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5200》 第771章 怎么办家康?(上) 经过了纷纷扰扰的万历二十六年,万历二十七年朝廷又恢复了平静。 虽然西南又开始大举用兵,但朝廷上下没有人认为打不赢,心态没那么焦虑。 国库也能支撑得起,万历皇帝还从内库拨了二十万两银子充作军费,所以万历皇帝身上也颇能体现人性的复杂和矛盾。 林泰来没太关注西南战事,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倭国方向。 如果总督王象乾在准备了一年多、军费不缺的情况下,还打不过区区播州土司,那就找个地方自行了断算了! 不过王象乾隔三岔五的就往苏州写信,其中有一封信里写道:“今日驻地左近村名茅台,不想僻远山村竟有数家酒坊相传从嘉靖中便有人酿酒。” 林泰来心生恶趣味,回信道:“代我将此地全部酒坊收购,今后出酒以白瓷瓶盛之,每瓶定价二千文。” 王象乾收到林泰来回信后,觉得自家这位小姑丈又间歇性犯病了。 自从去年倭国“天下人”丰臣秀吉去世后,丰臣家继承人丰臣秀赖只有六七岁,全靠生母淀夫人辅助。 主弱臣强,而且各有心思,于是倭国就无法再安宁下来。 所以在万历二十七年,各种倭国消息不断的从九州岛沿着成熟海路、经由朝鲜传到山东登州,然后从山东用急递铺传回京师和苏州。 倭国发生的大事,一个半月后就能被人在苏州的林泰来获知,这种信息传递效率在当今技术条件下做到了极限。 本来林泰来还想着,倭国局势发展会不会与原本历史不一样。 结果还是丰臣氏家臣中文治近江派和武断尾张派决裂对立的套路,细节虽有出入,但总体变化不大。 而后文治派与西国诸大名联合,以丰臣家家老石田三成为首,武断派丰臣家臣倒向了第一大名德川家康,基本形成东西对峙局面。 石田三成和德川家康撕破脸,互相指责对方暗杀自己。 等到能压制德川家康的重量级大名前田利家去世消息传来时,林泰来就知道,倭国内战和原本历史上一样,不可避免了。 只能说,人性真是最顽固的,最难以改变的。 虽然林泰来制造出了巨大蝴蝶效应,扶持了小西行长这样一个西九州百万石大名,但也扭转不了倭国各方人马的利益诉求和矛盾冲突。 明明都知道有人在旁边虎视眈眈,西九州百万石领地就是前进基地,但倭国内部还是先打个痛快再说,可能这就是封建制度的劣根性。 天下是天皇/将军/关白/太阁的,是属于才七岁的幼主丰臣秀赖的,但领地可是自己的! 不得不说,万历二十七年的倭国比大明热闹多了。 在这年倭国还有件小事情,福冈城终于筑成了。 万历二十一年小西行长返回西九州,就开始在九州岛北端筑前国建造新城,名为福冈城。 这个地方是林泰来指定的,稍微向北就能进入本州岛西部。 一直用了将近六年时间,福冈城终于在万历二十七年筑成。 然后福冈城以及福冈港和周边都被小西行长划为特别区,专门安置大明筑紫宣慰司守备军。 另外就是那些得到执照,为守备军提供服务的各色人等才被允许定居在福冈特别区内。 当然在倭国,这支兵马被倭人称为西九州雇佣军。总而言之,一支兵马,各自表述。 这支驻军常年维持万余人规模,近些年来已经形成了稳定的轮换制度。 每两年更换一半,官军从北方各镇边军抽调,自天津港或者义州出发。 万历二十七年过去,到了万历二十八年春末,铁岭李家老五李如梅带着六千轮换官军抵达福冈。 小西行长亲自将李如梅迎接入福冈城,不过进入内城天守后,李如梅愕然看到,一代战神带方侯林泰来正坐在里面。 “君侯怎得在此?”李如梅吃惊的问道。 林泰来淡淡的答道:“我奉密旨前来倭国办事,总督所有在倭官军。” 随后林泰来将圣旨、关防、旗牌等家什给李如梅看了,又提醒说:“我已经到倭国之事暂时保密,以免引起倭人警惕。” 李如梅对此表示理解,如果让倭人知道“杀倭十万”的天帅已经到倭国,没准就不打内战了,先联手打西九州了。 随后林泰来通过李如梅下令,被换防的官军暂时不撤回国内,与新到的官军合兵,共计一万七千兵马。 此外还有五千不知道从哪来的、看着像是南方人的“义军”,暗中充当林泰来的标营。 把官军的事情安排妥当,同时加强保密教育后,林泰来又把小西行长叫来问话。 “石田三成那边怎么说?”林泰来问道。 小西行长苦恼的说:“石田三成为人傲慢执拗,认为在下会玷污西军大义名誉,将在下排斥在外。” 如今倭国形势很明朗了,分成了两大团伙,战争一触即发。 一方以丰臣家奉行石田三成为首的、假装拥有大义、为主君丰臣家作战的西军; 另一方以大名德川家康为首、假装是“清君侧”、要诛除奸臣的东军。 林泰来在朝鲜杀了本该属于西军的大谷吉继,重创了西军的宇喜多、长宗我部、小早川、立花各家,还有全歼小西行长部。 但林泰来同样也重创了属于东军的德川、福岛、黑田、浅野等各家,还有全歼加藤清正部。 结果东西军之间的纸面实力对比,在林天帅各自杀过一圈后,还是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而后小西行长又补充说:“虽然在下遭到了西军石田三成的嫌弃,不过东军德川家康向在下表达了善意,有拉拢的意思。” 林泰来微微蹙眉,“如果我不来,会是德川家康赢,我来了后,还是德川家康赢,那我不是白来了吗?” 小西行长疑惑的说:“君侯认为,德川家康东军能获胜?” “不然呢?”林泰来反问道。 小西行长答道:“西军有毛利辉元、小早川秀秋、宇喜多秀家、岛津义弘、长宗我部盛亲这些强藩,又手握丰臣家大义,不可能战败啊。” 林泰来:“.” 真应该也让小西行长你穿个越,看看你在另一个时空是怎么被斩首的! 最后林泰来说:“算了,不用想着帮谁了!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 林泰来原先计划,帮助西军打退德川东军(不是歼灭),制造一个倭国东西分裂的局面。 然后要挟丰臣家幼主秀赖,吞下与筑前隔海峡相望的长门、石见两国,就完成“夺取第一大银山”这项支线任务了。 没想到西军的石田三成这个二逼,竟然不接纳小西行长入伙! 那重新出山的林天帅就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等到九月份的时候,传来消息说,东西军主力已经美浓国境内接近,很可能要展开决战。 西军名义总大将、百万石大名毛利辉元坐镇大阪城,西军前线由石田三成指挥,而东军由德川家康亲自上前线为总大将! 林泰来立刻下令福冈驻地全军动员,做好随时出兵的准备! 九月中旬又传来最新消息,东西军主力在关原会战,石田三成指挥的西军一天就战败! 同时传来的消息还有,西军大将小早川秀秋在战场上反戈一击!后世被称为关原三神之一的战神! 名义上西军总大将毛利辉元拥兵三万,在大阪城坐视西军战败,却一直按兵不动!后世被称为关原三神之一的宅神! 小西行长只想对天帅五体投地,这判断简直犹如神明。 后来又传来消息,与武断派关系恶劣的西军首领石田三成被东军捕获后斩首! 这个消息又让小西行长惊出了冷汗,如果背后没有大明扶持,自己大概率会加入西军,只怕会遭遇石田三成一样的命运。 林泰来终于下达出兵令,留下二千兵马守卫福冈城,其余二万兵马全部出动。 小西行长自告奋勇,请缨前往大阪城活动,但是被林泰来拒绝了,理由是不想早早打草惊蛇。 同一时间,关原之战西军大败后,丰臣家主城大阪城内人心惶惶。 西国名将立花宗茂退回大阪后,向拥兵三万的毛利辉元提议说,可据守大阪,收拢败兵,寻机对东军进行反击。 而后毛利辉元去面见年方八岁的主君丰臣秀赖和秀赖生母淀夫人,但却是去辞行的。 淀夫人听到毛利辉元将率军从大阪城撤退,向西回到领地安芸国,忍不住质问毛利辉元为何不肯出兵作战。 毛利辉元找借口说:“鄙人要防备西南的恶龙,所以不敢妄动。” 百万石大名毛利辉元从大阪城撤退后,九月底德川家康进入大阪城。 在入城后,德川家康第一时间就去面见丰臣秀赖和淀夫人。 毕竟在名分上,德川家康一直声称关原之战是丰臣家内战,进入大阪后怎能不去见“主君”? 看着八岁的丰臣秀赖,德川家康不禁想起了很多故人,今川义元、武田信玄、织田信长、丰臣秀吉等强人的形貌一个个在脑海中闪过。 似乎谁都能将自己按在地上摩擦,但这些强人如今都已经化为了尘埃。 而今天坐在自己面前的,只有八岁的丰臣秀赖了。哦,旁边还有个女流之辈淀夫人。 自己搞来的苗字德川,可是出自源家,所以自己也可以琢磨着当征夷大将军,正式成为武家领袖,天下的共主。 至于丰臣家,如果愿意当公卿就当公卿养着吧。 一直隐忍了几十年的老狸猫,此时也难免有所失态,差点张口笑出声来。 不过最终还是强行压住了嘴角,以咳嗽声进行掩饰。 丰臣秀赖茫然的看着德川家康,心里悲愤的淀夫人无可奈何,只能对德川家康的失态视而不见。 而后德川家康微微躬身,以汇报的语气说:“鄙人已经击败叛军。” 淀夫人强忍厌恶,提醒秀赖说:“今后对待家康大人,要以父事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丰臣秀赖点头说:“是,天下的事情就暂时交给你代管了。” 德川家康略有得意的回应说:“鄙人今后将继续为你分担天下大政。” 等出去后,就该考虑建立德川幕府了。 正在这时候,有丰臣家直臣冲到门外,伏地禀报说: “急报!毛利辉元大军返回广岛城途中,突然在备后国遭受阻击,几近全军覆没,毛利辉元被斩!” 德川家康极为震惊,毛利辉元有三万大军,怎能一下子就被打得全军覆没? 就算德川家全军出动,也没这本事啊。 淀夫人急忙问道:“何人所为?” 那人回答说:“他们打出了西九州小西家的家纹!” 德川家康心念急转,当即喝道:“什么小西家,那是驻在西九州的明军!” 这帮明军过去一直只对海贸和银子感兴趣,对倭国事务完全瞧不上眼的样子,怎么这次突然就直接动手了? 而且根据过往的战斗经验,能快速歼灭三万毛利大军的明军,绝对不止一万人! 而后源自西国的消息接二连三的传到。 “西九州有大军出动,连续攻略了长门、周防、安芸!” “这支打着小西家纹、穿着明制甲胄的大军又前进到备后国,阻击并斩杀了西国霸主毛利辉元!” “这支大军的行军速度极快,前锋骑兵沿着山阳各国快速推进,已经抵达大阪隔壁的播磨国!” 因为除了毛利辉元的三万大军,山阳各国兵力都被抽去打关原之战还战败了,所以几乎都处于不设防状态。 这种局面下,居然让明军打出了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的样子。 刚才差点得意忘形、险些喊出“还有谁”的德川家康一脸懵逼,心里甚至还有点慌。 照这速度,明天就能看到明军前锋骑兵,两三天后明军主力就会兵临大阪城下! 很明显,这支明军就是掐准了时机,直扑大阪来的! 顺便把西国最后的兵力毛利辉元三万大军歼灭了,解除了后顾之忧。 关原之战后,大部分聚集起来的东国兵力都分散去攻略战败大名的领地了,德川家康只带了本家两万人到大阪城。 德川家康心慌的就是,想靠本家两万兵去抵挡同数量级的明军,怎么可能挡得住? 辛辛苦苦忍了这么多年,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的打赢了关原之战,转眼间又陷入了险境! 自己为何为何如此命苦?漫天神佛就不能让自己过几天顺心日子吗? (本章完) () 第772章 怎么办家康?(下) 德川家康连关原之战如果战败后怎么办都考虑到了,就是没考虑到远在西九州的明军居然千里突进,直奔大阪。 任何一个倭国兵法家在此时此刻,也不会把远在西九州的军队纳入眼下需要优先考量的范畴。 道理也很简单,思维上感觉太“远”了,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到近畿。 就好比如果从尾张或者美浓上洛,肯定不会考虑九州岛上大名会不会发兵阻击自己。 而且这七年来,驻扎在西九州的明军一直非常“老实”,只是收白银和保护小西行长,根本不参与倭国内部事务,倭人也想不到明军突然出动。 德川家康看着仍在茫然的丰臣秀赖和面有异色的淀夫人,正想着先放几句狠话,镇住局面。 但德川家的六大家臣都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拖着德川家康就去开会。 跌坐在位置上,德川家康忍不住哀叹道:“在乱世打了一辈子,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议论开始,家臣们立刻形成了两种意见。 在朝鲜金身被破的本多忠胜很实在的建议说:“明军显然来者不善,我军在大阪死战毫无意义。 不妨先行后退,等重新凝聚兵力后再战,没有五万以上的兵力就不要轻言开战。” 另一边的赤鬼井伊直政则说:“怎能听到风雨声就从大阪撤退?天下人如何看待主公? 何况明军意图不明,并不一定是对我军有敌意,不然也不会斩杀毛利辉元。 应当先守在大阪,然后弄明白明军的目的再讨论应对策略。” 有其他人赞同井伊直政说:“大阪乃是太阁精心修造的城池,乃是天下第一坚城,还有城壕可为依托,足够我军据守了。 如果想从大阪撤退,又有哪里比大阪更适合坚守? 况且淀夫人也未必愿意离开大阪,主公又将如何?” 但本多忠胜则反驳道:“虽然我军可以坚守大阪,但城中还有丰臣家直臣和旗本。 彼辈与我军并非一心,易生内乱,如何能放心坚守?” 德川家康再次深深的叹口气,总结两边家臣的意见,无非一边是先跑路再说,另一边是先坚守再说,反正没有说应该去迎战的。 换句话说,所有人都认为,就凭现在手头两万人肯定打不过这支明军 今年已经五十八岁的德川家康之前怎么也没想到,人类的欢愉竟是如此短暂。 他才刚进太阁亲手建造的大阪城半天,还想仔细品尝胜利的喜悦。 他还准备与名义主君丰臣秀赖、淀夫人茶茶探讨一下,今后到底是代管天下还是共管天下,十年后是不是要大政归还。 结果转眼间凶猛的明军就要打过来了,将人从美梦里硬生生唤醒,真踏马的岂有此理。 最后德川家康采纳了井伊直政的意见,“笼城坚守,探查明军动机! 开战后三之丸木栅如果顶不住,就不要徒劳恋战,果断退进二之丸!” 丰臣秀吉当年为了保证大阪城绝对安全,去世之前的十几年时间里,一直陆陆续续修建防御工事。 估计太阁也没想到,德川家康可能是第一个用上这些工事的人。 当然以倭国的国力,防御工事也就那样,包括天守和本丸、二之丸两道城墙。 后来太阁又将三之丸扩大,靠近了北面、东面的河川,不过这层只能用木板和栅栏来充当营垒了。 此外还挖掘了三道城壕,更是别的城池所没有的。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大阪城在倭国人眼中,自然就是难攻不落之天下第一坚城了。 却说林泰来指挥明军沿着山阳各国快速行军,当然也不是盲动突进,后勤保障方面做了很多准备。 在之前的六七年时间,小西行长在西九州到近畿之间一直在布置密探和商铺,现在都可以为大军提供帮助。 同时还有水师沿着濑户内海的北岸,与明军共同向东前进,沿途可及时提供各种补给。 而且在路上还让小西行长给附近各地大名、豪族送信,声称要去大阪斡旋丰臣家内讧,维护丰臣家幼主的权益。 西国这边大名、豪族多是关原之战的战败方,自然乐意看到有人去大阪当搅屎棍,完全不会形成障碍。 明军在路过西军主要人物之一、丰臣秀吉指定的五大老之一宇喜多秀家领地,也就是备前国时,正好遇上了德川家康派来的“接收大员”,结果不言而喻。 留守在备前国的宇喜多家臣还拼凑出了两三千杂兵,跟随“小西军”前往大阪。 所以林天帅在这次长途行军中并没有那么焦虑,他还有心情和小西行长扯闲篇。 “听说淀夫人名叫茶茶,她母亲阿市号称战国第一美人?你见过否?”林天帅随口问道。 小西行长茫然的答话道:“什么第一美人?在下从未听说过这种说法啊?” 不要误会,林泰来就是想确定,“战国第一美人”到底是不是后世硬凹出来的人设。 不过小西行长心里暗想,天帅说起这方面话题,莫非已经有好色心思? 他真不认为这是胡思乱想,天帅可是非常有前科的人。 说起来,如果淀夫人愿意被天帅睡,就是一个很不错的策略开端。 倭国乱世在这方面的风气很开放,女性为了儿子权势委身强者不寒碜,反而代表一种信任关系的建立。 如果通过淀夫人取得丰臣家信任,也算是握有了一定大义。 小西行长见林天帅心情不错,就试探着问道:“君侯此次出兵,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想扶助丰臣家?” 那个方向有丰臣家直属势力,有德川家康本阵,到底要打谁啊? 林泰来嬉皮笑脸的振臂高呼:“我还能干什么,就是上洛!上洛还需要理由吗?” 小西行长:“.” 上洛是去京都,而不是去大阪!虽然说大阪和京都也没多远。 不对,你一个外国人,上个毛线洛啊!你当这是玩游戏做任务呢! 林泰来指了指一面靠旗,对小西行长说:“打出来的是你的家纹,算是送你上洛不行吗?” 小西行长畏缩的说:“算了算了,在下不配上洛。” 林泰来调侃道:“当年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从尾张上洛,看着拼死拼活的十分热闹,其实距离也就是二百里路,还是大明的里。 你这次从西九州到近畿,道路比织田信长远多了! 但你却这么没志气,那我就没法子了,先去大阪看看吧。” 小西行长无奈的叹口气,天帅最大的毛病就是傲慢,对别国的人物、文化毫无尊敬之意。 在九月份的最后一天,也是关原之战的半个月后,小西行长的“雇佣军”抵达大阪城外。 大阪城的北边和东边都是河川,西边都是海岸湿地,唯有南边地势平坦,所以大军就驻扎在城南五六里的地方。 丰臣秀赖和淀夫人最亲信的家臣大野治长登上天守眺望,望见了一支与国内样式截然不同的强悍大军。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多的武装骑兵,像极了一大片又一大片的乌云,在城外来回奔驰,不停的驱赶着碍事的城外町民。 数百辆战车被推了出来,对着大阪城结阵,然后一门门的火炮从战车上卸载下来。 “这就是让德川家康慌张的明军吗?”大野治长喃喃自语。 德川家康听说明军到来,欲登上二之丸城墙观察,刚走到一半,就听见了地动山摇的炮轰声音。 但凡去过朝鲜的倭人看到听到这种狂轰滥炸,立刻就能感受出,独属于明军的味道实在太纯正了! 在左右家臣劝说下,德川家康为了安全,又返回了他在大阪城的居所西之丸。 不过德川家康刚刚坐稳喝了两杯茶水,本多忠胜就跑过来禀报道:“三之丸被打破了!全军已经向二之丸撤退!” 德川家康:“.” 左右家臣立刻又安慰说:“主公勿慌!三之丸都是以木栅木板为垒,肯定挡不住炮火,但二之丸不会守不住!” 大阪城最外围的三之丸被打破后,明军就停止了攻势。 随即小西行长派了信使进城,邀请丰臣秀赖、淀夫人、德川家康到城南三里的天王寺会面,并保证各方安全。 小西行长还表示,他前来大阪目的就是调节丰臣家内部矛盾。 及到次日,抱着抓住救命稻草心态的淀夫人、想息事宁人的德川家康都应邀来到天王寺。 小西行长好奇的对淀夫人问道:“秀赖殿下未到?” 淀夫人回答说:“殿下年幼体弱,不便出行。” 对自己的宝贝儿子,淀夫人是十分爱惜的,不会轻易让丰臣秀赖离开大阪城本丸。 毕竟本丸还是由丰臣家直属武士把守,比较安全。出了本丸就全都是德川军了,不可能放心的。 反正丰臣秀赖只有八岁,什么也不懂,小西行长也没再说什么,将淀夫人和德川家康请入了内室。 三人在屏风前坐下,然后奉茶,又寒暄了几句,说了说这茶不错。 性情比较直的淀夫人最先按捺不住,对小西行长问道:“你是来报答丰臣家恩情的吗?” 这题有点送命,小西行长偷偷瞥了眼屏风后面,有点苦涩的说:“关于丰臣家的恩情,在下已经在朝鲜报答完了,这次到大阪只为天下安定的大义而来。” 德川家康没管淀夫人的脸面,直接对小西行长说: “石田三成等人勾结大名,挑起战事,为天下祸乱之源。如今首恶已经被诛除,天下自可安定。” 突然屏风后方有人哈哈大笑道:“德川家康你斩杀石田三成,可曾经过主君同意?” 而后又义正词严的训斥说:“未经丰臣秀赖允许,亦未经秀吉生前指定的辅政五奉行、五大老共议,就妄杀石田三成,与谋逆有何区别?” 这个声音让德川家康感到极为耳熟,还不及德川家康多想,就看到从屏风上面冒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原来刚才在屏风后面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站了起来,比屏风还高,不用绕过屏风就能看到! “林泰来!”德川家康失声叫道。 自己这辈子所遇到过的能摩擦自己的强人里,唯一还没死的就是这位! 这位比自己还年轻二十五岁,正常情况下肯定熬不过他。 小西行长感觉自己像是个拉皮条的,轻声对淀夫人介绍道:“此乃大明的林天帅,十分同情西军,专为主持正义而来。” 淀夫人仰面看着突然出现的雄伟巨人,双目异彩连连。 不过林泰来饶有兴趣的瞥了眼淀夫人后,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真踏马的见鬼啊!林泰来连忙移开目光,看着德川家康,强行改了口气道: “不过主君幼弱无法理事,而石田三成专横擅权,似有莽操之志,已经取死有道!事急从权之下,先行诛杀也可以理解。” 这些话被屏风后另一个人,也就是通事沈惟敬忠实的翻译了出来。 小西行长彻底懵逼了,林天帅你到底是哪边的? 本来正在斥责德川家康,怎么看了眼淀夫人后,就迅速改了态度? 难道你觉得淀夫人很丑,所以失去了帮她压制德川家康的兴趣? 可天帅你如此飘忽不定,让他小西行长作为代言人很难说话啊! 林泰来忽然意兴阑珊,说:“小西你来负责斡旋吧,我先回军营了。” 见救命稻草反而帮着德川家康说了话,淀夫人情急之下主动开口道:“妾身愿与天帅回军营共商大政。” 这意思不言而喻,作为男人懂得都懂。 淀夫人也并非什么贞洁烈女,丰臣秀吉还在世时就有很多绯闻公然流传,比如很多人都认为丰臣秀赖并不是丰臣秀吉亲生的。 但林泰来头也不回的跑了,同时摆了摆手拒绝道:“啊,不用了,真不用了。” 纵然是见多识广的德川家康也茫然了,这到底什么状况?自己应该怎么办? 可是林泰来刚回到军营,就看到小西行长追赶着回来了。 林泰来问道:“让你在淀夫人和德川家康之间进行调解,逼着他们出让利益,可你跟着我回来干什么?” 小西行长指责说:“天帅实在太不负责任了!你为什么不要淀夫人侍寝?” 林泰来很抗拒的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睡她?” 小西行长不满的说:“先前不是设想过一个最佳预案么? 如果你睡了淀夫人,就可取得丰臣家信任,然后逼迫德川家康让出你想要的利益! 未来在一定范围内庇护丰臣家,等待十年后秀赖殿下成人,又可以与德川家康进行内战。 现在被你拒绝的淀夫人羞愤无比,想要自尽!这严重破坏了我们的策略,下面还怎么进行调解?” 林泰来不禁又想起淀夫人那张涂了厚粉的大白脸,还有那画在额头上的粗浓假眉,以及小巧的黑嘴。 据说这是从平安时代开始流传下来的,上流贵妇才能维持的妆容。 就是这妆容实在太可怕了,林天帅非常诚心的向小西行长道歉说: “抱歉!对于贵国的贵妇人实在下不了手啊,本帅无能为力。” 小西行长感觉国格受到了侮辱,忍无可忍的质问说:“淀夫人哪点不好?年方三十也不老啊?难道还不如朝鲜的金顺嫔?天帅就不能为了大局牺牲一下自我?” 林泰来无可奈何的说:“如果实在没办法,就请淀夫人洗了妆,素颜过来试试看?” 小西行长叹口气,“若不上妆,就对天帅太失礼了!但若天帅不介意,我就劝淀夫人素颜来见。” 林泰来连声道:“不介意,不介意!如果连素颜也不行,天黑吹了灯后总能行!” (本章完) () 第773章 为了学生的就业 力劝林天帅答应献身后,小西行长又返回天王寺,邀请淀夫人洗尽铅华后去天帅屋里做客。 用最原始方式达成初步信任后,淀夫人恳请天帅帮忙除掉德川家,被天帅以实力不足拒绝了。 突然长途奔袭兵临城下,吓唬吓唬人在大阪的德川家康还行。 但就凭两万大明官军,再深入德川家大本营也就是倭国关东地方,风险就太大了。 林天帅目的很纯粹,只是为了求财,不会去做高风险的事情,淀夫人还没到能让林天帅迷失自我的地步。 三天后,各方重新坐在天王寺会面,德川家康打量了几眼容光焕发的素颜淀姬,便知道自己这次难办了。 林天帅也懒得兜圈子了,直接对德川家康说:“丰臣家可以暂时将国内大政交给你代管,你去建立幕府,做征夷大将军也可以。” 沈惟敬在旁边将天帅的意思翻译过去,虽然这就是德川家康的“理想”,但他没有表露出喜色,他知道后面肯定还有附加条件。 果不其然林天帅又说了个“但是”,然后继续说:“第一,丰臣家的二百万石领地不得削减,依旧维持原样。” 德川家康皱起了眉头,按照原本计划,他带兵进入大阪城后,会将丰臣氏直属领地削减到原有三分之一左右,从根本上削弱丰臣家的直属实力。 又听到林天帅说:“第二,长门、石见、周防、安芸这西部四国,划为小西行长的领地。” 德川家康大吃一惊,他并不是心疼这四国领地——反正这四国领地都是毛利一族的地盘,而是这四国归属小西行长背后的意义。 如果小西行长又多了这四国,就是二百万石大名了,与丰臣家、德川家成为了一个级别。 关键是,小西行长能“雇佣”明军,他们别家只能养武士和征发足轻! 还有就是,石见银山就在石见国,那以后石见银山归谁? “容我考虑数日。”德川家康回应说,他不敢现在就正面翻脸,他也不是性格莽撞的人,便下意识的使用“拖”字诀。 林天帅答话道:“我还要回国过春节,没有多少时间逗留。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天必须有个最后结果。” 而后今天会谈就结束了,德川家康回到大阪城居所西之丸,又召集家臣商讨。 井伊直政焦急的说:“各家没有人明确答应说,会立刻提兵来大阪支援,多有推脱之词。” 之前德川家也没闲着,自从得知明军直扑大阪后,就传信给附近有实力的大名求援。 不过从井伊直政这汇报看,各家大名都在观望,可能是畏惧明军的战斗力。 从朝鲜战争经验来看,跟明军打的战损太高了。就算支援然后打赢,好处大都是德川家的,损失却都是自己的。 更别说很多大名和武士都是去过朝鲜的,心里本来就畏战。 听到这个结果,德川家康满脸苦涩,局势怎就变成了这样?明明关原之战打赢了,却又好像没打赢。 “你意下如何?”德川家康又对本多忠胜问道。 本多忠胜答话说:“关原之战除掉石田三成,可以见好就收了。再与明军死战实在不值得,不如以图后计。” 连号称第一猛将的本多忠胜都这样说,德川家康就再无办法。 又到次日,各方大阪城外天王寺达成最终约定,史称“天王寺之约”。 根据约定,在丰臣秀赖十八岁之前,丰臣家二百万石高的领地保持不变。 德川家康可以建立幕府,就任征夷大将,暂时代替丰臣家执掌大政。 小西行长去认一个源字头的新爹,换了新苗字后就任副将军。并且新增长门、周放、石见三国领地,成为拥有七国一百五十万石高的大名。 当世第一大银矿石见银山永久性租给苏州济农仓,但每年向德川家交纳白银二十万两(明制两),向丰臣家交纳白银十万两(明制两)。 这个约定称得上“皆大欢喜”,在目前局面下各方都能勉强接受。 不过明眼人都能预感到,这个约定只能维持“十年”的和平。 等太阁丰臣秀吉的唯一血脉丰臣秀赖成年后,只怕又要风云再起。 林泰来没费多大代价就拿下了石见银山,非常欣慰,但并不是为了银子。 而是因为已经建校十几年的横塘学院所培养的那些矿业人才,又有新的就业单位了。 作为横塘学院的院长,林泰来为学生们的就业也是操碎了心,这次甚至不惜远赴倭国,开发新的就业岗位。 为了保证“天王寺之约”的执行,林天帅在倭国福冈城多留了一个月,帮着小西行长接收了长门、周防、石见三国。 看着情况差不多了,林天帅准备回国,将小西行长召来,询问道:“你准备认谁当爹?” 如果放在纯正的中原文化背景下,这句话等于是极度的侮辱,但在倭国,这就是很寻常的话。 按倭国观念,只有出自“源氏”的人,才能就任为将军,足利、德川都是出自源氏。 小西行长准备当副将军,最好也要挂上“源氏”的招牌才能名正言顺。 但小西行长的苗字也就是姓氏“小西”,跟“源氏”八竿子打不着。 而倭国还有个观念就是,家名传承不特别讲究血缘,不管是亲儿子还是无血缘的义子、外甥、女婿都可以继承家名。 所以小西行长只要认个出自“源氏”的义父,就可以继承义父的家名,获得就任将军的资格。 这种操作在倭国尤其是乱世堪称屡见不鲜,完全不稀奇,甚至到处都是类似的情况。 听到天帅的问话后,小西行长骄傲的答道:“很多没落之家都愿意收纳在下,经过仔细挑选,在下准备认今川氏真为父。” 林泰来诧异的说:“今川氏真?他还活着呢?” 今川氏真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今川义元,让织田信长一战成名的踏脚石,也是德川家康少年时最早的“主公”, 在相关游戏、小说里,今川义元经常充当着第一阶段大BOSS的角色。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不过今川义元死了后,今川氏真能力不行,今川家就此没落。 如今连织田信长、丰臣秀吉都挂了,德川家康都快六十了,猛然又听到今川氏,就感觉像是好几个世代前的老古董。 小西行长解释说:“今川氏真近些年一直隐居在京都,今年已经六十余岁,年纪上收我为义子很合适。 而且这个人低调无大志,不会有太多想法,认他为父最为妥当,不会对基业产生负面影响。” 今川氏出自室町幕府的足利氏,而足利氏又出自源氏,所以小西行长为了当副将军,先继承今川氏家名没毛病。 小西行长最后汇报说:“今川氏真会将名字中的真字赐给在下,在下今后就要改名为今川真长,家纹也改为足利氏的二两引。” “哈哈哈哈!”林泰来听到这个新名字后忍不住大笑。“真长”听着就很搞笑。 小西行长莫名其妙,询问说:“天帅何故发笑?” 林泰来答道:“我真没想到,小西你还挺会恶心别人的,这个爹认的实在妙! 那边德川家康看到今川家名,心里要有多膈应啊。” 德川家康少年时是今川家家臣,还在今川家当过人质,今川义元死了后才背叛今川氏真独立出去。 如果小西行长继承了今川家,那就能称为是德川家康的“老主子”了。 兜兜转转几十年,到老了又碰上今川氏,也不知道德川家康是个什么心情。 或许,这就是轮回吧? 小西行长陪着笑了几声,又表忠心说:“在下欲立一位明国女子为正室,还望天帅赐婚。” 他感觉自己现在玩得太大了,大到他有点害怕了,以前他怎么敢想自己会弄个幕府出来? 他又不像丰臣家、德川家那样,拥有五十年积累下来的威望。 所以如果不和大明彻底绑死了,小西行长真不安心。 必须要换个大明女子为正室,如果以后失败了,还能逃到大明去养老。 林泰来犹豫着说:“不急,等我再考虑考虑。” 他知道小西行长没有恶意,但作为后世来的穿越者,把中原女子嫁给倭人,总觉得心里挺别扭的。 而后小西行长将今川氏真接到西九州,然后正式认为义父,改名为今川真长。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林泰来就离开倭国,沿着朝鲜国海岸线返回大明。 在天津港上了岸时,已经是万历二十八年的腊月上旬了。 此时京师又即将上演一出献俘大典,但和上两次不同,这次与林泰来没多大直接关系。 原来就在林泰来在倭国为了横塘学院学生的就业奋斗时,总督王象乾亲自率领大军在贵州突破娄山关,攻克海龙囤土城,平定了播州杨氏叛乱。 叛军首领杨应龙自焚而死,其子杨朝栋等一百余叛将被官军俘获,部众二万余人皆被歼灭。 播州土司杨氏从大唐开始,已经世袭了二十九代,现在正式断绝。 本时空的万历三大征,算是就此落幕,撕逼扯皮又将成为朝廷主旋律。 (本章完) () 第774章 我就蹭蹭(上) 林泰来不想抢王象乾的风头,所以在天津卫多逗留了两日,等京师那边的平定播州献俘典礼结束。 在十二月初的天寒地冻里,献俘大典顺利举行,诏令碎杨应龙尸,并斩杨朝栋等叛将于西市。 与此同时,诏令在播州改土官为流官,分播州之地为遵义、平越二府。 另外就是平播总督王象乾升为戎政尚书,也就是以兵部尚书衔总督京营。 而后林泰来就赶到京师,这是自从万历二十一年之后,林泰来首次进京。 与当年的张牙舞爪相比,这次林泰来进京堪称十分低调,但却没有人敢轻视。 现在的林泰来给朝臣的感觉,就像是一头大部分身躯潜藏在水面下的巨兽。 一般人只能看到露出在水面上的一小部分,至于水面下的身躯有多大,谁也看不清楚。 进了京城后,林泰来先到兵部交还关防,不过没在兵部见到兵部尚书叶梦熊。 打听之后才得知,古稀之年的叶大司马已经生病在家一个多月了。 对此林泰来很惋惜的叹口气,只怕又一个故人要离去了。 当初让王象乾离开宣府镇,前往西南拿平定播州的军功,就是为了接叶梦熊的班。 万一叶梦熊真撑不住了,还有个资历足够的自己人能顶上。 从兵部出来后,林泰来没在六部这片多逗留,去了翰林院。 毕竟现如今在林泰来身上,除了爵位,官职就只剩通信司和翰林院了。 看到在登瀛门外面迎接自己的文震孟和冯梦龙,三十三岁的林泰来就感到,自己在词林也终于混成前辈了。 “董其昌和周应秋何在?”林泰来对二人问道,“为何不见他们出来迎接?” 文震孟连忙回答说:“二位前辈去文华殿,为皇长子讲学了。” 林泰来恍然,前些年万历皇帝实在挨不住大臣烦扰,就同意了让皇长子出阁学习。 所以翰林院又有事干了,肯定要组织一个讲官班子为皇长子授课,周应秋和董其昌都在此列。 林泰来就对两位弟子考校道:“万历二十八年就快过去,你们看明年朝局如何?” 文震孟和冯梦龙对视一眼后,还是由文震孟答道:“皇长子明年就满二十,但还是未册封、未加冠、未成婚,朝臣肯定要向皇上讨说法,所以朝局清静不了。” 林泰来又道:“说的不错,那你们又当如何?” 二人答道:“自然是谨遵老师教诲,抽身事外,不出风头。” 林泰来点了点头,“你们这样想就对了,没必要牵扯进国本之争,拥立之功不是那么好赚的。” 文震孟说:“所以等过完年并且开春化冻后,老师又要离开京师?” 林泰来却道:“明年可能到了立储君的时候,我怎能不在场?” 文震孟和冯梦龙愕然,林老师每每遇到闹国本都是躲着走,这次怎么就想着凑上来了? 林泰来叹道:“虽然拥立之功没什么用,但正所谓不蹭白不蹭。 不过这里面水太深,你们把持不住,这拥立之功为师自己去蹭就行了。” 文震孟:“.” 林老师还是那个林老师,在能偷机取巧的时候,就永不缺席。 说到这里,林泰来想起什么,转身就往外走。 文震孟追着问道:“老师要去哪里?” 林泰来头也不回的答道:“我尚未拜见过皇长子,今日正好去文华殿拜见,以尽人臣之礼也,亦免得遭人非议。” 文震孟和冯梦龙总觉得林老师这嘴脸,像是去看什么景似的。 有人不忿的向翰林院掌院学士曾朝节说:“林泰来来到翰林院,不拜掌院就走,无礼之极。” 曾掌院自嘲道:“带方侯不怪罪我没去前院迎接就知足了。” 从翰林院出来,走几步就能从长安左门进入皇城,然后穿过四道门,就来到了文华殿前,文华殿的对面就是文渊阁。 文华殿在功能上用于天子和太子办公、读书讲学,正常时候,这里就是大臣们“常来常往”的地方。 不过遇上万历皇帝这种躲在深宫不出来、也不立太子的皇帝,文华殿基本就闲置了。 连林泰来这样的大臣,一共也就进过两三次文华殿,还有一次是夺取武状元那次。 前些年皇帝允许皇长子出阁读书后,文华殿才又重新启用。 此时皇长子朱常洛正在文华殿东庑上课,带方侯、翰林院侍读学士林泰来的到来,将皇长子的课业打断了。 这让主讲的讲官郭正域很不高兴,但也没办法。 林泰来走进配殿,忍不住先打了个哆嗦,因为殿中并没有生火,冷得像冰窖。 他心中不由得感慨,真是好惨的一个皇长子。 大冬天上课连个火盆都没有,堪比四百多年后那些为了环保被禁煤还不给天然气的冀省农村学校了。 而后林泰来稍加思索,大致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皇长子的身份十分敏感而尴尬,所有待遇都是万历皇帝钦定的,谁也不敢多给一分。 在万历皇帝忽视的方面,就会导致宫人“合理”怠慢。 而皇长子和讲官却又小心翼翼的不敢主动向皇帝“诉苦”,就怕引发万历皇帝的厌恶和不满。 所以一帮人在这里冻得跟孙子似的,既可笑又活该。 林泰来扫视了一圈,在讲官人群里看到了周应秋和董其昌,还看到了一位比寻常人略微高大雄壮的陌生翰林,可能是上一科状元熊廷弼。 正好熊廷弼也睁着一双牛眼,仔细又好奇的打量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人人都说这位是自己的高配版。 似乎看起来也就是比自己更高、更壮,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至于什么气场不气场的,那都是吓唬弱者的,他熊廷弼一生不服人! 林泰来一边向皇长子行礼一边轻轻叹气,有的人如果生在帝王家,那就是一种折磨。 又对十九岁的皇长子道:“天寒如此,殿下当珍重。” 朱常洛扯着几乎快冻僵的脸,微微苦笑,却没用语言回应。 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讲,皇父能让咱出来见见大臣就已经是天恩浩荡了,哪敢再抱怨环境差? 林泰来又道:“殿下少待,臣去去便来。” 而后在十几名讲官和伴读的注目下,林泰来转身走出了配殿,让众人莫名其妙。 文华殿的正南方是文渊阁,东边也有一排屋舍,归司礼监文书房和一些杂务太监使用。 林泰来大步走到东边屋舍,一脚踢开了门,闯进去就看到一群内监围着两个火盆烤火。 林泰来朝着内监厉声喝道:“你们自己在此取暖,何不知顾及殿下?” 有个十六七的小内监站了起来,骂骂咧咧的说:“哪来的狗贼?” 林泰来一巴掌就抽飞了开口的小内监,环顾其余内监道:“莫非我七年不在京师,就有人不认得我了?” 其余内监连声道:“君侯说笑了!谁人不识谁人不晓?” 于是皇长子和讲官、伴读们又看到,林泰来押着一群内监,抬着几个火盆进了配殿。 林泰来一边指挥着布置火盆,一边戳了戳主讲郭正域的脸,“朝廷让你当主讲,就要真正负责!” 郭正域气得脸色通红,差点就说出一句“你行你上啊”,但还是死死克制住了。 “你不负责任的后果,只会让外人胡乱猜疑,误会陛下!”林泰来训斥说。 郭正域敢怒不敢言,就皇帝那德行还需要误会吗? 有个内监可能心里有气动作不爽利,又被林泰来一脚踹飞,摔到了熊廷弼身前。 熊廷弼:“.” 亲娘咧,说自己是“小林泰来”真是高抬自己了,自己何德何能敢用林九元当模板啊。 在宫里打太监,这踏马的也是大臣能干的事吗? 此后装模作样的听了一会儿讲课后,林泰来就熬不住了。 反正讲官这工作绝对不适合他,今天的目的就是刷刷脸而已。 临近午时散场,林泰来和周应秋、董其昌一起往外走。 却见当今的绝对一号太监、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陈矩板着脸,站在殿外。 几年前的掌印张诚因为与武清侯联姻、妄图充当皇帝大辈,被皇帝恶了发配南京,而另一个排在陈矩前面的大太监田义也去世了。 所以现在陈矩就攀爬到了太监行业的顶峰,以司礼监掌印同时兼管东厂,整个大明朝可能就那么几位,地位可想而知。 这陈太监明显是来找林泰来的,其他人就绕路溜了。 林泰来轻笑几声,“这么快就有人向大珰告状了?莫非是来兴师问罪的?” 陈矩淡淡的说:“那都是小事,皇爷也不会怪罪你。” 你就是在故意试探皇帝的容忍度,当他陈大珰看不出来么? 随即陈矩立刻问话:“看奏报说,已经将石见银山抢到了,为何不见细说?” 言外之意,你踏马的不会是想私吞了吧? 林泰来解释道:“刚从倭国弄到手,还需详细勘查具体情况,大概明年春天才能有个结果。” 陈矩怀疑的说:“确定如此?不是倭国已经开发几十年了么?怎得还需要勘查?” 林泰来辩解道:“当然不能听倭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如果我们不勘查情况,那不就等于任由倭人欺瞒?” 陈太监的狐疑挥之不去,“当真如此?” 林泰来拍着胸大肌说:“我都是为了陛下好!” 送走了陈太监,林泰来看了看对面的文渊阁,就转身向那边走过去。 来都来了,进去坐坐喝杯茶。 (本章完) () 第775章 我就蹭蹭(中) 自从性格强势、蓄意拉帮结派、妄图成为“第三党”的大学士张位被罢官后,内阁没有增补新人,一直保持着三阁老的架构。 此时赵志皋、朱赓、李春三位大学士正坐在文渊阁中堂,讨论着什么事情。 首辅赵志皋今年已经七十七岁了,从六十七岁入阁开始算,至今正好十年。 陈于陛、余继登等只差一步入阁的五十多岁年轻人都被熬走了,但快八十的赵首辅还在为大明辛勤工作。 在原本历史上,赵志皋就是个皇帝推出的挡箭牌,一直被外朝清流势力狂骂,自身也没什么根基势力,在首辅位置上受尽了窝囊气。 所以从万历二十七年开始大部分时间,赵首辅都称病不出,一直到明年也就是万历二十九年病故。 不过在本时空,赵首辅的日子比较舒心,眼不花了气不喘了,走路也快了,浑身特有劲。 林泰来走进文渊阁的时候,看了赵首辅精神矍铄的样子就知道,赵老头明年且死不了。 像什么吏部尚书沈一贯啊、户部尚书于慎行啊,署理礼部的朱国祚啊,掌院翰林学士曾朝节啊,都继续等着吧。 又看了看另外两位大学士朱赓和李春,林泰来很谦逊的说:“我欲与首揆共商国是,敢请二位阁老暂且回避于东阁。” 次辅朱赓大度的笑了笑,但三辅李春不满的说:“我乃阁臣,何事不能与闻?” 随着年龄渐长,林泰来的脾气也好多了,被大学士李春顶撞后,也只是温和的回应说: “听闻李阁老故乡在川东南,看地图距离播州不过数日里程。 不知道你们家族有没有私通杨应龙啊,有没有支援杨应龙叛乱啊?向叛军贩卖盐铁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莫须有?” 李春:“.” 你惹他干嘛?次辅朱赓扯了扯李春,就一起出了文渊阁,暂时去东阁喝茶。 在林泰来面前,赵首辅还是很放松的,“明年皇长子年满二十,朝堂又要不得安宁了。” 连文震孟和冯梦龙这两个菜鸡都能看出的事情,赵首辅怎么可能觉察不到? 他又继续说:“其次,因为皇上向各地大肆派遣矿监税监的事情,近期已经民变四起,朝臣少不得要与皇上力争。 第三,皇上近来与大臣斗气,故意将一些任用官员的奏疏留中不发。如今朝廷开始出现缺额不补、任满不升的情况,很多大臣对此非常不满。 如此多矛盾交织在一起,明年朝堂形势肯定混乱。” 但林泰来对赵首辅担心的情况却毫不在意,轻飘飘的说:“你说的这些都是小事,明年国本闹剧也该结束了。” 听到林泰来如此判断,赵志皋心里大喜,“真能结束?” 林泰来非常肯定的说:“天下岂有二十岁仍不被立储的皇长子?皇上还能置祖宗于不顾?” 赵首辅便彻底放了心,轻松的说:“若东宫确立,没了国本之争后,朝堂就能清静多了。” 从万历十四年开始,持续十几年的国本之争几乎成了朝堂上最大的主旋律。 各方利益不停的夹杂进来,很有规律的每隔三年左右,就要集中爆发一波斗争,好多大学士和礼部尚书为此而走人。 只要国本这事不解决,就仿佛有一柄利剑悬在内阁的头上,随时有可能落下。 想至此处,赵志皋又长叹道:“若能在我任上结束国本之争,我这首辅生涯就完整了。” 在他当首辅期间,与林泰来合力打赢了三大征、彻底解决了倭寇之患、缓解了财政亏空,若还能结束国本闹剧,那就堪称完美了。 于是赵首辅不由得心生对林泉之乐的向往,似乎可以考虑退休了? 等立了太子后,自己便可以见好就收、辞官归乡,就是史书上也可以列名的完人了。 纵观大明朝,能有几个比自己更善始善终的首辅? 林泰来察言观色,便知道赵老头的心思了,便劝道:“国本之争完结并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你仍不可松懈啊。” 赵志皋有点言不由衷的说:“现在国本未定,言之尚早。” 林泰来没再多说什么,与赵志皋聊完明年的情况,就起身告辞了。 周应秋和董其昌仍然在午门外等候,看着林泰来双眉紧锁的样子,就问道:“有什么状况?” 林泰来说:“赵首辅已有退意。” 对此周应秋和董其昌对此也没法说什么,人在各阶段的追求总会有变化的。 没当首辅的人想当首辅,当首辅当够了的人则想的是如何善终。 赵志皋今年七十七明年七十八,开始考虑如何安全退出也是人之常情。 周应秋试探着说:“九元公是如何想的?不想让赵首辅致仕么?” 林泰来态度明确的答道:“我这次留在京师,就是为了应对各种各样的变局,赵首辅的问题也在此列。 目前没有更合适的代替人选,只要他还能动,组织上就需要他继续当首辅。” 周应秋脸色渐渐凝重,游离在京师之外多年的林坐馆这次都要亲自坐镇京师,看来明年很关键。 走出承天门时,林泰来又对周、董二人说:“无论是终结国本之争,还是首辅去留,我心里有数。你们二人不必多想,先过个好年吧!” 周应秋拍马说:“这大明的天下,真要靠九元公扶保啊!” 腊月过完,就迎来了万历二十九年的元旦,不过并没有大臣去准备元旦大朝会。 果不其然,皇帝按惯例下旨免朝,君臣各自过年不必相看两厌。 林泰来正在家里接见各路人马,却猝不及防的被抓去当差了。 按照规矩,朝廷在正月安排有郊祀之类的典礼。 正常情况下由皇帝亲自主持,如果皇帝懒得出席,就由国公、驸马之类的角色代行,这是惯例。 不过今年万历皇帝却没选择成国公或者英国公这种老字号,下旨由带方侯林泰来代行郊祀之礼。 于是林君侯在最冷的季节里,上天坛地坛吹了两天寒风,兢兢业业的代替皇帝祭祀天地。 等到正月过完,礼科右给事杨天民率先上疏请求立储,又一次拉开了国本之争的大幕。 (本章完) () 第776章 我就蹭蹭(下) 对于杨天民的奏疏,万历皇帝批复说:“移皇长子于慈庆宫,册立有期,群臣不得渎扰。” 又是“朕心里有数不要啰嗦”的老调重弹,只是比原来少了“年少体弱唯恐夭折”之类的托辞。 毕竟皇长子已经二十岁了,看起来健健康康的。如果皇帝还说“年少体弱唯恐夭折”,那就是侮辱智商了。 鼓噪立储的大臣们显然不满意,接二连三的上了奏疏再请立储。 主事谢廷赞请册立,谪贵州布政司照磨;给事中王士昌请立储,被谪贵州为典史,御史周盘等疏救,被夺俸。 又有南京礼部侍郎叶向高乞行皇长子三礼,皇帝留中不发。 近年最著名大喷子工科都给事中王德完上疏,指责万历皇帝对皇后不好,质问说皇上若有另立之心就该多多眷顾皇后,早诞嫡子以安天下。 这本意图指导皇家夫妻生活的奏疏让万历皇帝破了防,御批大骂王德完是个畜生,将王德完下诏狱。 积极鼓噪立储的大臣和皇帝不断进行拉扯的二三月份期间,多地还爆发了针对皇帝所派税监的民变。 先有武昌数万人包围税监陈奉所在衙门,税监陈奉逃匿楚王府,民众将陈奉爪牙十六人扔进长江溺死。 而后又有景德镇万余名瓷工暴动,毁器厂,烧税署,税监潘相逃走;还有云南腾越州发生民变,焚烧税监杨荣的税厂。 于是大臣们又纷纷上奏,要求给横征暴敛、侵害百姓的税监定罪,并且请万历皇帝撤回税监。 万历皇帝不依,还下旨要求“抓捕真正首恶,按律处置”,连内阁也不敢从命,将旨意封还了。 就这样一开春,大臣和皇帝你来我往,争论不休。 可能是因为倒春寒,朝廷大能人林泰来生了病,虽然人还在京城但没怎么参与这些纠纷。 大概这是体壮如九牛二虎的林君侯生平第一次托病不出。 不过二月底林泰来也上了一本奏疏,声称对倭国石见银山初步勘查核实完毕,今后每年可以向朝廷输送白银八十万两。 这个数字一下子又将朝廷上下震住了,这白来的八十万两都快赶上扬州盐税了! 传说怠政的万历皇帝这回反应极快,立刻下旨,将八十万两倭银分为两部分,内库和太仓各一半。 皇帝的对半分方案肯定遭到了大臣的反对,你皇帝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 转而户部提出了六十万两进太仓,剩余二十万两进内库的分赃意见。 万历皇帝又质问,你们大臣天天吵吵要给皇长子加冠和大婚,难道这些不花钱? 随即万历皇帝就列出了一张总价值五百万两白银的皇长子冠礼、大婚礼的预算单子,让户部去准备。 这个五百万两预算差点把户部尚书于慎行气得当场吐血。 当年万历皇帝本人大婚时,用银只不过十七万两,这回给出个五百万的预算单子是几个意思? 如果皇长子冠礼和大婚都要五百万,那立储大典呢?所以皇帝摆明了就是用另一种方式恶心和刁难大臣,以达到拖延目的。 反正林君侯奏报的每年八十万两额度,成功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在立储和税监之外,又给万历皇帝和大臣开辟了一条新的对抗路。 几个问题混杂在一起吵到了四月份,左副都御史钱一本出手了,暗地里开始串联中层官员。 当年以屡屡弹劾林泰来名震朝堂的钱一本,如今已经升到左副都御史,也成了清流势力中的大佬人物了,号召力很强。 四月初六时,二十多个词臣、科臣、郎官,聚集在皇极门的东角门外,为国本之事请求觐见皇帝。 带头大哥乃是以刚正著称的老资格清流党人赵南星,今年正好五十岁。 他是万历二年的前辈级进士,登科已经二十七年,官至正六品礼部仪制司主事。 其实在十七年前,在清流势力领袖沈鲤的提携下,赵南星就已经当上了吏部文选司员外郎,堪称官场明星级人物。 怎奈又在十二年前,赵南星写了篇《论天下之四害》的文章,点了苏州乡豪林泰来的名字。 然后他的官越做越小,最后一直在主事官职上沉沦了十年,考满后也就是换个司继续当主事而已。 看着紧闭的东角门朱红色门扇,赵南星愤懑之气喷薄而出,竟然直接用头去撞门! 值守在这里的大内禁兵见状,连忙挡住了赵南星。 “拨乱反正,何惜六尺之躯,拦我何为?”赵南星对按住自己的禁兵厉声喝道。 值守的禁兵没法子,只能向宫里禀报。 消息传出去后,朝廷为此震动,很多人联想起了嘉靖朝初期的“左顺门事件”。 赵南星等人一直在东角门站到了下午,仍然没有离去的迹象。 万历皇帝还是不肯出面接见,而是派出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陈矩去解决问题。 并且授权给陈太监,如果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产生问题的人。 陈太监内心很矛盾,不愿意当这种恶人,但职责所在,只能出来面对叩阙的大臣们。 “诸君在此徘徊无益,反有逼迫圣上之嫌,还是散去吧!”陈太监对赵南星劝道。 赵南星对着北边拱了拱手,义正词严的说:“万历十四年以来,一直未有死谏的大臣,就从今日起! 皇上若不回心转意,我等在此绝食等待,至死而已!” 对五十岁的赵南星来说,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不疯魔不成活。 陈太监无可奈何的暗叹几声,虽然因为所受教育和性格原因,他内心比较理解大臣们。 但如果实在劝不动,就只能先以扰乱宫禁的名头,把这二十多人抓走下诏狱了。 反正这帮大臣以挨廷杖、下诏狱为荣,也算是成全他们了。 数百调来的禁兵和锦衣卫官校团团围住了大臣们,为首的赵南星昂然不惧,甚至还有些兴奋。 正当这时,忽然有人高呼“住手!” 陈太监扭头看去,却见有数名官军抬着一面门板,从午门方向疾步走过来。 在门板上躺着个身材雄伟的巨汉,只是脸色蜡黄,似为病容,不是大能人带方侯林泰来又是谁? 赵南星看着这位生平最大的敌人,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似乎林泰来似乎没下过诏狱,今天不会是来抢“下诏狱”这个成就的吧? 等到近了,却见躺在门板上的林泰来挥臂高呼:“国家养士又八十年,士气不可再折啊!” 众人:“.” 你到底是哪边的?什么叫“又八十年”?听起来怎么像有讽刺之意? 陈太监迎上去,询问道:“君侯何故到此?” 林泰来掏出一个本子,“我今日也上疏请册立!” 陈太监有点懵,你林泰来不是向来抽身事外,不沾惹国本大劫吗?今天这是抽什么风? 如果连林泰来都要闹国本,那可就棘手了。 而后陈太监招呼着,将林泰来抬到旁边廊屋中,又挥退了左右,单独与林泰来面对面谈话。 “眼下左右无人,君侯有话但讲。”陈太监再次问道。 林泰来叹口气说:“皇长子已经二十岁,到了加冠之年,皇上还拖得下去么? 自万历十四年起,国本之争已有十五年了。十五年时间都扶不起皇三子,再拖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陈太监直言不讳的说:“可这些与你又有何干?你不是从来不参与这些事情么?” 谁也不是傻子,你林泰来也不是小白花,突然跑过来凑热闹意欲何为? 林泰来指着外面那些大臣,也很露骨的说:“如果皇上拖不下去了,不得不立储,与其将拥立首功便宜给那些沽名钓誉的人,还不如送给我啊。” 陈太监:“.” 似乎有点道理,竟然无言以对。 稍加思索后,陈太监又质问道:“你也不缺这点功绩,这样硬蹭到底意欲何为?” 林泰来似乎很实在的回答说:“立储乃是天大的喜事,这样共襄盛举的时候,我怎么能缺席? 所以我就是想蹭蹭拥立之功,没别的意思。” “咱就这样向皇上奏报?”陈太监试探道。 林泰来毫不介意的说:“将我说的这些原话转奏即可!” 陈太监觉得自己只当个传声筒就好,“咱这便将你的奏疏拿给皇上看,但皇上如何考虑,就不是咱所能做主的了。” 林泰来淡淡的说:“请皇上仔细考虑好了,如果准了我的请求册立奏疏,每年那八十万倭银,我可以做主分给内库三十万两,苏州济农仓每年再向皇上报效十万两。” 陈矩紧紧皱起了眉头,心里产生了非常不对劲的感觉。 倭银三十万和苏州济农仓报效十万,这就是四十万,再加上铜矿和海贸的三十几万,一共就是七十多万两白银。 而先前皇宫每年的现银收入(实物不计在内),也就是一百三四十万两而已,所以七十多万两已经是相当大的比例了。 而且这七十多万两不是固定死钱,还有增长潜力。 钱不钱的可能还是小事,更关键的是,林泰来这态度很微妙。 一是仿佛站在皇帝和大臣之间,充当了调停人的角色,这不像是一个普通臣子应该干的事情。 二是林泰来隐隐然有点以白银为筹码,迫使皇帝让步的意思,其实也不能算迫使,更合适的说法是博弈或者交易。 一个臣子在正常情况下,怎么能主动发起与君主博弈或者交易? 谁家正常大臣会对皇帝说,卖我一个面子,我每年多给你二十万,否则每年还能进贡多少银子就不一定了。 虽然林泰来将这个博弈掩藏的很隐蔽,但细思深思之后,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还说什么蹭蹭拥立之功?你林泰来的真实目的其实是来蹭蹭皇权的吧? 至于林泰来是不是飘了,这就不是一个太监所能鉴定的。于是陈太监什么准话也不敢说,只道:“一切恭请圣裁。” 目送陈矩匆匆向宫里走去,林泰来若有所思,此时他也不装病了,站起来活动着腿脚。 这是一个很坏的时代,皇权衰落,对方方面面的控制力下降,会导致出现很多问题。 但也是一个很好的时代,皇权的神圣性被嘉靖、万历祖孙俩糟蹋了一大半,这才有了新权力中心的生长空间。 万历皇帝看完林泰来的奏疏,听了陈矩的奏报后,沉默良久。 半晌过后,万历皇帝对陈矩问道:“林泰来是否已经尾大不掉?” 陈太监很公道的说:“林泰来于国有大功,多年来亦利国利民。若无林泰来,朝廷钱粮难以运转,但其人确实也有失衡之趋势。” 万历皇帝用半吊子“帝王术”三思过后,觉得应该加以制衡了,应该用谁来制衡? 不过又舍不得林泰来带来的巨大利益,而且大部分时间在外面晃荡的林泰来对皇权的直接威胁似乎没那么大,目前也没有推翻皇权的能力。 最后万历皇帝摇摇头说:“今日先准了林泰来的请求册立奏疏吧,后面再说其他。” 随即在林泰来的奏疏上亲笔批道:“立皇长子为皇太子,封皇三子为福王,颁诏告天下。” 陈矩眼观鼻鼻观心的接了旨意,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的君主。 干大事而那啥,见小利而那啥?有在无谓地方执拗任性的劲头,但在关键点却又缺乏不惜代价的果决。 从皇帝职业的角度来说,这样不算太合格,但也未必是坏事? 林泰来和张居正不一样,在江南的根基太深厚了,各种荣誉也几乎拉满了。 真要狠心干起来,那大明大概也要伤筋动骨,烂成一滩了。 反正目前情况很难评,他陈太监就是个工具人而已,想那么多作甚。 拿着带有皇帝批示的奏疏,陈太监又回到东角门外廊屋,不太符合程序的将奏疏原件交给林泰来。 “你自行将圣旨送到内阁,让内阁拟定诏诰吧。”陈太监有点心累的说。 林泰来举着带有御批的奏疏,来到东角门处,对赵南星等“死谏”的大臣说:“我,林泰来,带来了大明的未来!” 在一片惊讶和懵逼夹杂的神情中,林泰来继续高声道:“皇上准了我林泰来的请求册立奏疏!已经立皇长子为东宫!” 皇帝的御批宛如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了赵南星的心头,真真的天塌了! 苦苦支撑大家多年的信念,瞬间化为乌有! 这些年来,无论被林党打压的多么苦,大家也坚信,只要熬到拿下拥立之功,就总有云散日出之时! 结果多少人辛辛苦苦的闹了十几年,清流势力不知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最后的胜利果实竟然又被林泰来蹭走了! “你混账啊!”赵南星老泪纵横,冲上去朝着林泰来挥拳就打。 他的一生,彻底被毁了! 作为一名成熟的政客,林泰来居然没有还手,只是敏捷的躲闪开半百老人的徒手攻击。 然后急忙跑向不远处的内阁,去传达最新圣旨了。 傍晚时分,翰林周应秋在长安右门外面等到林泰来出宫,很感兴趣的询问道:“九元公今日之深意,莫非是问九鼎之轻重?” 林泰来斥道:“别胡说!我就是蹭蹭!” (本章完) () 第777章 我不是张居正 皇帝采纳带方侯、翰林院侍读学士林泰来的谏言,立皇长子朱常洛为皇太子的诏书向外颁布后,中外无不欢欣。 只要东宫储位定下,其他加冠、大婚都是小事了,按部就班就行即可。 多年承受着高压的礼部终于轻快了,连忙上奏了今年千秋节加冠、明春大婚的方案。 其他文武百官也纷纷上表称贺,林泰来亦不例外,随大流写了个本子,然后亲自送到内阁。 “你怎么又来了?”三阁老李春不满的说,“奏疏投到会极门即可,不必亲自直送文渊阁。” 内阁乃中枢重地,其他大臣都是能避嫌就避嫌,而你林泰来跟串门似的随意进出,这像话吗? 林泰来振振有词的辩解说:“我如今又没有委任其他官职,只是翰林院侍读学士而已,但曾掌院不希望我去翰林院。 于是我想上衙也无处可去,就只能到翰林院分署内阁来坐坐了。” 这个解释没毛病,毕竟从名义制度上来说,内阁确实是翰林院驻宫中办事机构。在《大明会典》里,内阁还是挂在翰林院条目下的。 文渊阁在大明早期就是翰林院驻地,只不过内阁势大后,翰林院才迁到了宫外。 首辅赵志皋对林泰来招了招手,邀请道:“去东阁说话。” 林泰来便跟着赵志皋去了东阁,然后就听到赵志皋说:“如今我再无所憾,人生已经圆满,而且今春以来,身体又大不如前,已经决意辞官了。” 作为一个首辅,赵老头确实很圆满了。对外战争大胜,财政状况还算健康,持续十几年的国本之争也结束了,这时候隐退堪称完美。 都这把年纪了,不见好就收求一个善终,还等什么? 看着已经七十八岁的赵老头,林泰来心情很复杂,还是挽留说:“虽然国本已定,但朝廷仍然多事,还离不开你这个压舱石。” 赵志皋摆了摆手,低声暗示道:“天意让我退。” 什么叫天意,就是皇帝也暗示过让他赵老头走人了。 皇帝让他主动退,林泰来让他继续干,天下还有比这更为难的处境吗? 林泰来的脑子转了又转,最后决定放赵志皋一马,叹道:“你我也算结交多年,友情还是要善始善终的,我就不难为你了。” 看透了政治的赵志皋这才真正松了口气,作为一名年近八十、从各方面来看都是即将“到期作废”的老首辅,他当然也很害怕。 最怕的就是,被林泰来冷酷无情的当成耗材和牺牲品,用废物利用、榨取最后价值的思路,硬逼着他这个老首辅冲上去拼刺刀。 不必怀疑,林泰来有这个能力,赵首辅比谁都清楚。 于是赵志皋抱着感激之情,对林泰来行礼道:“我已然老朽,但君侯你仍要保重。” 而后在四月份,首辅赵志皋以年老为由上疏请辞,被皇帝慰留。 然后赵首辅又连续上了四次奏疏,终于获得万历皇帝的批准,允许赵首辅告老还乡。 四月下旬,赵首辅离京返乡,老好人次辅朱赓暂代首辅职责,大学士李春辅助。 此时所有人都能意识到,大体稳定了多年的内阁终于要补充新鲜血液了,上次内阁进新人还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京城的键政者们很快就列出了三位最热门人选,有吏部尚书沈一贯、户部尚书于慎行,以及“赋闲”没事干的林泰来。 不过成为热门人选后,林君侯的病情又反复了,迅速跑到西郊外的新庄园疗养,闭门不出也不见客。 西直门外郊区的水资源极为丰富,拥有大片大片的水面湖泊,所以称之为海甸,一直是京师人踏春游玩之地。 前些年林泰来在海甸购置上千亩土地,并开工修建庄园——其实就是园林,并于去年建成,起名为“颐和园”。 作为一名与国同休的勋贵,在京师周边购买土地置办庄园,这都是很正常的操作。 有恒产者才有恒心,如果你这侯爵在京师周围连产业都不置办,那你对朝廷能有多少忠心? 只不过其他勋贵不像带方侯这么有钱,圈了这么一大片地只为建造园林。 纯烧钱没产出,而且还要长期花钱维护,别家勋贵真弄不起连带水面上千亩的园林。 正当京师官场为了谁会入阁而议论纷纷时,清流势力大佬、吏部左侍郎陈有年忽然上疏,奏请起复原礼部尚书沈鲤,这让谁都没想到。 而从去年开始就对人事任命完全不上心的皇帝这次没有留中不发,很快就同意了。 于是已经空置了一段时间的礼部尚书这个位置,却先被补缺了。 这个任命立刻引发了京师官场的震动,因为沈鲤可不是一般人! 他是清流势力的领袖人物,甚至说是当今清流势力的缔造者也不为过。 正是沈鲤从万历十年进入吏部工作时,连续提拔了陈有年、顾宪成、赵南星进入吏部中层,然后联合同省的辛自修、宋纁等高层,才打下了清流势力的人事基础。 同时沈鲤还是万历皇帝幼年时侯的讲官,与万历皇帝的关系一直很好,地位自然特殊。 只不过国本之争在万历十七年那次爆发小高潮时,时任礼部尚书沈鲤判断形势和风险后,果断选择了辞官回避,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直接与皇帝撕破脸。 而后清流党人在林泰来的打压下一路走低,没想到十多年后,沈鲤又被召了回来。 几乎官场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个新风向标,其重要程度堪比万历十年张居正去世,很可能是一个新时代的开端。 因为政治老手们总结了一下最近三十年的政坛变动,发现了一些似乎有迹可循的规律。 万历朝的第一个十年,大体上是张居正一言堂的十年,直到张居正去世; 万历朝的第二个十年,大体上是清流势力崛起,并且与申时行为代表的内阁激烈缠斗的十年,直到万历十九年末申时行辞官。 万历朝的第三个十年,则是林党稳稳压制清流党人,主导军政大事的十年,一直延续到现在。 如今已经是万历二十九年,万历朝的第四个十年即将开启,难道又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 与林泰来关系不睦的老“帝师”沈鲤的回归,可能就是一个信号。 很明显在当前这个内阁缺人的时候,沈鲤虽然暂时只是被起复为原官礼部尚书,但又不可能只是礼部尚书。 稍有官场阅历的人都能猜出皇帝的心思,大概是想让沈鲤先重任礼部尚书走完过场,然后就入阁为大学士。 在沈鲤抵达京城之前,朝廷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本兵也就是管部坐堂的兵部尚书叶梦熊在任上因病去世。 廷推按惯例推举了资历到位的戎政尚书王象乾接任,但是被皇帝很罕见的否决了,推翻了廷推结果。 最后万历皇帝下旨任命另一个陪跑的候选人、清流势力骨干、兵部右侍郎魏允贞为兵部尚书。 此时在程序上,内阁还可以执奏不从,封还不合理的旨意。但老好人代理首辅朱赓显然没有这种魄力,顺从的接受了旨意。 这下可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所有人都能明确感受到,万历皇帝打算对朝堂进行“再平衡”的想法。 林党多年来赖以为基石的首辅、天官、大司马三架马车组合,现在已经三者去其二了。 而且吏部天官沈一贯也不是林党的老班底,更像是半路入伙的加盟者,立场也未必会一直稳固。 至少在表面上,林党权势在短期内肉眼可见的缩减了。 所以看到争夺兵部尚书失手,有些林党核心骨干坐不住了,分头以踏青为由,轻车简从的来到西郊颐和园拜见林泰来。 其中有去年已经从巡抚任上历练完毕、迁回吏部当右侍郎的王象蒙,已经迁为户部左侍郎的原辽东巡抚郝杰,已经升为礼部右侍郎的文坛副盟主李维桢,已经升为工部左侍郎的申用懋,已经升为太仆寺卿的王之都。 还有吏部文选司郎中陈允坚,通信司通信使沈珫、大理寺少卿王禹声、考功司员外郎金士衡、鸿胪寺少卿崔五魁等等。 正在湖边垂钓的林泰来看到这么一大票人,轻轻的叹了口气,很失望的说:“我原本以为,你们历练多年,应当有镇静之心了。 没想到你们遇事还是沉不住气,也许是你们过去被照顾的太好了。 不就是让清流党人魏允贞当了兵部尚书吗?这算什么大事?” 别人不知如何回应,但申用懋蹲在了林泰来旁边,摆弄着桶里的一尾鱼,口中道:“君侯还有心思贬损我们,这说明事态还不严重?那我就放心了。” 林泰来:“.” 踏马的!被自己PUA了这么多年,居然有人已经开始产生抗体了。 林泰来放下鱼竿,来到山脚的书房中,拿出一份文书,传给大家观看。 众人扫了几眼,发现这是一份拜老首辅赵志皋为义父的“效忠书”,落款署名是“魏广微”,还按了手印。 林泰来淡淡的说:“我们这位新任兵部尚书魏大司马,真是有一位好大儿啊。 万历二十六年会试的时候,魏广微也参加了。但主考官是我方的赵志皋,他爹魏允贞又在外地没多大权势,完全使不上劲。 当时我就找人私下里勾搭了一下魏广微,没想到魏广微为了能登科并且选为庶吉士,连这种秘密拜赵志皋为义父的效忠书都肯写。 你们说,如果这份效忠书曝光了,魏允贞还有脸当大司马吗?” 众人心里齐齐卧槽!纵然是自己人也不得不说,你林九元简直一直不当人! 三年前你怎么就能精准的找上魏广微的?你怎么知道魏广微会厚颜无耻的写这种效忠书?难道又是传说中的“相人之术”? 林泰来拍案道:“总而言之,要镇静!我不是张居正,我们头顶的天不会塌!” 铁杆林党的人心迅速稳定了下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跟着林泰来从胜利走向胜利。 只要林泰来早就对今日状况有所预见,那似乎就不用太过于担心。 如果有意志不坚定的外围动摇者,那正好就借此机会大浪淘沙。 不过表面上的形势一直未见好转,甚至可以说一直在恶化。 五月中旬,老帝师沈鲤到达京师,上任礼部尚书。 在礼部衙门内部的参见仪式上,右侍郎李维桢直言不讳的责问说: “十二年前,国本之争骤起,沈前辈负天下之望,又身为礼部尚书,在风口浪尖上却弃官而去。 如今国本初定,风波过去,沈前辈就立即回转,重新就任礼部尚书,实在让我不解。” 沈尚书默然片刻后,勉为其难的答道:“自身名声荣辱皆为小事,但求问心无愧。” 而后数日,朝廷大臣廷推入阁人选,推举了沈一贯和沈鲤两个人选。 结果完全不出人意料,万历皇帝点了沈鲤入阁。 于是新内阁班子成员按照次序就是朱赓、李春、沈鲤,排第一位的朱赓当首辅。 不过谁也没想到,朱赓、李春纷纷表示谦让,于是本该排第三位的“新人”沈鲤竟然直接成为了首辅。 这创下了新入阁即首辅的新纪录,让京师官场大为震惊。 要知道,内阁规矩向来是按照入阁时间的先后来排定次序,谁入阁时间最早谁就当首辅。 迄今为止,破例变换次序的情况,可能也就那么一两次,算是极为特殊。 至于新入阁之人直接越过所有老人成为首辅这样情况,更是匪夷所思。 虽然内阁三人中,沈鲤官场资格最老,年纪也最大——他是申时行、王锡爵那个时代的人,甚至岁数比申时行王锡爵还老,对比朱赓、李春简直就是碾压。 但规矩就是规矩,这样靠着皇帝撑腰,新入阁就当首辅的作法,等于是直接毫无道理的践踏规矩。 可以视为依仗皇权强行破坏规则,和锦衣卫参与司法一个道理,激发很多“建制”派大臣的反感,事情真不是这么办的。 就算是林泰来在官场称王称霸,也没有直接用皇权来践踏规则。 随后一个月,朝廷人事动作频频,这就没什么可说了,算是换了首辅之后的正常现象。 首辅由林党巨头赵志皋换成了清流势力领袖沈鲤,肯定要先提拔一些不得志的清流势力骨干。 在清流势力元老、吏部左侍郎陈有年的配合,外加皇帝的默许支持,侍郎级别之下的人事布局还是比较简单的。 吏部尚书沈一贯也不好冒着被皇帝直接废掉的危险不惜代价进行抵抗。 比如那位在家闲居多年的顾宪成,本时空没能重修东林书院,此时又被扒拉出来起复了,官复原职当上了文选司员外郎。 在主事位置上被打压了十年的赵南星,终于升回了员外郎,位置在礼部最核心的仪制司。 从下半年到明年春,赵南星将参与筹备皇太子加冠、册立、大婚等大典,明摆着是送功劳。 皇太子课业的主讲郭正域,在沈鲤入阁为首辅后,暂时负责署理礼部事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等皇太子“三礼”完毕后,郭正域就能顺势进位礼部尚书。 还有在河南沉沦多年的李三才,这些年与闲居在河南老家的沈鲤混熟了,这次算是苦尽甘来,以才干被升为凤阳巡抚兼总督河漕。 目睹这一连串的人事变动后,一些键政高手就开始揣测,等清流势力完成己方的初步布局后,就要开始清算林党了,就像当年清算张居正势力一样。 而林党唯一的支柱、带方侯林泰来到目前为止,一直稳坐在西郊颐和园里钓鱼,顺便冷眼旁观着朝廷的动静。 每每有自己人询问如何应对时,林泰来就只用一句话回应,“我不是张居正。” (本章完) () 第778章 财政大窟窿 从去年开始到今年五月,京师以及京师周边地方就没下过雨雪,连林泰来颐和园的水位都下降了不少。 畿辅大旱,麦苗干枯,作物大范围歉收,京师米价以及物价开始上涨。 五月底,有御史上疏说,陛下大肆任用奸邪,无德之人总理中枢,滥施恩赏排除异己,这才导致天象示警! 此时刚上任的首辅沈鲤还在思考,如何进行下一阶段人事调整工作,猛然看到这份《天象示警疏》时,他还有点懵。 作为正道君子的领袖,竟然有人骂自己是奸邪,这简直岂有此理!过去从来都是己方这样骂别人! 激浊扬清四十年,奸邪竟是我自己? 京畿大旱跟自己这首辅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就因为自己在台上执政?自己才干了半个月都不到! 正当气抖冷的沈首辅准备亲自码字驳斥时,被三辅李春劝住了。 沈首辅刚来内阁,可能还不太适应这个位置,但李春已经在内阁混了快十年了,深知内阁与外朝的区别。 只听李春劝道:“阁臣遇上这种摆明了挑衅的奏疏,要么主动请辞,要么默不作声转交圣裁。 万万不可亲自驳斥,不然就会被反扣上一顶堵塞言路、有失大臣之体的帽子。” 简而言之,你一个首辅去和御史吵架,只会让御史变得更兴奋。 沈首辅叹道:“世道竟然如此!” 次辅朱赓有点无语,这个套路不就是你们清流势力发明的吗? 十几年前你们清流势力的科道言官不就是这样挑衅申时行、许国、王锡爵的吗? 这两年可能是遇上了气候小周期,灾害频频。 六月盛夏时,从江北到黄淮持续大风大雨,然后爆发了洪灾,各地上报淹死八百多人。 凤阳巡抚兼总督河漕李三才上任没多久,还不太熟悉情况,赈灾动作迟缓。 在江北黄淮地区,也就是后世的安徽、江苏、山东、河南四省交界这一带,数百年来本就是民风剽野、盗匪频出的地方,前些年朝廷还特设了兵备道整治。 如今又遇到大灾,赈灾又没跟上,顿时饥民蜂起、落草为寇,多处几乎同时爆发了“农民起义”。 不知咋回事,暴乱越闹越大,饥民中似乎隐隐出现了造反专业户白莲教的影子,而且还给饥民发放了几日份的大米。 徐州有首领赵古元,毫州有李大荣,睢州有杨思敬等等,裹挟饥民成千上万,齐齐扑向运河沿岸各水次仓。 让总督河漕的李三才手忙脚乱,急忙又上疏朝廷求援。 一时间黄淮狼烟四起,大运河交通在这里断了,漕船到了扬州就不敢继续北上。 此外应该随着夏税时间往京师起运的,还有扬州的一百万两盐税银、江南的一百二十万两金花银、苏杭织造局和江南通信行司的二十万两分红银、苏州济农仓的十万两报效银。 合计二百五十万两白银,全部宣布因为道途匪患暂时停运。 灾区的凤阳卫官军经过长年累月演变已经成了漕军,根本不能打。 面对这种严峻形势,兵部尚书魏允贞急忙从附近的河南、山东卫所调集官军,就地任命李三才总督各路兵马,围剿黄淮地区的叛乱。 然而一直打到九月,还是没能平定叛乱,甚至还有万余叛军逼近了黄淮江北核心大城淮安府。 总督平乱军务的李三才本来还想着采用招抚策略,结果遭到言官弹劾,被骂成“无能媚贼”。 坐在文渊阁阁里的沈首辅看着军报,人都麻了。再过一个半月,也就是十一月份时,运河北方段就要上冻了! 若河南山东这些内地卫所官军还是不行,就只能从宣大、山西、陕西这些不吃紧的方向,紧急抽调精锐边军去平乱。 可是就算现在从边镇调兵,也不可能在今年上冻之前解决问题,所以今年的运河交通算是废了。 只能期待的就是年内平乱,等明年开春化冻后立刻恢复南北交通。 不过精锐边军大爷虽然能打,但是太费银子,又是一笔不得不支出的开销。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坏消息往往会接二连三的出现。 沈首辅和魏大司马刚下定决心抽调边军时,辽东巡抚王之猷和辽东镇总兵官李如松上奏称,乐浪国境内同样出现灾民叛乱,甲山郡的几处铜矿也都出现矿工暴乱,故而暂时停产了。 这意思就是,今年该上缴给内库的价值十几万两白银的十万贯铜钱没了。 另一个情况就是,那应该从倭国运来的八十万两倭银迟迟不见上岸。 沈首辅粗粗一算,按照原定的额数,今年各地方运到太仓和内库的现银合计应该是六百五十万两左右,另外还有漕粮四百万石。 但到目前为止,有三百四十万两没运到,甚至可能今年都无法运到了,缺额占了一半还多点! 漕粮本来还差一半也就是二百万石,从北方水次仓紧急调运几十万石弥补京师后,比原额数还是少一百五十万石。 也就是就算什么都不做,连银带粮也先亏空了几百万! 沈首辅活了七十岁,没见过这么惨烈的财政窟窿! 然后又看着万历皇帝昨天刚送过来的皇太子“三礼”预算单子,沈首辅陷入了沉默。 万历皇帝很贴心的将预算从原先的五百万两削减到了二百万两,内库没这么多钱,需要朝廷太仓支援一下. “你去户部传话,让大司徒也想想办法!”回过神来后,沈首辅烦躁的对中书舍人吩咐道。 不能只自己烦躁,要烦躁就一起烦躁。 这中书舍人无奈的答道:“户部的于大司徒早就在上月称病不出了,已经在家卧床月余。” 沈首辅:“.” 莫非这就叫春江水暖鸭先知?户部大司徒早就意识到要出大漏子,所以早早先病为敬? 万般无奈之下,沈首辅先给万历皇帝写了个本子说:“圣天子治天下,当以节俭为率,戒汰奢侈.” 万历皇帝批答:“昔日赵先生当国时,未曾讲过这些为难话。” 这个批答就像是说“我前任从来不会舍不得给我花钱”,一下子把沈首辅差点弄自闭了。 而后沈首辅只能想法子拆东墙补西墙,向户部询问老库的压库银数目。 所谓老库就是储备库,不算在当年开支里的,一般存着不用,以备救急。只有在财政实在支持不住时,才能从老库挪用银两。 户部回报说,老库存银只剩二百万两了,根本弥补不了今年的大窟窿。 然后沈首辅又向太仆寺询问积存的马价银,直接被太仆寺卿王之都喷了回来。 王太仆在公开场合大骂沈首辅“崽卖爷田不心疼”,上任才不到四个月就想着将各处老库存银都挪用了,实在无能之极! 快走投无路的沈首辅再三乞请,终于将皇太子加冠、册立、大婚这“三礼”全部推迟一年,到明年冬至举行,至少今年不用支出这二百万两了。 但沈首辅又不得不答应了皇帝开列的三百万两新预算,比最近开列的二百万两预算上涨了一百万。 而且上涨这部分费用全部由户部太仓库来出,这情况传出去后,又是群情大哗。 一直到北方运河上冻,再没有白银和漕粮运到京师。 更糟糕的消息是,被抽调的边军动作也不快,没有达成年底平乱的目标。 无论首辅沈鲤、兵部尚书魏允贞、前线总督李三才,都有指挥不灵的感觉。 这就意味着,即便到了明年开春化冻,大运河南北之间仍然可能是断航状态。 那些开春后应该起运的漕粮、银两、缎匹,还是不能运到京师。 于是到了临近年底时,几乎就在短短数日之间,今年本就一直在上涨的京师米价突然又暴涨数倍。 一度到了每斗三四钱的程度,百姓苦不堪言,连过年都没有喜庆气象了。 京师官场也是怨声载道,不少声音都在指责沈首辅执政无方,魏大司马昏庸不知兵,李三才无能平乱。 甚至还爆发了部分缺饷官军哗变的事情,所幸太仆寺卿王之都拿出了历年积存的马价银五十万两,才安抚住了京营。 沈首辅和他的老伙伴们焦头烂额,习惯了当“反对党”的他们终于感受到,执政其实非常不容易。 年终聚会时,顾宪成对首辅沈鲤说:“今年五月以后的坏事,仿佛事事都有林泰来的影子。 如果没有林泰来在暗中,眼下的局面绝对不至于败坏如此。” 沈首辅无力的说:“看破不说破,即便心知肚明,也不可公开指控。” 他已经看清楚了,如果公然掀桌子,撕掉了遮羞布,那就是天崩地裂,彻底失控了。 林泰来不只是林泰来,还串联起了一个从江南到边镇、从海贸到边市、从工业到商业、从国内到国外、从朝堂到地方,横跨无数领域又紧密关联的巨无霸式利益集团,很多方面连皇权都无法深入。 赵南星不平的说:“难道就不能将林泰来的恶行直接奏明圣上,请圣上制裁?” 沈首辅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说:“皇上大概并不想知道这些真相,如果皇上真有这种果决,当初就不会被林泰来逼迫着立储。 现在比拼的就是耐心了,像这样超高强度的对抗,林泰来也不可能一直坚挺下去。 等林泰来坚持不住时,与他关联的利益链条可能就会自行开始崩溃。” 聪明人都看出来了,沈首辅这些话其实就是万般无奈的给自己人打气。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只能以拖待变,赌对方自己出问题,不然还能怎样? (本章完) () 第779章 又到壬寅年 第779章 又到壬寅年 在万历二十九年的年底,万历朝即将迎来第四个十年的时候,朝廷陷入了一种极度诡异的氛围中。 为支付九边饷银和平乱费用,沈首辅强行从老库挪用了储备的压库银一百万。 到年终时太仓国库仅剩白银一万多两,另外还欠了皇帝内库一二百万。 值得庆幸的是,万历皇帝从十几年前就不上朝了,不然今年连冬至、元旦大朝以及郊祀等重要典礼都没钱举办了! 这会儿人人都意识到,朝廷的统治机制出了大问题,但是又说不清应该怎么完美解决问题。 虽然从表面去分析,好像出问题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党争而已,林党作为反对党,给执政的清流党捣乱。 最近七八十年来,类似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不算什么太阳底下的新鲜事。 但是这次后果有点严重,林泰来发起党争能把朝廷财政彻底搞崩,让朝廷政务运转停滞,这情况本身就能说明,体制一定出了问题! 要知道,从七八十年前朝廷进入了党争时代后,什么夏言、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之类的时代弄潮儿你方唱罢我登场,大家都见过或者听过的。 可问题就在于,过去的党争无论怎么打,人头落地者有之,抄家灭门有之,朝政运转并没有受到根本性的影响。 然而今年的党争却把朝廷打瘫痪了,把国库打到破产边缘了,把中枢打到对地方有点失控了。 有些饱读史书的人很敏感的觉察到一丝不对劲,这踏马的不就是亡国气象么? 万历三十年是壬寅年,元旦日即将到来时,京城里突然又有人广发大字报揭帖,说功高震主的带方侯林泰来之所以一直住在西郊颐和园,就是害怕被“瓮中捉鳖”。 假如林君侯住在城中,万一出现不测之变故,只要城门关闭,封锁街巷,林君侯逃都逃不出去。 只有在空旷的郊外庄园中才相对安全,一旦出现风吹草动还能有机会潜逃。 据说当年林泰来微末之时,就常住在苏州城外,不轻易在城中过夜;而今日常住西郊的行为模式,与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这份揭帖内容被厂卫禀报进了大内,随即龙颜震怒,斥为“离间君臣之妖书”,下令彻查原作者! 但是和大部分政治性的揭帖一样,除了闹得鸡飞狗跳之外,查不出实际作案人。 于是这份揭帖也成了春节走动串门的热门话题,朝廷官员根据自己的政治立场,互相指责对家的人写小作文。 在这个壬寅年春节,辽东镇总兵官、宁远伯世子李如松回京城叙职顺便探望父亲。 正月初二时,李如松来到西郊颐和园,给林泰来拜年。 林泰来烤着火说:“看到你听取我的意见,改变了轻敌冒进的毛病,至今仍然健在,真是令人欣慰。” 李如松只想翻白眼,大过年的说这种“看到你还活着我很高兴”之类的话,这合适吗? 寒暄了一会儿后,李如松便问道:“我实在不能理解,君侯如此大动干戈,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是为了对付清流党人,这值得吗?” 林泰来暗暗猜测道,李如松应该是替谁来问话的吧? 随即林泰来似乎很疑惑的反问说:“你说什么大动干戈?谁大动干戈了?” 李如松没好气的说:“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也是多年老友了,私底下里说话不至于如此装糊涂! 去年朝廷陷入这般困境,你敢说与你毫不相干?” 林泰来稍加思索后,仔细斟酌着说:“我大明当今存在有很多问题,比如朝臣过分热衷党争,比如南北之间的撕裂,比如财政状况脆弱,比如内地卫所拉跨,比如赈灾能力太差。 朝廷过去半年多的困境,其实就是一些问题被激烈催化后,骤然爆发的具象。 就算去年没有出现困境,但再这样恶化几十年,情况只会糟糕十倍百倍。” 李如松却很执着的追问道:“所以呢?谁该为去年的事情负责?” 林泰来语重心长的说:“我觉得,这是体制问题酿成的恶果,没必要执着于追究具体责任人是谁,我们每个人可能都有责任。 就算罪魁祸首沈首辅因为执政不当,对此负责并下台,那我刚才提到的问题就会消失吗?” 李如松:“.” 所以你林泰来强调的是,去年让朝廷陷入困境的第一责任人是首辅沈鲤? “怎么?你以为我这是在说假大空的套话?”林泰来一本正经的说:“如果还是听不懂其中的真知灼见,那就算了。” 而后又听到林泰来继续说:“大家也不要太责怪沈首辅了,而是应该将去年的困境作为样本仔细观察,然后进行反思。 如果朝廷上下能深刻吸取经验教训,产生居安思危的警醒之心,大明幸甚,天下幸甚,未尝不是因祸得福也。” 李如松感觉自己真是问了个寂寞,林泰来这回答真是难评。 眼看到了午时,林泰来就开始摆酒招待。 喝得半醉后,李如松借着酒劲说出心里的担忧:“君侯你这是在玩火,实在太危险了。 而且你还是拉着别人一起玩火,若是真出了差错,不知要连累多少人。” 刚才的问话都是替别人问的,现在则是李如松自己想说的,毕竟他李如松也参与了进去。 不过担忧归担忧,李如松也不得不承认,林泰来身上的神秘色彩实在太浓厚了,创造的神迹也太多了,很容易引得别人盲目崇拜和追随。 当用常理和圣人教义解释不了的时候,就只剩迷信了。 所以很多人真心相信林泰来是神仙下凡,或者具有神秘力量。听说在江南和海外一些地方,已经出现了林泰来的生祠。 面对李如松的担忧,林泰来哑然失笑道:“我又不是造反,你有什么可害怕的?” 李如松初听还没觉得什么,但细品后又觉得这话很有意思。 这里面似乎精准的点出了一种很微妙的心理——只要林泰来不公开扯旗造反,在这个尺度内,似乎大家都乐意跟着林泰来搞事,或者说相信林泰来能成事。 送走了李如松,陪客的林门第一走狗、更新社秘书长周应秋立刻就说:“李如松应该是被皇帝派来问话的。” 林泰来点了点头,“看出来了,他确实也是一个合适人选。” 这里没有外人,周应秋也就不掩饰了,同样很忧虑的问道:“君侯这样对朝廷进行极限施压,挑衅皇权同时又不造反,后果十分难以把握啊。 纵观青史,那些不造反的权臣其实最难有善终。若遇到风波,我等还能退而为富家翁,君侯将何以自处?” 穿着大貂斗篷的林泰来在湖边坐下,让家丁砸开冰面,又开始垂纶钓鱼。 同时林泰来对周应秋说:“关于未来的事态发展,我心中自然有几个备用计划。 方案一,等到二月开春后看看天意,如有天意出现,一切难处自然迎刃而解。” 周应秋忍不住问道:“什么天意?” 林泰来回答说:“万一今上突然大病不起,然后驾崩了呢?” 周应秋:“.” 老大你这么说是认真的?不是在说笑? 只有小说里面,才会出现这么离谱的机械降神情况吧? 虽然林泰来过去做过很多听起来很离谱的预测,而且预测很准确,但这次的离谱程度又一次刷新了。 “今年可是壬寅年啊,六十甲子一轮回,对大明天子而言,称得上大凶之年。”林泰来幽幽的说,像极了一位老神棍。 壬寅年?周应秋根据这个关键词,突然想到了什么。 在上一个壬寅年,也就是整整六十年前,嘉靖皇帝在宫里差点被宫女勒死. “他是天子,若论起天意,应当更偏向于他。”周应秋客观严谨的分析道,“所以君侯还是谈谈方案二吧。” 林泰来记得,在历史上的万历三十年二月,万历皇帝生了场大病,甚至一度到了极度病危的地步。 当连万历皇帝自己都认为马上要死了,紧急召见内阁大臣托付后事,然后拟定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遗诏,里面有罢免各地税监矿监、赦免获罪言官等条款。 结果过了一晚上,万历皇帝居然又恢复了过来,人没死成。 随后万历皇帝又很鸡贼的赶紧把遗诏追了回来,把不少盼着刷新政治的大臣气得吐血。 这件皇帝险死复生的事情也发生在壬寅年,与六十年前的壬寅宫变相映成趣,所以林泰来才对此留有印象。 至于在本时空,还会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林泰来也不好说,只能做好两手准备。 蝴蝶效应对时空的影响虽然大,但对一个人的身体健康影响应该算是比较有限度的吧? 出了正月过完年,按照惯例就到了今年江南漕粮的起运时间,不过朝廷继续开撕! 林党终于开始用传统常规手段反击,数名言官上疏弹劾凤阳巡抚兼总督河漕、提督两淮军务李三才废物不堪、剿匪不力,并且要求追究当初违规重用李三才的责任。 清流势力自然要竭力维护李三才,虽然黄淮地区大乱了半年仍然没有平定,虽然南北运河交通一直断绝,虽然今年江南漕粮无法起运,但李三才还是有能力的干才啊! 二月初,林党和清流势力围绕李三才进行激烈的撕逼时,万历皇帝悄然在宫中病倒了。 一开始看起来并不算稀奇,毕竟换季时间本来就生病,万历皇帝的身体状况也不怎么样,饮食和作息又不大健康,所以生病很正常。 因为万历皇帝躲在深宫不出来,大臣这时候并不知道皇帝的病情。 但是这病势十分凶猛,万历皇帝一连十来天卧床不起,病情一日比一日加重,眼看着病入膏肓。 没有御批,大批奏疏留中不发,这时候就瞒不住外面了。 到了二月十六日,躺在启祥宫的万历皇帝从昏迷中缓缓醒来,似乎进入了病危弥留状态。 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跪在病榻前,流着泪询问道:“皇爷可还有什么吩咐?” 万历皇帝明白了陈矩的意思,声音嘶哑的吩咐说:“立即将内阁先生们,太子及诸皇子都召来。” 陈矩想了想,提醒道:“带方侯?” 皇帝临终前召见内阁大学士们是为了托付后事,但如果没有林泰来参与,这后事能稳当? 万历皇帝用尽力气挥了一下手,吃力的说:“怕他不敢入宫,你亲自去,与内阁先生们一起到此。” 陈矩匆匆出去,先让另一个司礼监太监王义前往内阁传旨。 随即陈矩从西华门出宫,飞快的上马前往西直门外奔驰。这时候陈太监心里不免也抱怨,林泰来常住在郊外实在太耽误事了! 冲进了颐和园后,陈太监看到林泰来还在悠闲的钓鱼,便心急火燎的一把将鱼竿扯过来扔到水里。 然后大声的说:“皇上不渐,急召君侯入宫觐见!” 林泰来愣了愣,开口道:“莫非何进之故事耶?” 卧槽尼玛!陈太监连忙毫不犹豫的否认说:“非也!我为君侯作保,亦可留在园中为人质!” 林泰来稍加思索后,又道:“托孤大事自有阁部诸公担当,不必非我不可啊。” 忠君爱国的陈太监心内焦急如焚,气得想动手打人。 没有你林泰来亲自到场,并且与首辅彼此达成“妥协”,等驾崩后这大明还能安稳么? 当今万历皇帝对林泰来有知遇重用的天恩,这是林泰来最大的道德负担。 如果临终前不能让林泰来“宣誓”效忠新君,等驾崩后谁还能从道德上压制林泰来? 为了江山社稷,陈太监只能尽职尽责的劝道:“皇帝圣旨急召,难道君侯想抗旨?” 林泰来无奈的站了起来说:“待我去更换朝服。” 陈太监急忙阻拦说:“情况紧急,不用浪费时间换朝服了,现在就动身!” 林泰来看了看身上的宽大舒适的直裰,有点不确定的说:“这样未免会君前失仪啊。” 陈太监争分夺秒的推着林泰来就往大门走,“事急从权!是我阻拦你换朝服,让你这样去觐见陛下,我对此承担一切责任!” (下章可能结局了,大概明天发,求一下最后一次的月票) (本章完) () 第780章 欲何求? 第780章 欲何求? 二月十六日上午,正在文渊阁办公的首辅沈鲤接到急召阁臣进宫的旨意,也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近这几日,大量奏疏滞留在宫中不发,早就引发大臣猜测了。 现在多年不见外臣的皇帝又突然急召大学士们入宫觐见,有点政治经验的大臣都能想到其中含义。 不只是内阁阁臣紧急入宫,外朝部院的大臣也都紧急赶到皇极门等候消息。 三位阁老沈鲤、朱赓、李春到达后宫的大门也就是乾清门的时候,又被暂时拦住。 沈首辅的心情非常焦躁,忍不住对传旨并领路的司礼监太监王义怒斥道: “既然皇上紧急召见辅臣,尔等又何故拦我?莫非心怀叵测,想在非常时刻隔绝内外不成?” 王太监哪敢在敏感时期担上这种要命的“罪名”,连忙解释道:“皇上的旨意是,要先生们和带方侯一齐觐见。 如今带方侯未至,故而请先生们在乾清门暂留,等带方侯到了再一并入宫。” 听到这个安排,纵然是沈首辅也没脾气,走是不可能走的,只能在乾清门等着。 三辅李春不满的质问说:“林泰来在西郊外,派人去召,再从西直门入城再进宫,不知要多久才能赶到,难道我等就要一直等下去?” 王义又回答:“陈印公已经亲自去召带方侯了,快马加鞭,又特许不用绕路承天门午门,直接从西安门、西华门、西内门入宫,应当不会太慢。” 阁老们:“.” 急召林泰来,由掌印太监亲自去传旨带路;但是召他们大学士,却只派你王太监过来,这是看不起谁呢? 三位阁老一直等到了下午,才看到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和穿着文士宽袍大袖直裰的林泰来快步走了过来。 时间比较着急,陈太监也没和阁老们寒暄,点头示意后,就率先向乾清门里走去。 首辅沈鲤本来要第一个跟着陈太监走,按照礼数也该如此,但是却被林泰来一把推开了。 沈首辅不禁愕然,你林泰来连表面礼数都不讲了?这是打算彻底不装了? 陈太监回头看了眼,无奈的说:“是我让带方侯紧随我左右,首揆不要多心。” 看破不说破,估计林泰来心里把自己这司礼监掌印太监当人质了,所以才会寸步不离的紧跟着自己。 万一真出了事,林泰来伸手就能抓了自己。毕竟在深宫里面,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价值还是非常大的,至少比首辅大。 为了大明稳定操碎心的陈太监觉得,遇到林泰来这种文武兼修又多疑,进宫就琢磨拿司礼监掌印太监当人质的权臣,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一行人穿过内宫夹道,抵达万历皇帝卧榻的启祥宫。 此时虚弱不堪的万历皇帝已经被几个内监强行扶了起来,半坐半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自从张居正逝世后,已经在朝臣视野中消失二十年的皇帝亲妈李太后,这时候也出现了。 她坐在万历皇帝侧旁,紧紧握着儿子的一只手,不知在想什么。也许心里后悔,没有劝止儿子停止酗酒和熬夜? 几个皇子也都在场,整整齐齐的站在另一边。 除此之外,殿内就没别人了。无论中宫皇后还是最得宠的郑贵妃,全都不在场。 在一片低沉的气氛里,万历皇帝酝酿了一番后,招呼说:“先生们上前。” 首辅沈鲤及大学士朱赓、李春一起行礼听谕。 随即万历皇帝非常缓慢的开口道:“朕享国已久,亦无所憾,此后遂当舍诸臣而去矣。 东宫有佳儿,今以付尔等,助其成人之礼,辅之为好皇帝,劝其讲学勤政。” 纠结了片刻后,万历皇帝又补充说:“向来矿税悉罢,释诏狱,以建言获罪诸臣俱赦免并还职。” 截止到目前,这些都是很“正常”的话,皇帝临终前能说的大体也就这些。 就算罢矿税、赦免政治犯这样的内容,也属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范畴。 反正要死了,搂钱和斗气都没意义了,还不如临终前大方一下,以换取身后名。 七十岁的首辅沈鲤微微哽咽,代表朝臣领了谕示。 万历皇帝的身体已经没力气动弹,只用眼珠子看向陈太监身边的林泰来。 皇帝的内心十分复杂,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这位“能臣”,纵观古今根本没有类似的模板。 就像是甘甜的美酒,喝了会醉,但却又十分令人欲罢不能。 其他人谁能指哪打哪、百战百胜、十分好用,同时又善于牟利,给国库和内库搞到这么多银子? 而后万历皇帝喘着气问道:“九元真仙.欲何求?” 对于大臣而言,这简直是最可怕的场景! 一位皇帝在临终前问你到底想要什么,这是非常吓人的,说不定皇帝已经有了带着你一起走的心思了。 林泰来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陛下春秋鼎盛,金口何故尽出不祥之言?” 万历皇帝斥道:“不必虚假安慰朕了!” 虽然他今年才四十岁,但列祖列宗大部分都是三四十岁就挂的,例如宣宗、英宗、宪宗、孝宗、武宗皆如是,容不得他朱翊钧心存侥幸。 林泰来没奈何,便奏道:“臣甘为大明之伏波,恳请授予对东洋、南洋诸国征伐之权。 今后以江南为基地,为我大明向外开拓财源以及获取更多米粮。” 别人不知道林泰来怎么想的,反正从权术角度来分析,林泰来这话就是表明志在海外,不会危害大明的天下。 万历皇帝闭目缓解疲惫,口中回复说:“加封林泰来为护国公,东阁大学士,入直参预机务,分票东南事务、平乱讨贼事务以及海外朝鲜、倭国等处事务。” 陈太监与阁老们面面相觑,给林泰来加封和入阁都可以理解,但这“分票”就出乎意料了。 看样子皇帝要在内阁搞“双巨头”,林泰来专门负责东南、海外、平乱事务,而沈首辅负责其他? 这算是在林泰来和沈首辅之间进行调解? 可能是皇帝临终前已经没有更多时间和精力仔细处置问题了,只能简单粗暴的稳住林泰来,免得林泰来在驾崩后搞事。 不过林泰来的诉求似乎是在东南开府统领海外事务,但皇帝却把他留在了中枢。 或者说,把林泰来拘在“中枢”,比外放林泰来自行开府更令皇帝放心。 都这样“加封”你了,皇恩如此浩荡,你林泰来还好意思继续捣乱么? 陈太监悄悄松了口气,先前他面对林泰来时,害怕林泰来脑抽风,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现在面对皇帝时,他又害怕皇帝脑抽风。万一皇帝想拉着林泰来一起死,林泰来被迫“布衣之怒血溅三尺”又该怎么办? 该说的都说完了,沈首辅在众人面前,提笔开始草拟诏书,内容大体就是皇帝刚才口述的内容。 等沈首辅写完了后,经皇帝确认无误,便让内监用宝,如此一份具有合法效力的诏书就完成了。 只是目前这份诏书还不能称为遗诏,毕竟皇帝还没驾崩。 林·准护国公·泰来看着沈首辅手中的诏书,心里思虑万千。 在原本历史上,只过了半个晚上,万历皇帝病情突然又好了,便急不可待的派太监把诏书从首辅手里抢了回来。 像什么罢矿税、大赦政治犯之类的旨意,通通都反悔不作数了! 不知道在本时空,事情又会怎么演变? 皇帝的“政治遗言”交待完毕,身心放松之下又陷入了昏迷。 阁老们就此向李太后提出告退,在外面等待那个“最终”消息。 临走前,林泰来对李太后提醒道:“太子殿下为大明之未来,还请太子殿下暂避于东宫,以免沾染病气。” 走到外面,林泰来看着沈首辅手里的诏书,试探道:“诏书由谁来保管?” 沈首辅强硬的说:“我乃首揆也!” 而后林泰来也就没再说什么,与阁老们一起来到皇极门外,此时三品以上的部院大臣都已经聚集在这里。 为安抚人心,沈首辅将向朝臣们展示了手中的诏书,表示“后事已经安排妥当,大家不必惊慌”。 只等皇帝驾崩,就把这份已经完工的诏书发出去。 朝臣们自然也能明白,皇帝的生命只怕就在须臾之间了,所以众人并没有散去,退到午门外的东朝房继续等待。 林泰来作为托孤大臣之一,也随大流的在东朝房。 渐渐的天黑了,午门落锁,除非有非常之事,宫门在夜间不会打开。 但大臣们都没有走,仍然在午门外的东朝房守候着。 可能是都想第一时间知道消息,就有机会第一时间去东宫,在新君面前刷存在? 但是等了一夜,午门也没有破例打开,众人不由得疑惑的看向阁老和林泰来这几个托孤大臣。 先前你们不是暗示,皇帝马上就崩,怎么拖到现在也没消息? 天色又亮了,午门的掖门按规定开启,有个太监匆匆的跑到东朝房,向大臣们宣布说: “昨晚半夜三更时分,皇上清醒了,又休息到今早,龙体眼看着是大好了。” 熬了一夜的众大臣:“.” 这是玩呢?遗诏都写了,皇帝你老人家又不死了? 林泰来暗自叹口气,果然还是少不了波折。 (今天没写完,那就只能明天再写完了) (本章完) () 第781章 宫廷阴谋 第781章 宫廷阴谋 面对皇帝突然又康复这种“变故”,在东朝房守了一夜的大臣们议论纷纷,至少在明面上,大家还得做出欢欣鼓舞之状。 在这种自然状态下,东朝房内的部院大臣自动按阵营扎堆,与同党之人站在一起说话。 没有阵营或者中立的散人,则去寻找其他散人凑在一起,不明确掺乎进党派阵营。 人数最多的还是林党,毕竟林党连续“执政”了十来年,虽然去年接连失去首辅和兵部尚书两个职位,但家底仍然深厚。 沈一贯、王象蒙、郝杰、李维桢、申用懋等部堂大员此时此刻也不避讳了,全部环绕在带方侯、翰林院侍读学士林泰来身边。 而首辅沈鲤身边则有三辅李春,吏部左侍郎陈有年、礼部侍郎叶向高、兵部尚书魏允贞、左副都御史钱一本等清流势力大将。 猛一看清流党的人也不少,但细看就会觉得很虚,透出着外强中干的味道。 三辅李春和刚从南京回来的礼部叶向高目前都是摆设,吏部陈有年在同部沈一贯和王象蒙的夹击之下难以施展,兵部魏允贞已经风雨飘摇、摇摇欲坠,都察院钱一本威望倒是不错。 主要是首辅沈鲤上任时间不过半年多,又遭遇了重大危机,在林党阻击下无法完成高层人事布局。 正当大家互相交流时,东朝房内忽然响起了一道洪亮的声音。 “沈阁老!已经用了大宝的诏书还在你手中,请速速发出去,不然更待何时?” 听到这些话,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前首辅的大公子申用懋! 关于诏书的内容,大家昨晚就已经知道了。 一旦这份诏书从内阁发出去,颁布给天下臣民,那皇帝也不能再否认了,这就叫“君无戏言”。 申用懋催促着沈首辅把诏书发出去的行为,又让众人不由得意识到,皇帝大概也许可能会反悔? 毕竟诏书是昨天在皇帝临终状态下写的,所以才会“其言也善”,表现得似乎想要“痛改前非”。 如果皇帝又康复过来,那情绪肯定又不一样了。如果能好端端的活着,谁还会“痛改前非”啊? 所有目光齐刷刷的盯着沈首辅,让沈首辅倍感压力,拿着诏书犹豫不决。 他非常清楚,如果将诏书从自己手里颁布出去,然后皇帝又反悔了,那自己就要扛下所有后果。 申用懋抬起手来,并指如戟指着沈首辅又大声说:“不会吧?不会吧?沈阁老你不会不愿意将手里诏书发出去吧? 你们不是以正道清流自居,这些年来一直上疏,请求皇上撤销矿监税监,以及重新起用敢言之直臣吗? 这些可是你们除了国本之外,近些年来你们清流党人最大的主张和诉求啊! 如今明确罢矿税、赦罪臣的诏书就在你手里,你竟然不愿意颁发出去? 你们所标榜的正义,你们高高在上的道德持论,究竟还要不要了?” 沈首辅:“.” 或许诏书发出去后就覆水难收,可是皇帝就算收拾不了诏书,难道还收拾不了他这首辅? 大明体制实在太垃圾了!若是换成以前的宰相,何至于这也不敢那也不敢! 沈首辅非常后悔,早知如此,昨晚林泰来索要诏书的时候,就把诏书交给林泰来保存了!不然何至于陷入这种道德与现实之间的困境! 申用懋无比愤慨的又道:“你们当年一直指责家父表里不一首鼠两端,原来你们做了首辅,也不过如此而已!” 这种发泄情绪的话也只有申用懋这个前首辅的大公子能说,直接踩脸输出了。 大部分清流党人紧张而又沉默,却没有人发表意见。 他们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表态,才能化解这突如其来的道德危机。 除非沈首辅下定不惜自我牺牲也要颁诏的决心,但这又像是饮鸩止渴。 如果就此丢了首辅,那么好不容易才等来执政机会就失去了,以后清流势力怎么办? 在这关键时刻,清流势力大佬、左副都御史钱一本站了出来,掷地有声的对沈首辅说: “颁诏扬善乃襄助圣明之举,可名垂于青史也,沈公又何必瞻前顾后? 道义所在,虽千万人也往矣!岂可为小利而放弃君子之道?” 如果说申用懋的态度对沈首辅而言是外部压力,那钱一本的态度就是来自清流势力内部“清教徒派”的巨大压力。 不少大臣似乎受到感染,齐声对沈首辅叫道:“发!发!发!” 又不是矫诏伪造的诏书,程序完全合法,有什么不敢发出去的? 但沈首辅紧紧握着诏书,一动不动,还是没有发出去的意思。 连那些中立的散人看到这一幕,不免都有些对这位首辅失望了。 又过了一会儿,三名年轻内监来到东朝房,朝着沈鲤说:“皇上有旨意,收回昨日诏书!首揆将诏书给咱们!” 沈首辅愣了愣后,木然的伸出手,把手里诏书递向前来索要诏书的内监。 忍无可忍的钱一本冲上去,拦在沈首辅前面,情绪激动的说:“沈公!已经忘了二十年前训谕我等的初心否?” 沈首辅默默的绕开钱一本,继续向前来索要诏书的三名年轻内监走去。 钱一本喃喃自语道:“耻辱,耻辱啊。” 然后林泰来再次挡住了沈首辅,很真诚的劝道:“抛开政见矛盾不谈,在下也要请沈前辈三思而后行。” 沈鲤不想理睬林泰来,轻喝道:“闪开!” 林泰来伟岸如大山的身躯堵住了沈首辅的去路,那三名来追回诏书的内监也不敢对林泰来动手。 就这样两边被林泰来硬生生隔开了,局面陷入了僵持。 这时突然有个人连滚带爬的冲到东朝房门口,大喊道:“有不知从何而来的两名凶徒持棍闯入东宫,太子被打伤!”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东朝房一片哗然!甚至比听到皇帝苏醒康复还要震惊! 没想到在这个本该平平静静等待皇帝驾崩发丧的早晨,宫里的离奇消息一件接一件! 皇帝死而复生的消息还没彻底消化完,太子遇袭的消息又迅速蹦出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众大臣思维有点短路,一时间无所适从。 “阴谋!一定有宫廷阴谋!”林泰来最先清醒过来,暴怒的在东朝房内咆哮道。 听到“阴谋”两个字,所有人脑中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郑贵妃和皇三子。 第一,除了郑贵妃和皇三子,就没人还能更有动机袭击皇太子了,他们几乎就是唯一的受益者! 第二,在宫中有实力干这事的人没几个,得宠的郑贵妃正是其中之一。 第三,郑贵妃和皇三子有前科,十二年前他们还曾经指使数十内监在宫里围殴林泰来来着。 而后林泰来迅速引导着众人的思路,指着沈首辅手里的诏书,大声说: “诏书不能交出去!不然若有什么不测之事,吾辈手中就没有任何依据了!” 宛如一语惊醒梦中人,还在懵逼的大臣们立刻就清醒并明白了! 现在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好,天塌地陷的大事情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但无论如何,只要沈首辅手里这份诏书还在,朝臣们就有主导后期事务的“法理”,总能稳定住大局! 如果手中没有法理,朝臣们在大义上就只能由着宫里的“阴谋势力”拿捏了,将会陷入非常被动的处境。 比如说,某贵妃和某皇三子在宫里弄死了皇太子,又弄死了正在重病的皇帝,然后一纸“诏书”发到外朝,大臣们听还是不听? 所以沈首辅手里这份诏书,绝对是当前的定海神针和稳定基石。 先前那三名内监靠近了沈首辅,领头的人伸手就去拿诏书。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反正他们的任务就是收回诏书。如果完不成任务,回去没准就要被皇帝打死。 林泰来却冲上去一记大力挥拳,直接将伸手拿诏书的内监打飞了,随即厉声喝道: “内监不得妄动诏书!目前形势不明,谁知你们是不是参与阴谋受了乱命,前来销毁诏书的?” 林党便一起鼓噪道:“首辅竟然要把诏书交给来历不明之人,同样也不可信!” 清流势力大佬钱一本长叹一声,提议道:“为了大局,如今只有带方侯能护得住诏书!” 众望所归的林泰来不再客气,一把攥住了沈首辅的手腕,强行抢过诏书。 然后林泰来用力将沈首辅推到一边去,又对众人道:“事急从权,便应了诸君所请,这份诏书暂由我林泰来保管!” 众人纷纷道:“正该如此!” 面对混沌不清又波诡云谲的宫中情况,朝臣们难得齐心了一次,就是清流势力这时候也闭上了嘴。 万一宫里阴谋势力派人动手抢诏书,林泰来是最有可能带着诏书杀出去的人。 或者说,林泰来是全体朝臣如今在宫廷中唯一的武力,其他无论是打手还是兵卒都进不了宫。 真要遇到需要动手的场合,大家也只能指望林泰来一骑当千了 林泰来又招呼众人道:“在这里空谈无济于事,我等应该入宫求见陛下和捍卫太子殿下!” 内廷首辅沈鲤的威望已经彻底废了,外朝六部之首吏部天官沈一贯便站出来扛起责任,提议道: “可以兵分两路,带方侯先前往东宫接应和保护殿下,我等前往乾清门求见陛下!” 林泰来点头道:“可以!出发!” 众人没觉得有什么,只有王象蒙狐疑的看了眼林泰来。 他想起在春节内部家宴上,林泰来喝多了后说过一句话——除了以势压人的阳谋之外,我也略懂一二宫廷阴谋。 (本章完) () 第782章 逼宫和结局 第782章 逼宫和结局 午门以内都是“宫城”,但以乾清门为界线,也有里外之分。 乾清门外面部分的宫城大臣是可以进的,乾清门里面就是真正的内宫了。 当今皇太子朱常洛住在慈庆宫,位于宫城的最东边,靠近东华门,与文华殿、文渊阁大体上属于一个片区。 慈庆宫这里是相对独立的单元,与皇帝后宫是隔开的。毕竟皇长子已经成年,不可能混住在后宫。 大臣们进了午门后,便分头行动,林泰来朝着东华门方向疾走。 只有四十三岁、还算年富力强、身强力壮的申用懋紧紧跟随在林泰来后面,低声问道:“到了慈庆宫如何做?” 林泰来胸有成竹的说:“见机行事,尽力激化东宫的怒气。” 搞政治都要有大义,如果东宫不发飙,哪来的“大义”? “虽然有些行险,但你有成熟思路就好。”申用懋就没继续往下问了,这是磨合了十几年的绝对信任。 林泰来坦然的回应说:“没关系,这点风险或许不算什么。 我里有丹书铁券,试验其免死功能到底好使不好使的时候到了,应该没有问题。” 申用懋:“.” 你是在讲冷笑话吧?可你这个冷笑话并不好笑! 进了慈庆宫前庭,便看到七八个太监按着两个大汉,而那两个大汉虽然已经被捆绑,但仍然不停的剧烈挣扎。 二十来岁的皇太子坐在檐下,额头已经被包扎起来——看来是真挨了打,茫然无措的望着前方。 原本历史上就发生过类似的梃击案,不过情况严重程度不如今天这场,原本历史上那次梃击案中太子并没直接挨打。 只能说,承平日久之后的宫廷安全水准都这样。 在一道道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林泰来高举刚抢到手的诏书,先大喝一声: “殿下勿忧惧也!有昨日诏书在此,无论如何,臣定然竭尽全力护得殿下周全!” 一句话迅速明立场,减少沟通成本。 有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太监急忙迎上来,对林泰来行礼道:“咱乃太子伴读王安,恳请君侯维护太子殿下!” 这位王安也是大有来头的人,他是掌印太监陈矩亲自安排在太子身边的人,此时他看到林泰来就像是看到了大救星。 虽然朱常洛去年被立为了太子,但万历皇帝对这位太子还是不太待见的,各方面待遇都非常差。 最具体的表现就是仪仗都没有配备,慈庆宫这里用的太监也多是老弱,人数也稀散。 不然也不至于发生两个大汉持棍闯入,还能冲到太子近身行凶的闹剧。 在这种宫中连空气都充满着阴谋味道的非常时候,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太子伴读王安甚至对万历皇帝都不敢相信,所以如今太子殿下所能仰仗的,就是以林泰来为代表的朝臣的“保护”了。 林泰来指着那两个被捆住后仍在疯狂扭动的大汉,问道:“什么情况?可曾问出了什么?” 王安愤怒的答道:“这两名该千刀万剐的凶徒都是疯子,什么也问不出来!” 林泰来又道:“他们怎么进来的?” 王安回答说:“打听过了,似乎是宫里一个叫李进忠的狗崽子,说这两人是修葺宫墙的瓦匠,从东华门带进宫来的! 然后这二人不知从哪得了木棍,又打进慈庆宫。当时殿下正在前庭,准备出宫去探视皇上,不幸受伤。” 但凡熟悉明史的人就没有不知道“李进忠”这个人的,原本历史上十八年后他改了个名字叫魏忠贤。 林泰来似乎很疑惑,“我对宫里事情不太明白,李进忠又是哪边的人?服侍谁的?” 王安咬牙切齿的说:“此贼往时在郑妃翊坤宫那边跑腿办事!” 听到这里,林泰来就可以判断出,这王安是真的豁出去了,不然也不至于直接点出“郑妃”。 宫里有身份的太监说话都是很小心的,不会轻易这样随便对贵人指名道姓,不然很容易莫名其妙死掉。 不过也可以理解王安的愤怒,因为以宫中政治体制,成为太子伴读后就等于彻底与太子绑定了。 等将来太子登基后,伴读基本就会成为司礼监班子成员,即便不进司礼监也是其他衙门的权势掌印太监。 如果太子出了事情,那王安就会陪葬,没有别的可能,所以王安怎么可能不愤怒? 发动阴谋的恶贼都要弄死他了,他还需要忍耐什么?真当他王安是泥捏的? 摸清楚状况后,林泰来也立刻义愤填膺的骂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并且再次表明立场道:“王大伴放心!我等必定维护殿下,与奸贼周旋到底!” 确认过眼神,于是王安开始主动建议说:“殿下不能被动的坐以待毙,应当前往启祥宫面见皇上,将事情摆在明面上! 不然以皇上之生性,极有可能借着病重,对外情故作不知,任由宫中恶人戕害太子殿下! 所以当务之急是将殿下护送到皇上面前,让皇上无法回避问题,如此才能周全!” 林泰来立即感觉自己省心了,这王安不愧是在历史上当过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人物,头脑就是敏锐。 所以才能如此迅速脑补出“郑妃动手谋害太子,皇帝装聋作哑不理”的阴谋,不用他林泰来再多费周章继续进行引导了。 除了留下看管疯子凶徒的人,其余十来名老弱内监簇拥着皇太子,出了慈庆宫,而林泰来亲自在皇太子近身左右护卫。 穿过会极门,从前宫三大殿边上路过,来到乾清门前。 只见二十来个三品以上大臣在门前叫喊着求见皇上,对面则有数十名大内禁兵挡住了门口。 当大臣们看到受了伤的皇太子,立刻更加群情愤激,甚至还有冲动的大臣开始动手推搡禁兵。 启祥宫中,勉强坐起的万历皇帝看着哭哭啼啼的郑妃,气得头晕目眩,感觉自己又要病危了。 “你为何要做这种蠢事!”万历皇帝忍不住斥道,“谁给你胆量去袭击东宫?” 郑贵妃抹了下泪水,叫屈道:“陛下明鉴!东宫遇袭之事与臣妾全不相干!” 万历皇帝抬手指着外面,“别说朕如何,你就看去,外面朝臣信不信你?” 郑贵妃偷眼看了看站在皇帝旁边的李太后和司礼监掌印陈太监,见这两人都没有帮自己开解的意思,心里就委屈极了。 这次自己绝对没有指使爪牙袭击皇太子,怎么就没人相信自己是无辜的? 只能说,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任你怎么委屈都休想搬动。 那派人袭击东宫的李进忠,确实是翊坤宫外围打杂的内监,但谁知道他到底鬼迷心窍,还是受了别的什么人指使? 这个时候,这两日一直负责守在乾清门的司礼监太监王义走进来,奏报说: “二十多位大臣簇拥太子聚在乾清门外,鼓噪着请求赴启祥宫觐见皇爷,亦或皇爷御乾清门接见他们。” 里面外面都是不省心的!万历皇帝烦躁的说:“朕这般病体如何接见大臣?让他们速速散了,再让长哥独自进来! 就说这是天家的家事,不劳外臣费心,朕自会处置!” 反正万历皇帝不想见群臣,稍微想想就知道,这帮大臣有什么主意。 他们肯定会要求处置郑爱妃,然后逼着年满十六的三儿子福王离开京师,去外地封藩就国。 不过王义随后又奏报说:“但大臣们还言道,为国本安危起见,绝对不放已经受伤的太子单独进入大内,以免遭受不测。” 万历皇帝差点破防了,喝骂道:“真混账!彼辈安敢对朕猜疑!对君父连这点信任也无?” 虽然他更宠爱老三,对长子不是那么待见,但也从没想过废掉或者打杀长子啊!外面那些大臣居然都不相信自己! 只能说,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任你怎么委屈都休想搬动。 旁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皱起眉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就说最近这二十年,甭管国运朝政究竟如何,皇帝本人做的哪件事情能让大臣信任? 是翻脸对张家抄家灭门?还是生了皇长子后又不愿意认?亦或是国本问题上一而再再而三的言而无信?还是坚持十几年不上朝? 昨天刚承诺了罢矿税和赦免直言获罪之人,今天就想收回承诺,还让大臣怎么相信你? “不见!都不见!”万历皇帝又故技重施的耍起了性子,直接躺下摆烂。 陈太监不得不尽职尽责的提醒说:“东宫出了如此大事,外朝惊疑不定,对宫中事情多有揣测,皇爷必须安抚人心。 多少也该给外面一个交待,哪怕是假装受理和处置也好,否则何以让人心安定?” 万历皇帝假装没听见,合上两眼,开始病中装睡。 陈太监心累,再次提醒说:“外面大臣手中还有诏书,以此为法可以做很多事。” 说得极端点,若林泰来闯进来弄死皇上你,然后对外报称暴毙,并拿着昨天那份诏书去拥立太子,从法理上都能可行。 万历皇帝还是听不见,就像过去一样,遇到了难题后躲在深宫不出去,事情自然就会逐渐过去。 陈太监看着万历皇帝这赖皮样,真是情何以堪。 哪怕皇上你现在像个暴君一样下旨,将在乾清门外鼓噪的大臣全部拿下,那别人也会承认皇上你是一个人物。 可皇上你躺在这里掩耳盗铃,是几个意思?守乾清门的禁兵、太监没有明确指令,又该怎么做事? 大明皇帝这个位置的神圣性虽然几经糟蹋,但在大臣心中或许还存在;可是万历皇帝个人的神圣性在大臣心中真是半点也不剩了。 乾清门外,林泰来看着紧闭的宫门,对太子伴读王安说: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如今宫中情况晦暗不明,也许皇上已经被奸邪裹挟,到了储君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王安牙关紧咬,一时难以下定决心。 林泰来又道:“就算太子殿下今日装糊涂,不愿意进行深究,就你能保证今后一直平安么?能保证陛下今后不会废除太子,另立储君么? 千日做贼和千日防贼的道理,你难道想不明白? 现在手里有诏书,背后有全部朝臣的支持,尚不敢放手一搏,以后可未必有这样的时机了!” 王安再三思索之后,走到太子朱常洛面前低声劝说了几句。 在大明宫廷传统下,和太子利益完全一致的伴读就是太子最亲密、最信任的人物,比任何大臣都信任。 而后朱常洛抬头看了眼林泰来,林泰来给了一个坚定的眼神,还举起手里诏书晃了晃。 于是朱常洛决定鼓足所有勇气,为了自己的命运而进行抗争。 他大步上前,对守卫乾清门的禁兵喝道:“宫中多奸邪,陛下状况不明,外朝人心惶惶! 我乃大明储君,欲进宫觐见陛下,以正中外视听,谁敢拦我?” 禁兵面面相觑过后,还是不肯放行,这是他们的职责。 太子身边的内监们在王安带领下,立即冲了上去,与守门的禁兵撕扯起来。 一片混乱中,禁兵有人忍不住动了兵刃,接连伤了两三名东宫内监。 林泰来见状,大叫一声:“尔等安敢为虎作伥,又对太子行凶!” 然后他也冲了上去,夺下一支长枪,就开始刺杀起来。 守门的禁兵其实不敢和天神下凡状态的林泰来对打,无论输赢都是死,更别说林泰来后面还有二十多名朝廷大佬。 稍加抵抗后,乾清门前的禁兵就被杀的四散了。附近各处赶来支援的禁兵看着这般情况,驻足不前的观望起来。 乾清门的大门就这样被打开,对太子和大臣们放行了。 朝臣们第一次遇到这种局面,他们多数人先前想的是,苦苦请求后被召进宫面君。 却没想到情况竟然是他们“裹挟”着皇太子,硬生生强行打开了宫门。 所以人心又开始犹豫了,站在已经畅通无阻的乾清门前裹足不前,将时代局限性和软弱性展示的淋漓尽致。 这时候,又是林泰来站了出来,慷慨激昂的对着众位大臣说:“如今太子可以说危如累卵,只有靠我们支持了!所以为了维护国本,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设若今日放弃,那过往十几年国本之争的心血就全都白费!” 吏部尚书沈一贯问道:“敢问君侯,即便面君,又能如何说?” 林泰来晃了晃手里的诏书,“昨日皇上下诏,立太子为监国,我等但请皇上践行诏旨而已! 如此才能使太子转危为安,从此稳定国本,让天下长治久安!” 任何政治行动都要有明确一致的目标,否则就没有向心力,林泰来现在算是提了一个看起来具有一定可行性的想法。 林泰来拿着夺来的长枪,虎目严厉的扫视着群臣,继续喝道:“事已至此,你我皆为共谋,没有侥幸可言! 此时有临阵脱逃者,就是朝敌!我林泰来在此请诸君入宫!” 大有谁敢后撤,就先送上一枪刺个窟窿的态势。 分散在人群中的林党分子也盯住了左右身旁的人,甚至还有上手拽住的。 在多力并举之下,大臣们最终还是簇拥着皇太子,穿过乾清门进入内宫。 等其他大臣都进去后,林泰来扔掉了手里的长枪,大踏步迈入乾清门,完全遵守了外臣在内宫禁止持械的规定。 当启祥宫中装睡的万历皇帝被唤醒,听闻太子和大臣已经闯入内宫,站在启祥宫外面时,心情顿时有点慌乱。 “你去外面处置!”万历皇帝对陈太监下令说。 陈太监暗自摇摇头,都这样时候了,皇上你还不肯亲自直面大臣们么? 来到外面后,陈太监对皇太子行个礼,随即直接找上了鹤立鸡群的林泰来,问道:“君侯意欲何为?” 林泰来捧着昨天那份诏书回答说:“请皇上明确,从此由太子监国。” 陈太监质问道:“带方侯!皇上对你不薄,多年来可谓是皇恩浩荡,何故在此咄咄逼人?” 林泰来答道:“皇上以国士待我,我自然拼尽全力报效大明。 这十数年来,若无我林泰来,大明国库还能剩多少可用之银? 若无我林泰来,大明官军还能有几多熟悉战阵之兵? 若无我林泰来,大明能否有边镇安宁、四海宾服之气象? 若无我林泰来,朝廷官吏可会兴起崇尚实务、杜绝空谈之风气? 我林泰来虽然贡献微薄,但是对皇上、对朝廷、对大明问心无愧!” 陈太监差点哑口无言,从功绩角度来说,近二十年来真没有人能和林泰来比贡献。 于是陈太监只能说:“贡献大小并不是逼宫的依据!” 林泰来解释道:“近十几年来,据皇上自述,经常出现头昏、目眩、牙疼、胸闷、气短、腿软、足痛等种种症状,动辄休养数十日。 间或还有上火、发烧、寒毒等现象,大病小病时时发作。 圣体如此频繁多病,终年无休无止,对处理国事极为不利。 按照祖宗规矩,当天子因出征、患病等情况无法正常处理国事时,可由太子代为监国。” 陈太监无语,其实很多症状都是万历皇帝为了搪塞外朝,扯犊子虚构的,结果被你林泰来拿来当成“自证”了? 这算什么?大回旋镖?先前万历皇帝编造病历的时候,绝对想不到还有今日。 林泰来劝道:“昨日皇上病中口述诏旨,其中也有命太子监国之内容,何不因势利导? 如今太子年满二十,已经真正成年,又经过七八年教导,足可承担大任。 我等臣子今日前来,便是请求将诏书落实,确认太子监国。 从此以后,繁重国事由太子承担,而皇上可在深宫静养圣体,岂不两全其美哉?” 连代表皇帝出来的陈太监都被说服了,感觉很有道理的样子。 彻底摆烂的万历皇帝静养、太子监国理事,应该是最符合当前实际情况、当前对大明最为有利的体制了。 王安也凑上来,对老主子陈太监说:“太子殿下弱势,多年来朝不保夕、枕席难安,非监国不足以自保!” 陈太监思索了一会儿后,对林泰来道:“你随我进去,先觐见圣母娘娘,求得圣母支持才好行事。” 足足一个时辰后,林泰来和陈太监再次从启祥宫出来,出现在大臣们面前。 而后陈太监向大臣们宣布了几条旨意:“其一、昨日诏书可以颁发下去,不再收回,今后以太子为监国。 其二,护国公、东阁大学士林泰来增加一项新任命,为总理外国事务大臣,允许在苏州开府。新衙门每年向内库进贡三十万两。 其三,皇三子福王暂时留居京师,不必就藩。” 部院大臣们听到这几道旨意,仍然像是在做梦,不敢想象他们今日面对皇权居然逼宫成功。 摆烂了十几年的万历皇帝总算半隐退了,从今天开始实行太子监国体制,万历朝第四个十年居然是这样展开的。 正常情况下,只要皇权撒起赖,大臣们是一点实质性办法也没有的。 林泰来带领着他们,可真是干了一件破天荒的大事。 就是不知道,这个新监国的太子、未来的皇帝是不是靠谱的? 不过好像也无所谓了,似乎只要有林泰来这块压舱石,大明这艘老船还翻不了,皇帝是谁问题不大。 林泰来站在阶上,对其他大臣说:“皇上多病,故将国政托付与太子。 至于先前种种疑云,都是误会,吾辈要不信谣不传谣。 我林泰来向皇上承诺,未来十年主抓几件事。第一,持续扩大在倭国的势力,十年内争取再拿下一到两座座金银山。 第二,开始南下攻略吕宋,十年内将吕宋变为大明的海外领土,以及成为稻米进口来源地。 第三,组建南北两洋舰队,吸纳造船新范式,开展对爪哇群岛的探索。 第四,十年内恢复开中法,对边市进行改革。” 听在众人耳中,每件事似乎都非常难办。但又想到既然是林泰来去做,仿佛就很有成功希望。 这么多年来,林泰来的各种施展方向总是非常不传统,但做成了后却又往往大有补益。 大家越来越习惯了,也许这就是神人和凡人之间的区别吧。 正当林泰来畅谈“个人十年施政纲领”时,在京城东郊的小路上,林泰来的左护法张文亲自护送着一辆马车缓缓前行。 忽然有人从车帘中探首问道:“咱这是要去哪里?能否将我那可怜的侄儿放了?” 张文冷着脸答道:“李进忠!你大字不识一个,在宫中本来毫无前途,但有贵人赏识你,才给了你表现的机会。 这次做的不错,可如今你已经不适合留在大明,我亲自将你送往倭国,从此你就负责服侍倭国的太后,帮助她把握权柄。 至于你的侄儿,你大可以放心!已经给他在倭国福冈城里娶妻生子,你们魏家也算是有后了!” (全书完,下本再见)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