秒嘴唇却被触碰,一粒散发着甜甜奶香的东西被塞进了他嘴里。 “请你吃糖。”滕时轻声说。 8. 最后一粒糖 浓浓的奶香甜腻在口中化开,奚斐然忽的就想到了几天前妈妈把亲手做的奶糖塞进他嘴里,弯下腰笑着摸他的脸:“怎么样?妈妈的手艺不错吧。” 手臂上被紧咬的疼痛感一点点消失,紧接着,湿润的液体滴在了滕时的胳膊上。 奚斐然哭了。 起初只是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再然后,是歇斯底里的哭嚎。 滕时单手抱起他,把他的小脑袋轻轻扣在了自己怀里。 “走吧,我带你回家。” 滨海城市的夜色在摩天大楼的各色灯光中保持着纸醉金迷的亢奋,似乎永远都不会陷入寂静。 而靠近海岸的三十层建筑中,落地的大玻璃窗将夜色的光影投射进来,红木办公桌后的男人坐在宽大的皮质座椅里,将夜色尽收眼底。 “他把那孩子带回来了?” 桌上点着檀香,中年男人的声音低沉地融入暗夜中,听不出任何特殊的情绪。 “老爷,我们不知道二少爷是怎么得到消息的,”桌上的圆点亮着,电子通讯设备里手下的声音里明显透着紧张,“需要我们把奚家那个孩子……” “不用。” 男人容颜已经不年轻,但无论是深黑的瞳孔还是眼尾刀刻般的纹路,都让他有种让人心悸的压迫感,那是惯居高位而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淡漠。 滕仲云点燃一根雪茄:“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他自己负责。” *** 滕时上辈子没有任何带孩子的经验,在他印象中小孩就是噪音和混乱制造机,他遇到商场里的儿童设施都要绕着走,说不上讨厌,只是单纯觉得麻烦。 或许是老天也知道他和小孩子不对付,他身边的人神奇的都没有子嗣。 上一世大哥滕禹的未婚妻早亡,弟弟滕玟风流成性,三十了也没有结婚,最好的朋友祁南槿未婚未育就死于游泳事故。 所以滕时抱着怀里软绵绵的小男孩坐在飞机上,从枪战的激烈余韵里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刚才好像超常发挥了,肾上腺素消散之后竟有点无所适从。 孩子应该怎么抱来着? 滕时低头看向怀里,手都有点不会放了。 难以相信刚才自己竟然随手就把这个小白团子抱起来了,现在捧着这么个热乎乎会喘气的小东西,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对了。 好像还挺沉。 鬼使神差的,滕时颠了颠。 怀中的小男孩头抵在他胸口半睡半昏迷,抓着他的衣襟,长得过分的睫毛湿漉漉的,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颠弄的不太舒服,下意识哼唧了一声,抓得滕时更紧了。 “……” 祁南槿看着浑身僵直的滕时,和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的奚斐然,按着太阳穴直犯愁:“你打算怎么办?” 滕时盯着奚斐然肉乎乎的小手思考了一下:“先带回我家,让心理专家调理一阵,他受的创伤太大,可能会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然后呢?”祁南槿伸出一根手指头无声地指了指奚斐然,“他全家被灭门,看那样子不像是简单的入室抢劫,更像是寻仇。” 滕时抬起头看向他。 “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祁南槿压低声音暗示滕时,“小心引火上身。” 祁南槿猜不透滕时的想法,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把这个小孩带回来。 在他看来,虽然这个孩子很可怜,但是只不过是因为滕时做梦梦到才救了他,滕时对这个孩子没有任何责任,也没有必要承担风险。 万一奚家的仇人真的追过来呢? 奚斐然只是一个刚认识一天的小孩,而滕时是他兄弟,祁南槿只在乎滕时的安危。 “你把他带回去有什么用,难道你能自己养着?” 祁南槿小声劝他:“滕家名下有好几家福利院,条件都不错。你把他送进去,那里有专业的老师可以把他养大成人。你大可以派人关注着,每年暗中多给些钱,也算是对你们之间的缘分有个交代。” 滕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祁南槿有些急了:“阿时!” 滕时低头看着怀中已经陷入熟睡的奚斐然,小男孩紧紧攥着他衣襟的手已经松开了,像是进入了深眠。 他的呼吸平稳而均匀,小脸红扑扑的,眉眼展开,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如果不是脸上刚干的泪痕,几乎看不出他经历了什么。 时间已经过了12点,是第二天了。 今天本该是他的生日吧。滕时想。 根据网上的信息,奚斐然的生日是今天,可他的家里人却提前一天早早庆祝,如果不是这样,自己或许还赶得上救下他的家人。 这是一个在爱中长大的小少爷,本该一生如此,如今却家破人亡,只能在梦里幻想他再也不可能实现的生日愿望。 而这一切,都只因为凯斯想要得到滕家的支持。 在祁南槿看来他们之间只是萍水相逢,但滕时知道并不是这样。 犯罪现场除了有满地的尸体,还有被破坏的保险箱,凯斯八成已经拿到了他们想要的核心技术。 那么对于凯斯而言,他们没有再继续追杀奚斐然的理由。 而奚斐然的姥姥姥爷和爷爷奶奶也都早已不在人世,甚至没有什么旁枝亲戚,所以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在乎他。 他只是一个惨案中幸存下来的孤儿,无足轻重。 可自己真的可以狠心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放任这个小东西不管,随便把人送到孤儿院去吗? 但如果自己管了,会不会改变历史的进程,引发严重的蝴蝶效应? 滕时深深掐住眉心,许久才开口,做出了折中考量下看起来最妥善的决定:“这世上有的是和睦夫妻组成的小康家庭,但是由于各种原因生不出孩子的……” 祁南槿心里顿时稍松。 滕时看向窗外的万家灯火:“我可以帮他找到一家最合适的,让他隐姓埋名,过平静的生活。” 崇景的凌晨,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车了,只有金色的路灯绵延向前,勾勒出城市的大街小巷的脉络形状。 飞机越过漆黑的城市上空,在城郊的停机坪落下,舱门打开。 祁南槿先站起来,对滕时伸出手:“你抱了那么久是不是累了,把孩子给我,让手下来抱吧。” 滕时的确腿都被压麻了,把奚斐然举起来递给他。 这么晚早就过了奚斐然日常睡觉的时间,更何况今天经历了那么多,人早就已经精疲力尽地睡熟了。 从滕时的身边离开的时候垂着头,一点反应也没有。 祁南槿也没抱过小孩,胳膊伸得笔直,仿佛奚斐然是什么洪水猛兽,僵硬的卡住奚斐然的两侧胳膊底下,转身递给手下。 “小心点抱,别把人吵醒了。”祁南槿嘱咐道,“这小子咬人。”然后他回过头来看滕时,“阿时,我们……” 他的话音忽的卡在嘴里,只见滕时纤长的手指死死抓住椅子扶手,脸色惨白得和纸一样。 祁南槿:“阿时!?” 胃里传来阵阵反胃感,然而很快又被剧烈的心慌感掩盖,翻涌的不适让滕时眼前发黑,豆大的汗珠瞬间渗了出来,几乎看不清东西。 是低血糖? 不会吧? 上辈子自己被禁足的最后一天就因为低血糖被送进了医院,这辈子自己明明已经改变了过程,为什么最后还是会低血糖? 耳朵里尖锐的耳鸣渐渐加大,滕时瞬间就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了。 难道可以被改变的只有过程,结果是注定的? 祁南槿猛地扑上去,在滕时倒下的前一刻冲过去一把接住了他,滕时整个人软得像是一汪水,头都抬不起来。 “低血糖犯了?!”祁南槿瞬间冷汗也跟着下来了。 这小半天就顾着奚家的事情了,竟然忘了滕时已经连续好久都没有吃上饭! 别人或许没什么,但是滕时这体质从小就有这毛病,再加上前几天一直在绝食已经濒临极限,哪里还受得住。 “你的糖呢?”祁南槿抱着他另一手伸进他口袋里飞快地翻找,“放哪了!” “二少!出什么事了!”手下也冲过来。 “你们谁有糖!” “什么糖?” “什么都行!” 奚斐然在昏睡中忽然被混乱的声音惊醒,一睁开眼,就看见周围一片混乱。 大家似乎都在焦急的翻找着什么,祁南槿怀中紧紧抱着滕时。 滕时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失去血色的唇微张着嘴喘息着,新换的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胸口,露出似有若无的皮肤颜色,雪白颈部水光淋漓,看上去虚弱得像是初冬的冰,仿佛一碰就会融化碎掉。 奚斐然愣了一下,紧接着一阵剧烈的惊恐席卷了他的心脏。 七岁的孩子还根本没见过低血糖发作的样子,他下意识以为滕时要死了。 是因为我吗? 怎么回事?为什么对我好的人都会死? 祁南槿知道滕时一直有随身带糖的习惯,好不容易翻找出滕时怀里的奶糖盒,用力抖动竟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他妈的怎么是空的!” 祁南槿“啪”地把空盒子摔了出去:“其他人呢!找到没有!可乐雪碧任何饮料都行!” 周围的手下们翻箱倒柜,场面乱作一团。 “十几个人没有一个人身上有糖?!” “你们干什么吃的!” “快!快叫救护车!” 周围的一切仿佛变成了一场混乱默剧,被丢出去的糖盒弹跳着滚落到了奚斐然脚边,他下意识捡起来。 …… “啊,最后一粒了。” 树林中,少年轻描淡写地把奶糖倒出来,塞进他的嘴里。 “请你吃糖。” …… 奚斐然忽的连滚带爬地爬起来,扑过去猛的抱住了滕时的胳膊。 祁南槿正心急如焚,被奚斐然吓了一跳。 他不知道这小屁孩又来了添什么乱,揪住奚斐然的领口就要把人丢开,却发现奚斐然死死地抓住了滕时的袖子,怎么拽也拽不开。 “别死行吗。”奚斐然颤声抓着滕时。 祁南槿:“……” 小屁孩咒谁呢! 低血糖虽然危险,但是及时补充糖分就没问题了,机场的救护一般都来得很快,说什么死不死的。 他忍无可忍地拎住奚斐然的领口:“你给我起开!……” 然而下一秒,滕时的眼皮忽的艰难地抬了一下。 祁南槿呼吸一停,只见滕时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听到了奚斐然的声音,想要做出回应。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能做到,低血糖的不适感汹涌而来,滕时身子一沉,整个人软倒,彻底在祁南槿怀里丧失了意识。 9. 伪装 滕时再睁眼时,天已经亮了,明晃晃的阳光照得他眯了一下眼睛,感觉身上懒洋洋的,有种力竭之后的虚脱感。 昨晚虽说是进了医院,但在救护车上就输上了葡萄糖,没多久人就缓了过来,被送回了滕家庄园。 “二少爷。” 在一旁的家庭小护士见他醒了,立刻帮他调高床铺的后背位置,给他递上一杯水。 滕时接过来,看着晃动的水面,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奚斐然闪着泪光的眼睛。 做了一晚上的梦都是关于这个小屁孩的,刚才醒来的一瞬间,他竟然下意识以为床边的是奚斐然。 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那孩子经历了那么多,按照自己的指示,肯定是被带下去好好休息了。 “阿槿呢?”滕时喝了一口水。 “祁少爷昨天照顾您到半夜,后来被大少爷赶走了。”小护士接过滕时递回来的水杯,微微羞红了脸,“医生说您没有大碍,注意按时吃饭就好了。” 滕时点了点头,摸出手机给祁南槿发了个短信说自己没事了,然后掀开被子。 “二少爷,您去哪?”小护士急忙跟上。 滕时披上一件毛衣开衫,看向小护士柔声道:“你辛苦一夜了吧,别累着,赶紧回去休息吧。” 滕二少总有让人如沐春风的能力,那双含情眼就算是看着桌椅板凳都仿佛温柔似水,小护士瞬间从耳朵红到脖子根,说话都结巴了:“照……照顾二少一点都不累的。” 滕时笑了笑:“一起下楼吧,正好带我去看一眼奚斐然。” 滕时别墅主体是欧式风格,主卧在二层,穿过静物画的走廊,前方是两间分别开在走廊两侧的房间。 小护士带着滕时走向右边一扇,门口等待侍从恭顺地把门打开。 巨大的欧式大床足够躺下两个成年人,而现在正中的被子下正勾勒出小小的轮廓: 奚斐然蜷缩在床上熟睡着,人看起来只有小小一只, 正坐在床头做记录的医生看到滕时进来了,立刻起身想要叫“二少爷”,却被滕时抬手的动作制止住了。 医生连忙点头。 这已经不是之前那个给滕时看胃病的医生,看上去年龄更大也更有经验一些。 “奚少爷身上除了有些淤青和擦伤之外没什么大碍,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小孩子恢复能力强,一两周就能调养好。”医生用气音小声说,“只是精神上的刺激还需要长时间的调养,心理医生已经就位了,等他醒了之后就可以开始治疗。” 滕时点了点头,看向床上的奚斐然。 男孩身上的脏污已经被洗干净,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儿童睡衣,蓝色的,带着大象图案。 他胖乎乎的小手抓着枕头边缘,长长的睫毛带着微卷的弧度,脸上的婴儿肥还没退,看上去似乎比同龄的孩子发育得还要慢一些,透露出稚嫩的天真,只是眉头始终紧锁着。 手机震动了一下,滕时低头一看,是手下的消息,说是已经在着手寻找合适的收养家庭,目前符合条件的有三十多家,还在做进一步的筛选。 滕时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收起手机走到和床边坐下,顿了顿,向着床上的孩子伸出手。 ——为什么我会在去往江临的飞机上,梦到以你的视角发生的事情呢。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似乎是想碰一碰这个孩子的稚嫩的脸。 奚斐然安静地睡着,仿佛一个精致的小娃娃。 滕时忽的如梦初醒。 自己竟然试图通过观察一个小孩子,寻找玄学发生的原因。 他把手收了回来。 穿越回自己少年的身体里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到了极点,再多一份不合理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更何况,这个孩子马上就要被送走了,还是不要试图建立起什么羁绊了。 “……”奚斐然忽的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翻了个身, 滕时微微抬眉:“他在说梦话?” 医生:“说了半天了。” 滕时弯腰凑近奚斐然,想听听他在说什么。 奚斐然口齿不清:“空格……这里用if条件……code要改……” 滕时:“……” 这个时候做的梦不应该是有关父母朋友吗?这说的是什么?编程? “做梦的内容不一定是最受刺激的经历,反而更容易是日常生活中发生的事情。”医生猜到滕时在想什么。 “有的学生做梦可能在背课文,有的白领做梦会梦到做预算,总而言之,平时生活里最多接触的东西,做梦时就最可能梦到,”医生哭笑不得,“所以我猜测可能他平时在家里就经常学这方面的知识。” 滕时惊奇道:“这么小就学这些?” 医生苦笑:“谁知道呢。” 现在也无从考证了。 不过这个孩子经历的太多,即便是梦到稀奇古怪的知识,也总比醒来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好。 希望收养他的家庭不要被吓到吧。 滕时让医生和侍从都出去,给奚斐然一个安静的环境休息。 然后他自己也从屋里出来,关上了门,正打算回去梳理梳理自己的“梦境”笔记,却忽的见侍从赶来叫他,说是老爷找。 滕时的身子微微一顿,淡淡说了声:“好。” “请问您去哪里?” 传送电梯里传来AI温柔的询问声,滕时说了句:“去一号别墅,主书房。”可以横向纵向移动的电梯便自动升起前往了目的地。 这个时代的AI还没有2070年那么智能,只比普通电脑高级一点点。 滕时靠在传送梯边,轻轻呼出一口气。 二十年,世界足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各个方面都是。 就比如70年代的女性已经可以像挑商品一样挑选精-子库里的精-子受孕,用最优良的基因孕育出最优秀的下一代。 并且,随着女性可支配收入的提升,和教育水平的提高,不结婚生孩子已经成为主流。 可惜自己母亲没赶上这种好时候。 如果人的基因可以被筛查,自己的母亲绝对不会选择滕仲云。 这个男人缺乏最基本的同理心,狠辣、狡诈、残忍,却又极度聪明,能把所有的阴暗面隐藏得天衣无缝,让不熟悉他的人看不出一点端倪。 当初滕时的母亲被他蒙蔽,以为他只是一个温柔成熟的企业家,直到被他利用殆尽才看清他的真面目。 小时候的滕时只敏感地不喜欢与父亲亲近,下意识害怕他,长大之后他才意识到滕仲云的反社会人格。 那种冰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即便是再温柔的笑容都掩盖不了他对于任何人都没有感情的事实。 几分钟后,滕时已经站在了滕仲云的房前。 他敲了两下,推门走进了进去——扑面而来的是浓稠深厚的雪茄味道,书房的整体色调是暗棕色,最引人注目的是东侧的墙。 墙上的架子上摆放的不是书,而是各式各样的枪,□□、□□、冲锋枪还有□□,简直像是警察局里的违禁品展示柜,却又在价格和品质上翻出十几倍。 那是滕仲云收藏中的冰山一角,滕时知道,在那面墙后,是几十平米的武器库。 滕时走到距离桌子一米多的距离外站定,叫了声:“父亲,您出差回来了。” 紫檀书桌的另一面,皮质转椅背对着门口冲着窗外,烟雾从椅子后幽幽散开,听到声音,椅子缓缓转过来。 阳光从背后的落地大窗投射到房间里,屋子里的灯很暗,男人的脸被光照亮一瞬,又没入阴影中,只有手中的雪茄亮着一点红色的火光。 那火光向旁边的沙发一点:“坐。” “不坐了,我站着。”滕时淡淡道。 这样微妙的反抗似乎让男人觉得很有意思,啪的一声,桌上智能灯开了。 滕时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此时滕仲云的头发还没有全部花白,鹰隼一样的眸子却已经和二十年后相差无几,只是眼尾的皱纹更少,是正值壮年的模样。 “还在因为你母亲的事情生气?”滕仲云磕了磕手中的雪茄,“都过去半年了。” 滕时没说话,但是下颌的线条却微微紧绷了起来。 滕仲云仔细端详着他的样子:“你这脾气,倒是跟你母亲很像。” “您叫我来是为了从我身上看母亲影子的吗?”滕时冷冷抬头,“那您不如去她的墓碑前看她的遗像。” 这话说得已经很大逆不道了,但是滕仲云却并没有生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所以这就是你窃听我通讯设备的理由吗,为了给你母亲出气?” 此话一出,滕时瞬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脸色煞白。 “那么及时地出现在江临,阻止凯斯的行动,看来我和凯斯的通话内容你听得一清二楚。” 滕仲云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滕时面前,巨大的阴影将滕时笼罩在其中。 滕时想要后退,却被滕仲云一把捏住下巴抬起来:“监控和窃听是什么时候装上的?我真不知道你还有这种能力,倒是小瞧你了。” 少年被迫和自己的父亲对视,他的睫毛因为恐惧和紧张而轻颤着,眼底却强硬得没有分毫游移,仿佛一只愤怒又绝望的小兽。 滕仲云将少年苍白柔弱的样子尽收眼底,心中竟有种莫名的兴奋和欣慰。 这个漂亮得过分的儿子长相中大部分都更像他的母亲,只有那执拗又深黑的瞳孔,和自己如出一辙,仿佛什么都不能让其弯折。 “卖掉我的股票,窃听我的私人电话,我真不知道你还能干出什么。”滕仲云徐徐道,“至于这么生气吗?” “我母亲尸骨未寒,您就急着把那女人领进门,还问我至于吗!” 滕仲云笑容更深。 “所以您要惩罚我吗?”滕时仰起头。 他的下巴被轻轻一捏已经开始泛红,滕仲云试图从他的眼里捕捉到同样的颜色和要哭出来的痕迹,却失败了。 滕仲云他没有回答滕时的问题,反而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默许凯斯蒋家对付奚家吗?” 滕时盯着他,没出声。 “奚沛恒的人生顺风顺水,从小就是尖子生,保研上的国内最好的大学,之后又拿到了s国世界一流大学的物理化学双学位硕士,再之后又有攻读了机械学的博士,有无数的发明专利,获得了无数世界级大奖。” 滕仲云耸肩:“他是个天才,但这辈子过得太顺了,这导致他的性格温吞,没有太多的物欲,一心只求稳。” 果然。 滕时心中微动:“所以从底层爬起来,如狼似虎,有强烈欲望的凯斯更容易掌控是吗?” “有的时候,”滕仲云看着他,目光堪称温柔,轻轻地说,“我觉得你才是最像我的孩子,甚至超过你大哥。” 滕时面无表情,手心里渗出的冷汗却停了。 这次和滕仲云的对话,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自己莫名出现在江临,打乱凯斯的计划,滕仲云必然会察觉并做出猜测,但是他不可能猜到自己能预知未来,最可能的猜想,就是猜测通讯设备被自己监听了。 这个事情可大可小。 小的话,自己在这个时期因为母亲的事情做了不少叛逆的事情,试图搅黄凯斯的杀戮,也可以被理解为是为了母亲出气的发泄。 但这件事也可以很大,正如古代帝王忌讳儿子觊觎皇位一样,如果这个行为被理解成他试图谋权篡位,窃取商业机密的话,那以滕仲云的手腕,亲生儿子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上辈子他弟弟滕玟,就是这样被流放的。 所以滕时刚才故意表现出来对于母亲去世的愤慨,完美满足了滕仲云第一种猜测,这一关算是险过了。 滕时做出执拗固执的样子猛地挣动了一下,却没能挣脱滕仲云的桎梏。 “但是距离成为我,你还差得很远。”滕仲云靠近他的耳朵,“你以为我对凯斯的行为,真的只是默许吗?” 滕时的呼吸一滞。 “我说过,奚沛恒是一个天才,我曾经向他伸出过橄榄枝,邀请他合作,但是他拒绝了我。”滕仲云笑着,“未来世界会有两大蓝海,AI和新型交通,奚沛恒偏偏是这两项领域里最有潜力的领头羊。如果不能有一个强有力的合作伙伴,那少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总是好的。” 10. 杀意 对奚家的屠杀不是默许,而是指示。 是凯斯获得滕家资助的条件,是滕家以明示或者暗示的形式,主动要求的。 滕时闭上眼,事实真相竟然真是的自己的猜测中,最坏的一种情况。 温暖房间里,床上的奚斐然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又梦到老爸出的题了。 奚斐然在大床上打了个滚,把脸埋到了枕头里。 这次的题也难不住我,大概三天就能解出来,对了,周末爸爸答应了要去水上乐园!今天是周几来着? 奚斐然腾的一下子坐了起来,精神抖擞,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的血色骤然褪去,颤抖的瞳孔里映出完全陌生的周围环境: 纯白的墙面、精致的欧式装潢、墙上挂着从未见过的风景画。 所有的回忆如同海水倒灌般轰入脑海,偌大的房间仿佛一只巨兽长着血盆大口将他吞没。 奚斐然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双手深深抓住头发,血液在血管里翻滚撕裂,痛到无法呼吸。 我已经没有家了。 ……那我现在在哪里? 奚斐然忽的跳下床,踉跄着扑向门口,下意识想要逃,却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 ——那个给我糖的大哥哥,他还活着吗? “你别抱着他了,松手!”他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祁南槿气急败坏的声音。 滕时的手很凉,奚斐然死死地抓着,却怎么捂都捂不暖,那修长的手指尖都仿佛失去了血色,滕时整个人像是雪做的一样,似乎随时都会化掉。 “都是因为你滕时才这样的!”祁南槿急的眼睛发红。 都是因为我吗?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这样啊。 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啊! 奚斐然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走廊上没有人,墙壁是深红色的丝绒材质,奚斐然浑身发冷毛骨悚然,他总觉得两侧的墙仿佛活了一样,变成了翻涌的液体,其中有可怕的鬼怪急不可耐地要从红色的液体中扑出来将他一口吃掉! 别过来!不要!! 他发疯似的冲向了最前方的传送电梯,拼命戳动关门键。 “请问您去哪里?”传送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头顶传来AI温柔似水的询问。 奚斐然满头大汗,小小的身体死死贴在传送梯的后壁上:“滕……滕时。” “对不起,请说出具体位置。” AI温柔又冰冷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这样不智能的AI如果被爸爸遇到,早就被改造了,但这里不是自己家,奚斐然剧烈喘息着,极度的恐慌几乎让他喘不上气来。 他迫切的需要见到一个活人,无论是谁。 “去上一个目的地!” 就在奚斐然即将因为恐慌缺氧而窒息的时候,AI温柔地接收了指令:“电梯即将前往去一号别墅,主书房。” 滕仲云的书房里。 三十年的风雨磨砺和沉淀让滕时生生克制住了自己露出厌恶表情的冲动,只露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和恐惧:“竟然是您安排的。” 这样的反应让滕仲云很满意,他终于松开了滕时的下巴。 滕时倒退几步,后背抵在了书架上。 “商场如战场,等你再长大一些就明白了,”滕仲云淡淡说,“能活下去的人永远是抢占先机又心狠手辣的人,犹豫不决和心软都会害死你。就算是亲兄弟之间,也不要手下留情。” 滕时面色如白纸。 “听说你捡了奚沛恒的儿子回来,是吗。”滕仲云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走回桌子旁坐下,端起紫砂壶倒出一杯茶,却没有给滕时也倒一杯的意思。 滕时的手指微不可查的一缩,这样的事情想瞒住滕仲云是无意义的,他坦然承认:“是。” “这么小的孩子是没有办法出庭作证的。”滕仲云品了一口瓷杯里的茶,“你把他带回来不能指证凯斯,更没有办法通过他报复到我。” 滕时:“我也没指望要通过一个小孩来做这些事情。” 滕仲云笑了一下:“是嘛。” 从刚开始到现在,滕仲云说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举动都在滕时意料之中,然而此时此刻滕仲云这一笑,却忽的让滕时心里一紧。 不对。 这么多年滕时太熟悉滕仲云的各种笑容了,而现在这种笑,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笑意,甚至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非常愉悦。 滕时的眼皮忽然狂跳起来。 他想干什么?有什么值得愉悦的? “奚沛恒是天才,他的老婆是混血高材生,按理来说生出来的儿子智商不会差。”滕仲云吹着滚烫的茶,“你既然捡了他,就好好养着吧。” 仿佛一道惊雷从天劈下,滕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什么?” 滕仲云云淡风轻地抬眼:“万一是和奚沛恒一样的天才呢,你就当养了一条狗,让他对你死心塌地唯命是从,说不定以后会派上大用场。” 滕时预想到了各种场景,却完全没想到过是这个走向。 滕仲云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按理来说七岁的奚沛恒对于滕仲云没有任何威胁可言,滕仲云根本不会注意到。 所以当时他才大胆的把人带回家,准备帮这孩子做了心理治疗之后就送给精挑细选出来的家庭。 可谁能想到滕仲云竟然真的盯上了这孩子! 以后可能会派上用场?这理由太牵强。滕仲云究竟看中了奚斐然的什么? 我错过了什么? 滕时长期保持平稳的心跳不受控地飙升,心念急转。 “怎么?不愿意?我看你还挺喜欢这个孩子的呀,”滕仲云似笑非笑地添茶,“他的双亲都因为滕家而死,被仇人家养大并同化,这难道不很有趣吗?” 滕时:“可……” 他话音还未落地,书房的大门忽的被猛地撞开。 一个小身影如同野狼一样扑了进来,疯了似的一口咬向滕仲云的胳膊! 奚斐然!? 那一刻滕时心里瞬间冰凉。 他都听见了! 千分之一秒间滕时的余光看到了滕仲云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忽然过电一样明白了什么。 滕仲云是故意的,他是故意让这小家伙听到滕家是他的仇人的! 可这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奚斐然扑过去照着腾仲云的小臂就咬了下去。 然而滕仲云可不是滕时能任这小东西胡来,抬起一脚毫不留情地把人踹飞出去两米多! 咚! 奚斐然的后背重重地砸在了那面全是枪支的墙上,那几乎能把成年人都踹吐的一脚让他差点吐血。 滕时脱口而出:“奚斐然!……” 巨大的震动造成了一阵乱响,奚斐然摔落在地,却强撑着没让自己晕过去,挣扎着翻过身。 他就像是被憎恨的烈火燃烧着身体的每一丝动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滕仲云,几乎要把牙齿都咬出血来:“我要杀了你们!” “哟,有点血性。”滕仲云眯起鹰隼一样的眼睛。 奚斐然嘶吼:“是你杀了我父母和朋友!!” 滕仲云用头泡茶涮着瓷杯,把水倒掉:“确切地说是雇凶杀人,滕家没有亲自动手。” 滕时在奚斐然即将脱口而出怒骂的前一秒冲了过去,一把将人从地上一把提起:“谁让你进来的!” 虽然不知道滕仲云的目的,但是滕时知道滕仲云的喜怒无常,或许上一秒他还想让自己养大这孩子,下一秒就因为嫌小孩子烦命令直接把人打死。 “滚出去!”滕时脑门冒汗,提起奚斐然的胳膊就往外拽。 小孩浑身的骨头都是软的,滕时本以为那柔软的小胳膊小腿很容易就能拖走,却没想到奚斐然力气出奇地大,身子向后死死抓着地板上的地毯。 是属秤砣的吗? “还不快滚!”滕时心急如焚,正打算加大力度,却忽然对上了奚斐然的眼神。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掺杂着痛苦和恨意,以及被背叛的绝望,深处是无法言喻的委屈,仿佛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一样。 滕时的心脏漏了一拍,深深藏在那张七窍玲珑的面皮下的良知仿佛被重重的一撞,产生的剧烈的复杂的涟漪。 然而下一秒,奚斐然猛然挣脱他,滕时立刻回神,急忙去抓他的胳膊,可奚斐然竟然扑到了收藏墙上,抓下了一把□□! 那一瞬间滕时心脏都骤停了,下意识想要去抢,还没来得及动作,枪口已经对准了他。 时空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滕时的心脏。 对于小孩来说,奚斐然的手稳得有些过分了。 滕时这辈子经历过无数的风险,被大货车撞过,被绑架过,甚至被暗杀过,可从没有哪次像现在一样荒唐又真实。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落下,他=滕时真的在那幼小的瞳孔里看到了漆黑的杀意,那是失去一切后毫无顾忌的决绝。 举枪的奚斐然,僵直的滕时,以及端着茶杯饶有兴致的滕仲云,形成了一个诡异的三角站位。 然而下一秒,奚斐然的枪口猛然掉转,对准了滕仲云的脑袋,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11. 反抗 预想之中巨响并没有响起来。 “哎呀。”滕仲云遗憾地摇摇头起身,从震惊到失语的奚斐然手里轻描淡写地抽走那把乌黑油亮的□□,“咔”的一声按下保险栓。 “枪得这样开。”他按住奚斐然的肩膀。 砰! 子弹冲出枪膛,几乎贴着奚斐然的脸颊划过,巨大的枪响让耳小骨和耳膜剧烈震颤引发剧痛。奚斐然惨叫一声捂住了耳朵,紧接着刺耳的尖锐耳鸣又带来了强烈的眩晕感,让他扑倒在地上剧烈干呕了起来。 “把凶狠的小狼圈养起来虽然很有意思,但是如果小狼的野性太足,圈养就变成了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情,”滕仲云蹲下来,用还在发烫的枪口抬起奚斐然的下巴,像是端详着一件玩物,枪口在距离奚斐然颤抖的咽喉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不紧不慢地移动着,像是在寻找合适的位置落脚。 “付出的回报和得到不成正比,那么这种圈养或许根本就不该开始。” 奚斐然几乎无法动弹,如果说从刚才他还处于暴怒情绪之中,那么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和恐惧。 这个人想杀了我。 他从没有见到过让他这样害怕的人,面前的中年男人脸上始终保持着悠然的微笑,然而瞳孔却又是全黑的,看不到任何情感从中透出来。 和之前枪杀奚斐然父母的人完全不一样,那些人杀人是为了完成任务,而面前的中年男人,是为了享受。 他在欣赏我的恐惧,愉悦地欣赏着。 咽喉处的枪口停止移动,似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位置。 奚斐然浑身剧颤,心脏在这一刻紧缩到了极致,然而下一秒,情绪却忽然松开,在极度紧张的最后一刹崩断,坠入了某种放空的空白。 就这样结束吧。 我一个小孩子,又能怎么样呢。 “确实不该开始,养不熟的,他脾气太烈。”无奈的声音忽的从一旁响起来,滕时摇了摇头,“我试过,根本不行。不过您也不是真想在家里枪杀一个小孩吧,直接丢出去算了。” 滕仲云在听到“试过”两个字的时候,眼神明显闪过一丝饶有兴趣的光,对于后半句似乎没什么反应,然而奚斐然却感觉到自己咽喉处的压迫感似乎瞬间消失了。 “试过?怎么试的?” 滕时像是厌烦了这出闹剧,捏了捏眉心:“我故意把我的最后一颗糖给了他,然后没过多久就在他面前犯了低血糖,如果是一般小孩早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对我死心塌地了,可是他只是抓着我的手而已,之后也没有表现出别的什么动作。” “这说明,他当时虽然感激我,但是心里却还是没有真正认同我,他的智商太高,而且戒备心太强,不像别的傻小孩一样好控制。”滕时对着奚斐然扬了扬下巴,“果不其然,小混蛋刚才还差点想开枪打我,那眼神可是认真的。” 滕仲云深黑的眸子凝望着滕时:“这么说,你早就动过像收养他的念头?” “要不然我干嘛费劲把他带回来。”滕时神色冷淡,“当时那种情况,估计无论谁都会动心,这小家伙父母全家都死光,只剩他一个干干净净。他父亲那么天才,他多多少少得遗传一些。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漂亮聪明的小孤儿,如果能从现在起给他洗脑,让他为我所用,将来就算不是强有力的助力,也是个忠诚的下属,天上掉的馅饼,不捡白不捡。不过现在可算了,谁爱要谁要,反正我不要。” 滕时说着就往门口走去:“您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奚斐然气得浑身发抖目眦欲裂,原来之前滕时的糖,他的虚弱,全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苦肉计! 这才是他的本性吗?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虚伪这么坏的人! 不愧都姓滕,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恶魔! “滕时你这个混蛋!”奚斐然这辈子第一次骂脏字就献给了滕时,可惜后者置若罔闻,径直走到门边按下了门把手。 “等等。”身后忽然传来滕仲云低沉又悠然的声音。 滕时的动作顿住,回过头来,他眼底的神情很复杂,有对于父亲的厌恶,有对于现在发生事情的漠不关心和不耐烦,然而最深处,似乎还是骨子里对于滕仲云命令不敢违抗的顺从。 这样的神情让滕仲云的笑意更深了,忽的他竟然拎起奚斐然,直接把人丢进了滕时怀里:“好好养着吧,当作日后的筹码。” 滕时顿住,下一秒眼里瞬间充满了震惊和不理解:“等等,为什……” “每个月给你多加五万生活费,应该够了。”滕仲云说。 滕时:“但……” “十万。” “我不同意!你们凭什么给我定价!”奚斐然气疯了,在滕时怀里剧烈挣扎。 滕时胳膊下夹着奚斐然,忽然抬头,开口:“十五万。” 房间中只剩下奚斐然撕心裂肺的暴怒嚎叫,两秒钟后,滕仲云笑了:“行。” “成交。”滕时神情依旧淡淡,似乎懒得追究背后的原因,甚至不想再在腾仲云的房间里多呆上一秒,夹着奚斐然推开大门就走了出去。 身后的硝烟味和雪茄味逐渐远去,怀中吵闹的小孩子哭闹不止,没有人知道,滕时一直紧绷的后背终于微微松了下来。 赌对了。 滕仲云为什么会提出让他养奚斐然,滕时一开始还不理解,然而在听到滕仲云有关圈养的言论的时候,他忽的明白了过来。 那是滕仲云身为一个反社会人格的执念和最大的乐趣所在。 把一个满是尖牙利爪的小狼圈养起来,在他发狂的时候用可怕残忍的方法打压他,让他在一次次的折磨中屈服于你的权威,之后再在他脆弱的时候给一根骨头,让他明白只是你的赏赐。 厌恶又渴求,恐惧又顺从。 如此循环上十年,二十年,很久之后,这只小狼就会对你有一万分的敬畏,同时还有一万分的依赖,直到最后他只完全属于你,习惯于你的掌控,再也不可能脱身。 上辈子的腾禹,就是被这样打造的。 滕仲云也曾试图这样打造自己,滕时至今还记得,自己为了脱离这种精神控制,付出了多少无法言说的苦难。 而这一辈子,滕仲云又试图打造奚斐然,不过不是亲自为之,而是通过滕时。 有什么能让变态兴奋,除了满足既定的控制欲,更刺激的,是看到自己的衣钵被传承。 当被圈养折磨的人成为圈养者,圈养新的受害人,那才是让滕仲云真正兴奋到战栗的满足。 “行了,别叫了。”滕时低头弹了奚斐然一个脑瓜崩。 小屁孩,不知道是谁刚救了你一命。 然而滕时没想到这随手一弹,就像是一针戳在了即将爆裂的气球上。 奚斐然本来就被现实击得粉碎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崩溃,被欺骗的愤怒,被践踏的自尊,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与无助让他再也无所顾忌,扯着脖子嘶吼了出来:“我讨厌你!” 那真是声嘶力竭,尖锐愤怒的哭叫穿透走廊直冲云霄。 滕时的耳膜里嗡的一声,好不容易降下来的心率瞬间飙升到一百八。 ——这还没走出去多远,小屁孩喊的话滕仲云能听得一清二楚! 滕时:“别闹!” 滕仲云之所以能容忍奚斐然活下来,就是因为觉得自己能驯服并操控这只小狼,但如果奚斐然表现出的抗拒太过极端,而自己根本管不住他的话,那滕仲云根本没有理由让奚斐然再活下去! “你这个混蛋!!混蛋!”奚斐然从没有这么愤怒过,双眼通红浑身都在发抖,“什么好心的漂亮大哥哥,都是狗屁!” 伪善!邪恶!给了自己虚假的希望又生生掐灭!现在还要用自己赚每个月十五万的生活费! 滕时声音瞬间拔高到确保滕仲云能听到的地步:“你给我闭嘴!” “有本事你也杀了我啊!”奚斐然恨不得一口把滕时吃掉,用尽全力挣扎起来,“你们杀了我父母,杀了我朋友!还差我一个吗!” “老实点!信不信我……” 滕时死死抱住奚斐然,然后这小家伙挣扎得太厉害,力气竟然很大,自己竟然有点抱不住他了。 奚斐然拳打脚踢:“你来呀!杀了我呀!!” 滕时后背上的冷汗一层层出,余光看见滕仲云房间的灯光,知道再不阻止就要坏事了,干脆伸手就去捂奚斐然的嘴! 他这一动却让奚斐然瞬间应激,还以为滕时要对他动手,惊恐又愤怒间他奋力一回身,一胳膊肘重重怼在了滕时的胃上! “唔!” 滕时当时就疼的蹲了下来,手上一松,奚斐然顿时挣脱,拔腿就跑。 他也不知道自己怼到哪了,只觉得那是很柔软的地方,估计是被怼的不轻,滕时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来追他。 活该!疼死你才好! 泪水模糊了奚斐然的视线,他发疯似地冲向前方的走廊尽头一扇半开的窗户,猛地抓住把手拉开,纵身跳上了窗台。 呼啸的冷风扑面而来,距离地面足足有十米多高的距离让奚斐然一阵眩晕。 这是唯一能出去的路了。 下面有树,或许能逃! 豁出去了! 奚斐然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奚斐然闭上眼,感觉自己的半个身体都到了窗外,几乎有种自己飞起来的错觉,然而下一秒,腰上忽然传来巨大的力道,他被人猛地抱住了腰扯了回来! 咚! 滕时抱着奚斐然向后重重的摔在了羊毛地毯上。 身后赶来的侍从一拥而上,四五个人抓住奚斐然的手脚把他从滕时身上扯了下来,狠狠压在了地上:“还想跑?” “放开我!”奚斐然的脸都被压得变了形,在地上扭曲怒骂,“滕时!我讨厌死你了!” “二少爷!您没事吧!” “二少爷!伤到哪了?” 滕时被下人搀扶起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一只手按在胃上。 “巧了,”他连说话的声音都低哑了几分,“我也讨厌小孩。” 奚斐然心脏剧颤。 “二少爷,要怎么处理这小子?” 滕时喘息着,他知道滕仲云就在身后的办公室里听着,门还没关上,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都会清清楚楚的知道。 他微微直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被众人按在地上、疯狂挣扎的奚斐然。 “挂在房梁上,”滕时用沙哑却清晰得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把我驯马的鞭子拿来。” 12. 鞭打 飙车、驭马…… 这是这个圈子里的少爷们最常见的娱乐活动,其乐趣不在于活动本身的结果,而在于其带来的心理快-感。 握着狂飙赛车的方向盘飙到一百八十迈,又或者挥起马鞭的时候,征服的快-感瞬间传遍全身,让人从骨子里战栗起来,轻而易举就能把因为物质过于丰富而导致的空虚刺破一道鲜活的口子。 而在这两项活动中玩得最好的人,也自然而然能受到所有圈子里其他人的仰慕。 滕时就属于这一类人。 他从来不专心练习这些东西,甚至兴趣淡淡,但架不住真的有天赋,似乎对于快速移动的东西有种天生的掌控力。 所以当他拿着鞭子走过来的时候,身上的贵气顿时又无形地增长了三分,即便脸色看上去苍白的过分了些,也没能挡住。 奚斐然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纯黑的鞭子,脑子里闪过的潜意识竟然是自己前不久和母亲去看的高奢走秀,觉得滕时比那些男模都好看,根本没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 直到他被绳子捆住手脚,倒挂在了房梁上,两脚朝天,侍从恭恭敬敬地说“少爷,绑好了,可以开始了”,他才意识震惊地到自己真的要挨打了! “你可以求饶,我或许会看在你还是个小屁孩的份上轻点。‘滕时右手握着长鞭,在左手掌心里轻轻敲着。 奚斐然震惊之余只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愤怒大叫:“我死也不会求饶的!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滕时笑了一声,那笑声轻飘飘的,像是一阵微凉的清风,尾调甚至十分好听。 下一秒风声呼啸,“啪!”的一声,奚斐然后背上立刻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剧痛。 他是真打! 奚斐然脸都憋红了,他一个富家小少爷,连手心都没被打过,何谈被鞭子抽?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哭出来,然而嘴唇已经开始抖,后背上的疼直往骨头缝里钻。 滕时眯起眼睛,看起来冷血又残酷,毫不留情地又扬起一鞭子。 啪! 奚斐然痛的小声叫了一声又立刻闭嘴,小孩的忍痛能力远不及大人,他觉得自己的后背都被抽裂了,然而愤怒却让他生生忍了下去,只红着一双眼睛咬牙几处两个憎恨的音节:“混蛋!……” 没有人看到滕时的额头上微微渗出了冷汗。 ——这小东西怎么这么能忍? 滕家主宅的东侧这块位置正好做了挑高处理,巨大的落地窗足有四五米,正中的屋顶为了美观特意用实木搭建了一道房梁,纯粹是艺术化的装饰。 如今用来吊奚斐然正好,这里四面通透,如果奚斐然的惨叫的话,声音立刻就会传到整座别墅,滕仲云必然能听见。 可是奚斐然偏偏不叫。 这样时间拖得越久,滕仲云就越会怀疑他制服奚斐然的能力,如果无法体现出自己可以“驯服”奚斐然,满足滕仲云变态的乐趣,那滕仲云耐心耗尽,随时可能把这个碍事的小东西杀掉。 滕时深吸一口气:“把他的裤子给我脱了。” 什么!? 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奚斐然惊怒之下声音都抖起来:“你……你敢!滕时!你休想!喂你们住手!你们干什么!!” 然而像个蛆一样被倒挂着拼命扭动的奚斐然无论怎么狂吼都毫无威慑力,下人们立刻过去按住奚斐然,一人扯下了他的裤子。 “滕时!”骤然的凉意让奚斐然整个人都疯了。 这是真的,不是开玩笑!自己被脱光了! 这混蛋不单单要打他,还要折辱他,非要把他的最后一丝自尊都撕碎!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么坏!坏得毫不遮掩恶意毕露! 奚斐然声嘶力竭地狂吼,晃得房梁都发出了咯吱的声响:“放开我!啊啊啊!!” 滕时款步走近他。 脚步声的靠近敲打在奚斐然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拼命地扭动想要遮住自己,却无论怎么扭都只能让自己更狼狈,他甚至听到了旁边下人的憋笑。 他能感觉到滕时的视线落在他光溜溜的屁股上,将他从上到下将他扫视一遍,轻描淡写中带着不怀好意,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口做出评价:“细皮嫩肉的。” 给了奚斐然致命一击。 “我要杀了你!!”奚斐然大头朝下拼命试图用脑袋撞向腾时,嘴里大骂哭嚎,“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会记得!到时候我都要还给你!!” 黑色的皮鞭轻飘飘地落在他的嘴唇上,封住了他的噪音。 “嘘。” 奚斐然紧缩的瞳孔中倒映出滕时俊美淡漠的容颜,仿佛地狱来的绝美邪神,他妖冶深黑的眼底之中仿佛带着视人如尘埃的随意,轻声笑道:“小屁孩。” 黑色长鞭呼啸而起,鞭风扬起奚斐然倒立的汗毛,然后毫不留情地抽在他稚嫩的皮肉上。 啪!—— “啊!!——” 那个明艳的午后,奚斐然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庄园。 直到快傍晚的时候,下人们终于把不知道是被抽晕还是哭晕过去的奚斐然解了下来,运回了他的房间。 另外的人接过滕时递过来的长鞭,想要送他回房,却被拒绝了。 “不早了,都散了吧。”滕时摆摆手,“我自己回去。” 下人们于是都各自散了,滕时坐上传送梯,在冷白色的传送梯灯中,他透过玻璃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滕仲云的书房——灯已经关了,滕仲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有没有听到全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听到了,就足矣。 如果此时有人在看传送梯的监控录像,会看到滕时背靠在传送梯内的横杆上,双手撑在身侧,姿态看上去是完全放松而随意的,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可能就是时不时捏一捏右手臂的肌肉,估计是刚才抽奚斐然太用力抽得手臂都累酸了。 叮。 传送电梯从滕仲云的别墅移动到滕时的别墅,然后在二楼打开。 滕时起身走了出去,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到走廊尽头,推开自己的卧室的大门走了进去。 大门在身后关上的一刻,刚才还云淡风轻的滕时整个人晃了晃,按住了上腹。 不远处的落地镜反射出他俊美的容颜,那张脸似乎白的有些过分了,就连嘴唇的颜色都是浅淡的。 他捂着胃靠着门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走向大床,步履早就没有之前的平稳,最后几步的时候几乎有些踉跄的,人直接栽倒进了床里。 小屁孩的胳膊肘为什么会这么有劲儿? 滕时脸上的血色几乎完全耗尽了,额角的冷汗细密的一层挂着,捂着胃趴在床上低低喘息着,直到这时才终于露出一些疼痛的神色。 ——不过终于结束了。 那鞭子看着粗,打起来声音大,但是实际上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两三天就能好。 穿着衣服打反而会加深伤口,脱了打起来声音大,效果倒是没那么严重。 精力充沛的小男孩,恢复能力应该很强。 回头让手下送点药膏过去,疤都不会留。 只是希望他别留下什么心理创伤吧,不过当时那种情况,保命比什么都重要,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反倒是自己……滕时心里哭笑不得,揍了小屁孩一顿倒是把自己给揍趴下了。 他的身体其实并不瘦弱,虽然单薄,但少年该有的紧实的肌肉他都有,甚至还有马甲线和隐隐约约的腹肌轮廓。 但滕时自己知道,这幅身体中看不中用,实际的体质虚得很,那是从娘胎里出来时就留下的根,无论怎么调养都很难改变的。 一朝回到解放前,滕时用掌根按着隐隐作痛的上腹,养了几天的胃被奚斐然一肘子全撞回去了。 不过好在是外伤,滕时安慰自己,比胃溃疡什么的好多了,过几天就能好。 滕时忍着疼撩开自己的上衣,想看看“战况”预估一下疗伤时间,结果一低头只看见胃部一块拳头大小的青紫。 靠。 自己到底为什么摊上了养小孩这么个苦差事的。 说好的这辈子轻松躺赢呢? 滕时叹了口气翻过身仰躺在床上,一手捂着上腹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刚拿出来手机就震了起来,是祁南槿给他打电话。 滕时按下接听键:“喂。” “给你打了八百遍电话都不接!让我祁大少这么上赶着夺命连环call的你可是第一个!你知道外面有多少姑娘排着队等着我一个回复的吗!你一点都不懂得珍惜!一条消息就想打发我!”祁南槿哀怨的跳脚声顺着话筒震耳欲聋地传过来。 滕时哭笑不得地把话筒拿得离耳朵远了点,熟练地给祁南槿顺毛:“是我不识抬举,您看怎么才能消气儿?要不我以身相许一下?我虽然四体不勤,但好在长得好看。” 这番类似的对话从他们小时候就无数次发生过,小十年间又以各种方式重复出现,双方都早已轻车熟路,是只属于他俩之间独有的恶趣味小默契,滕时说的越浪心里越不当真。 “等等,你声音怎么这么虚?”然而这次祁南槿并没有接着和他插科打诨,声音明显有些紧张,整个人都认真了起来,“低血糖还没好?” “好了。”滕时没想到他这么敏感,心里一暖,微闭上眼,“就是被个小狗崽子撞了一下。” 他把奚斐然的情况大致跟祁南槿说了说,祁南槿没关心奚斐然如何,立刻追问:“撞得严重吗?很疼?” “没什么事。” “这个小混蛋!”祁南槿的嗓音都提高了几度,咬牙切齿,“你把他看住了!我这就杀过去再揍他一顿!” “再打他的屁股就成八瓣了,”滕时笑,“真没事,撞了一下而已,我又不是纸糊的。” 电话那头祁南槿嘴唇紧抿,整个脸色都不好看了,捏着电话的手用力到微微发白。 他平时连凉风都舍不得让滕时吹,奚斐然那小子却三番两次折腾滕时,先是害他低血糖,又是撞他的胃。 真是小灾星一个,滕时怎么非得沾染上这个小祸害! 早知道就该让他自生自灭,带他回家干什么! “阿槿?” 电话那边滕时叫他,叫了好几声祁南槿才回过神来,勉强藏住自己的愤怒,嗯了一声。 “我这周末想去一趟兰山温泉,”滕时已经从床上艰难地坐了起来,从一旁的储物柜里取出一片暖宝宝贴在了自己的上腹,苍白的脸色映衬得他的瞳孔漆黑如墨,他揉着胃轻声说,“听说那里的室外温泉园枫叶都红了,要不要一起?” 13. 收藏品 “兰山温泉?”祁南槿略微吃了一惊,不知道滕时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地方。 兰山温泉是他们这些二代平时经常聚集的娱乐场所,不单单环境好、风景好,私密性也强。兰山温泉的老板非常有商业头脑,把一片荒山开发成了世外桃源,大大小小的温泉错落在山野之间,别有一番雅趣。 不过来这里的二代们除了来享受,多半也都是来互换情报,沟通感情的,久而久之这风雅的地方就给了人一种别有用心的感觉。 滕时以前不太喜欢去这种地方,这次竟然会主动提出要去。 “行啊,天冷了,也是到了泡温泉的时候了。”祁南槿很快把奚斐然小狗崽子抛到了脑后,兴奋道,“咱们什么时候去?” 去温泉不只是享受,还能看到滕时的马甲线。 “就明天吧。”滕时说。 祁南槿整个人都雀跃起来,又聊了几句,叮嘱滕时如果实在不舒服一定要让家庭医生来看看,得到对方同意的回答后,挂了电话开开心心的准备去了。 家庭医生。 滕时按着胃上的暖宝宝,想到那个被自己绑在病床上的可怜的家庭医生。 不出意外的话,肯定已经被滕禹开除了。 幸好滕禹被滕仲云派出去办事了,否则自己也在劫难逃,滕禹好像说要打断他的腿来着…… 不过那家庭医生也不冤,如果自己记得没错,这姓季的医生后来偷鸡摸狗,利用职位之便倒卖了很多昂贵的药物,被滕家赶出去之后在边境开了个黑诊所。 后来滕禹在边境遇到大劫难,重伤之下逃进一家黑诊所,却被故意耽搁治疗,差点死在边境,后来一查,这家黑诊所就是这个姓季的医生开的。 不过这一世,季医生被开除的原因变成了擅自离岗这种小原因,和上一世被吊销医生执照被全行业拒之门外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这样的辞退根本激不起他对滕禹的恨,顶多暗自骂一骂罢了。那之后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 牵一发而动全身,蝴蝶效应可不是说说而已。滕时站起来走向窗边。 别墅的外部形状不规则,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一扇黑洞洞的窗——那是奚斐然的房间。 那么这次,自己救了奚斐然,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呢。 *** 通往水泥厂的路阴森寂静,这里远离市区,偌大的水泥厂在夜幕中仿佛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兽,一辆摩托车从远处无人的道路上飞驰而来,停在了水泥厂大门口的隐蔽处。 车上的人下来,他穿着黑色的帽衫,身高不高,怀中抱着什么东西,仿佛神经非常紧张似的,一路左顾右盼,生怕有人跟着,小跑着跑进了水泥厂最大的厂房内。 这个时间水泥厂的机器大部分都已经停止运作了,连灯也大部分都关掉了,只有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常态运转的机器缓慢搅动的声音。 “喂,我到了,你在哪?” 男人小声打着电话,对面似乎给了他什么指示。 “这这么黑,就在门□□易不行吗?……什么?门口有摄像头,必须去上面见?那你等等我,靠,这黑灯瞎火的我连台阶都看不见。” 沉重的脚步声踩在金属的简易楼梯上,哐啷哐啷的晃动声听得男人有些心慌,他咬着一步步到了最上面的高台。 “我到了,你在哪?”下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男人只想快点交易完快点走,机器搅动的声音听得他心里有些发慌。 昏暗的环境中忽的亮起一抹微光,男人猛然抬头,只看到高台上的对面,一个人冲他招了招手,发亮的是他手里的手机:“在这。” 男人心里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把怀中的那包东西递给他:“你要的我们都拿到了,门禁卡,移动硬盘,还有各种文件。” 对面的人不紧不慢地接过去,打开一个个翻看。照亮他脸的只有手机的微光,能看得出五官轮廓深邃立体,甚至称得上俊美,但是年龄好像不大。 男人的胆子大了点,梗着脖子道:“这次我们损失太大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群雇佣兵,把我兄弟全抓了!要不是我机灵从他们手底下溜出来,这些东西根本到不了您手里。” “还差一样。”对面的年轻男人好像根本不在意他说什么,对他伸出手。 男人噎住,却敢怒不敢言,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东西递到他手里:“戒指,给。” 对面的人似乎终于来了点兴趣,用手机的光源对准戒指左右查看,光线扫过去,男人看到了这少年的眼底露出某种兴奋又痴迷的暗光,仿佛饥渴的人获得了甘泉,有种莫大的满足感,几乎爱不释手。 一枚破戒指而已,尖晶石一点都不值钱。 “说真的,您要这破玩意干什么?那屋子里随便一样收藏都比这贵多了,就说奚沛恒手上那手表,都得比这戒指贵几十倍。”男人吸了吸鼻子,有点不屑,却又不敢造词,他总觉得对面这少年的眼神有点瘆人,好像不太正常似的。 少年的眼眸在黑暗中发亮:“只有有意义的东西,才值得收藏。” “什么?”男人听不懂。 少年收起戒指看向他,姿态又恢复了松弛:“所以你还想要什么?” 男人心里一松,心说终于到了正题。 “我看到钱打到我账户上了,但是这次我们损失太严重了,得加钱。”男人逐渐理直气壮。 少年笑起来,似乎弯腰靠近了些:“你的那些兄弟都被抓了,多出来的钱也都只能打到你的账户上了,是吗。你们所谓的兄弟联也不过如此……” 黑暗中少年的面容再次变得不清晰,他手机的光亮已经按下去,男人看着他黑暗中的脸,却看不清一丝细节,只觉得像是无底深渊,深藏着可怕的东西。 男人心里发毛,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念急转之间忽然起了杀意:要是把这小白脸绑架,拿到的钱更多! 他刚要出手,那少年却忽的向后撤了一步,吸了口气:“行,这次辛苦你了。钱我会加一倍,打到你的账上。” 一倍! 那可是他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好!少爷爽快!”男人大笑起来,“希望你说话算话,我手里可是有你的信息的……哈哈哈开个玩笑,咱们合作这么愉快,以后有生意,记得还找我!” 少年似乎在微笑。 男人心花怒放不再耽搁,转身就要下楼,却忽的感觉到背后一阵寒意。 那是多年行走积攒出来的第六感,男人猛然回头,却只看到少年举起手机,用食指当着他的面,在屏幕上轻轻敲了一下:“感谢你的劳动,拜拜。” 滴。 哐!! 男人脚下的那半铁板毫无征兆地向下打开,惨叫着从高空坠落,灯光几乎是同时亮起,照亮了下方搅动的水泥池。 扑通!—— 蒋洲成一步步走到铁板边缘,伸着头往下看。 搅动的水泥池中隐约能看到两只疯狂挥舞的手,男人的头挣扎着浮上来,张开嘴似乎想要呼救,然而水泥立刻从他的口鼻灌入了进去,将他彻底淹没。 几秒钟后,水泥池里就变得平静,只有转轮还在搅动着,发出机械的声响。 蒋洲成摇摇头,似乎感觉有点无趣。 随后他又忽的想到了什么,把戒指套在了自己的手指上,左右欣赏了一会儿,脸上终于又浮现出笑意,这才抱着文件哼着小曲走下台阶,身影逐渐和黑暗融为一体。 *** “呜呜呜……” 清晨的阳光洒在二楼的小屋里,被窝里耸起一个小小的鼓包,里面似乎有什么在抽动。 奚斐然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被窝里堆满了纸巾球。 昨晚他把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哭鼻子什么的他已经不在乎了。 晚上睡觉前有医生给他仔仔细细上了药,刚才又有侍从进来给他换药,每上一次药都仿佛在他的自尊心上踩一脚又碾了碾。 这是难以忍受的侮辱! 所有人都看到他光屁股被揍的样子了!所有人都知道了! 想想几天前,他还能在妈妈的怀里撒娇,在爸爸的书房解密,和小伙伴一起玩闹,而现在…… 在父母刚去世的时候他只是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愤怒,而现在,他才真正体会到了生离死别意味着什么。 没有人为你撑腰,没有人在你难受的时候抱着你,更没有人关心你究竟是快乐还是悲伤。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但从此之后,你只有你自己。 奚斐然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他宁愿用自己所有的玩具换一次母亲的拥抱,宁愿用所有的零花钱换父亲摸摸自己的头,却知道那再也不可能了。 无论你有多想念,哪怕只是想要再牵一下手,触碰一下,从此都是奢望。 咚咚。 房门被敲了两下,然后被推开,奚斐然心如死灰,趴在床上动都没动一下。 但这次,进来的人好像不是侍从或者医生,那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走到床边。 奚斐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的甜味,或许是因为经常吃糖,那人身上的奶糖味道几乎渗入了毛孔里。 淡然磁性的声音像是能在融化在柔软的云朵里:“不会留疤的。” 奚斐然浑身一震,猛地抓住被子盖住头,以一个极端抗拒的姿势把那声音堵在了外面。 “……” 滕时本来就不知道要和奚斐然说什么,现在更说不出来了。 14. 他摸我?! 小孩子这种生物运行的机制很神奇,在他讨厌你的情况下,你越对他好,想要弥补,他越会觉得你居心不良,反而更讨厌你。 如果你对他不咸不淡,他反而会自己调节过来,你们两个之间倒是可以形成一种互不干预的相安无事。 这是滕时上辈子从他弟弟滕玟身上总结出来的经验,他也不知道在奚斐然身上适不适用。 奚斐然好像和滕玟不太一样,相比于滕玟那种清澈的愚蠢,奚斐然明显复杂多了。 他可以在父母都被杀的情况下依旧保持基本的理智,在完全陌生的房子里找到他和滕仲云,甚至能趁人不注意从墙上夺枪。 枪口指向滕仲云的时候,滕时就知道他并不是顾及自己给他一块糖的那点情分,而是他看出来了屋子里滕仲云的地位更高,杀了滕仲云对于滕家的报复远比杀自己要大得多。 是个很聪明,也很有心机的孩子啊。滕时想。 滕时叹了口气,思考着怎么和奚斐然说话能让自己听上去“不咸不淡”,一低头却看见奚斐然的脑袋蒙在被子里,后面的被子都被拽了上去,两条小短腿露在外面,白花花的小屁股蛋在阳光中“迎风招展”。 滕时:“……” ——我刚才觉得他有心机的结论是不是下的有点早了? “你来干什么?别烦我!”奚斐然恼羞成怒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走开!” 滕时:“不凉吗?” 凉? 奚斐然不知道他说什么,跟滕时待在同一空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无比难受,这种憎恨却又干不掉的感觉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等自己长大,一定要把滕时也吊在房梁上打一顿,狠狠打!脱光了打!打的他哭出来! 然而下一秒奚斐然忽然愣住——他感觉自己的大腿上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白白的,胖乎乎的,看上去像两个柔软的面团子。 滕时这辈子真没见过几个小孩,也不知道自己抽了什么疯,好奇心忽然有点旺盛,觉得那两坨肉肉实在有点可爱,想试试是什么手感。 ——可能有点像大福? 他伸出食指,又在奚斐然的小胖腿上戳了一下。 他甚至在那白团子凹进去的时候脑补出了声音。 biu~ 奚斐然整个人都懵了,几秒钟后,他的另一只大腿也被轻轻怼了下。 奚斐然愣了好几秒,忽然大脑中如同山洪喷发,震惊地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这混蛋在摸我!! 因为从小长得好看,奚斐然没少被爸爸妈妈教育,遇到奇怪的叔叔一定要远离,任何人说要碰你都不能同意。 血液直冲大脑,奚斐然脸色瞬间涨红,三观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他小时候从来都觉得那是闻言耸听,自己又不是小姑娘,怎么会有人对小男孩感兴趣,但是今天!他见识到了! 这个人模狗样的“哥哥”竟然是个变态!! 比大福手感更好一些。 滕时过了手瘾,正打算说正事:“我今天……” “我咬死你!!”奚斐然从被窝里翻身而起,尖叫着扑向滕时。 ——今天不让你这死变态挂彩,我就不姓奚! 滕时震惊之下猛然侧头,险些被掀下床。 自己只是戳了戳,这小东西怎么反应这么大! 下一秒奚斐然已经又张牙舞爪向他狠扑过来,滕时下意识张开双臂怕他摔下去,奚斐然已经整个人砸在了他身上。 咚! 这家伙简直是个秤砣!滕时被直接砸下了床,重重摔在了地上,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挠死你个死变态!”奚斐然骑在他身上扑向他的脸,准备给他来个满堂彩。 然而下一秒滕时忽的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用了个巧劲反手就把他按在了地上,那动作简直一气呵成稳准狠:“你发什么疯!” 奚斐然还没反应过来,脸已经和地毯来了个亲密接触,又惊又怒之间奋力挣扎,却发现自己浑身都使不上力,滕时好像正好按在了他的麻筋儿上! 他这才意识到这看似清瘦的病秧子竟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好像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 其实出生在豪门,滕家少爷最基本的防身或者格斗招式被从小培训,虽然打不过滕禹,但滕时拿捏个奚斐然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你个王八蛋别碰我!”奚斐然感觉天都塌了,整个人都炸了毛,用尽全身力气抬脚就踹。 滕时这次可没由得他胡闹,直接翻身整个人到了他上面,压住了奚斐然瞎踹的两只脚,怒道:“你能不能老实点!我又不想怎么你!” “你想怎么我?我哪知道你想怎么我!?”这样的姿势让奚斐然害怕得几乎抖起来,更加用了拼死的力气挣扎,可他越扭滕时就按得越用力,他的被脸朝下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手脚都被桎梏,毫无反抗之力。 “啊啊啊啊!!”奚斐然整个人都崩溃了。 滕时被吵得差点耳鸣,他其实也没有多轻松,这几个动作弄得他出了一身的汗。 小孩子的情绪怎么波动这么大?早知道奚斐然这么讨厌别人碰他,他说什么也不手欠了。 “你别嚎了,我不是故意的,”滕时其实心里也挺内疚的,“我以后不……” “呜啊!——”奚斐然忽然大哭起来。 滕时倏地愣住了。 奚斐然哭得伤心无比,仿佛天塌了一样,眼泪像是开闸的水龙头一样,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噼里啪啦往床上掉:“你为什么总是欺负我!” 滕时从来没有见人这样哭过,哪怕是情绪外露的小孩子,这样的哭泣也未免太难过了。 他慌忙松开奚斐然的:“我没欺负你!” 奚斐然趴在地上没动,哭的更大声了,仿佛全世界的委屈都集中在了他小小的身体里,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滕时想要触碰他颤抖的身体,却怕激发奚斐然更大的抵触,一时竟有点手足无措。 “为什么呀……”奚斐然哭的死去活来,“为什么这样对我呀……”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轻轻飘到窗台上,那是属于只北国的金黄色的银杏叶,在四季如春的南方,是见不到这样的颜色的。 小小的人趴在陌生的房间里嚎哭,哭声在隔音窗处戛然而止,窗外只有呼啸的风,能顺着秋意掠过广袤的大地,飞跃千里之外,替他在高空看一眼那远在江临的曾经温暖的家。 而那里,也早已空空荡荡,只有冰冷的警戒线和封条随风飘起又落下,仿佛灵魂沉重的叹息。 “我没有爸爸妈妈了!”奚斐然泣不成声,哭声逐渐弱了下去,“只有我了……” 为什么我当时要逃呢? 或许留在房间里,和爸爸妈妈一起死掉,才是最好的结局…… 滕时在他旁边坐了好久,直到奚斐然在痛哭到精疲力竭,变成了小小的抽泣,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生疏地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奚斐然浑身颤抖了一下,却没有躲开,可能也是没有力气了。 “我没有经历过你这样大的痛苦,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滕时的声音很轻,“估计这世上也没有人能真正感同身受……但我也失去了母亲,我大概能理解你的孤独。” 奚斐然的抽泣渐渐停下,却依旧趴在地上没有抬头。 “我那时也觉得天都塌了,痛苦之后是愤怒,我开始怪罪身边的每一个人,”滕时垂眸,“那段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起床之后就盯着天花板想,为什么我没有和她一起走,为什么抛下我一个人在这垃圾世界上。” 奚斐然微微睁开眼。 “我讨厌这个世界,也讨厌自己,故意犯错激怒别人,闯下各种大祸,同时也糟蹋自己的身子,喝酒绝食,胃病就是这个时候留下的根。”滕时苦笑一声。 “后来他们觉得我太消沉,给我办了隆重的生日宴庆祝生日,我却在宴会上掀翻了蛋糕,回到房里痛哭。一直哭到后半夜,我从床上爬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刀,浴缸里放了热水,准备割腕一了白了。”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还是怕死,想要听一听妈妈的声音,我找出了以前的旧手机,一条条听我妈妈给我发的语音。翻着翻着就翻到了去年生日当天她发给我消息,那天我在住校。她祝我生日快乐,希望我一直开心。” 奚斐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抽泣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 滕时看向地上的奚斐然,轻声说:“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妈妈抱着最温柔的爱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又怀着美好的期许希望我永远都好,我如果不好好地活着,把她给我的一切都作贱掉,那不是混账吗。” 于是也就是从那以后,自己重新振奋起来,又走了很远,他相信母亲在天上一定能看见。 “你别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不会讨厌你……”奚斐然头埋在地毯里,声音里带着鼻音。 滕时心里一松,淡淡笑了:“挺好,我也没有多喜欢你,以后还得养着你,想想就觉得麻烦。” 奚斐然愤怒抬头,却被滕时飞快的在脸上捏了一把:“行了,擦擦脸吧小哭包,带你去泡温泉。” 15. 泡温泉 根据奚斐然这两天的观察,滕时进出都是有专人接送的,一般是黑色宾利或者其他贵气又低调的车,总之不会过于招摇。 但当今天奚斐然被保姆打扮好着装,从别墅走出来的时候,却看到楼下停了一辆亮红色的阿斯顿马丁。 奚斐然的眼睛都睁大了,饱和度极高的亮红在素淡的庄园里无比显眼,画风和周围格格不入,骚气直冲天际,还经过了改装,车轮上甚至镶了钻,在阳光中几乎能闪瞎人眼。 滕时半靠在车门边低着头玩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不紧不慢地敲着什么,好像在和谁聊天。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卫衣,领口微微向下露出一点雪白的皮肤,整个人显得干净又高级,清瘦修长的身形让他又凭空多出一些少年气,和那骚到冒烟的车子完全不搭,却又似乎有那么一丝同类纸醉金迷的气息。 奚斐然整个人呆愣两秒,滕时却忽的心有所感似的,从手机上抬起眼,看到他的小领结小马甲,笑眯眯道:“打扮一下还挺可爱。” 奚斐然恼羞成怒,低着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我本来就可爱!” 滕时把手机揣回口袋里,随手给他打开后面的车门。 奚斐然也没客气,直接钻了进去,坐了几秒,却迟迟没等到他把门关上,不禁抬头。 滕时一手搭在门框上,弯下腰:“往里去去,给我腾个地儿。” “你不开车?”奚斐然讶然,滕时漂亮的锁骨在阳光下晃的他有点眼晕。 “我未成年,开什么车。”滕时笑得意味深长。 真是奇怪,虽然滕时也是个未成年小孩,和自己没差几岁,但奚斐然总会下意识觉得他很成熟,像个大人。 “我进来了。”滕时说罢抬腿就往里迈,“再不动地儿我坐你身上了。” 这个坏蛋! 奶糖香瞬间涌入奚斐然的鼻腔,奚斐然几乎仓皇的往另一侧逃了过去,把自己贴在了门上,如临大敌似的看着滕时在他身边悠然坐了下来。 滕时似笑非笑,无视奚斐然的紧绷,环顾一圈车的内饰,有些感叹似的向后靠去:“这车我改装过,一会儿跑起来你就知道了,性能远超过同系列的阿斯顿马丁,确实是好车。” 男孩子都免不了对车感兴趣,奚斐然下意识瞄了一眼前面的仪表盘。 滕时嘴角轻勾:“好好体验,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奚斐然立刻收回视线正襟危坐,满脸写着“我一点都不感兴趣”,心中却暗暗琢磨了一下他这句话,但是没太理解。 司机坐进了前面的驾驶座,车子平稳的驶出庄园,开上了高速。 周围的景色飞快退去,奚斐然忽然后知后觉地回过点味来: 自己是怎么会同意和滕时一起去温泉的?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出了问题,似乎只要滕时在他身边,说几句柔软的话,自己就会被他的思维自然而然地带着走。 奚斐然如梦初醒,偷瞄着滕时在阳光下漂亮得过分的侧脸。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人。得离他远远的。 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放松警惕的人才是最可怕的,沉浸在他的糖衣炮弹中,或许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忘记跟滕家的仇怨。 这就是他的目的吗? 所以这辆张扬的车,也是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想要自己潜移默化被这种诱惑收买? 滕时低头玩手机,忽然感觉到自己身旁一道利刃般的视线,一侧头只看到奚斐然像一只小野狼似的阴森森地盯着他,目露凶光。 滕时:“……” 自己又怎么惹到他了吗? 太阴险了,奚斐然心想,竟然能一直保持这么清澈平静的眼神看着我,甚至还有点无辜。 滕时莫名其妙,刚要问怎么了。 奚斐然忽然怒道:“我是不会和你说话的!” 滕时:“??” 车子在兰山温泉门口停下,车门一开奚斐然就从他那侧窜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大门口。 滕时推开门:“你认路吗!” 等他话音飘过去,奚斐然早已经没影了。 滕时无奈地笑了笑。 也罢,反正他已经提前给老板发了消息叫他安排人接待了,肯定会有人照顾好奚斐然的。 他从车上下来,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一回头看见是祁南槿正在车里冲他招手,两人几乎前后脚到。 “你今天怎么开了一这么骚的车?”祁南槿下车走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下扫了扫那辆扎眼的阿斯顿马丁。 滕时一耸肩:“换换口味。” 祁南槿没多想,又道:“我刚才好像眼花了,恍惚看到一个小屁孩窜进去了。” “你没看错,”滕时拍了一下他肩膀,揽着他走进去,“我把奚斐然带来了。” 祁南槿猛转头:“纳尼!你带他干什么?” 靠,本以为是和阿时的二人世界,竟然多了个小屁孩捣乱! “让他转换一下心情,”滕时摸了摸鼻子,“另外听说这里的专门的药浴能疗伤,正好养一养他的屁股。” 要不然每天在那里撅着多不好。 专门的药浴? 祁南槿眼睛一亮,反应过来了弦外之音:“所以他不和我们一起泡?” 滕时伸了个懒腰,这两天他早已被小屁孩折腾得身心俱疲,也是借此机会和奚斐然分开,养养生。 “咱们泡咱们的,”滕时说,“不跟他一起。” 祁南槿的心情瞬间又愉悦了。 两人一起换了衣服,服务生带着他们来到整座山上最好的位置。 温泉池水涓涓,亭台楼阁错落其中,枫叶如火将飘着袅袅白汽的池子圈住,景色绝美。 两人一起脱掉浴袍往温泉里泡下去,祁南槿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在滕时的身上溜了几圈,又若无其事地挪到了他旁边:“阿时,你真打算养着他?” 滕时脖子以下都浸泡在温泉池里,半眯着眼睛向后靠在石头上,满脸的惬意,只有一节白皙的手臂搭在蜷起的膝盖上露出水面,像晶莹剔透的玉:“我爸的命令,我能违抗得了吗?” “你不是正叛逆着呢吗!”祁南槿坐直了,一根手指头一下下敲在掌心,“逃学、绝食、卖股票,再多加一件也没什么。你才不到十六,养个小屁孩得多麻烦你知道吗!” 滕时懒洋洋地把他的爪子按到了水里:“此一时彼一时,我想明白了,叛逆对我没好处。” 突如其来的奚斐然确实打乱了他的一些计划,但为了不让滕仲云把奚斐然弄死,自己暂且养着这个小东西也没什么,就当行善积德了,毕竟整件事也是因为滕家而起。 “你要是不想当恶人,我帮你把他扔路边上!”祁南槿自告奋勇。 “可行了吧你,”滕时哭笑不得地睁开眼,随手捞起一片落在水中的枫叶放在祁南槿头上,“我不会亲自带的,到时候雇一个专业的阿姨来帮忙,我只出钱就好了。” 祁南槿:“可是……” “你是不是担心奚家的仇家找上我?放心,放眼全国有几家真的有胆量敢动滕家?”滕时淡淡道,“没事的。” 祁南槿被戳中了心事,不吭声了。 他排斥奚斐然,一是觉得不安全,二是觉得奚斐然给滕时填了巨大的麻烦。 而且他总觉得滕时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实际上对这个小孩远比嘴上说的要上心,祁南槿有点不舒服,在心里细细咂摸一圈之后,发现自己好像是在吃醋。 凭什么这个小混蛋什么事都不做就能轻而易举就和阿时住在一起? 自己和阿时当朋友那么多年,有些话都说不出口。 “而且他那么可怜,”滕时仰靠在石头上轻声说,“小小年纪,父亲母亲最好的朋友都去世了。” 祁南槿微微一怔。 阿时的母亲也去世了,是因为这个,他才和奚斐然同病相怜的吗? 清澈的水波微微荡漾着,氤氲的白汽飘渺在其中,祁南槿心里有点乱,垂下眸子,却忽的看到水面下,滕时的上腹一块明显的青紫在水中若隐若现。 祁南槿刚对奚斐然产生的一丝同情瞬间烟消云散,原地炸毛,指着滕时的上腹咆哮:“你看!你看看!这小混蛋都干了些什么!我今天非得把他屁股揍开花!……” “祁少哪来的这么大火气,这是要去揍谁呀?” 忽的,不远处一声纨绔专有的吊儿郎当声音由远及近,似乎和祁南槿很熟,在透过水汽看到滕时的时候,语气又立刻透出几分惊讶:“哎哟!滕二少竟然也来享受了?” 滕时从石头上抬起头,脸上适度的露出两分惊讶:“覃少,好巧。” 覃鹏飞,覃氏集团的二公子,家里做的是房地产生意,此时正带着两个同样地位稍低一些的二代从不远处走过来。 祁南槿额角青筋还在抽搐,但碍于外人在,知道奚斐然被养在滕时家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强忍着火气压了下来,冲覃少扬了一下下巴:“来了。” 覃鹏飞熟络地一笑,试了试滕时他们这个池子的水温:“最好的池子被你们抢了先,那就一起吧。” “欢迎。”滕时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16. 交换 一般家里有两个继承人的豪门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就是两个人都非常厉害,你争我抢明争暗斗,另一种就是其中一个过于优秀,导致另一个完全摆烂。 覃鹏飞就属于后一种里摆烂的那一个,崇景市四大纨绔里里名列其一,到处寻欢作乐不务正业,把他老爸气的半死,却也没什么办法。 “我听说你最近又把你哥惹毛了?”覃鹏飞一坐到池子里就开始冲滕时坏笑,“整个崇景都听说他要打断你的腿。” 惹祸精好意思笑话别人。 “多谢覃少记挂,我的腿还好着呢。”滕时的两条大长腿在水池中若隐若现,悠然地侧头,似笑非笑,“倒是听说你最近又在生日会上惹毛了你老爸,被扣了一个月的零花钱?” “害!”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如覃鹏飞,滕时一句话就把他的注意力转移走了,气恼得啪啪拍水吗,“这能怪我吗?明明是他先不讲武德!” 滕时挑眉,一副愿闻其详的好奇表情,祁南槿也抱着手臂看着他。 覃鹏飞找到了观众顿时起了劲儿,游到二人旁边:“我本以为他在生日上会送我一辆超跑之类的礼物,结果你知道他送我什么?” 滕时很配合地:“什么?” “一块地皮!”覃鹏飞啪地一拍。 滕时默默地移到了祁南槿后面,把祁某人当人行盾牌。 “还是一块不值钱的破地皮,又小又偏,旁边都是荒地,卖都没人要的!就在那灵山脚边你们知道吗,叫什么……新洼地,妈的这地名一听都土的不行!” 祁南槿好奇:“他送你地干什么?” “老家伙想让我把这块地增值,”覃鹏飞无语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什么让我也锻炼一下商业头脑,跟我哥比比。” 锻炼商业能力,二代培养过程中的必要过程。 对于覃鹏飞这种,估计老覃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祁南槿刚想笑,忽的被覃鹏飞跃过,隔着他一把抓住了滕时的胳膊:“滕二少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老爹只盯着你哥,要是我老爹也让我爱干嘛干嘛就好了!你看看你想研究车就研究车,想搞什么就搞什么……” “……”祁南槿二话不说把他的手撸了下来,“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覃鹏飞大叫:“我真的烦死了!我期待了一年的生日礼物啊!” “行了覃少,”他旁边的朋友也笑着揶揄他,“我看要不你开荒种地,一年下来总有三瓜俩枣的收成,也算是增值了。” 覃鹏飞啊的一声捂住胸口,一副随时要过去的样子。 “灵山。”滕时忽的淡淡开口,“是我母亲下葬的地方。”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周围的空气就像是被捏住了嗓子眼,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圈子里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滕家的事情,知道滕仲云不是个东西,也知道这些日子滕时反应很大,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所以今天覃鹏飞看到滕时出现在温泉的时候还挺惊讶的。 覃鹏飞心里暗骂自己这个神经大条,怎么偏偏在滕时面前提起这个。 正想着祁南槿已经在水下踩了他一脚,覃鹏飞小声抽了一声,抓耳挠腮地想要跟滕时解释:“其实我……” “要不你把这地给我吧。”滕时平淡开口,看上去情绪并没有受到影响。 覃鹏飞:“啊?” 周围人都瞪大了眼睛,没想到竟然是这个走向。 水珠挂在滕时白皙的皮肤上,他长长的睫毛上似乎也凝结了一层淡淡的水汽,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沉静。 “灵山离市区远,我每次去看我妈的时候都不太方便,”滕时说,“而且我最近正想建一个新的研究室,原来市区里的那个太小了,有些实验施展不开。如果你愿意,这块地可以让给我。” 覃鹏飞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没想到自己真有这运气,能遇到想接这烂摊子的滕时,可转念一想自己如果真把这块地原价卖了,估计没法跟老爹交差。 “贸然提出这个要求估计打乱你的商业计划了,”滕时微微向后靠在石壁上,空气里无形的凝重瞬间随着他的动作化解,“正好今天我开了一辆好车来,覃少看看合不合眼,就当是我对麻烦覃少的补偿了。” 覃鹏飞惊呆了,结巴地指向门口方向:“你你你不会是说门口那辆红色阿斯顿马丁吧!?” 自己不是在做梦吧! 进门的时候他就看见了,当时就羡慕了好久,心想如果是自己的就好了。 那车本身的价值不说,从排气筒都车轮配饰,内外都经过了改装,帅得一塌糊涂! 现在想想有谁能有这水平改车,圈子里果然只有滕时! 滕时:“覃少生日快乐。” 覃鹏飞从水池里一跃而起,要不是祁南槿眼疾手快地挡在了滕时面前,覃鹏飞估计要扑上去亲滕时一口。 “成交成交!那就这么说定了滕二!”覃鹏飞生怕滕时后悔。 滕时笑眯眯:“钥匙在服务生那里。” 覃鹏飞立刻化身成了一道人形炮弹,和身后两个和他一起的同伴尖叫着从温泉池里冲了出去,脚下几乎带起了一阵青烟。 祁南槿被这发展震惊了,回过神之后一阵阵替滕时肉疼:“你真把那车给他了?” 滕时翻了个身,向上把身子微微探出水面,趴在了池壁边缘上:“没事,一辆车而已。” 新洼地的地皮在5年之后会成为空中运输网络试搭建的首批基地,被国家收购,到时候价值会翻上几十倍不止。 老覃的公司在多年后与自己的TR公司的合作中受益不少,应该不介意自己从他这里捞这一笔。 有了这笔启动资金,之后推出飞车,会顺畅得多。 滕时舒服地眯起眼睛,温热的水流让他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他模糊的记忆里只是记得覃少爷经常来这里泡温泉,本以为来几次才能遇上,没想到第一次就碰上了,运气真是不错。 接下来…… 滕时半睁开眼,深不见底眼眸在水汽氤氲中划过微不可查的锐利。 两天捋顺一切后,他心中忽的依稀有了一个猜想:照理来说凯斯应该已经拿到了奚家的核心技术,但为什么时隔一年才推出新产品? 真的只是因为避免嫌疑吗? 会不会……是因为不能? 奚沛恒是个天才,天才对于自己发明的珍视程度,就和画家珍视自己的画一样,这样的重视足以让他用上最强大的安保措施,文件很有可能经过了层层加密。 所以会不会蒋家其实是用了一年的时间,才真正破解这个技术? 冥冥中,好像一点若隐若现的光在黑暗中的迷雾中亮起,照亮了隐没在深海中的真相。 滕时无声地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只要能找到其他人才,先于蒋家把技术破解出来,就可以斩断蒋家在推进器市场的路。 除此之外,只要避免和蒋洲成碰面,别让这变态看上自己,就可以彻底把蒋家从这一世的人生中剔除出去了。 正在细细研磨怎么把这辈子过得美美的滕时并不知道,袅袅蒸腾的白汽之间,一旁的祁南槿正盯着他清瘦又紧实的后背。 那肩臂的肌肉线条不太明显,却有种恰到好处的少年感,白瓷一样的皮肤在阳光下仿佛反射着钻石一样细碎的光,又因为被热水泡过而显得微微发红,莫名给人一种脆弱的感觉。 祁南槿其实不想看的,但是滕时就像是一块磁铁,把他这块刚刚情窦初开的铁块吸得晕头转向的。 我不喜欢男的,祁南槿想,我交往过女朋友。 可是他的喉结却控制不住的吞咽了一下,目光顺着滕时的脊背向下,看到那腰线在水波荡漾处忽的收窄,似乎只要他伸手,就能整个圈住。 滕时忽的叫了他一声:“阿槿。” 做贼心虚的祁南槿立刻魂飞魄散:“我好好泡着呢!” 滕时扭过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哦。我就是想问问你饿不饿,我好像有点泡饿了。” 祁南槿愣了一下,然后眼睛忽的睁大。 自从滕时的母亲去世,滕时几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吃饭大多数情况是随便应付一口,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滕时对他说“饿了’两个字了。 失去母亲的滕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先是逃学,后是休学,之后的多半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实验室里。 祁南槿得空就跑过来陪他,滕时有的时候一整天都不会说一句话,就坐在那里从白天到黑夜研究一个零件,偶尔让祁南槿帮他递个电焊枪之类的东西,就算是一天的交流了。 有的时候祁南槿在一旁看着滕时带着护目镜用激光刀切割,会忽的惊出一身的冷汗,总觉得滕时下一秒就会把激光刀稍微移位,切开手腕的大动脉。 他在旁边心惊胆战地盯着,眼神都不敢移开一刻,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会后悔一辈子。 滕时就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生命中最鲜活的那一部分,和靳女士一起被埋葬在了深土下。 有的时候祁南槿甚至觉得滕时不会好起来了,他甚至做梦都会被吓醒,梦到滕时浑身是血倒在地上。 可就在这几天,他发现曾经的滕时好像回来了。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但是滕时的身上明显有了“活气”,他会主动泡温泉、说饿,说话的频率也恢复了,之前几个月那种与整个世界隔绝的孤寂感,似乎从他身上退去了。 久久没得到祁南槿的回应,滕时终于奇怪地回过头来:“怎么了?” “没什么,”祁南槿不敢表现出来太多的情绪,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露出了有些憨的笑,“就是觉得你最近恢复了不少,挺开心的。” 滕时看着祁南槿,深邃如海的眼神柔和下来:“我听说这里的自助餐不错,但是又舍不得这周围美景,要不咱们让服务生送一些过来在池边吃?” 池边有躺椅还有小茶桌,在红枫环绕的室外吃饭别有一番风味。 这种事情交给别人哪能放心?祁南槿连忙爬出温泉池:“我去我去!他们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说罢披上浴袍就冲向了室内,“等我!” 奚斐然好久没有跑过这么舒服的温泉了,甚至不小心在温泉里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刚才带他进来的服务生已经不在了。 他从温泉池里爬出来,只觉得早上还红肿发烫的屁股竟然好了许多,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温泉池的旁边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疗效,奚斐然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泡的是药浴。 ——是他特地给我安排的吗? 奚斐然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觉得滕时是个虚伪的人渣,用自己换每个月十五万的零花钱,另一方面,又隐约觉得他好像没有那么坏。 又或者,是同样失去了亲人,总有那么一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奚斐然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滕时甩走,现在的主要问题他是他饿了,得赶紧找点吃的。 刚才进来的时候好像看到有自助餐? 奚斐然穿上小拖鞋,凭着记忆溜达着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了兰山温泉的门口。 守在门口的服务生敏感地立刻意识到这是一辆没有登记过号码的车,而且从车上下来的人很面生。 兰山温泉是会员制的,能来这里休闲的人非富即贵,只有圈子里排的上号的才会被接待,一般人根本进不来这道门就会被打发走。 不过训练有素的服务生并没有对眼前的人表现出任何不敬,微笑着迎上去:“先生,请问有预定吗?” 来人抬起头来,是少年模样,容颜俊美眼型狭长,黑色高领毛衣配黑色长风衣,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很好听:“没有。” 服务员早就预料到,立刻露出抱歉的笑意:“实在抱歉先生,我们这里只接受提前预定,周末我们这里人多,如果没有预约的话是没有空池预留的。” “哦,是吗?”蒋洲成慢条斯理地笑起来,“如果我问你怎么预约,你就会给我一个电话号,实际上打过去永远会告诉我‘未来一周内都已经约满’,对吗?” 服务生的脸色瞬间白了下去,少年盯着他,几乎让他有种被毒蛇盯住的感觉。 17. 都是骗人的 小孩子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一顿不吃饿得慌,奚斐然大中午的已经饿得咕咕叫,凭着记忆找到了指示牌,又顺着指示牌来到了自助餐厅。 兰山温泉为了保护客人隐私,明面上的服务生大多都撤了下去,只有被客人用电子铃呼叫的时候才会出现。 奚斐然走进自助餐厅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偌大的餐厅里摆满了各种精致的美食,热气腾腾地散发着香气。 反正是滕时请客,奚斐然也没客气,眼冒绿光地跑向了最近的牛排区,却忽的听到后面一声喊:“奚斐然!” 奚斐然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声音里还掺杂着一丝愤怒,他心感不妙没回头先撒腿就跑,然而祁南槿已经扑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浴袍,把他拦腰抱了起来:“好你个小崽子!敢欺负阿时!” 身高和年龄差距带来的力量差距让奚斐然根本没法挣脱,奚斐然四肢乱蹬,差点没被滕时这种恶人先告状的行径气死:“明明是他欺负我!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他!” 祁南槿用胳膊肘夹住他咬牙切齿:“还敢狡辩,他胃上青了那么一大块,难道不是你踹的?” 奚斐然倏地愣住:踹青了? 祁南槿看见这小崽子就来气,撩起他的浴袍下摆就要往他屁股上揍,可一撩之下却看到还没彻底消下去的纵横红痕,一时无处下手,只好愤愤地狠狠弹了奚斐然三个脑瓜崩。 奚斐然:“哎哟!” 心里的内疚丝丝缕缕地漫上来,奚斐然捂住脑门,没反抗,只是哼唧一声:“你怎么这么大劲,把我弹脑震荡了!” “弹你三十个都难解我心头之恨!”祁南槿总算消了点气,捏住奚斐然的耳朵低声叮嘱道,“阿时的母亲刚去世没多久,我警告你别惹他,他好不容易走出来一些,要是让他抑郁了,有你好看!” 刚去世没多久? 之前听滕时提起他母亲时的描述,还以为他母亲去世很多年了。 奚斐然有点困惑,祁南槿已经把他丢了下来:“吃什么自己拿,快点挑,一会儿跟我们一起吃,别到处乱跑。” “他母亲什么时候去世的?”奚斐然给自己夹了一块牛排。 祁南槿挑了半天,给滕时挑了一只看上去肉最满的龙虾:“半年前。” 才半年? 奚斐然的心情有点复杂,如果不是滕时主动说,他根本没看出来他最近失去了母亲。 每个人表达悲痛的方式不一样,奚斐然虽然不会抑郁绝食什么的,但他相信自己半年内绝对走不出来,起码肯定达不到滕时现在的程度。 就是这么个愣神的功夫,祁南槿已经挑好了两大盘子,各种高级海鲜摞起来了一个手掌的高度,奚斐然目瞪口呆,下意识脱口而出:“滕时不时有胃病吗,你给他拿这么多海鲜他能吃吗?” 祁南槿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谁跟你说他有胃病的?他有低血糖就够让人操心了,你还想让他有胃病?小屁孩瞎说什么,赶紧呸呸呸。” 自助餐厅里放着悠扬的音乐,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奚斐然夹着蛋糕的手顿在半空中,仿佛被施了什么定神的魔咒。 …… “我讨厌这个世界,也讨厌自己,故意犯错激怒别人,闯下各种大祸,同时也糟蹋自己的身子,喝酒绝食,胃病就是这个时候留下的根。” …… “选好了没有,选好咱们走吧,阿时还在上面等着呢,”祁南槿着急要去找滕时,扫了一眼奚斐然,忽的吸了一口凉气,“好好的你把蛋糕夹碎干什么!没事吧?” “我好的很……”奚斐然皮笑肉不笑,表情几乎有些狰狞,手里的夹子已经收紧到把精致的蛋糕夹成了粉末,他啪地把蛋糕碎屑往自己盘子里一扣,“咱们走。” 红枫围绕的温泉池,美若仙境,还有城里见不到的漂亮鸟类在枝头鸣叫。 滕时趴在水池边昏昏欲睡,在热水里泡的太久,他脑袋有点发涨,迷迷糊糊听到有脚步声来,下意识以为是祁南槿,就干脆没回头,只扬了扬手,示意自己在。 “少爷,您刚才真是厉害,那服务生还想拦着您不让进,您一句话就让他屁都不敢放一个了,果然那个人的名头就是好用,只要提他,没有办不成的事……”手下得意地笑着,跟在蒋洲成身旁走入室外温泉区。 蒋洲成忽的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视线正前方远处的温泉池里,趴着一个人。 蒋洲成这辈子见过的漂亮男女无数,可仅凭一个背影就将他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去的,这是第一个。 真的是只看后背,就知道绝对是美人。 那人静静地趴在水池中,像一条露出水面的人鱼,乌黑的头发被水雾氤氲上了水汽,水滴凝结,顺着发尖滴落到颈窝里,整个人的姿态是慵懒而闲适的,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松弛感,从某种程度上隐隐透出贵气。 蒋洲成很少对一个只见过一眼的人产生这样浓厚的兴趣,朝着那人就走了过去。 然而他还没走出两步,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身边跑过去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还撞了他一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祁南槿跑太快了,一个不留神只蹭了一下前面那人的肩膀,立刻道歉,也没回头细看,端着盘子就到了滕时那边。 “我们回来了!快不快?”他把餐盘放到旁边的小桌子上,招呼滕时上来吃。 滕时一抬眼,看到奚斐然的时候笑了一下:“哟,把你也带来了。” 奚斐然阴恻恻地看着他,像个小幽魂。 被这种眼神看多了滕时几乎习惯了,只当是奚斐然又在抽风,从温泉池走上来,笑眯眯地顺手揉了一下奚斐然的小脑袋。 奚斐然躲闪不及被摸了一脑袋水,脸上的表情顿时更暴躁了。 滕时心中偷笑,可能是他的恶趣味,他总觉得捉弄奚斐然很有意思,奚斐然就像某种非常喜怒无常的小动物,让人很想看他炸毛的样子。 “看我给你拿的,都是你爱吃的!”祁南槿自豪地坐下。 滕时披上浴袍一看,险些被那满盘子的大红色的海鲜闪瞎眼。 自己以前是非常喜欢吃海鲜来着,但是这辈子要养生,寒性的东西本来准备少吃的,忘了和祁南槿说了。 “咳。”滕时清了一下嗓子,犹豫了一下,怕伤祁南槿的心,还是什么都没提,只是笑了笑,“还是你懂我。” 祁南槿尾巴都要摇起来了:“吃吧吃吧,饿坏了吧。” 滕时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只螃蟹,正要开始剥,忽的一只剥好的帝王蟹腿递到了他面前。 “谢谢。”滕时下意识接过来。 奚斐然额角抽搐。——他果然来者不拒!胃口好着呢! 拿到手里才滕时忽然意识到递给他的人竟然不是祁南槿,而是奚斐然,一时间有点惊诧,转头看向他,不知道这油盐不进的小混蛋为什么忽然对他示好。 “胃口挺好啊。”奚斐然皮笑肉不笑。 滕时听了出了点阴阳怪气的意思,心里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忽视了什么事,但是那丝念头就像是断了的风筝线,稍微捏到点线索就飘散在了空气里。 难道是怪我吃午饭没叫他?还是没找他一起泡温泉? 滕时:“奚……” 奚斐然忽的打断他:“鉴于我以后都要住在你家里,拖你照顾,我觉得我们还是多了解对方一点比较好。” 滕时看他小大人的样子有点好笑,顺着他的意思回答:“你想知道什么。” “你都知道我的生日了,”奚斐然盯着他的眼睛,“我想知道你的。” 祁南槿抢答:“我知道我知道!” 生日两个字一出,滕时心里猛然咯噔一下,电光火石间忽然明白了心里那种莫名的不对劲感来自于哪里——自己之前安慰奚斐然的时候说了上辈子的事,而这辈子,这些事还没发生! 这个时候想要捂住祁南槿的嘴已经来不及了,祁南槿骄傲地精准背出了滕时的生日:“1月10号!” “哦?”奚斐然磨牙嚯嚯地露出微笑,“但是现在才十一月份呀?所以你之前跟我说,什么生日会上割腕自杀之类的,全都是编的咯?” 滕时拿着螃蟹腿百口莫辩。 奚斐然就像一个终于燃烧完引线的炮仗,终于炸了,拍案而起怒道:“这个骗子!我就知道你嘴里没一句真话!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骗人的!” 奚斐然说完转身就跑,滕时猛地站起来,却因为在热水里泡时间太长晕了一下,竟然没站稳,晃了一下又跌了回去。 祁南槿赶紧按住他:“你别动,我去追!” 人活活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心理感受就是安全感,有了安全感,才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人生。 小时候这份安全感是父母给的,但如果父母亲人都不在了,谁又能弥补这份安全感,还能弥补得上吗? 安全感建立的基础是信任,如果信任一次次被打破,安全感就再难建立起来了。 大概所谓的心智成熟都是假象,在强撑着逼迫自己接受现实后,奚斐然终于发现他还是骗不了自己:他想回家,哪怕是流浪,他也一刻都在这虚伪的地方呆不下去了。 咚! 狂奔的脚步戛然而止,奚斐然一头撞在了一人小腹上。 “嘶……”被撞的人发出一声抽气声,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你们家的人,是不是都有撞人的怪癖啊。” 奚斐然几乎是下意识怒道:“谁跟他们是一家的!” 然而下一秒他微微愣住,他撞到的人正细细打量着他的脸,一双深黑的眸子莫名让奚斐然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 “我是不是……”蒋洲成眯起眼睛,“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18. 坠落 滕时从眩晕中恢复过去,刚站起来就看到了远处站的人 他的瞳孔极具紧缩,那一刹那心脏都停了——那是蒋洲成,上辈子纠缠了他半生的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滕时心念急转,上辈子,他和蒋洲成是在一次酒会上第一次认识的。 他本想着这辈子如果自己不去参加那次酒会,就不会遇到蒋洲成,却没想到自己做出的泡温泉接近覃家少爷的决定,却改变了他和蒋洲成的命运轨迹,让它们提前相交在了一起。 绝对不能让他看见我,滕时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奚斐然莫名被一个陌生人捏住下巴,本来心里就一股怒气,现在更烦躁了:“我没见过你!不好意思撞了你!对不起!请你松开!” 蒋洲成却没让他挣脱,捏着他的手更加用力了几分,几乎让奚斐然感觉到了痛感。 “你叫什么名字?”蒋洲成问。 下颌被捏紧,奚斐然在疼痛中心里忽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 为什么我总是被人拿捏? 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控制我? 眼前树影散乱,泥泞的气息从记忆深处扑面而来,他想起自己被杀手死死踩住脑袋按在泥水里,滔天的恨意在心里疯狂嘶吼,却动弹不得无处发泄。 血液在血管中跳动,奚斐然呼吸急促,眼前的场景飞旋回到他居住了七年的家中,地上蜿蜒纵横的血液和墙上四溅的鲜红仿佛活过来一样扭曲着爬上墙面,发出刺耳的嘲笑,在墙面上组成两个鲜红的大字:无能。 如果我能能杀人就好了,把所有欺负我的人都杀掉,这样就再也不会有痛苦了。 忽的,有人用力在蒋洲成胸口推了一下,一把拽住奚斐然的胳膊把他扯了出来。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祁南槿不由分说将奚斐然揽进怀里,冷冷看向蒋洲成,“都跟你道歉了,还想怎么样。” 哪里来的眼生的家伙?上来就掐人脸? 祁南槿低头只见奚斐然白团子一样的小肉脸都被掐红了,心里立刻窜起一股暗火。 这小屁孩只有自己能教训!别人上来就动手动脚算什么事? 奚斐然的头撞在祁南槿的胸口,仿佛一下子从梦魇中惊醒了。 “你没事吧。”祁南槿抬起他的下巴左右转了转。 奚斐然躲开他的视线,垂眸藏住眼底的猩红,没让他看见自己的情绪的异常,闷闷地说了句:“没事。” “抱歉,是我唐突了,只是觉得他像一个故人的孩子。”蒋洲成笑起来,耸了耸肩,他长得其实很好看,眼尾微微上挑,透露出某种耐人寻味的锐利,却又被笑意盈盈的眼神中和,笑起来的时候有两颗虎牙,竟依稀透出几分孩子气的天真,仿佛和其他闲散的二世祖没什么区别。 祁南槿基本上认识圈子里的人,却没见过这位,他有些警惕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揭过这一页了,正打算问一下这人到底是哪位,蒋洲成却忽的绕过他向前走了过去。 祁南槿愣了一下,随后心里忽的警铃大作:这家伙奔着滕时去的! 滕时背对着这边,低着头好像在看手机,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的人接近。 他已经披上了浴袍,漂亮的后背被遮住,只露出一小节脖颈,肤色雪白,像是初冬的雪。 蒋洲成一步步向他走进,心里升起一种猎鹰扑向猎物的欣喜和焦灼。 刚才离得远,他看不太清滕时的容貌,但单看轮廓就已经足以让他兴奋起来,这样的美人如果属于自己,在那雪白的皮肤上留下一朵朵淡粉的梅花,将是怎样一副美景。 祁南槿在他身后大叫一声追过去:“喂!” 十步、九步…… 蒋洲成充耳不闻,就在距离滕时近在咫尺,几乎可以看清他侧面睫毛的弧度的时候,周围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警报声。 “检测到火情,烟雾报警已启动!请所有客人迅速撤离!” 蒋洲成的脚步下意识顿了一下,下一秒,经理和几个服务生冲了进来:“几位贵客实在不好意思,火警报警器被触发了,请您立刻随我出去!” 站在最外的蒋洲成的手下最先被请了出去,然后是奚斐然和祁南槿,经理紧接着跑到蒋洲成旁边,不由分说地半揽住他的后背:“先生,麻烦您跟我来。” “可是那还有人。”蒋洲成抬手一指滕时,他刚动,滕时就站了起来,似乎也准备往外走,蒋洲成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美人一点点转过头来。 然而就在即将看到美人正脸的一瞬间,经理挡在了两人中间:“少爷咱们先走,那位少爷我们这就带他一起出去……你们两个过来!带客人离开!” 安全问题是最严重的问题,能来到兰山温泉的非富即贵,万一出了事,经理有一百条命也付不起这个责任,也顾不上什么客气,半推半请地把蒋洲成带了出去。 蒋洲成有些遗憾地舔了一下上牙膛,不过很快心情又愉悦起来,所有人都会在门口集中,到时候还愁见不到美人吗。 可是等整座山头的人都被疏散了,火警被解除,蒋洲成却始终看见美人出来。 经理出来给所有的客人鞠躬:“实在抱歉各位客人,刚才我们管理处有台电脑忽然烧了,冒了点烟,触发了火警,给大家添麻烦了,今天的费用全免,另外再给各位送一次体验券。” 周围的少爷小姐们都对这个处理结果没什么异议,一笑了之之后又各自散去了,蒋洲成这个时候才发现,就连刚才美人的朋友和那个小崽子也都没出现过。 他一把扯出经理:“刚才静心池附近那几个人呢?” 经理吓了一跳:“他,他们刚才叫服务生把车开到侧门,已经走了。” 手下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蒋洲成身上蔓延开,散在深秋的风里。 他小心翼翼窥探着蒋洲成的神色:“少爷?” 蒋洲成:“去查。” 兰山温泉是不可能透露客人信息的,但是在信息时代,没有不透风的墙。 蒋洲成神色平淡,然而眼底却透露出某种因为没有得到而更加感兴趣的暗色微光:“三天内,我要知道他们是谁。” 保时捷平稳地行驶在山间公路上,祁南槿有点意犹未尽:“好好的怎么忽然出了火警,我选了好半天的海鲜都没来得及吃呢。” 坐在后排的滕时笑笑:“来我家吃吧,我刚才已经让后厨阿姨准备了。” 祁南槿又愉悦起来,哼起了小曲。 滕时握紧了手机。 刚才真是千钧一发,如果不是自己用手机侵入了兰山温泉管理处一台电脑的后台,植入了病毒,让系统过载电机出现故障,触发了火警,差点就要和蒋洲成面对面了。 身子无声的松了下来,紧张之后滕时感觉到了饿,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新的奶糖,先伸到前面倒给祁南槿一颗,又把盒子递给奚斐然:“吃吗?” 奚斐然扭过头去不理他。 “还生气呢,”滕时笑了笑,从盒子里倒出一粒自己吃了,“我跟你道歉。” 奚斐然扭过头愤然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小孩身上,其实是很少见的,滕时本以为奚斐然还会和他吵几句,起码要表示一下被欺骗的愤慨和抗议,但奚斐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闭着眼睛,眉头紧紧皱着。 奚斐然的脑子里很乱,父母去世后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掉进了宇宙中的黑洞里,周围什么都看不见,而他一直在下坠。 周围看不到一丝光亮,抓不住任何支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坠向哪里,看不清当下,也看不清未来。 他似乎失去了哭的力气,情绪不太崩溃,不想抑郁,心情甚至称得上平静。 然而隐隐的,他却觉得自己的骨骼血液中似乎积攒了越来越多的愤怒,愤怒又积攒了恶意,从未感受过的恶意把心底的恨无限放大,他恨伤害他的人,却也恨比如祁南槿一样的普通人。 凭什么他们可以活得好好的,不需要经历任何痛苦,为什么痛苦偏偏降临在我身上? 如果现在面前出现一个按钮,按下去就能让全世界的人都死掉,奚斐然甚至怀疑自己会按下去。 这样的想法让他感觉害怕,他感觉自己在朝着很危险的方向坠落下去,却无法阻止下坠的过程。 忽的,他只觉得脑门上微微一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奚斐然仓皇睁眼,看到了滕时伸过来的手。 “吓我一跳,”滕时呼出一口气,“表情这么严肃,我还以为你发烧了。” 奚斐然别扭地推开他的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弱。” 从小到大每年都要发几次烧的滕时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他的评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却还凝视在奚斐然身上:“怎么了?心里还有什么事?” 奚斐然被他的敏感惊到了,却没有表现出来,冷哼了一声。 滕时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这样解释你会不会听进去,但是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说的事情,也不完全都是为了安慰你编的。” 祁南槿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了他俩一眼。 奚斐然硬邦邦道:“关我什么事。” “当初我和我父亲讨价还价,只是权宜之策,为了保住你的命,”滕时轻声说,“多了我不便说,但是我养你不是为了钱,光是我私下实验室的出来的汽车改造配件,每个都能买到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多少有钱的公子哥排着队求我一件东西,我看不上那区区每月十五万。” 奚斐然惊愕地看向他。 “所以,”滕时再次把奶糖盒递给他,“以后咱们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很久,你如果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跟我说。” 这一次,奚斐然没说话,犹豫了很久,直到滕时手都有点酸了,才终于把奶糖盒接了过来。 19. 心理疾病 那天晚上奚斐然一直没睡着,窗外的月色挤过窗帘的缝隙,顺着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他的睁着的眼睛。 滕时算个好人吗? 奚斐然不能确定,他和滕时接触的时间太短了,没有办法做出判断。 虽然这几日滕时给他的感觉似乎不是一个坏心眼的人,但滕时毕竟出生于滕家。 奚斐然忘不了自己在滕仲云门口听到的话。 …… “万一奚斐然是和奚沛恒一样的天才呢,你就当养了一条狗,让他对你死心塌地唯命是从,说不定以后会派上大用场。” “他的双亲都因为滕家而死,被仇人家养大并同化,这难道不很有趣吗?” …… 他是想把我培养成他的狗,才对我这么好的吗? 奚斐然攥紧了枕头,只觉得浑身发冷,把自己蜷缩起来,团成了小小一团。 他在这世上不过七年,还分不清真心和假意。 但他承担不起判断错误的风险。 必须要给父母朋友复仇,绝不能被圈养成一个废物。 吃了他的糖,不代表就被他收买了。 奚斐然犹豫的心逐渐坚硬起来,翻来覆去一宿之后,终于在黎明时分下定了决心——还是逃跑吧。 就算是在街上流浪,也比坠入温柔的陷阱,被洗脑控制强。 爸爸……妈妈…… 奚斐然闭上眼睛,试图从过往的记忆中寻找一点温暖,化作前行下去的动力,却发现只要闭上眼,眼前的画面就是一片血红,耳畔的尖叫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 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奚斐然抓住枕头蒙住耳朵,眼眶发红,却发现的眼泪好像干了,一滴都掉不出来。 心底里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每夜噩梦的折磨下变得干涸而坚硬,只剩下愤怒和恨意在深不见底的漆黑之中无声地滋长蔓延。 “喂,方老师,”无论是什么时候,滕时的音调都是淡然平静的,不过此刻的清晨,他带着耳机,桌上的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语气似乎比平时更柔软一些,“打扰您了。” “你给我打电话不算是打扰。”对面的人笑了笑,“你有些日子没来了,我一直担心你,打过很多次电话都没人接,你最近怎么样?” 滕时垂下长长的睫毛:“多亏您,我已经好多了,抱歉这段时间一直在调节,没来得及回复。” 电话那头是滕时的心理治疗师,w国顶尖学府退下来的老教授方柏,也是陪着滕时度过低谷的人。 可是上辈子滕时在后期实在是太痛苦了,没有完成整个疗程就主动断了联系,即便方老师上门来找他都避而不见,后来情绪果然恶化,在生日当天自杀。 滕时确实骗了奚斐然,那天泡在浴室里拿起小刀的时候,他并没有释然,而是切开了自己的手腕,但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下意识用智能呼叫拨通了方老师的电话。 生命从身体里一点点消失,终于唤起了一股久违的求生欲,他潜意识中还不想死。 也就是这通电话救了他。 对着话筒喊了半天没听到回复的方教授立刻意识到了不对,火速赶往了滕家宅院,把已经昏迷的滕时从浴缸里捞了出来,或许再完一分钟滕时就要顺着浴池边缘滑进水里淹死了。 后来,方柏强行留住滕时进行了几个月的治疗,终于让滕时终于从抑郁情绪中走了出来。 两人闲聊几句,滕时转入了正题,轻声说:“方老师,您手下有没有对儿童心理比较精通的心理治疗师?我远房表弟最近家里出了点事,今年七岁,我感觉他的心理需要调节一下。” 几番交流,滕时点点头:“嗯,多谢,您推荐的必然是最好的,越早越好,麻烦您了。” 挂了电话,滕时站起来走到咖啡机旁边,按下按钮,在咖啡研磨的声音中若有所思,等到热气腾腾的现磨咖啡做好,他已经拨通了另一通电话。 “帮我查一个人,”滕时喝了一口加了奶和糖的咖啡,“Hodsone集团的总裁John Hodsone。” 与此同时,岭北一处高科技园区园区中,滕禹听着一旁厂长的汇报,一边巡视过自动化生产线。 “换了新的内芯之后机器的工作效率大大提升了,但是故障频次增多了,还需要完善。” 玻璃窗内各种形状的机器人正在工作着,机械臂精准夹起一块零件,转动后放在电路板上,紧接着另一只机械臂发出细微的电光将两个部件焊接在一起。 滕禹:“现在的错误率是多少?” 厂长额头上微微出汗:“百分之五。” 这些新机器是从蒋家的凯斯工业进货的,其实当时和凯斯有同类机器的还有Hodsone集团,滕禹当时建议采用Hodsone集团的机器,而滕仲云最终却选择了凯斯。 也不知道是看中了凯斯的什么。 “太高了。”滕禹声音冰冷,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一周内降到百分之二以下。” 厂长连连点头,恭送这尊铁面大佛走出园区生产基地,直到滕禹走出去好远还不停地鞠躬。 奔驰大G启动,手下带着滕禹驶出工厂。 滕禹在后排翻阅着手里的文件,忽的冷不防问了一句:“滕时最近在干什么?” 手下一愣,连忙道:“二少最近很安静,收养了奚斐然之后,这几天除了带着奚斐然跟祁南槿去泡了一次温泉以外,一直呆在家里,也没去研究所。” “泡温泉”三个字让滕禹的眉梢微微抬了一下,然而那实在是非常细小的惊讶,稍纵即逝。 “早该收心了,”他冷声道,“他那些不务正业的研究就该被一把火烧掉,明年就要高考的人了,心思全都应该用在正地方。滕家用得着他做个生产工?他应该考上商学院,学经商之道,而不是满手沾着机油给人修车!” 手下偷偷看了一眼后视镜,只见滕禹神色冷硬得像一块石头,嘴角向下,仿佛这辈子都没开心过似的。 ——当初滕老爷要拆二少的研究所,不是您私下拦住的吗?您不是还跟滕老爷说二少丧母,总得有什么东西转移转移注意力的吗? 手下早就对滕禹的口是心非有所了解,揣摩着滕禹的心思补充道:“二少爷的学业没问题的,之前上学的时候,不是次次都是前几名吗。而且学校那边昨天收到电话,二少跟他们说想要结束休学,从下周起回去上课了。” 滕禹冷哼了一声,手下听出了点“这还差不多”的意思,紧接着又听滕禹道:“那个小崽子听话吗?” 手下意识到他在说奚斐然。 “刚来的时候被二少抽了一顿,现在看还好。” ——他还会抽人? 滕禹摆了摆手:“关注着点,如果那小东西影响到滕时,或者有任何对他不利的迹象,立刻处理掉,父亲那边我来说。” 手下暗自心惊,低声应下。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又隔了很久,几乎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滕禹忽的想起了什么,冷淡地问了一句:“另一个呢。” 在滕禹身边多年,手下熟悉他的各种语气,知道滕禹口中这个名字都不配有的人,正是今年刚进入滕家的三少滕玟。 “三少一直老老实实上学住校,成绩不突出,有过几次违纪,但都不是什么大事。” “那就是不学无术到处惹麻烦的意思是吧,”滕禹冷声讽刺,“果然低贱的基因就是生不出什么好东西。他丢的不是他自己的脸,是我们滕家的脸。” 手下不敢接话。 “告诉他,”滕禹说,“吃我们的,用我们的,就得配得上这个姓。我两周后回家,在这期间如果让我听说他再敢在学校犯一次浑,我回去一定打断他的腿,说到做到。” 滕时的别墅这几天来了一位新客人。 方教授介绍过来的是他手下最优秀的学生,姑娘姓白,年纪不大,不到三十,却已经获得了不少心理学奖项,经验十分丰富,发表了很多期刊论文,以前在博士班里一直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白老师第一次出现在滕时别墅的时候,滕时就觉得很满意。 她穿着一件白丝衬衫,枫叶黄色的厚羊毛风衣,举手投足间气质十足,一双笑眼温柔似水,谈吐间颇有专业性。 不过滕时还是温馨提示了一下白老师,奚斐然虽然长得可爱,正常情况下都挺乖,但是会咬人,脾气急了还会踹人,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情况可以随时按铃叫人。 这番提示让经验十足的白老师略微有点紧张,做好了奚斐然浑身带刺的准备,甚至在衣服里绑了护腕。 但是没想实际情况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推开门见的第一面,奚斐然就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眨着大眼睛看着她,系着小领结,头发软软的,礼貌地叫她:“姐姐。” 心理治疗还没开始,白老师自己先被萌化了七八分。 靠着专业性让自己的理智收回来,白老师开始和奚斐然聊了起来。 然而几天下来,越聊她越觉得不对,渐渐升起一种心惊的感觉。 “这几天的治疗怎么样?”滕时坐在二层的露天阳台上,给面前的白老师倒了一杯茶。 到今天为止奚斐然的治疗已经是第三天了,应该可以得出一些初步的结果了。阳台的四周种着昂贵的花,在秋日中依旧花香袅袅,阳台就像一个微缩的花园。 “我看他还挺喜欢您的。”滕时浅笑。 白老师端起茶杯,没有直接回答滕时的话,只是道:“他很聪明。” 滕时添茶的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出什么问题了吗?” 白老师抬眸盯住面前俊美的少年,分析他脸上的神情是真心还是假意,多年的心理研究经验让她从滕时的微表情中看到了切实的关切,于是她妆容精致的面容变得严肃而坦诚起来:“滕少,奚斐然表现得太好了。” “这是问题?”滕时略惊讶。 “是,”白老师斟酌了一下措辞,“一个受过重大心理创伤的孩子,不应该在回忆起这些事的时候表现得这么冷静。他应该愤怒,应该大哭,甚至满地打滚都是正常的,但是奚斐然没有,我问到的时候他只是神色落寞,平静地向我陈述事实。” 滕时沉吟一下,确实明明几天前奚斐然还会愤怒到要开枪,还会崩溃大哭,而这几天却好像慢慢好了似的。 “会不会他就是接受的比别人快?”滕时问。 “不会这么快的。”白老师摇头,“这世上再强大的人,都不能在失去至亲后将痛苦很快消化掉。而出现这样的原因只有两种,第一种,是他完全不相信父母已经去世了,陷入了自我麻痹。” 滕时的眉头紧锁起来:“我觉得不像。” “那么第二种,是他在把这些情绪内化。有足够的痛苦,却没有足够的能力消除这种痛苦,只能把情绪压制下去。”白老师吸了口气:“奚斐然的智商非常高,除了压制,他还会思考分析自己无能为力的原因,甚至可能在心里一遍遍重复当时惨案发生时候的场景。” 滕时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 “久而久之,他会怨恨自己的无能,继而因为找不出为什么自己遭受这一切的原因而怨恨身边的一切。这种压制和负面情绪的淤积会让他逐渐变得孤僻阴暗,抗拒情感交流,觉得一切美好都会随时破灭,他会把自己隔绝成一座孤岛,最终情绪会以一次比一次极端的形式爆发出来。” 茶杯里的水微微晃荡,许久,滕时才沙哑道:“一个小孩子,会这么严重吗?” “人最重要的就是童年。”白老师放下杯子,“他的童年经历了父母被杀死在眼前的重大创伤,没疯就不错了。” 滕时久久没说话。 “另外,”白老师的嘱咐滕时,“我怀疑他会有某种PTSD症状,虽然现在还没发现具体是什么,但如果您发现了,请尽快告诉我。” 创伤性应激障碍。 滕时微微咬了一下内唇,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白老师说明天再来,于是先告辞。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阳台后,滕时向后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小孩子的心理问题远比自己想象得要严重,甚至比自己当初要更甚,如果不及时干预,恐怕会出大事。 但是要怎么治愈呢? 仅仅只靠心理治疗师就可以吗? 滕时按住太阳穴,重生后第一次感觉到了头疼。 养孩子,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困难。 20. 放生 新一天的治疗又开始了,白老师坐在椅子上,温柔平静地看着奚斐然:“今天我们来聊点什么呢?” 奚斐然一脸天真地看着他,十分配合:“都行,我喜欢跟您说话。” 白老师礼貌性地露出微笑,这个孩子总能说出让人最舒心的话,但越是这样,越代表他在把心里真正想表达的东西隐藏起来。 “斐然,咱们今天来聊聊,你觉得你需要心理治疗吗?”白老师轻声问。 她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美式不加糖。滕时每次都会叫人提前准备好,今天也是一样。 她端起来喝了一口。 奚斐然思索了一下,点点头,肯定地说:“需要。我的爸爸妈妈去世了。” “爸爸妈妈不在了,是对事件的描述,我想知道你心里的想法,”白老师放下咖啡,身子向前轻轻按住坐在他对面的奚斐然的膝盖,“这几天我已经听过了你对于当时事件的回忆,但是我想问你,你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这一次奚斐然停顿了很久,然后犹豫了一下,说:“不太好。” “会做噩梦吗?”白老师的声音更轻柔。 “我每天都会梦到他们。” 她问的是噩梦,而奚斐然说“梦到了他们”,那就是说,父母是以鲜血淋漓的可怕形象出现在奚斐然的心里的。 白老师心有所思,正要再说什么,忽的感觉一阵眩晕,眼前奚斐然的面容似乎出现了微微的重影。 “老师?”奚斐然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似的传来。 白老师抬起头,却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有千斤重,手里的笔掉落在地:“我好像有点头晕……” 迷蒙中只能看到奚斐然站了起来。 “是我给您下了安眠药,”奚斐然轻轻扶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体靠在椅背上,“您放心,计量我查过的,没有问题。” 白老师震惊地挣扎起来,想要说什么,然而莫大的困意席卷了她,她的舌头已经丧失了知觉。 奚斐然轻声道:“谢谢您的疏解,但我,不想忘掉那一幕,我靠它活着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几天心里想的事情太多,滕时一个人在书房里整理思路,整着整着竟然睡着了。 他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领奖台上,台下是人山人海的观众,旁边的镜头将他的画面事实转播到每一个人的AI设备里。 “恭喜滕时获得爱迪生科学终身成就奖!感谢你改变世界的壮举,让每个人实现了飞天的梦想!” 台下的欢呼如同海浪一般震耳欲聋,无数忠实的拥护者们穿着印着他头像的文化衫,激动得喜极而泣,灯光聚成金光璀璨的海洋,他们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几乎声嘶力竭。 “在此之前,滕时已经获得了由H国总书记办法的国家级最高荣誉勋章,他是H国的骄傲!更是全世界的骄傲!” 欢呼声和祝贺声经久不散,他西装革履走下领奖台,闪光灯追随着他,无数世界一流的媒体争抢着想要拍摄属于他的照片,以头条大图登陆在自己的报刊网页上。 刺目的灯光让滕时有些睁不开眼,他下意识挡住自己的眼睛,周围的声音如同潮水般退去,一切陷入安静,滕时放下遮挡强光的手臂,却发现头顶的光源变成了烈日。 紧接着有人抓住了他的手,那手心的纹路很粗糙,似乎属于年长者,滕时低头看下去,看到了一张异国老者的脸,他穿着极具地域风格的衣袍,激动地抓着自己,明明说着自己不熟悉的语言,但滕时却听懂了。 “感谢您资助迦纳,如果没有您的资助,我们T国的飞车系统估计再有十年都建不起来,我们这里太穷了。”老者满眼感激地在胸前比划,然后鞠躬,他身后的一众大臣也纷纷对滕时行大礼。 “您不用这么客气,”滕时赶紧扶起老者,“我很久以前来过迦纳的雨林,那是一段很珍贵的回忆,当时迦纳人帮助了我很多,我只是回礼而已。” 老者面露欣慰,却又抓紧滕时的手低声道:“但是还有一件事,我想要和您确认……” “您说?” “我听说我们的雨林下有一种油,很适合作为飞车的燃料,比一般的石油效果高十倍,是真的吗?” “……” “滕先生?” 滕时轻轻吸了口气,反握住老者的手:“石油已经足够满足飞车推进器的需求,您放心,我不会主张开采雨林里的黑油,也不会容许任何合作方这么做的。” “那就好,那就好!真是谢谢您了!” 天色暗了下来,太阳被浓云遮住,空气里似乎有了雨水的潮湿味道,仿佛风雨欲来。 下一秒,电闪雷鸣,周围的一切飞速退去,场景变幻,倾盆大雨泼洒而下! 滕时发现自己浑身湿透站在雨里,面前是一块巨大的黑色纪念碑,碑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数不清的名字,身后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们都是你害死的!” 手中的白色花朵掉落在地,花瓣被雨水打落,沾满了污泥,然后被狠狠踩碎,有人撕扯上他的衣襟。 “你承诺过不会用黑油的!为什么他们还要来抢!抢不到就发动战争!还要用上核武器!那么多条人命,转瞬之间都没了……” “你明明承诺过的!……” …… 滕时猛地睁眼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疲惫地向后靠在椅背上,用手背盖住眼睛。 忽的,外面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敲门声。 “二少爷!不好了!” 滕时强迫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出来,提声道:“进来,出什么事了?” 侍从推门闯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指向大门口:“奚少爷跑了!” 整个庄园的警卫出动了大半,不过不到一个小时,奚斐然就被从庄园外的小路上抓到,五花大绑地扛了回来,按在了大门口。 这也不奇怪,这么多人抓不住一个7岁的孩子,滕家的保安队就别干了。 滕时看着被捆成麻花丢在面前地毯上扭动的小白团子,感觉到了深深的不可思议。 “你是怎么拿到安眠药的?又是怎么穿过那么多道门跑出去的?” 有些门用心理医生的卡根本刷不开,更主要的是,奚斐然才七岁,竟然就能在这么严密的监控下跑路了。 “就不告诉你!”奚斐然被按在地上灰头土脸恼羞成怒,在面对白老师时的乖巧在滕时面前全部消失,又变成了目露凶光的小野狼,“你休想洗脑我!” 滕时终于感觉到了深深的疲惫。 如果自己无论怎么真情实意,对方都觉得是别人用心的话,这样下去有什么意义呢。 同情心泛滥不是好事,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实在没有精力去围着一个孩子转。 “放开他吧。”滕时说。 保安队长愣了一下:“二少?” 滕时按住眉心:“给他解开。” 保安队长刚才捉奚斐然的时候被他踹了好几下,本想着给奚斐然点教训,却没想到滕时直接叫放人,他不敢忤逆,只得愤愤地把奚斐然身上的绳子扯了下来。 奚斐然浑身戒备,从地上爬起来盯着滕时:“你想干什么?” “你走吧,”滕时摆摆手,“既然不想留,我也不强留你。” 奚斐然惊疑不定,他一直想跑,但是真获得了滕时的允许,他却又怕是什么阴谋。 “你那么聪明,外面的世界又那么大,总有适合你的去处,”滕时转身,竟是要离开回别墅了,“趁我父亲不在,你现在走,不会有人拦你。” 奚斐然看着滕时清瘦的背影,盯着他后脑乌黑柔软的头发,心里忽的有些乱,那一瞬间几乎有一种“我是不是选择错了”的念头一闪而过。 奚斐然张了张嘴,忽然想要喊滕时一声,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喂,你……” 忽的,门口远处传来一声柔和中带着点胆怯的中年女声,对着门口的保安问:“那个……请问这里是滕家庄园吗,我找滕二少。” 滕时的脚步微微一顿,回过头来。 奚斐然猛地转头,这个女人的口音竟然是江临口音! ……这是他在父母去世之后第一次再听到熟悉的乡音。 越过保安队的人墙,他看到门口的岗亭外站着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正对守卫露出讨好的笑,看上去大概四五十岁,长了了一副憨厚温良的脸,因为紧张,双手微微搅在一起:“说是让我今天直接过来,滕二少在吗?” 奚斐然扭回头脱口问滕时:“她是谁?” “这是我托人找的来自江临的阿姨,准备照顾你衣食起居的,”滕时叹了口气,“我不止找了心理治疗师,还为你找了家庭教师、阿姨、甚至来自江临的厨子……不过现在看来,好像用不上了。” 奚斐然的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忽然有点乱了套。 “我这就跟她说让她回去,你走你的,不影响。”滕时说罢,二话不说绕过奚斐然径直向着门口走过去。 奚斐然忽的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了大门口。 21. 辽参 奚斐然猛地从地上窜起来扑向门口,从滕时身边闪电一样超了过去,站在了女人面前。 他的突然出现让女人吓了一跳,小声问:“你是?……” 继而她忽的明白了过来,脸上露出了恍然的笑意,弯下腰来:“你就是小然吧,二少雇我来照顾你,我叫赵春梅,你叫我赵阿姨就行。” 奚斐然愣住,她看着那女人温柔的脸孔,听着她熟悉的乡音,竟然有点鼻子一酸的感觉,这个女人让他想起了自己家里从小照顾他的管家阿姨。 “我……”奚斐然张了张口。 “抱歉,赵阿姨。”背后滕时的声音忽然打断了这温情一幕。 奚斐然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就被滕时一把拎住胳膊。 “这小家伙不想在这住了,您也请回吧,补偿金我会打给您。”滕时对赵阿姨说,然后拽着奚斐然就往外走。 “你放开我!”奚斐然心里一慌顿时大叫着蹬腿挣扎起来。 滕时低下头:“嗯?不是急着走吗?” 奚斐然急的脸都憋红了:“我……我……” “又不想走了?”滕时似笑非笑,漂亮的眼底藏着揶揄,“这么不坚定?” 奚斐然又羞又恼得牙都痒痒,刚才心里对滕时一瞬间的感动被另一种强烈的情绪压了下去,某种冲动在心底里咆哮翻滚:总有一天自己也要把他欺负得站不起来,让他红着眼眶跪下来,颤抖地向自己求饶。 “我不走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奚斐然梗着脖子。 之前他以为滕时要养他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但没想到滕时真的为他准备了一切,教育、生活、心理…… 如果要报仇,就要具备一切必要的技能和知识,把自己武装起来,而现在这些东西都摆在他面前,这是他流浪在外绝对得不到的。 忍辱负重,说的就是这样。 “你为我准备这么多,我如果走了,这些都白费了,”奚斐然仰头看着滕时,几乎是强迫自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谢谢。” 才不要感谢你,这些我曾经都拥有过的,是滕家夺走了它们,现在只不过是还回来而已。 滕时笑出了声,双手抱臂,也没说同意不同意。 “哎呀,这刚才是闹脾气了吧。”赵阿姨好像没有预料到这种场面,小碎步捯过来将奚斐然揽入怀里,略带这些谄媚和讨好地跟滕时打圆场,“小孩子脾气都倔,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少爷您别生气,我会把孩子教育好的,以后就不这样了。” 这是个保护性的动作,女人身上好闻的洗衣粉味温柔地涌入奚斐然的鼻腔,让他下意识贴紧了女人。 滕时眯起眼睛,看着埋在女人怀里的奚斐然,淡淡开口:“您是朋友介绍的江临最好的阿姨,我自然是放心的。” 奚斐然心里一动,这是松口了? “只是,”滕时的视线在奚斐然身上扫视一圈,“这小屁孩顽劣得很,不知道能不能教育的好,如果您制不住他,随时来找我,我会处理的。” 奚斐然身子一抽,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被吊在房梁下连揍三天然后被赶出去的景象,下意识抓紧了女人的衣服。 回应他的是收紧的拥抱,赵阿姨连连向滕时保证:“二少爷放心,我一定会带好他的。” 第二天一大早,奚斐然在梦中被一阵敲门声叫醒。 “小然,起床啦。”赵阿姨推开门,“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洗漱完下来吃。” 奚斐然穿着大象睡衣从床上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好,起来了。” 几秒钟后他回过神来,乡音在耳中徘徊,一股难以形容的温馨感觉席卷了他。 我的生活好像开始走向正轨了,他想。 几天以来,他第一次期盼新的一天的到来。 奚斐然飞快的洗漱完跑下楼,跑到最后两节台阶的时候脚步慢了下来。 滕时一般都起的很早,自己很有可能会看到他坐在餐桌旁旁边看平板边吃早餐。 高分的心情稍微打了点折扣,虽然不想和滕时打照面,但是这毕竟是滕时的房子,不可避免要见到。 奚斐然一步步走下楼梯,然后走下来才放眼一看,却发现长长的大理石餐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早饭,滕时不在,只有赵阿姨坐在桌边冲他招手:“快来。” “早上好,赵阿姨,”奚斐然亲切地和阿姨问好,其实面对大多数人,奚斐然都是小天使形象,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滕时呢?” “二少爷去上学了。”赵阿姨把桌上的粢饭糕推到奚斐然面前,“吃吧,大厨特意给你做的。” 新炸出来的粢饭糕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的亲切感让奚斐然几乎有点要“老泪纵横”的冲动,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滕时去上学了?那真是太好了! 他之前记得祁南槿和滕时聊天的时候提到过,滕时上的是寄宿学校,每周只有周六周日回家,那也就是说,自己可以有五天见不到他了! “慢点吃,别噎着。”赵阿姨坐在对面看着他,“喝点粥。” “嗯!”奚斐然乖巧又听话,舀了一勺勺米粥,又抬起头问,“赵阿姨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赵阿姨微笑。 温暖的小米粥入口,奚斐然忽然顿了一下,这个小米粥的味道似乎和平时有区别。 因为他偶然提过一嘴自己喜欢喝小米粥,所以滕时嘱咐了后厨,这几天几乎每天都会给他上新鲜的小米配上辽参。 然而今天,粥里却少了点鲜味,奚斐然用勺子在粥里捞了捞,发现了问题出在哪——粥里没有参。 “哎呀,找海参呢?”赵阿姨看到他的动作,微微坐直了身子。 奚斐然看向她。 赵阿姨露出一个苦口婆心的表情,柔声道:“营养学说,小孩子吃那么多辽参不好,太补了,容易上火,我今天就没让后厨放。” 奚斐然点点头,赵阿姨的话他自然是信的:“那就不放好了。以后也不用放了,正好我也吃腻了。” 瑞斯利安高中是整个崇景、甚至全国范围内最优质的高中之一,能上得起这所学校的都是贵族子弟,再不济也是中产阶级里的上层。 豪车一辆辆在门口短暂停下,少爷和小姐们从车上下来,然后像潮水一样涌入校门里。 祁南槿双手抱在胸前靠在校门口的墙上,视线在人群中左右寻摸。不时有同学路过跟他打招呼,嘴欠的顺便调侃一句:“等谁呢这是祁少?快成望夫石了。” “滚滚滚。”祁南槿笑着踢人一脚,表面上恼火,实际却对于这个评价颇为满意,仿佛一只骄傲的大公鸡似的仰起头,“今天阿时回来,我得迎接他。” “滕时要回来上课了!?”周围听到的同学炖时一片惊呼。 “我靠大新闻啊!” “我我我我!我要第一个排他的SRN1加速器!”有男生激动地挤过来。 “别给人家添乱!”女同学们也各个眼冒桃花,“滕时同学现在最需要的是心灵上的安慰。” “行了行了,快上课了,赶紧进去吧。”祁南槿哭笑不得地把围观群众都赶走。 人群逐渐散去,距离上课时间只剩下五分钟,祁南槿忽的看到一辆黑色宾利停在了校门口,眼睛顿时一亮:“阿时!” 司机帮滕时打开车门,滕时刚下车,祁南槿已经扑了过来:“我等的花儿都谢了,还以为你打退堂鼓不来了呢。” “怎么会,说好了要来就不会反悔。早高峰,”滕时笑着单肩背上书包走向他,“路上有点堵。” 20年后飞车线路遍布城市,堵车这种事情他已经很久没遇到过了,倒是有点稀奇。 瑞斯利安是统一的校服,男生里面是白衬衫打底,外面是深蓝色的西服外套,很显腰身,尤其是当身材比例已经很完美的时候,这套衣服立刻就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比如在滕时身上。 祁南槿已经有好几个月没看见滕时穿校服了,乍一看只觉得心跳顿时有点加速。 “咳。”他咳嗽一声用话题转移注意力,带着滕时往学校里走去,“小屁孩安顿好了?你那招欲擒故纵怎么样?” “很有效,”滕时漫不经心地说,“奚斐然已经对赵阿姨死心塌地了。” “那个赵阿姨靠谱吗?毕竟是别人介绍过来的。”无论什么时候,祁南槿最新关注的永远是滕时的安全问题,尽职尽责地为他排查一切外来隐患。 “看上去人还不错,”滕时说,“据说她带过5个孩子,每一家的反响都挺好。奚斐然有她带着,我可以放心做我的事情了。” 祁南槿:“其实,你为什么不干脆把奚斐然改名换姓之后送去上学?放到寄宿学校里不比雇人要方便吗?” “问题在奚斐然,不在学校。” “什么意思?”祁南槿一愣。 滕时顿了顿:“心理治疗师说他可能有潜在PTSD,还有情绪问题,在他没有彻底心理健康之前,我不敢把他放到公共环境中去。” 22. 生肉 自从打起精神,决定利用滕家资源发愤图强后,奚斐然的生活变得异常充实。 早上起来吃了早饭,先去运动,有的时候是和教练打网球,有的时候是羽毛球,收拾收拾后回来上文化课,下午进行一个小时的心理疏导,然后再接着上课,其中穿插着手工和运动。 下午三点左右,就可以“放学”了。 奚斐然有的时候会跑到篮球场自己打篮球,但偌大的滕家只有他一个小孩,打一阵实在没意思,他就会回到房间捣鼓滕时给他的平板,尝试上面的各种小游戏。 一天下来整个人精神焕发,不觉得累反而觉得意犹未尽,就连身高都似乎长了一厘米。 这几天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滕时虽然从不给他打电话询问情况,却保证他的每天都过得充实又高效。 不得不承认,滕时的安排很妥当,奚斐然心里猜测这是滕时对他的一种驯服过程,但他并不排斥这种安排。 一切能让他迅速成长的东西他都飞速接受,反正只要他内心足够坚定,就能把这种驯服变成对自身的助益。 而且不用每天看到滕时简直是太好了! 不用费尽心思思考自己要用什么态度面对他,逢迎讨好还是倔强抵抗,眼不见为净就行了。 寄宿学校这种东西简直是老天带给他的福祉! “今天的课程就到这吧。” 一转眼就到了周五,家庭教师收起奚斐然桌上的作业本,哭笑不得地翻了翻:“我觉得二年级的内容好像已经不太适合你了,要不然下周咱们试试四年级的?” 奚斐然坐在椅子上晃悠着两条腿,看起来乖巧又可爱,其实只要滕时不在,他就会恢复人见人爱的常态:“老师,其实我在家里已经在学六年级的课了,您要不要下次拿初一的试试?” 家庭教师:“……” “对了还有物理我也在学了。” 奚斐然眨着善解人意眼睛提醒他,然后又说:“另外,下次能麻烦您给我带个笔记本电脑吗?我的编程再不上手就要生疏了。” 家庭教师喉头含血捂着胸口走出奚斐然的房间,关上门的一刹那立刻在手机上下单,给自己上高中的儿子多买了两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奚斐然愉快地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决定去游个泳。 等他从滕家的泳池回来,天色已经黑了下去。 “赵阿姨,我回来啦。” 别墅里始终是恒温的,奚斐然穿着背心从传送梯中走出来,用毛巾擦着半干的头发,走向开放式厨房和餐厅:“饿得我肚子都叫了,今天吃什么?” 前方亮着灯的餐厅里忽然传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急促地抖塑料袋。 奚斐然奇怪地走进去,只看见赵阿姨站在洗手池边上,略带慌张地回过头来,露出一个笑:“哎呀,小然游完泳了。” “您在干什么呢?”奚斐然站在门口歪头,好奇地问道。 赵阿姨的神色上闪过一瞬间的不自然,双手下意识在围裙上擦了擦,挤出一个笑:“还能干什么,洗碗呢。”说着拧开水龙头冲洗池子里的碗碟。 “这几天您都是手洗的吗?” 这些日子奚斐然和赵阿姨吃饭的时间都是错开的,赵阿姨似乎会故意避开和他一起吃饭,一般都是提前吃完。 奚斐然知道有的人就是不喜欢和别人一起吃,倒是没在意。 不过因为这个时间差,他确实没注意过之后的洗碗步骤是怎么完成的,还以为滕家专门的清洁工会负责洗碗,赵阿姨只负责送下去就行了。 奚斐然小跑过去,打开洗手池旁边的一个下拉门:“这是洗碗机,您把碗碟放进去就行了,不用自己动手洗。” “哦哦,我知道。”赵阿姨连忙道,“我做了这么久阿姨怎么会不知道洗碗机呢,只是觉得手洗更干净些,那些机器总是会有化学药剂残留的,对你的身体不好。” 奚斐然点点头,走到餐桌边坐下,然而看到桌上的菜的时候却愣了一下。 三盘菜:一盘清炒芥蓝,一盘凉拌黄瓜,一盘青椒肉丝(放眼望去肉丝只有两根)。 外加一碗米饭。 奚斐然愣了半天,才犹豫地拿起筷子。 这几天的伙食好像越来越素了。 他记得刚来滕时家的时候,每天中午和晚上至少四菜一汤,里面至少有两个精致的肉菜,荤素搭配样样不差。 可是这一周下来,从两个肉菜减少到一个,然后汤也没了,再到今天几乎看不到一个肉影。 心里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孩子的心理向来是最敏感的,尤其是对于奚斐然这种本就心思极其细腻的孩子来说更是。 “我特意从江临聘了新厨子。”滕时的声音在耳畔里回响。 他是故意的吗? 趁着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故意让后厨苛待我,饿着我不给我肉吃? 奚斐然捏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 一开始肉菜减少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伙食调整,直到今天,傻子都能看出来是故意的! 一面假惺惺地给他安排好各种老师教他,一面在伙食上克扣他,滕时的心理到底有多阴暗? 以前妈妈讲过一个叫“熬鹰”的睡前故事,故事里说驯服一只雏鹰,就是长时间不给雏鹰饭吃,饿着它,不让它睡觉,直到它快撑不住的时候给他一块肉,直到它顺从。 滕时是也想用这招对付我吗? 奚斐然感到一股莫大的愤怒席卷了他,然而紧接而来的就是疲惫的无力感。 似乎每次他要相信滕时的时候,就会出现某些事件让他重新看清这个虚伪的人渣,把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微小信任击碎。 “怎么不吃啊。”赵阿姨在一旁催他,“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赵阿姨。奚斐然抬起头看向这个和自己同乡的女人。 滕时说过:“这是我特地从江临找来的阿姨。” 所以,其实赵阿姨也是和他一伙儿的吗?是受雇于滕时,监督“熬鹰计划”有没有顺利进行的? 奚斐然的心脏就像是被绞索用力的绞紧,悲哀和愤怒席卷了他。 找来一个有亲近感的同乡阿姨,然后又让他眼睁睁看着这个阿姨背叛自己,这就是滕时的算盘吗,让本来就一无所有的他孤立无援,只能屈服于滕家? 怪不得这几天觉得赵阿姨一直不太对,好像并没有想象中关心他似的。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戏,只有自己傻傻地沉浸其中,试图获得一丝微渺的真心。 彻骨的失望和心寒,让他连愤怒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似乎是看出了他神色有异,赵阿姨赶紧坐下来,语气循循善诱,想要按住他的肩膀:“小孩子得多吃蔬菜,吃太多肉不好消化……” “我不饿。”奚斐然向后一撤椅子站起来,一秒都不想多呆,转身离开,“回房间了。” “哎!”赵阿姨跟在他后面追了几步,“一口都不吃吗?” 奚斐然已经走远了。 赵阿姨送了口气,脸上的温顺一扫而空,眼底透出几分精明。 “喂,刚才吓死我了,我正把我刚吃完的糖醋排骨骨头倒掉,那小孩就回来了,”赵阿姨掩住嘴快步走到墙角拨通电话,“还好我动作快,他没注意到。” “老公,我前两天给你邮过去的海参你收到了吗?那可是进口海参,每个都是独立包装的,我在淘宝上搜过,一根就得一千多!” “我知道,东家不会发现的。”赵阿姨笑的眼睛都没了,“这小孩子和他们家二少爷关系可差了,就算是发现不对劲也不会跟他说的。” “你放心,冰箱里那些东西拿走太明显了,我不会犯那种错误的,要拿也从后厨拿。” “你知道吗,他们给这小孩预备的食谱每天都可丰盛了,后厨准备的菜啊肉啊都是最好的。我能偷偷带走的我就带走,不能带走的我等他们做好了之后吃掉,咱也体验一把有钱人的口福哈哈哈哈。” “那r国进口的猪肉就是不一样!还有深海黄花鱼,可鲜了!哎对了?要不你也来应聘个清洁工什么的,咱俩一起……” 夜色渐渐陷入静谧的浓稠,别墅里的灯一盏盏熄灭,直到一盏都不剩。 奚斐然两眼放空地盯着漆黑的天花板,想要入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半是因为心情实在太糟糕了,另一半……是因为他实在太饿了! 咕噜~ 肚子里传来一阵乱响,论谁运动了那么久还滴米未进都要受不来了! 奚斐然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半天,终于掀被而起——不管了,我要找点东西吃! 他从床上跳下来,蹑手蹑脚地拉开门,走廊上静悄悄的,赵阿姨早就睡了。 奚斐然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生怕自己被房间里的“间谍”听见,一路溜到了楼下餐厅,在黑暗中接着朦胧的月光和记忆往冰箱附近摸。 白天的感觉不太明显,但是夜里一步步走起来,奚斐然才意识到滕时家是真的大。 一个厨房赛过一般人家的客厅,餐桌上随便摆着的花瓶都是艺术品级别的大师制作。 虽然奚斐然的家里已经非常有钱,但是和滕家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资产阶级就是腐败。 奚斐然脑子里不知道从哪冒出一句从书里看到过的话,虽然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总觉得和滕时很契合,对于滕时又嗤之以鼻了几分。 不过这个巨大的别墅奢侈是奢侈,却少了点人味,精致得就像是样板房,看不到什么体现主人生活气息的东西。 奚斐然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家里挂满照片的墙、堆满乐高玩具的地毯、妈妈的手工饰品展示架、还有爸爸种的爬上天花板的绿萝…… 心脏难以克制地痛起来,奚斐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手心终于摸到了双开门冰箱。 他屏住呼吸拉开右边一侧,冰箱里冷色调的灯亮起来。 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上面保鲜层摆满了新鲜蔬菜和水果,剩下的几层全是各种甜食蛋糕还有饮料,论品种简直能赶上一个小型超市。 奚斐然还是第一次打开滕时的冰箱,几乎被惊到了,看得眼花缭乱,心说这家伙上怎么这么爱吃甜食,不怕牙坏掉吗? 他几乎有点挑不出来了,犹豫半天终于做贼似的拿起一小盒蛋糕,正要拽出来,却忽的顿住。 他看见,在更下一层,放着一盒新鲜的生肉。 那好像是牛肉或者羊肉,可能是预备着明天做的,所以并没有放在冷冻层。 红色汁水从肉下面渗出来,染红了吸水垫布。 鲜红的颜色透过保鲜膜,新鲜得能看到肉上清晰的纹理脉络,几乎给人一种是刚从动物身上割下来的错觉。 奚斐然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脑子里像是被什么猛地锤了一下,“嗡——”的一声。 四分五裂的人体碎块仿佛从大脑深处的深渊中冲出来,轰然飞溅砸在他脸上,下一秒暗红的鲜血巨浪伴随着尖叫声中以灭顶的高度呼啸而来,劈头盖脸地将他瞬间淹没。 奚斐然感觉自己被卷入血海的深处,血腥味凶猛地从鼻腔灌进去,他拼命挣扎却触目皆是鲜红,周身浸泡的浓稠血液仿佛凝聚成一个个圆球的形状,就像是游乐园里的泡泡球,奚斐然惊慌失措地抓住,却发现那竟是一个个滑腻的眼珠! 啪! 手中的蛋糕盒掉落在地,奚斐然猛地扑向了一旁的洗菜池,撕心裂肺地干呕了起来。 那简直是要把胃都要呕出来的程度,喉咙剧烈的痉挛让奚斐然几乎无法呼吸,生理眼泪模糊了视线。 他觉得自己要被噎死了,手指剧烈颤抖,几乎抓不住洗菜池。 而就在这时,滕家庄园的大门忽然打开,大门上人工智能清晰的嗓音在夜色中响起:“欢迎回家。” 黑色宾利驶入进来,开向滕时别墅的方向。 滕时坐在宾利的后排,手指随着车厢内的钢琴曲在大腿上轻轻敲着。 真快,一眨眼就周五了。 今天本来一放学就该回来的,没想到遇到些事情耽搁到现在。 这个时间,奚斐然应该睡了吧。 家里有个小孩的感觉还是挺神奇的,滕时摸了摸手背,这种感觉和家里养了一只小猫或者小狗有点像。 知道它(他)会一直在家里守着,那种往常一个人回家只能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的心情,好像就变得有点不太一样了,即便奚斐然不太乖。 ——也不知道小屁孩这周过的怎么样。滕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