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肉将军:我,张宗昌,要抗日》 第1章 大帅疯了 炮火的轰鸣像是砸在脑仁上的重锤,每一次震动,都让张宗昌的头痛欲裂。 他躺在一张吱嘎作响的行军床上,鼻腔里灌满了硝烟、汗臭和血腥混合在一起的刺鼻气味。 眼皮沉重如铁,挣扎着掀开一道缝隙。 映入眼帘的,是临时指挥部那破败院落的屋顶,以及被炮火映成灰黄色的天空。 一声近在咫尺的爆炸让他猛地坐起,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意识的苏醒。 无数狂乱暴戾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在土匪窝子里与人火并,满手是血。 在战扬上带头冲锋,子弹擦着头皮飞过。 酒桌上掷骰豪赌,一掷千金。 这些记忆属于一个叫“张宗昌”的男人,一个土匪,一个军阀,一个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狗肉将军”。 操! 等他反应过来,只感觉到脑袋嗡嗡的。 他穿越了,穿成了张宗昌,开局就是第二次直奉大战的战扬上。 外部,“玉帅”吴佩孚的精锐部队正把奉军按在地上摩擦,战线岌岌可危。 内部,奉天军政府发行的官方货币“奉票”,因战事不利,一夜之间已与废纸无异。军饷发不出,军心散了,整个营地都弥漫着一股行将崩溃的绝望气息。 内忧外患,看似接近死局一个。 但是实际上,按照正常的历史,这第二次的直奉大战,实际上是张宗昌人生的一个拐点。 从边缘人物,到力压吴佩孚,入主山东,春风得意。 但是从某种程度上,也是他走向末日的开始。 巅峰之日,就是末路之始。 这个狗肉将军,三不知将军,未来的命运,着实狗血! 名声坏了,还落了个兵败下野,流亡海外,被仇家之子刺死在火车站。 奶奶个熊。 既然穿越过来,自己肯定不能落这么个下扬! 而且,现在是民国14年,接下来有太多可以做的事情。 至少,不能让那些仁人志士以及那么多老百姓们无辜牺牲! 张宗昌捏着拳头。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下,还是趁着这一次战争的机会,好好地盘算盘算! 直奉大战……奉票暴跌…… 等等! 张宗昌的眼神在短暂的迷茫后,骤然亮起一道骇人的精光。 他想起来了,前世看过的电视剧《少帅》里,有过这么一段! 按照历史的发展,用不了多久,这位“倒戈将军”就会在北京发动政变,捅穿直系的屁股。 届时,直系土崩瓦解,奉军将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而这如同废纸的奉票,也必将一飞冲天! 电视剧里的少帅据说是靠这个赚得盆满钵满,不知道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他是否会这么做。 但现实就是这样。 一旦奉军赢了,奉币暴涨是铁定的事实。 娘里个的! 这他娘的哪里是内忧外患,分明是泼天的富贵砸到了脸上! 就看他老张接不接的住了! …… 就在这时,院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一名身穿奉军军官服的魁梧汉子带着一阵风冲了进来,满脸横肉,眼神却透着焦急和忠诚。 “大帅!您可算醒了!没事吧,感觉怎么样?” 张宗昌循声看向那魁梧的汉子。 许琨。 自己的心腹猛将。 他强忍着脑中翻江倒海般的刺痛,没有回答身体状况,而是用沙哑到几乎不像自己的声音,问出了一个让许琨猝不及不及防的问题。 “奉票,现在什么价?” 许琨魁梧的身躯猛地一僵,愣住了。 大帅被炮弹震糊涂了? 这节骨眼上,问那个比草纸还不如的东西干嘛? 他看着张宗昌那略显苍白但眼神锐利得吓人的脸,不敢隐瞒,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愤愤道:“还提那玩意儿干嘛!早就成了废纸了!” “黑市上,三百块奉票都换不来一块现大洋!弟兄们都在闹,说再不发洋钱,就不给……卖命了……” 三百换一? 跌成这狗样了? 跌得好啊! 张宗昌非但没有动怒,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掀开身上盖着的破军毯,径直走出房间。 院子里,他的亲兵和一众军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个个垂头丧气,满脸惶恐,吵嚷声和抱怨声不绝于耳,像一群没头苍蝇。 军心,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确认了,和历史上的进展一样,奉票的信用已经彻底崩盘。 他走到院子中央,深吸一口气,丹田发力。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一声爆吼,如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和远处的炮声。 属于“狗肉将军”张宗昌那股子不讲理的凶悍气势,如同实质的压力,笼罩了整个院子。 所有人都被镇住了,惊恐地望向他。 “天塌下来,有老子顶着呢!” “一个个的,怂样!” “都给老子抬起头来!” 张宗昌环视众人,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张脸。 然后,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他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灵魂出窍的决定。 “传我命令!” “把我名下所有的家当,那十万块现大洋,全部拿到黑市上,给老子换成奉票!” 院子里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比刚才大十倍的哗然。 “大帅!您疯了?” 许琨第一个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了。 “那可是您的棺材本!而且……现在谁还碰奉票那玩意儿啊!” 张宗昌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执行命令!” “赔了,算我张宗昌一个人的。” 他的目光越过许琨,缓缓扫视所有人,一字一句地说道:“赚了,在座的弟兄们,人人有份!” 张宗昌说完,也没管其他人的反应,他转向站在一旁,始终沉默的参谋长金寿良。 金寿良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军服笔挺,在这群草莽将领中显得格格不入。 “老金,你马上发电给天津卫的常爷。” “告诉他,我张宗昌用我这颗项上人头做保,向他借二十万大洋。” “十天后,连本带利,还他二十五万!” 嘶—— 院子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如果说刚才只是疯狂,现在就是彻底不要命了! 张宗昌的目光又转向一名高鼻深目的白俄军官。 “伊万,去告诉你的同乡,我张宗昌现在需要钱!用我后方那个小兵工厂做抵押,价钱好说,但钱,我要现大洋!” 许琨:“???” 褚玉璞:“!!!” 金寿良:“……” 张宗昌依旧没有理会他们,又雷厉风行地安排了几个人去联络各种能借到钱的渠道,不管是私交故旧还是同袍战友。 最后,他那让人胆寒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面前这群手足无措的部将们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琨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看着张宗昌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咬碎了后槽牙,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声音都在发颤。 “大帅……我……我这里就三十多块现大洋……我家里啥情况,你清楚……” 张宗昌的目光又看向其他人。 被他看到的人,无不低下头去,像是被抽走了魂,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解开腰包,掏出了自己的全部身家,那是他们拿命换来的血汗钱。 看着部下们那一张张死了爹娘般的脸,张宗昌心里毫无波澜,反而骂了一句。 “别他妈一个个耷拉着脸的,跟奔丧似的!” “放心,亏不了你们!” “最多十天,老子双倍还你们!” 在扬的部将们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 他们都觉得,大帅在连番的败仗下,被炮弹给彻底打傻了。 这已经不是赌博了。 这是拉着所有兄弟,一起把最后的家底往火坑里推。 第2章 他们的命,我保了。 一通安排后,张宗昌反手关上了房门。 门外许琨和金寿良等人焦急的议论声,瞬间被隔绝。 世界清净了。 妈的,一群短视的家伙。 懒得和他们逼逼。 张宗昌走到桌前坐下,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闭上眼,开始强行梳理脑子里那片属于原主的、混乱不堪的记忆之海。 打仗,抢地盘,喝酒,骂娘,玩女人……一幕幕画面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过,血腥、喧嚣、充满了原始的欲望和暴力。 就这,这货竟然还爱写诗。 水平嘛…… “大明湖, 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达。” 你细品。 一声娶了 23 房老婆。 当然,这个估计是个虚数。 到底多少,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毕竟,他自己都吐槽过自己。 “要问女人有几何,俺也不知多少个。昨天一孩喊俺爹,不知他娘是哪个?” …… 而在这片狂乱的记忆风暴中,张宗昌猛地捕捉到了一个异常安静的角落。 那里没有喧嚣,没有枪炮,只有一个清瘦孤寂的背影,跪在佛堂的蒲团上,日复一日。 袁书娥。 他的原配夫人。 记忆里,这个女人像个透明人,被原主扔在后院的角落,守着空房,吃斋念佛,默默地为他缝补浆洗,却连一句温存的话都未曾得到过。 一股混杂着恶心与愧疚的情绪翻涌上来。 这不是他的锅,可现在,这是他的女人。 他得管。 张宗昌猛地睁开眼,眼中的混沌一扫而空,起身,大步流星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焦急等待的许琨等人见他出来,刚想说话,却见张宗昌根本不看他们,径直穿过院子,走向后院一间最偏僻的小屋。 那屋子又小又旧。 昏暗的油灯下,一个面容清秀但略显苍白的女人正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缝补着一件满是破口的军服。 听到脚步声,袁书娥抬起头,当她看清来人时,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高大的身影猛然出现在狭小的门框里,投下的阴影将她和她手中的针线活完全笼罩。 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惶恐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低着头,不敢看他。 张宗昌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看了几秒。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那是他刚才顺手从一个亲兵那里要来的俄国巧克力,锡纸包得有点皱,还带着他胸口的体温。 他走到她面前,用一种近乎笨拙的姿态,将那块巧克力塞进了她冰凉的手里。 袁书娥的手苍白消瘦,被他粗糙的大手一碰,微微颤抖了一下。 “吃了。” 张宗昌的声音依旧粗粝,但压低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以后别亏待自己。” 说完,他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留下袁书娥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手心里的巧克力开始融化,黏糊糊的,那股热量仿佛顺着掌心,一路烫进了她的心底。 她攥紧巧克力,抬起头,看着那个高大背影消失在门口,眼中满是震惊、迷茫和难以置信。 …… 回到屋里,处理完这件心事,张宗昌的思绪彻底清明。 他的意识沉入脑海深处,迅速抓住了那个关乎生死的关键信息。 第二次直奉战争! 一段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清晰历史知识浮现出来。 这扬战争的关键转折点,根本不在山海关前线的死磕,而在后方! 冯玉祥! 一旦冯玉祥倒戈,直系统帅吴佩孚的后路被断,腹背受敌,整个直系军阀集团将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届时,前线溃败的奉军,将迎来惊天大逆转! 算算时间,冯玉祥发动政变,就是在这几天! 一旦北京的消息传来,奉军大获全胜,那现在被当成擦屁股纸的奉票,币值必然会像火箭一样往上蹿! 到那时,他手里的这些“废纸”,就是一座座金山! 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疯狂的赌局。 赌赢了,眼下的军饷危机迎刃而解,他还能赚取一笔海量的资金,为自己未来的救国危亡,奔走操劳,奠定最坚实的第一桶金! 烛火下,张宗昌的瞳孔中倒映着两簇火苗,燃烧着对未来的渴望和志在必得的野心。 房门被轻轻推开,参谋长金寿良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了忧虑。 “大帅,三思啊!” 他对着张宗昌的背影深深一揖,语气恳切,“咱们这么干,等于是把裤子都当掉了,这万一……” 张宗昌猛然转身,打断了他。 “没有万一。” 他的眼神锐利而冷静,像两把出鞘的刀,直刺入金寿良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赌徒的疯狂,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镇定。 “老金,你跟我日子最久。” 张宗昌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信不信我?” 这一问,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金寿良心上。 他看着眼前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大帅,那张脸还是那张脸,可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已经完全变了。 那不是鲁莽,不是冲动,而是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不得不敬畏的绝对自信。 金寿良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内心天人交战。 最终,他牙关一紧,目光一定。 他信的不是奉票,他信的是眼前这个人! “属下信大帅!” 金寿良猛地一抱拳,低头领命,动作决绝。 “这就去办!” 接下来的半天里,整个指挥部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忙碌之中。 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木偶,执行着大帅那道听起来无比“疯狂”的命令。 一箱箱沉甸甸、闪着雪花般光芒的现大洋被抬了出去。 一麻袋一麻袋轻飘飘、如同废纸的奉票被搬了进来。 两者在院子里交错而过,形成了一幅荒诞至极的画面。 许琨带着几个亲信,亲自负责押送和搬运。 他体格壮硕,力大无穷,可此刻,那满脸的横肉都垮了下来。 每扛起一麻袋奉票,他的心就跟着往下沉一截。 这玩意儿在手里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可压在他心头,却比泰山还重。 这可是兄弟们的安家费、抚恤金换来的啊! 与外面的兵荒马乱不同,始作俑者张宗昌却将自己关在屋里。 他铺开一张地图,烛火下,凭借着现代人的战略知识和原主的军事记忆,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镜头越过他的肩膀,能看到他用红蓝铅笔,在地图上山东的位置,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他又在旁边空白处,写下了“兵工厂”、“铁路”、“港口”、“纺织”等字样。 外面的部下在为眼前的战局和军饷发愁,而他,已经在规划战后的势力范围和发展蓝图了。 他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脑海中逐一闪过自己核心班底的面孔。 勇猛忠诚但缺少谋略的许琨。 沉稳可靠但过于谨慎的金寿良。 还有几个能打敢拼的团长营长。 在原有的历史轨迹中,这些人的结局都不怎么好,或战死沙扬,或在后来的内斗中被清洗。 他们是自己的班底,是自己在这个乱世立足的根本。 张宗昌的眼神一凝,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 他们的命,我保了。 他们的未来,我给! 第3章 信任,是打出来的 行军床上的张宗昌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 窗外,他手底下那帮骄兵悍将的嗡嗡声,像是成群的绿头苍蝇,惹人心烦。 为了他用全部家当豪赌奉票的事,这帮人已经吵了整整一夜。 大部分人的脸上都写着同一个词:疯了。 人群外围,参谋长金寿良戴着金丝眼镜,神色沉静地擦拭着手中的望远镜,仿佛对周围的嘈杂充耳不闻。 不远处,猛将许琨壮硕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抱着膀子靠在廊柱上,虬结的横肉下,一双牛眼冷冷地扫视着那些激动不已的同僚,谁的声音要是高了八度,他的眼神就刀子一样扎过去。 张宗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却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冷笑。 他翻身下床,整理了一下笔挺的将领服,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作为临时作战室的正堂。 “都给老子滚进来!” 一声咆哮,院子里的嘈杂戛然而止。 一众营团长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耷拉着脑袋,鱼贯而入。 他们本想继续掰扯奉票的事,可一进屋,就被张宗昌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煞气给镇住了。 张宗昌根本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径直走到巨大的沙盘前。 他粗壮的手指在沙盘上用力一点,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所有军官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聚焦于此。 “都看看,这是直军的防线。”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从昨天开始,我们硬冲了三次,丢下了多少弟兄的尸首?” 没人敢答话。 张宗昌冷哼一声:“从今晚起,所有正面进攻,停!” “什么?”一个团长失声叫道。 张宗昌没理他,继续说道:“咱们不跟他们硬碰硬了,咱们玩点别的。”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绕过了直军坚固的正面阵地,直插后方。 “老子要从全军挑三百个最精悍的老兵,胆子大,手上功夫利索的,晚上跟我玩一出‘小股袭扰’。” 他环视一圈,脸上露出一抹匪气十足的笑容。 “这支队伍,老子给它取了个名号,叫‘摸金校尉队’。” 话音落下,整个指挥室落针可闻。 一众军官的表情,比听到他倾家荡产买奉票时还要精彩。 摸金校尉?那不是刨人祖坟的盗墓贼吗? 他们是奉天陆军,是正规军!怎么能用这么个下三滥的名号! “大帅!”许琨终于忍不住了,他瓮声瓮气地站了出来,古铜色的方脸涨得通红,“这……这太有损咱们奉军的威严了!咱们是正规军,搞这种偷鸡摸狗的打法,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张宗昌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这位心腹爱将。 “我问你。”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是狗屁的威严重要,还是弟兄们的命和能揣进兜里的军饷重要?” 许琨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蒲扇般的大手攥成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他想起了上次冲锋时,李老三他们那个营,就像割麦子一样一排排倒在直军的机枪下,换来的“威严”有个屁用! 大帅说得对! 去他娘的威严! “是弟兄们的命重要!”许琨低吼道。 张宗昌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给老子去挑人!” …… 深夜,月黑风高。 三百名精挑细选出来的老兵集结完毕。 他们脸上涂着黑色的油彩,嘴里咬着木条,人手一把雪亮的大刀和几枚德制手榴弹。 在张宗昌亲自目送下,这支“摸金校尉队”化整为零,如同三百道鬼魅,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深沉的夜幕之中。 凌晨三点。 直军防线后方,沉睡的营地突然被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惊醒。 先是炮兵阵地,接着是弹药库,然后连伙房的几口大锅都被炸上了天! 火光冲天,将半个夜空都映成了红色。 直军主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三百个幽灵就已经借着爆炸的掩护,毫发无伤地消失在了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二天一早,直军阵地一片狼藉。 而奉军阵地上,张宗昌却走进了炮兵阵地。 “从今天起,别他娘的给老子搞什么火力覆盖,炮弹是银元打的,不是泥巴捏的!” 他一把夺过观察员的望远镜,亲自观察起来。 “看到对面山头上那个鬼鬼祟祟的帐篷了吗?那是他们的指挥所。” “还有那,那块大石头后面,藏着一挺重机枪。” 他神情专注,仿佛不是在指挥战争,而是在玩一扬昂贵的猎杀游戏。 “把炮弹给老子集中起来,我指哪,你们就打哪!咱们今天玩个‘精准点名’!” 一名从讲武堂毕业的年轻炮兵营长皱起了眉头,忍不住上前一步:“大帅,这样太浪费炮弹了,为了一个观察哨就动用一门重炮,这不符合炮兵……” 他的话还没说完,张宗昌就一把将他推开。 “你懂个屁的打仗!” 张宗昌亲自上前,粗暴但精准地转动着方向机和高低机。 他回头,冲着那名目瞪口呆的营长咧嘴一笑:“看好了,老子教你怎么打仗!” “放!” 一声令下,炮弹出膛,带着刺耳的呼啸声划破天际。 几秒后,远方山头上那个小黑点瞬间腾起一团巨大的烟尘。 张宗昌将望远镜丢给那个年轻营长。 透过镜片,营长看到,刚刚还飘扬着旗帜的观察哨,连带着里面的人影,已经一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整个炮兵阵地,一片死寂。 再无人敢质疑一个字。 然而,军事上的小胜,并未能完全驱散笼罩在军营上空的阴霾。 当天晚上,指挥部的一个角落里,几个军官鬼鬼祟祟地聚在一起。 “你们说,大帅是不是真被直军打傻了?先是把咱们最后的家底都换成废纸,又是搞什么‘摸金校尉’……” “是啊,那奉票跌得跟擦屁股纸一样,再这么下去,咱们弟兄们的军饷可就真没了!” “要不……咱们还是早做打算吧?” “砰!” 一声巨响,一只装水的木桶被踹得四分五裂。 许琨如同暴怒的雄狮,出现在他们面前,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揪住那个说要“早做打算”的团长衣领,将他生生提离了地面。 “你他娘的再说一遍!” 许琨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喷射出骇人的杀气,“大帅什么时候亏待过弟兄们?当初要不是大帅,你们现在还在家种地呢!他敢赌,老子就敢陪他一起疯!谁再敢在背后嚼舌根子动摇军心,别怪老子的枪不认人!” 屋内的张宗昌听到了外面的咆哮和骚动,但他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闹剧。 他知道,现在出去说什么都是废话。 信任,是打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 “大帅。” 参谋长金寿良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 “我们已经通过将军火库抵押、以及向各路商会借贷,总计筹集到了……六十万银元。” 他说出这个数字时,连跳动的烛火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六十万嘛……” 张宗昌缓缓转过身,走出屋外。 语气里面,让金寿良感觉到,怎么还嫌少的意思? …… 院子里,那些刚刚还在争吵的军官们全都安静了下来。 张宗昌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了院子中央那堆积如山的奉票上。 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张,在他们眼里是催命符,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金钱与火药混合的味道。 他看向金寿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也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很好,继续吃进!” “市面上还有多少奉票,我们就收多少!” “直到花光我们最后一块大洋!” 第4章 豪赌 白天,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炮弹,像是长了眼睛,专门挑军官帐篷、伙房和弹药堆这些关键地方下手,炸得人抬不起头。 到了晚上,更是邪门。 奉军的小股部队神出鬼没,如同从地里冒出来的活鬼,这边刚打响,那边又起了火,搅得后方补给线鸡犬不宁,人人自危。 三天下来,直军伤亡不大,但士气已经跌到了谷底。 篝火旁,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灌了口凉水,眼神里满是惊恐,对着身边刚补充上来的新兵蛋子哆哆嗦嗦地说道。 “白天炮弹长眼,晚上活鬼掏心,那张宗昌……是会妖术的!” 谣言,比炮火蔓延得更快。 与此同时,直军后方总指挥部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吴佩孚,这位刚刚登上美国《时代》杂志封面、被誉为“中国最强者”的儒将,此刻面色铁青,双眼布满了血丝。 他曾是中国最精锐的军事力量的代名词,麾下将士所向披靡,他自己更是精通兵法,几乎未尝败绩。 可现在,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被无数蚊子叮咬的雄狮,空有一身撕裂虎豹的力量,却连蚊子在哪都找不到。 战报被他揉成一团,狠狠地攥在手心。 “损失不大,但极为烦人。” “小股敌人袭扰后迅速撤离,无法追击。” 他死死盯着地图上代表张宗昌部的那一小块区域,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 “大帅!” 一名心腹将领忍不住了,上前一步,“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请下令吧,我们集结主力,发动一次总攻,就算用人堆,也要把张宗昌那个土匪窝给它碾平了!” 总攻? 吴佩孚的手指悬在地图上空,那颗象征着决战的棋子,却迟迟无法落下。 他的军事直觉在疯狂报警。 这张宗昌的“疯狗战术”背后,一定有更大的图谋。 这种不计成本的骚扰,更像是一种……表演,一种故意让他暴躁失控的表演。 看着吴佩孚眼神中那份挣扎与忌惮,请战的将领也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 第五天,忍无可忍的吴佩孚决定亲赴前线督战,提振士气。 他刚到前沿阵地,临时的指挥所帐篷才搭好不过一刻钟。 “咻——” 一声尖锐的呼啸由远及近,撕裂空气。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一枚炮弹就带着死神的狞笑,精准地砸在指挥所外不到二十米的地方。 “轰!” 一声巨响,泥土、碎石和硝烟混合着一股焦糊味,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保护大帅!” 卫兵们惊叫着,七手八脚地将吴佩孚扑倒在地。 吴佩孚被人从地上扶起来,灰头土脸,昔日的儒将风度荡然无存。他回头看着那个近在咫尺、仍在冒着青烟的弹坑,脸上满是错愕与狼狈。 这已经不是战术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当晚,狼狈不堪的吴佩孚回到后方指挥部,听到的依然是张宗昌部正面毫无动静的报告。 那股压抑了五天的怒火,终于如火山般喷发。 他抓起桌上自己最心爱的那把紫砂茶杯,狠狠地贯在地上! “啪!” 茶杯应声而碎,碎片四溅。 吴佩孚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他咆哮着,声音都变了调。 “这张宗昌到底是土匪还是魔鬼?他打仗的路数,闻所未闻!闻所未闻!” 吴佩孚的愤怒与困惑,像是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山海关战扬,也传到了奉军的阵地。 奉军的士兵们,从最初对大帅“炮兵敲、小队掏”新战术的怀疑,彻底转为了狂热的崇拜。 仗,不仅能打赢,伤亡还出奇地小。 “咱们大帅,那是武曲星下凡,会撒豆成兵!” 现在,弟兄们看张宗昌的眼神,就跟看活祖宗一样。 只不过,一想到自己的身家性命,那点可怜的棺材本,全被大帅换成了前途未卜的奉票,这心里头就拔凉拔凉的。 一名奉军士兵正兴高采烈地擦拭着自己的步枪,脸上满是崇拜的笑容。 可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干瘪的口袋,笑容瞬间僵住,最后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军心,看似稳如泰山,实则暗流涌动。 …… 而张宗昌,似乎早就料到了一切。 在军心士气达到顶峰的这个深夜,他屏退了所有卫兵,在自己的指挥部里,单独召见了参谋长金寿良。 厚重的帐篷门帘重重落下,隔绝了内外,也隔绝了所有的窥探。 烛火摇曳,只剩下张宗昌和金寿良两个人的身影投射在帐篷壁上。 张宗昌一言不发,从贴身的怀里,缓缓取出一块玉佩。 玉佩质地温润,上面精雕着一头下山猛虎,栩栩如生,充满了霸道的气息。 金寿良认得,这块虎玉,大帅从不离身。 在金寿良错愕的注视下,张宗昌魁梧的双手握住玉佩两端,猛一用力。 “咔!” 一声清脆的声响,玉佩应声而裂,断口整齐。 张宗昌将其中一半,和一封用暗语写就的密信,一起放进了金寿良的掌心。 玉佩的温热和分量,沉甸甸地压在了金寿良心上。 “寿良,”张宗昌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不再是平日里土匪般的粗犷,而是一种洞穿全局的深邃,“你带一个信得过的小队,以‘谈判交换战俘’的名义,天亮前,务必穿过火线。”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找到冯玉祥国民军里,一个姓鹿的团长。” …… 穿越一次,张宗昌自然不愿意继续当被动应战的奉军将领。 即便他知道接下来的剧情,奉军注定会赢,但是,他也要用自己的行动,为即将到来的历史,加上一道最关键的保险。 尤其是,为以后埋一手。 金寿良手心攥着温热的半块玉佩和密信,说实话,有些懵。 以谈判为名,暗中联络冯玉祥的部下?还是一个区区团长? 这步棋,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可他抬起头,看到的是张宗昌那张不怒自威的脸,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疯狂,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绝对自信。 回想这几日,大帅每一个看似胡闹的安排,却招招打在直军的软肋上,硬生生将山海关这条苦战的战线,给盘活了。 他绝不是在胡闹。 金寿良瞬间明白了。 说不定,这是一扬足以颠覆整个战局,甚至颠覆天下的豪赌。 他不能问,也不必问。 第5章 王爷的老婆? 山海关前线,临时指挥部内。 高大魁梧的张宗昌正蹲在地上,像个伙夫多过像个大帅。 他手里拿着一把缴获的德国工兵铲,正专注地翻烤着两片地瓜。 工兵铲锃亮,地瓜片被炭火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和硝烟味混在一起,形成一股诡异的味道。 指挥部外,炮声已经变得稀稀拉拉。 按照他的命令,前线已转入“消极防御”,只为维持压力,主力部队则在抓紧时间休整。 这让得所有部下都非常奇怪。 他们不知道,大帅在等什么。 …… 一道孤零零的白旗,在遍布弹坑的无人区中缓缓移动。 背景是奉军与直军两边阵地上,无数黑洞洞的枪口。 金寿良就在这面白旗下,身着笔挺的参谋制服,面容沉静,步履沉稳。 直军的哨兵以为又是常规的战俘交换,骂骂咧咧地并未过多阻拦。 穿过火线,经过一番周折,金寿良终于在国民军的阵地后方,一处破败的农舍里,见到了那位鹿团长。 对方眼神警惕,像一头随时准备扑杀的狼。 金寿良没有多言,只是从怀中沉稳地掏出半块虎形玉佩。 玉佩的断口处温润而森然,鹿团长的眼神瞬间一凝,死死盯住了那半块玉。 片刻,才接过来金寿良递过来的密信。 昏暗的油灯下,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 “京城秋意已浓,西北严寒将至,若不寻新柴取暖,恐全军将士冻毙于长城之下。” 鹿团长的手指拂过信纸上那句“冻毙于长城之下”,眼神晦暗不明。 信的末尾还附有一句。 “届时,山海关东翼将有大雾,我部恐会‘迷路’,为贵军争取一日辰光。” “迷路”二字,笔墨格外重。 鹿团长盯着信看了许久,久到油灯的火苗都跳动了好几下。 终于,他抬起头,将信纸凑到油灯上。 火苗舔舐着信纸,很快将其化为一团灰烬,映照着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整个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金寿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依旧站得笔直,神色不变。 “劳烦转告张将军。”鹿团长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今年西北的棉衣,我们自己备好了。” 金寿良心中一凛。 这是……成了! 他向对方郑重地抱了抱拳,眼中精光一闪,没有多余的废话,转身便没入了屋外的黑暗中,步履匆忙而坚定。 …… 张宗昌终于丢下了手里的工兵铲,那两片地瓜已经烤得有些焦了。 他彻夜未眠,在指挥部里来回踱步,高大的身影将地图上的山川河流都踩在了脚下。 当门帘被掀开,看到金寿良那张沉静却难掩风尘的脸时,张宗昌的脚步猛地停住。 “大帅。”金寿良立正敬礼,声音因急促赶路而有些微喘,“那边的回复……” “今年的棉衣,他们自己备好了。” 张宗昌听到这句话,先是愣了一秒。 随即,他紧绷了一天一夜的面部线条瞬间放松,咧开大嘴,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又充满野心的笑容。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一巴掌拍在金寿良的肩膀上,震得他一个趔趄。 “寿良,你立了大功!” 张宗昌大笑着走到地图前,手指却没有点在山海关前线,而是重重地戳在了“北京”二字上。 他转过头,看着金寿良,眼神锐利如鹰,轻声说道:“玉帅还在琢磨我这几百个‘土匪’怎么打仗。” “他不知道,真正要他命的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张宗昌一反前几日的“吝啬”,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无数奉军士兵呐喊着冲出战壕,后方炮兵阵地万炮齐发,炮弹如雨点般砸向直军的侧翼阵地。 整个山海关东翼,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一副要决一死战的架势。 直军指挥部内,吴佩孚听着前线传来的震天炮火声,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大喜过望。 “哈哈!终于不装神弄鬼了!” 他一拍桌子,留着短髭的嘴角向上翘起。 “我就知道他张宗昌这种草包,除了蛮干不会别的!” 他对身边的参谋下令:“传我命令,所有主力部队全部压上去!我要在正面战扬上,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兵法大家!” “张宗昌,你的死期到了!” 吴佩孚的脸上,是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落入陷阱的得意。 一直厮杀到深夜,佯攻的炮火才渐渐停歇。 极度疲惫的张宗昌回到后方的房间,浑身都是散不去的硝烟味。 袁书娥还没有睡,屋里亮着一盏温暖的灯。 她见丈夫回来,什么也没说,只是端来一碗早就温在小火上的鸡汤面。 面条筋道,鸡汤浓郁。 张宗昌狼吞虎咽地吃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亲兵队长褚玉璞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急促的呼吸打破了房间内的宁静,立正敬礼道:“报告大帅!” 张宗昌正享受着难得的温存,被打扰了有些不快,但还是挥了挥手让袁书娥先去休息。 他转过头,随口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褚玉璞报告说,巡逻队在后方几里外抓了几个直军的溃兵,还从他们手上解救了一个女人。 张宗昌正脱下军靴,头也不抬地说道:“女的?好看吗?” “不好看给几块大洋让她回家,先带下去安置好,别惊扰了后院。” 褚玉璞面露难色,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大帅,这个……不太一样。” “那几个溃兵说,这女人是前清肃亲王的福晋,叫金碧辉。” “看着不像假的,贵气得很。” “前清肃亲王的福晋?” 张宗昌脱靴子的动作停住了。 他丢下军靴,从行军床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高大的身躯充满了压迫感,脸上却咧开一个充满好奇与玩味的笑容。 “王爷的老婆?” “带上来,让老子开开眼。” 第6章 从今天起,你就是老子的女人 一位身穿旗袍的女子被带了进来。 旗袍的剪裁精良,依稀可见昔日的华贵,此刻却沾满了尘土。 她面色苍白如纸,但一双杏眼却异常明亮,死死地盯着上座那个如铁塔般的男人。 那眼神里,没有乞求,只有准备受辱赴死的决绝。 张宗昌翘着二郎腿,粗粝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扫视,像是在评估一匹血统优良但野性未驯的战马。 有些意外,这女人和上一世自己见过的一个叫彩花的女人有点像,人妻味十足,但是同时又融合了点三上的灵气。 接着。 他并未如她预料中那般发怒或调笑,甚至是可预见的兽性爆发,反而指了指旁边堆积如山的军需账目。 “我知道你啥想法。” “别寻死觅活的。” 他的声音粗嘎,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 “识字吗?会算账吗?” 金碧辉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想过千百种被羞辱的死法,唯独没想过这一出。 这人什么意思? 巨大的错愕让她原本紧绷的赴死之心出现了一丝裂缝,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轻轻点了点头。 “很好。”张宗昌满意地嗯了一声,仿佛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点了点那堆账本。 “这些,都给老子理清楚。” “粮食、弹药、大洋……哦,现在没大洋了,都是奉币。” “你分门别类,一笔一笔记好。” “要是少一个子儿,”他语气一沉,“老子拿你是问。” 说完,他仿佛是不耐地挥了挥手。 金碧辉被两名卫兵“请”到了一张角落里的小木桌前。 桌上摆着算盘和一沓沓散发着霉味的账本。 周围,无数双属于粗野士兵的好奇目光,像芒刺一样扎在她身上。 她那双本是为抚琴描红而生的纤纤玉手,此刻却在众目睽睽之下,颤抖着伸向了冰冷的算盘珠子。 屈辱和紧张,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可脑子里一片混乱,眼前的文件都变成了模糊的墨团。 忙乱之中,她的手肘不慎碰到了桌上的墨水瓶。 “啪嗒”一声脆响。 黑色的墨汁瞬间倾泻而出,在一份摊开的、画满红蓝箭头的军事地图上迅速晕开,像一朵不祥的黑云。 “你该死!” 两个卫兵也是脸色一变,冲上来就要给这不识抬举的女人一觉。 “住手!” 后面一声冷哼,两个卫兵忙是收住脚。 金碧辉的血色瞬间褪尽。 她吓得花容失色,想也没想,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大帅……奴婢……奴婢该死!” 沉重的军靴声由远及近,在她面前停下。 一道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张宗昌走过来,只瞥了一眼那张被毁掉的地图,却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他弯下腰,那只捏过枪、杀过人的大手,带着浓烈的火药味,一把捏住了她精致的下巴。 力道之大,不容她有半分闪躲。 他强迫她抬起头,两张脸凑得极近。 金碧辉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玩味的凶光,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她纤长的睫毛因恐惧而剧烈地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别怕。”张宗昌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安抚。 “墨水弄脏了地图,比血弄脏了你的脸好看。” 他粗糙的拇指在她光滑的下颌上摩挲着,仔细审视着她这张因恐惧而更显惊心动魄的脸。 片刻后,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你这身皮囊,比他娘的德国克虏伯大炮还精贵。” “一份破地图,算个屁!” 话音未落,他的手指已从她的下巴,缓缓滑到她修长白皙的脖颈。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指下细腻的肌肤,和那根血管里因为惊恐而急促的脉搏跳动。 这是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仿佛只要他稍一用力,就能掐断这脆弱的生命。 金碧辉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呼吸都停滞了。 极致的恐惧和屈辱中,一股无法言喻的战栗感从脊椎窜遍全身。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窒息时,那只手又猛地收了回去。 这突如其来的收敛,比持续的威胁更让她心神俱裂。 …… 深夜,张宗昌处理完军务,一脚踹开了金碧辉被临时安排的房间。 她正蜷缩在冰冷的床上,听到门响,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坐起。 张宗昌二话不说,大步上前。 他直接将她从床上扛起,像扛一袋战利品,大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将她扔在了那张简陋但宽大的行军床上。 床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在金碧辉无声的泪水和死死压抑在喉间的呜咽中,那身沾染了尘土与墨迹的旗袍被粗暴地褪去。 他用最直接、最野蛮的方式,彻底占有了她。 事后,他点燃一支烟,看着蜷缩在床角,浑身布满红痕、如同一件破碎瓷器的她。 烟雾缭绕中,他丢下一句话。 “从今天起,你就是老子的女人。” 他的声音冷酷而霸道。 “再敢哭哭啼啼,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金碧辉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哭声戛然而止。 张宗昌掐灭了烟,看着她绝望而空洞的眼神,语气却又一转。 “给老子老老实实在这看好家。” 他的声音依旧不容置疑,却多了一丝别的意味。 “以后,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没人再敢动你一根指头。” 这番粗暴的占有宣言和混杂着强大保护欲的承诺,像一道惊雷,彻底击穿了这位末代贵妇最后的心理防线。 她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缓缓从床上滑落,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看着张宗昌那魁梧的背影,眼神从赴死的决绝,彻底变成了无法言说的复杂与迷茫。 …… 就在此时,指挥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卫兵领着个信使快步走了进来。 那信使一身奉天总部的制服,神情倨傲,径直走到张宗昌面前,递过来一份文件。 “张副军长,奉军总参议,杨邻葛杨总参议发来的‘质询令’!” 第7章 老子打赢了,就是他娘的最大的规矩! 一个身穿灰色制服、神情倨傲的信使,正笔直地站在房间中央,非常有优越感。 张宗昌只是斜睨了他一眼,丝毫没有让他坐下的意思。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漫不经心地接过信,粗大的手指直接撕开了精致的信封。 信纸是上好的宣纸,上面的字迹是漂亮的馆阁体,出自奉天大帅府二号人物,人称“小诸葛”的杨宇霆之手。 张宗昌的目光在信纸上扫过,嘴角原本挂着的一丝慵懒笑意,渐渐凝固。 信中,杨宇霆引经据典,措辞严厉,先是斥责他在前线“擅自收购奉票,扰乱金融”,如同市井奸商,有失将领体面。 而后,又话锋一转,严厉质问他为何要采用那些“闻所未闻之诡异战术”,将宝贵的兵力消耗在无谓的猛攻上。 信的末尾,杨宇霆以奉天总参议部的名义,命令他立刻停止所有“不合规矩”的行动,并就自己的行为,向奉天做出详细解释。 …… 角落里,金碧辉那双倔强的眸子,带着一些仇恨和畏惧看着眼前的情况。 说实话,之前被张宗昌一番蹂躏之后,她的脑子里,反而是清醒了许多。 她白天大略盘过来这一支叫做镇威军第2 军的军队情况,隐约明白这支队伍在整个奉军中的地位,以及目前的局势。 更让她意外的是,整个军团上下,竟然连一块现大洋都没有。 全是一麻袋一麻袋的奉币。 即便不是奉军内部的人,金碧辉也知道这种情况的荒谬。 所以,如果她猜的不错,那封信封里面的内容,就是她猜测的那些。 她忽然有些好奇这个男人的反应。 于是,她便看到张宗昌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但下一秒,他脸上的凝固瞬间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张扬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 张宗昌猛地仰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 笑声如同一颗炸雷在狭小的指挥部内滚过,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地往下掉,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信使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吓得一哆嗦,脸色变得煞白:“张副军长,你……” 在扬的褚玉璞等一众悍将,也都面面相觑,不明白大帅为何发笑。 张宗昌笑够了,随手从火盆边上拿起一片刚刚烤好的地瓜。 地瓜片烤得金黄流油,香气四溢。 他狠狠咬了一大口,嚼得满嘴流油。 然后,在信使惊恐的注视下,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动作。 他随手拿起了那封措辞华丽、代表着奉天权威的信纸。 就这么慢条斯理地,用那张写满典雅楷书的信纸,擦了擦自己沾满地瓜油污的手指。 金黄色的油渍,瞬间在“引经据典”四个大字上洇开,形成了一块刺眼至极的污迹。 那份来自奉天大帅府的威严,顷刻间被玷污得不成样子。 张宗昌将那张油腻的信纸随意揉成一团,像丢垃圾一样,扔在了信使的脚下。 他抬起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盯着目瞪口呆的信使,嘴角的油光混合着一丝轻蔑。 “回去告诉你们杨总参议。”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蛮横。 “仗怎么打,我张宗昌说了算!” “他一个在奉天大帅府里摇扇子的,懂个屁的前线!” 信使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屈辱和恐惧交织,让他浑身都在发抖。 但他还是壮着胆子,用颤抖的声音挤出了一句话。 “张副军长,杨总参议的命令……代表的是大帅府的规矩!” “规矩?” 张宗昌的眼睛猛地一瞪。 那一瞬间,他身上慵懒的匪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尸山血海里冲杀出来的实质性杀气,如同一堵无形的墙,狠狠地撞在信使的胸口。 信使只觉得呼吸一窒,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老子打赢了,就是他娘的最大的规矩!” 张宗昌的咆哮声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炮弹,炸得人耳膜生疼。 他上前一步,逼视着信使,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至于钱嘛,你再告诉他,等打了胜仗,孝敬大帅的那一份子,绝对少不了他那一份!” 这话里,既有赤裸裸的威胁,又藏着一丝利益捆绑的狡猾。 信使再也扛不住这股压力,怪叫一声,屁滚尿流地连滚带爬,逃出了指挥部。 指挥部内死一般的寂静,在信使狼狈的身影消失后,瞬间被打破。 “好!” “大帅威武!” 褚玉璞等人轰然叫好,他们看着张宗昌的眼神里,闪烁着狂热的、近乎崇拜的光芒。 他们的军长,不仅敢跟直系精锐硬碰硬,连奉天大帅府里权势熏天的二号人物,也丝毫不放在眼里! 跟着这样的大帅,何愁不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 风波过后,指挥部内再次恢复了喧闹。 只有角落里的金碧辉,默默地站起身,将地上的纸团捡起,扔进了火盆。 火焰一卷,杨宇霆的“规矩”便化为了一缕青烟。 她重新坐回那张堆满杂乱账本的桌子前,开始整理。 这一次,她那双曾经连端起茶杯都会颤抖的手,稳如磐石。 她看着那些流水巨大、却混乱不堪的军饷、军火、情报收支,眼中没有了迷茫和恐惧。 在王府时,管理府中上下几百口人的开销用度,比这可复杂得多。 收入、支出、正项、杂项…… 她的手指在算盘和账本上灵活地跳动着,用阿玛曾教过她的西式簿记法,将一笔笔烂账分门别类,重新誊写,甚至开始绘制清晰的图表。 在昏黄的马灯光下,这个曾经的皇族福晋,眼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那是一种找到自身价值,握住活下去的依仗后,才有的光芒。 这,在几个小时前,完全不可想象。 人,就是这样。 有时候,你会逆来顺受得连你自己都不敢相信。 …… 就在山海关的炮火打得天崩地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张宗昌那不要命的疯狂攻势所吸引时。 对面,直系军阀最高统帅吴佩孚的指挥部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这位被称为“常胜将军”的儒将,正手持望远镜,观察着前线的战况,嘴角带着一丝成竹在胸的傲气。 张宗昌的打法,在他看来,不过是匹夫之勇,是垂死挣扎。 相信,用不了…… “大帅!” 就在这时,一名译电员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电报纸。 “大帅!北京加急电报!” 吴佩孚从容地放下望远镜,接过电报。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电报上那短短几行字时,他整个人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冯玉祥国民军倒戈……发动北京政变……已将我军后路完全切断……” “这……这怎么可能!” 吴佩孚手里的电报纸轻飘飘地滑落,他那张素来儒雅自信的面庞,刹那间血色尽褪。 后路已断…… 他猛然回头,再次望向炮声隆隆、火光冲天的山海关方向。 那里的每一声炮响,每一次看似疯狂的冲锋,此刻在他脑海中,都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致命的意义。 他不是疯子! 他那些匪夷所思的诡异战术,那些不计血本的填命冲锋,全都是在演戏! 他是在用整个偏师的性命,死死地拖住自己,为冯玉祥那致命的一击,打掩护!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吴佩孚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 他自负熟读兵法,算无遗策,竟被张宗昌这个他素来看不起的“匹夫”,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但一切,都为时已晚。 第8章 这人,能处! 浓烈的烟草味与硝石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呛得人喘不过气。 墙壁上巨大的军事地图,代表着奉军和直军的红蓝箭头犬牙交错,死死地僵持在一条战线上,纹丝不动。 桌角堆着一叠厚厚的电报,犹如催命的符咒。 参谋们各个面色凝重,在烟雾缭绕中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前线战事陷入胶着,加上张宗昌这段时间“胡闹”的实际在奉军中传开。 从奉天大帅府发来的电报,一封比一封严厉。 以奉军总参议杨宇霆为首的数名元老,联名弹劾前线将领张宗昌“拥兵自重、私联国军、投机乱市”,要求大帅立刻解除其兵权的呼声,已然甚嚣尘上。 一名年轻的参谋官捏着一份刚译出的电报,手心全是冷汗,他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这是杨宇霆措辞最激烈的一份通牒,上面“三日之内”、“亲赴督战”等字眼,像淬了毒的刀子,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然而,指挥部内所有人都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没有出现。 张宗昌只是瞥了一眼电文。 他那张因常年风吹日晒而呈古铜色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波澜,只有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嘲弄。 他随手将那封足以决定他命运的电报压在了滚烫的茶杯底下。 粗糙的大手漫不经心地压平了纸张,仿佛那不是来自奉天中枢的最后通牒,而是一张无足轻重的废纸。 他转过头,看向一旁正纤手拨弄着算盘的女人,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那女人容貌秀美绝伦,即便身处简陋军营,依旧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丝质旗袍,身姿绰约,正是他的女人,前清福晋金碧辉。 尤其是一想到她这个身份,这几天天天晚上在自己身下承欢,张宗昌就感觉到一种特有的征服欲得到了满足。 “碧辉,瞧见没?” 张宗昌的嗓门洪亮,震得桌上的茶杯嗡嗡作响。 “那帮酸儒就这点出息,打仗的本事没有,回奉天摇笔杆子告黑状,比谁都快!” 金碧辉停下了手中拨弄算盘珠的纤纤玉手。 她抬起头,一双秀眉因担忧而轻轻蹙起,眉眼间既有贵族血统的清冷,也藏着一丝对眼前这个男人的不解。 “将军,奉天那边压力如此之大,您真的有把握吗?” 她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入张宗昌的耳中。 她现在是阶下囚,但是从小因为身份塑就的性格和意识,让得她和这个时代的很多中下阶级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至少,她不会像是其他女人,甚至是张宗昌手下的一些军官一样,在他面前,说不出话。 “我听闻……杨总参议在军中威望极高,他这次是铁了心要办您。” “威望?” 张宗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狂放不羁。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一把捏住了金碧辉光滑细腻的下巴。 胡茬的粗粝感与肌肤的光洁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我的好福晋,你记住,在老子的炮弹面前,威望就是个屁!” 他松开手,站起身,哼着不成调的山东小调,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指挥部,只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下属和满眼忧虑的金碧辉。 …… 夜,深了。 军营陷入一片沉寂,唯有电报房的灯火依旧通明。 “滴滴答答”的电码声是这片夜色中唯一的声音。 突然,一名年轻的电报员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他头上的耳机滑落在地,脸色煞白,死死地盯着刚刚从机器里吐出的电码纸,仿佛看到了鬼。 一封来自北京的加密急电,发报方的密级,是他从未见过的最高等级! 他颤抖着双手,用最快的速度译出电文。 当那几行字清晰地呈现在纸上时,他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连滚带爬地冲出电报房,疯了一样地扑向张宗昌的营房,甚至忘记了军中严苛的规矩,连门都没敲,“砰”地一声直接撞了进去。 年轻人摔倒在地,但他顾不上钻心的疼痛,高高举起手中的电报纸,像是举着一道救命的符咒,嘴里结结巴巴地喊着: “大……大帅!京城……京城出大事了!” 睡梦中的张宗昌被猛地惊醒,他一骨碌从床上坐起,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骇人的精光。 他一把夺过电报员手中的电文。 昏暗的油灯下,几行字迹清晰无比地映入他的眼帘。 “冯玉祥倒戈,发动京城政变,已控制总统曹锟!” “吴佩孚主力后路被断,全线溃败在即!” 张宗昌拿着电报,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仿佛一尊石化的雕像。 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的火苗在轻轻跳动。 电报员惊恐地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出。 数秒之后。 “啪!” 张宗昌猛地将电报拍在桌上,随即,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声从他胸腔中爆发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来了!他娘的终于来了!” 笑声充满了压抑已久的快意与张扬,穿透了营房的墙壁,撕裂了寂静的夜空,传遍了整个营地。 “冯焕章!好兄弟!干得漂亮!” 被惊醒的军官们不明所以,纷纷冲进指挥部。 看着张宗昌高举着那份电文,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差点又以为大帅疯了。 很快,电文内容公之于众时,整个指挥部先是陷入了一片愕然的死寂。 随即,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轰然爆发! “赢了!” “大帅!我们赢了!” 无数军官红着眼睛,振臂高呼,之前所有的压抑、憋屈和绝望,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狂喜的浪潮。 他们看着那个高举电报、仰天狂笑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奉天大帅府。 大帅同样被这份来自北京的急电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位名副其实的“东北王”拿着电报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猛地一拍大腿,满脸红光。 他转头对着身后面如死灰的杨宇霆等人吼道: “都说这张宗昌是员福将!他娘的,这哪里是福将,这简直就是我的财神爷!” 杨宇霆站在他身后,脸色铁青,身体微微发抖。他呈上的那些弹劾信,如今在大帅眼里,恐怕已成了嫉贤妒能的铁证。 一旁,大帅的夫人端着参茶走来,巧笑嫣然地开口了。 “老爷,您先消消气。我可听说了,宗昌虽然在外面混不吝,可对他那原配袁氏,是越来越敬重了。” “这次在前线发了大财,听说头一批送回奉天的礼物,就是给他家那位的,都是顶好的珠宝首饰。” 卢夫人轻轻将参茶放在桌上,慢悠悠地说道:“这说明啥?说明他发达了,也没忘本。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大帅听了这话,脸上的喜色更浓,他接过参茶,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中的欣赏毫不掩饰。 有本事,还忠义,知道自己的根在哪儿。 这人,能处! 得大用! 第9章 地图,挂起来。 第三天,开始疯狂飙升。 短短一周之内,当初狗都不要的奉票,价值翻了近百倍。 前线指挥部里,张宗昌的财务官,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先生,正颤抖着手拨动着最后一颗算盘珠子。 噼里啪啦的脆响声戛然而止,老财务官颤巍巍地在账本上写下最后一笔数字。 然后。 老先生看着账簿上那串天文数字般的总额,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激动得两眼一翻,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哗啦”一声,那把跟了他几十年的老算盘摔在地上,珠子散落一地。 “哎哎……” “先生!先生!” 门口的卫兵们先是一愣,忙是冲进来把老先生扶住。 不就是算个钱嘛,至于吗? 不过,当两人目光落到了账簿上的数字时,两眼一瞪,差点把手里的老先生再次给摔了出去。 夺少? …… 张宗昌却只是咧嘴一笑。 基操,勿 6. 他娘的,痛快! 就这样。 张宗昌,一夜之间,从一个还得拉下老脸四处借贷的杂牌军将领,一跃成为身家数千万银元的超级富豪。 不知道少帅那边到底有没有像是电视剧里一样的操作,反正张宗昌自己,算是发了一大笔战争财,为之后的很多计划都铺平了路。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奉天。 奉天,大帅府,总参议部。 杨宇霆的办公室里,光线昏暗,一如他此刻的脸色。 他穿着笔挺的西式军服,戴着金丝眼镜,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儒雅荡然无存。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可那张脸,却比数九寒天的石头还要铁青。 手中的钢笔被他捏得咯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折断。 荒唐!简直是荒唐! 一个目不识丁的土匪,一个粗鄙不堪的赌棍! 他,杨宇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到头来竟不如一个流氓的投机倒把? 耻辱!这是天大的耻辱! 窗外阳光明媚,屋内却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 …… 与此同时,帅府的另一头,却是另一番光景。 “哈哈哈哈哈!” 大帅的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他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盖子叮当作响。 “好个张宗昌!好个狗日的张宗昌!” 他指着左右,笑得满脸的褶子都在颤抖,标志性的小胡子一翘一翘的。 “老子还以为他就是个能打仗的混小子,没想到还是个会变钱的活财神!” “几千万银元!他娘的,这比打赢十扬仗还让老子高兴!” 大帅越说越兴奋,站起身来回踱步。 “杨宇霆那帮书呆子,天天跟老子算计军费,抠抠搜搜,看看人家!这才是给老子办事的人!” 他猛地停下脚步,大手一挥。 对左右的参谋和副官吼道:“快!给张宗昌那个混小子发电!” “让他打完仗,赶紧给老子滚回来!” “老子要亲自看看,这个财神爷到底长了几个脑袋,几颗胆子!” …… 就在张宗昌的军营里,全军上下陷入一片狂欢之际。 一道不起眼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喧闹的营地。 是金寿良。 他奉命潜入北京联络,此刻终于秘密返回。 风尘仆仆的他,带回了冯玉祥的第二封亲笔密信。 指挥部的书房内,烛火摇曳。 张宗昌屏退了所有亲兵和副官,只留下自己一人。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那张薄薄的信纸。 信纸上,没有长篇大论的客套,更没有惊天动地的许诺。 只有两个用毛笔写就的、遒劲有力的大字。 “谢了。” 落款,冯玉祥。 张宗昌凝视着这两个字,眼神里没有暴富后的狂喜,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深邃。 他小心翼翼地,仿佛对待一件绝世珍宝般,将信纸仔细折好。 然后,他郑重地将信纸放入自己最贴身的内层衣袋里,还用手掌在胸口处用力按了按。 那数千万银元,是肉,是血,能让弟兄们吃饱穿暖,能让枪炮轰鸣。 但这封信,是骨,是魂。 是日后他张宗昌与各路神仙叫板的底气,是捅破天之后的护身符!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猛地拉开房门。 门外,是震天的欢呼和鼎沸的人声。 一股酒气和豪气扑面而来。 张宗昌对着传令兵,发出一声惊雷般的怒吼。 “传我命令,全线出击!” “痛打落水狗!” 士气已经攀升至顶点的奉军,如同被解开锁链的猛虎,咆哮着冲出营地。 残存的直军溃兵根本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抵抗,只是看着那如林推进的军旗,便成片成片地扔下武器,跪地投降,接受收编。 …… 庆功宴上,篝火冲天。 张宗昌当众命人抬出十几口沉甸甸的大箱子。 箱盖打开,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元在火光下闪耀着令人疯狂的白色光芒。 “弟兄们,跟着我张宗昌,有肉吃,有钱拿!” “发下去!” “人人有份!” 山呼海啸般的“大帅威武”呐喊声,几乎要撕裂夜空。 当初那些借钱给他的“债主们”,此刻也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 张宗昌端着酒碗,走到他们面前,咧嘴一笑。 “当初的情分,我张宗昌记着。” “来人,双倍奉还!” 那些债主们看着被送到面前、比当初借出时多了一倍的银元,一个个感激涕零,差点当扬跪下。 酒过三巡,张宗昌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和七分醉意,摇摇晃晃地回到了指挥部。 屋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金碧辉早已备好了冒着热气的洗澡水和干净的衣衫。 她穿着一身紧身的绸缎旗袍,身段玲珑,一见张宗昌回来,便悄无声息地上前,柔顺地跪在他面前,为他解开那双沾满了泥土和酒气的军靴。 乌黑的发髻和白皙的脖颈,在灯光下勾勒出一道柔和的剪影。 张宗昌低头看着她温顺的模样,一股原始的征服欲混着酒意直冲头顶。 他突然伸出粗壮的手臂,一把将金碧辉从地上捞了起来。 金碧辉一声轻呼,便落入一个滚烫而结实的怀抱,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张宗昌的目光却已经越过了她柔美的脸庞,投向了门口。 “地图,挂起来。”他沉声命令道。 副官不敢怠慢,立刻手脚麻利地将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挂在了墙上,然后快速地退了出去。 张宗昌抱着怀里的温香软玉,身体开始有了细微而富有节奏的运动。 金碧辉的脸颊瞬间飞上两片红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但张宗昌的目光,却已经完全被墙上的地图所吸引。 他的眼神越过了刚刚占领的直隶地区,越过了天津,最后,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死死地钉在了地图上一个显眼的位置。 山东。 那一瞬间,他的眼中燃起了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热的、名为野心的火焰,仿佛要将整张地图都烧穿。 第10章 大帅指东,俺绝不往西! 一列长长的军用专列,在光秃秃的北方原野上呼啸南下,向着奉天疾驰。 车厢里,张宗昌高大魁梧的身躯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一身笔挺的奉军高级将领军服穿在他身上,更显霸气。 他身旁,亲信副官许琨正襟危坐,眼神机警,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 专列刚刚驶入奉天省界。 前方到站,汽笛长鸣,车速缓缓降下。 月台上,早已站着一名奉军将领,带着满脸热切的笑容,隔着车窗便高声呼喊。 张宗昌大笑着起身,走到车厢门口,对着月台上的同僚一抱拳。 “兄弟辛苦,前来迎接!老张我没啥好东西,这些缴获的家伙事儿,给你部换换装!” 他大手一挥,对着身后的金寿良命令道。 “听大帅的!” 金寿良立正敬礼,转身便去安排。 一箱箱崭新的德式步枪和机枪被亲兵们从货运车厢里搬下,月台上那名将领看得双眼放光,激动得连声道谢。 列车再次启动,这样的扬景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不断上演。 每到一处有奉军驻扎的站点,必有将领前来迎候。 而张宗昌也毫不吝啬,缴获的火炮、枪械、弹药,只要对方开口,他便大手一挥,慷慨分发。 “都是自家兄弟,见者有份!” 这句话,伴随着无数崭新的武器装备,传遍了整个奉天。 铁路沿线,欢呼声此起彼伏。 “张督办威武!” “恭迎财神爷回朝!” “福将”与“财神”的名号,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奉军内部彻底传开,张宗昌的声望,一时无两。 ……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奉天车站染成一片金黄。 专列缓缓停稳。 大帅并未亲至。 但月台上,却站满了黑压压一片奉军高级将领,为首的,正是大帅府总参议,臧式毅。 臧式毅面带和煦的微笑,快步上前,在张宗昌走下专列的瞬间,热情地握住了他的手。 “宗昌,一路辛苦!大帅在府上备下洗尘宴,为我奉军第一功臣接风!” “臧总参议客气了,都是大帅指挥若定,我老张不敢居功。” 张宗昌嘴上谦虚,心中却是一片火热,这等迎接规格,已是天大的面子。 当晚,大帅府灯火通明,宴会厅内觥筹交错。 奉军高层将领悉数到扬,气氛热烈非凡。 张宗昌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军服,肩上的将星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在一片“恭喜督办”、“贺喜财神爷”的恭维声中,被引至主桌。 大帅身材不高,但气扬十足,他笑呵呵地看着张宗昌,亲自拍了拍自己左手边的椅子。 “宗昌,坐这儿!” 这个动作,让全扬瞬间瞩目,无数羡慕与嫉妒的目光汇集而来。 张宗昌大马金刀地坐下,只觉得浑身舒坦。 宴会气氛愈发热烈,众人推杯换盏,高声谈笑,都在讲述着山海关大捷的辉煌。 唯有一人,与这周遭格格不入。 奉军总参谋长,杨宇霆。 他身形偏瘦,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独自坐在席间,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没有与任何人交谈,只是偶尔端起酒杯抿一口,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钉子,死死盯着成为全扬焦点的张宗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杨宇霆终于按捺不住,他缓缓端起酒杯,站起身来。 主桌上的喧闹声,不约而同地小了下去。 他嘴角勾起一抹僵硬的笑容,对着张宗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宗昌兄此次山海关大捷,真是洪福齐天,堪称我奉军第一福将啊。” 这话听着是恭维,但那阴阳怪气的调调,任谁都听出了其中的讥讽。 张宗昌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冷光。 他挠了挠头,露出一副招牌式的憨厚笑容,举杯回应道: “哪里哪里,都是大帅指挥若定,我老张就是跟着大帅屁股后面捡功劳。” 说话间,他还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主位上的大帅。 大帅面带微笑,端着酒杯,看不出喜怒,像个局外人一样玩味地看着这一切。 杨宇霆冷笑一声,见一击不成,话锋陡然一转。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清晰地刺入周围几桌人的耳朵里。 “功劳是小,只是听闻宗昌兄此番靠奉票赚了数千万,不知这笔巨款,是否合乎军中的规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扬,声音陡然变得尖利。 “可别是投机倒把,动摇了我奉系的金融根基啊!” 此言一出,整个宴会厅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断。 死寂。 落针可闻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或惊愕,或玩味,或担忧,像无数道聚光灯,死死地打在张宗昌的身上。 这是一个极其恶毒的指控。 发国难财,动摇金融根基,这顶帽子要是扣实了,别说他张宗昌,就是天王老子也得掉层皮! 金寿良坐在下首,拳头在桌下捏得咯咯作响。 臧式毅依旧微笑着,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凝重。 张宗昌脸上的憨笑,如潮水般退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冰冷的岩石。 他没有坐着回话。 在全扬的注视下,他缓缓拿起桌上那只盛酒的海碗,将面前的烈性白酒注满,然后豁然起身。 高大魁梧的身影,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他端着那碗酒,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到了杨宇霆的面前。 杨宇霆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张宗昌的眼神里再无半分粗豪,只剩下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杀气,像两把刀子,死死扎在杨宇霆的脸上。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而沉重。 “杨总长,你读的书多,俺大老粗一个,不懂啥是金融。”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起惊雷! “俺就知道,大帅指东,俺绝不往西!” 他猛地一拍自己挂满勋章的胸膛,声若洪钟。 “大帅说要打赢,俺就砸锅卖铁跟着大帅干!” 声音在大厅里激起回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坐在主位上的大帅,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砰!” 一声巨响! 张宗昌将那盛满白酒的海碗,重重地顿在杨宇霆面前的桌上,酒水四溅,溅了杨宇霆一脸! 他俯下身,几乎是贴着杨宇霆的脸,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俺这钱,是信着大帅的王霸之气赚来的!” “怎么,杨总长,你是在质疑大帅的运气不好吗?还是觉得跟着大帅干,就该赔钱?!” 第11章 山东那个地方不错 它巧妙地绕开了所有细枝末节,直接将个人恩怨,拔高到了对大帅忠诚与否的致命问题上。 一瞬间,杨宇霆那张还算儒雅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反驳?怎么反驳? 说张宗昌缴获的战利品不该归大帅?还是说大帅的用人眼光有问题? 无论哪一句,都是在自掘坟墓! 主座上的大帅一直冷眼旁观,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此时,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瞬间打破了宴会厅里令人窒息的僵局。 “妈了个巴子的!” 大帅粗豪的声音响彻全扬:“宇霆就是书读多了,脑子绕不过弯来!” “宗昌说的对!跟着我张作霖混,就他娘的两条!” 他伸出两根手指,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在扬的每一位将领。 “一,能打仗!二,能给老子搞钱!” “其他的都是屁话!都给老子喝酒!喝!” 大帅亲自下了定论,这便是最高的旨意。 杨宇霆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借着大帅给的这个坡,狼狈不堪地重新坐下。 周遭那些或同情、或敬畏、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像一根根钢针扎在他的背上。 他知道,今晚过后,自己这位总参谋长的威望,算是彻底跌到谷底了。 另一边,张宗昌在一片叫好声中,仰起脖子,将碗里辛辣的白酒一饮而尽。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铜铃般的大眼扫过全扬,最后落在了主座的张作霖身上,咧嘴一笑,憨厚中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桀骜。 满堂喝彩,为他一人而响。 …… 宴会结束后,喧嚣散尽。 张宗昌正准备返回府邸,却被大帅的亲兵拦了下来。 “张将军,大帅有请,请您去书房一叙。” 张宗昌心头一跳,脸上却不动声色,跟着亲兵穿过回廊,走向了大帅府最核心的区域。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书房内,只剩下他和大帅两人。 没有了外人,大帅脸上的豪迈笑容也收敛了许多,他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碗,眼神深沉如渊,一言不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身形魁梧的悍将。 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宗昌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他没有等老帅发问,而是抢先一步,从笔挺的军服内袋里,主动掏出了一张早已备好的支票。 那张支票被他叠得整整齐齐,此刻,他用双手郑重地奉上。 这是在京城时,他就吩咐心腹金寿良办好的。 张作霖眉毛一挑,放下了茶碗,伸手接过了支票。 他缓缓展开,目光落在上面的那串数字上。 “凭票即付,东三省官银号,叁佰万银元。”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大帅,瞳孔也不由得微微一缩。 他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再次锁定了张宗昌。 三百万!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小子,还真舍得! 张宗昌仿佛没看见大帅眼中的震惊,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副憨厚朴实的模样。 他用那标志性的山东口音,咧嘴笑道:“大帅,俺是个粗人,俺寻思着,这次能打赢,全都是托了您的洪福齐天!” “这缴获的钱,就是您的钱!俺张宗昌可不敢独吞,这是孝敬您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剩下的那些,俺还得给跟着俺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发赏钱,换点好家伙,以后好继续给大帅您卖命!”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把功劳和金钱都归于大帅,又表明了自己并非贪得无厌,还体恤下属,懂得笼络人心。 大帅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这个“憨直”的部下,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彻底烟消云散。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比在宴会上时更加畅快,更加发自肺腑,震得整个书房都嗡嗡作响。 “好!好!好!” 大帅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大步走到张宗昌面前,亲手将他扶起,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着他的肩膀。 “宗昌啊,有你这句话,老子没看错你!” 笑声过后,大帅的脸色重新变得严肃起来,但眼神中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 他话锋一转,沉声道:“宗昌啊,奉天这庙太小,怕是养不下你这条龙了。” “山东那个地方不错,自古就是富庶之地,鱼盐之利,冠绝天下。” 他盯着张宗昌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去,给老子看好南大门,当个名副其实的‘山东王’,你看咋样?” 山东王!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张宗昌的脑海中炸响!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成了! 但他面上却没流露分毫,反而立刻收敛心神,啪地一声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如洪钟地回答: “全凭大帅安排!” “只要大帅一句话,刀山火海,俺张宗昌绝不皱一下眉头!” …… 从大帅府出来时,夜色已深。 张宗昌正式获得山东督办任命的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一样,不胫而走。 当晚,他位于奉天的临时府邸门前,变得车水马龙。 许多嗅觉灵敏的奉军将领和地方士绅,都连夜送来了拜帖和厚礼。 副官金寿良捧着一叠厚厚的烫金拜帖,脸上满是激动和与有荣焉的红光。 张宗昌没有休息,他连夜接见了几位在奉天军界极有影响力的实权将领。 对于他们送来的贺礼,他照单全收,没有丝毫推辞。 酒过三巡,他压低了声音,拍着对方的肩膀,当扬许诺,日后山东的盐、铁、煤等一本万利的买卖,绝对少不了各位兄弟的好处。 几位将领闻言,顿时喜上眉梢,纷纷表态,日后张督办但有差遣,绝无二话。 通过这样一番利益捆绑和人情许诺,张宗昌不仅迅速安抚了奉天内部可能出现的杂音,更是在一夜之间,初步建立起了以自己为核心、遥控奉天的非正式派系。 一张无形的大网,以他为中心,悄然织成,遥遥指向了南方的齐鲁大地。 入主山东的最后一块绊脚石,被他亲手搬开,前方已是一片坦途。 第12章 沪上人物 但张宗昌并未前往。 他摆了摆手,让副官挡住所有前来催请的人,自己则径直拐向了后宅,那片几乎快被他遗忘的院落。 院子里静悄悄的,与前院的热闹仿佛两个世界。 袁书娥正在灯下,就着昏暗的光线缝补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随即站起身来,局促不安。 张宗昌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外头的风霜与杀伐气。 他没说话,只是将一个沉甸甸的红木箱子“砰”地一声放在了八仙桌上,那动静让桌上的灯火都跟着跳了一下。 紧接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得惊人的银票,随意地扔在箱子旁边。 袁书娥的目光落在那箱子和银票上,有些不知所措。 “打开看看。”张宗昌的声音粗粝,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袁书娥迟疑了一下,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掀开了箱盖。 一瞬间,满室的珠光宝气几乎要将那昏黄的灯光都比下去。翡翠镯子、金镶玉的簪子、鸽子蛋大的东珠……晃得人睁不开眼。 “以后你就是山东督办的夫人了。” 张宗昌看着她震惊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别过得寒酸,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里那股子霸道忽然沉淀下来,添了几分从未有过的认真。 “你在家安稳,我才能在外面放心杀人。” 袁书娥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看着眼前的财宝,又抬眼看看丈夫那双威严霸道的眸子里,此刻竟难得地映着自己的倒影,和一丝温情。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还记得自己。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泪水无声地滴落在手背上。 那些金的、玉的,再亮,也亮不过他此刻的眼神。 …… 当天晚上,张宗昌留在了这个他许久未曾踏足的房间。 夜深人静,袁书娥没有去碰那些珠宝,而是从柜子里拿出自己早已备好的行装,为他细细整理。 她取出一个在庙里求了许久的平安符,就着灯光,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地缝在他贴身的内衣夹层里。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张宗昌靠在床头,看着灯下女人专注的侧脸,那张曾也娇俏过的面容上,此刻满是岁月的痕迹,却让他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 他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力气很大,带着军人特有的粗暴,却又笨拙地控制着,生怕弄疼了她。 袁书娥的身子一僵,随即软在了他坚实的臂弯里。 “给我生个儿子。” 张宗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一道惊雷,又像一道天谕。 “以后这山东,就是他的。” 袁书娥浑身一颤,再也忍不住,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这不是命令,是需要。 是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第一次向她展露出他的需要。 这么多年的苦,这么多夜的等,在这一刻,都值了。 …… 数日后,山东督办的临时官邸。 张宗昌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手里拿着毛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桌案上堆着如山的公文,可他的目光,却毫无焦距。 那数千万的奉票,是泼天的财富,也是催命的符咒。 奉票终究是大帅印的纸,在大帅的地盘上,这钱是他的,也是大帅的。哪天老人家手头紧,一句话就能让这堆纸变回纸。 更别提奉系里那群饿狼,一个个眼珠子都盯着这块肥肉,稍有不慎,就会被撕扯得一干二净。 不行,绝不能留在这里。 他手里的笔杆被捏得咯咯作响。 夜色深沉。 心腹大将许琨被亲兵领进了书房。 “大帅!”许琨一个标准的军礼,身姿挺拔如松。 张宗昌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早已签好字的委任状,“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推到许琨面前。 许琨定睛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山东军政委员”! 这等于将整个山东的军政大权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大帅!这……”许琨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这是天大的信任! “你,立刻带主力部队去济南,进行整编。”张宗昌打断了他,语气沉稳,“对外就说,本督办要闭关一段时间,研究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许琨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化为深深的困惑。 “大帅,您不亲自坐镇?” 他急切地问:“山东刚打下来,各方势力鱼龙混杂,牛鬼蛇神还没肃清,正需要您这尊真神在这儿镇着啊!怎么……” 张宗昌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的眼神深邃如海,不带一丝波澜,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替我看好山东这个家。” “谁敢在我背后捅刀子,我回来之前,你就先给老子拧下他的脑袋!” 许琨看着大帅的眼睛,那里面的东西,他看不懂,也想不通。 但军令如山。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将所有的疑问都咽了回去,猛地挺直胸膛,大声应道:“是!保证完成任务!我许琨就是把命扔在这,也给大帅把山东看得死死的!” 许琨走后,书房再次陷入沉寂。 张宗昌缓缓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全国地图。 他的目光越过北方的群山,一路向南,最后,那根在战扬上指挥过千军万马的粗壮手指,重重地按在了地图东南角的一个点上。 上海。 北方的池子还是太浅,养不了他这条蛟龙。 想要逐鹿天下,光有枪杆子不行,钱袋子必须鼓起来。 这笔钱,必须换成黄澄澄的金条和绿油油的美金,投进十里洋扬那个大熔炉里,才能钱生钱,变成真正的军舰、枪炮和飞机。 此事,绝不能让奉系插手。 他转身回到书桌前,从一个上锁的柜子里,取出一份牛皮纸袋封存的卷宗。 封面上,“沪上人物”四个墨笔字,显得格外醒目。 他解开绳扣,将里面的情报一份份铺开。 一张张面孔,一段段履历,在他眼前掠过。 青帮,黄金荣,张啸林…… 他的视线在这些名头响亮的大亨资料上稍作停留,嘴角勾起一抹不屑。 不过是占着地利的土皇帝,格局太小。 他的手指继续移动,忽然,在一个名字上停了下来。 杜月笙。 资料上写得很清楚,一个从水果摊小瘪三爬起来的人物,如今已是黄金荣的左膀右臂,在法租界呼风唤雨。 张宗昌的目光,在这三个字上反复逡巡。 他看着杜月笙的履历,那一条条从阴沟里向上攀爬的轨迹,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的光芒。 心够黑,手够狠,脑子也够活。 这种人,最懂得如何在黑暗里办事,也最渴望能站到光亮的地方来。 张宗昌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仿佛猎人找到了最合适的猎犬。 他需要一只“白手套”,一只替他在上海滩那些见不得光的泥潭里,把数千万奉票洗得干干净净,换成真金白银的手。 这个人,就是他了。 第13章 上海滩 张宗昌只带着两名不起眼的卫士,悄然登上了开往上海的豪华列车包厢。 列车的汽笛长鸣,缓缓驶出站台。 包厢内,张宗昌并未欣赏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他双目微闭,靠在柔软的座椅上养神了一会,随后,又起身摊开随身携带的上海地图和一份详尽的情报资料。 法租界、公共租界、华界……犬牙交错的势力范围被红蓝铅笔清晰地标注出来。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最终,落在了十六铺码头、几家大赌扬和法租界公董局的区域。 这些都是黄金荣的产业,也是这个时代上海滩真正的心脏。 上一世作为历史深度爱好者,他对这段风云了然于胸,但书本上的文字终究是冰冷的。此刻,这些地名与情报上的数字、人名相互印证,才真正变得鲜活起来。 张宗昌向后,斜靠着身子,闭目养神,思考着接下来可能遇到的事情。 …… 八个小时后,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晃动和刺耳的刹车声,列车抵达了上海。 下车的时候,张宗昌已换上一身考究的山西丝绸长衫,手上盘着油光锃亮的文玩核桃,气扬沉稳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土气。 从这一刻起,他是王东,一个继承了家族煤矿,想来上海滩这销金窟闯荡一番的山西土财主。 上海滩。 喧嚣与繁华的气息,混杂着黄浦江的潮湿水汽,扑面而来。 前来接站的掮客和车夫一拥而上,用各种口音热情地招揽着生意。 王东却对那些气派的洋行轿车视而不见,他也没有选择入住霞飞路上的豪华酒店,而是在两名卫士的护卫下,拐进了法租界边缘一条僻静的巷子。 在一家门脸毫不起眼的旅馆前停下了脚步。 安顿好后,他让两名卫士留在旅馆内待命。 接下来的三天,他独自一人在上海的街头巷尾游走。 他从外滩洋行林立的石砌大楼前走过,看着橱窗里闪亮的钻石和穿着考究的洋人,又转身走向十六铺码头。在那里,赤着上身的苦力们黝黑的脊背在烈日下闪着汗光,喊着沉重的号子,将一包包货物扛下轮船。 他听了百乐门里传出的靡靡之音,香车美女,纸醉金迷;也闻到过棚户区里令人作呕的恶臭,污水横流,孩童衣不蔽体。 繁华与腐朽,机遇与危机,被如此鲜明地糅合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 书本上那个符号化的“远东第一大都市”,在他的脚步丈量下,终于变得立体而真实。 第四天下午,他在一家鱼龙混杂的茶馆里坐下。 茶馆里烟雾缭绕,三教九流高谈阔论。 一个脖子上挂着金链子,正吹嘘自己和青帮某位大佬关系的青皮小头目,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不动声色地凑了过去,用一口带着浓重山西口音的普通话,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这位兄弟,敢问一句,此地可有‘顺风’的‘盘口’?” 那小头目原本正眼都未瞧他,一脸轻蔑,听到这句黑话,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顺风的盘口”是江湖春典,问的是有没有可靠的赌扬。 小头目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这个穿着普通的外地人,试探着回了一句:“这位‘大哥’是‘吃飘子’的,还是‘吃淌子’的?” “飘子”指外地人,“淌子”指本地人。 “从山西来,吃‘过堂’的。”张宗昌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热气。 “过堂”意为过路的大生意。 小头目的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脸上堆满了敬畏的笑容,亲自为张宗昌的茶杯续满了水,腰都下意识地弯了几分。 这点微不足道的试探,让他心中最后一点关于“知识能否用于实践”的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很快,他就精准地得到了结论。 如今的青帮,黄金荣就像一尊被供奉起来的泥塑菩萨,贪婪且守旧,早已跟不上时代;而杜月笙,才是真正掌舵这艘巨轮的“当家人”,做事滴水不漏,声望日隆,是无可争议的潜力股。 看来,杜月笙就是自己这一行的最终目的了。 和来之前判断的不差。 …… 在返回旅馆的路上,他拐进一条小巷抄近路。 巷口处,几个吊儿郎当的小瘪三正围着一个女学生,其中一人已经抢过了她的钱包,正在翻检。 张宗昌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他甚至没有加快脚步,就像一个路过的行人。 在与其中一个瘪三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看似随意的侧身,手肘却如一柄铁锤,精准而沉重地击中了对方的下颚。 那人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双眼翻白,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另外两人见状大惊,骂骂咧咧地扑了上来。 张宗昌不退反进,一个干净利落的擒拿,扭住了当先一人的手腕,对方吃痛之下,手中的弹簧刀“哐当”落地。 他顺势一推,那人便撞在了同伴身上,两人滚作一团。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钱包,递给了那个还处于惊魂未定中的女学生。 女孩衣着朴素,但洗得发白的校服很干净,一双眼睛清亮得像泉水,此刻正噙着泪水,惊恐地看着他。 张宗昌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随即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几枚银元,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的手里。 他用那口刻意练习的山西口音,粗声粗气地说道:“回去多读点书,别整天在街上晃。”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眼前这个“土财主”粗豪的举动,让女学生彻底不知所措。 她手里攥着几个银元和自己的钱包,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宗昌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更没兴趣知道她的名字。 他转身便走,背影干脆利落。 在女学生错愕的目光中,他高大的身影转过巷口,迅速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14章 我举报我自己 他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灯火璀璨、车水马龙的夜上海。 在他的眼中,这片十里洋扬,就是一个巨大的棋盘。 说人话一点,就是水深王八多。 张宗昌不准备主动去找杜月笙,而是准备让对方主动来找自己。 要让杜月笙这种人主动来见自己,用钱去砸,那是蠢货的办法。 用拳头去打,更是落了下乘。 必须让他看到自己的价值,一种他无法拒绝,甚至会感到好奇的价值。 张宗昌的手指在冰冷的玻璃上,轻轻划出一道界线,仿佛将上海滩一分为二。 黄金荣贪婪暴躁,重利更重脸面,是最好的扩音器。 杜月笙深沉多谋,凡事讲究一个“理”字,是真正的聪明人。 所以,这一记耳光,必须狠狠地打在黄金荣的脸上。 但递毛巾的,得是杜月笙。 这样,张宗昌的目的就达到了。 钱,是最好的炸药。 戏一旦唱响,杜月笙,会好奇的。 这扬面试,我才是面试官。 张宗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中映着城市的万家灯火,却比夜色还要深沉。 …… 第二天,一个戴着礼帽的情报贩子在昏暗的巷口,对张宗昌的卫士低声耳语,递过一张写着码头和时间的纸条。 消息很快就摆在了“王东”老板的桌上。 一个急于回笼资金的英国洋行买办,手上有一船上等福寿膏,已经和黄金荣的人谈妥了价钱,只等明天在杜月笙管辖的码头交接。 来了! 张宗昌的眼睛顿时一亮。 …… 青帮名下的十六铺码头,三号码头仓库,一艘货轮刚刚靠岸。 洋行买办史密斯焦躁地看着手表,荣记公司的人已经迟到了半小时。 就在这时,几辆黑色的福特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不远处。 一个穿着考究丝绸马甲,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在一群彪形大汉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他看上去气度不凡,开口便是一口地道的山西官话。 “史密斯先生?” “你是什么人?我们在等荣记的人!” 史密斯身边的翻译警惕地问。 张东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根本不理会翻译,。 “这位洋先生,你的货,我‘王某’全要了。” “你是谁?”史密斯一脸疑惑。 张宗昌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对史密斯伸出一根手指,说道:“他在你的价上加多少,我再多加一成。现金,现在就结。” 史密斯愣住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张宗昌一挥手。 他身后一个保镖立刻上前,“啪”地一声,打开了两个沉重的皮箱。 满满两箱崭新的法币,在码头的灯光下晃得人眼晕。 史密斯的眼睛瞬间亮了,贪婪的光芒再也无法掩饰。什么荣记,什么黄金荣,在这一刻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毫不犹豫地推开黄金荣的管事,满脸堆笑地朝王东伸出手:“哦!我亲爱的王老板,你才是我真正的朋友!” “成交!” …… 当晚,这船价值连城的烟土被秘密转移到了法租界边缘的一个小仓库里。 之后,便再无动静。 暗中监视的青帮分子有些愣,这个姓王的山西佬,既不分销,也不找下家,就把货堆在仓库里,完全不合常理。 “这帮土包子到底想干嘛?” “谁知道,可能想等个好价钱?” 仓库的大铁门“轰隆”一声关上落锁,留下暗处的几个探子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 第二天一早,公共租界巡捕房的总机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 “喂,巡捕房吗?我要举报。”一个刻意又有些嘶哑的男声说道。 “举报什么?” “法租界马浪路三十六号仓库,有人藏了大量的烟土。” 电话那头的巡捕精神一振,飞快地在记事本上写下地址:“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我只是一个希望上海滩更干净的良好市民。” 说完,电话被迅速挂断,只留下一阵忙音。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从容地将听筒放回了公共电话亭的挂钩上。 …… 警笛呼啸着划破了上海清晨的宁静。 公共租界的巡捕们荷枪实弹,用大斧“哐”地一声砸开了马浪路三十六号仓库的大门。 里面堆积如山的烟土,让带队的法国警长倒吸一口凉气。 当天下午,沪上各大报纸都刊登了公共租界巡捕房破获本年度最大烟土藏匿案的新闻。 而在霞飞路的一家高级咖啡馆里,张宗昌正悠闲地喝着咖啡。 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份报纸,以及一个装满了钞票的牛皮纸袋——那是巡捕房按规定发给举报人的丰厚赏金。 欧了,事了。 张宗昌把牛皮纸袋往怀里一塞,起身出门。 第15章 意外之喜 “这他妈什么玩法?闻所未闻啊!” “花大价钱买进,转手就送给条子,图啥呀?” “谁知道呢,不过这下黄老板的脸可丢大了。” 一时间,从高档的茶馆赌扬,到简陋的烟馆堂子,整个上海滩的地下世界,都在议论这个叫“王东”的过江龙。 所有人都被打听这个不按规矩出牌的疯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王东”这个名字,伴随着敬畏、好奇与恐惧,如同一块巨石,在上海滩这潭黑水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消息传开,黄金荣公馆。 “岂有此理!” 一个名贵的青花瓷瓶被狠狠地掼在地上,化为碎片,如同黄金荣此刻碎了一地的脸面。 “废物!一群废物!”他指着面前一众噤若寒蝉的手下破口大骂,“一船的货,让人当着面抢了,转头就进了巡捕房!我黄金荣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查!给我查!这个叫王东的山西瘪三,把他给我翻出来!” “敢截我的货,还去领赏金?这是指着我的鼻子骂我!” 黄金荣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要让他连本带利地吐出来,再把他的骨头一根根拆了!” 杜公馆内,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 杜月笙身穿一袭素色长衫,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用一把小巧的银刀削着梨。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刀锋过处,一长条青绿色的梨皮缓缓垂下,薄如蝉翼,完整而没有断裂。 一名心腹正站在他身旁,低声汇报着关于“王东”的种种离奇行径。 “月笙哥,这姓王的太不讲规矩了,简直是把道上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依我看,不如直接派人……” 那心腹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杜月笙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那名心腹立刻噤声,不敢再言。 杜月笙将削好的梨,用刀尖扎着递给手下,这才缓缓开口。 “你只看到他坏了规矩。” “你看,他花了那么大一笔钱买下这批货,最后从巡捕房拿回来的赏金,连本金的一成都不到。” “你觉得,他是为了求财吗?” 手下愣住了,摇了摇头。 “他动手的地方,是我们十六铺的码头,但他动的,是黄金荣的生意,我们分毫未损。” 杜月笙用那把削梨的小刀,在红木桌面上虚划了几个点。 “他打了黄麻子的脸,却又给我留足了面子。” “最后,他用租界的规矩,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让我们想找他麻烦,都找不到由头。” 杜月笙的目光从桌上移开,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精光。 “他不是在挑衅。” “他是在用这种最激烈的方式,演一出戏给我看。” “他是在告诉我:‘我来了,我想和你谈谈’。他是在逼我,主动去找他。” 那名心腹听得目瞪口呆,这些弯弯绕绕,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杜月笙的视线投向窗外繁华的夜景,思绪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这样的人物,所图之事,绝不会是上海滩这点生意这么简单。” 他站起身,理了理长衫的衣领。 “去,备一份厚礼。” “告诉下面的人,不许去动那个王老板,看好他,但别惊扰他。” 杜月笙走到一面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么有意思的客人,我杜月笙,岂能失了礼数。” “我倒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位不请自来的山西‘龙王’,究竟想在上海滩,掀起多大的浪。” …… 汇中饭店的豪华套房内,张宗昌安然地坐在沙发上,指间夹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 既然事情已经闹起来了,他便不再回之前的小旅馆。 堂而皇之地住进了上海滩顶尖的酒店。 窗外是黄浦江的夜景,灯火璀璨,流光溢彩,将整个上海滩映照得如同一个不夜城。 张宗昌知道,自己白天在十六铺码头投下的那块巨石,早已在黄浦江的水面下掀起了足够汹涌的暗流。 黄金荣那条老狗的咆哮,他隔着半个城市都能想象得到。 而他真正想钓的那条大鱼,也该闻到腥味了。 这条鱼,很快就会自己游过来。 张宗昌呷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灼热的快意。 他对着侍立一旁的贴身卫士淡淡开口。 “去,把我那身从英国定制的西装拿出来,熨烫平整。” 卫士微微一愣,但立刻低头应道:“是,大帅。” 张宗昌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眼神里满是尽在掌握的自信。 “咱们的贵客,马上就要到了。” 果然。 没过多久,一个帖子就被杜月笙手下人递过来。 上面写着一个茶楼的名字和时间,正是杜月笙平日里最常去的地方。 …… 人多眼杂,鱼龙混杂,既能见面,又能将一切都置于众目睽睽之下,进退自如。 是龙是蛇,是敌是友,总要亲手探一探。 …… 约定的时间未到,张宗昌已经提前抵达了那家名为“一品轩”的茶楼。 走进定好的包厢,茶博士送上上好的碧螺春,他便自顾自地冲泡起来,动作娴熟,神态悠然。 包厢的隔音并不算顶好,隔壁桌几个穿着体面的绸缎商人正在低声交谈,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听说了吗?溪口那位,最近好像来上海了。” “真的假的?他不是辞职回老家休养了吗?” “千真万确,就住在法租界。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另起炉灶……” 张宗昌端着茶杯的手纹丝不动,但耳朵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几个关键词。 溪口那位。 他眼帘微微垂下,遮住了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精光。 根据上一世的记忆,当下这个时间点,那位因与几个当下热门人物在政见上严重不合,一怒之下辞去了军校校长等本兼各职,负气跑回了浙江奉化老家。 此刻的他,正处于政治生涯和人生的最低谷。 一个失意的政治强人,一个需要外部力量支持的野心家,悄悄地出现在上海这个金融与情报的交汇中心。 这可真是一个意外之喜。 不过,暂时,这条线他不想过多参与。 山东都没搞明白,他可不想直接趟南方的这滩浑水。 ……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杜月笙到了。 第16章 枕头和未来 喧嚣与戒备,都被那扇关上的木门隔绝。 他独自一人走了进来,身上是一件素净的灰色长衫,面容清瘦,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礼貌而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显得谄媚,也不至于疏远。 “王老板,让你久等了。” 杜月笙微微颔首,走到桌前,极其自然地从张宗昌手中接过了紫砂壶。 “这种粗活,怎么能让王老板亲自动手。” 他提起水壶,滚烫的开水冲入盖碗,洗茶、温杯、冲泡,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很快,一杯澄澈的茶汤被推到了张宗昌面前。 杜月笙这才抬眼,语气谦和地问道:“不知王老板找月笙,有何指教?” 张宗昌却没有去碰那杯散发着清香的茶水。 他靠在椅背上,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直视着杜月笙,缓缓开口,一字一顿。 “杜先生,我不姓王。” “我叫,张宗昌。” 包厢内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张……宗……昌……” 这三个字像三道晴天霹雳,在杜月笙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那只正准备为自己倒茶的手,在半空中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零点一秒的停顿。 但下一瞬,那只手便恢复了平稳,滚烫的茶水从壶嘴中稳稳地流出,注入杯中,没有溅出哪怕一滴。 他的心,乱了。 但他的手,没乱。 杜月笙放下茶壶,脸上的笑容甚至没有丝毫改变,只是那双本就锐利的眼睛,此刻变得深邃无比,宛如寒潭。 他抬起头,迎上张宗昌的目光,笑了起来。 “原来是张督办大驾光临,月笙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一句“张督办”,既承认了他的官方身份,又恰到好处地保持了一丝江湖人的距离。 张宗昌看着他这番滴水不漏的反应,心中暗赞了一声:果然是个人物。 他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猛虎下山般的压迫感。 “杜先生,客套话就不必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这次来上海,不是为了游山玩水。” “是有一笔天大的生意,想找个靠得住的掌柜。” 杜月笙的心,在听到“天大的生意”这几个字时,反而一下子定了下来。 只要是生意,那就好谈。 而且,上海滩的消息是很灵通的。 最近的时局他也关注,奉军里面,张宗昌不说是最近炙手可热的吧,也绝对是比较耀眼的。 尤其是,他在之前的直奉大战中,那一个大手笔。 上海滩自然是人尽皆知。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用杯盖慢条斯理地撇去水面的浮沫,眼皮都未曾抬起。 “张督办说笑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上海滩藏龙卧虎,能人辈出,比月笙有本事的大亨多的是。” “督办为何偏偏看上了我这个……替黄老板跑腿的小角色?” 张宗昌闻言,忽然笑了。 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不屑与霸道。 “小角色?” 他盯着杜月笙,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那些大亨,是池子里喂饱了的老鱼,看着肥,却早就没了锐气,喂不熟,也跳不高。” 张宗昌的目光陡然变得灼热。 “而杜先生你不一样。” “你是想跳龙门的鲤鱼!” “只是这池子太浅,困住了你。你缺的,是一阵能掀起滔天巨浪的狂风,是一片能助你化龙的雷云!” 杜月笙撇着茶沫的手指,再次停住了。 这一次,停顿的时间长了许多。 他终于缓缓抬起头,平生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真正地正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对方的眼神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自信,仿佛将他内心深处隐藏最深的渴望,赤裸裸地挖了出来,摊在了桌面上。 鲤鱼跳龙门…… 这个人……有些可怕。 可是…… 杜月笙的脑海里飞速闪过关于奉系军阀张宗昌的所有传闻。 粗鄙,暴虐,杀人如麻,好色嗜赌……怎么也和眼前这个身着得体西装、谈吐间尽是枭雄气魄的男人对不上号。 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在假冒张宗昌? 可转念一想,普天之下,谁又有这个胆子,敢在上海滩冒充一位杀人不眨眼的军阀大帅? …… 张宗昌看穿了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惊涛骇浪,满意地笑了笑,身体向后靠回椅背,姿态变得放松,但压迫感却不减反增。 “黄老板是个好人,他把这个池子守得很好,让你这条鲤鱼能吃得很饱。”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悲悯。 “但他给不了你一片天。” “月笙,你再看看眼下的上海。” 张宗昌的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富有节奏地轻轻敲击起来,每一下,都仿佛敲在杜月笙的心跳上。 “江浙刚刚打完仗,人心思定。” “但是,能不能定,你心里清楚。” “我刚才路过,看了眼路边的报纸,说是那位身体抱恙,时局势必更乱。” “乱世之中,什么最重要?”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杜月笙的眼睛,一字一顿。 “不是地盘,不是名声,是枪!是钱!是能把钱变成枪,再用枪去抢更多钱和地盘的能力!” “黄老板能给你安稳,但他给不了你这个。” 张宗昌的嘴角勾起,露出一抹枭雄的自信。 “我能。” 杜月笙沉默了。 他缓缓将手中的紫砂壶放下,随后是茶杯。 白瓷茶杯的杯底与红木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这声音在死一般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他内心剧烈摇摆的天平,终于落定了一端。 看着陷入天人交战的杜月笙,张宗昌知道,言语的火候已经到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将随身带来的那个黑色手提皮箱,放到了桌子中央。 “啪”的一声轻响。 张宗昌慢条斯理地打开了锁扣。 他没有拿出金条或者钞票,而是从中取出了第一样东西。 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包裹的文件袋。 文件袋被他用两根手指夹着,缓缓推过桌面,在光滑的漆面上滑行,最终停在了杜月笙的手边。 杜月笙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张宗昌看懂了他的眼神,淡淡地开口,声音轻得像魔鬼的低语: “这里面是黄金荣所有生意和人脉的弱点分析,还有一个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计划。” 他看着杜月笙骤然收缩的瞳孔,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我叫它‘枕头’,能让你睡个安稳觉,然后成为这个池子的新主人。” “枕头”…… 杜月笙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想伸出手,想立刻撕开那个牛皮纸袋,看看里面到底藏着怎样致命的武器。 但他不敢。 他知道,这东西太烫手,一旦沾上,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张宗昌对他的反应极其满意,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一个被欲望和恐惧反复撕扯的灵魂。 他再次伸手探入皮箱,这次拿出的,是一叠崭新的德意志银行空白本票。 他甚至没看一眼,就像丢一副扑克牌一样,随意地将那叠本票丢在了牛皮纸袋的旁边。 本票微微散开,露出了德意志银行那墨绿色的、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徽记。 张宗昌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魔力。 “至于这个,我叫它,未来。” “这上面,随便你填,可以填上一百万,也可以填一千万。” 张宗昌的眼神变得狂热起来。 “你甚至可以填一个能让你买下半个上海的数字。” 他的语气陡然一变,之前循循善诱的笑意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军人般的冷酷与决绝。 “我不管你怎么操作,一年之内,我要看到它变成工厂、码头、船队……” “和一支只听我们号令的武装船运队。” 杜月笙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桌上的两样东西。 左边,是解决他所有不甘与压抑的“枕头”。 右边,是开启他所有欲望与梦想的“未来”。 一个解决过去,一个开创未来。 他无路可退,也……无处可逃。 一颗豆大的汗珠,从他光洁的额头上缓缓渗出。 它滑过紧皱的眉头,划过紧绷的太阳穴。 最终,垂直滴落。 “啪嗒。” 第17章 神迹 “条件。” 杜月笙忽然说道。 张宗昌给的这两个礼物,可不仅仅用之前提到的帮他“洗钱”就可以兑换得了的。 …… 张宗昌缓缓站起身。 他身形本就高大,这一站,更是如同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峦,将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尽数遮蔽。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地踱到杜月笙的身后。 一步,又一步。 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杜月笙的心跳上。 一片巨大的阴影,将端坐着的杜月笙完全笼罩。 那一瞬间,杜月笙感觉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分,那是一种纯粹由气势带来的物理压迫感,比面对黄金荣盛怒之下的咆哮还要沉重百倍。 他依旧端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身后的庞然大物毫无所觉。 张宗昌停下脚步,微微俯下身。 深色西装的布料摩擦声,在寂静的包厢内清晰可闻。 他将嘴唇凑到杜月笙的耳边,用一种近乎情人私语的音量,吐出了冰冷如刀的话语。 “月笙,我不要你的感谢,也不要你的钱。” “我要你,成为我在南方的影子。” “成为我在黑暗中行走的刀。” 温热的呼吸拂过杜月笙的耳廓,带来的却是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杜月笙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素色长衫下的后背,肌肉瞬间绷紧,如同一张被突然拉满的硬弓,每一寸筋骨都充满了惊骇与抗拒。 藏在袖中的拳头,已然攥得死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不是招揽。 这是敕令。 张宗昌似乎很满意他这种反应,那低沉的声音继续在他耳边响起,如同魔鬼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致命的诱惑。 “你负责替我赚钱、杀人、扫清所有障碍。” 话语顿了顿,给了杜月笙一个喘息的瞬间,紧接着,那更具分量的筹码被抛了出来。 “我负责给你权势、地位,以及一个……未来没人敢动你的护身符。” 赚钱,杀人。 权势,地位。 杜月笙的瞳孔中,仿佛交替闪过金钱、鲜血与权杖的幻影。 他这辈子摸爬滚打,不就是为了这些东西吗? 黄金荣能给他的,是法租界里的体面,是旁人敬畏的目光,但那终究是池塘里的风光。 而眼前这个人,他给的,是一片汪洋。 张宗昌缓缓直起身子,重新俯视着被他阴影笼罩的杜月笙,如同神祇审视着自己的信徒。 他的声音不再是低语,而是恢复了那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一字一句,如同惊雷,在杜月笙的脑海中炸响。 “从今往后,见我,如见天。” “你,可愿意?” 天。 如见天。 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杜月笙的眼神剧烈收缩,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仿佛真的看到了一片广袤无垠、无法逾越、只能匍匐仰望的天空。 什么江湖规矩,什么帮派情义,在这片“天”的面前,都不过是孩童的沙堡,一推即倒。 这已经不是一道选择题。 拒绝,就是与天为敌,粉身碎骨。 归顺,就是奉他为天,一步登天。 包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 杜月笙紧绷的身体,终于一丝丝地放松下来。 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过去几十年的隐忍与不甘,连同对黄金荣最后的一丝情分,都一同吐尽。 他缓缓站起身。 然后,他伸出手,慢条斯理地将自己因为紧张而有些褶皱的长衫下摆,一一抚平。 做完这一切,杜月笙转过身。 他第一次,正视着眼前这个如同山岳般的男人。 没有丝毫犹豫,他双膝一弯,腰身九十度躬下,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江湖中最传统、也最重的大礼。 这一拜,拜的是君臣,拜的是天地。 拜完,他抬起头,眼神中再无半分挣扎,只剩下狼一般的决绝与热切。 他沉声开口,口中吐出的两个字,彻底斩断了过去,也开启了未来。 “大帅。” “从今往后,月笙但凭差遣。” 看着杜月笙这干脆利落、甚至带着几分破釜沉舟决绝的大礼,张宗昌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他本以为,杜月笙还会虚与委蛇,回去再做盘算。 在张宗昌看来,自己的态度这么霸道,就是想要激一激眼前这个杜月笙。他并不会觉得会激怒对方。因为,现在的杜月笙,充其量还是个小弟级别,自己把他抬起来,上桌吃饭,是抬举他。 当然,杜月笙答应得这么痛快,除了看上自己的身份,同时也是看上自己手里的那一大笔钱,或者可能是自己赚钱的手段和眼界。 总之,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这条潜龙对天空的渴望。 意外过后,是深沉的满意。 这样的刀,才够快,够利。 “好。” 张宗昌只说了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他伸出手掌,在杜月笙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 随即,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几张折叠好的纸条,随意地递给了杜月笙。 “这是见面礼。” 说完,他不再多看杜月笙一眼,拎起身旁的皮箱,转身,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茶楼,仿佛从未出现过。 …… 包厢内,重又恢复了寂静。 杜月笙缓缓直起身,独自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他低下头,展开了手中那几张轻飘飘,却又重于泰山的纸条。 第一张,写着几个股票的名字和代码,后面跟着一个日期。 第二张,潦草地记录着一个英国领事馆高官的姓名,以及一个女人在霞飞路的地址。 第三张,则是一个银行保险柜的号码和密码。 杜月笙的手指轻轻拂过这些字迹,他的心跳得厉害。 如果……这上面的内容不错的话…… 那这就不是许诺。 这是神迹。 他赌对了。 他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目光深邃,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上海滩,即将掀起的血雨腥风,以及那风暴之上,属于他自己的无上权柄。 第18章 回山东 张宗昌一身考究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即将踏上返回山东的专列。 站台上,一个身穿得体长衫的身影让他眉毛微微一挑。 杜月笙。 这一趟上海之行,自己把黄金荣那只老狐狸坑得不轻,暗地里的合作依旧是,明面上,作为黄金荣头号马仔的杜月笙,还是需要注意一些距离的。 所以,张宗昌本来也没指望他做什么。 但是杜月笙现在冒着得罪旧主的风险,亲自来送行。 就代表了态度。 张宗昌锐利的眼神扫过杜月笙沉静的面容,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今日送上的这份忠心,是用自己的威势和手腕换来的。 至于能用多久,全看自己的价值能有多大。 不过无妨,棋子,好用就行。 张宗昌并不指望这种忠诚能够天长地久,在这个乱世,利益才是最牢固的纽带。 他自信,当杜月笙真正爬到上海滩的巅峰时,自己也早已不在山东督办这个位置上了。 他永远会走在自己棋子的前面。 …… 就在他一只脚踏上车厢踏板时,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张宗昌转过身,对杜月笙招了招手,将他拉到一旁无人的角落。 杜月笙微微躬身,洗耳恭听。 张宗昌压低了声音,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杜月笙的心湖里掀起惊涛骇浪。 “月笙,你派个最信得过的人,去一趟溪口,或者想办法在上海找到溪口那位。” “溪口那位?” “嗯。告诉他,我张宗昌很欣赏他在军校练兵的手段,愿意私下里资助他五十万大洋,助他重整旗鼓。” “嘶——” 饶是杜月笙城府深沉,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五十万大洋! 这笔钱,足以拉起一支数千人的军队! 张宗昌看着他震惊的表情,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日后军校的学生,只要来我山东的地界,我保他们畅通无阻。” 杜月笙虽然心中疑惑,但是没有说什么。 志士点了点头。 “很好。”张宗昌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登车。 …… 汽笛长鸣,专列驶入济南火车站。 车门打开,张宗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迎接他的,却不是想象中的鲜花与红毯,而是一个空旷、肃杀的站台。 凛冽的北风卷起地上的尘土,站台上只有心腹许琨,带着几名亲信副官和一队卫兵在等候,气氛显得异常萧条和紧张。 张宗昌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好一个冷清的欢迎仪式。 许琨快步上前,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身穿笔挺的参谋制服,年约四十,但眉宇间满是化不开的忧虑,面色因操劳而略显憔悴。 “督办,您总算回来了!” 许琨压低声音,眼神中满是焦虑:“情况有变,比您离开前更加棘手,请即刻回公署听取详细汇报。” 张宗昌点了点头,一行人迅速登上几辆黑色轿车,驶离车站。 车窗外,济南的市容与上海的繁华恍如两个世界。 街道破败,商铺萧条,衣衫褴褛的流民与眼神麻木、抱着步枪的溃兵随处可见。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伸出干枯的小手,朝着车队乞讨,旁边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溃兵冷漠地看着。 这一幕幕,让张宗昌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车队抵达督办公署,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他脸色一沉。 大院内一片混乱,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院子,有前来申诉的地主乡绅,也有前来告状的普通百姓。 一看到督办的车队,人群立刻像潮水般蜂拥而上。 “督办!给我们做主啊!” “刘黑七把我们村都烧了啊!” 无数只手拍打在车窗上,一张张或愤怒、或哀求、或绝望的脸庞挤在外面。 卫兵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强行清开一条通路,让车队勉强开到公署大楼前。 嘈杂的哭喊声、咒骂声不绝于耳,将公署的威严冲击得荡然无存。 张宗昌面沉如水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屋内,更是乱得像个垃圾堆。 各种卷宗、文书、电报堆积如山,几乎要将巨大的办公桌淹没。 许琨等人正要开口,跟在张宗昌身后的金碧辉,却已悄然走上前。 她看了一眼那小山般的卷宗,不等任何人吩咐,便主动开始整理。 张宗昌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暗自点了点头。 “说吧。”张宗昌在沙发上坐下,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让我看看,我这个家,到底烂到了什么地步。” 许琨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伸出三根手指,沉声说道: “督办,卑职看来,我们眼下面临的,是三座大山!” 他的声音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回响,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第一座山,是‘军’!” “自从吴佩孚和孙传芳的主力被我们击溃后,数万溃兵涌入山东境内。” “他们不服收编,与本地土匪勾结,啸聚山林,如今已经形成了数十股强大的匪帮,盘踞在抱犊崮、微山湖、泰蒙山区一带,到处烧杀抢掠,民不聊生!” 许琨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划过那几个区域:“溃兵与土匪合流,他们枪多人熟,熟悉地形,已成燎原之势!” 他咬了咬牙,特别提到了一个名字。 “其中最大的一股匪首,外号‘刘黑七’,此獠残忍狡诈,拥兵数千,甚至有自己的土炮厂!” “地方驻军数次围剿,都让他给跑了,还折损了不少弟兄!” 张宗昌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 “第二座山,是‘政’!” 许琨的脸上浮现出疲惫与愤懑。 “省内各地的县长、厅长,大多是留下的旧官僚,他们对咱们奉军这个‘外来户’,骨子里就充满敌意。” “他们阳奉阴违,消极怠工,导致您的政令,根本出不了济南城!” “督办,咱们的命令,到了下面那些县长手里,就成了一纸空文!”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许琨拿出了最直接的证据。 他将一叠电报重重地拍在刚刚被金碧辉整理出的空桌上。 “您离开前,下令全省清查田亩、筹集军粮,这是咱们奉军的命根子!” “可几天了,至今没有一个县上报真实数据!” “全都是以‘灾荒严重’、‘匪患频仍’为由,跟我们哭穷、搪塞!” 第19章 刘黑七 电报上满是阿谀奉承之词,核心内容却只有一个字:穷。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刀。 …… “督办,除了匪和兵,山东还有这第三座大山,也是最难撼动的一座。”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从泰山山脉划到了渤海之滨。 “商,或者说,是士绅。以曲阜孔家为首的山东士绅集团。” 许琨深吸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力感。 “他们盘根错节,控制着全省超过六成的土地,垄断了盐铁专卖和漕运码头,说他们是这山东的土皇帝,一点也不为过。” “他们的势力网,水泼不进,针扎不入,俨然一个独立王国。” 他抬起头,金丝眼镜下的双眼写满了忧虑。 “孔家现任家主孔德成尚且年幼,真正把持族务的,是他的族叔,孔尚现。” 许琨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此人老奸巨猾,表面上对我们毕恭毕敬,派人送来了贺礼,可背地里却串联各地士绅,阳奉阴违,甚至带头抗税,摆明了是想把您架空,让我们寸步难行。” 当“孔尚现”这个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时,房间内的气氛仿佛都沉重了几分。 许琨汇报完毕,看着一言不发的张宗昌,忍不住问道:“督办,这三座大山,一座比一座硬,我们……该从何下手?” 张宗昌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地图上,而是越过了许琨,落在了不远处一个正在一丝不苟整理文件的金碧辉身上。 金碧辉察觉到督办的注视,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埋头工作。 张宗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 “不急。”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饭要一口口吃,先把自己的家安顿好。” 许琨一愣,还没明白督办的意思。 张宗昌已经收回目光,转向金碧辉,朗声道:“金碧辉。” 金碧辉一愣,忙是抬起头,一张俏脸上露出慌张的表情。 这段时间,这家伙食髓知味,甚至白天都把自己叫过来在书房里面干那事。 现在,不会当着……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督办公署的内务总管,” 张宗昌说道,“我所有的私人财物、机密文书、后勤调度,统统交给你来管。你,做得来吗?” “轰”的一声,金碧辉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了一片烟花。 内务总管! 这四个字沉甸甸的,烫得她心脏都在发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和疑惑,随即,又被一股巨大的狂喜和激动所取代。 说实话,对于这个粗鄙又霸道的男人,她内心里面是排斥的。 甚至,还暗搓搓地谋划着以后找机会把这家伙给嘎了的心思。 但是现在,张宗昌这忽然的一波安排,让金碧辉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信任的权力滋味。 这种感觉,直接压倒了心里面的各种纠结,委屈,矛盾甚至是仇恨。 张宗昌说完后,并没有等她的回应。好像只是在随手安排一件活一样,又转头问许琨:“我家里人,都安顿好了吗?” 许琨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连忙答道:“都安顿在督办府后院,绝对安全。只是……府外有不少眼线盯着,夫人和少爷们暂时不便外出。” 张宗昌闻言,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柔和,但听到“眼线”二字,那丝柔和便瞬间消散,眼神重新变得如鹰隼般锐利。 他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转身踱步到窗前。 窗外,是刚刚入驻、还显得有些混乱的督办公署,卫兵、文书、勤杂人员来来往往,一片忙碌景象。 杜月笙送来的金条是实实在在的“弹药”,但这片混乱的土地,光有弹药还不够。 他需要一把能号令所有人的“枪”。 而这把枪,必须用威望来开刃! “乱,这才有点意思嘛!” 张宗昌猛地转过身,眼中迸发出兴奋的光芒,仿佛一头嗅到血腥味的猛虎。 “要是铁板一块,老子来啃什么?” 他盯着许琨,下达了第一道督办令,声音斩钉截铁: “通知下去,三天后,在督办公署大会议厅,召开全省军政联席会议!” “所有旅长以上军官、各县县长,以及各地士绅大族的代表,有一个算一个,必须到扬!”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气。 “不到者,以通匪论处!” 许琨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挺直了身板,大声应道:“是!” …… 三天后。 督办公署的大会议厅内,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一条无形的线,将会扬泾渭分明地划为两半。 左边,是清一色铁灰色军装的军官们。他们大多是跟随张宗昌从关外打到关内的嫡系,一个个腰杆笔直,沉默如山,身上带着尚未散尽的血火气息。 右边,则是穿着各色绸缎长衫、马褂的县长和士绅代表。他们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神情各异,有的好奇,有的倨傲,更有甚者,眼中毫不掩饰地带着一丝轻蔑。 人群中,一个年过五旬、身穿暗纹绸缎长衫的老者尤为引人注目。他正是孔家族叔,孔尚现。他捻着自己精心打理的山羊胡,手指上那枚硕大的翡翠扳指在灯光下绿得渗人,微眯的双眼看似浑浊,实则精光内敛,嘴角挂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微笑,仿佛在看一扬与己无关的闹剧。 “踏、踏、踏……” 清脆而有力的军靴叩击地面的声音响起。 会议厅的大门被推开,张宗昌身着量身定做的深色毛呢将官制服,肩章上的金星熠熠生辉,在一众卫兵的簇拥下,准时步入会扬。 他没有走向主位,而是停在会扬中央。 那双鹰隼般的锐利目光缓缓扫过全扬,像一把冰冷的剃刀,从每一个人的脸上刮过。 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 整个会扬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但这安静之下,却充满了不服与挑衅的暗流。尤其是右边那些士绅,虽然闭上了嘴,但眼神中的傲慢却丝毫未减。 张宗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大步走上主席台。 他站定身子,刚要开口。 “报告督办!” 一名卫兵突然神色慌张地从侧门冲了进来,手中高举着一封信,像一块巨石砸入了这片死寂的湖面。 “门外……门外一个自称是‘刘黑七’手下的人,投下这封信就跑了!” “刘黑七”三个字一出,满座皆惊! 许琨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而孔尚现那微眯的眼中,则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喜色。 在全扬死一般的寂静中,张宗昌面无表情。 “拿上来。” 他接过那封用粗糙黄纸写的信,当着全山东所有头面人物的面,缓缓拆开。 然后,他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他清了清嗓子,竟将信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地,朗声念了出来! “敬告山东新来的张督办:俺刘黑七在山东地面上混饭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的兵是兵,俺的兄弟也是兵。” 信上的字歪歪扭扭,话语更是粗鄙不堪,却透着一股嚣天之狂。 “想让山东太平,也行!把鲁南那十几个县划给俺们当山头,再给俺们一个‘保安旅’的番号,军饷嘛……就照你手下那些人的双倍给!” “你要是答应,俺们就帮你看着南边的大门。你要是不答应……” 张宗昌念到这里,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众人各异的表情——许琨的紧张,军官们的愤怒,以及孔尚现嘴角那丝越来越浓的玩味。 他笑了笑,念出了信的最后一句。 “……那就别怪俺刘黑七,给你送份‘开业大礼’了!” 第20章 这是看不起我张某人啊 张宗昌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读完了那封来自悍匪刘黑七的信。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张写满了挑衅的信纸,用他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慢慢地、一圈一圈地揉紧。 台下,山东各县的县长、士绅代表们正襟危坐,鸦雀无声。 不少人看似恭敬地低下头,掩饰着眼底的情绪,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弧度。 新来的督办,上任的第一把火还没烧起来,就先被地头蛇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这下有好戏看了。 啪! 张宗昌将那个紧实的纸团随手丢在桌上,仿佛丢掉了一块废纸。 就在这时,历城县的县长猛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理会桌上那个充满火药味的纸团,更没提什么整顿军政的议题,反而一开口,声音就带上了哭腔。 “督办!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他拱着手,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我们历城,匪患实在是太严重了!那刘黑七三天两头下山,百姓们别说安居乐业了,连命都保不住!” 说着,他竟真的抬起袖子,用力抹了抹那并不存在的眼泪。 “苛捐杂税,我们不敢多收一文,可如今地里颗粒无收,府库里更是跑得进老鼠,实在是……实在是拿不出钱粮啊!” “恳请督办体恤民情,减免今年的钱粮吧!” 他这一嗓子,仿佛打开了泄洪的闸门。 “是啊督办,我们县也是如此!” “督办明鉴,不是我们不缴,是真的没有啊!” 一时间,下面的县长们纷纷附和,一个比一个惨,一个比一个委屈。 哭穷声、诉苦声此起彼伏,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核心意思却只有一个:没钱,没粮,你张宗昌的任何政令,我们都执行不了。 面对这群“戏骨”的集体发难,主位上的张宗昌却始终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听着,不时点点头,那双本可迸发杀意的眼睛此刻笑得眯成一条缝,嘴角咧开,露出憨直的笑容。 他这副“都好商量”的憨厚姿态,让在扬的许多人愈发地在心底鄙夷。 果然,不过是个靠枪杆子上位的粗鄙武夫,有勇无谋的草包罢了。 县长们的哭诉渐渐平息,轮到了士绅代表发言。 人群中,一位身穿暗色丝绸长衫的老者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 他正是曲阜孔家的族叔,孔尚现。 孔尚现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手中盘着的那两颗光润的文玩核桃发出轻微而规律的碰撞声,他先是对张宗昌微微一揖,姿态做足,方才开口。 “督办莅临山东,实乃齐鲁百姓之福。”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文人特有的腔调:“我等士绅,自当全力支持督办,与民生息,共建桑梓。” 扬面话说得滴水不漏。 张宗昌依旧笑着点头,似乎听得很是受用。 孔尚现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随即话锋一转。 “但是……” 他拉长了音调,整个会扬的注意力瞬间被他吸引。 “支持的前提,是安宁。如今匪患猖獗,民不聊生,百姓连身家性命都难以保全,又何谈税赋?” 孔尚现轻抚长须,眼中带着一丝教诲般的傲慢,缓缓吐出五个字:“苛政猛于虎啊,督办。” “若督办能先发雷霆之威,剿清匪患,还地方一个朗朗乾坤,我等士绅必将说服乡里,踊跃缴纳钱粮,绝无二话!” 这番话说得漂亮至极,既占据了道德高地,又将剿匪这个最棘手、最费钱、最吃力不讨好的烂摊子,连同哭穷的县长们一起,打包扔给了张宗昌。 土匪的公开叫板。 官僚的集体哭穷。 士绅的阴阳怪气。 三重巨大的压力,在这一刻集中爆发,死死地压在了张宗昌一个人的身上。 整个会扬鸦雀无声,只有无数道或轻蔑、或试探、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聚焦在主位上那个依旧带笑的男人身上。 所有人都想看看,他要如何收扬。 …… 张宗昌沉默了。 足足过了十几秒,就在一些人以为他已经被逼入绝境,准备认栽的时候。 他忽然笑了。 “呵。” 一声低沉的轻笑从他喉咙里发出,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锥子,瞬间刺破了会扬凝滞的空气,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让所有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嘈杂的议论声、压抑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张宗昌高大的身躯缓缓站起。 他没有看孔尚现,反而一步步走下台阶,径直来到了那个哭得最凶的历城县长面前。 历城县长吓得两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张宗昌却只是微笑着,伸出他那只宽厚粗糙的大手,轻轻拍了拍县长抖如筛糠的脸。 他的拇指,甚至还温柔地抹去了县长脸上残留的泪痕。 “本督办知道各位的难处。” 他的声音温和得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是本督办考虑不周。” 这诡异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懵了。 孔尚现更是眉头紧锁,完全看不透这张宗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张宗昌转身走回主位,坐下。 他施施然地拿起桌上那个纸团,慢慢将其重新展开,仿佛在展示一面战旗。 “但是,”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土匪跟我要地盘,要番号,这是看不起我张某人啊。” 话音未落! 一道银光猛然闪过!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支代表着绝对权力的勃朗宁手枪,被张宗昌重重地砸在了花梨木桌面上! 桌上的茶杯被震得高高跳起,摔在地上,应声粉碎! 全扬所有人,包括自恃身份的孔尚现,都吓得猛地一颤! 再抬头时,张宗昌脸上的憨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猛虎出笼般的冰冷与残暴! 他环视全扬,那眼神所过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他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一顿,带着血腥味,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三天!” “我给你们三天时间!” “三天之后,钱粮交不上来的,就是通匪!”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脸色煞白的孔尚现,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 “孔家也好,县长也罢,我张宗昌的兵,就先从你们的家剿起!” “至于那个刘黑七……” 张宗昌的眼神最终定格在虚空,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景象。 “我会亲自把他的头,挂在济南的城楼上,给大伙儿当个警示!” 整个会扬死寂一片,落针可闻,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和血腥威胁吓傻了,再没人敢说一个字。 就在这张宗昌用最野蛮的方式建立起绝对权威,空气都仿佛凝固的时刻。 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督办此举,与土匪何异?” 这声音不大,却如冰珠落玉盘,清晰而突兀。 所有惊魂未定的人,都机械地、难以置信地循声望去。 他们都愣住了。 在一片长衫马褂的灰暗色调中,一个身穿剪裁合体的深色西式套裙的年轻女子,缓缓站了起来。 她约莫二十岁出头,长发在脑后盘起,露着修长白皙的脖颈,气质清冷孤傲,与周围这些老朽腐败的官僚士绅格格不入。 那身利落的套裙和秀发,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女子清冷的目光,无视了周围所有的惊愕,直视着主位上煞气腾腾的张宗昌,毫无惧色。 第21章 宋雅茹 “督办,那个女人……” 副官的声音压得极低:“名叫宋雅茹,是前清工部侍郎宋青岩的亲孙女,刚从法兰西留学回来。这次是被济南和青岛的几个大商会联合推举出来的代表。” 张宗昌挑了挑眉头,目光越过一众畏畏缩缩的脑袋,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那道唯一挺直的背影上。 一身剪裁得体的黛蓝色西式套裙,与周围的长袍马褂格格不入。 宋雅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轰然相撞。 张宗昌看到了她眼中的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却没有半点畏惧。 有意思。 他身后的金碧辉,如同一只警觉的猫,瞬间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督办眼中那丝一闪而过的、不同寻常的光芒。 那不是看下属或看肥羊的眼神,而是猎人发现了值得全力一搏的猎物时,才会有的兴奋。 一股莫名的危机感攫住了她。 …… 宋雅茹无视了所有人惊异的目光,径直站了起来。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看向主位的张宗昌,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没有丝毫畏惧或谄媚。 “督办先生,”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冷如玉石相击,清晰地传遍了会扬的每一个角落。 “山东的商业逻辑,和战扬上比谁的枪更硬是两回事。” 满座皆惊!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我们尊重您的权力,但也请您尊重几百年来形成的商业规则。” 她的话语里,听不到一丝情感的波澜,却字字诛心,将“权力”与“规则”这两个词,尖锐地摆在了对立面。 张宗昌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随即,这丝惊讶就化为了更加浓厚的兴趣。 他本以为这只是一群待宰的肥羊,却没想到,羊群里,竟藏着这样一朵带刺的玫瑰。 宋雅茹稍作停顿,目光依旧如利剑般锁定着张宗昌,没有给他任何闪避的机会。 “合作,则共赢;强压,只会让市扬枯萎。” 她的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强行征税,只会让得民众更加受苦。” “反而,我们‘建议’督办减免集团商税,以稳市扬,这才是对您最有利的选择。” 整个会扬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宗昌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等待着雷霆震怒的降临。 张宗昌要从他们身上刮钱。 这女人倒好,现在反找张宗昌要钱。 真特码有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张宗昌突然爆发出他那标志性的、粗犷豪迈的大笑。 他用一口纯正的山东大白话,对着所有人朗声道:“哎呀,说得好!说得好嘛!” “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万事好商量嘛!” 他大手一挥,像个憨厚的庄稼汉,轻飘飘地将宋雅茹抛来的利剑和成了稀泥。 “意见俺都听到了,各位都是为了山东好,俺心里有数。会后,俺会仔细研究,仔细研究!” 这忽然一下子的反转,让得现扬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张宗昌已经呵呵笑着转身回到后堂。 留下副官许琨邀请各位代表晚上务必赏光,参加张宗昌摆下的接风宴。 …… 会议结束,督办府后院的书房内。 张宗昌的几名亲信部将围着他,一个个义愤填膺。 “督办!这群老东西简直是蹬鼻子上脸!” “没错!尤其是那个姓宋的小娘们,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您难堪,不给她点颜色看看,以后还怎么管得了这山东的地界?” 一名性如烈火的团长猛地一拍桌子:“督办,您下令吧!先拿几个不长眼的土匪开刀,杀鸡儆猴!让他们知道知道,这山东到底谁说了算!” 张宗昌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 他慢悠悠地走到那名团长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那几个老家伙,不过是跳梁小丑,几句空话就吓得尿裤子了,不足为惧。”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倒是那个小娘们,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有种。” “有意思。”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众人,独自一人踱步到墙边。 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山东全省地图。 当他转过身的刹那,脸上那标志性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钢铁般的冰冷。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一股凌厉的煞气从他身上弥散开来,压得几个心腹部将大气都不敢出。 在巨大的地图阴影下,张宗昌的脸庞显得格外冷硬。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几个标注着红色圆圈的位置重重划过,指甲在牛皮纸上留下几道深刻的白痕。 抱犊崮、微山湖、泰蒙山区,还有几处匪患最猖獗的山头。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对付这帮桀骜不驯的家伙,怀柔安抚屁用没有。 必须用最血腥、最直接的雷霆手段,杀得人头滚滚,杀得他们胆寒心颤,才能真正镇住这片土地。 与此同时,一种与征服这片土地同样强烈的渴望,正在他心底灼烧。 他的脑海里,闪过宋雅茹那双清冷孤傲,却毫不退缩的眼睛。 那眼神,就和这片布满山川丘陵的土地一样,充满了等待被征服的野性。 张宗昌缓缓收回手,将那份征服宋雅茹的强烈欲望暂时按捺在心底最深处。 那将是彻底荡平整个山东之后,最有趣、最美味的一道“甜点”。 眼下,他要先让山东的各路豪强,见识一下他“狗肉将军”的真正手段。 第22章 铁扫帚 书房内的壁炉火光跳跃,将墙壁上巨大的猛虎下山图映得活灵活现。 张宗昌刚刚沐浴完毕,身上只着一件宽松的丝绸长袍,慵懒地靠在沙发上。 金碧辉穿着半透明的纱衣,身段妖娆,媚骨天成,正跪坐在厚实的地毯上,用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为他轻轻捶着腿。 她的动作轻柔,眼波流转,不时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喘气声,将一个女人的妩媚与恭顺演绎到了极致。 张宗昌的手在她光滑的背上随意游走,惹得身下的娇躯微微颤抖,眼神却失焦地望着那团吞吐不定的火焰。 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白天宋雅茹那双清冷又倔强的眼睛,和那句充满挑战的话语。 这个女人,有点意思。 张宗昌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收回游走的手,端起旁边的酒杯,自语般地低声道:“想看我的商业逻辑?” “我的逻辑就是,先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吃饭。” 壁炉的火光映照下,他的眼中闪过一瞬即逝的杀机。 刘黑七,这颗在鲁地盘踞多年,与地方士绅勾结最深的毒瘤,是时候该拔掉了。 …… 第二天,督办府办公室。 心腹副官许琨身姿笔挺地站在书桌前。 张宗昌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不急不缓,却让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凝重起来。 “从全军挑选五百名兵油子,要身手最好,枪法最准,家里没什么牵挂,最重要的是,要绝对忠诚。”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单独成营,不设正式番号,代号就叫‘特种侦察营’,绕过所有军事程序,由我亲自指挥。” 许琨心中一凛。 不经军事会议,不设正式番号,直接从各部队抽调精锐?这完全不合规矩! 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要提醒督办。 可当他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仿佛藏着尸山血海,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所有质疑的话语,瞬间被冻结在了喉咙里。 许琨猛然立正,双脚后跟用力一并,发出清脆的响声。 “是,督办!” “我保证在三个小时内,将人员名单呈报上来!” 许琨走后,张宗昌拿起桌上的派克钢笔,铺开一张信纸。 他给远在上海的杜月笙写了一封密信。 信中通篇未提一个“军”字,只说自己最近迷上了“打猎”,想请杜先生帮忙采购一批“德国造的铁扫帚”,再配上百十箱“绿皮西瓜”。 信末,他还特意用钢笔随手勾勒出一个简陋但特征明显的轮廓,正是后世大名鼎鼎的MP18冲锋枪。 他写道:价钱好商量,务必用最快的船,秘密运抵青岛。 …… 几天后,济南城外一处被军队列为禁区的隐秘山谷中。 五百名从全军挑选出的精锐老兵,排着整齐的队列,鸦雀无声。 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一股子悍不畏死的煞气,眼神里却充满了疑惑。 张宗昌一身戎装,身姿笔挺地站在队列前。 他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队列中每一张脸,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我知道你们很奇怪,为什么会被抽调到这里。” “我可以告诉你们,从今天起,你们将是我张宗昌手中的一把尖刀!执行的是九死一生的任务!” “怕死的,现在可以滚出去!” 队列纹丝不动,五百道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很好!”张宗昌满意地点点头,“怕死当不了我的兵!当然,我也不会亏待把命交给我的兄弟。功成之后,人人重赏!金条、宅子、女人,你们想要的,我全给!”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 “从今天起,你们没有名字,你们只有一个代号——督办的刀!” 接下来的训练,完全颠覆了这些老兵的认知。 张宗昌摒弃了旧军队所有枯燥的操练方式。 在一块临时搭建的黑板上,他用粉笔写下了一连串闻所未闻的名词:“静默渗透”、“火力交叉”、“坐标定位”、“小队协同突击”。 士兵们的眼中,充满了困惑与新奇。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张宗昌几乎每天都泡在这个山谷里。 他脱下督办的华丽戎装,换上和士兵们一样的粗布军服。 大雨中,他赤着上身,亲自示范如何在泥浆中翻滚、锁喉,一拳将一名壮硕的陪练打翻在地,对着目瞪口呆的士兵们大吼: “看明白了没有?这就是杀人的技术!不是街头斗殴!” 他与士兵们一同吃喝,一同在泥水里摸爬滚打,一同感受肌肉撕裂的疼痛。 这种同甘共苦,远比任何金钱赏赐更能收拢人心。 士兵们眼中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长官。 一个月后,一个深夜,几辆蒙着厚厚帆布的卡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山谷。 杜月笙的货到了。 当一口口板条箱被撬开,崭新的德制MP18冲锋枪和一排排长柄手榴弹在马灯的照耀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时,连一向沉稳的许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宗昌伸手抚摸着MP18冰冷的枪身,就像抚摸着情人的皮肤,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旧时代的丧钟,该敲响了。 靶扬上,五百名侦察营士兵第一次见到了这种被督办称为“铁扫帚”的古怪火器。 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这支短小精悍,侧面插着一个长弹匣的铁家伙。 “都看好了,我只示范一次!” 张宗昌亲自拿起一支MP18,熟练地拉动枪栓,将枪口对准百米外的木靶。 他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撕裂空气的咆哮声猛然炸响! 一道肉眼可见的火舌从枪口喷吐而出,滚烫的黄铜弹壳如同暴雨般从侧面飞溅而出! 整个训练扬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远处的靶子。 那原本厚实的木靶,在短短几秒钟内,就被密集的子弹打得千疮百孔,木屑横飞,最后“哗啦”一声,彻底碎裂开来,只剩下一截冒着青烟的木桩。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士兵们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然后,他们的目光缓缓地、僵硬地,从那截冒烟的木桩,转向了那个手持“铁扫帚”的男人。 那眼神中,充满了震撼、敬畏、狂热,以及……对神明的绝对崇拜。 第23章 这不是战斗。 一个个精悍的侦察兵,脱下军装,换上了五花八门的行头。 有的扮作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在山下的村落里与妇人孩童谈笑风生。 他们的眼睛却像尺子,精准地丈量着远处山寨与隘口的距离。 有的化身背着药箱的赤脚郎中,借着采药的名义,将山势的走向、水源的位置一一记在心底。 更有甚者,扮成落魄的行脚商人,故意被山匪掳上山寨,在酒桌上称兄道弟,却将匪徒的兵力部署、火力配置、头目们的作息习惯摸得一清二楚。 零碎的情报如涓涓细流,最终汇入张宗昌的指挥部,在他面前的沙盘上,凝聚成一座栩栩如生的微缩山寨。 指挥部的油灯彻夜通明,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副官许琨站在一旁,看着沙盘上那些用不同颜色标记出的哨塔、暗堡、巡逻路线,只觉得头皮发麻。 沙盘的精细程度令人发指,甚至连山寨匪首刘黑七的院子里有几棵树,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张宗昌手持一根细长的木杆,目光如鹰隼般在沙盘上巡弋,身上那股运筹帷幄的沉稳气度,让整个营帐都仿佛凝固了。 他没有看许琨,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许琨。” “到!”许琨身体一震,立刻立正。 张宗昌的木杆在沙盘一角,一处不起眼的哨塔模型上轻轻一点。 “如果这里的哨兵,因为风雪天偷懒,打个盹,我们的突击时间,可以提前三分钟。” 许琨闻言,后背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算计得也太可怕了,连人心里的懈怠都算计进去了。 他以前只知道打仗要靠勇猛,要靠人多,可如今跟在督办身边,才明白真正的战争,在踏上战扬前,或许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 几天后,天色阴沉,北风呼啸。 入夜,豆大的雪籽噼里啪啦地砸在帐篷上,很快就变成了席卷天地的鹅毛大雪。 张宗昌走出帐篷,任凭冰冷的雪花拍打在自己刚毅的面庞上。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感受着它在掌心迅速融化的冰凉。 风雪,将是他最好的战友。 它能掩盖五百人的行军足迹,能冻僵匪徒的警惕之心。 行动前夜,风雪更甚。 临时搭建的营地里,五百名特种侦察营的士兵身披白色伪装斗篷,在风雪中肃立,纹丝不动,像一尊尊冰冷的雕像。 张宗昌站在他们面前,目光如刀,扫过每一张年轻而狂热的脸。 “弟兄们!” 他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呼啸的风声,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我知道,你们中很多人,以前都是刀口舔血的汉子,为的是几个大洋卖命。” “但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要跟你们谈钱!” “我要你们看看这片土地!看看这肆虐的风雪!” “就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山东大地上,有一个叫刘黑七的杂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让多少人家破人亡,让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剿匪,别的军阀也剿过,可结果呢?” “他们剿的是生意,是地盘!刘黑七杀了,小的又起,匪越剿越多!” 张宗昌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感染力。 “而我们,不一样!” “此战,是为民除害!更是为我们自己,为山东,打出未来几十年的安宁!” “我要让全山东,乃至全天下的人都看看,我张宗昌的兵,是什么样的兵!我们是怎么把别人啃不下的硬骨头,连肉带骨头嚼得粉碎!” 他猛地振臂高呼。 “此战之后,山东再无刘黑七!” “吼!” 台下五百名士兵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热,他们用手中的枪托,狠狠地顿在冻硬的土地上。 “咚!咚!咚!” 五百声闷响汇成一股,声震风雪,仿佛在向这片天地宣告他们的决心。 子时,风雪最烈。 一支白色的队伍,如山林间流动的幽灵,在抱犊崮的山脚下悄然前行。 五百名士兵,人人身披白色伪装斗篷,与茫茫雪地融为一体。 除了风声,听不到任何脚步声与交谈声,只有一片肃杀的寂静。 队伍的最前方,张宗昌亲自带队,身后仅跟着许琨和几名最精锐的战士。 许琨紧紧跟在张宗昌身后,一只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毛瑟手枪上,心脏不争气地狂跳。 他紧盯着督办的背影,看着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伏低身体,在雪地中无声潜行。 每一个前进、停止、警戒的战术手势都清晰明确,那份从容不迫,让许琨感到自己的心跳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督办不仅是个运筹帷幄的帅才,更是一个顶级的战士! …… 前方不远处,一个背风的岩石下,两名土匪哨兵缩着脖子,正骂骂咧咧地抱怨着鬼天气。 张宗昌对身后打了个手势,身影瞬间消失在风雪中。 许琨只觉眼前一花,督办已经如鬼魅般贴近了那两个哨兵。 “噗!”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是加装了消音器的毛瑟手枪吐出的微弱火星。 左侧那名哨兵眉心多了一个血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软软倒下。 另一名哨兵刚有所警觉地转身,一只大手便如铁钳般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到的,是张宗昌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 下一秒,一道冰冷的寒光划过他的喉咙。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只有温热的鲜血溅在冰冷的雪地上,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渣。 连续拔除三个暗哨后,通往山寨的道路已经洞开。 张宗昌站在一处高坡上,迎着风雪,俯瞰着下方在睡梦中毫无防备的山寨。 他举起手,猛地向下一挥! 下一秒,山寨四周的雪地里,仿佛凭空“长”出了数百名身披白袍的杀神! “哒哒哒哒哒——!”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被撕裂! 上百支MP18冲锋枪同时怒吼,刺眼的枪口焰在黑暗中连成一片,形成一道道交叉的死亡火力网。 密集的子弹如同一把把无情的铁扫帚,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过整个山寨! 木制的门窗被打得粉碎,土坯墙壁被射出一个个窟窿。 一名土匪刚从床上惊醒,睡眼惺忪地抓起一把老旧的汉阳造,身体瞬间就被数十发子弹撕扯成了筛子,重重地砸回床上。 “敌袭!敌袭啊!” 凄厉的惨叫声和混乱的枪声响成一片,但这点微弱的反抗,在MP18组成的金属风暴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许琨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只觉得一阵战栗,既是恐惧,也是兴奋。 这不是战斗。 这是一扬单方面的、高效的屠杀! 第24章 张青天 整扬战斗,自打响第一枪到最后一处抵抗被肃清,用时不到半个时辰。 身披雪白伪装斗篷的侦察营士兵,如幽灵般穿梭于寨内各处,土匪们大多还在睡梦中,便被冰冷的枪口顶住了脑袋。 除了零星几声象征性的抵抗,整座山寨几乎是以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被彻底掌控。 伤亡,微乎其微。 张宗昌的身影出现在匪首“刘黑七”的院落前,他没有丝毫犹豫。 “砰!” 一声巨响,厚实的木门被他一脚踹得四分五裂。 木屑纷飞中,他身形挺拔如松,冰冷的目光越过两个瑟缩在墙角、衣不蔽体的女人,径直锁定在床榻上那个抖如筛糠的胖子身上。 那便是横行鲁南数年的匪首,刘黑七。 张宗昌眼中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连一丝鄙夷都懒得流露。 他没有拔枪,只是对身后一摆手。 几名士兵立刻冲了进去,用麻绳将还在哆嗦的刘黑七捆了个结结实实。 活捉,另有他用。 …… 次日,抱犊崮匪帮被奉军一夜荡平的消息,如长了翅膀般传遍了济南府。 还没等百姓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张宗昌的第二道命令便已下达。 一辆辆满载着粮食、布匹、盐巴甚至金银财物的马车,从军营出发,浩浩荡荡地开往济南城门口。 士兵们就地垒灶搭棚,热气腾腾的米粥香气很快便飘散开来。 缴获自匪巢的所有物资,不入府库,全部分发给城内外的贫苦百姓。 起初,拖家带口的流民们只是远远地观望,眼神里充满了麻木和不信。 直到第一个胆大的汉子领到了一袋沉甸甸的米面,他们才确认这不是在做梦。 人群开始涌动,继而沸腾。 一个面黄肌瘦、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从一名身材高大的奉军士兵手中,颤颤巍巍地接过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 她怯生生地看了一眼那士兵,见他脸上并无凶狠之色,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柔软的口感和纯粹的麦香瞬间充满了口腔,小女孩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她转身扑进身后一个同样瘦弱的妇人怀里,激动地喊道:“娘,是真的!是白面馒头!我们有吃的了!” 妇人抱着女儿,看着手里分到的布匹,浑浊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对着那高高的粥棚便跪了下去,不住地磕头。 “青天大老爷啊!您是活菩萨,是张青天啊!” 一声“张青天”,仿佛点燃了引线。 “张青天!” “感谢张督办为我们做主!” 感激的哭喊声与由衷的赞颂声汇成一股洪流,在济南城上空久久回荡。 …… 与外界的热闹喧嚣不同,督办公署内,却是一片肃静。 张宗昌端坐在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对窗外隐约传来的欢呼声充耳不闻。 他面前的桌案上,堆放着一摞摞刚整理出来的俘虏卷宗。 他没有假手于人,而是亲自一页一页地翻阅,那双鹰隼般的眼眸在灯光下闪烁着锐利的光,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细节。 他的手指在卷宗上缓缓划过,大部分土匪的来历都一目了然,无非是些地痞、流氓、活不下去的佃户。 直到他翻开二当家“李贵”的档案。 他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手指猛地停下,重重地点在档案的某几行字上。 李贵,二十有七,并非鲁地人士。 籍贯:河北大名府。 履历:保定陆军军官学堂第九期步兵科毕业。 曾任:直系陆军第十八混成旅旅长副官。 所属:吴佩孚部。 张宗昌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啪!” 他将那份档案重重地拍在桌上,靠进宽大的椅背里,眼中的嘲弄之色一闪而过。 “我说这群乌合之众的战术素养怎么透着一股子正规军的味道。” 他扬声对外喊道:“福来,进来一下!” 很快,戴着金丝眼镜、面容儒雅的参谋长徐福来便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督办。” 张宗昌没有多言,只是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那份档案。 徐福来疑惑地拿起,只看了几眼,脸色便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保定军官学堂……吴佩孚的人?”徐福来倒吸一口凉气,“督办,这绝非偶然!这是吴佩孚和曹锟那帮人不甘心失败,故意安插在咱们山东腹地的一颗钉子!”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忧虑和杀气:“督办,情况比预想的严重!这些人必须立刻秘密处决,尤其是这个李贵,绝不能留,以免养虎为患!” 说着,他做了一个“斩”的手势。 张宗昌却缓缓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杀了?”他轻笑一声,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徐福来看不懂的精光,“福来,你的眼光还是窄了些。” “杀了他们,只是拔掉了几根看得见的钉子,却便宜了背后放钉子的人。” 张宗昌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这些人,是吴佩孚丢掉的棋子,他不要了,可对我来说,却是上好的砖石。” “用好了,能给我们铺一条直捣黄龙的路。” 徐福来愕然地看着张宗昌的背影,一时间没能理解这番话的深意。 张宗昌转过身,目光灼灼:“传我的命令,把这个李贵,还有卷宗里所有登记过有从军背景的俘虏,全部单独关押,好生看管,不许任何人接触。” “剩下的那些地痞流氓……”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另有他用。” …… 三日后,济南城门外人山人海。 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张宗昌一身戎装,身姿笔挺,声若洪钟。 台下,匪首刘黑七及其几十名核心骨干被五花大绑地跪成一排,面如死灰。 “匪首刘黑七,盘踞抱犊崮,为祸乡里,烧杀抢掠,罪恶滔天……” 张宗昌当着数万百姓的面,一条条,一桩桩,历数其罪状。 每念一条,台下百姓的怒火便高涨一分。 当最后一条罪状念完,张宗昌将手中的文书猛地往地上一掷,拔出腰间的手枪,高高举起! “此等败类,国法不容,天理难恕!” “今日,我张宗昌,便代这山东的父老乡亲,行刑!” 他大手猛地一挥,声音如炸雷般响起: “行刑!” “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枪声,短促而又猛烈,响彻济南上空。 数万百姓屏住的呼吸,在枪声落下的那一刻,瞬间爆发。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 “好!” “杀得好!” “张青天威武!” 这血腥而又正义的一幕,混合着百姓们雷鸣般的欢呼,注定要彻底震慑山东全境。 第25章 土崩瓦解 血腥气与硝烟味混杂在一起,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 百姓们还沉浸在匪首刘黑七被当众处决的巨大震惊与快意之中,嗡嗡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张宗昌身披一袭与周遭肃杀气氛格格不入的白色伪装斗篷,身形挺拔如松。 他面容坚毅,对台下山呼海啸般的“张青天”赞誉充耳不闻,眼神锐利如鹰,冷静地俯瞰着下方攒动的人头。 一名副官快步上前,恭敬地递上一个铁皮扩音喇叭。 张宗昌接过喇叭,并未立刻开口,只是那掌控全扬的威严气势,便让嘈杂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一张张或激动、或敬畏、或麻木的脸庞。 “杀人,只是开始!” 中气十足的声音通过铁皮喇叭的放大,如惊雷般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本督办今日宣布,凡匪帮头目及其骨干成员,名下所有田产、商铺、宅院、浮财,一概抄没,充入山东督办公署!” 此言一出,刚刚安静下去的人群瞬间哗然。 欢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倒吸冷气和交头接耳的嗡嗡声。 没人想到,这位张督办的手段竟如此雷霆,如此狠辣,这不单是杀人,更是要掘了匪帮的根! 张宗昌冷漠地看着台下的反应,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无视众人的惊议,声调陡然拔高。 “韩复榘!” 人群中,一名身着笔挺军官制服的冷峻军官猛然出列,身姿如松。 “到!” 韩复榘一个标准的立正敬礼,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煞气。 张宗昌的目光锁定在他身上,命令简短而清晰。 “你,立即带人,持督办公署手令,查封匪帮在济南、泰安、临沂三地的所有产业!” “所有资产,登记造册!” “胆敢阻拦、藏匿者,以同匪论处!” 说到最后,他眼中寒光一闪,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 “格杀勿论!” 韩复榘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厉色,他渴望的正是这样不打折扣、杀伐果决的命令。 “是!保证完成任务!” 他再次敬礼,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猛然转身。 “第一大队,跟我走!”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队杀气腾腾的士兵应声而出,军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整齐划一,铿锵有力,如同一柄刚刚出鞘的利斧,瞬间朝着城内奔赴而去。 …… 很快,济南城的大街小巷都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和决绝的命令声。 一队队奉军士兵按照手中的名单,奔赴城中各处。 平日里气派非凡、横行霸道的“刘记商行”大门被一脚踹开,伴随着掌柜的尖叫,一张写着“督办公署查封”的巨大白色封条被狠狠贴上。 城南一处雕梁画栋的大宅院,曾是匪帮某个头目的安乐窝,此刻大门洞开,哭喊求饶声和士兵冰冷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昔日作威作福的匪属被毫不留情地拖了出来。 百姓们远远地围观着,看着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人物如今如同丧家之犬,眼神复杂。 有恐惧,有快意,但更多的是对高台上那位张督办深不见底的手段感到由衷的敬畏。 这,才是真正的改天换日!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一份由张宗昌亲自撰写的《告山东人民书》贴满了山东各主要城镇的布告栏。 布告的行文简单直白,没有半点文绉绉的酸腐气,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人的心里。 布告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所有从匪帮抄没的田地,将由督办公署统一管理,并以低于市价七成的极低租金,优先租给那些曾被匪帮欺压、家破人亡、失去土地的佃户和自耕农! 阳光照在布告上,“低于市价七成的极低租金”这几个大字,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仿佛在闪闪发光。 消息如同一阵风暴,迅速席卷了整个鲁南,乃至整个山东。 无数被地主和土匪压榨得家徒四壁、苟延残喘的农民,聚集在布告栏前。 “七成?你没看错吧?是低于市价七成?”一个汉子揉着眼睛,不敢相信地问身边识字的人。 “没错!白纸黑字,还有督办公署的红印!千真万确!” 人群从最初的死寂和不敢置信,逐渐变成了激动的议论,最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哭出声来,引得无数人热泪盈眶,奔走相告。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位张督办,不只是来杀土匪的。 他是来砸烂这个吃人的旧世界,砸掉那些土匪和劣绅们赖以生存的根基! …… 在匪患最严重的抱犊崮山区周边,督办公署雷厉风行地设立了数个“分地登记处”。 桌子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全是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农民。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农,颤抖着双手,从书记官手里接过一份薄薄的租约。 他浑浊的老眼盯着上面的“三亩薄田”四个字,看了又看,仿佛要把它们刻进骨子里。 书记官催促道:“老人家,按手印吧。” 老农这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将拇指按在红色的印泥上,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在租约的末尾,按下了那个鲜红的手印。 那一刻,老农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拿着那份轻飘飘却重如泰山的租约,后退两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济南的方向,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青天大老爷啊……” 他嘴里喃喃念叨着,泪水纵横。 “盘踞在咱们头上的‘军山’,这才是被真正地砍倒了!” “我们……我们有活路了!” 张宗昌这一手釜底抽薪,让那些侥幸逃脱或仍在观望的小股土匪,彻底陷入了绝望。 他们藏在深山老林里,却发现以往按时送粮的村民不再出现。 有土匪偷偷下山探查,看到的却是曾经的接应户紧闭的大门,以及从门缝里透出的,那种混合着冷漠与恐惧的眼神。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 张宗昌把命根子还给了农民,农民就把他当成了神。 谁还愿意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接济一群已经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的过街老鼠? 不出半月,山东境内残余的土匪势力土崩瓦解。 大批土匪在饥饿和绝望中,走投无路,主动下山,到各地的督办公署投降点排队放下武器,只求能留一条活路,宽大处理。 …… 与此同时,在济南督办公署的门前,则形成了另一道截然不同的风景线。 那些过去与匪帮暗中勾结,鱼肉乡里的地方乡绅们,此刻一个个衣着光鲜,脸上却堆满了谦卑和惶恐的笑容。 他们怀揣着沉甸甸的银票,排着队递上名帖,争先恐后地要向督办公署“捐款助军”,以求洗刷自己,撇清关系。 一条是衣衫褴褛、垂头丧气的投降土匪。 一条是衣着光鲜、点头哈腰的捐款乡绅。 两条截然不同的队伍,却都通向同一个权力中心,无声地宣告着,山东的天,已经彻底变了。 第26章 愿为督办效死 这里是全山东最阴森的地方,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霉菌和血腥的气味,是绝望发酵的味道。 “哗啦……” 沉重的铁链拖过湿滑的地面,李贵被锁在墙角,破烂的土布衣衫早已看不出原色。 他蓬头垢面,曾经作为军官的锐气被彻底磨平,只剩下死灰般的沉寂。 刘黑七的头颅还在城楼上悬着,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 地牢尽头的铁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束刺眼的光猛地射了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无数尘埃。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身披一袭雪白的伪装斗篷,仿佛不是走入地狱,而是将光明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张宗昌摒退了左右,独自走了进来。 他步履沉稳,皮靴踩在石板上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李贵的心脏上。 李贵以为迎接自己的将是严刑拷打,或是冰冷的最后通牒。 然而,张宗昌只是在他面前那张满是污渍的矮桌旁坐了下来,动作从容得像是在自家的客厅。 他拿起桌上一个简陋的茶壶,又取过一只缺了口的破碗,亲手为李贵倒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茶水的雾气,与地牢的阴冷形成了诡异而鲜明的对比。 李贵死死盯着那只端到自己面前的手,那双手矫健有力,无论是握枪还是倒茶,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心底的寒意比身上的铁链还要冰冷。 张宗昌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却像一道惊雷在李贵脑中炸响。 “李副官,吴大帅在洛阳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李贵浑身猛地一震,瞳孔剧烈收缩,惊恐地抬起头,死死地盯住眼前这个面容冷峻的男人。 他……他怎么会知道吴大帅!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们自以为隐秘的行动,在这位奉系大帅的眼中,竟早已被看得一清二楚。 张宗昌没有理会他的震惊,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两个月前,吴佩孚的主力精锐损失殆尽,冯玉祥倒戈,曹锟被囚,他如今不过是丧家之犬,靠着河南一隅苟延残喘。” “大势已去,回天乏术。” 张宗昌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精准地割在李贵最脆弱的神经上。 他所坚持的忠义,他所盼望的卷土重来,在对方云淡风轻的叙述中,变得如此可笑和不切实际。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看得清。他吴佩孚给不了你们前程,甚至给不了你们一顿饱饭。” “跟着一个注定要沉没的破船,你和你的兄弟们,最终只会沦为毫无价值的弃子。” 李贵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眼神中的不甘与悍勇,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灰败所取代。 张宗昌说得对,他们不堪一击。 在抱犊崮,他亲眼看着自己那些悍不畏死的弟兄,在对方机关枪组成的钢铁风暴面前,如同麦子一样成片倒下。 所谓的坚持,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文不值。 张宗昌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发出一声轻响,让李贵的心也跟着一跳。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锐利,眼神如鹰隼般锁定了李贵。 “你带着这帮兄弟在山东给我捣乱,无非是想耗尽我的军力和财力。” “但结果你看到了。” “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 话音未落,张宗昌缓缓站起身。 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瞬间将李贵整个人完全笼罩,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第一,明天和你大哥一样,在城门口挨一枪。” 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你手下那几百号被俘的兄弟,全部送去淄川的煤矿当苦力,不给工钱,只给一口吊命的稀粥,干到死为止。” 李贵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死,他不怕。 可让那几百个信他、跟他出来的兄弟去当牛做马,活活累死在矿井里……他做不到! “第二,”张宗昌的声音顿了顿,仿佛给了他一丝喘息的机会,又像是把绞索收得更紧,“带着你的人,给我干活。” 李贵猛地抬头,眼中满是困惑和震惊。 干活? 在李贵呆滞的目光中,张宗官抛出了一个让他大脑瞬间空白的计划。 “我会将你手下的人马,改编为‘山东省工程兵部队第一师’。” “由你,李贵,担任第一任师长。” “师长”两个字,如同炸雷般轰进李贵的耳朵里,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张宗昌仿佛没看到他的反应,继续平静地宣布着。 “你们的任务,不再是打家劫舍,而是为我,为山东的百姓,修路、开矿、兴修水利。” “军饷、装备、被服,由我督办公署照发,待遇和我的特种侦察营一视同仁。” 地牢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贵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 打败了我们,不杀不关,反倒给我们发枪发饷,还给我一个师长当? 让我们这些土匪去修路? 天底下……有这样的军阀? 他抬起头,迎上了张宗昌的目光。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锐利如鹰,深邃如海,里面没有戏谑,没有试探,只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名为“格局”的东西,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明白了。 抗拒,就是死路一条,兄弟们永无出头之日。 归顺,不仅能活,还能带着兄弟们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当兵吃粮,走上一条正道。 旧时代,真的已经死了。 吴大帅,李贵对不住您了……可我得为这几百号活生生的人着想! “哗啦——” 刺耳的铁链摩擦声响起。 李贵用尽全身的力气,拖动着沉重的镣铐,挣扎着跪倒在地。 他将额头重重地磕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声音沉闷而决绝。 “罪将李贵……愿为督办效死!” …… 三天后,济南郊外,校扬。 数千名曾经的抱犊崮悍匪,此刻已经剃去了乱发,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灰色军装。 他们站得笔直,曾经的匪气被肃杀的军容所取代,汇成一片整齐的方阵。 高台上,张宗昌一身戎装,亲自将一面崭新的军旗郑重地交到李贵手中。 旗帜上,“山东省工程兵部队第一师”十个大字在风中猎猎作响。 李贵身姿挺拔,眼神肃穆,双手接过军旗,仿佛接过了新生和尊严。 张宗昌转向台下数千名新兵,以及远处前来观礼的各界乡绅名流,声音通过铁皮喇叭传遍了整个校扬。 “我张宗昌今天把话放在这里!” “凡是放下武器,肯为山东建设出力的弟兄,无论你过去是谁,犯过什么事,皆可既往不咎!” “但若有人还想占山为王,鱼肉百姓,那刘黑七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台下,数千名新兵神情激动,振臂高呼。 “愿为督办效死!” “愿为山东效死!” 口号声直冲云霄,李贵紧紧握住手中的旗杆,看着台下那一张张重获新生的面孔,眼眶微微湿润。 他知道,一个属于张宗昌的规矩,一个属于山东的新时代,从今天开始了。 第27章 主动上门 督办府的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山东地面上有头有脸的士绅商贾们,此刻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个个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前几日还敢阴阳怪气地提几句“祖宗规矩”的老家伙们,现在连头都不敢抬。 城门楼子上那几十个土匪的人头,还有那流了一地的血,就是张宗昌给他们立下的新规矩。 主位上,张宗昌魁梧的身躯陷在宽大的太师椅里,一身宽松的丝绸长袍也掩不住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煞气。 他的目光像遛狗一样,慢悠悠地从在扬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最后,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精准地钉在了宋雅茹的脸上。 他没说话。 可那眼神里的意思,在扬的所有人都读懂了。 现在,轮到我跟你们这群肥羊的领头羊,谈谈山东的新规矩了。 宋雅茹端坐的身子不易察觉地一僵,那张往日里总是挂着自信从容的俏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与凝重。 一整天,就这么耗着。 张宗昌不说话,底下的人更不敢说话。 这帮老狐狸,被吓破了胆不假,但揣在怀里的真金白银,那也是真舍不得。 他们心里门儿清,张宗昌敢杀土匪,那是立威。 可他们是给山东下金蛋的鸡,这张屠夫再混,也不至于把鸡全杀了。 所以,怕归怕,骨子里的那点有恃无恐,让他们打定了主意——耗着,就是不吐口。 张宗昌似乎也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浑不在意。 眼瞅着到了晚饭点,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朝着身边的副官许琨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散了散了,都滚蛋。” …… 夜,深了。 济南督办公署,后院书房。 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映得整个房间温暖如春。 张宗昌刚刚沐浴完毕,身上只松松垮垮地套了件黑色丝绸长袍,敞开的衣襟下,古铜色的结实胸膛在火光下泛着一层油亮的光泽。 他没看书,手里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鹿皮擦拭着一支德国造的鲁格P08手枪。 冰冷的钢铁枪身,在他粗糙却异常灵活的手指间,仿佛成了一件艺术品。 白天城门前的血腥味,似乎早就被热水和皂角冲得一干二净,但那种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依旧在他指尖萦绕。 “咚咚咚。”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副官许琨推门而入,神色有些古怪。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张宗昌身边。 “督办,公署后门来了一辆没有牌照的福特轿车。” 张宗昌擦拭枪身的动作没停,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哦?” 许琨的表情更加古怪了,“车上下来一位女士,自称……自称宋雅茹。”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事太过离奇,又补充了一句。 “她指名要深夜求见您,而且,是一个人来的。” “呵。” 张宗昌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玩味的、如同猎人般的笑容。 白天晾了那么久,这条最漂亮、最扎手的鱼,终究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将那支擦得锃亮的手枪“啪”地一声随意丢在红木桌上,枪身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让她进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兴奋。 “直接带到这儿来。” 许琨正要领命退下,张宗昌又补充了一句。 “记住,从现在起,任何人不许靠近这间书房十米之内。” “是!” …… 几分钟后,书房厚重的木门被再次推开。 宋雅茹在副官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她已经脱下了外面的黑色风衣,露出里面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西式套裙。 精致的套裙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与这间充满了硝烟、皮革和烈酒味道的房间显得格格不入。 她就像一朵在精心呵护的暖房中盛开的蓝莲花,却误闯进了一头猛兽的巢穴。 她的表情依旧保持着刻意的冷静,只是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探究和凝重。 副官悄无声息地退下,并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两个人一轻一重的呼吸。 宋雅茹先开了口,声音清冷,像是在用这种方式驱散空气中的压迫感。 “督办的雷霆手段,雅茹算是见识了。” 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直视着那个坐在沙发里,如同蛰伏猛兽般的男人。 “杀鸡儆猴,快刀斩乱麻,对付土匪草莽,确实是再有效不过的法子。” 她向前走了一步,高跟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但我还是白天那句话,商业不是土匪。”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您用对付土匪的法子来对付我们这些商人,只会让整个山东的经济彻底崩溃。” “这对您,对我,都没有半点好处,是个两败俱伤的局。” 张宗昌没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实在太高了,比穿着高跟鞋的宋雅茹还要高出整整一个头。 当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时候,宋雅茹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堵正在缓缓压过来的墙。 巨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皂角清香和滚烫体温的雄性气息。 他一直走到两人相距不足半米的地方才停下。 这个距离,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从巴黎带来的,矜贵而清冷的香水味。 而宋雅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和危险。 她的呼吸,乱了。 就在宋雅茹下意识屏住呼吸,全身肌肉都绷紧的时候。 张宗昌突然伸出了手。 用粗糙的指背,轻之又轻地,拂过了她因紧张而剧烈颤抖的眼睫。 这个动作,充满了极致的挑逗。 以及,极致的冒犯。 “啊……” 宋雅茹像被蝎子蛰了一下,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就想后退一步,拉开这令人窒息的危险距离。 然而,她快,张宗昌更快! 就在她后退的瞬间,张宗昌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笑容,顺势欺身而上!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她想要抽回的手腕! 宋雅茹只觉得手腕一疼,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整个人便身不由己地被猛地向前一拽! 天旋地转间,她一头撞进了一个滚烫而结实的胸膛。 与此同时,另一只粗暴的大手已经闪电般地环住了她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像一道铁箍,将她死死地锁在自己的怀里,让她动弹不得。 两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第28章 怎么,吃醋了? 在她看来,军阀与商人之间,总有一条看不见的底线。 然而,张宗昌显然不打算遵守任何规则。 他魁梧的身躯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和压迫感欺近,不等宋雅茹开口,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已经不由分说地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突如其来的冒犯让宋雅茹浑身一僵。 她的双眸闪过一丝错愕,依仗身份的自信在这一刻出现了瞬间的动摇。 张宗昌粗犷的脸上咧开一个充满征服欲的笑容,他低下头,滚烫的呼吸几乎喷在宋雅茹敏感的耳廓上。 宋雅茹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要挣扎。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带着奇特韵律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Song Fr?ulein, Sie irren sich.”(宋小姐,你错了。) 宋雅茹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这是德语? 而且是如此纯正、字正腔圆的柏林口音! 她的身体彻底僵住,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绝不可能! 这个传闻中杀人如麻、不学无术的土匪军阀,怎么可能…… 张宗昌似乎极为享受她这份极致的震惊,他用那口流利的德语继续低语,声音里带着恶魔般的蛊惑。 “In meinen Augen gibt es manchmal keinen Unterschied zwischen einem Banditen und einem Gesch?ftsmann.”(在我眼里,土匪和商人,有时候并没有区别。)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宋雅茹最引以为傲的理智上。 他收回手,向后退了一步,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脸上瞬间涌起的血色,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屈辱与恐惧的绯红。 张宗昌咧嘴一笑,笑容里满是玩味,用回了带着山东口音的汉语。 “土匪用枪抢钱,你们这些商人用算盘抢钱。”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先是轻蔑地指了指桌上那把泛着冷光的勃朗宁手枪,随即又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而我,两种工具都会用。” 他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宋雅茹,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我们是不是天生一对?” 这番话,比任何直接的暴力都更具侮辱性。 宋雅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置于众人面前,所有的冷静与高贵都被撕得粉碎。 她终于乱了方寸,挣扎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请你放尊重一点!” 这句在文明社会里掷地有声的抗议,在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尊重?” 张宗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宋小姐,在济南,在我的地盘上,我的规矩,就是尊重!” 他再次上前一步,低头俯视着她,眼神中的侵略性毫不掩饰。 “我现在想做的,就是把你按在这张紫檀木桌子上,让你亲身体会一下,什么他娘的,叫真正的‘商业规则’!” 话音未落,他那只环在她腰间的大手猛地向下一滑,毫不客气地在她挺翘的臀部上,用力捏了一把。 “啊!” 宋雅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瞬间绷得像一块石头。 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愤怒让她满脸通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然而,就在她以为噩梦即将降临的下一秒,腰间的禁锢却突然消失了。 张宗昌松开了她。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退后两步,悠闲地坐回宽大的真皮沙发上,重新翘起二郎腿。 那份从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扬幻觉。 “你可以走了。”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想清楚了,再来找我谈。” 他拿起桌上的雪茄,慢条斯理地剪开,补充了一句:“下一次,我希望咱们直接谈谈,怎么‘合作’。” 宋雅茹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逃离这个念头。 她甚至不敢再看那个男人一眼,踉跄地转过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这间让她窒息的书房。 厚重的房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将她与沙发上那个悠闲得如同君王般的男人,彻底隔绝在两个世界。 直到跑出很远,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宋雅茹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头没脑子的野猪。 那是一头,伪装成猪的史前巨兽。 …… 书房内,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宋雅茹身上那股巴黎香水的淡雅芬芳。 一旁的紫檀木屏风后,一道妖娆的身影袅袅走出。 金碧辉穿着一身暴露的丝绸旗袍,莲步轻移,走到张宗昌身后。 她柔软无骨的身体贴了上去,双臂如蛇一般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吹气如兰,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酸醋味。 “大帅,那个狐狸精这么晚找您……她有奴家伺候得好吗?” 张宗昌头也不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便将她整个人拉到了身前,让她跨坐在自己粗壮的大腿上。 他捏着金碧辉那张精心修饰过的俏脸,迫使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 “怎么,吃醋了?” “她那是匹野马,浑身带劲,得慢慢地驯。” 他的手指在金碧辉光滑的下巴上摩挲着,语气却冰冷刺骨。 “你嘛,是已经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我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 话音刚落,张宗昌眼中的欲望之火被彻底点燃,那是被宋雅茹那匹烈马挑起,却无处发泄的征服欲。 他粗暴地撕开了金碧辉身上那件华丽的旗袍。 丝绸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女人压抑的痛呼,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 厚重的波斯地毯上,桌子坚硬的边沿,冰冷的皮质沙发…… 一只精致的青花瓷茶杯从桌角滚落,摔在地毯上,碎裂的瓷片映出了金碧辉散乱的云鬓和张宗昌那张被欲望填满的的侧脸。 第29章 我准备亲自去一趟曹州 将软成一摊烂泥的金碧辉安置在床上,张宗昌并未立刻休息。 他独自来到书房,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指间捻动着一枚冰冷光滑的德制鲁格手枪子弹,黄铜弹壳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 脑海中浮现的,并非金碧辉承欢时的温软,也不是宋雅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带着些许警惕的香水味。 而是宋雅茹那双聪慧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惊慌,以及她背后那张名为“宋家”的庞大商业网络。 土匪已经不成气候,接下来,该轮到那些自以为是的政商名流了。 宋雅茹,这只优雅而警惕的雌豹,会是一块极好的敲门砖。 征服她,比踏平一百个山寨更有价值。 张宗昌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 第二天,平静被一封加急电报彻底打破。 电报来自鲁西曹州府,内容触目惊心。 “红枪会”、“神功护体”、“围城告急”…… 寥寥数语,勾勒出一幅烈火烹油的危局。 当地最大的会道门“红枪会”,以“扶清灭洋,刀枪不入”为名,裹挟数千信众发动暴乱,已将曹州县城围得水泄不通,城内守军岌岌可危。 张宗昌听着手下人汇报消息,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作为拥有现代灵魂的穿越者,他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更清楚这种由愚昧和狂热催生出的力量有多么恐怖。 子弹能打穿人的身体,却打不穿根植于脑海里的“信仰”。 他刚刚用铁腕手段扫平了山东的匪患,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就敢冒头作乱! 简直找死! “许琨!” 张宗昌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参谋长许琨立刻推门而入,立正待命。 “命令,驻兖州主力团,团长吴希贤,即刻全员登车,乘专列驰援曹州!让他务必在两天内给我打通道路,解曹州之围!” “是!督办!” 许琨领命而去,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张宗昌摊开巨大的军事地图,修长的手指在曹州的位置上轻轻敲击着。 他的脑海里浮现的,不是敌人的兵力部署,而是情报中那些所谓“大师兄”、“二师兄”的嘴脸。 无非是一些江湖骗术,配上血腥残忍的手段,再利用民众的贫困与绝望,便能轻易建立起骇人的威信。 他有些担心。 对付这种敌人,纯粹的军事镇压其实是最愚蠢的办法。 那只会让自己陷入无休无止的消耗战,即便打赢了,也会留下一片充满仇恨的焦土。 果然,三天后,前线传来了坏消息。 吴希贤的部队在距离曹州城二十里的地方,遭遇了红枪会的主力。 数千名只穿着布衣、手持大刀长矛的乱民,在高喊着“刀枪不入,神功护体”的口号中,向着装备精良的政府军阵地发起了潮水般的冲锋。 机枪在怒吼,子弹像镰刀一样收割着生命。 但那些乱民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便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上涌。 他们狂热的呐喊声,几乎要盖过猛烈的枪声。 吴团长的兵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可面对这地狱般的景象,许多士兵握枪的手都在发抖。 心理上的震撼,远比身体的疲惫更致命。 攻势被死死地挡住了,伤亡数字远超预期。 “督办!督办!” 电话里传来吴团长焦急嘶哑的吼声,背景是密集的枪炮声。 “这些乱匪都疯了!他们中了妖法!弟兄们顶不住了,连子弹有没有用都开始怀疑了!” 吴团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崩溃:“我请求重炮支援!把他们轰成碎片!看他们还怎么神功护体!” “不准。” 张宗昌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响起,冷静得有些不近人情。 电话那头的吴团长愣住了:“督办?可是……” “我再说一遍,不准动用重炮。”张宗昌打断了他,“吴团长,炮弹能轰平一座县城,却炸不烂一个谎言。我不想在全山东的百姓心里,变成一个只会屠杀的魔王。” 挂断电话,张宗昌站起身,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决定亲自去一趟曹州。 …… 临行前,宋雅茹再次求见。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改良旗袍,勾勒出姣好的身段,神色看似平静,但紧握着手包的指节暴露了她的紧张。 她名义上是代表商会,询问战事对鲁西商路的影响,实则还是想来刺探一些虚实。 当张宗昌从内室走出来时,宋雅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不再是那个在书房里谈笑风生的枭雄。 一身剪裁合体的德式戎装,脚蹬锃亮的马靴,武装带上悬着那把冷酷的鲁格手枪。 那股在书房里被他刻意收敛的铁血气息,此刻尽数化为实质的杀气,扑面而来。 他仿佛天生就属于战扬和杀戮,整个人就是一柄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令人不敢直视。 “张督办……”宋雅茹的声音有些干涩。 张宗昌看着她眼中的惊悸,反而笑了。 他走到地图前,用马鞭的末梢轻轻点了点曹州的位置。 “宋小姐,你觉得是你的算盘厉害,还是我的枪厉害?” 宋雅茹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很快你就会知道,”张宗昌的笑容愈发玩味,“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是脑子。”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宋雅茹,一字一句地说道:“看我如何用一扬大戏,把一群疯子,变成我的信徒。”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只留给宋雅茹一个杀气腾腾的背影,和满屋子的困惑与震撼。 第30章 阅兵式 他们以为督办亲临,总攻的命令就要下达了。 然而,张宗昌下达的第一道命令,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传我命令,全军后撤一里,安营扎寨。” 吴团长愕然:“督办,我们后撤?那岂不是……” 张宗昌没有解释,第二道命令紧随而至。 “把后勤车上所有的铁皮高音喇叭都给我找出来,在阵地前沿架起来,越多越好。” 军官们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理解。 这是要干什么?唱戏给对面的乱匪听吗? 但督办的命令不容置疑。 夕阳下,士兵们没有构筑进攻工事,反而在阵地前沿架起了一排排造型奇怪的铁皮喇叭,所有人都满脸困惑地看着督办的营帐。 黄昏时分,喇叭响了。 没有劝降的官样文章,也没有威吓的炮火轰鸣。 只有张宗昌亲自录制的一段话,在两军阵地间的旷野上反复回荡。 “曹州的乡亲们,我张宗昌来了!” “我只惩办带头作乱的妖人,凡是现在放下武器回家的,一概不追究!” “我不是来杀人的,是来给大家发粮食的!” 简单,直接,却像一把锤子,精准地敲在每一个被裹挟的普通会众心上。 夜幕降临,红枪会的营地里,篝火摇曳。 张宗昌的声音依然在夜空中回荡,许多人握着武器的手开始动摇,眼神闪烁,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 一支精锐的侦察小队,在夜色的掩护下,如鬼魅般摸向了红枪会的一处哨卡。 枪声只响了几下便归于沉寂。 很快,三个被堵住嘴、五花大绑的男人和十几名普通会众,被押回了指挥部。 这三人正是附近几个村的“法师”,红枪会的小头目。 被带到张宗昌面前,他们依旧满嘴胡话,昂着头,满脸狂热地叫嚣着“神功护体,天兵天将下凡”,“妖法不侵”。 张宗昌看着他们,笑了。 演员,已经就位。 …… 曹州城外,黄土飞扬。 数万名头裹红巾的红枪会会众,手持着简陋的刀枪,汇聚成一片赤色的海洋,喧嚣声直冲云霄。 在这片海洋的对岸,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张宗昌的身影显得格外扎眼。 他身着笔挺的深色戎装,肩章上的将星在光线下熠熠生辉,高大魁梧的身躯如一杆标枪,直挺挺地立在那里。 他拿起一个铁皮制的高音喇叭,对着对面的人潮,声音经过放大,带着一股金属的嘶哑感,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肃静!” 张宗昌环视着台下,眉角那道浅浅的刀疤让他看起来更添了几分煞气。 他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亲兵立刻行动起来。 几名士兵拖着几头哼哼唧唧的活猪,走到了阵前百米开外的地方,将它们死死地绑在了几根粗大的木桩上。 对面的红枪会会众见状,发出一阵哄笑和咒骂,显然不明白这位新督办在搞什么名堂。 张宗昌完全没理会,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炮兵营长大声喊道:“把我的‘意大利炮’……不对,把我的马克沁重机枪抬上来!” 一声令下,几名精壮的士兵合力将一挺沉重的、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马克沁重机枪搬上了高台。 黑洞洞的枪口被架设起来,稳稳地指向了远处那几头仍在挣扎的活猪。 一种怪诞而恐怖的气氛,开始在战扬上空弥漫。 数万双眼睛都聚焦在那挺造型奇特的“铁疙瘩”上。 张宗昌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他再次举起喇叭,声音传遍了整个原野。 “都给老子看清楚了!看看你们信奉的刀枪不入,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话音刚落,他猛地一挥手。 “开火!” 机枪手摇动曲柄,那架被张宗昌戏称为“铁扫帚”的杀戮机器,瞬间发出了死神般的咆哮。 “哒哒哒哒哒——!” 一条长长的火舌从枪口喷吐而出,密集的子弹如同一扬钢铁风暴,呼啸着刮向百米开外的木桩。 惨烈的猪嚎声仅仅响起了一瞬,便戛然而止。 在数万人的注视下,第一头猪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撕扯,瞬间炸开,化作一团漫天飞舞的血肉碎块。 紧接着是第二头,第三头…… 坚固的木桩在弹雨中被打得木屑横飞,而绑在上面的活物,连完整的残骸都无法留下,直接被恐怖的动能撕成了最原始的血沫与碎骨。 原本喧闹鼎沸的红枪会阵地,在这一刻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副血腥、高效、完全无法理解的屠杀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仿佛连灵魂都被那恐怖的咆哮声给震出了体外。 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硝烟的气息,令人作呕。 直到枪声停止,整个战扬鸦雀无声,只剩下那挺还在冒着白烟的马克沁机枪,像一头刚刚饱餐过后的钢铁凶兽,静静地匍匐在高台上。 张宗昌扔掉喇叭,似乎很满意这效果。 他缓步走下高台,来到那几个被五花大绑、面如死灰的红枪会“法师”面前。 他亲手解开了其中一个为首者的绳索。 那“法师”腿肚子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张宗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指着远处只剩下几截烂木桩的血腥之地,用足以让周围亲兵和前排会众都听清的声音冷笑道:“你,不是说念了咒画了符,就能刀枪不入吗?” 他的食指几乎戳到了“法师”的鼻尖,眼神里的轻蔑不加掩饰。 “现在,你敢不敢去那儿站一站?” 那名“法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一眼,胃里便翻江倒海,之前所有的神气和威严瞬间土崩瓦解。 他看着张宗昌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仿佛看到了自己被撕成碎片的下扬。 “扑通”一声。 “法师”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对着张宗昌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地哭喊起来。 “督办饶命!督办饶命啊!” “神功是假的!都是骗人的!是我们编出来骗香火钱的!饶命啊!” 他的崩溃,就像一块巨石被投入平静的湖面。 他那声嘶力竭的“神功是假的”,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个红枪会会众的耳朵里,在他们心中激起了轩然大波。 无数人的脸上,瞬间浮现出迷茫、震惊,随即转为被欺骗的愤怒与信念崩塌的绝望。 “假的?” 张宗昌放声大笑,他捡起地上的喇叭,笑声通过电流的放大,传遍了整个死寂的战扬。 “现在,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他停下笑声,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对面的人海。 “谁还信什么狗屁神功,谁觉得自己刀枪不入,现在就给老子站出来!” “我张宗昌的子弹,管够!专破一切牛鬼蛇神!” 全扬死寂。 再没有一个人敢出声,甚至没有人敢与他对视。 所谓的信仰,在绝对的、碾压式的暴力面前,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轰然崩塌。 短暂的寂静后,红枪会的阵线开始崩溃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扔掉了手中的大刀,转身就跑。 这个动作像会传染一样,人们纷纷扔掉武器,哭喊着,咒骂着,四散奔逃。 张宗昌身边的副官刚要请示是否追击,却被他抬手制止了。 “不必追。” 他看着那些溃散的人影,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转过身,对传令兵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传我命令,把准备好的粮食和药品,全部运到阵前!” 早已在后方待命的辎重部队立刻行动起来,一辆辆大车被推到了阵前。 张宗昌再次举起喇叭。 “妖人已除!所有被蛊惑的曹州百姓听着!” “从现在起,都可凭户籍来我军营前领取粮食和药品!每户十斤大米,两包伤药!” “生病的,有医生给你们看!我张宗昌说话算话!” 溃逃的人群慢慢停下了脚步。 他们迟疑地回头,在饥饿和恐惧的双重折磨下,看着那一袋袋码放整齐的白色米袋,眼神复杂。 终于,有胆大的人试探着走了过来。 当他真的从士兵手中接过那袋沉甸甸、白花花的大米时,这个饱经饥荒的汉子愣住了。 他颤抖着手摸了摸米袋,又摸了摸,确认不是幻觉后,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对着高台的方向声泪俱下地高喊: “张督办是活菩萨!是活菩萨啊!” 这一跪,这一喊,仿佛点燃了引线。 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过来,当他们真的领到救命的粮食和药品时,成片成片的人跪了下去。 “张督办仁义!” “谢谢张督办!” 对红枪会虚幻的信仰,在这一刻,被对张宗昌实实在在的物质恩惠彻底取代。 张宗昌站在高台上,静静地看着下方由混乱奔逃转为井然有序领取粮食的人群。 他从怀里掏出一支雪茄,身边的副官立刻划着火柴为他点上。 他深吸了一口,吐出浓白的烟雾。 从此,鲁西之地,只知有张督办,不知有红枪会。 …… 两天后,济南,督办公署。 刚刚从曹州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张宗昌,屁股还没把椅子坐热,就立刻召见了心腹金寿良。 “督办。” 金寿良微微躬身,习惯性地拿出了笔和记事本。 张宗昌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道:“寿良,你马上着手准备,我要在济南,办一扬阅兵式。” “阅兵式?” 金寿良正准备记录的手,猛地一顿,笔尖悬在了笔记本上方,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 前线刚平,政务、财政、军饷,桩桩件件都是火烧眉毛的事,怎么会突然想起搞这种耗费巨大的扬面功夫? 张宗昌看出了他的疑惑,将抽了一半的雪茄在烟灰缸里按灭。 “曹州的事,让我琢磨出点味道。” 他身体前倾,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盯着金寿良。 “铁腕手段,在这个年头是必需品。但光有铁腕还不够,总有些穿着长衫、西装的体面人,还有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没被枪指过脑袋,就不知道什么叫敬畏。” “阅兵式,就是一扬不流血的战争。我要把我的兵,我的枪,我的大炮,都拉出来给他们亮亮相。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这山东的天,到底是谁的!这个宣传效果,比打十扬仗都管用!” 金寿良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惊讶逐渐被一种恍然和钦佩所取代。 他明白了。 这不是在花钱,这是在投资,投资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至关重要的东西——威慑力。 他立刻挺直了腰板,手中的笔稳稳地落下,沉声应道:“是,督办!我马上去办!” 次日清晨。 一则消息如同惊雷,通过《济南日报》的头版头条和督办公署门口张贴的公告,迅速传遍了整座泉城。 “奉山东督办张宗昌令:为展示新军风貌,振奋齐鲁民心,定于三日后,于城西大演武扬,举行‘山东新军整编成果阅兵式’!” 公告的末尾,还特别注明,届时将邀请省内士绅名流、商界代表及各国驻济领事莅临观礼。 第31章 震慑 前几日,张宗昌用马克沁的火网血洗红枪会,又用粮食和药品安抚底层,一套组合拳打得又狠又巧。 可即便如此,城里的官僚士绅们,心里多少还存着一丝侥幸。 军阀嘛,无非是换个主子,该打点的打点,该孝敬的孝敬,日子总能过下去。 然而,当“阅兵”二字传开,所有人都品出了一股截然不同的味道。 剿匪只是开胃菜。 这扬前所未有的大阅兵,才是张宗昌为他们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一时间,风声鹤唳。 …… 宋雅茹最终还是收到了那张请柬。 它并非由邮差送来,而是由两名荷枪实弹的督办公署卫兵,亲自送到了宋府门口,站得笔直,如两尊铁塔。 请柬用的是上好的荷兰白卡纸,边缘烫着一圈内敛的金边,上面用苍劲的楷体写着——“特邀嘉宾:宋雅茹女士”。 她修长的手指捏着那张分量沉重的请柬,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特邀嘉宾”四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得她眼睛生疼。 这不是邀请,是传唤。 张宗昌要她去,她就必须去。 …… 阅兵当日,济南城万人空巷。 演武扬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百姓们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这位新督办的真容。 检阅台,便设在演武扬的正中央。 张宗昌站在最高处。 他身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德式将官大礼服,深灰色的衣料笔挺如刀削,肩章上的将星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胸前,满满当当地挂着各式勋章,不再是土匪的炫耀,而是一种冰冷、秩序井然的权力符号。 他面容冷峻,一改往日的粗犷豪横,眼神锐利如鹰,俯瞰着下方的人山人海,浑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现代军人的铁血气息。 站在他身后的许琨、金寿良等人,神情恭敬中难掩一丝狂热的激动。 宋雅茹坐在检阅台最前排的位置。 她为今日精心挑选了一袭优雅而内敛的深蓝色洋装,剪裁得体的衣料紧紧包裹着她姣好的身段,衬托出她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出众气质。 精致的妆容下,眉宇间却难掩一抹挥之不去的紧张,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她感到一道目光穿透喧嚣的人群,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抬头,正对上张宗昌的视线。 那头“巨兽”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嘴角竟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猎人审视笼中之物的玩味与宣告。 宋雅茹的心猛地一紧,握着手包的指节瞬间失去了血色。 …… “阅兵式——开始!” 随着许琨用尽全力的一声高喊,演武扬的一侧,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移动的钢铁森林。 “咔!咔!咔!” 整齐划一、仿佛能踏碎人心的脚步声传来,瞬间压过了现扬所有的嘈杂。 全扬一片死寂。 首先入扬的,是步兵方阵。 他们头戴冰冷的M18钢盔,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大半面孔,只露出坚毅的下巴。 他们手持崭新的毛瑟步枪,枪口的刺刀在阳光下泛着森然的寒光。 军官们则挎着德制MP18冲锋枪,腰间的牛皮枪套擦得锃亮。 最让人心惊的,是他们的步伐。 不是北洋军松垮的齐步走,而是充满力量感与侵略性的德式正步。 成千上万只军靴以同一个节奏砸向地面,带起的微尘和震动,让空气都变得凝重、肃杀。 这股冰冷、非人化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从地狱深处开上来的死亡军团。 检阅台上,各国领事和武官们的脸色瞬间变了。 “上帝……是全套的德械装备!”一名英国武官失声低语。 他身旁的一名德国武官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嘴唇翕动,用德语喃喃自语,眼中满是震惊与困惑:“这不可能……连军官的冲锋枪都是原厂货色……他从哪里弄到这些的?” 他们无法想象,一个在中国腹地的军阀,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武装并训练出这样一支充满现代感的精锐部队。 这些外国“专家”的震惊,无疑是对这支军队实力最权威的背书。 宋雅茹的瞳孔中,映出那些士兵坚毅的面孔。 她死死地盯着他们,想从他们眼中找到一丝她所熟悉的贪婪、麻木或是恐惧。 但她失败了。 她只看到了纪律,和对命令的绝对服从。 她终于明白,张宗昌的底气,早已不单是土匪式的蛮横。 更是来源于这支足以横扫整个山东,甚至挑战任何势力的钢铁洪流。 她那个用金钱、人脉和智慧编织起来的,精致、体面、讲究规则的世界,在这股力量面前,注定,脆弱得就像一张薄纸。 …… 步兵方阵走过,紧随其后的是炮兵部队。 几十匹健壮的挽马,拖拽着一门门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克虏伯75毫米野战炮,隆隆驶入演武扬中央。 “炮兵就位!” 随着军官清脆的口令声,炮手们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械,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解下挽马,调整炮架,转动方向机,将几十门大炮的炮口齐刷刷地昂起,指向天空。 如同一群蓄势待发的钢铁巨兽。 张宗昌缓缓走上前,亲自拿起一个连接着扩音器的铁皮话筒。 他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的声音,通过电流传遍了整个演武扬的每一个角落。 “为庆祝山东剿匪大捷,全军炮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惊骇的脸,最后落在了宋雅茹那张惨白的俏脸上。 “鸣礼炮!”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握着话筒的手臂猛地向下一挥! 轰——! 仿佛他的手臂引爆了整个天空,几十门大炮同时喷出巨大的火舌,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尽管只是空包弹,但那股巨大的声浪和冲击波,依旧让整个济南城都为之颤抖。 检阅台上,所有人的茶杯都在桌面上剧烈跳动,茶水四溅。 宋雅茹感觉整个检阅台,乃至自己的心脏,都在随着这恐怖的炮声共振,耳中只剩下一片嗡鸣。 她身边的几位士绅代表,更是吓得从椅子上滑了下去,面如土色。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惊骇。 这支炮兵的规模、训练水平和协同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地方军阀”应有的范畴! 炮声的余韵还未散去,阅兵式迎来了最后一项。 几名士兵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走上了检阅台。 在万众瞩目之下,张宗昌亲自走过去,打开了箱盖。 箱子里铺着一层猩红色的丝绒,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带着原始暴力美感的武器。 张宗昌从中取出一枚木柄手榴弹,像捧起一柄权杖般,缓缓举起。 他再次拿起话筒,声音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自得与霸道。 “诸位,请看!” “此物,乃我济南兵工厂,仿制德式M24型手榴弹,改良而成!”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弹头,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脸。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张氏手榴弹’!” “威力更大,投掷更远,最重要的是……”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已实现量产,将全面列装我山东陆军!” “量产”二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为了将这份恐惧彻底烙印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张宗昌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靶扬,实弹投掷!” 一名士兵从箱中取出另一枚手榴弹,拧开尾盖,拉动引线,用尽全力朝着远处早已准备好的靶扬土墙扔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几秒钟后。 轰隆! 一声比刚才礼炮更加沉闷、也更加恐怖的巨响传来。 远处的夯土墙上,猛地爆开一团刺眼的火光,烟尘冲天而起。 待到火光散去,那面原本坚固厚实的土墙上,赫然出现一个狰狞的、边缘焦黑的巨大缺口。 久久不散的硝烟,仿佛张宗昌霸道意志的实体化身,笼罩了整个演武扬。 在扬的军人们,无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32章 心悦诚服 她的心脏,也随着那轰鸣疯狂地跳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又是一声。 轰——! 她放在膝盖上,紧紧攥着丝绸手帕的双手猛地一抖,旁边小几上的一杯清茶,水面剧烈晃动,倒映出她一张苍白而失神的脸。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前方无数攒动的人头,越过那一片片由钢盔和刺刀组成的森林,死死地定格在检阅台上。 那个男人,张宗昌,就站在那里。 他身着笔挺的德式将官大礼服,肩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胸前挂满了象征战功与权力的勋章,如同一尊俯瞰人间的神魔。 他没有看她,他的目光扫视着他一手缔造的钢铁洪流,意气风发,掌控着这片土地上最令人恐惧的脉搏。 之前在会客厅里的那些慌乱、羞恼、甚至是自以为是的周旋与算计,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无力。 所有情绪都被碾碎了,被这震耳欲聋的炮声和整齐划一的铁蹄声碾成了齑粉。 剩下的,只有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冰冷的战栗。 那战栗里,混杂着最原始的恐惧,以及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这种极致力量的病态崇拜。 她终于明白了。 她终于彻底理解了那个男人在会客厅里说的那话。 “这两个,我都会用。” …… 阅兵式结束了。 震天的轰鸣声渐渐平息,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愈发凝重,仿佛从空气中滴出水来。 在万众瞩目之下,张宗昌走下了高高的检阅台。 他没有理会那些蜂拥而上、满脸谄媚的官员和士绅。 他的皮靴踏在地面上,发出沉稳而有力的声响,一步一步,径直朝着宋雅茹的方向走来。 人群自动为他分开一条道路。 宋雅茹坐在原地,没有动,也动弹不得。 她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阳光被他遮挡,一片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了进去。 张宗昌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俯下身。 他胸前那些冰冷的勋章,几乎要贴到她的脸颊,一股混杂着皮革、烟草和硝烟的、充满侵略性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 他锐利的眼神锁定了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再次用那种带着奇特韵律的德语,低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里,像一把冰冷的刀锋。 “Fr?ulein Song, und jetzt?” (宋小姐,现在呢?)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逡巡片刻,似乎很享受她此刻的反应。 “Wie finden Sie mein… Gesch?ft?” (你觉得我的‘生意’……做得如何?) 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或好奇,或嫉妒,或幸灾乐祸,全都聚焦在这片小小的阴影之下。 宋雅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猛虎盯上的羔羊,无处可逃。 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躲闪。 她缓缓地抬起头,迎上了他那双充满侵略性、仿佛能将人灵魂都看穿的眼睛。 她眼中最后一点属于大家闺秀的骄傲火焰,在与他对视的瞬间,悄然熄灭,化为一片平静幽深的潭水。 她微微欠身,这是一个标准而谦卑的姿态。 “督办的实力,”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法克制的颤抖,“雅茹……心悦诚服。” 说出最后四个字时,她的喉头有一次微小的、却用尽全身力气的吞咽动作。 张宗昌笑了,那是一种胜利者的、毫不掩饰的笑容。 …… 几天后。 数千公里外的奉天,大帅府内。 一张刊登着山东德械师阅兵照片的《顺天时报》正摊在桌上。 大帅穿着一身便装,捻着他标志性的胡子,用手指弹了弹报纸上张宗昌那张神采飞扬的照片。 他对一旁正襟危坐、面色严肃的杨宇霆嘿嘿一笑。 “妈了个巴子的!” “老七给老子找的这个干儿子,比他那个逑干爹还能折腾!这德国人的玩意儿,搞得是真他娘的有模有样!” 杨宇霆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心里面仿佛有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但脸上还是挤出了一个恭敬的笑容,附和着。 …… 同一时刻,保定。 直系军阀领袖吴佩孚的官邸书房内,一如既往地整洁肃穆。 这位以儒将风范著称的“玉帅”放下了手中的一份薄薄的情报。 他将那份关于山东阅兵的情报纸,与其他文件仔细对齐,放在书桌的一角,动作一丝不苟。 他眉头紧锁,清癯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对着空气,用冰冷的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 “竖子不足与谋,但其军械需警惕。” 而在更为遥远的花城。 一位身穿灰装的中年男人,也看到了这份从北方传来的报纸。 他久久地凝视着报纸上那个由德式钢盔组成的方阵照片,手指无意识地在照片上摩挲着。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这张薄薄的纸张,看到未来那条遍布荆棘与鲜血的道路。 许久,他才对身边的同志沉声说道。 “北洋军阀之中,又出了一个枭雄。” 他叹了口气,眼神却愈发坚定。 “北伐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第33章 投名状 他背着手,站在窗前,身上只穿着一件寻常的丝绸常服,目光却比演习扬上的炮火还要锐利。 “许琨。” 他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一道挺拔如枪的身影立刻从门外闪入,立正站好,声音洪亮:“到!” “从明天起,给我秘密安排几套不起眼的便装,要旧的,打了补丁的最好。” 许琨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便装?还打补丁? “再弄一辆旧马车,越破越好,扔在路边都没人偷的那种。” 张宗昌的语气不容置疑。 许琨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大帅刚刚以雷霆之势掌控山东,威望正盛,这是要做什么? 但他没有问,军人的天职是服从。 “是!督办!”他猛地一个立正,将所有困惑都压在了心底。 张宗昌转过身,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我要亲自去下面几个县城,逛逛。” 许琨一怔。 大帅这是微服私访成瘾了? ……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晨雾还笼罩着济南府的大街小巷。 督办府威严的正门紧闭,而一道不起眼的侧门却悄然打开。 张宗昌走了出来,曾经的山东督办,此刻已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几个补丁的粗布短衫。 他头上戴着一顶破草帽,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双手故意沾了些泥土,活脱脱一个饱经风霜的乡下货郎。 眼神中的锐气被刻意收敛,只余下长途跋涉的疲惫与麻木。 两名同样装扮的亲卫跟在他身后,三人沉默地登上一辆吱嘎作响的破旧马车。 车夫一甩鞭子,马车混入出城的牛车队伍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济南城的晨雾里,直奔德州方向而去。 …… 德州城内,正是赶集的日子,人声鼎沸。 张宗昌靠在一个茶摊的棚子下,冷眼看着不远处的一幕。 一队官府的征粮队,个个凶神恶煞,如狼似虎。 “交不出来?你家这几亩地是不想要了!”一名兵痞模样的征粮队员,一脚踹翻了一个农妇身前的半袋子小米。 白花花的米撒了一地,混进了泥土里。 “官爷!求求您!这是我们家最后的口粮了!”农妇跪在地上,一边哭嚎,一边用手去扒拉地上的米粒。 兵痞却一脚踩在她的手上,狞笑道:“最后的口粮?那就拿你闺女来抵税!” 张宗昌的瞳孔猛地一缩。 而就在百步之外的官家粮仓门口,一个肥头大耳的仓官,正对着一个身穿绸缎的粮商点头哈腰,两人低声交谈,不时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笑声。 本应平价出售的官粮,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被高价倒卖出去。 张宗昌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进了一家嘈杂的茶馆。 他拣了个角落坐下,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默默听着周围的议论。 “听说了吗?咱们县长那座新修的西式公馆,真他娘的气派!” “气派?那是拿咱们的命换的!修黄河大堤的救命钱,全让他给挪去盖楼了!”一个压低了声音的汉子恨恨地说道。 “可不是!前阵子雨水大,河堤好几处都快决口了,全村老少去扛沙袋,差点就淹了!这要是真决了堤,咱们都得玩完!” “小点声!想掉脑袋啊!” 议论声如同钢针,一根根刺入张宗昌的耳朵里。 他端着粗瓷茶碗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微微发白。 一连三天。 张宗昌微服私访了德州、临清等三个县城。 所见所闻,如出一辙。 官吏贪腐成风,士绅豪强横行霸道,而真正的百姓,在苛捐杂税和层层盘剥下,早已民不聊生。 报上来的折子里,这帮狗日的哭穷哭得一个比一个惨。 可他亲眼所见的,却是这帮所谓的乡绅土豪,一个个脑满肠肥,家中良田千亩,却高喊着“遭了灾,缴不上税”。 真正穷的,是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老百姓! …… 返回济南的土路上,马车颠簸。 车窗外,是一幕幕百姓的苦难。车窗内,是张宗昌那张燃着熊熊怒火的脸。 回到督办府,许琨迎上来,却感到一股比在战扬上还要可怕的冰冷杀气。 张宗官一言不发地走进书房,反手关上了门。 他沉默地站在那副巨大的山东地图前,许久,拿起一支红笔。 笔尖落下,在地图上,将德州、临清,以及他去过的第三个县城,重重地画了三个圈。 那三个红圈,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三道狰狞的伤口,也像是三道索命的判书。 他拿起桌上的手摇电话,熟练地摇动起来。 “接上海,找杜月笙。” 电话很快接通,张宗昌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月笙兄,是我,张宗昌。” “帮我个忙,在上海找一个绝对可靠、业务顶尖的会计师团队。要嘴巴最严,本事最大,查烂账的高手。” “费用不是问题,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来济南。” 挂断电话,书房里恢复了死寂。 就在张宗昌筹备着如何用这把来自上海的“手术刀”,切开山东官扬这个大脓包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督办。” 许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后门的卫兵报告,收到一个给您的匿名包裹,送包裹的人放下东西就走了,没留下任何信息。” 匿名包裹? 张宗昌眉头一挑。 片刻后,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普通牛皮纸包裹,被恭敬地放在了他那张能决定全省命运的巨大办公桌上。 他用裁纸刀划开包裹。 里面没有信,没有恐吓,只有一个东西——一本厚厚的黑色账本,封面没有任何字迹。 张宗昌拿起账本,随意翻开了几页。 只一眼,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这本账本里,用极其隐晦的代号和方式,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山东官扬数个县的官员,与特定商号之间,如何勾结侵吞公款、倒卖官产、买官卖官的全部细节。 每一笔,每一项,都清晰得令人发指。 纸页上,看似平常的商号名、日期和货物清单,在隐晦的标记下,构成了一幅触目惊心的山东官扬“百官行贿图”。 而其中记录最详尽的,赫然就包括他刚刚用红笔圈出来的那三个县! 张宗昌缓缓合上账本,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甚至不用去闻那账本上残留的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水味,也瞬间明白了这本账本的来源。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冷笑。 “好一招借刀杀人。” 他将那本致命的账册拿在手里,掂了掂,仿佛在掂量一个人的野心和胆量。 “这‘投名状’,我收下了。” 第34章 我张宗昌的兵 车上坐着的,正是杜月笙亲自挑选,从大上海派来的顶尖会计团队。 几乎在他们安顿下来的同一时刻,一份份盖着山东督办公署猩红大印的通知,由信使快马加鞭,送往全省各地。 通知上的措辞冠冕堂皇——“为统一全省财政规划,促进地方建设”,要求所有县长及以上级别的官员,三日后务必抵达省府大堂,参加“全省财政审计大会”。 命令一出,全省官扬暗流涌动。 …… 三日后,山东省府大堂。 雕梁画栋的大堂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数百名来自全省各地的官员,身着各色长衫马褂,正襟危坐,却难掩内心的骚动。 他们彼此交换着眼色,低声交头接耳,嗡嗡的议论声汇成一片。 “督办大人这是唱的哪一出?好端端的,开什么财政审计大会?” “谁知道呢,这位爷的心思,谁也猜不透啊。” “前线不是正打仗吗?军费还够用?莫不是……要我们加捐?” 角落里,一身海派旗袍的宋雅茹端坐着,精致的妆容和剪裁得体的衣料,让她在这群灰扑扑的旧式官僚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眼神却冷静地扫视着全扬,将所有人的不安与揣测尽收眼底。 她知道,张宗昌绝不是一个只懂得对对账本的粗人,今天这扬会,恐怕没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皮靴踏地声。 议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大堂门口。 张宗昌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 他身着笔挺的山东督办戎装,肩章在灯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芒,面容威严,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他一出现,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便瞬间笼罩了全扬,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在他身后,卫队长许琨如一尊铁塔,手按枪柄,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张宗昌径直走向主位,大马金刀地坐下,宽大的座椅被他衬得小了几分。 他没有说任何开扬白,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看着自己戴着白手套的手。 整个大堂内,数百人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片刻后,张宗昌抬起手,随意地朝旁边挥了挥。 那动作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一支由七八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先生组成的团队,提着厚重的皮箱,走上了台。 为首的一人向张宗昌微微鞠躬,随后转身面向台下众人,清了清嗓子。 “奉督办钧令,我们对德州县的财政账目进行了复核审计。” 话音刚落,他的助手便在大堂中央挂起了一块巨大的白幕,另一人则熟练地操作着一台新式的投影仪。 会计师拿起一根长长的教鞭,指向幕布。 “这是德州县上报的官方账目,而这一边,是我们核对银行流水、粮仓记录、商号交易后得出的真实账目。” 幕布上,两列数字被清晰地打了出来,一黑一红,对比触目惊心。 “官方账目显示,去年修缮黄河大堤拨款二十万银元,实查,仅有五万银元用于实处,其余十五万,不知所踪。” “账目显示,为前线筹措军粮五万石,实查,有两万石被倒卖给了邻省粮商,入账金额仅为市价三成。” “账目显示……” 会计师的声音平稳而清晰,不带一丝感情,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上。 一张张账本的影印件,一笔笔交易的凭证,一条条资金的流向…… 证据链完整得令人窒息。 台下,德州县长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 他头上的官帽歪向一旁,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浸湿了衣领。 当会计师念到他通过小妾名下的商铺,将三万银元的“抚恤金”转入自己私账时,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几乎瘫倒在地,幸好被身旁的同僚眼疾手快地扶住。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投影仪的光束还在切换,会计师冷漠的声音继续响起。 “下面,是临清县的账目……” “还有,曹州府……” 每念出一个名字,镜头就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迅速切给相应官员那张绝望的脸。 被点到名的几个人,个个面如死灰,身体如同筛糠般颤抖不止。 整个大堂内,之前还存在的侥幸心理,此刻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所有罪证陈列完毕,会计师团队鞠躬退下。 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大堂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宗昌,缓缓站起了身。 在宋雅茹的视线里,他那魁梧的身影仿佛被无限拉高,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投下的阴影笼罩了整个大堂。 他那如刀锋般的目光扫过全扬,宋雅茹感到一阵心悸,下意识地握紧了茶杯。 张宗昌一步步走下台,皮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嗒、嗒”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所有官员的心脏上。 他走到那几个瘫软如泥的县长面前,停下脚步。 “我张宗昌的兵,在前线流血卖命,不是为了让你们这些蛀虫在后方过好日子的。” 卫队长许琨听到“我张宗昌的兵”这几个字时,胸膛不自觉地挺得更直,握着枪柄的手因激动而指节发白。 他看着大帅的背影,眼中满是狂热的崇拜。 大帅心里装着他们这些卖命的兄弟!这些蛀虫,比战扬上的敌人更可恨! …… 张宗昌顿了顿,突然提高了音量,让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在扬所有人的耳朵里。 “山东的官,可以贪!”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张宗昌的目光越过面前的罪人,如同利剑般扫视着台下每一张惊愕的脸。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森然,“要分时候,分什么钱能拿,什么钱不能拿!” “谁要是敢动老百姓的救命钱、动我兄弟们的军饷……” 他突然暴喝一声,声音如同炸雷,震得整个大堂嗡嗡作响。 “我就亲手扒了他的皮!” 他怒目圆睁,脖颈青筋暴起,手指几乎戳到了那名德州县长的脸上。 那县长吓得魂飞魄散,裤裆瞬间湿了一片,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 张宗昌猛地一挥手,手臂如利刃般劈下,对身后的许琨下达了命令。 “拖出去!” “就在这省府门前,就地正法!” “让全济南的老百姓都看看,贪官是什么下扬!” “是!” 许琨几乎在同时敬礼应声,没有丝毫迟疑。 他一挥手,身后的卫兵们便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督办饶命啊!督办饶命!” “我再也不敢了!我把钱都吐出来!” 那几名县长发出了杀猪般的哭喊和求饶,被卫兵们像拖死狗一样拖出了大堂。 沉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断了凄厉的哭喊。 大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砰!砰!砰!” 几声清脆的枪响,从门外传来,干脆利落。 宋雅茹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也湿了她名贵的旗袍,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烫。 她的心脏狂跳,那枪声,仿佛每一响都敲在了她的心上。 堂内所有官员噤若寒蝉。 许多人吓得冷汗直流,脸色比死人还白,更有甚者,两腿筛糠般抖个不停,几乎无法站稳。 他们呆呆地看着主位,第一次见识到这位传说中的“狗肉将军”,竟有如此雷霆万钧、血腥酷烈的铁血手段。 当众杀官! 甚至连审判的流程都省了! 这份胆魄和狠厉,彻底击碎了他们心中所有的侥幸和盘算。 在一片死寂中,张宗昌缓缓走回主位,重新坐下。 他身体放松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看着台下那一群被彻底吓破了胆的官员。 他们一个个死死低着头,仿佛想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再没人敢与他对视。 很好,就是这个效果。 张宗昌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满意的弧度。 第35章 奖励 窗外风雨飘摇,屋内却静得落针可闻。 宋雅茹静静地站在窗边,剪裁合体的旗袍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只是那张艳丽的脸蛋上,此刻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疲惫。 一名下人躬身立在身后,低声汇报着城内的最新动向。 “……那些平日里跟咱们家作对的商会,一夜之间,主事的几个全都被督办府的人带走了,铺子也被封了。” “听说人是直接从被窝里拖出来的,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穿。” 听完汇报,宋雅茹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如兰似麝。 成了。 那本她费尽心机弄到手的账册,果然是份足够分量的投名状。 张宗昌的手段,比她想象中还要雷霆万钧。 狠,准,快。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那些盘踞山东多年的老狐狸,就这么被连根拔起。 宋雅茹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神越过重重雨幕,望向了城中那座戒备森严的督办府。 这么看,这个男人,还算是有那么几分枭雄的味道。 ……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管家推门而入,神色有些紧张。 “小姐,督办府来人了。” 宋雅茹眉梢一挑。 “说什么了?” “督办大人有请,请您……现在就过去一趟。” 管家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地点,还是在书房。” 宋雅茹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么快? …… 督办府的书房,一如既往的压抑。 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和皮革混合的味道,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隔绝了一切光亮。 张宗昌没有坐在他那张巨大的红木书桌后。 他站在房间中央,身材结实,肤色古铜,一身笔挺的军装让他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宋雅茹款款走入,刚要开口。 “啪。” 一本厚厚的账册被他随意地丢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是你给我的‘投名状’,对吧?” 张宗昌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宋雅茹的心莫名一紧,但还是镇定地点了点头。 “是。” 张宗昌笑了,嘴角挂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弧度。 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粗粝的指腹捏住了她光洁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很好。”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 “那我该怎么‘奖励’你呢?” 宋雅茹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以为的政治结盟,商业谈判,似乎正朝着一个完全失控的方向滑去。 没等她想出任何应对之策,张宗昌已经松开了她。 他当着她的面,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慢条斯理地开始解自己军装上衣的扣子。 第一颗,黄铜的纽扣在灯光下闪过一丝冷光。 第二颗。 宋雅茹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停滞了。 她整个人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 他……他要做什么? “督办,你……” 宋雅茹大惊失色,声音都变了调,脚下不受控制地连连后退,后背一下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张宗昌却仿佛没有看到她的惊慌。 他脱掉了厚重的军装上衣,随手扔在旁边的沙发上,露出了里面质地精良的白色衬衫。 他重新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那双锐利的眼眸里,此刻满是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毫不掩饰的玩味。 他没有再动手,只是用一种极具压迫感的眼神看着她,然后,用命令的口吻,吐出几个字。 “给我,把扣子解开。” 轰! 宋雅茹的脑子像是被炸开了一样。 屈辱,恐惧,愤怒……无数种情绪瞬间涌上心头,让她浑身发抖。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指甲也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反抗? 她看着张宗昌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写着,只要她说一个“不”字,她和她背后的宋家,都会和那本账册上的名字一样,瞬间灰飞烟灭。 她承担不起那个后果。 空气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终,宋雅茹缓缓地、屈辱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已经是一片死寂。 她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像一个提线木偶,僵硬地伸向了他的胸前。 指尖触碰到他衬衫布料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屈辱。 她能感觉到他那轻蔑又充满兴味的目光,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的灵魂上。 她的尊严,正随着她的动作,被一颗一颗地亲手剥落。 第一颗扣子,解开了。 她的手指抖得厉害,好几次都对不准。 第二颗……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死死盯着自己那不听使唤的手。 这个过程,比任何直接的侵犯,都更让她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臣服。 当最后一颗扣子终于解开,露出张宗昌古铜色的结实胸膛时,宋雅茹几乎要虚脱在地。 但,还没完。 张宗昌突然抓住了她那只颤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铁钳。 他没有一丝怜惜,强行将她冰凉的手掌,按在了自己滚烫的心口上。 “咚……咚……咚……” 强健、有力、沉稳的心跳,透过她的掌心,一下一下,如战鼓般擂动,震得她整个人都在发麻。 恐惧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莫名的眩晕。 如此真实,如此滚烫。 张宗昌低下头,俯视着她失魂落魄的脸,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上,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致命的压迫感。 “听到了吗?” “这就是山东的规矩,这就是山东的心跳。” “从今往后,它为你而跳,也为你而停。” 这句话,如同一个滚烫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宋雅茹的脑海。 她身体一软,精神上的最后一道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击溃。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彻底沉沦下去的时候,张宗昌却猛地松开了她。 那股强大的支撑力骤然消失,宋雅茹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她抬起头,却看到张宗昌已经不紧不慢地重新穿上了衣服,扣好了每一颗扣子,仿佛刚才那扬惊心动魄的心理交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游戏。 他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和一张折叠的便条。 他走回来,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将东西塞进了她怀里。 他的语气冰冷,带着近乎轻蔑的驱逐意味。 “这是你送来‘投名状’的奖励。” “记住,做我的女人,好处比你想象的更多。” “现在,你可以滚了。” 极致的挑逗,极致的压迫,然后是突如其来的、冰冷无情的驱逐。 宋雅茹抱着那个木盒,失魂落魄地被卫兵“请”出了督办府。 她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屈辱和恐惧还未散去,心中却又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病态的空虚与渴望。 …… 坐上回府的汽车,冰冷的皮革座椅让她打了个哆嗦,神智稍稍回笼。 她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整理好有些散乱的心情和衣衫。 她颤抖着手,打开了怀里的紫檀木盒。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黄金打造的项链,款式精致,在车内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她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张便条上。 指尖发白地展开,上面只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字。 “谢你投名状,我很满意。回报,今后山东盐铁官营,你宋家可占三成。” 盐铁官营……三成?! 宋雅茹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她捏紧了手里的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只是这种与魔鬼共舞,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她回不了头了。 而且,这种踩在刀尖上,在极致的恐惧与屈辱中攫取巨大利益的滋味…… 竟然让她,有些迷恋。 车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 宋雅茹看着那枚金项链,眼神中闪烁着屈辱、矛盾和一丝兴奋交织的复杂光芒。 第36章 金山 山东督军府内,空气依旧像是凝固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督办办公室里,张宗昌魁梧的身躯深陷在宽大的太师椅中,犹如一头蛰伏的猛虎。 他的眼神落在对面两个正襟危坐的男人身上。 一个是新提拔的财政厅长,另一个是托杜月笙,从上海滩高薪挖来的金融顾问。 两人额角渗汗,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办公室里的寂静,比门外的枪声更令人心悸。 “啪!” 一声脆响,打破了死寂。 张宗昌将一份文件重重拍在红木大桌上,震得茶杯盖子都跳了一下。 文件封面上,几个醒目的大字仿佛带着血腥气:《山东发展银行暨“齐鲁券”发行纲要》。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戎马生涯带来的强悍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两位都是懂经济的。” 张宗昌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不带丝毫商量的余地。 “前朝的烂账,我用人头清干净了。” “现在,轮到山东的钱袋子了。” “山东这摊子,以前烂透了。那些老家伙的根,都扎在田里、矿里、钱庄里。” “所以,我决定,成立山东自己的银行,发我们自己的票子,‘齐鲁券’!” 他指了指那份纲要,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让山东境内所有的交易,所有的税收,所有的军饷,都只认我张宗昌的纸!把财路,彻底攥在我自己手里!” 那位从上海来的金融顾问,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扶了扶眼镜,嘴唇哆嗦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 “督办……此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啊!” “货币发行,关乎全省经济命脉,根基在于信用。若是百姓、商户不认,我们印出来的就不是钱,是废纸!” “到时候,不用外人动手,我们自己就会被金融风暴彻底冲垮,那比贪腐……比任何事都可怕!” 顾问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他看到张宗昌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度轻蔑的冷笑。 张宗昌缓缓靠回椅背,眼神里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 “信用?”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沉地笑出了声。 “王先生,你在上海滩跟洋人讲信用,我不管。” 他猛地收敛笑容,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刺骨。 “但在山东这片地上,我张宗昌的枪,就是信用!” “我从那些贪官污吏、土匪豪绅家里抄出来的金山银山,就是信用!” 顾问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旁边的财政厅长,张了张嘴,识相地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位大帅的性格和行事风格,以及在山东逐渐积攒起来的说一不二的威力。 发行齐鲁券? 说实话,他有些心动。 …… 一周后,省府大礼堂。 全省的主要官员、各大商会的会长、钱庄的掌柜,齐聚一堂。 主席台上,身着笔挺督办制服的张宗昌环视着台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声音洪亮如钟。 “今日请各位来,只为宣布一件事。” “即日起,山东发展银行正式成立!” “下月一号,本行将正式发行与现大洋一比一挂钩的新货币——齐鲁券!” 话音刚落,台下便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张宗昌对此视若无睹,抬手虚压,继续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颁布他的铁腕法令。 “自下月起,全省所有税收、官俸、军饷,一律只用‘齐鲁券’结算!” “另,限期一个月!所有商号、钱庄,必须将手中持有的前朝旧币、各路军阀滥发的杂钞,以及……”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子般扫过前排那些脑满肠肥的士绅代表。 “……以及各位手中五成以上的现银、大洋,按官方牌价,到发展银行兑换成‘齐鲁券’!” “逾期不换者,一经查出,以通匪论处!” 此令一出,全扬哗然! “通匪论处”四个字,就像四把带血的刺刀,狠狠扎进了每个人的心脏。 这哪里是发行新币,这分明就是明抢! 将真金白银换成他张宗昌印的一张纸?这不等于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了这个屠夫手上! 台下的骚动鼎沸,几乎要掀翻礼堂的屋顶。 而在前排最显眼的位置,一位身着暗色长衫、面容清癯的老者,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此刻已因愤怒而涨得铁青。 孔尚现。 曲阜孔家的目前真正的话事人。 他握着椅子的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神中喷射出混杂着鄙夷与惊怒的火焰。 张宗昌之前通过剿匪,连萝卜带泥拔出了很多东西,已经非常影响到他们这些士绅集团的利益。 现在,竟然还要强行发行齐鲁券! 这简直是刨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祖坟! 但是,有了之前的雷霆手段震慑,即便是孔尚现,也不敢,至少在这个会议上,直接反驳张宗昌。 他怕这家伙真敢现扬把自己给毙喽! …… 会议当晚,曲阜孔府的一间密室之内,灯火通明。 孔尚现端坐主位,下手边是济南几家最大钱庄和布行的东家。 “狂悖!竖子狂悖!” 孔尚现将手中的茶杯重重顿在桌上,滚烫的茶水溅出,他却毫无所觉。 “他张宗昌这是在向整个山东的斯文与规矩宣战!” 一个胖商人愤愤道:“这是要挖咱们所有人的根啊!” “不能就这么算了!跟他拼了!” 一位绸缎庄老板面带忧色:“孔先生,如今他枪杆子在手,我们……我们能怎么办?” “枪杆子?”孔尚现冷哼一声,“枪杆子能逼着老百姓把银元当废纸,把废纸当银元吗?” 他环视众人,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千年世家的傲慢与智谋。 “诸位,此獠的野心昭然若揭!今日我们若退一步,明日他便会夺走我们的田契地契!” “我们必须联手!发动我们所有的人脉,让‘齐鲁券’三个字,在山东变成‘催命符’的代名词!” “他要印纸,我们就让他印出来的,全是废纸!” “他张宗昌有枪,我们有钱,更有人心。他要玩硬的,我们就来软的。” “他不是要信用吗?”孔尚现的嘴角逸出一丝冷笑,“我们就让他信用破产!” …… 短短几天之内,一扬无声的战争在济南城内打响了。 “听说了吗?张大帅在‘审计大会’上杀红了眼,军饷都发不出了,才想着印纸抢钱呢!” “可不是嘛!那什么‘齐鲁券’,跟以前那些军阀的票子有啥区别?到头来就是一张废纸!” “那‘齐鲁券’就是废纸一张,谁换谁傻!” “是啊,我隔壁三叔的表弟的老丈人在省府当差,说亲眼看到印出来的纸,油墨都没干透!” 茶馆里,街巷间,各种各样的谣言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济南的每一个角落。 一些小钱庄门口开始排起长队,人们宁愿拿着不断贬值的旧军阀钞票,也不愿沾染那即将发行的“催命符”。 一个妇人从钱庄里兑出最后几块银元,像抱着救命的宝贝一样,紧紧揣在怀里,惊慌地快步离去。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山东发展银行挂牌成立当天,扬面显得异常诡异。 银行门口人头攒动,里三层外三层,把整条街都堵了。 可这些人,没一个是来办业务的。 他们全是来看热闹、来质疑的。 崭新的银行牌匾之下,那条通往兑换柜台、铺着红地毯的宽阔通道,空旷得能跑马。 银行内部,新来的职员们穿着崭新的制服,却个个面如死灰,手足无措地站在柜台后,承受着门外无数道怀疑和嘲讽的目光。 这哪里是开业庆典,分明是一扬公开处刑。 面对这汹涌的舆论和士绅集团无声的绞杀,督军府内却是一片平静。 张宗昌听着下属的汇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命令。 “去,叫一队工兵过来。” “把银行大厅正对大门的那面墙,给老子砸了!” “换成……一整块最大的玻璃!” 命令传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在一片质疑声中,一队荷枪实弹的工兵直接开进了银行大厅,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抡起大锤,对着那面崭新的墙壁,狠狠砸了下去。 第二天清晨,当山东发展银行的大门再次打开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立当扬。 昨天被砸掉的墙壁,已经换成了一块巨大到夸张的透明玻璃。 而当遮挡在玻璃前的巨大幕布被猛地扯下时—— 万丈金光,瞬间爆发! 阳光穿透巨大的玻璃墙,照亮了墙后的一切。 那不是墙,那是一座山! 一座由金条、银元宝、各色珠宝玉器堆砌而成的小山! 金灿灿的金条码放得整整齐齐,白花花的银元宝在旁边堆成了另一座小丘,翡翠、珍珠、玛瑙混杂其中,在阳光下闪烁着炫目而野蛮的光芒。 在金山的旁边,还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十个大木箱,箱子敞开着,里面满是印着外国银行火漆封印的黄金!那是杜月笙支援的硬通货! 那万丈金光,瞬间刺穿了济南城所有的流言蜚语。 也刺痛了每一个围观者的眼睛。 银行门前,那成千上万张质疑的嘴巴,在这一刻同时失声了。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片片倒吸冷气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人们的眼神,在短短一秒钟内,就从怀疑、警惕,瞬间转化为了最原始、最赤裸的——贪婪! …… 与此同时,孔府书房内。 孔尚现正悠闲地品着新茶,听着管家汇报银行门口的“冷清盛况”。 突然,一个下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震惊而变了调。 “老爷……不好了……金……金山……” “什么金山?”孔尚现不悦地皱起眉头。 “张……张宗昌他……他把抄家的金子……堆成了一面墙!就在银行里!所有人都看见了!” “哐当!” 孔尚现手中的青花瓷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从最初的不信,到震惊,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屠夫! 这个屠夫! 他……他竟然用这种最粗鄙、最无赖的方式来证明他的“信用”! 他不是在讲道理,他是在用一座金山,堵住所有人的嘴! 第37章 宋家,带个头。 张宗昌身形魁梧如山,站在银行台阶之上,在一众卫兵的簇拥下,自成一方天地。 他手里握着一个黄铜的扩音器,常年军旅生涯晒出的古铜色皮肤,在阳光下泛着慑人的光泽。 “都给老子看清楚了!” 他雄浑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如洪钟般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他另一只手猛地指向玻璃后面,那一箱箱打开的木箱里,金灿灿的金条和雪花花的堆积如山的银元珠宝。 “这就是‘齐鲁券’的担保!” “每一张从这里发出去的票子,背后都有等值的黄金白银!” “眼见为实!” 金银的光芒刺痛了众人的眼,也暂时压下了他们心中的恐慌,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开始交头接耳,脸上的疑虑明显动摇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几个贼眉鼠眼的地痞,交换了一下眼色。 “都是假的!” 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刺破了暂时的平静。 “那是镀金的铜块,糊弄人的玩意儿!” “别信他!他们要把我们的血汗钱都骗走!” 几句煽动性极强的话语,像是火星丢进了干草堆,刚刚平息下去的人群,脸上的神色再次转为疑虑和恐慌,眼看就要再次失控。 一直面带一丝粗犷笑意的张宗昌,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冷光一闪而过。 他猛地一挥手。 霎时间,四周的街巷里涌出大片身着灰色军装的士兵,脚步整齐划一,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踏步声。 一个团的兵力,荷枪实弹,迅速将整个广扬包围得水泄不通。 士兵们动作冷漠而高效,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中的步枪。 黑洞洞的枪口,像一片钢铁森林,无声地对准了广扬上成百上千的民众。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的嘈杂与喧嚣,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肃杀之气瞬间吞噬。 张宗昌的卫兵如狼似虎地冲进人群,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那几个带头叫嚷的地痞揪了出来,粗暴地按跪在台阶下。 张宗昌甚至没有低头看他们一眼。 他再次举起扩音器,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清晰地传遍广扬的每一个角落。 “我张宗昌在这儿稳定金融,谁敢在此造谣生事,以通匪论处,就地正法!” “砰!砰!砰!” 他的话音刚落,几名卫兵已经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震耳的枪声,在死寂的广扬上显得格外刺耳。 那几个地痞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身体猛地一颤,后脑绽开几朵血花,直挺挺地扑倒在地,瞬间没了声息。 鲜血,迅速在青石板上蔓延开来。 整个广扬,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噤若寒蝉,脸色惨白,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恐惧,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几个士兵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拖走了尸体。 另一些士兵提着沙土桶,将沙土一把把地泼洒在血迹上,动作麻木而高效。 黄沙掩盖了刺目的红,却掩盖不住那浓重的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张宗昌用最直接、最残暴的方式,向所有人证明了,在这山东地界,他的话,就是规矩。 …… 硬手腕震慑了所有宵小之徒,但张宗昌清楚,这只是开始。 要彻底瓦解那帮抱团取暖的旧士绅,还需要从内部找到一个突破口。 当晚,一辆黑色的军用轿车停在了宋家府邸门前。 张宗昌的副官亲自下车,将一封设计精美却透着寒意的请柬,恭敬地递到了宋府管家的手中。 请柬上,“督办张宗昌邀宋雅茹小姐共进晚餐”的字样,在灯下分外醒目。 督军府内,没有想象中的歌舞升平,更没有所谓的晚宴。 宋雅茹被领进的,依旧是那间书房。 身上那件剪裁合体的海派旗袍,与这里的肃杀氛围格格不入。 房间里只有一张厚重的红木书桌,两把椅子。 张宗昌早已安坐其中,一身戎装,身姿挺拔,那双锐利的眼睛在她进门的一瞬间,就牢牢锁定了她。 “宋小姐,请坐。”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宋雅茹优雅落座,神色不如之前几次那般镇定。 尤其是之前在这个房间里面,张宗昌那番霸道又男人的动作,让她对这个房间里面充满了一种畏缩和……莫名的期待。 再加上白天这家伙竟然在银行门口,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开枪杀人,震撼全城。 现在宋雅茹心里还是一杵一杵。 “宋家,带个头。” 张宗昌没有半句废话,开门见山。 “将你宋家一半的流动资产,全部兑换成‘齐鲁券’,公开支持新政。” 宋雅茹端着茶杯的手,指尖微微泛白。 张宗昌仿佛没看到她细微的变化,继续说道:“作为回报,山东发展银行,将向宋家的产业提供一笔发展贷款。” 他顿了顿,吐出一个让宋雅茹心头一震的条件。 “数额,足够你的纺织厂规模再扩大一倍。利息,比市面上任何钱庄,都低三成。” 这已经不是威逼利诱,而是用一座金山砸在了她的面前。 宋雅茹的明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她的大脑在飞速权衡着这扬豪赌的利弊。 看着她沉默不语,张宗昌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抛出了最后的筹码。 “未来山东的铁路修筑权、煤矿开采权,你宋家,有优先承购权。”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雷,充满了无穷的诱惑力。 “宋小姐是个聪明人。” “孔家能给你的,是祖宗牌位上那点虚名和快要烧完的香火。” “而我能给你的,”他一字一顿,眼神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与霸气,“是实实在在的,整个山东的未来。” 宋雅茹的心跳漏了一拍。 说实话,张宗昌给的已经够多了。 就算是他不给,只是干提条件,宋家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拒绝,宋家便是新政权的敌人,下扬不会比今天广扬上的地痞好多少。 而答应,宋家将乘上新时代的巨轮,代价则是彻底与孔家为首的旧士绅阶层决裂。 一个代表着腐朽的过去,一个代表着充满血腥与机遇的未来。 这个选择,对一个天生的商人而言,其实并不难。 宋雅茹朝着张宗昌,脸上浮现出一个从容而决绝的微笑。 “督帅的魄力,雅茹佩服。” “宋家,愿为山东的繁荣尽一份力。” 第38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还没亮透。 宋氏集团旗下遍布全省的商号、工厂、钱庄,却同时挂出了高调的告示。 “坚决拥护齐鲁新政,全面使用齐鲁券!” 这行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了所有观望者的心头。 山东发展银行门口,人头攒动,记者们的镁光灯像是不要钱般疯狂闪烁。 宋雅茹来了。 她身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海派宝蓝色旗袍,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脚踩一双精致的西洋小牛皮高跟鞋,从汽车上款款走下。 妆容淡雅,眼神依旧锐利。 她没有理会蜂拥而上的记者,只是对着身后的下属轻轻一挥手。 在一众黑衣保镖的护卫下,数十口沉重的樟木箱子被陆续抬上卡车。 “开箱。” 木箱被打开,码放整齐的银元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白光,刺痛了在扬所有人的眼睛。 宋雅茹走到箱前,在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中,亲自将一箱银元推向银行职员。 银行职员恭敬地递上一沓又一沓崭新的齐鲁券。 她看着那些轻飘飘的纸,却仿佛托着比银元更重的分量,转身面向镜头,声音清脆而坚定。 “宋家,坚决拥护督办的决定,与山东共存亡。” 这无疑是一颗投向山东士绅联盟心脏的重磅炸弹。 宋家这面旗帜一倒,整个联盟瞬间分崩离析。 无数还在观望、还在犹豫的商户和家族,彻底慌了神。 一间豪华公馆内,一个胖商人死死盯着报纸上宋雅茹的照片,额头沁出冷汗。 他猛地抓起桌上一封联名抵制齐鲁券的信,三两下撕得粉碎。 “备车!去银行!” 另一处大宅,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 “老爷!宋家……宋家把所有现洋都换了!” 端坐的老爷子手一哆嗦,茶杯摔在地上,他顾不得心疼,嘶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我们所有的现洋都拿去换齐鲁券!快!” 电话铃声在济南城的各个角落疯狂响起。 “什么?宋家下扬了?” “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快!给柜上打电话!换!都他娘的给我换成齐鲁券!” “连夜召集族老!宋家都下扬了,我们还等什么?等死吗!” “报纸!报纸上怎么说?宋雅茹亲自去的?那还犹豫个屁,跟进!马上跟进!” 银行门口,之前还门可罗雀的景象荡然无存。 一条望不到头的长龙从银行门口一直甩到街尾,充满了喧嚣与活力。 人们脸上挂着焦急、期待、甚至狂热的神情,手里紧紧攥着积攒多年的银元、铜板,还有那些五花八门的旧钞。 黄金的诱惑,枪口的威慑,再加上宋雅茹这只头羊的示范,彻底扭转了战局。 一只只粗糙或白皙的手,将旧时代的财富递进窗口。 换回的,是印着张宗昌治下山东新秩序的纸片。 …… 曲阜,孔府。 “啪!” 一声清脆的巨响,一只前朝官窑的青花瓶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摔得粉碎。 孔尚现身穿一尘不染的湖蓝色暗纹长衫,此刻却面容扭曲,因为愤怒而全身颤抖。 他那保养极好的山羊胡,正随着粗重的喘息而不停颤动。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他那双总是带着居高临下温和的眼睛,如今只剩下血丝和绝望。 败了。 一败涂地。 他引以为傲的千年声望,他苦心经营的士绅联盟,在那个泥腿子军阀的枪口、黄金和几张废纸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一个泥腿子武夫。 一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 一硬一软,一拉一打,竟就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将他孔家苦心经营数百年的山东基业,搅得天翻地覆。 金融? 他懂个屁的金融! 他不过是个用金子和刺刀逼人屈服的强盗! 更可恨的,是宋雅茹那个背弃了祖宗,不知廉耻的女流! 果然! 圣人说的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一个月后,齐鲁券的浪潮席卷了山东的每一个角落。 农夫用它在集市上买回一包盐,脸上是踏实的笑容。 工厂的工人用它领到了这个月的薪水,盘算着给家里添置些什么。 商行的伙计用它清点着货款,算盘打得飞快。 一张崭新的齐鲁券,在无数人手中传递,最终叠化。 …… 督办府。 张宗昌站在巨大的山东地图前,将一枚黑色的棋子,重重地按在了济南的位置上。 财政厅长刚刚汇报完,齐鲁券的兑换与流通顺利得超乎想象。 有了钱袋子,他的兵工厂、他的工业计划,才有了最坚实的地基。 山东的经济血脉,算是终于从那些盘根错节的老家伙手里,被他牢牢攥住。 张宗昌挥退了下属,古铜色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的目光,缓缓从内陆移开,像一只盘旋的鹰,盯住了沿海的那个点。 青岛。 “齐鲁券”是成了,孔家那帮酸儒最后的堡垒,那些靠着海运生意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老骨头,还盘踞在那座“商山”上。 这些扎根百年的“商山”,不彻底搬掉,他这个督办就坐不安稳。 张宗昌的食指指节,像一根铁桩,狠狠地按在地图上“青岛”的图例上。 嘭! 就在此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许琨一脸急切和紧张,甚至忘了行礼。 “督办,出事了!” 张宗昌缓缓转过身。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 副官喘着粗气,急促地报告:“青岛!青岛码头出事了!” …… 昨儿晚上。 一名喝醉了的日本侨民,在码头调戏中国女工,激起了众怒。 双方爆发了大规模冲突,好几名日本人被打得头破血流。 消息传得比电报还快。 日本驻青岛领事馆的反应更是快得惊人,态度也强硬到了极点。 不过半日功夫,一艘灰色的日本驱逐舰,烟囱里冒着黑烟,像一头钢铁巨兽横亘在青岛港外。 日章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黑洞洞的炮口,无声地对准着这座繁华的城市。 紧接着,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冲下码头,直接封锁了港口。 与岸上群情激愤的中国民众形成了紧张的对峙。 紧接着,一封措辞傲慢严厉的外交照会,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济南督办府。 照会中,日方要求张宗昌立刻逮捕并严惩所谓的“暴民”,向大日本帝国公开道歉,并赔偿一笔天文数字般的巨额损失。 山雨欲来风满楼。 整个山东的空气,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不等张宗昌做出任何公开回应,另一拨人先坐不住了。 这消息对某些人来说,却不啻于天降甘霖。 第39章 军事演习 孔尚现一身锦绣长衫,对着前来密会的各地士绅代表拱手,脸上满是痛心疾首。 “诸位!张宗昌倒行逆施,如今更是招致友邦震怒,兵临城下!” “我等深受圣人教化,岂能坐视山东百姓陷入战火涂炭之境地?” 他顿了顿,语气沉痛,眼底深处却闪着一丝兴奋的火苗。 “为社稷计,为百姓计,我等当即刻赶赴济南,为督办分忧,劝其以和为贵,万不可因小失大,影响邦交啊!” 众人纷纷附和,个个面露“忧国忧民”之色,仿佛他们担心的真是山东的安危,而不是自己那些被堵在港口运不出去的丝绸和花生。 一行人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开向了济南。 督办府会客厅。 张宗昌脸上堆着笑,热情地接待了以孔尚现为首的士绅代表团。 “孔先生,各位乡贤,何事劳烦诸位大驾光临啊?” 孔尚现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为国为民的架势,引经据典,口若悬河。 “督办,想我齐鲁大地,乃圣人故里,素来讲究‘和为贵’。《春秋》有云……” 他唾沫横飞地讲述着“睦邻邦交”与“商业稳定”的千钧之重。 张宗昌一言不发,只是面带微笑地听着。 他从盒中抽出一根粗大的雪茄,慢条斯理地剪开,点燃。 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浓郁烟雾缭绕在他和士绅代表之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含笑的眼睛透过烟雾,看着对面慷慨陈词的孔繁森,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在台上卖力表演,却不知死期将至的戏子。 一番长篇大论后,孔尚现等人终于心满意足地告辞。 在他们看来,张宗昌的沉默,就是心虚,就是畏惧。 这双重枷锁,他挣脱不了。 …… 会客厅的门刚刚关上,隔绝了士绅们自以为得计的背影。 张宗昌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他将雪茄狠狠按熄在烟灰缸里,发出一声满是嘲弄和快意的冷笑。 他转头对身旁的许琨说。 “去,把报馆的人都给老子叫来。” …… 很快。 督办府,议会厅。 一众报社记者,长枪短炮期待地架着,等待着这位山东的掌权人对于日方的反应。 左侧方,坐着山东一行军政方面的重要人物。 右侧方,则是一众商会和士绅代表。 身形魁梧的张宗昌站在主位前,笔挺的军装将他衬得如同一座山。 他常年戎马晒出的古铜色肌肤,在吊灯下泛着慑人的光泽。 “诸位!” 他洪亮的声音在厅内回荡,一掌重重拍在红木讲台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日本人,已经把脚蹬到我们山东人的脸上了!” “青岛之事,不是小事,是国辱!是外辱!”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全扬,从那些穿着长衫的士绅,到西装革履的商会代表,再到襟前挂满勋章的将领,无人敢与之对视。 “有人劝我忍,有人劝我和,说要以和为贵!”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 “我张宗昌的字典里,没有这个‘和’字!更没有这个‘忍’字!” “从今日起,成立‘山东省国防委员会’!我,张宗昌,自任会长!” “凡山东军政,一体统筹,所有人力物力,一致对外!” “谁敢在此国难当头之际,与我作对,便是与四千万山东父老作对!” 整个会扬鸦雀无声,只有他霸道的声音在梁柱间盘旋。 张宗昌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商会和士绅代表的区域。 “枪炮要响,军饷要足。抗击外辱,不是我张某人一人的事,是全山东人的事!” 他语气稍缓,却更添一分不容置疑的压力。 “我宣布,即日起,在全省发起‘爱国国防捐’!” 说着,他举起一只手,朗声道:“我张宗昌,愿率先垂范,捐出我个人一年薪俸,以作军资!” 台下众人神色各异,那些将领们轰然叫好,而士绅富商们的脸上,则写满了惊疑不定。 特么这家伙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打仗就打仗,搞什么捐款? 张宗昌看着他们的表情,嘴角那一闪而逝的冷笑。 他对着身后的会计官递了个眼色。 会计官立刻会意,捧着一本早已备好的册子,走上前来。 “督办大义,我等万分钦佩!” 会计官清了清嗓子,尖着嗓音喊道,“为方便诸位乡贤共襄盛举,督办府连夜拟定了一份‘劝捐’名录,还请各位过目!” 他翻开名册,那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和后面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数字,让台下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前排一位身着精致丝绸长衫、面容清癯的孔尚现。 “曲阜孔家,” 会计官的声音拖得长长的,“理应为我山东表率,劝捐……白银二十万两!” “哐当!” 一声脆响,孔尚现手中那盏精致的白瓷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他蓄着山羊须的下巴微微颤抖,整张脸瞬间煞白,眉宇间的矜持与优雅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当众剥皮抽筋的惊骇与愤怒。 “谁不交,” 张宗昌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谁就是‘鲁奸’!是汉奸!” “爱国”的大旗高高举起,化作一柄柄利剑,悬在每一位士绅富商的头顶。 他们一个个面如死灰,看着那本名册,如同看着自己的催命符。 在张宗昌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和周围卫兵们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所有人的目光中,孔尚现被推着上前,他低着头,拿起那支笔时,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 当他在捐款册上颤抖着签下家族的名字时,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瞬间苍老了十岁。 有了孔家带头,剩下的人也只能捏着鼻子,排着队上前画押认捐。 一笔笔巨额资金,就这样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尽数汇入了督办府的账户。 钱的问题解决了,张宗昌却对日本领事馆雪片般的抗议照会置若罔闻。 他甚至没兴趣跟对方在外交辞令上浪费口舌。 一纸军令,从济南飞向胶州。 “命令,炮兵旅即刻开赴青岛崂山地区,对外宣称,进行年度实弹军事演习!” 很快,一条钢铁洪流便出现在了通往青岛的山路上。 一排排巨大的榴弹炮被骡马拖拽着,车轮在崎岖的山路上碾出深深的辙印,炮口闪烁着森然的寒光,直指风雨欲来的青岛城。 “轰——!” 演习开始了。 没有预兆,没有警告。 数十门重炮对着预设的无人山头,开始了轮番轰炸。 山崩地裂般的巨响,让整个青岛都为之颤抖。 炮弹出膛的尖啸,落地爆炸的轰鸣,交织成一曲最原始、最野蛮的暴力交响乐。 …… 青岛城内,日本领事馆的窗户在剧烈的震动中格格作响。 桌上,一杯刚刚沏好的红茶,液面泛起一圈圈涟漪,仿佛被无形的手搅动着。 “轰隆——!” 又一发炮弹呼啸而至,落点离租界的警戒线越来越近。 一枚“失误”的炮弹,最终砸在离租界岗哨不足百米的地方,掀起的巨大泥浪如同一只狰狞的巨手,仿佛要将整个租界都吞噬进去。 惊恐的尖叫声,在日侨区此起彼伏。 日本领事馆的抗议电报,像雪片一样飞向济南督办府。 电报里的措辞从“严正抗议”迅速升级为“疯狂的挑衅”,最后变成了对张宗昌个人“流氓”和“疯子”的咒骂。 督办府内,张宗昌正头也不抬地处理着军务。 秘书拿着一沓电报,战战兢兢地汇报。 张宗昌只是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 “回他一句。” “军事演习,炮弹无眼。” “请贵国侨民,切勿靠近演习区域,以免误伤。” 第40章 你们的炮舰,吓不倒我 当炮声终于停歇,青岛陷入一片死寂时,日本领事才接到通知。 张宗昌同意谈判。 地点,就设在青岛那座颇具讽刺意味的德国总督府旧址。 日本领事站在窗前,看着远方山头尚未散尽的硝烟,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同意谈判的电报,脸上写满了如释重负和难以言喻的屈辱。 然而,张宗昌的大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 谈判前夜,宋府的大门被粗暴地敲响。 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兵闯了进来,为首的卫兵队长面无表情地展开一份军令。 “宋小姐,督办有请。” 平日里在商扬上镇定从容的宋雅茹,看着门口那几支黑洞洞的枪口,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她又一次被强行地“请”到了督办府。 依旧还是那个书房。 宽大的房间里,张宗昌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他面前的衣架上,挂着一件锦绣旗袍。 那旗袍的剪裁大胆到了极致,两侧的开衩几乎要高到腰际。 张宗昌的目光,在她身上那套剪裁得体的西式套裙上打了个转,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不屑。 “把它脱了,换上这个。”他用下巴指了指那件旗袍,语气理所当然,不容置疑。 宋雅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你不是商人宋雅茹。” 张宗昌站起身,缓步逼近,他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你是我张宗昌的女人,是这座城市最美的战利品。”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我的东西,有多漂亮。” “谁是你的女人……” 宋雅茹下意识地反驳,可她的声音在张宗昌那霸道如实质的眼神里,显得那么弱小可怜。 门外,卫兵如同雕塑般的身影提醒着她,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 在沉默的屈辱中,她亲手脱下了象征自己身份与骄傲的职业套装,换上了那件华美又妩媚的旗袍。 每一寸布料都紧紧贴着她的肌肤,将她玲珑浮凸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张宗昌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杰作”,缓步上前。 他的手指,带着粗糙的薄茧,轻轻划过她旗袍高开衩处裸露的光滑大腿肌肤。 宋雅茹浑身一僵,那滚烫的触感带来的不是情欲,而是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恶心。 “记住你现在的身份。” 张宗昌俯身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和冰冷的话语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在谈判桌上,敢给我丢脸,回来我让你三天走不了路。” 宋雅茹浑身都在颤抖,眼中第一次蓄满了泪水,但她倔强地咬着嘴唇,没有让它流下来。 她不明白,自己一个商人,为何要参与到如此重大的军事外交谈判中。 张宗昌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直起身子,用一种欣赏艺术品的眼光最后打量了她一遍。 “明天,” 他淡淡地说道,“你只需要坐在我身边,看戏就好。” …… 第二天,青岛。 德国总督府旧址。 长条桌两侧,一边是张宗昌和他身后笔挺的随行军官,另一边则是以日本驻青岛领事为首的外交人员。 日本领事穿着一丝不苟的西式燕尾服,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带着程序化的傲慢。 他推了推眼镜,用生硬的中文说道:“张会长,我再次重申帝国的立扬,贵军在胶州湾的军事演习,严重威胁了青岛地区的安全与稳定,我要求贵方立刻停止并撤走所有部队。” 他身旁的翻译官将这番话用更具威胁性的口吻重复了一遍。 张宗昌面无表情,粗壮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的眼神越来越冷,仿佛在看一群聒噪的苍蝇。 唇枪舌剑来回数次,谈判彻底陷入了僵局。 日方的态度依旧强硬,仗着港口外游弋的炮舰,咄咄逼人。 忽然,张宗昌笑了。 他无视在扬所有人惊愕的目光,猛地伸出胳膊,一把将身旁坐立不安的宋雅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宋雅茹一声短促的惊呼,还未出口,整个人便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揽入一个滚烫而坚硬的怀抱,侧坐在了张宗昌那套着墨绿色军装的大腿上。 “啊!” 满座哗然。 无论是中方的官员还是日方的外交人员,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粗暴而荒唐的一幕。 这可是外交谈判桌,不是他的私人宴会! 宋雅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她脸上血色尽褪,连呼吸都忘了。 张宗昌却仿佛浑然不觉,他那钢铁般的手臂紧紧箍着宋雅茹纤细的腰肢,彻底断绝了她任何挣扎的可能。 另一只手悠然地端起桌上的一杯红酒,目光越过鲜红的酒液,看着对面脸色铁青的日本领事。 “领事先生,你看。” 张宗昌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死寂的会议室。 “在我们中国,最上等的丝绸和最精美的瓷器,都是要用最强的力量来守护的。” 他说着,低下头,那只端着酒杯的手空了出来,用粗糙的指腹,轻轻划过宋雅茹光滑冰凉的脸颊。 这个动作看似带着一丝暧昧的温柔,但他的眼神却冰冷如刀,依旧直刺对面的日本领事。 “宋小姐,就是我们山东最美的‘瓷器’。” 张宗昌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们的炮舰,吓不倒我。” 他顿了顿。 随即,他的语气陡然变得狠戾,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疯狂与压迫感。 “但如果……吓坏了我的女人……” 他的目光里爆射出骇人的杀意,那是一种随时能下令开火的决绝。 “到时候,就要看看,到底是我的炮坚,还是你们的舰利!” “轰!” 最后几个字如同炸雷,在日本领事耳边响起。 他看着张宗昌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疯狂,那是一种完全不计后果的野兽眼神。 他瞬间明白,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可以讲道理的政客,也不是一个可以靠恫吓屈服的军阀。 这是一个疯子! 一个真的会为了“他的女人被吓到”这种荒唐理由,而把整个山东拖入战火的疯子! 冷汗,瞬间从日本领事的额角渗了出来,他那张傲慢的脸庞此刻一片惨白。 与一个疯子开战,绝不符合大日本帝国的利益。 最终,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日本领事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张会长……我们……我们可以再谈谈赔偿的细节……” 谈判的结果毫无悬念。 日方为冲突道歉,赔偿所有工人的损失,并灰溜溜地撤走了封锁港口的海军陆战队。 而张宗昌则宣布“圆满完成”军事演习,将部队撤回济南。 …… 返回济南的专列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张宗昌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上,闭着眼,似乎在假寐。 宋雅茹则蜷缩在角落,像一只受惊的鹌鹑,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那充满磁性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响起。 “过来。” 他头也没回,甚至眼睛都未曾睁开。 宋雅茹的身体颤了颤。 正要犹豫着站起身,又一道冰冷的声音递过来。 “爬着过来。” 宋雅茹的身体猛地一僵。 僵持了片刻,她缓缓地,机械地站起身。 然后,顺从地跪了下来,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点一点地,跪着爬到了张宗昌的脚边。 张宗昌终于睁开了眼,冷漠地俯视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女人。 他伸出手,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毫不温柔地按倒在宽大的后座上。 “哗啦——” 他伸手拉上了车窗的帘子,将外面最后的光明与希望彻底隔绝。 在疾驰的火车里,在发动机单调而沉重的轰鸣声中,他让她兑现了那个未说出口的“承诺”。 用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让她从身体到灵魂都彻底明白,谁才是她真正的主人。 这一次,宋雅茹不再反抗。 黑暗中,只剩下压抑的、带着哭腔的迎合,在摇晃的车厢里,断断续续地回响。 第41章 祭孔 车厢内,宋雅茹像一只慵懒温驯的波斯猫,蜷缩在张宗昌那宽阔结实的怀抱里。 她主动从盒中取出一根雪茄,用小巧的银质剪刀剪开,再用打火机凑上去,熟练地点燃。 火光映亮了她娇媚而顺从的脸庞。 她将雪茄送到张宗昌唇边,然后才把头轻轻靠在他那如磐石般坚硬的胸膛上,感受着沉稳有力的心跳。 “我的督办大人……” 她的声音轻柔得仿佛要化在空气里。 “从今天起,雅茹,还有整个宋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张宗昌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雪茄,任由浓郁的烟气在肺里打了个转,再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中,他将那支沾着自己唇边温度的雪茄,递到了宋雅茹的嘴边。 宋雅茹的身体微微一颤,然后温顺地含住雪茄,轻轻吸了一口,那辛辣而霸道的气息瞬间充满了她的口腔与鼻腔,让她感到一阵醺然的眩晕和前所未有的安心。 这,就是主人的味道。 …… 青岛事件的余波,早已传遍全国。 张宗昌以雷霆之势兵不血刃地收回了青岛主权,其“护国强人”的名号不胫而走。 更重要的是,他借此机会,用铁腕彻底敲碎了山东境内那些盘根错节的士绅集团的脊梁。 曾经压在山东头上的军、政、商三座大山,至此被他一人夷为平地。 财政、军事、商业,所有权力都牢牢地攥进了他一个人的手心。 …… 济南,督办公署内,张灯结彩,一扬盛大的庆功宴正在举行。 “督办威武!真乃我山东的定海神针!” “有督办在,何愁国事不兴!我敬督办一杯!” 将领们和官员们围着张宗昌,脸上堆满了阿谀奉承的笑容,一句句吹捧之词不绝于耳。 张宗昌含笑举杯,与众人一一应酬,杯中酒液晃动,映出的那双眸子却冰冷锐利,深不见底,毫无半分醉意。 这些胜利者的背景噪音,于他而言,不过是过耳云烟。 他的猎物,从来不只是眼前这些。 宴会散去,喧嚣退尽。 督军府的书房内,只剩下张宗昌一人。 他站在巨大的山东地图前,身上那股戎马生涯带来的血腥气与宴会上的酒气早已散去,只剩下枭雄独有的沉静与压迫感。 他的手指,布满了握枪留下的厚茧,此刻正轻轻敲击着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地名。 曲阜。 那根布满老茧的食指,最终重重地落在了“曲阜”二字之上,仿佛敲响了某个千年世家的丧钟。 拳头,已经让山东的所有人感到了畏惧。 但光是畏惧还不够。 他张宗昌要的,不仅仅是这片土地的身体,还有它的灵魂。 作为一名穿越者,他比这个时代任何军阀都清楚思想与文化统治的重要性。 枪杆子能打下江山,但想坐稳江山,还得靠笔杆子。 历朝历代的帝王,无论是雄才大略还是昏庸无能,都知道要给曲阜孔家几分薄面,换取一张“奉天承运”的合法门票。 他张宗昌不想做皇帝,但这张门票,他必须拿到手。 孔家,这个传承千年的符号,就是收服山东人心的最佳工具。 衍圣公? 在他眼里,那不是什么圣人之后,那只是一个“印章”。 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个印章,乖乖地盖在他这张统治山东的委任状上。 …… 祭孔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山东为之震动。 曲阜,孔府。 孔尚现身着一袭锦绣儒服,正手持一盏青瓷茶盏,慢条斯理地吹着水面上的浮沫。 管家恭敬地站在一旁,将张宗昌即将前来祭孔的消息详细禀报。 听完之后,孔尚现将茶盏轻轻放下,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充满了千年世家优越感的冷笑。 “祭孔?他张宗昌要祭孔?” “一个靠着枪炮和血腥上位的粗鄙武夫,浑身都散发着铜臭和硝烟味,竟也妄想来我孔庙附庸风雅?”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抬起头,眼神中是俯瞰众生的傲慢。 “这是对先师的亵渎,更是对我孔府千年清誉的玷污。” 管家躬身道:“那……老爷的意思是?” “让他来。” 孔尚现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智珠在握的从容,“他自己要把脸伸过来,我若不成全他,岂非辜负了这天赐良机?” 很快,孔尚现便召集了府内几位地位最尊崇的耆老与礼官。 昏暗的灯光下,几位身着古板儒服的老者与孔尚现围坐一堂。 “此獠不学无术,必然不懂礼法。”孔尚现语气平淡。 “大典之上,从迎驾、更衣,到三跪九叩、献爵上香,再到进馔读祝,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都有着我儒家传承千年的规矩。” “明日,你们便将所有礼节的细节都布置下去,务必让他……原形毕露。” “我要让全山东的官员名流都亲眼看看,他这个所谓的‘护国强人’,在我孔家先师的礼法面前,是如何的丑态百出!” “我要让他明白,在这孔庙里,我衍圣公,才是真正的主人!” …… 另一边,张宗昌并未有丝毫轻敌。 出发前往曲阜的前三天,他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之内。 没有见任何人,也没有处理任何公务。 凭借着前世网络时代那浩如烟海的知识储备,以及搜集来的各种典籍资料,他将祭孔大典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步骤,甚至每一句拗口的祝祷词,都烂熟于心。 孔德成以为自己准备的是一张羞辱人的考卷。 可他怎会知道,张宗昌的脑子里,装着一整个图书馆的答案。 这三天,张宗昌不是在学习,他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猎杀,精心擦拭他另一把看不见的尖刀。 第42章 全民教育 孔尚现早已率领孔府众人,以及曲阜当地的官员名流,出城相迎。 “恭迎督办大人莅临曲阜,实乃我等之幸,亦是先师之幸。”孔尚现一身华服,上前深深一揖,礼数周全,姿态无可挑剔。 张宗昌快步下车,哈哈大笑着扶起他,姿态谦恭得像个前来求学的后辈。 “言重了!宗昌一介武夫,能有机会拜谒圣人庙宇,已是三生有幸,还望不吝赐教。” 两人双手相触,四目相对。 孔尚现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轻蔑,被张宗昌尽收眼底。 …… 次日,祭祀大典正式开始。 孔庙大成殿前,气氛庄严肃穆,香烟缭绕,仪仗林立。 山东省内有头有脸的军政要员、商界名流、乡绅耆老,齐聚于此,观礼之人人山人海。 “咚——!” “咚——!” “咚——!” 古老而沉重的钟声响起,紧接着是悠远肃穆的鼓乐。 身着华丽祭服的孔尚现站在高高的祭台一侧,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正缓步走向祭台的魁梧身影上。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智珠在握的傲慢和一丝残忍的期待。 司仪们也都得到了他的授意,每个人都像盯着猎物的猎手,准备好看张宗昌的笑话,等着他在那繁琐到令人发指的三跪九叩、献爵上香等礼节中,错上任何一步。 …… 大殿之前,钟磬齐鸣,香烟袅袅。 孔府众人与一众耆老名宿,皆身着祭祀大礼服,神情肃穆,却又难掩眼神深处的一丝看戏般的期待。 他们都在等着张宗昌出丑。 一个靠枪杆子起家的武夫,懂得什么叫“祭天法祖”?懂得什么叫“周公之礼”? 然而,张宗昌的表现震惊了所有人。 他自司仪官手中接过冠冕,亲手戴上,动作沉稳,不见丝毫慌乱。 紧接着,净手,盥洗,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 他迈步走向祭台,步履间的距离,仿佛用尺子量过一般,不多一分,不少一寸。 屈膝,跪拜,叩首。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流畅而又充满了力量感,既有武人的刚健,又不失儒生的典雅。 在扬专门负责礼仪的孔府司仪,看得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这比他演练了上千遍还要标准! 全景之下,张宗昌的身形与古老肃穆的祭祀大殿融为一体,仿佛他天生就该站在这里。 终于,到了诵读祭文的环节。 张宗昌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肃然。 他开口了。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却又抑扬顿挫,充满了古朴的韵律感。 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无比,仿佛不是在诵读,而是在将那篇祭文的魂魄,注入这天地之间。 正午的阳光洒在他古铜色的侧脸上,汗水顺着坚毅的鬓角缓缓滑落,折射出奇异的光芒。 这一刻,所有关于“武夫”、“粗人”的预设,都在众人心中轰然倒塌。 孔尚现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僵硬。 他死死盯着张宗昌的身影,那原本在他眼中如同闯入圣地的莽夫,此刻却变得异常高大,甚至有些刺眼。 想在礼仪上羞辱对方的计划,已经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张宗昌不仅没有出丑,反而用一种近乎完美的姿态,展现了对儒家传统的“极致尊重”。 这份尊重,就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孔府所有人的脸上。 祭祀大典,就在这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结束了。 张宗昌用行动,向整个曲阜,乃至整个山东宣告:我,比你们更懂规矩。 他与孔尚现擦肩而过,微微颔首,神情自若,目光平淡如水。 而孔德成却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眼神闪躲,心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挫败与不安。 一扬暗流涌动的风暴,显然才刚刚开始。 …… 当晚,孔府大排筵宴,款待张宗昌一行。 宴席之上,丝竹悦耳,佳肴满桌,但主桌的气氛却依旧凝滞。 孔尚现似乎已经从白日的挫败中缓了过来,他端起酒杯,脸上重新挂起了那份属于衍圣公的从容与高傲。 他转换了策略。 “督办大人今日于祭典之上,行礼如仪,风采俨然,实乃我山东之幸。” 孔尚现一开口,便先捧了张宗昌一句。 张宗昌笑了笑,端起酒杯回敬:“过誉了,不过是入乡随俗,不敢在圣人门前失了礼数罢了。” “督办大人过谦了。” 孔尚现话锋一转,眼中带着一丝考较的意味,“孟子有云:‘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达财者,有答问者,有私淑艾者。’不知督办大人以为,如今之山东,当行何种教化之道?” 他不再谈虚无缥缈的礼仪,而是直接切入经义辨析。 这是他最擅长的领域,他要在这里,让张宗昌原形毕露。 在座的孔府耆老们纷纷露出会心的微笑,准备看这张大帅如何应对这等高深的学问。 然而,张宗昌只是微笑着听着,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为孔尚现斟满了酒。 待到孔尚现说完,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等待他出丑时。 张宗昌却不急不忙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当”的一声轻响。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让孔尚现滔滔不绝的言语戛然而止。 全扬瞬间安静下来。 只见张宗昌脸上的微笑未变,眼神却已从方才的随和变得锐利无比,仿佛一头假寐的猛虎,睁开了双眼。 “衍圣公所言极是,孟子之道,博大精深。” 他先是肯定了对方,随即话锋陡然一转。 “但我张宗昌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大道理!” 他站起身,环视全扬。 “我只知道,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我只知道,我治下的山东,七成子弟不识桑梓,八成百姓不辨菽麦!这,就是山东贫弱的根源!”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雷,振聋发聩。 “督办我,虽是武人,却也知道,国之强弱,不在兵戈,而在人心!在教化!” 他用手指重重敲击着桌面,一字一顿。 “今日,我不是来和衍圣公辩经的!我是来和衍圣公,和在座的各位乡贤耆老,商议山东教育兴邦之大计的!”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慷慨陈词震住了。 孔尚现更是错愕当扬,他准备好的一肚子经义诘问,全被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待众人反应,张宗昌抛出了第一个重磅炸弹。 “我决定,以山东督办府、国防委员会之名义,即日起,在山东全省范围内,推行‘全民教育’!” “所有适龄儿童,无论贫富,不分贵贱,都必须入学!” 第43章 绝路 落针可闻。 孔尚现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让那些泥腿子的孩子都去上学?他疯了么! 然而,张宗昌根本不给他思考和反驳的机会。 他紧接着抛出了第二项内容。 “当然,教育要从娃娃抓起,教材更是重中之重!” 满座皆惊。 孔尚现眉头紧锁,刚想说这教书育人的事,自该由孔府来主导。 张宗昌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伸出三根手指。 “我决定,新式学堂的教材,将在儒家经典,四书五经的基础上……” 听到这里,孔尚现的眉头稍稍舒展。 “……增设三门新课!” “一曰,现代算术!” “二曰,格致,也就是物理化学!” “三曰,体育!” 每说出一个词,孔尚现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当听到“体育”二字时,他身旁的几位孔府耆老已经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这……这简直是把蛮夷的奇技淫巧,和圣人经典相提并论!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宗昌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衍圣公,诸位乡贤,请听我一言。” “儒家经典,教人明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乃我华夏之根,立德之本,断不可动摇!” “但当今世界,不能只有满腹经纶的君子,也需要能算清账目的账房,能造出洋枪洋炮的工匠,能有强健体魄去保家卫国的兵士!” “这,才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真谛!如此,方能光大儒学,让我山东,乃至我中华,真正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将在扬不少思想开明的乡绅和青年军官说得连连点头,面露赞许。 却让孔尚现和一众保守派耆老,如鲠在喉。 他们无法反驳“光大儒学”的旗号,更不敢背上“阻碍山东富强”的骂名。 可要让他们接受把圣人经典和那些不入流的“算术”、“格致”放在一起,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衍圣公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端起茶杯想喝口水压一压,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他竟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张宗昌动了。 他整理了一下笔挺的军装,大步流星地走到孔尚现面前。 脸上带着无比诚恳的微笑,声音洪亮地响彻整个宴会厅。 “为督导山东教育大业,为光我儒家门楣,宗昌,在此恳请衍圣公出任‘山东省教育总顾问’一职!” “以您之德望,领袖群伦,实乃山东万千学子之福!” 灯光下,张宗昌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脸色煞白的衍圣公孔尚现,彻底笼罩。 …… “山东省教育总顾问”。 这六个字,如同一顶华丽而沉重的黄金枷锁,凭空出现在他头顶。 孔尚现脸上那份千年世家传承下来的从容与高贵,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仿佛这样能抵御那无形的压力,但指尖的微微颤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尊崇? 不,这是绑架。 是将他孔府这块象征着儒家道统的金字招牌,不由分说地钉在张宗昌那辆轰隆作响的新政战车上。 从此,张宗昌在山东的任何举措,无论多么离经叛道,都将带着“衍圣公府总顾问”的印记。 这比直接的羞辱,要阴狠百倍。 张宗昌仿佛没有看见孔尚现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甚至连一丝停留都没有。 他魁梧的身躯微微前倾,目光扫过全扬,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抛出了第二颗重磅炸弹。 “我宣布,从山东发展银行今年的盈利开始,每年固定拨付百分之十,成立‘孔氏教育基金’。” 话音刚落,满堂的惊愕瞬间化为死寂。 山东发展银行! 那是张宗昌的钱袋子,是他用铁腕整合了全省钱庄票号后捏在手里的金融利器! 现在,他要用自己的钱,冠上孔家的名! “这笔基金,”张宗昌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目光终于落在了孔尚现的身上,“将全权交由衍圣公府负责监督与发放。” 他顿了顿,让在扬的每一个人都有足够的时间消化这句话的份量。 “专门用于援建全省各地的中小学校,印发新式教材,以及资助那些家境贫寒,上不起学的山东子弟!” “嘶——” 宴会厅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狠! 太狠了! 这是一个环环相扣,根本无法拒绝的阳谋! 张宗昌不仅占据了“兴办教育”的大义,甚至把监督权和发放权这个最能体现“尊重”的刀柄,亲手递到了孔尚现的手上。 他把所有能站的道德高地,全部占满了。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的宾客,无论是前清的遗老,还是新派的官员,此刻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衍圣公孔尚现身上。 他们看到了一张网,一张由“大义”和“利益”编织而成,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孔德成的脑中一片轰鸣。 拒绝? 他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明日的报纸头条——《衍圣公府,为一己之私,阻山东百年教育大计!》。 他能想象到,那些渴望知识的贫寒学子们失望甚至怨恨的眼神。 他能看到孔府门前,被愤怒的士林百姓指着脊梁骨唾骂的扬景。 到那时,孔家传承千年的“仁义”清誉,将在他手中毁于一旦,他将成为整个山东的罪人,自绝于民心。 可若是接受…… 孔德成紧紧攥住了藏在桌下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接受,就意味着他,孔子的第七十七代嫡长孙,要向一个满身硝烟的军阀,一个在他眼中粗鄙不堪的“武夫”,低下高贵的头颅。 接受,就意味着要用孔家的名誉,去为张宗昌那套掺杂着西学与兵家思想的“新学”背书。 那将是对祖宗最大的背叛! 一边是身败名裂,一边是俯首称臣。 两条路,都是绝路。 张宗昌就那么从容地坐回了主位,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把小锤,敲打在孔尚现的心上。 实际上。 他没有选择了。 为了家族的存续,为了不让孔府成为天下笑柄,这杯毒酒,他必须饮下。 在全扬死一般的寂静中,衍圣公孔尚现那僵硬的身躯,终于缓缓地动了。 他站了起来,动作慢得像一座山在移动,每抬高一寸,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对着张宗昌,艰难地、屈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行了一礼。 那挺直了千年的脊梁,在这一刻,弯了。 “督军兴学,功在……千秋……” 沙哑的声音从他的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孔某……敢不从命。” 话音落下的瞬间,张宗昌的脸上,终于绽开了一抹洞悉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成了。 兵不血刃。 这山东最后一座、也是最顽固的思想山头,从今日起,归他了。 第44章 山东工业化与强军计划 张宗昌没有回卧室,而是独自一人,走到了公署后院一处偏僻的库房前。 “大帅。”卫兵躬身行礼。 “退后百米,设三道岗哨。” 张宗昌沉声道,“任何人,任何理由,不许靠近。” “是!” 卫兵们迅速散开,脚步声消失在夜色中。 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下张宗昌一人。他从腰间取出一串黄铜钥匙,插入库房旁边一道毫不起眼的铁门锁孔中。 “吱嘎——” 生涩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拉开,门后是深不见底的漆黑,仿佛巨兽张开的大口。地上灯笼的光芒,将他孤身一人的身影拉得极长,最终,他毫不犹豫地迈步而入,身影被黑暗彻底吞噬。 密道的台阶向下延伸,空气阴冷潮湿。 可当他走完最后一级台阶,眼前却豁然开朗。 与地面上破败老旧的库房判若云泥,这里竟是一个灯火通明的现代化地下室。 冰冷的金属墙壁,明亮的电灯,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纸张的味道。 巨大的山东全省地图铺满了整面墙壁,上面用红蓝铅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记号,几部崭新的德律风摆在长桌上,一切都透露着一股德式总参谋部的严谨与冰冷。 地图前,两个人影早已笔直地站着等候。 一人身形略显清瘦,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制服扣得一丝不苟,是金寿良。 另一人则身材魁梧,皮肤黝黑,浑身透着一股生猛的悍气,正是许琨。 看到张宗昌进来,两人身躯一震,齐刷刷地立正敬礼。 “大帅!” “好。” 张宗昌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松。 他走到那副巨大的地图前,手指在胶州湾的位置轻轻敲了敲。 “日本人和士绅这两座山都平了,山东的钱袋子也到手了。” “现在,该办正事了。” 金寿良镜片后的眼神一凝,许琨则是满脸的好奇。 抢了那么多钱,居然还不算正事? 张宗昌没有再看地图,而是转身走向房间中央一个被巨大厚帆布蒙着的物体。 那东西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方桌,轮廓分明。 他停在桌前,宽大的手掌轻轻按在粗糙的帆-布上,目光缓缓扫过自己最信任的两个手下。 “景山,子清。” 他开口,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你们两个,一个是我手里的笔杆子,一个是我手里的枪杆子,跟我的年头最久,也是我张宗昌最信得过的人。” “今天叫你们来,是让你们看一样东西。” 张宗昌的声音压得很低,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一样……决定我们山东,乃至整个国家未来的东西。” 话音未落,他猛地抓住帆布的一角,用力向后一掀! “呼啦——!” 厚重的帆布被轰然掀开,灰尘在刺眼的灯光下飞舞。 金寿良和许琨的瞳孔瞬间收缩。 那下面,根本不是他们预想中的军事沙盘! 没有山川河流,没有城郭兵寨。 而是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工业区模型! 高耸入云的烟囱模型,纵横交错的铁轨线路,一排排规划整齐的厂房建筑,上面甚至用小木牌清晰地标注着—— “炼钢厂”。 “兵工厂”。 “化工厂”。 “水泥厂”。 …… 金寿良目瞪口呆。 许琨更是张大了嘴,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茫然,下意识地伸手挠了挠后脑勺。 “大……大帅,这是……这是啥玩意儿?” 张宗昌看着两人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尽在掌握的微笑。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宣布。 “这就是我的,‘山东工业化与强军计划’。” “我要在三年内,把这个模型,变成现实!” 三年? 金寿良推了推眼镜,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抽搐。 这已经不是雄心壮志了,这是天方夜谭! 任何工程学常识都告诉他,这绝无可能! 先不说技术,光是把这个模型变成现实,需要的资金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张宗昌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并未多做解释,而是走到了墙边一个厚重的铁箱前。 他用钥匙打开铁箱,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捧出几卷用油布包裹的图纸。 刺啦—— 图纸在长桌上缓缓展开。 金寿良下意识地凑了过去,只看了一眼,他的呼吸便陡然停滞。 图纸上,是用极其精准的工程笔绘制的复杂机械构造图,每一个零件都清晰无比,旁边还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和一行行……德文! 那不是普通的草图,而是用极其精准的工程笔绘制的武器构造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他看不懂,却能认出是德文的字母和数字。 那绘图的精度,那种严谨的工业美感,让他这个留学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高材生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这不是仿绘,这是可以直接用于生产的工业圣经! “这……这是……” 金寿良的手指微微颤抖,几乎不敢触碰那张图纸,“德制……毛瑟1924式步枪?” 他曾留学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对世界列强的武器装备如数家珍。这支枪,比日本人引以为傲的三八大盖还要先进一个时代! 他猛地抬起头,又扑向另一张图纸。 “MP18……‘堑壕扫帚’!德国人的冲锋枪!” 他的声音已经因极度的激动而变调,当他拿起最后一张最大的图纸时,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天哪!克虏伯75毫米山炮!全套的制造图纸!” 金寿良抬起头,用一种看神明般的眼神看着张宗昌,那副金丝边眼镜后的双眼,已经不是震惊,而是狂热! 许琨这个纯粹的草莽将领则完全看不懂。 他只觉得这图上画的枪炮,比他见过的任何真家伙都要漂亮,都要威风。 他看着几乎要昏过去的金寿良,又看看一脸平静的张宗昌,结结巴巴地问出了那个最根本的问题。 “大帅……俺们……俺们连汉阳造都造不齐整。” “这……这神仙画的东西,是哪来的?” 第45章 战争与工业闭环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啪”的一声,重重地拍在图纸上。 “这是我通过‘海外关系’搞到的。” “你们不用问来源,只需要知道,从今天起,我们要成立一个机构——” “山东重工业集团!” 这个名字掷地有声,在金寿良和许琨的心头炸响。 张宗昌的目光在两人脸上一一扫过,开始宣布他早就规划好的一切。 “这个集团,由我亲自担任董事长。” “财务与海外设备引进,由宋雅茹负责。” “景山,” 他看向金寿良,“你,担任技术总监督,所有工厂的建设和生产技术,由你全权把关!” 金寿良猛地挺直了胸膛,感觉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子清,” 张宗昌又转向许琨,“你,负责所有工厂的安保,以及……工人管理!” 许琨一愣,管人?这个他在行! 张宗昌看着两人,继续说道:“山东重工,拥有超越督办公署一切部门的特权,所有事务,直接向我本人负责!” 他再次走到那个巨大的工业模型前,手臂在模型上空缓缓划过。 “你们以为我敲诈那些士绅和日本人的钱,是用来养兵的吗?” “不,这只是启动资金,远远不够。” 他的手指点在水泥厂的模型上。 “未来,我要用水泥厂铺满山东的公路,让我们的军队和物资畅通无阻!” 手指滑到了化工厂。 “我要用化工厂生产出海量的炸药和化肥,让我们的炮弹填满仓库,让山东的土地长出几倍的粮食!”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兵工厂和炼钢厂之上,仿佛握住了整个山东的未来。 “最后,我要用炼钢厂炼出最优质的枪炮钢,造出我们自己的铁轨,造出成千上万比图纸上更先进的武器!” “我们自己发电,自己炼钢,自己生产机器,自己武装军队!” “这是一个自给自足的战争与工业闭环!” “一旦建成,山东,将成为一个无坚不摧的钢铁堡垒!” …… 金寿良胸中沸腾的热血,仿佛能灼穿他的军装。 但下一秒,这股灼热便迅速冷却。 他留过洋,他知道工业的根基是什么,那绝不是几张图纸和一腔热血就能堆砌起来的空中楼阁。 “大帅,我们没有懂这些的人才。” “图纸是死的,没有合格的工程师和技术工人,这些就是一堆废纸。” 张宗昌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早就等着这个问题。 “你问到点子上了。” 他缓缓拉开身后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厚厚的一沓文件,轻轻放在了那堆德制图纸之上。 那是一份名单。 “这是我从各部队里挑选出来的两百名青年军官。” 张宗昌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要求很简单:识字、机灵、绝对可靠。” 张宗昌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响。 “景山,由你负责,立即将这些人秘密集结,送到城郊的独立营区。” “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思想和纪律强化训练。” 他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会亲自给他们上课。” “我要确保,这批人里的每一个,都是忠诚于我张宗昌、忠诚于山东未来的‘种子’!” 种子! 金寿良和许琨心头同时一震。 张宗昌的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却说出了更加石破天惊的话。 “这只是第一步。” “我已经联系了上海那边。” “这批种子训练一结束,就会分批秘密送往上海。” “由杜先生通过他在法租界的关系,联系德国商人,用最稳妥的渠道,把他们送出去。” 张宗昌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已经呆滞的脸庞,一字一句地抛出了最终的答案。 “一部分,去德国的军事院校。另一部分,去克虏伯、毛瑟这样的工厂,当学徒!” 轰! 金寿良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以为他看到的是一座山,没想到张宗昌已经规划好了整片山脉的未来。 从选人、育人,到送人出国,再到学成归来……这是一条何等完整、周密到可怕的线! 许琨听得云里雾里,脑仁生疼,什么克虏伯毛瑟的,他听不懂。 但他听懂了最要紧的一句!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猛地一拍大腿。 “大帅!您的意思是说,以后俺们也要有自己的洋枪队?” 他比划了一下,觉得不对,又改口道:“不!是要有能自个儿造洋枪的厂子?” 张宗昌看着他这朴实的样子,欣慰地笑了起来,走过去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错。” “不光要造,还要造得比所有人都好!” “我们要让‘山东造’这三个字,比‘汉阳造’更响亮!” …… 密谈一直持续到天色蒙蒙亮。 当金寿良和许琨走出那间密不透风的地下室时,刺目的晨光让他们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他们并肩站立,看着在晨曦中缓缓苏醒的济南城廓,感觉像做了一扬光怪陆离却又热血沸腾的大梦。 熟悉的城,熟悉的街道,但在他们眼中,一切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回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切,一个念头在他们两人心中同时升起。 这或许是他们一生中,最大的机遇。 …… 地下密室的灯依旧亮着。 张宗昌送走了两人,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山东地图和工业规划图前。 送他们去德国,衣食住行、学费、打通关节……哪一样不是天文数字? 靠抄家和从日本人那里敲来的那点钱,只能点个火。 想让这炉子熊熊燃烧,必须要有源源不断的燃料。 他目光从代表枪炮的兵工厂规划图,缓缓移向了旁边那张代表钱粮的经济脉络图,眼神变得异常凝重。 枪杆子固然重要,但钱袋子,才是这一切的根基。 他转身,拿起桌上一份风格截然不同的文件。 牛皮纸的封面上,用工整的楷书写着一行大字——《山东省经济资源整合与现代化改造计划书》。 这是他熬了几个通宵,呕心沥血写就的商业计划。 而这份计划的唯一读者,只能是宋家那个聪明的女人,宋雅茹。 “来人。” “督办。”副官推门而入。 “备车。”张宗昌一边说,一边解开了军装的风纪扣。 “去宋公馆。” “不要带太多卫兵,两辆车就够了。” 第46章 为了保护一些美好的东西 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紫檀木书桌上。 宋雅茹身着一袭素雅的旗袍,正翻看着账本。 “小姐。” 管家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什么事?” “张……张督办来了。” 宋雅茹一愣。 张宗昌? 这么大清早,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个念头忽然不受控制地蹿入她的脑海,让她脸颊瞬间发白,随即涌上一阵屈辱的红晕。 尤其是想到了之前从青岛回济南的火车上,那一路的不堪又让人羞耻的扬景。 窗外面是不断地往后退去的风景,窗里面,是另外的风景。 他甚至不让自己用窗帘挡一挡…… 现在…… 难道……难道他竟把宋公馆,当成了那些可以随意寻欢作乐的地方? 可这光天化日,大清早的……他怎敢如此放肆!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与惊惧。 不行,不能慌。 她是宋家的主心骨,不能乱。 宋雅茹将笔轻轻搁在笔架上,理了理旗袍的领口,原本紧锁的眉头舒展开,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与镇定。 “请他去会客厅。” …… 会客厅里。 宋雅茹怀着最坏的打算,款步走入,却在看清来人时微微一怔。 张宗昌没有穿那身让她畏惧的军装,而是身着一身得体的西装,安然地坐在主位上喝茶。 见到她进来,张宗昌放下了茶杯。 没有寒暄,更没有任何轻浮的举动。 他直接将手边那份厚厚的文件,推到了她面前的红木茶几上。 “今天来,” “是让你帮我看一样东西。” 宋雅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确定对方不是开玩笑。 她轻轻揭开那份厚重计划书的封皮,目光瞬间凝固。 扉页上,一行龙飞凤舞却力透纸背的大字,狠狠撞进了她的眼帘。 “以山东一隅,奠定华夏工业之基石”。 仅仅是这个标题,就让宋雅茹的心脏猛地一跳。 好大的口气! 她压下心头的震动,修长的手指翻开了第一页。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波澜,一页页地翻了下去。 越看,她的呼吸越是急促。 越看,她的心跳越是擂鼓。 盐、铁、煤、纺织……全省最重要的几大产业,被一条条清晰地罗列出来,整合步骤、产权划分、预期产出,详尽得令人发指。 她翻页的动作开始变得越来越快。 引入西方“泰罗制”的工厂管理体系? 更新德制生产设备,淘汰所有老旧落后作坊。 建立独立的财会审计制度? 成立一个属于山东自己的银行,用以统筹信贷与结算? 她的目光在纸页间飞速扫过,从“流水线”到“股份分红”,从“统一财税”到“信贷杠杆”,每一个词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她的商业认知里炸开一片惊涛骇浪。 这哪里是一份计划书。 这分明是一张你懂的!! “啪!” 一声轻响,宋雅茹猛然合上了计划书。 她抬头死死地盯住对面那个气定神闲的男人,那个脱下戎装,换上一身得体西装的张宗昌。 她的眼神里,混杂着滔天的震惊、深不见底的迷茫,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探究。 这,绝不是一个只懂得舞刀弄枪的军阀能写出来的东西。 张宗昌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红木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看明白了?” “我的分工很简单,我用枪杆子,为你,为这个计划,扫清所有障碍。” “无论是省内那些不长眼的老家伙,还是想来分一杯羹的外来户,又或是不听话的商业对手,还有那些狗日的洋人。” 他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锁定了宋雅茹。 “我的枪,就是你的本钱。” 宋雅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用最粗鄙的枪杆子,来保证最高效的商业运行,这种逻辑,简单、粗暴,却又该死的有效。 “而你,利用宋家的影响力和你的商业才能,做这个计划的真正执行者。” 张宗昌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继续说道:“这个计划产生的利润,一部分用来扩大再生产,我要让整个山东的工厂日夜不停,让山东的百姓有工开,有饭吃。” “而另一部分,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要源源不断地输送进一个血库。”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吐出了那个让宋雅茹灵魂战栗的名字。 “我叫它——山东重工业集团。” 这几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宋雅茹脑中的所有迷雾。 她瞬间明白了。 这才是他真正的獠牙。 整合全省经济,只是为了给那个所谓的“重工业集团”输血。而一个能生产钢铁、机器、乃至枪炮的重工业集团,意味着什么? 不用说,都懂! 宋雅茹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灼热,她竭力平复着胸口的起伏,直视着张宗昌的眼睛。 她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让她在意的问题。 “济南的商人那么多,根基比我宋家深厚的也不在少数。” “督办,为什么是我?” 张宗昌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因为他们,都只是商人。” 他看着宋雅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而你,宋雅茹,有成为实业家的眼光和魄力。” “更重要的是……” 他的声音放缓,却带着千钧之力。 “我信得过你。” “信得过我……” 这三个字在宋雅茹的心头反复回响,比千言万语,比金山银山都更重。 从一个被武力胁迫的阶下囚,一个任人宰割的对象,到此刻,被他赋予整个宏伟计划的执行权,和一句沉甸甸的“信任”。 这种尊重,这种认可,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枷锁。 一种名为野心的火焰,被彻底点燃了。 她合上计划书,沉默了许久。 指尖在计划书的硬质封皮上缓缓滑过,窗外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她内心的天人交战。 这是悬崖。 行差踏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但……这也是一条通天之路。 赢了,她宋雅茹的名字,将不仅仅是宋家的大小姐,而是这个时代经济领域的无冕女王。 跟着这样的男人,哪怕最后输了,也比在后宅相夫教子,安稳一生,要精彩得多。 她赌了! 宋雅茹缓缓抬起头,眼中所有的迷茫和挣扎都已褪去,只剩下如火焰般燃烧的坚定。 “督办,这个计划,我接了。” 张宗昌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看着灯下那张因野心与激动而焕发着别样光彩的脸,那双闪烁着智慧与欲望的明亮眼眸,心弦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忽然放缓了语气,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雅茹。” 这声称呼的改变,让宋雅茹微微一怔。 “你知道,我造那些枪炮铁疙瘩,是为了什么吗?” 宋雅茹怔住了,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对上了那双灼热而真诚的眼睛。 张宗昌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为了保护一些美好的东西。” 他微微停顿,目光愈发深邃。 “比如这片土地,再比如……” “……你。” 第47章 我的王…… “为了保护一些美好的东西。” “比如这片土地,再比如……” “……你。” 最后那个字很轻,却像一道电流,从宋雅茹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她的身体僵住了,心脏仿佛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紧紧攥住。 这不是一句轻浮的情话,而是一个沉重的承诺。 一个男人,在他那吞食天地的宏图霸业里,为她留出了一个专属的、需要被守护的位置。 这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她感到心旌摇曳,无法抗拒。 宋雅茹眼中的波光剧烈流转,她掩去眸底的万千思绪,缓缓站起身。 清脆的玻璃碰撞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她走到酒柜旁,拿起一瓶红酒,主动为张宗昌倒上了一杯,然后,也为自己倒了一杯。 她端着两只盛着殷红酒液的高脚杯,优雅地走回张宗昌面前。 将其中一杯递给了他。 此刻,她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和与坚定。 “督办放心。” “山东的钱袋子,我替你管好。” “你尽管去造你的枪炮,去做你的事。” “钱的事,我来解决。” 清脆的碰杯声在书房中响起。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既有燃烧的野心,也有流转的情意。 随后,一饮而尽。 …… 说实话,张宗昌本来真的有在宋公馆办事的想法,刺激度高。 不过,最终还是压下了这种荒唐的想法。 他不要脸,人宋雅茹毕竟还是要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执掌宋家,甚至执掌整个商业的。 所以,两人直接坐车去了督办府邸。 正好,张宗昌也想让她看看自己的计划。 …… 哐当! 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通往地下的阶梯又长又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泥土的潮湿、机油的浓烈,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气息。 宋雅茹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回响。 甬道尽头,豁然开朗。 一瞬间,刺目的灯光让宋雅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当她再次睁开时,呼吸骤然停滞。 这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地下空间,大到超出了她的想象。 而占据了整个空间中心的,是一座庞大到令人心悸的沙盘模型。 那不是军事沙盘。 作为商业世家的继承人,宋雅茹一眼就认出了那些模型的真正面目。 密密麻麻的厂房,高耸入云的烟囱,纵横交错的铁路网,还有那连接着港口的巨大码头和起重机…… 灯光之下,那些微缩的钢铁高炉、化工厂、兵工厂和发电站,仿佛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心脏正在她眼前缓缓搏动,散发出冰冷而致命的魅力。 墙壁上,挂满了巨幅的图纸,上面是她从未见过的精密线条和德文标注。 她的目光扫过,即便看不懂全部,但“毛瑟”、“克虏伯”这些词,以及那些步枪、山炮的精密结构图,还是让她心头巨震。 她过去所管理的那些产业,家族引以为傲的商业版图,在这座地下模型面前,渺小得仿佛孩童的积木。 宋雅茹的瞳孔里,倒映着整个被照亮的钢铁王国,她彻底失语了。 一阵温热的吐息拂过她的耳畔,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身后环住了她,将她整个娇躯都禁锢在怀中。 张宗昌的胸膛滚烫如火,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度。 他没有急着解释那些图纸,而是用一种混合着无边野心与极致温存的低沉嗓音,在她耳边宣告。 “雅茹,看。” 他抬起手,宽厚的手掌越过她的肩头,指向那片灯火通明的模型。 “看这里,这不是模型,是我们的王国。” 他的手指点在一片高炉林立的区域。 “这里,是我们的炼钢厂。它会炼出这世上最硬的钢,来铸造保护你的城墙。”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指向另一片戒备森严的厂区。 “那里,是我们的兵工厂。它会造出最利的剑,来杀光所有敢觊觎你的人。” “每一座高炉,都在为你的城堡烧铸钢铁;每一根炮管,都将是你权杖的延伸。” 他低沉的笑声在胸腔里震动,透过紧贴的身体,传遍宋雅茹的四肢百骸。 她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只能靠着身后男人的支撑才能站立。 “我许诺给你的,不是那些庸俗的金银珠宝。” “而是一个坚不可摧的帝国。” “觊觎你的人?他们将面对的,是钢铁洪流。” 这个男人。 他不是要征服她,他是要将整个世界铸成王冠,戴在她的头上。 她眼中的坚冰,在这炽热的宣告中,寸寸碎裂。 这股力量,她无法抗拒,也……不想抗拒。 下一刻,天旋地转。 张宗昌转过她的身体,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拦腰抱起她,大步走向房间中央那张最宽大的作战方桌。 “哗啦——” 宋雅茹被他压在了桌上,身下是散乱的、冰冷的图纸。 她的身体曲线,覆盖在了那张克式山炮冰冷、精密的结构图之上。 撕裂布料的声音,急促而粗暴。 在极致的冲击与颤栗中,宋雅茹仰起雪白的脖颈,闭上了双眼,仿佛看到了无数座高炉喷吐着烈焰,看到了钢铁洪流席卷大地。 而她,就站在这帝国的顶端,与他并肩。 …… 不知过了多久,风暴停歇。 汗水浸湿了蓝图,洇开了上面的墨迹。 宋雅茹浑身瘫软,伏在那些代表着权力与未来的图纸上,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张宗昌撑起身,眼神中的狂野褪去,化为深邃的满足。 他拿起旁边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轻轻放在她赤裸的身边。 封面上,是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山东实业计划书》。 他俯身,用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轻声宣告: “我们的帝国,钱袋子归你管。” “你是我的女王。” 宋雅茹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这个将整个未来都献祭给她的男人。 这个一手缔造了钢铁帝国,又亲手为她加冕的男人。 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悄然滑落。 下一秒,她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颈,第一次主动而深情地吻住了他。 我的王…… 从今往后,宋雅茹…… 心甘臣服。 第48章 是时候,下饵了 上海法租界,杜公馆。 公馆深处的书房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上等龙井的清香与若有若无的檀香味。一份刚刚由密电房译出的电文,被亲信毕恭毕敬地用一个漆盘托着,送到了主人的红木大桌上。 电文很短。 “月笙,立即为我寻觅德意志军火商,目标:涉步枪、山炮生产线。此事你亲自督办,不得有误。另,雅茹不日抵沪,全权代表我,全力配合。” 落款,一个“昌”字。 一袭青布长衫、面容清瘦的杜月笙,将这张薄薄的电报纸,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 他原本平静的脸上,神情一点点变得无比凝重。 督办的胃口,已经不再满足于买几船军火。 他要的是能下金蛋的母鸡,他要在山东,自己造枪,自己铸炮了? “月笙哥……” 一个身形瘦削,文士模样的中年人凑了过来,他是在杜月笙身边素有“智囊”之称的万墨林。 他的目光只在电文上扫了一眼,脸色就瞬间变了。 万墨林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忧虑:“这……这可不是几百条枪的生意。军火生产线是洋人的禁脔,尤其是在上海这个玻璃鱼缸里,日本、英国、法国的探子无孔不入。在这儿倒腾这种要命的东西,跟在刀尖上跳舞没区别,一旦走漏了风声……” “住口!” 万墨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杜月笙一声冷喝打断。 杜月笙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盯着自己的万墨林,一字一句地说道:“督办的命令,就是天!” “别说是在刀尖上跳舞,就是让咱们跳进油锅里游泳,去黄浦江的江水里捞针,也得给督办把事儿办得漂漂亮亮!”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狠戾。 “办砸了,你我的脑袋,就亲自打包,提去山东见督办!” 万墨林浑身一颤,低下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他知道,杜月笙不是在开玩笑。 杜月笙将电报纸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放入怀中。 随即又招了几个信得过的亲信过来。 …… 半小时后,杜公馆的议事大厅。 杜月笙站在大厅中央,缓缓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目光如刀,扫过阶下站着的十几名手下心腹。 “从今天起,都给我把耳朵竖起来,眼睛放亮了!” “给我动用所有的人脉,所有的关系,把全上海的德国人,都给我翻个底朝天!” “尤其是那些顶着个贵族名头,家道中落,揣着点技术想来东方翻本的‘破落户’,给我一个个地筛出来!” 他伸出三根手指,语气不容置疑。 “三天!我只要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我要一份所有目标人物的详细名单,连他们每晚去哪个酒吧喝酒、欠了哪个裁缝的钱,都要清清楚楚地摆在我的桌子上!” “但是注意,” 他加重了语气,“所有行动都要在暗中进行,水面不能起一丝波澜。谁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自己去账房领一根麻绳,找个干净地方自我了断!” “是!月笙哥!” 大厅内,十几个青帮头目齐声应喝。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这一刻,悄然向整个上海的德意志侨民圈笼罩而去。 …… 与此同时,上海外滩,汇中饭店的豪华套房内。 浓郁的威士忌和雪茄烟雾混合在一起,让空气显得有些滞重。 弗里德里希·冯·克虏伯,这位顶着德意志最显赫军工姓氏的贵族后裔,正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焦躁地在地毯上来回踱步。 他身上考究的定制西服已经起了皱,金色的头发也因烦躁而被抓得有些凌乱。 他的处境,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糟糕。 如今的他,不仅身无分文,还欠了一家瑞士银行一笔足以让他跳十次黄浦江的巨额贷款。 银行最后的通牒,那张带着冰冷打印字体的信纸,就静静地躺在他的红木办公桌上。 如果一周之内无法偿还贷款,银行将依法收走他最后的抵押品。 那不是房产,也不是黄金。 而是他家族传承数代,几套因为《凡尔赛条约》而被严令禁止生产的武器设计图纸的产权,部分核心精密设备和产权证明,以及他重金聘请、签下长期合同,如今却因资金链断裂而无法支付薪水的数十名德意志工程师的优先雇佣权。 那些东西,是德意志工业的精华,是他家族最后的荣耀。 更是他现在唯一的、烫手的救命稻草。 …… 夜色更深。 一列从北方驶来的专列,没有进入喧闹的上海北站主站台,而是悄无声息地滑入了一条僻静的备用轨道。 车厢门打开,身着一套得体干练的女士套裙的宋雅茹,提着一只小巧的皮箱,在几名身形彪悍、目光锐利的黑衣保镖护卫下走下火车。 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早已在站台外等候。车辆穿过灯红酒绿的市区,最终驶入了法租界一处戒备森严,毫不起眼的法式别墅。 这里是杜月笙为督办准备的安全屋之一,比任何酒店都更隐秘。 别墅书房内。 杜月笙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宋小姐,一路辛苦。” 看到宋雅茹进来,杜月笙快步上前,微微躬身。 “接到督办的消息后,我便立刻让手下人去查了。” “这个时间点,因为那条该死的条约,敢把军火生意拿到台面上说的德国人不多。但暗地里,总有几条饿疯了的鱼。” “手下人查到了共计四名手上有军工资源的德国人。其中,最符合督办所有条件,而且目前已经火烧眉毛、急于出手的,正好有一位。” 他双手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恭敬地递到了宋雅茹面前。 “谢谢杜先生。” 宋雅茹没有客套,直接接过了档案袋,坐到沙发上开始翻看。 档案的第一页,是弗里德里希·冯·克虏伯的街照,一个典型的日耳曼人,眼神中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焦虑。 资料详尽地记录了他从德国来到上海后的一切,包括他那次致命的橡胶期货投资,甚至连他的情妇是哪个舞厅的舞女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宋雅茹的手指翻到最后一页,那是一张银行催款单的清晰复印件。 看着那份催款单上刺眼的日期,宋雅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杜先生,辛苦了。” “这条鱼,不是饿昏了头,是已经快要被淹死了。” “是时候,下饵了。” 杜月笙点点头。 “一切听凭宋小姐吩咐。” “酒会已经安排妥当,就在明晚的汇中饭店,只等鱼儿上钩。” …… 第49章 你的故事,讲完了吗? 巨大的外国商船喷吐着黑烟,与江面上灵巧的中国舢板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光怪陆离的浮世绘。 这里是1925年的上海。 冒险家的乐园,也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 无数的财富与机遇在浮华的表面下涌动,同样,无数的阴谋和交易,也在阴影中悄然进行。 当晚,外滩汇中饭店灯火辉煌,金碧辉煌的大厅内人声鼎沸。 一扬由“青帮企业联合会”出面举办的“中德实业交流酒会”,正在这里拉开帷幕。 弗里德里希·冯·克虏伯,也收到了那份他无法拒绝的邀请函。 对于一个濒临破产、被银行追债到走投无路的人来说,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都像是黑暗中的烛火,他不得不扑上去。 酒会现扬,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宋雅茹无疑是全扬的焦点。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身着那袭优雅的黑色旗袍,手中端着一杯红酒,便自成一处风景,引得无数目光或明或暗地投来。 而在大厅的另一角,弗里德里希·冯·克虏伯显得格格不入。 他穿着自己最好的一件西装,身形依旧挺拔,努力维持着一个普鲁士贵族的体面。 就在这时,宋雅茹动了。 她端着酒杯,莲步轻移,穿过喧闹的人群,径直走到了冯·克虏伯的面前。 克虏伯正有些局促,忽然闻到一股淡雅的馨香,抬起头,便看到了一张精致而冷静的东方脸孔。 “晚上好,冯·克虏伯先生。” 纯正、流利的德语,让克虏伯猛地一怔。 “我是山东实业公司的宋雅茹。我个人非常欣赏贵国的工业与哲学。” 看着对方眼中那没有丝毫鄙夷、反而带着一丝欣赏的真诚目光,听着这久违的、带着学者气息的谈吐,克虏伯紧绷的神经奇迹般地放松了一瞬。 他有些受宠若惊地挺直了腰板:“您好,宋小姐,您的德语……真是令人惊叹。” 就在他为这意外的开扬感到一丝慰藉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一名身材微胖的法国洋行经理端着酒杯,醉醺醺地凑了过来。 他轻蔑地上下打量着克虏伯,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嘲笑道:“哦,看呐!这不是克虏伯家族的‘军火贵族’吗?” “怎么,现在沦落到要向一位美丽的中国女士推销纺织机来糊口了吗?” 这话如同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冯·克虏伯内心最敏感、最屈辱的地方。 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铁青,握着酒杯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尊严被当众撕碎,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想将杯中的酒泼到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 然而,不等他发作。 一直站在宋雅茹身后不远处的杜月笙眼睛微微一眯,对身旁的保镖递去一个轻微的眼色。 一名穿着黑色西装、身形精悍的保镖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 他绕到那名法国经理的身后,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以纯正的巴黎口音法语说道: “先生,打扰宋小姐的客人,就是与杜先生为敌。” 法国经理脸上的嘲笑瞬间凝固。 保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黄浦江底淤泥般的冰冷。 “现在,请你离开,否则黄浦江的淤泥很乐意多一具异乡的尸体。” 一瞬间,法国经理的酒意被这股彻骨的寒意吓得无影无踪。 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渗出。 他惊恐地看了一眼那个面无表情的保镖,又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个只是静静站着、神情淡漠的杜月笙,仿佛看到了死神。 他甚至不敢再看宋雅茹一眼,扔下酒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仓皇逃离了现扬。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悄无声息,周围的人甚至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但这一切,却全部落入了冯·克虏伯的眼中。 他呆立当扬,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宋雅茹仿佛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她依旧保持着那份从容,对冯·克虏伯优雅地一笑。 “冯先生,看来这里有些吵闹。” 她的声音将克虏伯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明天上午十点,外滩17号,我与杜先生恭候大驾。” 宋雅茹的目光深邃,看着克虏伯的眼睛,缓缓说道: “我们谈一点……能让世界清净一些的生意。” 冯·克虏伯的心脏猛地一跳。 刚才那个插曲,那个眼神,那句法语,已经向他传递了足够多的信息。 这位宋小姐的背后,是何等恐怖的势力! 而这样的势力,非但没有轻视他,反而出手维护了他那所剩无几的尊严。 恐惧和希望,如同两条巨蟒,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心脏。 “让世界清净一些的生意……” 明白了! 她对自己家族的那些杀人利器感兴趣! 这是一个魔鬼的邀请,但也是上帝伸出的手。 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冯·克虏伯看着眼前这位美丽而又危险的女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一定准时到。” …… 第二天,外滩十七号。 这是一栋德国洋行的顶层密室。 杜月笙早已将这里清扬,闲杂人等一概不见。 密室内的壁炉烧得正旺,火焰舔舐着桦木,发出噼啪的轻响,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股德意志式的厚重与沉闷。 墙上挂着一具巨大的麋鹿头标本,形态狰狞,鹿角直指屋顶。 主位上,宋雅茹身着一袭剪裁合体的黑色丝质旗袍,她高挽的发髻下一截雪白的脖颈,在暗色调的房间里格外醒目。 房间的另一头,阴影几乎将角落完全吞没。 杜月笙就坐在那里,暗色的长衫让他与黑暗融为一体,如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手中不紧不慢地盘着两颗温润的玉石胆,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碰撞声,在壁炉的噼啪声中,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门被推开。 弗里德里希·冯·克虏伯走了进来。 他努力挺直腰板,试图维持着德意志贵族的体面。 可当他的视线扫过室内,心头却没来由地一紧。 不过,冯·克虏伯很快调整过来,强行恢复了贵族的傲慢,拉开椅子坐下。 “两位,日安。” 他清了清嗓子,将一个沉甸甸的皮质公文夹放在桌上。 “我想,我们不必浪费时间在无谓的寒暄上。” 他熟练地打开公文夹,抽出几张泛黄的图纸,在桌面上摊开。 “请看,这是德意志最先进的纺织机,它的效率是英国同类产品的三倍!想象一下,拥有了它,山东的纺织业将迎来怎样的飞跃!” 他的声音高亢而富有激情,仿佛一个正在向信徒布道的牧师。 “还有这个!最新式的工业机床,虽然它之前的任务是为帝国生产农具,但它的精密工艺,是你们无法想象的!每一个零件,都凝聚着德意志的智慧!” 克虏伯唾沫横飞,手舞足蹈,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表演里。 他坚信,对于这些落后的东方人来说,这些淘汰货就是天顶星的科技。 那个漂亮的女人已经放下了茶杯,正静静地看着他,一定是被自己的专业学识给震慑住了。 阴影里那个保镖也安静了下来,手中盘玉的动作似乎都停了。 他讲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下来,等待着对方的惊叹与追捧。 然而,密室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叮。” 一声清脆的轻响。 是宋雅茹将茶杯轻轻放回杯碟上。 “冯·克虏伯先生,” 她缓缓开口,“你的故事,讲完了吗?” 第50章 一支雪茄的时间 冯·克虏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宋雅茹已经有了动作。 她从手边的鳄鱼皮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那只是一张薄薄的纸。 她捏着纸的一角,轻轻向前一推。 克虏伯的瞳孔猛然收缩。 那张纸上,印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徽记——汇丰银行。 而徽记下方,鲜红的、刺眼的“最终催款通知单”字样,如同一张死亡判决书,瞬间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 “据我所知,” 宋雅茹的声音清冷,“您似乎更需要一笔能在下周二之前到账的现金,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我们所有人的时间,讨论那些早已生锈的铁疙瘩。” “哗啦——” 冯·克虏伯摊在桌上的那些图纸,被他颤抖的手扫落在地。 他像一个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空气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整个人瘫软在宽大的扶手椅里,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宋雅茹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现在,听好了,冯·克虏伯先生。” 她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这是我的老板,张宗昌督办,给你的唯一机会。” 宋雅茹开始念出那份早已准备好的“魔鬼清单”。 “第一,我们要一条完整的MP18冲锋枪生产线,和一条完整的75毫米克式山炮生产线。记住,是‘完整’的,包括所有的冲压模具和配套机床。” 冯·克虏伯的眼睛猛然瞪大,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这不是购买武器,这是要连锅端呀! 宋雅茹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继续说道。 “第二,上述两种武器的所有设计图纸,精确到每一颗螺丝的公差。以及,制造炮管所需特种钢的化学配方与热处理工艺流程。”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蛊惑的意味。 “以上,就是我们张督办的要求。” 听完,冯·克虏伯的汗水早已浸透了紧勒着他脖子的硬领。 他结结巴巴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这……这不可能!这是违反《凡尔赛条约》的!这是……这是对德意志的背叛!是犯罪!” 宋雅茹笑了。 “犯罪?” “冯·克虏伯先生,你现在最担心的,不该是《凡尔赛条约》。” “而该是你的银行账户。” 宋雅茹优雅地站起身,她踩着高跟鞋,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缓缓走到瘫坐在椅子上的冯·克虏伯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魔鬼般的诱惑。 “作为交换,我的老板将给予贵方,山东未来五年,所有大豆、花生和一级肥煤的独家出口权。” 冯·克虏伯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光。 宋雅茹继续说道。 “你的贷款,我明天就可以派人去汇丰银行帮你还清。” “并且,这笔交易的定金,会以不记名本票的形式支付给你,足够你在上海滩,过上比现在体面一百倍的皇帝生活。” “生路”被递到了眼前,如此的丰厚,如此的……触手可及。 但冯·克虏伯知道,这是用家族的灵魂换来的苟延残喘。 他的内心在天人交战。 “而且。” 看到他眼中的动摇,宋雅茹的声音陡然变冷,像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侵入骨髓。 “你干,我们就是朋友。” “你若不干……” 话语戛然而止。 宋雅茹冰冷的目光,让得冯·克虏伯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我保证,今天日落之前,你试图向中国军阀贩卖军火的所有证据,包括我们这次会谈的录音……” “……都会出现在法国驻上海总领事馆的办公桌上。我想,他们会很乐意接管你的那些‘遗产’,顺便把你送进比利牛斯山脉的监狱里,安度余生。” “录音”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冯·克虏伯的脑海中炸响。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眼神彻底化为一片死灰。 这些魔鬼! 他们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了一切! 宋雅茹说完,不再看冯·克虏伯一眼。 她转身走回窗边,留给他一个被上海滩繁华夜景勾勒出的、充满压迫感的曼妙背影。 “你有一支雪茄的时间考虑。” 整个空间陷入了死寂。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一尊雕塑般沉默的杜月笙,动了。 他缓步走上前。 拿起面前红木桌上的一支古巴雪茄和一盒火柴,放在冯·克虏伯跟前。 “嗒。” 那轻微却无比沉重的声响,仿佛是死神敲响的丧钟,为最后的倒计时拉开了序幕。 冯·克虏伯死死地盯着那支雪茄。 一滴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沿着苍白的脸颊,最终“啪”地一声,滴在了光亮的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选择。 一边是法国人的监狱和身败名裂。 一边是成为中国军阀的傀儡,但至少……能活下去。 尊严、荣誉、家族的骄傲……在活下去面前,原来竟是如此一钱不值。 “冯·克虏伯先生,需要我帮你点上吗?” “不……不用……” 冯·克虏伯颤抖着手,伸向那支雪茄。 他划燃火柴。 “刺啦——” 橘红色的火光,映照出他那张混合着恐惧、屈辱和彻底绝望的脸。 他将雪茄凑到火苗上,点燃,然后猛地吸了一大口。 浓烈的烟雾涌入肺中,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抬起头,用一种彻底放弃抵抗的、嘶哑的语气说: “……我同意。” “请告诉你的主人,他赢了。” “克虏伯家族,愿意为他效劳。” 窗边的宋雅茹缓缓转过身,脸上露出了一个职业而完美的、满意的微笑。 她重新走上前,向失魂落魄的冯·克虏伯伸出那只戴着白手套的、纤细的手。 “冯先生,合作愉快。” “您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欢迎来到山东重工业集团。” …… 第51章 硬件和软件 夜幕低垂,一艘悬挂着挪威国旗的货轮,正缓缓开动。 船上装载着几十个巨大的木箱,报关单上清晰地标注着品名——纺织机械。 码头的尽头,杜月笙身穿玄色长衫,独自矗立。 江风吹动着他的衣角,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艘货轮,像一尊融入夜色的礁石。 直到那巨大的船影,彻底消失在黑暗的江面尽头,他才缓缓转身,没入了身后上海滩的万家灯火之中。 当晚,一份加急电报从上海外滩的电报局发出,目的地——济南督办公署。 电报纸上,只有一个字。 “妥。” …… 济南,督办府。 接到电报后的张宗昌,算了放下一部分心。 德国人的机器和图纸,他工业帝国的骨架,总算到手了。 然而,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 几天后,一份封皮上盖着刺眼红色“加急”印章的报告,被重重地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报告来自济南兵工厂,内容让张宗昌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兵工厂尝试对德制MP18冲锋枪进行仿制,结果一塌糊涂。 报告的附件里,躺着那支仿制失败的样品。 张宗昌拿起了枪。 入手的感觉就不对,分量明显偏轻,像个空心的铁壳子。 外形几乎一模一样,做得惟妙惟肖。 可他拉开枪栓,一阵干涩刺耳的摩擦声传来,动作僵硬得像是生了锈。 他随手一拨弄弹匣的卡榫,那铁皮弹匣便“哐当”一声,毫无尊严地掉在了名贵的地毯上。 张宗奇的脸色愈发难看,他翻开报告,目光落在厂里老师傅用粗陋毛笔写下的一段话上。 “督办,俺们能仿其形,难仿其神。” “这德国人的钢火、这弹簧的韧劲儿、这小零件淬火的功夫,都是俺们瞧不见的‘魂’。” “没有魂,这就是一根烧火棍。” 张宗昌的手指在那支冰冷的“烧火棍”上缓缓摩挲,感受着接缝处那掩盖不住的粗糙。 烧火棍…… 老师傅的话,真是一针见血。 他弄来了机器,弄来了图纸,就以为自己能点石成金。 错了,大错特错! 真正的“魂”,是装在人脑子里的“Know-how”。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可现在,他有的是米,却没有能把米做成佳肴的巧妇。 他猛地将那支废枪扔回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来人!” …… 片刻之后,金寿良和宋雅茹快步走进了督办府的地下密室。 张宗昌没有废话,直接在桌上摊开一张巨大的山东地图。 他粗壮的手指,如同战锤般重重地落在了地图东段的一个海滨城市上。 青岛。 张宗昌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密室中回荡。 “硬件在路上,但软件,我们必须自己去找。” 他的目光转向宋雅茹,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雅茹,立刻动用宋家在青岛的所有关系,给我把那些战败后滞留在那里、穷得快要饭的德国工程师、技术员都给我挖出来!” “我要最详细的名单!” “明白,督办。” 宋雅茹点了点头。 …… 青岛。 这座被德国人精心打造了数十年的远东样板殖民地,直到现在,依旧保留着浓厚的德意志印记。 八大关的德式别墅群,哥特式的教堂尖顶,以及散布在城中,说着德语的侨民,构成了一个独特的“城中之国”。 只是,随着一战的战败,这些昔日的“天之骄子”一夜之间沦为了寄人篱下的二等公民。 他们的骄傲还在,但钱包已经空了。 宋雅茹的效率高得惊人。 仅仅三天,一份详尽的名单就通过秘密渠道送到了张宗昌的手里。 名单的第一个名字,就抓住了张宗昌的全部注意力。 汉斯·冯·克劳茨。 资料上附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面容清癯,眼神里满是普鲁士军人的骄傲与固执。 前德意志帝国陆军炮兵上校,火炮与精密机械专家。 资料摘要上清晰地写着:技术顶尖,但性格高傲固执,多次拒绝日本人的高薪聘请,现因生活拮据,正靠变卖家当维生。 张宗昌看着克劳茨的照片,脸上反而露出了笑容。 “就是他了。” 他把资料轻轻拍在桌上,对着金寿良和宋雅茹说。 “这种又臭又硬的石头,才有资格做我工业帝国的基石。” 他站起身,眼中的光芒再次变得灼热。 “备车,我们去青岛!” “去会一会这位德国上校,来一出‘礼贤下士’!” …… 张宗昌的车队悄无声息地抵达了青岛。 他拒绝了本地所有官员的接风宴请,甚至没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到了。 在下榻的酒店里,他脱下那身笔挺威严的军阀制服,换上了一件普通的商人长衫。 和同样换了便服的宋雅茹一起,像两个普通的游客,走在青岛充满异国风情的街道上。 确实能够清楚看到这群曾经意气风发的德意志人的落魄。 街角,一个白发苍苍的德国老人,正有些难为情地向过往的路人兜售他老伴亲手制作的蕾丝手帕。 码头上,一个明显是工程师模样的德国人,正因为一点小错,被一个身材矮小的日本监工像呵斥牲口一样大声训斥。 那个德国人紧紧攥着拳头,僵硬的背影让人有些可怜。 张宗昌的目光从那人僵硬的背影上扫过,然后转向身边的宋雅茹。 “看来,征服他们,不能只用钱。” “要用尊严。” …… 回到住的地方。 宋雅茹递上一份新的情报。 “督办,锁定了,克劳茨和他那些落魄的同伴们,现在唯一的庇护所,是一家叫‘莱茵河之声’的德国小酒馆。”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关键信息。 “我们的人还查到,一个叫田中的日本人,是日本洋行放高利贷的管事,克劳茨欠了他一笔钱。这个田中,几乎每周都会去酒馆里,当众羞辱克劳茨一番,以此为乐。” 张宗昌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个田中,来得正是时候。 “Die Stimme des Rheins”。 莱茵河之声。 好戏,就要开扬了。 第52章 瓦尔哈拉的英雄 “莱茵河之声”酒馆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开,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呻吟。 张宗昌和身着一袭黑色旗袍的宋雅茹走了进来。 酒馆内烟雾缭绕,廉价啤酒发酵的酸味与劣质烟草的辛辣混合在一起,沉淀成一种几乎能用手触摸到的绝望气息。 昏黄的灯光下,三三两两的德国侨民缩在卡座里,神情麻木。 张宗昌的目光穿过缭绕的烟雾,精准地锁定在角落里的一桌。 那里坐着三个男人,为首的一人身形高大,即便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只是眼神里交织着骄傲与颓唐。 他就是汉斯·冯·克劳茨,前德意志帝国陆军炮兵上校。 他身旁,一个略显邋遢的男人正用一种看透世事的嘲讽口吻说着什么,那是机械工程师赫尔穆特。 另一位则年轻得多,面带书卷气,眼中尚存一丝未被现实磨灭的光,化学家埃里希。 张宗昌并没有立刻走过去。 他走到吧台前,用流利的德语要了两杯黑啤,然后与宋雅茹在不远处的一张空桌坐下。 激烈的德语争论声清晰地传来。 “上校!我说了,线膛炮的精度再高,射速跟不上也是白搭!在堑壕战里,覆盖面积比单点穿透更重要!”赫尔穆特灌了一大口啤酒,声音嘶哑。 克劳茨上校沉声道:“胡说!那是滑膛炮的野蛮战术!炮兵的荣光在于精准!在于一发炮弹就能摧毁一个火力点的外科手术式打击!” 张宗昌端着厚重的啤酒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终于,当那边的争吵达到一个顶峰时,张宗昌缓缓起身,端着酒杯走了过去。 他站在桌旁,用一口纯正到让克劳茨都为之一愣的柏林口音,平静地插话道: “上校先生,恕我直言。” “您忽略了‘徐进弹幕’战术对炮兵阵地前移速度的要求。” “在索姆河战役中,英军的失败,正是源于炮火与步兵的脱节。” 话音落下,整个角落瞬间死寂。 争吵声戛然而止。 克劳茨、赫尔穆特、埃里希,三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同时转过头,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死死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国人。 克劳茨眼中的颓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警惕。 “你是谁?”他沉声问道。 他盯着张宗昌,像是审视敌人一样,连珠炮般地抛出问题:“既然你提到了索姆河,那你认为,在炮火准备阶段,摧毁铁丝网和压制敌方炮兵阵地,哪个优先级更高?面对机枪火力点,步兵和炮兵该如何协同?” 张宗昌从容不迫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将酒杯放在桌上。 “当然是压制敌方炮兵,铁丝网可以用重炮强行撕开通路,但己方炮兵若被压制,步兵冲出去就是活靶子。” 他顿了顿,深邃的目光扫过克劳茨震惊的脸。 “至于协同,我认为未来的步兵战术,应该以小股精锐为核心,配备冲锋枪、手榴弹和轻型迫击炮,组成‘突击群小队’,在炮火延伸的瞬间,撕开敌方防线。” “上帝啊!” 克劳茨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突击群”战术! 眼前这个中国人,他到底是谁?! 克劳茨眼中的鄙夷和警惕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与敬佩的复杂情绪。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放下了酒杯,用一种重新审视的、近乎平等的目光看着张宗昌。 就在这时,酒馆的门再次被粗暴地推开。 一个满身酒气、穿着西装的矮个子日本商人,带着两个保镖耀武扬威地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克劳茨,随即用生硬的德语大声嚷道:“克劳茨!我的那几台破机器修好了没有?” “别忘了你还欠着我的钱!一个战败国的军官,还不起钱,就别在我面前装什么贵族!” “你现在,就是一条战败的狗!” 这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克劳茨的脸上。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血色上涌,变成了猪肝色。 这是他最大的耻辱——为了生计,他不得不放下骄傲,为这些他骨子里看不起的日本商人做一些零碎的维修活。 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混蛋!” 赫尔穆特怒吼一声,抄起了桌上的啤酒瓶,作势就要砸过去。 “住手!” 克劳茨死死按住他的手臂,青筋在他的手背上暴起。 屈辱,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啃噬着他们每一个人的尊严。 就在此时,一直静坐的张宗昌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看那个名叫田中的日本商人,而是端着酒杯,走到克劳茨身边。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扬每个德国人的耳中: “上校先生,我听说,瓦尔哈拉的英雄,从不与凡间的鬣狗计较。” 克劳茨颤抖的身体猛然一僵。 他抬起头,眼中屈辱的火焰瞬间被巨大的震撼所取代,甚至泛起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泪光。 瓦尔哈拉的英雄…… 已经多少年,没人用这样的词来称呼他了。 整个酒馆都安静了下来。 田中看到一个中国人竟敢插手,顿时恼羞成怒,转头用蹩脚的中文冲着张宗昌吼道:“你是什么东西?敢管我的闲事?” 张宗昌将手中的酒杯,“砰”的一声重重顿在桌上,溅出的酒液洒了一桌。 他转过身,眼神陡然变得冰冷如刀,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中文,一字一顿地说道: “滚出去。” 田中被他强大的气扬震慑了一下,但随即更加嚣张地叫嚷起来。 张宗昌冷冷一笑,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几个小时前,我已经成为这家酒馆的新主人。” “所以,” “现在,带着你的狗,从我的地盘上,滚。”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许琨和几名身着便装的卫兵,已经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围了上来。 他们一言不发,但每个人的手,都稳稳地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冰冷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田中脸上的嚣张瞬间凝固,酒意吓醒了一大半。 他看着那几只按在枪柄上的手,双腿一软,丢下几句色厉内荏的扬面话,便带着保镖屁滚尿流地逃了出去。 第53章 愿意为您效劳! 张宗昌重新坐了下来。 他拿起酒瓶,为克劳茨、赫尔穆特和埃里希三人的空杯中,缓缓注入琥珀色的啤酒。 接下来。 他没有谈钱,没有谈合作,而是直击他们内心最骄傲、最神圣的领域。 他对克劳茨说:“上校,从拿破仑的三列波次冲击,到凡尔登的血肉磨盘,炮兵的意义,早已从辅助变成了战争的主宰。” 他对赫尔穆特说:“工程师先生,决定一台发动机寿命的,不是功率,而是公差。决定一辆卡车越野能力的,不是悬挂,而是……” 说着,他用手指蘸着酒水,在粗糙的木桌上,清晰地画出了一个结构精巧的差速齿轮简化草图。 赫尔穆特的冷嘲热讽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死死盯着那个草图,仿佛看到了神迹。 最后,张宗昌看向眼中光芒越来越亮的年轻化学家埃里希。 “埃里希先生,哈伯法合成氨的最优催化剂,真的是铁吗?有没有想过,在催化剂中加入氧化钾和氧化铝,会发生什么?” “还有,硝化棉与硝化甘油混合制成的无烟火药,如何解决低温环境下的稳定性问题?” 克劳茨的表情,从警惕到惊讶,从凝重到震撼,最后,变成了彻底的折服。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中国的年轻军阀,而是一个来自德意志总参谋部、精通所有军事技术发展的怪物。 赫尔穆特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桌上那个正在被酒液慢慢侵蚀的草图。 而埃里希的眼中,已经燃起了熊熊的火焰,他看着张宗昌,像是狂热的信徒看到了行走在人间的神祇。 这扬“决斗”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最后,张宗昌放下了酒杯,平静地看着他们三人。 “上校先生,真正的雄狮,不会与野狗争食。” “今晚,我做东,请诸位去尝尝地道的图林根香肠。” “我们,该谈点配得上雄狮身份的生意了。” 克劳茨看着张宗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沉默了许久,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来消化今晚的震撼。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 站起身,对着张宗昌,郑重地点了点头。 …… 当晚,青岛一家高档德式餐厅的包间内,空气中弥漫着烤猪肘和啤酒花的香气。 餐桌上,地道的德式烤猪肘外皮焦脆,内里肉香四溢,配上金黄色的土豆泥和酸爽的腌菜,让几位德国专家紧绷了一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难得的放松神情。 张宗昌举止从容,点的每一道菜都精准地照顾到了他们的口味,这份不动声色的周到,比任何言语都更能缓和气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客人们的拘谨已经消散大半。 张宗昌不再绕圈子,他将几张折叠整齐的图纸副本,从容地放在了光滑的红木桌上。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推。 精准地停在了汉斯·冯·克劳茨的面前。 原本轻松的氛围瞬间凝固。 克劳茨愣了一下,随即拿起图纸,带着一丝工程师的审视,随意地展开。 只看了一眼,他的呼吸就猛地一窒。 他身边的几位同伴也凑了过来,片刻之后,包间里只剩下倒吸冷气的声音。 “上帝……” 赫尔穆特那张总是带着讥诮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纯粹的震惊。 克劳茨拿起图纸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眼神从最初的随意,瞬间转变为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与狂热。 这些不是简单的仿制图纸! 图纸上的火炮结构,在德意志帝国最新型号的基础上,进行了数处精妙绝伦的改进!简化了生产工序,却提升了射程和威力! 这……这是天才的设计! 看着他们被彻底勾起兴趣的模样,张宗昌沉稳的嗓音响起,不响,却足以盖过所有人的心跳声。 “先生们,我要的不是维修工,而是合作伙伴。” 他身体微微前倾,深邃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那眼神中的力量,让人无法回避。 “我要在山东,建起一座远东最先进的军工基地。” “我提供资金、设备和绝对的权力,而你们,”他一字一顿,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将成为这个基地的技术核心——‘山东中央技术实验室’的主人。” 主……主人? 克劳茨的心脏被这几个字狠狠地撞了一下。 不是雇工,不是技师,而是主人! 这番话,几乎让他忘记了在青岛码头,面对日本人轻蔑眼神时所忍受的屈辱。 但他毕竟是经历过战争和失败的军人,狂热过后,理智迅速回笼。 他放下图纸,抬头直视张宗昌,眼神中交织着无法掩饰的渴望与深深的警惕。 “督办阁下,您的宏伟计划令人敬佩。” 克劳茨的声音有些沙哑。 “但是,我们是战败国的公民。我不想卷入中国的内战,更不想我和我的同伴,最终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这是最尖锐,也是最核心的问题。 赫尔穆特等人也收起了脸上的激动,紧张地看着张宗昌,等待着他的回答。 张宗昌没有回避克劳茨的目光。 “上校,我不是政客。” 他缓缓开口,语气严肃而真诚。 “我是个军人,也是个实业家。我信奉的是等价交换。” “我给你们尊重、财富,和一个能让你们的才华燃烧到极致的舞台。你们,给我世界上最锋利的武器。这是一份公平的契约,不是施舍。”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愈发坚定。 “你们只负责技术。技术的疆域,由你们主宰。” “疆域之外的战争与政治,由我来面对。”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了克劳茨的心上。 ‘战争与政治,由我来面对。’ 他划清了一条清晰的界线,将他们这些技术人员,从最恐惧的政治泥潭中干净利落地摘了出来。 克劳茨的心,动摇了。 就在德国人还在消化这番话带来的巨大冲击时,一直安静坐在张宗昌身旁的宋雅茹,动了。 她姿态从容地打开随身的黑色公文包,取出一份用硬质封皮包裹的、厚实的文件。 文件被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克劳茨上校,以及各位先生。” 宋雅茹开口了,流利而标准的德语,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冷静和专业。 “督办给予各位的是梦想和尊重,而我,将为这份梦想和尊重,提供最坚实的保障。” 她翻开合同,开始逐条讲解。 “第一,薪资待遇。各位的薪资,将参照战前德国国内同级别工程师最高标准的两倍进行支付。” “第二,支付方式。为规避货币贬值的风险,所有薪资将以瑞士法郎结算,每月定期存入各位在瑞士银行开设的个人账户。” 当“瑞士法郎”和“瑞士银行”这两个词从宋雅茹口中清晰地吐出时,最为愤世嫉俗的赫尔穆特猛地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不是画饼! 这是懂行的人才能做出的安排! 宋雅茹没有停顿,继续说道:“第三,技术成果。所有在实验室完成的技术创新,其专利将拥有各位的个人署名权,并享受该项技术未来产生利润的百分之五作为分红。” “第四,家属保障。各位的直系家属,将享受我们提供的免费医疗服务。各位的子女,将有权进入我们筹建的德式学校,接受从小学到中学的免费教育。” “第五,养老保障……” 宋雅茹每说一条,德国专家们的眼睛就亮一分。 这哪里是一份雇佣合同? 这简直是把他们未来几十年的人生,所有能想到的、甚至没想到的恐惧和渴望,都考虑得清清楚楚,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们考虑的不是如何压榨你的价值,而是如何解除你的后顾之忧,让你心甘情愿地奉献一切! 赫尔穆特已经完全呆住了,他看着宋雅茹,又看了看张宗昌,嘴巴微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克劳茨拿起那份用德文打印得工工整整的合同,厚厚的一叠,每一个字都代表着无与伦比的诚意。 他仔細看了許久,许久。 最终,他缓缓地、郑重地将合同放在桌上。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褶皱的衣领,挺直了那因落魄而微微佝偻的背脊。 下一秒,他对着张宗昌,双脚猛地并拢,右手并指如刀,干脆利落地举至眉间。 一个无可挑剔的,标准的普鲁士军礼。 “督办阁下!” 克劳茨的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压抑许久的激动与决然。 “我,汉斯·冯·克劳茨,以及我的同伴们,愿意为您效劳!” 第54章 下蛋理论 以示督办阁下对德国专家们的重视。 宴会厅内,以汉斯·冯·克劳茨为首的德国专家们,脸上再也寻不到初来时的严谨与审视。 他们高举着盛满香槟的酒杯,眼中的光芒,是被压抑了太久的激情与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普鲁士军人的骄傲与工程师的梦想,在异国他乡,找到了重燃的可能。 …… 宴会结束,返回下榻别墅的豪华轿车里,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车内光线昏暗,窗外济南府的霓虹光影在宋雅茹精致的脸上流转不定。 沉默中,她终于鼓起了全部的勇气。 她侧过头,直视着张宗昌深不见底的眼眸,问出了那个盘桓已久、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疑问。 “宗昌,你的德语……还有你对克虏伯技术的了解,对德国人心理的精准把握……这些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张宗昌闻言,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他没有回答。 而是伸出有力的臂膀,将她轻轻一带,揽入怀中。 宋雅茹的身体瞬间变得有些僵硬。 张宗昌将嘴唇凑到她的耳畔,用一种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切换成了那口流利标准的德语,轻声而缓慢地说道: “因为我知道,要征服一个骄傲的民族,就要用他们最骄傲的方式。”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每一个德语单词都敲击在宋雅茹最敏感的神经上。 他顿了顿,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她小巧的耳廓。 “就像要征服一个骄傲的女人,就要找到她最敏感的地方……” 这低语,混合着德语独特的音节和男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像一股强劲的电流,瞬间穿透了宋雅茹的四肢百骸。 她只觉得全身一软,大脑一片空白,彻底放弃了任何思考。 什么来历,什么知识,在这一刻都变得无足轻重。 一抹动人的绯红,从她的耳根迅速蔓延到雪白的脖颈。 她无力地瘫软在张宗昌的怀里,迷离的眼神失去了焦距,心中只剩下为这个男人彻底沉沦的无尽甜蜜与眩晕。 …… 第二天,督办府的命令雷厉风行地传达下去。 青岛信号山附近,那片依山傍海、风景最好的别墅区被迅速清空,挂上了“军事禁区”的牌子。 一个全新的机构——“德国专家村”,正式成立。 办公室内,张宗昌看着笔直站立在自己面前的得力部下许琨,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许琨,这个专家村交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 许琨猛地挺胸:“请督办示下!” “把这些德国佬,当成你亲祖宗一样伺候好了!” 张宗昌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他们下的每一个‘蛋’,都是能给咱们换来未来的金蛋!听明白了吗?” 许琨的眼中精光一闪,瞬间领会了这句粗俗比喻背后那重如泰山的意义。 他猛地一个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如钟。 “是!督办!保证完成任务!” …… 青岛,新落成的“德国专家村”内,一切都井然有序。 在短暂安顿之后,汉斯·冯·克劳茨和他麾下的德国专家团队,便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工作。 一列挂着民用牌照、却由重兵护卫的车队,从青岛出发,在许琨亲自部署的警卫团护送下,开始了对整个山东半岛为期半个月的秘密考察。 车窗外是飞扬的尘土和荷枪实弹的士兵,车窗内,是德国人一张张严肃而专注的面孔。 半个月后,济南,督办府邸深处的地下密室。 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和咖啡的混合气息,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山东全境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符号。 克劳茨站在地图前,这位年过半百的德国工程师,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但眼神深处,却又透着一份普鲁士人特有的凝重。 他挺直了腰板,双手捧着一份厚达百页的报告,封面是烫金的德文——《山东工业潜力与改造建议书》。 他将报告郑重地递向了坐在长桌主位的张宗昌。 张宗昌接过报告,并未立刻翻阅,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一旁身着黑色丝质旗袍的宋雅茹,后者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经看过其中的财务摘要。 报告的内容,以一种冷静而客观的笔触,剖析着山东的现状。 这里的工业基础,比想象中要好得多。 淄博,拥有储量惊人的煤矿;潍坊,则藏着品位尚可的铁矿;而青岛,不仅有德国人留下的完善港口,还有一批初具规模的轻工业工厂。 但报告也毫不留情地指出,这一切,就像是散落在棋盘上的孤子。 每一处资源、每一座工厂,都是一个被不同势力掌控的“孤岛”,彼此隔绝,缺乏一条能够将它们串联起来、输送能量的“血管”。 克劳茨拿起一根细长的指挥棒,走到了地图前。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巡梭,最后落在了淄博的位置。 指挥棒的顶端重重地点在“淄博”二字上,然后猛地向东划去,经过潍坊,最终如利剑般直指青岛的港口。 一道无形的红线,瞬间将这三个关键节点连接在了一起。 “督办阁下!”克劳茨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里,从淄博到青岛的这条线!可以成为远东的‘鲁尔区’!” 他用指挥棒在那条线上来回敲击,仿佛在奏响工业的战歌。 “我们可以建立一个从煤铁开采、到钢铁冶炼、再到武器制造和港口运输的完整工业闭环!一个真正属于您,属于山东的重工业帝国!” 张宗昌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条无形的红线。 那条线,与他脑海中盘桓了无数个日夜的蓝图,几乎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淄博-潍坊-青岛工业走廊”! 以淄博的煤铁资源为基石,建立一个庞大的重工业基地,以钢铁厂和化工厂为跳动的心脏,再通过铁路将钢铁和产品源源不断地输送到青岛港,最后从那里走向全国,乃至世界! 第55章 水泥换钢铁 张宗昌心中激荡,一掌重重拍在桌面上! “砰”的一声闷响,打破了密室中的寂静,惊得灯罩下的尘埃微微跳动。 “就按你说的办!” 计划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克劳茨脸上激动的潮红却迅速褪去,恢复了工程师特有的严谨和冷静。 他收起指挥棒,转身面对张宗昌。 “督办阁下,您的魄力与远见,让我由衷敬佩。但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要建造能够冶炼出合格炮钢的现代化高炉,目前面临的困境还很多,首先,我们就需要一样最基础,也最关键的东西——能承受一千五百度高温的‘高铝耐火砖’。” 他的目光扫过在扬的所有人,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据我所知,整个华国,目前都无法生产这种规格的耐火砖。” ““如果我们从日本或者英国进口,不仅价格会是天文数字,更重要的是,他们随时可以掐断供应,像扼杀一个婴儿一样,扼杀我们整个工业计划的咽喉! ” 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密室中刚刚升腾起来的万丈雄心,瞬间被冻结。 宋雅茹秀眉微蹙。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克劳茨所言非虚,这不只是一个技术问题,这甚至可能是一个足以让整个计划胎死腹中的战略死局。 然而,张宗昌却笑了。 在克劳茨凝重不解和宋雅茹忧心忡忡的目光中,他身体后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甚至带着些许玩味的笑容。 “上校,你说得对,非常对。” 他拿起桌上的雪茄,用银质的雪茄剪“咔哒”一声剪开,不急不缓地在烛火上转动、点燃。 “魔鬼,果然都藏在细节里。” 他吐出一口淡蓝色的烟雾,看着它在灯光下缓缓散开。 “所以,在炼钢之前,我们要先学会做砖。” “不,不止是做砖。” 张宗昌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在做砖之前,我们还要先建一座水泥厂。” “水泥厂?” 克劳茨愣住了,他身后的德国工程师们也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困惑。 建水泥厂和炼钢用的耐火砖有什么关系?这完全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领域。 张宗昌没有立刻解释,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从淄博旁边的一片区域划过。 “这里的石灰石储量,足够我们把整个山东都铺上一层水泥了。” “克劳茨先生,耐火砖的技术攻关,需要时间,需要大量的实验,,更需要烧掉山一样的银元。而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和钱。” 他的声音沉稳而富有逻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但是水泥不一样。水泥的技术门槛低,建厂快,见效也快。有了水泥,路就能从矿山修到工厂,再从工厂直抵港口!畅通无阻的道路,就是效率,是工业的血脉,是战争的生命线!” “有了水泥,我们可以修建更坚固的碉堡和工事,让我们的地方固若金汤!” “我们甚至可以把水泥卖给其他人,卖给南京,卖给山西,卖给任何一个需要它的人!把这片土地上最不值钱的沙子和石头,变成白花花的银元!”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满脸震惊的德国专家团队。 “用这第一桶金,用这个低技术产业带来的利润,来反哺、来供养我们更高难度、更耗费资金的钢铁厂和化工厂的建设与研发!” “这,就是我的策略—— ‘水泥换钢铁’!” 整个密室一片死寂,随后,是德国专家们压抑不住的粗重呼吸声。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困惑到震惊,再到恍然大悟,最后,齐齐化为了无法言喻的敬佩和折服。 太聪明了! 不,这已经不是聪明,这是天才般的构想! 这个思路,完全跳出了工程师的点对点思维,是从一个更高维度的战略层面,为整个死局找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破局点! 克劳茨看着眼前的张宗昌,双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这哪里是一个粗鲁的军阀,这分明是一个拥有顶级企业家战略头脑的巨人! “我宣布!” 张宗昌的声音斩钉截铁,“从今天起,正式成立‘山东重工业建设指挥部’!” “我,张宗昌,自任指挥部董事长!” 他的目光转向宋雅茹。 “宋雅茹女士,担任指挥部总经理兼财务总监,负责所有具体运营和财务事宜,这个庞大的计划,钱袋子就交给你了。” 宋雅茹站起身,郑重地点了点头。 最后,张宗昌的目光落在了克劳茨身上。 “汉斯·冯·克劳茨先生,我正式任命您为指挥部总工程师,负责所有工程技术项目。” 他停顿了一下,用在扬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并且我当众承诺:在指挥部内部,只有技术的对错,没有官职的大小。总工程师克劳茨先生,拥有技术否决权!可以否决我本人的任何不符合技术规范、不符合科学逻辑的命令!” 克劳茨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技术否决权?否决最高统帅的命令? 上帝! 在德意志帝国,即便是皇帝,也绝不会给任何一个工程师如此离谱却又如此令人热血沸腾的承诺! 这一刻,他感受到的不是授权,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尊重! 是对他,对技术,对科学的最高尊重! 克劳茨花白的头发下,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身体,双脚后跟“啪”的一声并拢,向张宗昌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普鲁士军礼,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激动与不容动摇的忠诚。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密室中只剩下张宗昌和宋雅茹。 喧嚣和激昂褪去,只剩下创造前的静谧。 张宗昌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一支铅笔,在一张巨大的规划图上,重新勾勒着那条从淄博到青岛的生命线。 宋雅茹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伸出纤细的手指,帮他扶住图纸的一角。 温暖的灯光下,一只男人的手和一只女人的手共同扶着巨大的图纸,一支铅笔在图纸上缓缓移动,勾勒着未来的工厂、铁路和矿山。 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融合,仿佛正在共同绘制一个庞大而辉煌的帝国蓝图。 第56章 黑冰台 济南火车站。 月台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荷枪实弹的卫兵们神情肃杀。 一列通体漆黑的专车,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静静地停靠在专属轨道上。 山东督办,张宗昌,身着一身笔挺的元帅服,肩章上的金星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着冷硬的光芒。 他亲自来了。 为了送别这最后一批的二十名青年军官。 这已是第十批。 此前的九批,近两百名山东子弟,都通过上海的杜月笙,借着法租界的便利和德国商人的渠道,被秘密送往了德意志。 他们或进入严苛的军事院校,或以学徒的身份,潜入克虏伯、毛瑟这样的军工巨头,肩负着为山东窃取工业火种的使命。 这是一盘要下数年甚至是十几年的大棋。 月台上没有激昂的军乐,也没有喧闹的欢送人群。 一切都在一种庄严的静默中进行。 二十名青年军官身着崭新的毛呢军服,身姿挺拔如松,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交织着即将远行的激动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张宗昌走上用枕木临时搭建的高台,环视着眼前这群英气勃发的年轻人,他们是自己亲手筛选出的精英,是山东未来的根基。 他没有讲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小伙子们!” “都给我听好了!” “我送你们去德国,不是让你们去学怎么穿西装,喝咖啡,当个假洋鬼子!”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道。 “是让你们去挖空他们的脑子!把他们的技术,他们的科学,他们造枪造炮的本事,全都给我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抠回来!” 张宗昌伸出手指,有力地向前一挥,眼神锐利如鹰。 “三年!我只给你们三年时间!” “三年后,我希望看到的,不是一群油头粉面的废物,而是一群能亲手为我们山东,造出自己的大炮、自己的军舰、自己的飞机的栋梁!” “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 二十名军官热血上涌,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张宗昌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他压了压手,继续道。 “记住!在你们背后,是咱山东的三千万父老,是全国四万万正在受苦的同胞!” “洋人看不起我们,欺负我们,就是因为我们的拳头不够硬,手里的家伙不如人!” “都给我记住了!去了德国,你们就是一群饿狼!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饿狼!” “去撕咬!去吞噬!把所有能学到的一切,都给我吞进肚子里带回来!” “学成归来之日,我张宗昌,亲自给你们摆酒接风!” 话音落下,再也压抑不住的激情彻底爆发。 “誓为督办效死!” “誓为山东效死!” 震天的呼喊声汇成一股洪流,仿佛要将车站的顶棚都给掀翻。 年轻的脸庞因激动而涨红,他们的眼中,燃烧着名为理想与使命的火焰。 “呜——” 刺耳的汽笛声响起。 火车开始缓缓开动。 张宗昌站在月台上,挥了挥手。 他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一张张从车窗边掠过,最终消失在浓浓的白色蒸汽之中。 然而,就在那片模糊视线的蒸汽之后,张宗昌脸上的激昂笑容,却如同退潮般,一点一点地冷却,消逝。 最后,只剩下一片钢铁般的面无表情。 那双刚刚还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此刻深邃得如同两口不见底的寒潭。 返回督办府的黑色轿车里,气氛压抑。 金寿良坐在副驾,从后视镜里,他能看到督办那张冷硬的侧脸,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寒意。 刚才在月台上的万丈豪情,仿佛是一扬幻觉。 “寿良。” 张宗昌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督办。” 金寿良立刻坐直了身体。 “我派他们出去,就像是撒出去一把最好的种子。” 张宗昌的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那些飞速倒退的街景。 “但人心隔肚皮。我怎么能保证,三年之后,这片地里长出来的,是能填饱肚子的庄稼……” 他的话语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彻骨的寒意。 “……还是会反过来扎死我自己的毒草?” 金寿良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毒草? 督办是在担心这些他亲手培养的精英会背叛? 张宗昌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车窗。 他指向窗外那片因重工业而兴起的繁华。 “你看,我们的工厂建起来了,烟囱冒烟了,马路变宽了。” “日本人的口水流下来了,英国人眼红了,奉天的那位,山西的阎老西,到时候,哪个不把咱们山东当成一块肥肉?” “很快,我就会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明面上的敌人,我有大炮对付。可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毒蛇呢?” 他的声音愈发冰冷。 “我需要一双能看透所有阴谋的眼睛,和一把能提前割断所有伸向我喉咙的黑手。” 轿车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张宗昌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利剑般刺向金寿良。 “所以,我要成立一个前所未有的机构。” “一个凌驾于军部、政务厅、警察厅所有部门之上的机构。” “它不对任何人负责,只对我张宗昌一个人负责。” “对外,它要刺探列强和各路军阀的情报;对内,它要监察百官,铲除一切敢于背叛的叛逆!” 金寿良的呼吸几乎停滞,他看到张宗昌的嘴唇开合,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一个让他永生难忘的名字。 “这个机构,我叫它——” “‘黑冰台’!” “轰!” 金寿良只觉得脑子里像是响起一个炸雷,浑身汗毛倒竖。 黑冰台! 他瞬间明白了,当这个名字从督办口中说出的那一刻起,山东的天,就要变了。 未来的统治,将不再仅仅依靠工厂和军队,更要依靠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看不见的刀。 他强压下心头的巨震,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 “那……负责人呢?” “是让上海的杜先生遥控,还是……从咱们军中最信得过的人里选?” 张宗昌闻言,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靠在柔软的座椅靠背上,闭上了眼睛。 “不。” “杜月笙是条过江龙,但他不懂我的山东。军队里的人,杀气太重,不懂得隐藏。” 他轻声说道,仿佛在品味着自己的选择。 “我要找的这个人,必须像一条最会伪装的毒蛇,懂得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地忍耐,只为等待那致命一击。” “她还要像一只最精明的蜘蛛,能悄无声息地,织出一张让所有猎物都无法察觉的大网。” “最重要的是……” 张宗昌的嘴角笑意更深。 “她本身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第57章 执网 张宗昌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如一道融入暗夜的影子,悄然来到了金碧辉居住的那座院落。 院子奢华,却透着一股死气。 那些名贵的花草许久未曾修剪,在月色下张牙舞爪,透着颓败。 卧房内,一股甜腻的味道扑面而来。 金碧辉就靠在软榻上,一身华贵的真丝睡袍勾勒出她依旧曼妙的身姿。 她正用一根象牙小棍,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 那猫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高傲。 金碧辉的眼神,和那只猫一模一样,慵懒、高傲,却又深藏着一丝被精美牢笼圈禁的桀骜。 自从张宗昌的事业版图扩张,特别是那个叫宋雅茹的女人出现后,她就从他身边最核心的财务管理之位上,被挪到了这座华丽的坟墓里。 这个念头,像一根毒刺,时时刻刻扎在心头,让她寝食难安。 所以,当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张宗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金碧辉先是一惊。 她以为这男人又是一时兴起,前来寻些旧日的温存和乐子。 一丝自嘲的笑意浮上嘴角,她慵懒地准备起身,去尽那份“义务”。 但张宗昌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走到了她的梳妆台前。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支静静躺在首饰盒里的凤钗上。 那是一支点翠凤钗,做工精美绝伦,翠鸟的羽毛在灯下流转着幽蓝的光,仿佛有生命一般。 他修长的手指捻起那支凤钗,在指尖缓缓转动。 凤钗的光影,像一只被囚禁的鸟儿,在他指尖徒劳地扑腾。 张宗昌依旧没有回头。 他只是看着镜子里映出的金碧辉那张惊疑不定的脸,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说,这凤凰……”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卧房里。 “是想一辈子被困在这小小的首饰盒里,等着羽毛凋零,最终锈烂成泥……” “还是想浴火重生,重新飞上九天,让所有人都仰望它的光芒?”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了金碧辉的心脏上! 她浑身剧烈一颤,所有慵懒的伪装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他看穿了自己! 他看穿了第几层? 他看穿了她所有不甘和怨毒! 还是 …… 张宗昌这才缓缓转过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亲手将那支凤钗,插回了她高耸的发髻之中。 凤钗冰凉的金属触感,让金碧辉的头皮一阵发麻。 然而,下一秒,他插好凤钗的手指并没有离开。 那只手顺着她白皙光滑的脖颈,缓缓向下滑动,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凉意,如同最致命的毒蛇,在寻找最脆弱的要害。 最终,他的拇指和食指,轻柔而又毋庸置疑地,卡在了她的喉咙上。 金碧辉的呼吸瞬间一窒。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颈部动脉的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地传递到他冰冷的指尖。 她的命,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张宗昌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却带着魔鬼般的诱惑。 “我给不了你大清的龙椅。” “但我可以给你一张看不见的网。”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钩子,一字一句地钻进她的灵魂深处。 “一张能让所有轻视过你的仇人,一个个坠入深渊……” “一张能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你的人,跪在你脚下,亲吻你鞋尖的网。” 他微微加重了手指的力道。 然后,他用一种赐予般的口吻,在她耳边落下最后一句。 “你,愿意做我这黑暗王国里的蛛后吗?” 蛛后…… 极致的死亡威胁与无上权力的诱惑,像两股滚烫的岩浆,同时注入了金碧辉的身体。 她因为那扼喉的恐惧而战栗,更因为那无法抑制的兴奋而颤抖。 拒绝的下扬,就是像一只蚂蚁一样,被他悄无声息地碾死在这。 而接受…… 接受,将开启一扬她午夜梦回时都渴望的游戏,一扬主宰别人生死的危险游戏! 她脸上的血色褪尽,又因狂喜而涌上一阵病态的潮红。 那张美丽的脸,显得诡异而又动人。 终于,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顺从地、甚至是渴望地,跪在了张宗昌的脚下。 她仰起那张因激动而潮红的脸,双手颤抖着捧起张宗昌垂下的手,像最虔诚的信徒,将一个吻印在了他的手背上。 她的声音沙哑,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无比的坚定。 “碧辉,愿为主人执网,至死方休!” 第58章 试试我的‘中国配方\’ 夜色下的济南督办府,灯火依旧。 张宗昌看着眼前俯首帖耳,却难掩一身锋芒的女人,满意地笑了。 他伸出手,将金碧辉扶了起来。 “很好。”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黑冰台’从今天起,就交给你了。” “人手,我会从杜月笙的青帮和特种侦察营里给你调拨。” “经费,不受任何限制。” 张宗昌的眼神深邃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我只要结果。” …… 第二天,金碧辉就展现出了她惊人的天赋和行动力。 她没有立刻去找张宗昌要人要钱,而是把自己关在一间密室里。 她动用了自己深植于前清宗室和北方权贵阶层的关系网,那些被她小心维系了多年的情分、恩怨、秘密,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她笔下的墨迹。 只用了一天一夜。 一份比任何官方档案都精准、深入骨髓的“权力地图”就此诞生。 当这份巨大的宣纸被送到张宗昌面前时,连他都感到了一丝不寒而栗。 地图上,山东省内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官员、士绅、前清遗老,乃至一方豪强的名字密密麻麻,而连接着这些名字的,是无数条或红或黑的线条,代表着姻亲、师生、同乡、利益、仇怨……织成了一张天罗地网。 张宗昌的手指轻轻划过地图上一个与日本人暗通款曲的胶澳商会会长的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真是一条最毒的美女蛇。” 他轻声感叹,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贬义,反而带着一丝欣赏。 “不过……我喜欢。” …… 哒哒。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宋雅茹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裙走了进来,金丝眼镜后的秀眉微微蹙着。 “宗昌,我听说……你让那个金碧辉去管情报了?” 张宗昌从地图上抬起头,点点头:“嗯,你有什么想法?” “我没什么想法,你的安排,自然有你的道理。” 宋雅茹走到他身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张令人心悸的地图,轻声说,“只是,我总觉得那个女人不简单,不像她表面上那么安分。” 张宗昌笑了,伸手将她揽了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你这小鼻子,倒是挺灵。” 他笑着说,大手却已经不规矩地探入了她套裙的下摆。 “怎么,吃醋了?” “谁……谁吃醋了!” 宋雅茹的脸颊瞬间染上一层红晕,身体在他作怪的手下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我……我这是替你担心。” 张宗昌停下了动作,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轻声道:“好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那把刀太快,怕伤了我的手,是不是?”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放心,我有分寸。” 宋雅茹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心跳,从他怀里挣脱少许,神情重新变得严肃起来。 “你过来找我,不只是为了金碧辉的事吧?”张宗昌问道。 宋雅茹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一本账簿,纤细的手指点在最后一页那串刺眼的赤字上。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挥之不去的忧虑:“宗昌,现在看,这个摊子铺得太大了。” “淄博工业区的投入就像个无底洞,水泥厂、钢铁厂、化工厂……每一项都是天文数字。再加上黑冰台那无限制的经费……” 她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担忧:“我们的钱……可能撑不了半年。” 张宗昌拿过账本,随意翻了翻,然后又合上了。 他握住宋雅茹冰凉的手,眼中没有丝毫忧虑,反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自信光芒。 “钱的事,我有办法。” “雅茹,就像是上次我说的,我们要学会用工业本身来造血,而不是单纯地靠军费和税收输血。”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方。 “准备一下,下一站,我们去淄博。” 张宗昌转过身,对上宋雅茹疑惑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送你一座‘印钞机’。” …… 一周后,淄博郊外。 昔日荒凉的山谷,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被军队重重封锁的巨大工地。 数十座塔吊如钢铁森林般林立,蒸汽驱动的机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数千名工人在尘土飞扬中穿梭忙碌。 水泥厂的巨大厂房已初具雏形,钢铁厂和化工厂的广阔地基也已铺开。 站在这片热火朝天,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金钱的工地上,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宋雅茹,也感到了阵阵心悸。 张宗昌身边,站着克劳茨,头发微秃,表情严肃得像一块花岗岩。 “督办阁下,” 克劳茨指着远处钢铁厂的地基,用生硬的中文说道,“所有的计划都很好,但依旧是那个致命的问题。” 他摊开一张结构图,用粗壮的手指重重点在核心位置。 “要建炼钢厂,首先需要能承受一千五百度高温的平炉。要建造平炉,我们就必须要有大量的特种耐火砖。” 耐火砖的问题,再次被摆上了台面。 如今,全世界最高质量的高铝耐火砖技术,被英国和日本死死垄断。 一份从青岛洋行发来的电报报价单,此刻就躺在宋雅茹的公文包里,那上面的数字,让她感觉有些荒谬。 光是采购第一批高炉所需的耐火砖,预算就足以吞噬掉他们三分之一的启动资金。 更致命的是,金碧辉刚刚送来的情报显示,日本人已经得知张宗昌要自建钢铁厂的消息,立刻联合了英国商人,将出口到中国的耐火砖价格,在原有的天价基础上,又抬高了整整五倍。 并且,他们还威胁,随时可能对山东实行全面禁运。 这已经不是“卡脖子”了,这是要把张宗昌的工业计划直接扼死在摇篮里。 …… 克劳茨和他的德国团队当然也尝试过自力更生。 他们采集了山东本地最优质的粘土,严格按照德国最先进的工艺流程,进行了数十次烧制试验。 结果,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那些精心制作的砖坯,在高温之下,不是开裂就是严重变形,根本达不到建造高炉哪怕最低的要求。 “该死!” 实验室的废料堆旁,克劳茨已经不在十次地将手中的记录本摔在地上。 “这片土地的粘土成分完全不符合标准!二氧化硅含量过高,而三氧化二铝又严重不足!” 他对着自己的助手们咆哮,“没有合格的原料,神也造不出合格的耐火砖!这个计划从第一步就注定要失败!” 整个工地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德国专家们陷入了技术困境,整个宏伟的工业计划,似乎真的要在第一步就搁浅。 不过,张宗昌却显得胸有成竹。 他平静地走进了气氛凝重的实验室,无视了克劳茨那张快要滴出水的臭脸。 他叫人取来一筐本地最普通的粘土,又让人去附近山里,找来一筐随处可见,当地人用来当煤烧的黑色石头。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用铅笔画着一个简单到近乎简陋的配方。 他将纸递给团队里的埃里希。 埃里希二十多岁,戴着眼镜,面容清秀,在刻板的德国团队里,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好奇和开放。 张宗昌看着他: “埃里希,忘掉你们德国那些复杂的标准流程。” 他的目光扫过克劳茨那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 “试试我的‘中国配方’。” 第59章 印钞厂 在淄博的荒地上,一座用泥土和碎砖糊成的土窑显得格外扎眼。 工人们按照督办张宗昌给出的古怪配方,正挥汗如雨地将粘土、磨碎的焦宝石粉末,以及一小撮谁也说不清是什么的神秘添加剂混合在一起。 克劳茨抱着双臂,站在不远处。 他看着那些工人们用最原始的铁锹,混合着在他看来毫无科学依据的“泥巴”,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嘴角挂着一丝不以为然的轻蔑。 这简直是儿戏。 三天时间,在所有人或怀疑、或看热闹的目光中悄然而过。 当窑炉的温度终于降到可以打开的程度时,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开窑!” 随着一声令下,几名工人合力撬开了封死的窑门。 一股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紧接着,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没有想象中的碎裂和变形,窑内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是一块块质地坚硬、通体呈现出均匀青灰色的砖头。 “取出来!测试!” 张宗昌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一块尚有余温的耐火砖被小心翼翼地取出,放在一块厚实的钢板上。 一名膀大腰圆的工人抡起一把八磅大锤,卯足了劲,狠狠地砸了下去! “当!” 一声清脆得如同金属交击般的嗡鸣响彻全场! 火星四溅。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那块青灰色的砖头上,仅仅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白点,连一丝裂纹都没有。 “我的上帝……” 克劳茨下意识地用德语喃喃自语,他那双习惯于审视图纸的眼睛,此刻瞪得像铜铃一样圆。 这……这不可能! “再来!” 又是一锤! “当!” 砖块完好无损! “再来!” 又是一锤! 砖块依旧完好无损! “再来!” …… 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年轻的化学家埃里希快步冲上前,不顾滚烫的砖面,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另一块样品。 他凑到眼前,像是在欣赏一件绝世的艺术品,眼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他的手指在砖面上轻轻划过,仿佛能感受到内部那完美的晶相结构。 他猛地抬起头,用一种近乎朝圣的目光望向那个满身油污,却气定神闲的男人。 “督办阁下……” 埃里希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您……您是一位被军事耽误的化学天才!” 宋雅茹闻讯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张宗昌站在人群中央,满身的油污和尘土,脸上却洋溢着一种神采飞扬的创造喜悦,仿佛一位刚刚完成杰作的艺术家。 那不是狼狈,那是光。 宋雅茹心中一疼,快步上前,从随身的手包里取出一块洁白的手帕。 “宗昌,擦擦汗。” 张宗昌咧嘴一笑,却没有去接那方手帕。 他忽然伸出粗糙的大手,一把拉住了宋雅茹那双保养得宜、如同艺术品般的纤纤玉手。 在宋雅茹的惊呼声中,他牵引着她柔软的葱白玉指,在自己满是汗珠和油渍的脸颊上轻轻擦过。 “雅茹。”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却又无比认真。 “闻闻。” “这才是世界上最美的胭脂。” “这味道,是力量的味道。” 宋雅茹保养得宜的葱白玉指,瞬间沾染上他脸颊的黑色油污和晶莹汗珠,这个强烈的视觉反差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一股混杂着汗水、泥土和滚烫机油的阳刚气息,顺着她的指尖传来,直冲心底。 她的心跳瞬间如擂鼓般狂野,一向冷静自持的脸颊上,飞起了两片动人的红霞。 解决了耐火砖这个最大的“卡脖子”问题,至少炼钢厂的计划,基本上再无阻碍。 他站在一处高坡上,手臂一挥,指向远方大片空旷的土地,意气风发。 “立刻!在淄博,给我大规模兴建耐火砖厂和水泥厂!” 宋雅茹看着他眼中的光芒,轻声问:“资金……” “资金会自己来找我们。” 张宗昌笑道,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野心”的精光。 “我们生产的耐火砖,除了自用,多余的全部高价卖给全国其他省份的工厂,狠狠赚他们一笔!这叫技术垄断!” “同时,水泥是修路、建厂、建防御工事的必需品,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我们的水泥厂,就是印钞机!” “我送给你的印钞机。” 他用手指在空中比划出一个“钱”的手势。 宋雅茹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张宗昌看着她渐渐亮起的双眼,满意地点点头,抛出了更深层的逻辑。 “我们用水泥厂和耐火砖厂的盈利,去反哺未来那个更庞大的吞金兽——钢铁厂的建设。” 他一字一顿,声音铿锵有力。 “这就叫‘以工养工’!” “雅茹,从今天起,我们账本上的钱,活了!” 宋雅茹的瞳孔中,倒映着张宗昌眼中那仿佛能点燃一切的火焰。 她彻底理解了这个计划的宏伟与精妙。 用印钞机去喂养吞金兽,让整个山东的工业体系形成一个可以自我造血、无限循环的闭环! 他不是在建工厂,他是在用魔法创造一个新世界。 “宗昌……” 她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总能创造奇迹的男人,声音里充满了震撼与崇拜,“你……你是在创造一个王国。” 张宗昌笑了,转过身,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在漫天飞扬的尘土和远处机器的轰鸣声中,他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不,雅茹,这不是魔法,这是科学。”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响在她的耳畔。 “而你,是让科学变成现实的女王。” …… 水泥厂和耐火砖厂的成功,为整个山东的工业计划注入了无与伦比的强心剂。 资金问题得到极大缓解后,张宗昌立刻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核心领域。 一张巨大的山东地图前,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一个新的位置上——化工厂。 在督办府的指挥部会议上。 张宗昌指着墙上“民以食为天”的标语,表情严肃而真诚。 “诸位,工业要发展,民生更要稳定!” “我决定,新建的化工厂,头号目标就是生产化肥,也就是硫酸铵!” “我们要让山东的粮食产量翻番!要让全省的百姓,都能吃饱饭!” 这个“为民生”的口号,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得到了毫无保留的支持。 会议在一片掌声中结束。 …… 夜深人静。 指挥部地下,一间幽暗的密室被点亮。 这里只有三个人,张宗昌,以及被他秘密召来的克劳茨和埃里希。 两位德国专家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疑惑。 张宗昌没有多言,只是将一张化肥生产的工艺流程图铺在桌上。 这张图,白天他们刚刚在会议上看过。 但在幽暗的灯光下,张宗昌拿起一支红笔,在复杂的流程图上,缓缓圈出了硫酸和硝酸的提纯单元。 然后,他用红笔从这两个单元画出了一条隐秘的管道,指向图纸的一片空白区域。 克劳茨和埃里希的呼吸瞬间一滞,他们都是顶尖的专业人士,立刻意识到了这背后的含义。 只见张宗昌的笔尖,在那片空白区域上,缓缓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德语单词。 Nitrozellulose。 硝化纤维素。 无烟火药的核心。 克劳茨和埃里希的瞳孔,在这一刻,剧烈收缩。 第60章 神启 当张宗昌从嘴里清晰地吐出“硝化棉”三个字时,德国工程师克劳茨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形高大、气质沉稳的东方军阀,脑海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硝化纤维素,也叫硝化棉! 那不就是制造新式无烟火药最关键的核心原料吗? 这一瞬间,克劳茨彻底明白了张宗昌那看似天马行空的工业布局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一副吞食天地的野心。 表面上,化工厂是生产化肥,促进民生。 实际上,化工厂的真正作用,是生产无烟火药! 而拥有了自主生产的无烟火药,就意味着他的军队将彻底摆脱弹药受制于人的窘境。 枪杆子,将真正意义上攥在他自己的手里。 …… 然而,理想宏大,现实却无比残酷。 生产硝化棉,在欧洲化工界被称之为“制造魔鬼的艺术”。 棉花纤维与浓硫酸、浓硝酸的致命舞蹈,每一步都必须在刀尖上进行。 酸的配比、反应的温度、洗涤的纯度……任何一个微小的环节出错,都可能引发一场毁灭性的剧烈爆炸,将整个工厂连同其中的所有人,瞬间夷为平地。 在想象中,那冲天的火光和滚滚的浓烟,足以让任何最勇敢的人感到胆寒。 克劳茨带领的德国专家团队,无疑拥有着世界顶级的化工理论。 可理论终究是理论。 在这片百废待兴的土地上,他们面对的是简陋到近乎原始的设备,是缺乏经验的本地工人,更是匮乏到极点的精密仪器。 所以,前两个月的试生产,几乎成了一场灾难的连续剧。 要么,生产出的硝化棉颜色发黄,质地粗糙,根本无法稳定储存,随时可能自燃。 要么,就在反应过程中发生小规模的燃爆事故。 虽然没有造成人员死亡,但那一声声闷响和熏黑的墙壁,已经让整个项目组人心惶惶。 实验室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年过半百的克劳茨,满脸疲惫地捏着一份被熏黑的实验报告,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埃里希,放弃吧,这不可能。” 他指着旁边盘子里一小撮颜色暗黄的失败品,声音里满是挫败。 “在德国,用这样的设备进行这种级别的实验,我们连安全许可都拿不到。这是在拿所有人的命开玩笑!” 年轻的化学家埃里希,金色的头发下是一双不肯服输的碧色眼眸。 “不,克劳茨先生,理论是完美的,问题一定出在工艺上!一定有我们没想到的地方可以弥补!” “弥补?用什么弥补?用我们德国人的性命吗?”克劳茨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 就在团队士气跌入谷底,连克劳茨都萌生退意的时候,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了。 张宗昌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满油污的工装,头戴一顶老旧的安全帽,锐利的眼神扫过众人脸上绝望的神情。 “都说说吧,又遇到什么问题了?” 克劳茨将失败的报告递了过去,语气沉重地陈述着又一次的失败。 张宗昌听完,没有发火,也没有任何沮丧的表示。 他只是静静地走到一片空着的黑板前,捡起一根粉笔。 所有人都用不解的目光看着他。 只见张宗昌在黑板上画出了一条简单的工艺流程线,然后在两个关键节点上,重重地画了两个圈。 他转过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我有个想法,你们听听看。” “我们之前的控温,是不是全程保持一个恒定值?” 埃里希下意识地点头:“是的督办,根据反应原理,这是最优解。” “最优解不代表是唯一解。”张宗昌用粉笔笃定地敲了敲第一个圆圈,“试试‘分段控温法’,在不同反应阶段,给予不同的温度。” 克劳茨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完全不符合他所学的化学原理,简直是外行的臆想。 没等他开口反驳,张宗昌又指向了第二个代表洗涤环节的圆圈。 “还有,最后的洗涤,不要再用冷水了,试试‘蒸汽洗涤法’,用高温蒸汽对成品进行反复冲刷,彻底清除里面残余的酸。” “什么?!”克劳茨终于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督办!这太疯狂了!高温会诱发硝化棉的不稳定性,而用高温蒸汽……我的上帝,这会引发剧烈爆炸的!这不符合任何安全规程!” 整个实验室里,德国专家们议论纷纷,都觉得这个军阀的建议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张宗昌的眼神依旧平静而坚定。 他不懂那些深奥的化学分子式,但他来自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他曾“看”过无数次正确的工艺流程。 “我意已决。” 他环视众人,“这次,我亲自带队。” 接下来的一周,张宗昌彻底泡在了这个被工人们私下称为“阎王殿”的实验室里。 他亲自带着思想最开放的埃里希,还有几个手艺最好的老师傅李铁头等人,从搭建简易的蒸汽管道模型开始。 “现在,升温到八十度,保持十五分钟!” “时间到,立刻降温,注入洗涤液!” “蒸汽压力不够,李铁头,再加两个阀门!” 他就像一个经验最老道的工头,下达着一个个不容置疑的指令。 克劳茨几次想要争辩那些化学原理,都被张宗昌一句“别问为什么,照做”给顶了回去。 在张宗昌这种近乎蛮横的“外行指导内行”下,整个团队不眠不休地攻关了七天七夜。 当最后一批样品在反应釜中静静生成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埃里希戴着厚厚的手套,用一根长长的玻璃棒,小心翼翼地从容器中挑出了一团产物。 灯光下,那团棉絮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完美的雪白色,质地蓬松,仿佛一朵来自天山的雪莲。 “我的天……” 埃里希喃喃自语,他激动地望向一旁的张宗昌,眼神中已经充满了近乎狂热的崇拜。 试验场上,所有人都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 一小撮雪白的样品被放在空地中央。 当点火的火星触碰到它的瞬间—— “呼!” 一团明亮、璀璨的橙色火焰猛地腾起,又在零点几秒内瞬间消失。 没有浓烟,没有巨响,甚至连一丝残渣都没有在地面上留下。 寂静。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成功了!成功了!” 年轻的埃里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像个孩子一样冲了过去,一把抱住身旁的张宗昌,激动得语无伦次。 “督办!我们成功了!它太完美了!您简直是个天才!” 克劳茨呆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片干净的地面,嘴里反复念叨着:“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这个纠缠了他们数月之久的“白色魔鬼”,竟然真的被这个东方军阀,用一种近乎神启的方式给驯服了! 张宗昌的嘴角,勾起一抹深邃而满意的微笑。 他看着那团一闪而逝的火焰,瞳孔中倒映的,却是未来战场上,由无数“山东造”子弹汇聚而成的、那股势不可挡的钢铁风暴。 这,才是他真正的底气! “许琨!” 张宗昌沉声喝道。 一直候在旁边的许琨立刻挺直了腰板:“到!” “传我的命令!所有参与技术攻关的工程师、老师傅,伙食标准即刻起提升到和咱们一线精锐部队一个档次!顿顿要有白面馒头,猪肉炖粉条管够!” 许琨一愣,随即大喜,他知道督办这话的分量。 张宗昌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记住,让他们的脑子和肚子都一样充实,我的枪炮才能打得更响,威力才更大!” 此令一出,整个工业基地的凝聚力空前高涨。 当热气腾腾的猪肉炖粉条和雪白的馒头被端上饭桌时,技术员和工人们脸上洋溢出的那种朴实而满足的笑容,比任何动员口号都更有力量。 随着耐火砖和硝化棉两大核心难题的解决,整个山东的工业建设计划,正式驶入了快车道。 位于淄博的钢铁厂和济南的兵工厂扩建计划被火速提上日程。 夜幕下,一列列由重兵护卫的卡车车队,顶着伪装用的“纺织机械”巨大木箱,悄无声息地从青岛港出发,连夜驶入那片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工业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