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权臣训狗笔记》 1、第 1 章 漫天的雪洋洋洒洒,整个京城都被白雪覆盖,地面上也积着一层厚雪。 “那是……林相的马车吧?”有人一边收拾着摊位,一边瞥见了街道上远远驶来的马车。 按理来说只有皇帝出行百姓才会跪下,可这会儿街道两边的百姓看见这马车,纷纷跪下俯首帖耳,不敢造次。 有跪在后边的外乡人见状,忙问身边的人:“这林相又不是皇帝,怎么都要跪他啊?” 旁边的人连忙捂着他的嘴,低声道:“你不知道,林丞相权倾朝野,谁敢在他面前造次?” 那外乡人更不解:“就算他权力再大,也大不过陛下吧,怎么能受万民跪拜呢?” 旁边的人见状,同他稍微拉开了距离,生怕被连累,但还是小声给他解释:“林丞相可是当今陛下的老师,在陛下面前他无需行礼,甚至上朝还要赐座,别说驳斥陛下,就是当朝骂也骂得!” 马车渐渐从他们眼前驶过,只留下一串车轴印,众人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那外乡人又接着问:“那也不合规矩,而且你们怎么跟见了阎王似的,一个个这么怕?” 旁边的人接着收拾东西,这会儿马车走远,仗着林怀玉听不到,便开始讲了起来:“不仅我们怕,整个大雍就没有不怕他的吧!你可能不知道,林怀玉这人心狠手辣,手上冤魂无数,就连皇子和前太子他都杀得,这世上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不敢杀的人!” 那外乡人顿时一惊:“皇亲国戚都能杀?这……咱们陛下还能留他?” 旁边人叹了一声:“陛下重情重义啊,林丞相是他的老师,总不能登上了龙椅就杀了老师过河拆桥吧!” 外乡人愤愤道:“如此不把天子放在眼里,我看这林丞相迟早被陛下赐死!” “嘘嘘!你不要命了!这要是让林丞相听见,九族都不够你霍霍的。”众人虽然拦着那外乡人不让他说,可心里却都赞成这话呢。 “回家咯!” 傍晚夕阳正好,在白雪皑皑的街道上洒下一片金箔,车轱辘碾过两条雪地里的印子,摇摇晃晃地将马车里的轻咳声掩盖。 雕花马车里十分宽敞,一道雪一般的人影蜷在狐狸毯子上,紫色宮服散在白色的毯子上,重重叠叠间露出一截皓腕,纤细雪白,却没有多少血色。 躺着的人被自己咳醒,整个人因为咳嗽剧烈起伏着,又不想从暖和的毯子上起来,像只狐狸团吧团吧又把自己卷了起来。 马车外数九寒天,马车内倒是十分暖和。 良久,马车停下,外面的管家敲了敲马车的门,恭声道:“丞相,到宫门口了。” 躺着的人这才有了些动静,他抖着羽睫睁开眼睛,从狐狸毛毯上起来,怀里还捧着个汤婆子,墨色的长发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散了下来,一双桃花眼中水光潋滟。 此时宫门口到了不少大臣,看见林府的马车,纷纷停下了步子,只见一只素白骨节分明的手从马车之内伸出来,搭在了车沿,紫色宮服的林怀玉从马车中探了身子出来,身姿修长,清冷如月。 尤其是那张脸,这世间无人能及。 人人都道,见过林丞相,这世间再难有容颜入得了眼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林丞相也到了,下官远远看着真是谦谦君子,如琢如磨的白玉啊。”有大臣连忙迎了上来,阿谀奉承着林怀玉。 林怀玉离开马车换上冷淡疏离的神色,唇角漾出一抹淡笑,客气道:“谭大人过誉了,陛下还等着呢。” “是是是,林丞相先请。” 边疆捷报频传,将军得胜回朝,陛下特设庆功宴邀群臣共贺,宫道上的落雪早被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林怀玉走在最前面,被公公引着到了后花园。 只见那宴席上方端坐的天子墨发高束,龙纹衣袍披在身上,黑色斗篷扔在一边,一手支颐着脑袋,慵懒地朝着群臣的方向望来。 众人连忙上前跪拜:“陛下万岁。” 唯有林怀玉站在那里,同天子对视,不用跪拜,站着微微行礼。 宿泱的目光在林怀玉单薄的肩头顿了顿:“免礼吧,庆功宴不用拘谨,人齐了就开始吧。” 群臣闻言起身落座,林怀玉坐在最前边,离宿泱最近的位置。 宿泱朝着林怀玉的对面遥遥举杯:“大将军凯旋而归,朕当敬你一杯。” 薛铭连忙起身,恭声道:“陛下折煞末将了,理该是末将敬陛下才对,只愿大雍日后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如此一来,众人纷纷举杯庆祝。 酒过三巡,群臣也都自在了些许,有不少人敬完宿泱又跑去敬林怀玉。 “林相早到了适婚的年纪,一直未娶,不知道可有喜欢的女子啊?” “林相才华横溢,容颜绝世,又是位高权重,这哪家的姑娘嫁给了你,可真是好福气啊!” “哎,林相,我家小女待字闺中,与林相只差五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林相可愿相见啊?” 林怀玉架不住多喝了几杯,这会儿白皙的脸上染了一层绯色,但他眼底清明,神色如常,众人皆以为林怀玉并未喝醉,只是比平日要好说话一些,令他们觉得新奇。 直到林怀玉又饮下一杯酒,低咳了起来。 “老师穿得这样单薄,这后花园的风都要将你吹倒了。” 身后传来宿泱微沉的声音,林怀玉觉得身上一沉,黑色的斗篷被罩在了他的身上,将周遭的冷风尽数挡在了外面,林怀玉有些僵硬的手指蜷了蜷,道:“多谢陛下。” 众人见宿泱过来,连忙恭维了几句便散了开去。 宿泱替林怀玉披上斗篷,搭在肩头的手却不曾收回去,像是将林怀玉搂在怀里,声音不冷不淡:“老师有娶妻的打算?” 林怀玉没有动,任由宿泱的手搭在他的肩头:“暂时没有。” 宿泱的声音听不出来对这个回答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道:“暂时没有,那就是以后会有。” 林怀玉倒是听出来了,宿泱大概是喝醉了,他有些无奈道:“以后的事现在说不准,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他拍开宿泱的手,转身望向对方:“宴席将散,臣也告退了。” 他正要离开,却被宿泱攥住了手:“老师许久没进宫了,好不容易来一趟,陪朕走会吧。” 林怀玉对上宿泱有些委屈的眼神,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热意,心软着答应了。 两道身影避开群臣,在后花园的宫道上漫步,微晃的烛火一字排开,为他们点亮脚下的路,冷风吹在林怀玉的脸上,却不觉得冷,反而是掌心的温度越来越高,烫得他想要松手。 于是他停下了步子,甩了甩手,没能甩开宿泱紧握着他的手:“陛下纵使喝醉了,如今也二十有一了,怎么还同微臣撒娇呢?” “朕和老师也就差五岁。” 林怀玉说话的同时,宿泱也突然说了句摸不着头脑的话,林怀玉有些疑惑地看着宿泱,却缓缓皱起了眉头:“说什么呢?微臣送陛下回宫吧,陛下今晚喝的太多了。” 宿泱却不肯走,反而整个人都靠在了林怀玉的身上,将脑袋搁在了林怀玉的肩头:“朕好热,老师,帮帮朕。” 林怀玉一愣,宿泱的体温很不正常,喷洒在他脖颈间的热意烫得他直想躲开,他推了推宿泱,道:“陛下回宫吧,臣去请太医……” 他话还没说完,感受到宿泱不自然的反应,脸上一顿,他被宿泱抱在怀里,紧贴着,周围随时可能过来人,林怀玉退开一步,同宿泱拉开距离,声色微冷:“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竟敢给天子下药!” 他说着便要甩开宿泱的手,先去叫人,然而攥着他手腕的力道骤然收紧,他险些摔在地上,又被宿泱长臂一探捞了回去。 “差五岁就可以,那朕也可以,老师,留下来吧。”宿泱的手探入斗篷,落在林怀玉的腰间,将碍事的腰带一把扯下。 林怀玉连忙去推宿泱,只是他的力道敌不过宿泱,只能被那人按在怀里,拉扯间斗篷落在了地上,冷风瞬间将林怀玉包裹,寒气直逼肺腑,林怀玉顿时咳了起来:“陛下,松手!你可知道我是你的老师!” “知道,朕当然知道。” 说话间,宿泱的手已然探入了林怀玉的衣袍,贴在了他的腰间。 林怀玉狠狠一抖,挣扎着呵斥道:“既然知道还不松开?陛下是要罔顾纲常吗?!” 宿泱嗤笑了一声,轻蔑道:“朕何时在意过这些东西。” 林怀玉见势不妙,冷声脱口:“臣是陛下的老师,陛下不能这么做,臣明日就去谭大人府上提亲,还请陛下放臣出宫。” 宿泱的眸光陡然沉了下来,那气息如同空中的冷雪拍打在林怀玉的脸上:“你说什么?” 林怀玉感觉到宿泱的怒意,但这会儿只想让眼前的人停下来,他现下衣袍散乱,若是宫人路过看到,只怕说不清楚了。 “臣说明日就去谭大人府上提亲,臣二十六是该娶妻了,陛下一道圣旨予臣赐婚……唔……” 林怀玉的话尚未说完,尽数被宿泱堵了回去,他的眼睛陡然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宿泱。 仅仅一瞬间的愣神,他的外袍便被宿泱褪下了肩头,林怀玉拼命挣扎了起来,却只是被宿泱按在了草地上,那人倾身压在他的身上,叫他无法挣扎,密密麻麻的吻落在他的唇上,林怀玉红着眼眶道:“陛下!宿泱!你清醒点!” 只可惜,宿泱只是按着他的手,架着他的腿,笑的有恃无恐:“老师可以再大声一些,把那些宫人和还没走远的大臣们都喊过来,看看你是如何在天子身下承.欢的。” 林怀玉顿时僵在原地,周遭的冷那样刺骨,令他的身子都变得僵硬,他听见宿泱在他耳边道:“你说谭大人见到这样寡廉鲜耻的林相,还会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你?” 畜生! 林怀玉话还没骂出口,宿泱重新吻住了他,将他压在草地里,任由风雪与寒意拍打在他的身上,冻僵的手被宿泱紧紧攥在掌心,直到他的反抗逐渐变弱,意识渐渐模糊。 夜,还漫长。 “咳咳咳咳!” 林怀玉被自己好一阵咳嗽咳醒,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觉得整个人好似从中间劈成了两半,巨大的疼痛与酸楚蔓延,浑身仍有烫意。 喉咙都在撕扯着,林怀玉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他颤着眼皮缓缓睁开,昨晚的回忆如潮水般涌向他。 他正要发怒,对上的却是太医院掌院的目光。 林怀玉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宿泱的身影。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早朝都快结束了,是他起晚了。 掌院周历收了把脉的垫子,语重心长道:“林相中了毒可知道?” 林怀玉压下怒火,丝毫不意外:“知道。” 周历这才面色稍霁,但眉间仍然化不开的结:“这毒已久,早已侵蚀五脏六腑,如今已在心脉,下官行医多年,对这毒无法下判断,更遑论根治,只能先用药吊一吊,但……” 林怀玉看着周历,面色苍白,带着非血色的红,平静道:“掌院但说无妨。” “恕下官直言,林相恐怕时日无多,命不久矣。”周历重重叹息了一声,人人都道林怀玉只手遮天,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独断专行,心狠手辣,这样的人面对自己活不久了这件事,竟也如此云淡风轻。 林怀玉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他身上的毒确实很久了,这么多年体弱多病都是因为这个毒,当年宿泱入主东宫,先帝忌惮这个羽翼渐丰的冷宫皇子,一杯毒酒送到了东宫,是林怀玉拦下了那杯毒酒。 思绪渐渐回笼,他垂眸问:“我还能活多久?” 周历算了算,如实道:“若是调养的好,或许……一年,若是调养不好,林相下一次吐血,便是药石罔效之际。” 林怀玉静静地听着,本来身上就没什么力气,这会儿尽数散了,良久,他对周历道:“此事不用报与陛下。” 周历顿了顿,犹豫道:“这……”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眼底聚上了冷意,威胁道:“周掌院如今年过四十,正是儿孙绕膝的时候,莫要因为本相的病情连累你家破人亡啊。” 周历咽了咽口水,早听说林怀玉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从前不曾打过交道,如今见识了,果真是翻脸无情。 “下官……明白了。” 2、第 2 章 天光从窗外倾泻进来,落在床榻上,将躺着人照得分外柔和。 林怀玉那一截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正好将一抹光拢在手心里,可他没有力气去握住,只能静静地垂在床沿,红色的一圈痕迹便显得格外刺眼,也不知道昨晚究竟有多么激烈。 他赶不上早朝便又睡了个回笼觉,屋外很冷,屋内地龙却烧得极旺。 没过多久,林怀玉再次醒过来,他听见门口有人在说话。 “看过了?他怎么样?”宿泱的声音带了点轻快的感觉,似乎心情不错。 周历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妥协道:“林大人没什么事,只是身子有些虚,下官开些补身子的药给他喝就是了。” 宿泱随意颔首,让周历回太医院,自己推门而入。 那光被宿泱从门口推了进来,却又被他尽数挡在身后,林怀玉看不到外面的天光,也看不清宿泱的神色。 门轻轻合上,光又被挡在了外面。 “老师醒了?”宿泱摘了珠帘朝冠,朝着床榻走来,声音还带着浓重的倦意与餍足。 林怀玉憋了一早上的气,这会儿身上恢复了些力气,但该疼该酸的地方仍旧又酸又疼,尤其是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老师?!”林怀玉撑着自己的身子坐了起来,轻轻一动便扯着身上各处的伤痕,气急地忍不住咳了两声。 宿泱毫不在意,他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林怀玉,目光带着欣赏:“朕当然知道,朕一直都知道啊。” 林怀玉被宿泱的理直气壮气笑了,他冷着脸问:“既然知道,为什么做那种事?纵使昨晚被下了药,我不信你理智全无!” 宿泱瞥见林怀玉露在外面带着伤痕的那截手腕,伸手攥住,细细摩挲着:“朕自然很清醒,朕就是想要老师,如此一来,老师还要同朕求那道赐婚圣旨吗?” 林怀玉想要将手抽回来,奈何身上发软,力气尚未恢复,也不是宿泱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宿泱揉着他的手腕,在他那截红痕上再次留下更深的痕迹。 昨晚的记忆再度朝他涌来,他被宿泱扣住双手,拼命挣扎却只能将自己的手腕磨红,甚至破皮出血,想要从宿泱身下逃离,却只能被对方攥住手腕,强势地挤入他的指缝,十指相扣。 林怀玉闭了闭眼,心口的起伏却格外剧烈,他冷着脸色道:“自然要求,陛下胆大妄为,置伦理纲常于不顾,但臣身为帝师,不能与陛下共沉沦,唯有娶妻以断陛下所念。” 宿泱攥着林怀玉的手顿时收紧了力道,他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方才愉悦的心情一扫而空:“这天下都是朕的,你也是朕的,朕想如何便如何,林怀玉,你看看现在身上这副模样,那谭家小姐若是见了,会喜欢你吗?朕看是唯恐避之不及吧!” 宿泱一边说着,沉着脸掀开了被褥,林怀玉的身体瞬间暴露在空气中,他昨夜被宿泱抱回来未着寸缕,这会儿被子底下仍旧□□,满身的痕迹都暴露在日光之下,青青紫紫,咬痕吻痕,挤都挤不下。 林怀玉心底一惊,没想到宿泱会突然掀了他的被子,连忙伸手去扯被子,试图遮上满身的羞耻,可宿泱攥着他的手,不让他挡,目光如有实质一寸一寸扫过他全身,仿佛在欣赏一件战利品,欣赏林怀玉满身的杰作。 宿泱凑到了林怀玉耳边,嗤道:“老师如今这副模样,当真还能娶妻吗?昨夜求朕慢一些的时候,想过对女人还石更的起来吗?” “你!咳咳咳……”林怀玉耳尖发烫,羞愤欲死,气得连声咳嗽,眼尾都染上了一层水汽。 胡说八道! 然而宿泱空着的一只手贴上了林怀玉的脖颈,顺着那些痕迹一点点抚摸过去:“昨夜老师求朕快一些的时候,可想过如何还能和女子上床同房吗?” 胡说!一派胡言!他根本没有求那些事! 宿泱感觉到一路摸下去,林怀玉轻微的战栗,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笑道:“又或是朕赐给老师雨露君恩时,老师还想着如何成婚生子?” 林怀玉手被攥着,这会儿又很想抬起腿给宿泱一脚,然而他无奈地发现,自己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刚一动便传来一阵酸软,小腿好似灌了铅有千钧重。 林怀玉耳尖发烫,阻止宿泱继续说下去:“成亲生子,安身立命,若有一日臣能找到一位愿得一心之人,此生无憾,陛下来日若是立后成婚,臣亦会替陛下欢喜。” “欢喜?”林怀玉话音未落,宿泱便沉声接过,仿佛要将这两个字嚼碎了揉烂了,“怎么?昨晚林相难道不欢喜吗?” 林怀玉皱起了眉头,眼底带着厌色:“陛下,松手!” 那抹厌色似乎刺痛了宿泱,宿泱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将林怀玉一把拽了起来,抵在了桌案之上:“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朕!” 冰凉的触感贴在了林怀玉的脊背上,林怀玉吃痛,死死咬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他的双腿被宿泱架了起来,林怀玉顿时给了宿泱一巴掌:“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昨夜被下了药,今日这药还没散吗?!” 宿泱被打得歪过头去,不见恼怒,反而笑了一声,这世上没人敢打他了,唯有林怀玉。 唯有林怀玉…… 他恶狠狠道:“朕清醒的很,朕不仅昨晚想这么做,朕早就想这么做了,想在老师的身上留下这些痕迹,你看看,多美啊!朕只后悔没有早点这么做。” 林怀玉看着宿泱眼底的疯狂,心底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宿泱,你疯了吗?我是你的老师,我还是男子……” 宿泱打断了他的话:“男子又如何?老师又如何?你说过的,只要朕想要,无论什么手段,拼命去争到手里便是,这不是你教我的吗?老师。” 最后的“老师”温柔又缱绻,却让林怀玉不寒而栗,他咬着牙道:“我教你的是争太子之位,争九五之尊,争权利,争天下,而不是……” 他。 宿泱却将林怀玉从桌案上扯了起来,将林怀玉拉到了镜子前面,巨大的铜镜原本用来照衣冠,如今却倒映出两道身影,宿泱衣衫齐整,身着朝服,繁复的衣袍层层叠叠,衬得他衣冠楚楚,而林怀玉未着寸缕,雪白的肌肤上从头到脚都是宿泱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没有一处还能看出他原本的模样,就连嘴唇都是肿的。 林怀玉不忍再看,撇过头去,宿泱却不肯放过他,捏着他的下颌骨,强迫他转向铜镜:“老师你看,你那么好看,那么诱人,那些大臣平日里看见你都走不动道,即便你恶名昭彰,他们也仍旧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你,你说你勾不勾人?” 林怀玉难以置信地看向宿泱:“你在胡说些什么?” 宿泱看着镜子里的林怀玉,颤着双腿站都站不住的模样,笑道:“朕说错了吗?难道老师不是在勾引他们,勾引朕吗?” 林怀玉被气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只觉得宿泱陌生,陌生到似乎这十二年的光阴从来没有看穿过宿泱。 是他错了吗?是他教错了吗?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了叩门声:“陛下,林相的药熬好了,太医院派人送过来了。” 林怀玉趁机抄起桌案上的被子砸在了门上:“滚!” 他的目光却望着宿泱,这个“滚”字俨然是对着房间里的人说的。 门外立刻没了动静,宿泱看着气得不轻的林怀玉,玩笑道:“老师还有力气发脾气,看来朕昨夜还是不够努力。” 林怀玉又砸了个杯子,这会儿直接砸在了宿泱身上:“宿泱,给我滚出去!” 宿泱接住了砸在他身上的被子,放在桌子上,走到旁边衣架子上取了斗篷罩在林怀玉身上,又亲手将那些痕迹和林怀玉的羞耻遮住,在他耳边道:“林怀玉,你是朕的,娶妻之事,你想都别想。” 宿泱说完,留着林怀玉一个人在屋子里,房门一开一合,那抹黑金色的人影已然消失在了林怀玉眼前。 林怀玉的眼前却是阵阵发黑,耳边是不间断的嗡鸣声,他一手撑在桌子上,勉强维持住身形,看着宿泱离开,眼底是深深的无奈与不解。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这十二年教了宿泱很多东西,识字念书,宫中礼仪,阴谋阳谋,兵法诡计,那些见得了光的见不了光的手段,该教的不该教的全都教了,可唯独有一样东西他没能好好教宿泱。 那就是爱。 他忘了教宿泱怎么喜欢一个人,怎么爱一个人,以至于宿泱分不清对他的感情,也不知道如何真正对待自己喜欢的人。 是他错了,是他没教好宿泱。 林怀玉面带倦色,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手上失了力道,再也支撑不住他的身体,整个人倒了下去。 屋子里开着地龙并不冷,但林怀玉体弱,身上除了斗篷没有一件衣物,就这么蜷缩在地上,外头的漫天大雪似乎要冲破屋顶,落在林怀玉的身上,替他盖一层雪织就的毯子。 林怀玉想,就当这一切是场梦,他离开皇宫,离宿泱远远的,就好了。 3、第 3 章 林怀玉再次醒来的时候仍旧躺在地上,地龙烧得好像比之前更烫,他躺了这么久也没觉得冷。 身上仍旧难受,他动了动,想要起来,却发觉身侧站了个人,不声不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神色沉郁。 林怀玉不必抬头都知道来人是谁,他拢了拢身上唯一一件蔽体的斗篷,想要将那些痕迹全部挡住,却听见宿泱冷声道:“老师连一件衣服都不穿,赤身果体地躺在这里,是生怕别人进来看不到你?” 林怀玉原本消了大半的气,这会儿听见宿泱的讥讽,不免又抬起了怒火,横眉道:“你又发什么疯?” 宿泱似乎觉得那件斗篷十分碍眼,想看的东西都看不到,倾身一把扯掉了林怀玉身上的斗篷,哼了一声:“老师故意倒在这里,只披了件斗篷,身下的痕迹若隐若现,难道不是在勾引人吗?朕帮帮你,什么都不穿才更勾引人。” 林怀玉有些难堪地抬了抬腿,挡住了刚醒来身上的反应,张口骂道:“混账东西,我的衣服呢?” 宿泱将林怀玉的动作尽收眼底,他蹲下来,层叠的衣袍曳在地上,嗤笑道:“老师还说不欢喜,朕不过离开了一会儿,老师就又想要了啊。” 林怀玉顿时望向宿泱,眼底凝起了冰霜,他不欲辩解,只又问了一遍:“我的衣服呢?” 宿泱笑得放肆,似乎猜到林怀玉有此一问,理所当然道:“老师的衣服自然是昨晚在御花园就被朕撕坏了啊。” 林怀玉眉心微蹙,这会儿也懒得同宿泱君君臣臣了,如同他们还是师徒时那般,吩咐道:“给我拿身衣服来。” 宿泱没动,甚至故意问:“老师要衣服做什么?” 林怀玉没好气道:“自然是要穿。” 宿泱的目光流连在林怀玉的身上,轻轻摇头:“朕觉得老师现在这样很好看,穿上衣服反而不美了。” 林怀玉瞪向宿泱,眼中含着警告的意味:“少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只是旁人或许会怕林怀玉,宿泱却是不怕的,他捡起林怀玉垂落在地上的发梢,捏在指尖把玩:“老师想要衣服,然后呢?穿上衣服,出宫吗?” 林怀玉想也不想,声冷如泉:“自然。” 宿泱唇角的笑意越深,眼底的墨色也更浓,他一把将林怀玉从地上拽了起来,狠狠丢到床榻上:“老师如此急着出宫准备做什么?去谭大人府上提亲?” 还好床榻很软,林怀玉摔在上面没有昨晚撞到桌案上那样疼,但许是昨夜磕到了后腰,这会儿腰那块酸疼得要命,他蜷在床上,嘴上不饶:“陛下既然不肯下旨赐婚,臣自然只能备三书六礼去提亲,陛下也管不着。” “好!林怀玉,你好的很!”宿泱如同一只狼扑向了林怀玉,捏着对方的下颌迫使他抬头,“林相穿上衣服衣冠楚楚,那谭家小姐自然不知这衣衫底下到处都是男人留下的痕迹。” 林怀玉想推宿泱的手,却没力气抬起来,只能攥住对方精致的衣角:“臣终究只是外臣,迟早要出宫的,莫非陛下准备将臣软禁在后宫?” 宿泱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却没多少真切的笑意:“你不是要出宫吗?好,朕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就这样光着身子从沁春宫走出去,要么,求朕把衣服给你。” 林怀玉抬眸看向宿泱,那恶劣的笑容让林怀玉怒火中烧,他好不容易攒了些力气,这会儿抬腿一脚踹在了宿泱身上:“宿泱!你如今是翅膀硬了,坐上龙椅以为我就不敢教训你了吗?!” 纵使林怀玉积攒了些力气,在宿泱身上终究使不出来多少,宿泱攥住了林怀玉的脚踝,捏在掌心把玩了起来,如同把玩那缕发梢:“那么老师选好哪条路了吗?” 林怀玉使劲将脚抽回来,却被宿泱按着抵在了胸口上,他冷冽道:“不选!” 宿泱看着林怀玉被自己气得眼尾发红,觉得甚是有趣,提着唇角道:“既然老师不选,那朕来替你选。” 他话音一落,林怀玉便被宿泱从床上提了起来,拉着他就朝门口走去,那沁春宫的大门就要被宿泱拉开。 林怀玉静静地看着宿泱的动作,然而下一秒,宿泱确实拉开了门,黄昏的霞光从门外透进来,若不是宿泱挡着,便要洒在林怀玉残破的身上了。 林怀玉眼疾手快,一把将门重新合上,怒斥道:“宿泱,你疯了?!” 他没想到宿泱真会这么做,一怒之下,又咳了好半天,胸腔里的心脏差点跳出来。 方才开门的一瞬间,他隐约还听到了不远处宫人的声音。 也不知道看到了没有…… 宿泱推开的门被强行合上,眉头一挑,眼底浮现出戏谑的神色:“老师的反应这么大,看样子心里也很期待吧?” 林怀玉一手撑在门上,一手被宿泱攥着,支撑着他站在原地,轻缓着胸膛的起伏。 因为咳嗽,林怀玉的眼眶中蓄了水汽,看向宿泱,那冷冽的眸光里竟少了些威慑力:“宿泱,我教你的尊师重道你都喂狗了吗?” 宿泱笑了笑,竟然没有辩驳:“既然老师不选这条路,那就换另一条,求朕。” 他松开了林怀玉的手,就这么直直望着对方,看着对方满身痕迹狼狈的模样,心底一片满足。 他那高高在上疏离禁欲的老师,如今却是全身上下都沾满了他留下的痕迹,连一件衣物都要求他才能得到。 想想便让人兴奋。 “求朕给你衣服。”宿泱又说了一遍。 林怀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身傲骨即便不着寸缕也难掩那凛霜的气质:“臣便是不求,陛下又能如何?弑师吗?” 两人便这么对峙上了,宿泱确实不可能杀林怀玉,于是走到衣柜前,一边取出衣服,一边道:“无妨,总有一日老师会跪着求朕的,我们来日方长。” 林怀玉瞥了一眼宿泱递过来的衣服,没接:“这不是臣的衣服。” 宿泱的嗓音发出低沉的笑来:“自然,朕说过了,老师的衣服已经被朕撕了,这宫里没有老师的衣服,还是说,天子赐衣,老师拒而不从?” 林怀玉这会儿也没别的办法,只好接过那身玄衣金绣的锦服穿在身上。 宿泱的身量比他高大一些,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有些宽松,那腰带系上又掉,被宿泱捡在了手里,揽着他的腰替他系:“老师的腰实在太细了,昨夜朕都怕弄断了你。” 林怀玉不想听宿泱的污言秽语,腰带一系上,林怀玉抬腿就走,宿泱却立刻按住了门,神色顿时沉了下来:“老师就这么着急离开朕?” 林怀玉淡淡瞥他,给了他一个“你心知肚明”的眼神,道:“臣该出宫了,再晚,宫门又要落锁了。” 宿泱看着林怀玉急切的模样,恨不得立刻逃离他的身边,眼底又聚上一层阴霾:“朕不准林相出宫,谁敢放你离开?” 林怀玉眉头拧了起来:“陛下这是要软禁臣吗?” 宿泱看着林怀玉穿着自己的衣袍,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全都属于自己,心却只想飞出宫外,沉声道:“是又如何?” 林怀玉转身,问:“敢问陛下,臣犯了什么罪?” 宿泱随口道:“林相冲撞天子,朕不能罚你吗?” 林怀玉正色道:“既然如此,便请大理寺将臣押下去,依律处置。” 宿泱咬了咬牙,恨声道:“你就这么不愿意待在朕的身边?宁可进大理寺下狱?!” 林怀玉神色淡漠,没有言语却给出了答案与立场。 “好,好,好!”宿泱气急,穿上衣服,林怀玉像是筑起了壳,又是人前那个心狠手辣冷漠无情的权臣,宿泱讨厌林怀玉这副模样,“朕偏不让你出宫!” 宿泱撂下这句话,开门便走,阴沉着脸,宫人见了他头也不敢抬,生怕惹怒了本就满腔怒火的帝王。 林怀玉被关在门内,没有宿泱的准许,他确实走不出这宫门,只能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好在宿泱夜里并没有回来,唯有御膳房送来了晚膳。 林怀玉看着一桌子的菜,没有任何胃口,怒意在胃里翻江倒海。 宿泱没有一点要放他出宫的意思,还说来日方长,难不成要一直将他软禁在沁春宫吗? 成何体统! 林怀玉走到门口,拉开门,两边的宫人立刻拦住了他,低声道:“丞相,陛下吩咐了,让您好好用膳。” 林怀玉看了一眼宫人,两个小太监抖着身子颤颤巍巍的,眼睛恨不得长到地里去。 他无声轻叹,抬头看了一眼月色,重新关上了门。 两个小太监拦不住他,但宫门口的侍卫会将他拦下,林怀玉向来不做徒劳无功的事。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餐食,没有任何胃口,转身歇息去了。 罢了,明日上朝,当着群臣的面一块出宫,宿泱应该拦不住他了吧。 . “没吃?”沁春宫门外响起了宿泱的声音,仅仅两个字,压迫感却极强。 宫人跪了一地,德福瞥了一眼宿泱的脸色,连忙指着那些宫人训斥:“你们怎么办事的?陛下昨个儿不是吩咐了让你们照看好林大人吗?你们就是这么照顾贵人的?!平日里教的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宫人们连声求饶:“陛下恕罪!” 宿泱负手而立,望着沁春宫紧闭的房门,故意道:“一群废物,拖下去,杖杀了吧。” “陛下恕罪啊!!!!” 院子里一片哀嚎,房门猛的打开,林怀玉仍旧穿着宿泱给的那身衣服,黑袍曳地,好似清冷的月被拽下了深渊,可他的眸光仍旧清冷:“住手。” 宿泱眼前一亮,唇角不自觉扬了起来:“老师终于肯出来见朕了?” 林怀玉又气又无奈:“臣不敢。” 宿泱抬手一挥,德福立刻把宫人都遣了下去。 还好林大人及时出来,救了他们的贱命。 沁春宫顿时一空,宿泱款步走向林怀玉,问:“老师为什么不吃饭?是不合胃口吗?” 林怀玉移开视线:“吃不下。” 宿泱不以为意,又问:“是在生朕的气?” 林怀玉淡淡道:“臣不敢。” 宿泱走到了林怀玉的身后,一手按在了林怀玉的肚子上,将人按进了自己怀里,整个人将对方笼罩着,在林怀玉耳边低声道:“老师要救那些宫人,是不是应该求朕呢?” 林怀玉感受着肚子上的桎梏,抿唇道:“臣教的是一位明君,而不是一位暴君。” 宿泱对此不置可否:“他们眼中朕是明君,那在老师眼里,朕是什么呢?” 林怀玉轻叹一声,软了软声音:“你是个乖孩子,时辰不早了,该去上朝了。” 宿泱轻轻笑了起来,心情倒是愉悦不少:“那希望朕回来的时候,能看到老师乖乖吃饭。” 林怀玉闻言,微愣:“臣也要上朝啊。” 宿泱理所当然道:“朕会替老师告假的。” 肚子上的手一松,林怀玉感觉心里一空,立刻抓住了宿泱的袖子:“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连臣上朝都不准了吗?” 宿泱停了脚步,回头扫了林怀玉一眼,问:“莫非老师是想穿着朕的衣服,去朝上给所有人看看,告诉他们你脖子上的痕迹是怎么来的?你的嘴唇又是谁亲肿的?” 林怀玉一点一点皱起了眉头:“臣可以先回去换身朝服。” 宿泱眉头轻挑,冷笑道:“好啊,朕倒是不介意让所有人都知道,林相这衣袍底下究竟是怎样一副光景。” 林怀玉的动作一顿,艰难地问:“宿泱,你究竟想做什么?” 宿泱抬手,手背贴在林怀玉的脸上,眼底如痴如狂:“朕想要……老师从今往后只属于朕,做朕的,禁.脔。” 林怀玉的眼睛陡然睁大,他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脱口便道:“宿泱,你放肆!” 他觉得宿泱疯了,这会儿松开宿泱的衣袖,转身就要走,可宿泱比他快,拉住了他的手腕,将他重新拽回了屋里,再次关上了那扇门。 林怀玉被他甩到了桌子旁边,一时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若是这会儿先死了,必定不是因为那劳什子毒,而是被宿泱气死的。 宿泱看着林怀玉大动肝火,俯身轻轻拍着林怀玉的背,给他顺气,嘴上却道:“老师一向体弱,不过不至于要死要活的。” “林怀玉,别装病,别想着用什么手段逃离朕!” 4、第 4 章 沁春宫的院子里一片寂静,新调来的两个宫人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和前面的宫人一样惹怒陛下。 大雪仍旧密密麻麻自九天而落,冻得人发颤。 林怀玉被软禁在了沁春宫,宿泱去上朝,他坐在窗子边望着窗外的风雪,冷风扑在他的脸上,让他格外清醒,却也受不住这份高冷,一声接着一声的轻咳响起。 “都聋了吗?林相咳成这样了,你们也不知道去请太医?”宿泱下了朝回来,一进沁春宫便听到了林怀玉咳嗽的声音,拧着眉斥责着那些充耳不闻的宫人。 两个宫人立刻跪下来,头磕得流下血来:“陛下恕罪!” 林怀玉的目光缓缓转向宿泱的望向,神色懒倦:“是臣让他们不必去请。” 宿泱让两人滚下去,自己站在院子里看着窗子边坐着的林怀玉,像是风雪中探出窗子的一支白梅,孤霜冷傲,想要忍不住将他折断,插在花瓶里,把玩在指尖。 宿泱推门而入,又将风雪隔在外面,冷冷扫过桌上的菜,仍旧没动,他眸光顿时沉了下来,走向窗子边的人:“老师是打算用绝食来要挟朕吗?” 林怀玉没回头,仍旧看着窗外:“臣不敢,只是吃不下。” 宿泱用力关上了窗子,隔绝了林怀玉的视线,迫使林怀玉转向他,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中只能容下自己:“就这么想出宫?这么想上朝?” 林怀玉被捏着下颌,只能看着宿泱,可又不想去看对方,只能无声抗议,垂了眼眸:“臣的本分罢了。” “哼,”宿泱冷哼了一声,讽道,“你不过就是想离开朕。” 林怀玉摇了摇头,看着宿泱眼底的偏执,轻声道:“臣不会离开,臣为大雍,为陛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但不是留在后宫成为陛下的……” 林怀玉无法说出那两个字。 宿泱松开林怀玉,白皙的下颌顿时多了一道指印,他眸光晦暗:“好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林相,可朕只想老师待在沁春宫,待在朕的身边。” 林怀玉见宿泱软硬不吃,顿时皱起眉头又要斥他,宿泱却先一步放开了他,走到了桌子边坐下:“朕离开之前说过,要老师乖乖吃饭,老师怎么这么不乖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动手,盛了一碗鸡汤,对林怀玉道:“过来。” 林怀玉岿然不动,轻轻瞥了一眼桌上的餐食,又转过头去,一副毫无兴趣的模样:“陛下放臣出宫,臣回去自然有心情用膳。” 宿泱放下鸡汤,沉着脸看着林怀玉,唤道:“德福!” 德福一直候在门外,听见宿泱喊他,立刻冲了进来:“陛下,奴才在。” 宿泱假意训斥他:“朕看你做事是越来越敷衍了,老师这里的人怎么如此不中用?” 德福连忙跪下:“是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再换两个人来。” 林怀玉轻叹了一声,从窗子边走了过来:“不用换,臣不需要人伺候,臣也不会在这里久住。” 德福一时间拿不准主意,看向了宿泱,等着宿泱发话。 宿泱的目光落在林怀玉的身上,对方仍旧穿着他那身宽松的衣袍,庄严肃穆的颜色在林怀玉的身上是截然不同的滋味。 他勾着唇角,吩咐道:“既然老师不要他们,留着也没什么用,打杀了吧。” 不等德福应声,林怀玉厉声斥问:“陛下,你究竟要做什么?!” 宿泱推了推盛好的鸡汤,对林怀玉道:“喝了。” 林怀玉蹙着眉心,眼底浮出一丝厌恶:“陛下非要逼我吗?” 宿泱看着林怀玉的神色,陡然沉了脸。 德福跪在地上,感受到气氛变得焦灼,两边的气压都低得吓人,不消宿泱发话,他见状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了上门。 宿泱站起身,绕到了林怀玉的身后,一手按在了林怀玉的肚子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饿的,林怀玉的肚子扁扁的,一路摸下去都是平的,一点肉也没有。 他用力按了按,将林怀玉按进他怀里,和他紧贴着,闷声道:“老师已经快两日没怎么吃东西了,这样饿下去,朕会心疼的。” 林怀玉抵住宿泱的手,想要挣脱,可他总是挣不来宿泱,只能被对方锁在怀里:“陛下放臣出宫,臣自然会照顾好自己。” 宿泱按着林怀玉的肚子,感受着林怀玉随着呼吸而起伏着,另一只手端起了鸡汤递到了林怀玉的唇边:“老师明明饿的不行,难道就为了气朕,要跟自己的胃过不去吗?” 林怀玉撇过头,手上挣扎着要推开宿泱的手:“你放开我!” 宿泱低低道:“这可是老师自己不乖的。” 他话音未落,手上直接动作,一只手钳住了林怀玉的下颌,捏开了林怀玉的嘴,另一只手将鸡汤粗暴地灌入林怀玉的口中。 直到一碗盛满的鸡汤尽数倒进林怀玉的嘴里,宿泱才松开了对方。 “咳咳咳!!!”林怀玉扶着桌子,半撑着身子弯下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鸡汤被强行灌入喉咙的滋味并不好受,宿泱又倒得急,林怀玉差点没吐出来。 他缓了一会儿,转身却见宿泱又重新盛了一碗鸡汤,静静地望着他:“老师若是还不肯乖乖吃饭,朕可以接着喂。” 林怀玉深深地看了宿泱一眼,缓缓坐了下来:“陛下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放臣出宫?” 宿泱顺手给林怀玉布菜,夹的全是林怀玉喜欢吃的:“朕说了,朕要老师一直待在朕的身边,永远也不准离开。” 林怀玉看着自己玉碟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宿泱似乎要把他这两天没吃的全补上,可惜听了宿泱的话,他是真的一点胃口都没有:“臣不会离开陛下,但臣也有事要做。” 宿泱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老师自然有事要做,在这后宫里,老师既然作为朕的禁.脔,自然该尽心伺候朕,取悦朕。” 屋子里的地龙明明烧得滚烫,可林怀玉却觉得自己身处在院外的风雪之中,冷得发颤:“宿泱!你口口声声喊我老师,嘴里却说的什么混账话?!” 宿泱却不以为然,端着玉碟夹着菜喂林怀玉:“老师,吃点东西。” 林怀玉抬手,一把拍开了宿泱的手,玉碟顿时被打翻在地,清脆的声音如琉璃碎地,宿泱看着空落落的手,没有说话。 林怀玉冷冷地看向宿泱:“陛下非要将臣软禁在宫中,究竟是为了什么?臣已经说过不会离开陛下,只要陛下放臣出宫,臣便当这几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我师徒,仍旧没有嫌隙。” 宿泱忽的抬眸,眼底是浓郁的墨,晕不开也散不去:“嫌隙?怎么?老师现在很讨厌朕吗?” 林怀玉移开了目光:“只是有些失望。” 他话都没说完,被宿泱掰着下颌重新望向对方,宿泱的气息强势又带着侵占,如同一把锋利的刀,要将他的血肉一寸寸刮下来:“失望?失望什么?老师是失望教了一个大逆不道罔顾人伦的学生吗?” 林怀玉吃痛,眉心拧在了一起,声音也冷了下来:“不然呢?难道你想说你是喜欢我不成?” 此话一出,屋子里顿时静默了一瞬,随即宿泱大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喜欢?这两个字太重了,朕不喜欢,只是林相都已经是朕的人了,朕自然不准你再娶别人,和别人上床,你只能是朕的,明白吗?” 林怀玉觉得宿泱不可理喻:“将自己的老师囚禁在后宫中当做……禁.脔,宿泱,你未免太过荒唐!” 宿泱看着林怀玉,笑了笑,却又像是有些后悔,随口道:“可老师明明也很享受不是吗?难不成……是你不知廉耻地喜欢上了自己的学生?” 林怀玉似乎被宿泱这话气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扶着桌子喘得有些急:“一派胡言!” 宿泱眼底闪过一丝失落,瞥了一眼地上散落的菜,都是他方才夹给林怀玉的,结果这人一筷未动。 宿泱眼底又绕上了沉郁,他突然端起一旁凉了的粥,捏着林怀玉的双颊,再次将粥灌进林怀玉的口中。 几乎窒息的感觉朝着林怀玉涌来,他拼命地挣扎了起来,奈何怎么也逃不出宿泱的笼罩,对方身形高大,如同一座巍峨大山,即便不用手,也轻而易举地将他困在怀里,抵在桌边。 一碗粥灌完,林怀玉站都站不住,直接软倒在地上,唇角是来不及咽下去溢出来的白粥,有些沾到了衣服上,林怀玉却无暇顾及,只能半撑着身子,将喉咙里的粥咳着咽下去。 百姓见而生畏的权臣,此刻却不过是倒在地上形容狼狈的将死之人。 宿泱顺势蹲了下来,替林怀玉擦去嘴角的白粥,林怀玉抬手就是一巴掌,然而对方接得极快,巴掌尚未落到脸上,反而是林怀玉的手腕又叫那人攥住,他挣扎了一下,反而吃痛。 宿泱捏着林怀玉的手,道:“老师若是以后还不肯好好吃饭,朕便日日这样喂你,又或者说……” 他的目光扫过林怀玉的身体,落到下方,恶劣道:“老师上面这张嘴不想吃,喜欢用下面?” 林怀玉这会儿力气尽数耗尽,连想骂一句宿泱都骂不出口,只能喘着气,到最后连撑着自己的力气都没了,歪着身子倒在了地上。 唯有那只雪白纤细的手还被宿泱攥在掌心。 第二日林怀玉要上朝的诉求再次被宿泱驳回,林怀玉紧皱着眉头,妥协似的拿起了筷子,将宿泱夹给他的菜喂进嘴里,认真道:“春闱将至,臣斗胆请旨,操办此次春闱。” 宿泱顿时望向林怀玉,原本因为对方乖乖吃饭而愉悦的心情顿时又被这一句话扫平:“老师又想借故离开皇宫?” 林怀玉眸色如冰,脸色如霜,周遭的气压顿时降了下来,让宿泱有一种回到了当初被林怀玉教训着上课的时候,不自觉正襟危坐了起来。 林怀玉道:“上一次春闱陛下本该在朝堂建立自己的心腹,只可惜那些人徇私舞弊,春闱中塞了不少人,做了不少肮脏的手段与交易,臣这次请旨便是为了还春闱与天下学子一个公平。” 宿泱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怀玉,听着林怀玉继续道:“陛下虽说如今稳坐龙位,但该揪出来的人还是得揪,春闱才能选到真正的人才,方可为陛下所用。” 宿泱的唇角缓缓提了起来,他其实很喜欢林怀玉为自己思虑,那时候的林怀玉眼里便全是他。 但后来宿泱才知道,林怀玉只是为了大雍,为了那些百姓。 在林怀玉心中,百姓比他重要,大雍比他重要。 想到这里,宿泱的笑意又淡了,他看着林怀玉胜券在握的模样,又想亲手将对方眼中的那份自负打碎。 “林相如此不过是朕的脔宠,想要操办春闱,总得付出些什么。” 林怀玉闻言,压着胸中的怒意,问:“付出什么?” 宿泱眸色一深:“不如林相就用自己的身子来换,如何?” 5、第 5 章 “啪!” 清脆又响亮的声音在沁春宫响起,惊飞了枝头的鸟雀。 林怀玉纵使身上没多少力气,这会儿也是忍不住非得用尽所有仅存的力气也要给宿泱一个耳光。 宿泱如今是九五之尊,从前那个受人欺凌的冷宫皇子早已无人再敢提及,普天之下,无人胆敢顶撞宿泱,更别说打他骂他。 但林怀玉敢,纵然宿泱如今与他的关系变得有些奇怪,但在林怀玉心里,宿泱始终是他的学生,他打也打得,骂也骂得。 林怀玉是真动了怒,眉目冷然,凝成冰霜,他的眼神犹如一把刀,扎向宿泱,声冷似冰:“宿泱,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宿泱用手背轻轻擦了擦挨了打的那一边脸,林怀玉这次的力道很大,毫无留手,恐怕过一会儿就该肿了。 但宿泱一点儿也没生气,他回过头,目光重新落在林怀玉的身上,气急了的林怀玉红了脸还红着眼眶,眼尾那一抹粉色将那张清冷禁欲的脸衬得有些魅,唇边还沾着一点粥渍,透明的液体挂在唇角缓缓变干,让宿泱血脉偾张。 宿泱情不自禁抬手替林怀玉擦了擦唇角的粥渍,指腹在对方的嘴角狠狠揉捻着,他的眼神晦暗不明:“老师该好好熟悉一下自己的新身份,你如今可没有和朕叫板的资格。” 林怀玉侧头躲开了宿泱的手:“你非要做到这般地步吗?” 宿泱闷声笑了起来:“老师乖一些,服个软,好好享受不好吗?” 林怀玉抬头看着宿泱,两人的身位不太对等,他只能仰视对方,问:“这些年陛下借臣的手除了不少祸患,但臣如今孤立无援,便是陛下想要的结果,对吗?” 宿泱笑了笑,抄起林怀玉的膝弯,将人抱到了床上,抬手解开了对方的腰带,并未否认林怀玉的话:“老师那样厉害,不让你自己动手,恐怕早就发现朕的意图了。” 林怀玉按住宿泱的手,横眉问道:“你又要做什么!” 宿泱眼底闪过一丝受伤,双眼无辜地看着林怀玉:“老师衣服上都沾了粥了,朕给你换件衣服。” 宿泱从小就长得好看,大概是随了母亲的面容,那张脸近乎妖孽,长大之后比起从前多了几分硬朗,脸型也极为流畅,像是一笔勾勒而成,和林怀玉站在一块儿不遑多让,只是眉眼与神色多的是沉郁,周身皆是帝王气魄,压得人喘不过气,更没多少人敢抬头看他一眼,打量又或是对视。 而林怀玉不同,林怀玉虽然恶名在外,但见了他却会发现,这人淡漠疏离,气质如仙,是端方君子,是渺渺山外人,只可惜,不近人情。 林怀玉看着宿泱那双无辜的眼睛,抿了抿唇,刚有些软下来的态度却被宿泱下一句话吹散。 “还是说,老师食髓知味,现下脑子里只想着那件事,迫不及待地想要朕?” 林怀玉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宿泱的手拍开,冷冷道:“臣自己来。” 宿泱这次倒是没有强迫林怀玉,站在一旁看着,林怀玉脱到一半才觉得不对劲,他是真的被气坏了。 半褪的衣袍被林怀玉重新揽到身上,问:“衣服呢?” 宿泱笑了笑,却没有给林怀玉拿衣服的打算,而是将人一把抱了起来,衣袍虽然散乱,但将林怀玉罩在里面,并没有露出任何肌肤。 宿泱一脚将门踹开,林怀玉心中一紧,攥住了身上的衣袍。 他不知道宿泱又要做什么,自从被软禁在后宫之后,林怀玉已经看不懂宿泱会对他做些什么了。 林怀玉没有出声,被宿泱抱着一路穿过回廊,走到了另一间屋子,浴桶置在屏风之后,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宿泱抱着林怀玉走到屏风后面,这才回答了林怀玉之前所问的:“粥把你都弄脏了,朕给你洗洗。” 他说完,一把扯下了林怀玉身上本就挂不住的衣袍,将人抱进了浴桶中。 林怀玉对于洗澡这件事倒是不抗拒,但是看着宿泱一脚跨进了浴桶,直觉不妙:“臣自己来就好。” 宿泱却不肯放下他,抱着他一起在浴桶中坐了下来。 这浴桶不小,一个人宽敞,但两个人还是稍显拥挤,林怀玉贴在宿泱怀里,后背紧贴着对方,腿也和宿泱的腿紧挨着,十分不自在。 林怀玉在后宫中处处不顺意,忍不住道:“陛下九五之尊,连沐浴都要和人挤一块儿吗?” 宿泱当然知道林怀玉不痛快,笑着拿着皂角和帕子滑过林怀玉的肩头,一边道:“朕不和别人挤,但老师和别人不一样。” 林怀玉要去接宿泱的皂角,却又被那人躲开:“臣自己会洗,不敢劳烦陛下。” 宿泱按住他的手,仔细地给他擦拭着身体,似乎将这件事做的津津有味,林怀玉闭了闭眼,抢不过,随他去了。 林怀玉这会儿一心想着春闱,再度提起:“寒门学子不日便会赴京,上一次春闱寒了多少人的心,这一次不仅要还他们公平,臣还要将那些贩官之人揪出来,以正视听,陛下的朝堂,容不得他们放肆。” 宿泱揽着林怀玉,帕子已经擦到了水下面,林怀玉在他怀里轻轻一颤,收拢了双腿,他又将人强势地分开了那双笔直修长的腿,缓缓道:“自然不容他们放肆,不过朕也说过了,林相想要操办春闱,得用自己来换。” 林怀玉顿时沉了脸:“陛下,臣没有在同你玩笑,春闱之事非同小可,若非臣亲力亲为,交给旁人都不能放心。” 宿泱擦完身子,给林怀玉顺手洗头发,如瀑的长发散在林怀玉的身后,被他拢在掌心,有一种别样的满足感,林怀玉属于他,只有他能够一寸一寸碰过林怀玉的身体。 宿泱不经意道:“老师总是操心这些,朕的朝堂离了你也不是无人可用。” 林怀玉蓦地一顿,半晌才道:“陛下的意思是,已经不需要臣了吗?” 他与宿泱一同度过了十二年,他将宿泱救出冷宫,教导宿泱成为一位贤明的君王,替他谋划,助他杀太子,登龙位,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宿泱会不再需要他。 可他确实已经没法再陪宿泱多久了,最多一年…… 只希望这一年的时间里,他能将尽可能做的全部做完,让这朝堂少几条蠹虫,让这天下多几分太平。 “老师怎么会这样想?”宿泱拂着林怀玉的长发,漫不经心道,“朕可太需要老师这样能够取悦朕,满足朕的脔.宠了。” 林怀玉感受到水下的炙热,整个人僵在宿泱的怀里,骂道:“畜生!” 宿泱被骂了却反而扩了扩唇角的弧度:“老师不必紧张,朕不会对你做什么,朕要老师自己求朕。” 林怀玉冷声道:“你想都别想。” 宿泱在他耳边低笑:“好啊,朕不想这个,那春闱,林相也想都别想。” 宿泱果真没有碰林怀玉,林怀玉换上了另一套宿泱的衣服,躺在床榻上,仍旧被软禁在沁春宫。 他看着外面大雪纷飞,院子里的枝头都压满了白雪。 这样的光景他看了十二年,要是能一直看下去就好了。 日子过得很快,雪一直下,下到了除夕,二月便是春闱,除夕离春闱只剩短短一月不到的时间,宿泱竟然还没有确定下操办的人选,只是着礼部的人先备着。 门一开一合,外头的风雪卷了些许进来,林怀玉不用抬眼也知道来人是谁。 这偌大的后宫空空荡荡,唯有宿泱会来这里。 宿泱看着又坐在窗子边望着外面的林怀玉,不由得道:“老师怎么又坐在那里,开着窗子会冷的。” 林怀玉没看他,只是望着院子里的雪,道:“今日是除夕了。” 宿泱颔首,似乎心情不错,语气里带着点愉悦:“朕与老师又过了一年。” 林怀玉脸上却并无笑意,旧事重提:“年关将至,臣府上诸多事宜,陛下总该放臣出宫一趟吧。” 宿泱走到了林怀玉身边,原本打算去抱他,闻言顿在了榻边,脸上的笑意缓缓敛下:“老师又想要出宫?” 林怀玉这才回头,望着宿泱道:“陛下总不能囚着臣一辈子。” 宿泱垂了眼眸,绕到窗子边将窗户关上,吹进来的风雪明明极冷,林怀玉竟然吹了这么久! 他顿时皱着眉头,拉住了林怀玉的手,果然冷得像是从冰窖里出来一样,他沉着脸道:“朕便是囚着老师一辈子又如何?朕不过去个早朝的功夫,老师就把自己冻成这样!” 林怀玉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暖意,可他不敢眷恋,只能将手抽出来,道:“陛下,臣在宫中已经待了许久了,早朝也一直未上,群臣该议论了。” “他们敢!”宿泱强势地拒绝了林怀玉,又重新将林怀玉的手握在掌心,将那份寒意驱除。 林怀玉拗不过对方,左右这个动作不算太过分,从前他和宿泱在冷宫时也这般相互取暖。 他卸了力道,淡淡道:“陛下,既是过年了,臣也该回家了。” 宿泱感觉到林怀玉的抗拒,知道对方心心念念的事便是逃离皇宫,离开他的身边,他握着林怀玉的手越发得紧,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开对方。 他看着林怀玉,忽然问道:“家?老师在京城有家吗?” 林怀玉看着宿泱,张了张口,没说出一个字来,又听见宿泱轻哼了一声,戏谑道:“老师在京城举目无亲,偌大的林府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老师哪来的家?这世上,老师早已没有家,没有亲人了。” 林怀玉最终闭上了嘴。 宿泱说的没错,他在京城没有亲人也没有家,从小父母便离开了他,养母在他十四岁那年也早早离开了,他独自来到京城,摸爬滚打机关算尽整整十二年,到头来连个等他回家的人也没有。 他为了宿泱四处树敌,得罪了朝中所有人,百姓们只知陛下是贤明君主,而他林怀玉是个权倾朝野的佞臣,众人惧他,骂他,巴不得他早点死。 他确实,没有家。 宿泱看着安静下来的林怀玉,将人揉进怀里,低头道:“朕也没有亲人,没有家,老师,在这世上,你只有朕,朕也只有你。” “留下来吧,陪朕过年吧。” 林怀玉心底一颤,宿泱的语气犹如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林怀玉抬头望去,对方也正用请求的目光望着他,当真有一种可怜的感觉。 林怀玉记得十二年前他刚入京城,也是一个大雪天,他第一次知道,北方的雪这样大,这样冷。 他举目无亲,一个人来到京城,身无分文,衣衫都是养母缝了又补的,早也破旧了,他已经饿了很久,望着包子铺的方向,却没有钱买一个包子。 和他一起的是几个乞丐,林怀玉身形狼狈,头发凌乱,和那几个乞丐蹲在一起,也像一个小乞丐。 他们蹲了很久,好不容易等到快收摊的时候,包子铺掉出来一个包子。 林怀玉正要上前,被旁边的几个乞丐推倒在地,那几个乞丐一拥而上,一边打一边抢,头破血流的。 林怀玉最终舔了舔唇角落下的雪,准备离开。 他刚站起来,有人撞了他一下,掉了个包子在地上。 林怀玉看到了撞到他的人,和他一样狼狈,脸上还有血痕,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捡起了地上的包子,露出的手腕上都是伤痕,竟没有一处好的皮肉。 正在林怀玉愣神间,那只捧着包子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将那个包子剥了皮,露出里面没有脏掉的地方,递给林怀玉。 林怀玉接过了那个包子,也看清了对方的脸。 九岁的宿泱只是一个在冷宫任人欺凌的小可怜,那天是他偷跑出宫,想要逃离那个魔窟。 可偏偏在路上撞上了林怀玉,耽搁了一会儿,又被追来的侍卫抓了回去。 林怀玉眼底映着种种往昔,犹豫了一下,同意了:“好。” 除夕夜的宫宴只是在御花园摆了一桌,除了林怀玉和宿泱,没有别人。 虽然冷清,但在这个时刻,他们确实只有彼此。 “外头有些冷,老师喝点酒暖暖身子吧。”宿泱拿起手里的酒杯,朝着下方坐着的林怀玉举了举。 他其实并不喜欢林怀玉坐在那里,明明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家宴,林怀玉却说要遵循规矩。 他心里不痛快,朝着林怀玉一而再再而三地举杯:“老师肯陪朕过年,朕心里十分欢喜,自从朕登上龙位,老师出宫之后再也没有回来看过朕,你是不是心里一点儿也没有朕?” 林怀玉看着颇为委屈的宿泱,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他能懂得宿泱的孤独,可宿泱的未来注定是孤独的,他陪不了多久。 他无从安慰宿泱,只能陪着宿泱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喝到后面,林怀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到了宿泱的腿上,被那人抱在怀里,喝得连意识都有些模糊。 恍惚间,他听见宿泱在问他:“老师,朕的新年礼物呢?” 林怀玉像是想起什么,道:“陛下不肯放臣出宫,臣如何为陛下准备礼物?” “明明往年都有的……”宿泱小声嘀咕了一下,半晌又道,“罢了,今年……老师自己就是给朕最好的礼物了。” 林怀玉没听清,外头忽的蹿了一声烟花的声音,当空炸开了绚丽的颜色,一簇接着一簇,在新的一年开始之际,奏响独特优美的曲子。 火树银花在空中绽放的那一瞬间,林怀玉感觉到唇上一凉,宿泱忽的吻了上来,烟火的光打在两人的脸上,美丽又绚烂。 林怀玉陡然睁大了眼睛,酒清醒了些,他立刻去推宿泱,却被宿泱制住,强迫他在烟火中接受这人绵长又霸道的吻。 近乎窒息。 宿泱在他快要接不上气的时候放开了他,林怀玉喘的急,又密密麻麻地咳了起来。 宿泱轻拍他的背,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宽慰:“老师多适应适应就好了。” 林怀玉撇过头去,不想看宿泱:“陛下喝醉了。” 宿泱低笑了一声:“是老师喝醉了,朕清醒得很。” 林怀玉脸色冷峻:“既然清醒着,方才又在做什么?陛下让臣适应什么?和自己的学生接吻吗?” 原本这样的日子,林怀玉一点儿也不想去想那些糟心的事,可宿泱非要将那些东西都搬上来。 他和宿泱吵架,最终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于是闭了闭眼,懒倦道:“陛下,年过完了就放臣出宫吧,臣还有许多事要做。” 再不做就要来不及了。 宿泱脸色沉郁,紧紧将人抱在怀里,好似要将林怀玉揉进身体里:“这样的日子,老师确定要惹朕不高兴吗?” 林怀玉无奈道:“臣只是想请陛下放臣出宫而已啊……” 宿泱看着林怀玉一心只想离开,怒道:“朕说了不许!不许!不许!林怀玉,你听不懂吗?!你为什么非要离开朕?!” 林怀玉觉得自己大抵是真的喝醉了,这几日被强迫留在宫里不让他上朝,怒意也随之蹿了上来,和宿泱顶了上去:“是!臣就是不喜欢留在陛下身边,臣就是要离你远远的……呃……” 林怀玉话音还未落下,整个人被宿泱抱起来按在了桌子上,酒杯与果然撒了一地,宿泱抄起旁边的一壶酒灌进嘴里,直接堵住了林怀玉的唇,将口中的酒尽数喂给了对方。 林怀玉其实不善饮酒,躺着喝更加难受,又是被宿泱强制灌下去,想要咳嗽又被对方堵着嘴,咳也咳不出来。 他挣扎着想要推开宿泱,却被对方按住了双手,架在桌子上,双腿还没抬起来,宿泱像是早有预料,两条腿也被他抵住,只能被迫承受宿泱的怒火。 一口酒喂完,林怀玉的嘴刚被松开,他还没来得及喘息,下一秒宿泱又猛灌了一口酒,重新吻住了林怀玉。 接连喂了好几次,一壶酒都被灌进了林怀玉的肚子里,他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到胃都在烧,宫里的酒自然是极好的,却也分外得烈,强行灌入的酒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雪夜里,林怀玉确实不觉得冷了,可他觉得疼,骨头都在疼。 宿泱似乎想将他拆了,从中间开始,一点点拆开来。 6、第 6 章 大雪将宿泱的脚印尽数覆盖,他抱着林怀玉一路走回沁春宫,漫长的宫道走了很久,宿泱看着怀里失了力道又醉红了脸的林怀玉,只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夜里的宫道那样安静,好似这偌大的天地间,只有他和林怀玉两个人,他们只剩彼此,他们也确实只有彼此。 入了沁春宫,宿泱将林怀玉轻轻抱到床上,指腹捻了捻对方红肿的唇,大概是方才吻得太凶,林怀玉的唇添了浓重的血色,在那张清冷冷的脸上显得格外浓艳,犹如魅魔。 宿泱忍不住将那薄唇捻得更加红,下一秒却被林怀玉拍开:“你玩够了没有?” 宿泱笑了一声,眸光在林怀玉的唇上流连:“当然没有,老师怎么玩都玩不够啊。” 林怀玉唇上发麻,方才在御花园被按着灌酒本就不痛快,这会儿更是冷着脸骂道:“臣可没有教过陛下这些话,如此大逆不道,以后还是莫要再喊臣老师了。” 宿泱闻言,瞳孔骤缩,他瞬间攥住林怀玉的手,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语气却格外危险:“老师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要朕了吗?” 林怀玉的目光都不曾落在宿泱身上,声音也极淡:“臣没有陛下这样的学生。” 宿泱的心脏被这话刺了一下,眼底顿时发了红,他扼住林怀玉的下颌,迫使对方注视着自己,声音发紧:“老师,你在说气话对不对?你不会不要朕的,对吗?” 林怀玉这一回,语气中反倒少了几分恼怒,多了几分无奈的坦白:“臣终究不会陪着陛下一辈子,陛下的身边也会有其他人的。” 宿泱见对方竟然如此认真地说这种话,眼眶顿时泛了红,他压迫着林怀玉将人逼得无路可逃,哑声道:“林怀玉,朕不许你说这种话,朕非要你陪在朕的身边,你哪里也不许去,就待在朕的身边一辈子!” 林怀玉看着强硬的宿泱,方才的怒意又散了,只剩下无奈。 宿泱虽然已经长大,成了全天下的帝王,可在他面前又总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如今又在说些孩子话。 林怀玉摇了摇头,非要打碎宿泱那孩子心性:“陛下该习惯没有臣的日子。” 宿泱眸光一紧,低头又吻上了林怀玉,仿佛这样就可以让林怀玉闭嘴,不再说那些他不爱听的话。 宿泱像是气急了,这会儿吻着林怀玉并未带丝毫情.欲,只是一味地发泄着怒火,还有心底那一瞬即逝的慌乱。 说是吻,其实是啃咬,惩罚似的咬着林怀玉的嘴唇,林怀玉吃了痛,想要推开宿泱,却被对方按着手,无法挣扎,只能被迫承受着天子的怒火。 良久,宿泱感受到唇边的血腥味,才松开了林怀玉,他用舌头带走了林怀玉被咬出的鲜血,恶狠狠威胁对方:“老师,朕要听你说,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朕。” 林怀玉知道,宿泱在同他讨要一个承诺,可这个承诺他注定给不了,最多一年,他只能陪宿泱最多一年了。 林怀玉只能默默转移话题:“陛下要臣陪在身边,可臣总想为大雍再做些事,恳请陛下让臣操办春闱吧。” 宿泱看着身下的林怀玉,粗重的喘息逐渐平缓,他忽的笑了一声,带着些许嘲讽:“林相激怒朕,不惜要离开朕,连师徒情分也不顾,说来说去就是想要操办春闱啊?” 林怀玉羽睫轻颤:“陛下便这么认为好了。” 宿泱又笑了一声,垂首落在林怀玉的耳边,仿佛与他耳鬓厮磨:“朕说过,林相想要操办春闱,可以用身子来换,看样子林相是食髓知味,迫不及待想和朕一晌贪欢了?” 林怀玉轻轻皱眉:“陛下,春闱一事并未儿戏……” 这一回,林怀玉话还没说完,便被宿泱打断:“求朕。” 林怀玉顿时无言,望着宿泱的目光带了点失望。 宿泱抬手覆在林怀玉的眼睛上,闷声道:“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朕,朕说过的,要老师主动求朕。” 林怀玉又气又急:“陛下当真要寒了天下学子的心吗?且不说朝堂需要肃清,陛下难道就想要那些人随意安插一些无用之人入朝为官吗?” 宿泱看着林怀玉不肯求饶却又气急的模样,眼尾都染上了绯色,他侧头吻了吻林怀玉的眼尾,退让道:“既然老师不肯求朕,那老师发誓,永远都不会离开朕,这个要求总不过分吧?” 林怀玉:“……” 林怀玉侧头躲开宿泱的吻,不忍心骗他,只能沉默。 宿泱看着林怀玉冰冷的侧脸,唇畔的笑意顿时落了个干干净净:“老师既不愿求朕,也不愿答应朕留在朕的身边,却要朕来向你妥协,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说着,一把抽掉了林怀玉的腰带,衣带一松,那宽松的衣袍瞬间散了开来,如同一朵凋零的花,轻轻一碰,花瓣便尽数落下,无尽凄美。 林怀玉猝不及防地轻哼出声,随即抿着唇不让自己再发出声音,也不知道为什么,宿泱一按他的腰,他整个人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一点儿劲都使不上来了,想要推人都软绵绵的。 宿泱攥住了林怀玉的长发往后一扯,迫使林怀玉的头后仰,露出修长的脖颈与喉结,他一边咬住,一边道:“老师嘴上拒绝朕,实际上还不是享受至极?” 林怀玉仰着头,艰难地骂道:“宿泱!你我是师徒,你非要做这罔顾人伦的事吗?!” 宿泱毫不在意地轻蔑一笑:“朕是天子,在朕这里,没有什么罔顾人伦的事,老师既然要朕习惯没有你的日子,那朕也要让老师习惯朕同你做那些寡廉鲜耻之事!” 林怀玉看着宿泱褪去衣袍,想要阻拦他:“你也知道寡廉鲜耻啊?!宿泱,悬崖勒马,时犹未晚!” 宿泱哼笑:“老师,习惯就好。” 林怀玉看着宿泱靠近,拼尽全力想要离开这张床,那人却如同猫捉老鼠一般,轻而易举将他拖了回去。 林怀玉骂道:“宿泱!畜生!你不能一错再错了!哼……” 宿泱空余之间扯掉了床头的帷幔,轻纱晃动,朦胧之间天地失色。 他低声轻语:“老师,别咬着自己的唇,朕喜欢听你的声音。” 轻纱摇摇晃晃,烛火摇摇晃晃,人影摇摇晃晃。 帷幔窗纱层层叠叠相互缠绕着,将所有视线都尽数遮挡,看不清里面也看不清外面,只有烛火打在纱幔上的影子跳跃着。 林怀玉第二日又起晚了,不过即便他在早朝那个时间醒来,宿泱也不会让他踏出沁春宫,醒不醒都一样。 但林怀玉又一次体验了一下全身散架的感觉,他感觉自己身上的骨头都被人拆了下来,连手指都没放过。 他躺在床上,刚醒来的时候连意识都是模糊的,眼神许久都没能聚上焦,仿佛整个身体都不是他的。 好不容易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肚子还隐隐作痛。 门外有敲门声响起,林怀玉看了眼天色,这会儿早朝虽然结束,但若是宿泱来,不会敲门。 于是他开口道:“进来吧。” 只是话一出口,林怀玉便愣了愣,他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又干又涩,刚一出口,接连而至的便是轻咳。 好在门外的人听到了他的声音,推门进来了。 “林相安好。” 门口的人是礼部尚书周忝,他捧了一堆的册子,那册子几乎都要将周忝的视线完全挡住,因而没看见林怀玉躺在床上。 林怀玉瞥了一眼,撑着身子迅速起身,披了件宿泱的外袍下了床:“这是什么?” 周忝将册子尽数放在桌案上,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林怀玉,对方面色仍旧淡漠疏离,与方才他在门外听到的哑声透露出来的状态截然不同,许是他听错了。 他连忙答话:“这是陛下吩咐让下官搬过来的,说是交给林相,林相尚在病中还不知道吧,今日早朝,陛下说了,今年的春闱交由林相来办。” 林怀玉在桌子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喉,垂眸间敛下了眼底的神色。 昨夜宿泱不顾阻拦强行对他做那事,今日立刻将春闱的事交给了他,还真是达成了所谓的交易。 事已至此,林怀玉只能道:“放着吧。” 周忝点了点头,眸光瞥见林怀玉身上的外袍,心底有些疑惑,却又不敢多看,只得道:“那……下官先告辞了。” 林怀玉颔首,没有多话。 待人离开后,林怀玉才松了松身子,倚在桌子边,没了方才端庄的姿态。 身上还是酸痛着,但春闱的事是他目前最要紧的事,于是走到书案前,翻起了那些册子。 周忝送来的是各地已经报上来过了乡试的名单,这些学子不日便会抵达京都,参加春闱,连同名单一起送来的,还有乡试的考卷。 林怀玉一篇一篇看了过去,连宿泱什么时候来的都没发觉。 “老师看的这样认真,可是有什么令老师觉得中意的文章?”宿泱站在旁边,目光瞥过林怀玉手里的那篇文章,语气有些危险。 林怀玉拿着这篇文章已经看了很久了,比之前的几篇要多看了一盏茶的时间! 林怀玉正沉浸着阅卷,并未听出宿泱不善的语气,直言道:“这篇文章确实写的不错,此人颇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对朝堂之事也十分了解,不仅有为官之道,还懂得为百姓思虑,倒是个可塑之才。” 宿泱轻轻挑了一下眉头,眼底轻蔑:“难得见老师这样夸一个人,那老师觉得,他能在春闱获得一个怎么样的名次?” 林怀玉将卷子放下,想了想,道:“三甲之一,必有其人。” 宿泱努了努嘴,将那卷子拿到自己面前,扫了一眼,道:“老师对他的评价可真高啊,那在老师看来,朕与他相比,谁的文章写的更好?” 当年宿泱在林怀玉的教导下,也写过不少文章,每一篇林怀玉都亲自指点过,却最多得到过林怀玉“不错”这两个字的评价,因此他也知道,林怀玉方才那一番评价有多可贵。 林怀玉是真喜欢这个…… 宿泱瞥了一眼,看到了这人的名字。 赵襄宜。 林怀玉这才抬眸看向宿泱,只见对方眸光晦涩,脸色阴沉,林怀玉十分费解:“陛下堂堂天子,同他比什么?” 宿泱却不依不饶,又问了一遍:“老师就说,朕与他的文章,谁的写得更好?”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故意道:“他的。” 嘶啦—— 林怀玉的耳畔顿时响起书页撕毁的声音,他顿时朝着宿泱望去,就见对方一把撕了手里的卷子,随意丢在了地上:“可塑之才?三甲之一?若是他连春闱都参加不了,还如何能够进这三甲呢?” 林怀玉眉头紧锁,不知道宿泱又发什么疯:“你又要做什么?” 宿泱低笑了两声:“朕不让他参加春闱。” 林怀玉看着地上被撕碎的卷子,又看了一眼宿泱阴郁的神色,觉得对方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道:“他什么也没做,为何不让他参加春闱?此人才华横溢,日后进了朝堂,若是品行端正,能力也强,陛下可以将他重用,揽在自己麾下。” “朕不需要!”宿泱一手撑在林怀玉身后的椅子上,一手按在书案上,将林怀玉笼罩在自己身前,“朕的文章明明写得比他好,老师都不曾这样夸过朕,老师都没见过他,却将他从头到尾夸了一遍,老师就这么喜欢他?嗯?” 林怀玉轻轻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宿泱究竟在发什么疯,不由得失笑:“宿泱,你都是天子了,堂堂九五至尊,怎么同一个连官身都没有的举人攀比?” 宿泱却不依不饶:“那老师说,朕的文章比他好,你更喜欢朕写的文章,更喜欢朕!” 林怀玉闭口不言,一如昨夜宿泱也是这般强势地要他发誓,自己永远不会离开宿泱,一遍又一遍,恶劣地要挟他,否则就不让他释放。 林怀玉的嗓子纯粹是骂哑的。 宿泱知道林怀玉傲骨铮铮,却执着于将林怀玉那一身傲骨折断,他见林怀玉闭口不言,闷笑了一声,十分恶劣道:“好啊,既然老师不肯说,那朕就不让这人入朝堂来老师的眼前晃悠。” 林怀玉眉心紧蹙,他实在不懂宿泱都多大的人了,竟然还做如此幼稚的事。 “陛下何故同一个举人过不去?他出身寒门,春闱便是他大放光彩之地,如今陛下却要因为一句话剥夺他的机会,岂非对他不公?” 宿泱看着林怀玉,心底又加了一把火,怒道:“老师处处为他人着想,如今还帮着一个素未谋面的举人说话,那朕呢?朕在你心里,连他都不如吗?” 林怀玉觉得宿泱这份怒火着实有些无厘头,但他这会儿也并不想激怒宿泱,只想办好春闱,于是平心静气道:“臣操办春闱便是为了让这次参加春闱的学子都能得到应有的公正,陛下若是因为臣的一句话便不让这学子参加春闱,岂非违背了臣的初衷?到时天下学子又会如何看待陛下?” 宿泱抿唇,夺过林怀玉手里的名册摔在了地上:“春闱,学子,他们什么都比朕在老师心里更重要!甚至朕以此要挟你,你也不肯说一句软话吗?林怀玉,你明知道朕想听什么!” 林怀玉瞥了一眼地上的名册,垂下了眼眸,他长叹一声,起身弯腰将名册捡了回来,低声问:“陛下想听什么?” 宿泱金丝锦靴踩在了名册上,令林怀玉无法将册子捡起来,只能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他俯视着林怀玉,冷冷道:“好,老师不想说,朕也不强求你。” 林怀玉眸光一顿,昨夜宿泱也说过同样的话,在他咬着牙关,咬破嘴唇也不肯出声求饶之后。 但宿泱也确实长时间没让他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场欢愉变作痛苦折磨。 果不其然,宿泱接着道:“老师想要公平,但如今这公平在朕手中,老师不是为了大雍,为了春闱,为了这些学子可以牺牲一切吗?那就用你自己来换。” 林怀玉顿时抬头看向宿泱,听见宿泱继续道:“反正老师已经用身子跟朕换过一次了,想必不会介意第二次,毕竟老师已经有经验了,朕相信以老师的聪明才智,一遍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无需朕再教你。” 林怀玉捏着册子没有松手,只是保持着这个动作久了,本就不爽快的身子更不舒服,腿也有些受不住,轻轻打颤,他忍着道:“陛下非要如此么?” 宿泱神色冷然,非要逼林怀玉说上一句软话不可,冷硬道:“老师如今不过是朕的禁.脔,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能够同朕交换的资本?” 他缓缓蹲下了身子,同林怀玉逼近:“老师除了用身子做筹码,还能有什么值得朕费心的呢?” 他伸手捏住林怀玉的下颌,扯了扯嘴角:“或者,老师就说一句,你更喜欢朕的文章,更喜欢……朕!” 林怀玉却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想同宿泱说话的模样:“你非要如此逼我吗?” “是你在逼朕!”宿泱一把将林怀玉提了起来,掼在了书案上,那些礼部刚送过来的卷子顿时漫天飞了起来。 林怀玉后背一痛,没等他动作,身上的衣服又被宿泱扯开,如同未曾裁剪的布铺在书案上,聊胜于无一般给林怀玉垫着。 林怀玉有时候在想,宿泱给他穿这些不合身的衣服,大概就是为了方便一扯就掉吧。 只是他也没能想太多,宿泱将他翻了个身压在书案上,提起一旁搁着的笔,沾了墨水在林怀玉的后腰落下,冰凉的触感令林怀玉瑟缩了一下,那狼毫在他身上游走,写了一个字,笔锋苍劲有力,是林怀玉亲手教的。 林怀玉忍着耻辱,双手被宿泱制着,以强大的意志力没让自己因为后腰传来的痒意扭成一团。 他颤抖着眼睫:“宿泱!你怎么能……” 怎么能如此羞辱我? 宿泱低哼了一声,又将林怀玉抱了起来,仰面抬上了书案,林怀玉正要动手,又被宿泱一把按住,那狼毫笔再度落在了他的小腹上。 林怀玉抖得更厉害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因为别的:“宿泱,你非要逼我恨你吗?” 宿泱倾身在林怀玉耳边,断了林怀玉所有的力气:“那老师就恨吧,总也好过如今这般,一点儿也不将朕放在心上。” 7、第 7 章 春寒料峭,北方的雪好似收不住一般,仍旧日复一日地落着,满目的雪色将一切深埋。 朱墙宫道之上,宫人们拿着扫帚扫着雪,闲来无事便聊起了八卦。 “哎,我听燕儿说沁春宫前几日搬进去了一个人,怎么没听说陛下纳妃啊?”一个宫人一边扫雪,一边望着不远处的沁春宫,问。 旁边的人顿时朝他靠了过来:“陛下都没立后呢,哪来的妃嫔?不过沁春宫的事我也听说了,你猜猜,里面住的是哪位大人物?” “大人物?这我可猜不到。” 那人笑了笑,神秘兮兮道:“是个男人!” 扫雪的宫人顿时瞪大了眼睛:“男人?难不成咱们陛下这么多年不娶妻,是……断袖之癖?” 另一个宫人点头:“是啊!咱们陛下后宫凋零,一个人都没有,如今不声不响抬进来一个男人,你说……会不会立男后啊?” “哼,”方才说话的宫人顿时嗤笑了一声,“不可能!沁春宫那位可是当朝丞相!” “啊?!”众人顿时更为吃惊,“你说的可是那位……心狠手辣,连皇子都敢杀的帝师丞相?” 宫人点头道:“就是他!” 另一人便道:“那……丞相大人应该只是进宫来教导陛下小住几日吧?” 宫人乐了:“那还真不是,丞相可是外臣,再怎么也不能住后宫啊?而且我听沁春宫的燕儿说,陛下每日都去沁春宫,下了早朝立刻就回沁春宫,里头虽然总传来骂声,但更多的还有……” “还有什么?你倒是说啊!”其他人顿时急了。” 那人连忙道:“哎哟!还能是什么!你们几个死鬼,非要我说那么明白?” 几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咱们陛下守身如玉这么多年,竟然是喜欢自己的老师吗?” 那宫人扫了扫脚下的雪,摇头:“喜欢我看未必,陛下和丞相在沁春宫总是要打起来似的,尤其是陛下,好几次脸色都很差,倒是丞相大人……嘴上说着骂着,还不是由着陛下?” 几个人顿时来了劲:“你的意思是丞相喜欢陛下?” 宫人点头,看着沁春宫的方向,叹了口气:“这传闻中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我看其实也没那么厉害,德福大总管把他说得那么神,我看还不是巴着陛下承欢才得来的丞相之位吧?” “嘘!”几个人顿时阻止他,“你不要命了!那林丞相心狠手辣的,要是被他听见,你小命不保!” 那人却无所谓道:“你们不知道,我之前在沁春宫的门口瞧见那林丞相了,那张脸长得真是绝色倾城,这世间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好看的人了,难怪如此得陛下宠爱呢,我一个净了身的看着都把持不住啊。” 几个人左看右看,还好宫道上没有旁人:“你少说两句吧,就算林丞相你不怕,被陛下听见了,你也少不得掉脑袋!” 那人摆了摆手:“我看传言都是假的,林丞相坐在窗户边上,弱不禁风的,这宫道上的雪都能把他压死,哪有传闻中那么可怕,我看他就是男宠,那模样就是天生伺候人的。” 几个人见四下无人,胆子也大了起来:“那你们说,林相如今住进了沁春宫,是准备辞官专门伺候陛下了吗?” 另一人道:“我听前面说,那林丞相都好些时日没去上朝了,什么权倾朝野手段狠辣,都是假的!” 旁人啧啧称奇:“不过日后这林相摇身一变成了后宫咱们的主子,咱们这会儿这么议论他,不好吧?” 那宫人却道:“我看陛下对林相的态度,不像是要立男后的样子,想来就只是个男宠吧。” 几个人点头道:“陛下迟早要立后的,到时候他一个男人,在后宫也不知该如何自处啊?” 那宫人轻蔑道:“一想到咱们当朝丞相竟然是个跪伏在陛下身下的佞臣,日后还要向那些妃嫔行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扯我干嘛?” 他说完,回过神低头一看,才发现其他宫人齐齐跪了一地,朝着他身后头也不敢抬。 宫人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顿时僵在了原地,连忙转身跪下,也不敢看来人是谁。 能让众人如此惊恐的,无非是两个人,一个是陛下,另一个就是他们正谈论的林相。 不论开的是哪个,都不是他能够得罪的,而若是听到了他刚才说的话…… 他小命休矣! “果然是本相太久没出来了,竟不知这宫中下人可以如此议论主子了。”林怀玉清冷冷的声音比地上将要化开的雪还要冷,刺得人骨头都染上一层霜。 几个宫人顿时抖了起来,即便他们方才还在看不起林怀玉,但这会儿,强大的压迫感让他们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原来传言都是真的,林怀玉不过是站在那里,就让他们感觉到了可怕,比陛下还要令人恐惧。 德福在旁边啐道:“几个乱嚼舌根的东西,林相也是你们能谈论的吗?!” 几个人顿时回过神来,求饶道:“求丞相饶命啊!!!” 林怀玉轻轻瞥了德福一眼,那双眼中唯有冷漠:“德福公公,私下议论主子该当何罪啊?” 德福连忙接话:“回林相的话,当杖毙!” 几个人顿时哭了起来,德福可是陛下身边的大总管,可这会儿对林怀玉恭恭敬敬不敢有半分轻视,他们便知方才所言都是他们的臆测。 林怀玉对周遭的求饶不为所动,冷眼道:“杖毙啊,有些太轻了。” 德福连忙应声:“是,林相大人说的是,那依林相看,该怎么罚呢?” 林怀玉淡淡瞥了跪着的几人一眼,道:“把他们的舌头拔了吧。” 饶是德福知道林怀玉的手段,这会儿也哆嗦了一下:“拔……生拔啊?” 林怀玉朝着德福递去轻飘飘的一眼,德福连忙道:“奴才明白。” 几个宫人顿时被架了起来,慌乱求饶:“林相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其中一个宫人挣脱了束缚,连滚带爬地跪倒在林怀玉的脚边,扯着林怀玉的衣袍,求饶着:“林相,求求您放过奴才吧,是奴才嘴贱!” 他一边说着,一边扇着自己的脸,想求林怀玉放他一马。 只是终究不过是徒劳无功。 一旁的德福看着这大胆的宫人,冷汗都下来了,他连忙上去一脚将那宫人从林怀玉脚边踹开:“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拿你的脏手碰贵人的衣服?!” 要死就死,别拖累他!等会让陛下见到了林相被人近身,他都没好果子吃! 那宫人顿时被侍卫架住重新拖了下去。 林怀玉没再看那几人一眼,回头便看见宿泱长身玉立,身侧一个小太监为他撑着伞,饶有兴致地望着这边。 德福顿时瞪大了眼睛,心底暗叫不妙,连忙跑过去恭迎陛下。 林怀玉站在大雪中,与宿泱遥遥相望,漫天的雪落在林怀玉的墨发与肩头,又被风轻轻拂走。 他正要走过去,宿泱却先拿过小太监手里的伞,朝着林怀玉走了过来,替林怀玉挡住了风雪。 宿泱皱了皱眉头,眼底露出一丝嫌恶,瞥向林怀玉的脚边,那靴子和衣角仿佛都沾上了脏东西,令他难受。 他将伞递给林怀玉,又蹲了下来,握住了林怀玉的脚:“老师,抬一抬脚。” 林怀玉不明就里,顺着他抬起了脚,谁知宿泱就在这宫道上,将他的靴子脱了,像是丢垃圾似的丢到了一边。 林怀玉只觉得风雪一侵,冷入骨髓:“你做什么?” 宿泱又脱了自己的鞋子给林怀玉穿上,自己赤着脚站在刚扫完雪的冰冷地砖上:“什么人也敢碰朕的老师,脏的要死。” 他说完,又将林怀玉的衣角撕了下来,那锦绣龙袍就这般被宿泱亲手撕毁。 林怀玉蹙了蹙眉,还没开口,宿泱又脱了身上的外袍披在林怀玉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宿泱才满意,悠悠道:“这哀嚎声叫的整个宫道都能听见,无人不知林相的手段狠毒,更胜从前呢。” 林怀玉身上的冷意在瞬间被驱散,便也没说什么,只低哼了一声,并不在意:“他们几个还不值得我费心。” 宿泱笑了笑,望着林怀玉身后长长的宫道,眼底似乎蓄起了回忆:“是啊,毕竟当时,这条宫道上的哀嚎声比今日要惨烈百倍,鲜血将这条宫道染成赤红,宫人打扫了整整两日才洗干净啊,这可都是老师的手笔。” 林怀玉撇开头,目光落在朱墙碧砖上,那里早已没有鲜血的痕迹,可那场面仿佛就在眼前,宫中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他收回了目光,淡淡道:“太子之争向来残忍,他们若是不死,我们只会死得更惨。” 宿泱笑了笑,似乎提起的不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而是一些本就该死的陌生人,甚至是仇敌。 而他和林怀玉撑着同一把伞,走在雪中,从始至终,他身边都站着林怀玉。 宿泱看着身边的人,低声道:“林相手眼通天,权倾朝野,如今连朕后宫都管的,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林怀玉缓缓看向宿泱,只见对方唇畔又挂上了那抹恶劣的笑,林怀玉想起宿泱对他说的做的,顺势道:“陛下所言极是,这后宫终究不是臣的久留之地,还是恳请陛下放臣出宫吧。” 宿泱低笑了起来,似乎猜到林怀玉会说这话,这种将林怀玉的所思所想猜透的感觉,令宿泱分外愉悦,他靠近林怀玉,将人揽进怀里,指腹轻轻摩挲着对方的腰侧,阴恻恻道:“老师还是想要离开。” 林怀玉的腰太敏感,这一下就软了,只是他强撑着身子,却也无法远离林怀玉:“臣住在后宫,终究不妥。” 宿泱沉着脸,看向方才那些宫人打扫的地方,轻声道:“老师是听了那些人的话吗?朕把他们都杀了,日后也无人敢议论老师,老师别再提离开了,好吗?” 林怀玉按住了宿泱的手,摇头:“与旁人无关,他们说什么臣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臣出宫也只是为了做自己该做的事,倒是陛下,这些日子闹够了吗?如今也还清醒一些了。” 宿泱反手攥住林怀玉,不让对方从他身边离开:“老师以为朕是在玩闹?朕只想让老师留在朕的身边,可老师为什么总想着离开呢?” 林怀玉抬眸,清冷的眼眸仿佛掺着冬日的雪,美丽却寒冷:“宿泱,我是大雍的丞相,是你的老师,于情于理,不论是为国为民还是为你,我都不该在后宫之中。” 宿泱沉着脸,点点头,落在林怀玉腰上的力道重了重:“说到底,老师是放不下丞相之位,如今老师位高权重,眼里只有大雍,只有臣民,只有那些事,林怀玉,这丞相之位,朕也不是非你不可。” 林怀玉顿时看向宿泱,聪明如他,这一刻也有些不懂宿泱的意思。 又或许是不敢置信。 可宿泱还是接着道:“老师之前不是说过吗?春闱有不少才华出众者,那老师觉得,他们之间,有没有能够坐上这丞相之位的人?” 林怀玉避而不答,只问:“陛下的意思是,要革了臣的职吗?” 宿泱的眉眼堪称柔和,望着林怀玉,眼底缱绻:“朕说过,老师只需要乖乖待着后宫,成为朕的禁.脔就好。” 林怀玉在此刻,气到整个人发抖,他不敢相信宿泱竟然会收了他的权,只为了将他困在后宫,他少见地气笑了一声,冷冽道:“陛下要夺臣的相位,莫非是想让臣坐一坐那皇后的位置?” 宿泱眉头一挑,唇角提了起来,他看着林怀玉,那张淡漠的脸上是别样的神情,林怀玉不会对旁人露出这样的脸色,他笑开,故意道:“老师这般工于心计,果真是不肯吃亏,用丞相之位换皇后之位,怎么?难不成老师是打算与朕生同衾,死同陵?” 不等林怀玉开口,宿泱却先一步将林怀玉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在他耳边低声道:“一个禁.脔,你也配?” 8、第 8 章 朱墙宫道,白雪又重新在洒扫过的长道上铺了一层雪,飘落的雪仿佛随风在空中游荡,不知自己该去何方,只能任由狂风将自己带到任何一个角落。 林怀玉那双清浅的眼眸看着宿泱,寒意有之,无奈有之,那样复杂,让宿泱捉摸不透。 他总是看不透林怀玉的,哪怕有某个瞬间,他以为自己读懂了林怀玉,能够预判林怀玉的情绪,可也仅仅是那么片刻。 可就是这片刻,也足够他欣喜若狂,他总在想,若是他能够一直读懂林怀玉的情绪就好了,将林怀玉掌控在自己手中,让他的老师只属于他一个人,眼底只容得下他一个人。 可偏偏林怀玉的眼中装了很多东西,都看不见他了。 外头的风雪逐渐变大,林怀玉抵御不了这寒冷,低声咳嗽了起来,宿泱便没再看林怀玉失态的模样,拉着人朝沁春宫走去。 只是林怀玉脚上的鞋子不合尺码,没走两步,差点摔进雪地里,宿泱眼疾手快将人拉住,笑道:“朕忽然觉得,老师若是被朕打断了腿关在沁春宫,出个门都要朕陪着,牵着,也是一件好事。” 林怀玉冷冷剐了宿泱一眼,松开了对方扶着他的手,自己缓慢地朝着沁春宫挪去:“若真有那么一日,请陛下赐臣一死,给臣一个痛快。” 宿泱瞳孔一缩,不过是听到林怀玉提了个“死”字,便觉得心被紧紧攥了一下,险些失态。 他一步追上林怀玉,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朝着沁春宫而去。 伞落在了宫道上,很快被宫人收起,漫天的雪落在林怀玉和宿泱的发梢,仿佛应了那一句“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首”。 但很快,林怀玉的眉毛和眼睫都染上了白雪,大雪仿佛要将两个人淹没。 宿泱快步回到了沁春宫,将林怀玉轻轻放在床上。 他从一旁取来了锦帕,丢在了林怀玉的头上,仿佛给林怀玉盖了盖头。 林怀玉一把将“盖头”扯下,擦拭着脸上和身上的落雪。 宿泱站在一旁看着林怀玉,还记得方才林怀玉提起的死,他不喜欢林怀玉提这个,于是冷着声音道:“方才老师说想要坐一坐后位,可知道皇后是要给朕下跪的。老师这么多年来,从未跪过朕,既然想要做皇后,那不如现在就给朕跪下。” 他眸光戏谑地看着床上的林怀玉,那一身傲骨的人,似乎确实从未给人下跪过,除了先帝。 自从宿泱登基之后,他便免了林怀玉的下跪。即便是在朝上,也准林怀玉见天子不必下跪,甚至还会赐座。 宿泱不禁在想,这样一个雪一般清冷的人,若是当真跪伏在他面前,那会是怎样一幅光景? 只是这般想想,便令宿泱兴奋了起来。 林怀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帕子搁在了矮柜上,他轻轻看了宿泱一眼,忽然勾起唇角,那不过是一个浅浅的弧度,却让宿泱心悸。 林怀玉很少笑,大多时候都是冷冷淡淡的模样,即便对着他,或许少了一分疏离,但也绝不会有太多的情绪。 除了他自己将林怀玉惹恼了,才会令雪琢般的人露出别样的色彩。 也就是那么一晃神的时间,林怀玉一脚踹在了宿泱的膝盖上,宿泱单膝落地,跪在了林怀玉面前。 林怀玉俯视着宿泱,从前年幼的时候,他也这般俯视着这个少年天子,但宿泱渐渐长大,也很快比他高了,他从一开始俯视,但后来平视,再到最后的仰视,看着少年天子一路成为那令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如今宿泱重新跪在他面前,林怀玉坦然受之,浅淡的眸光看着对方沉下来的脸色,唇角的弧度轻轻抹去:“便是陛下跪我,我也是受得的。” 宿泱没看到自己想看的,却仍旧笑了起来。 确实,这才是林怀玉,若是林怀玉真给他跪下了,那就不是他认识的林怀玉了。 宿泱笑着,目光紧紧盯着林怀玉,道:“老师可知道,受朕一跪,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林怀玉冷眼瞥他:“我是陛下的老师,若真要算起来,陛下跪一跪自己的老师,天经地义。” 宿泱闷声笑了起来,他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坐在了林怀玉的身侧,拿着被林怀玉搁在一边的帕子,轻轻擦拭着林怀玉脸上没有擦干净的水珠:“可惜老师身子太弱,朕这一跪,怕只怕折了老师的寿。” 他一边擦干净林怀玉身上融化的雪,一边唤了德福:“去太医院取一株人参过来,要大一些的。” 德福得了命令,立刻朝太医院去了。 林怀玉看了宿泱一眼,对方眼底满是戏谑,像是看他的好戏,林怀玉刚要起身,又被宿泱按在了床上:“老师要去哪?” 林怀玉淡淡道:“春闱诸事繁琐,臣自然得亲力亲为。” 宿泱却按着他,随意道:“不急,老师身子弱,还是先补补。” 他说完,也没再给林怀玉开口的机会,蹲下来替林怀玉脱了脚上本就不合尺码的鞋子:“老师的鞋子被朕丢了,这两日就别下床了。” 林怀玉无言,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臣还没有矫情到这个份上。” 宿泱轻笑了一声,将林怀玉的脚抓在了手里,轻轻摩挲着,一如夜里他抓着林怀玉的脚踝,不肯将人松开。 林怀玉几乎快被宿泱的这些动作刻入骨髓,他抽了抽,又被宿泱预判了动作,没能将脚缩回来,他只能冷冷瞥道:“做什么?” 宿泱笑了笑,低头一吻落在了林怀玉的脚背上,眸光却如痴如狂:“老师,你说朕挑断你的脚筋,你是不是就也不能乱跑了呢?” 林怀玉直接一脚踹向了宿泱的胸口:“宿泱,收起你那些无聊的心思,我说过了,我会一直为陛下为大雍守着我的职责,直到我死。” 宿泱被踹了一脚,也没恼,掸了掸胸口衣袍的褶皱,从容不迫地从地上站起来,房门被人叩响,是德福取了人参回来。 宿泱扫了一眼德福手里被锦盒装着的人参,这人参确实很大,有三根手指般粗,须也多,宿泱十分满意,将盒子接了过来:“出去吧。” 德福立刻麻溜地出去并带上了门。 宿泱将人参递到了林怀玉的面前,给他瞧了瞧:“朕怕折了老师的寿,这人参想来能大补一番,老师等下可要全部吃下去啊。” 林怀玉瞥了一眼,神色淡然,正要去接那盒子放到一边,却被宿泱躲开了,林怀玉不解地看向对方。 宿泱却勾了勾唇角,将锦盒随意地放在了床上,扯掉了林怀玉的腰带。 林怀玉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拢着眉心,冷声道:“宿泱!你是畜生吗?!” 他抬起腿就要踢宿泱,脚又被那人捏在手中,无法再次踢到宿泱,宿泱的掌心抚过林怀玉的小腿,一寸寸往上:“老师尽管大声一些,朕喜欢听老师的声音。” 林怀玉闭上了嘴,只是他的脚注定抽不回来,不仅这只脚收不回,另一只也被宿泱拖了过去,他整个人都撞进了对方的怀里,刚低咳了一声,便听见宿泱的嘲弄:“老师果然身子弱,这人参朕也得喂得快一些。” 林怀玉看着宿泱从锦盒中取出人参,忽然知道了对方要做什么,转身就准备下床跑。 可他的腿被宿泱抓着,根本逃离不了。 屋子里的地龙烧得很旺,滚烫的热意将整个房间都染上一层热气,像是有雾气蒸腾着,将房间里的一切都笼罩住,看不清楚。 大雪不停地落着,一连下到了二月。 二月春闱,礼部将学子们引入考场,这会儿正在查验东西。 林怀玉作为主办官,这是他这些日子头一次出了皇宫。 他坐在椅子上,一身紫色官袍贴身穿着,腰带系在腰间,将他的身形勾勒,没有丝毫不合适,也不似在宫中松松垮垮一点儿也不合身。 林怀玉面容冷淡,看着学子检查完东西,从他面前经过,纷纷行礼。 大多数人连看都不敢看他,林怀玉之名早已传遍整个大雍,没有人不知道,当朝丞相林怀玉,心狠手辣,淡漠无情,谁也不想大好的前程在这里断送。 他们匆匆路过林怀玉,只有在林怀玉身后了,才敢回头偷看一眼。 “那就是当朝丞相啊,好年轻啊。”有学子看到了林怀玉,不禁羡慕道。 其他学子也点头附和:“不仅年轻,还长得很好看,不过丞相大人的气场好强,光是坐在那里,我都不敢抬头跟他对视。” 几个人顿时小声道:“我也是,我也是。” “但是我看他好像也没有传闻中说的那么可怕啊,那些传言不会都是假的吧。”有人小心翼翼道。 但也有学子轻哼了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该不会是看丞相长得好看,就觉得他不会做那些事了吧?这朝廷的水深着呢,他这么年轻能坐上丞相的位置,怎么可能真的没有城府与手段?” 有人反驳:“那也不可能杀皇子啊,我一直觉得,这传言太过夸张了。” 可另一个人又道:“就算不是丞相亲手所杀,但他肯定也有参与,空穴不来风,你们啊,太年轻!” 林怀玉自然没有听见这些议论,但他即便听见也无甚所谓,这样的谈论太多太多,他不想管,也懒得管。 直到最后一名学子走进考场,经过林怀玉面前,跪下行礼却抬了头,与林怀玉对上了目光:“丞相大人,辛苦。” 林怀玉倒是并未多言,只是朝他轻轻颔首。 那学子却没有离开,而是大着胆子,从容道:“丞相大人曾也是新科状元,那一篇《治国方略》学生倒背如流,不知学生是否有幸,能得林相大人指点?” 林怀玉看着跪着的人,这人说话不卑不亢,语气间也没有过多的阿谀奉承,只是平铺直叙,像是真的想要讨教一二。 但偏偏选了一位位高权重的主办官,林怀玉将这人的心思顿时剖了个明明白白。 若是他同意了,此人在榜上有名,日后必定成了他的客卿,丞相客卿,在这京中无人敢给他使绊子。 若是他拒绝了,以林怀玉的名声,这京中大有人会争抢着要这个榜上有名且与林怀玉不睦之人,甚至得陛下垂青。 无论哪一条,于现在的学子来说都不亏。 但前提是,这人能够上榜。 林怀玉垂了垂眸,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若你高中状元,来日御街打马,御园宴酒,本相定然恭贺。” 若他所料不差,这次状元应当是那位名叫赵襄宜的学子。 而眼前这位跪着的人,想必就是赵襄宜了。 既有才学,又处事圆滑,日后能是宿泱手下一大裨益,倒是可以指点一二。 春闱整整三场,七篇文章,再入金殿由天子亲自选出前三甲,面见圣上。 而这期间,宿泱身着一身墨色衣袍,金丝暗纹尽显威严,他坐在金殿之上,与文武百官等着春闱的结果,支颐着脑袋闭目养神。 却有侍卫在无人察觉之际从后面绕到了宿泱的身侧,在宿泱耳畔低声禀报:“春闱开考之前,有几位学子议论林相,还有一位学子与林相对视,还说上了话。” 他将那对话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了宿泱。 随后便看到宿泱原本百无聊赖的脸上勾起了一抹笑意。 却无端让他后脊发凉。 宿泱摆了摆手,那侍卫便立刻离开,来时无人察觉,去时亦无人在意。 很快春闱结束,文章递到了宿泱的手里,他也见到了那位被林怀玉“口口声声”夸赞的学子。 赵襄宜满怀希冀行入金殿,无人敢直视天子威严,但他不知怎的,总觉得那天子一直在打量着他,目光犹如一座山,重重压在他的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莫非他是何处得罪了这位天子吗? 不应当啊,这可是他头一次见到陛下,若是陛下真对他有什么意见,也不会在此刻将他召入金殿了吧。 外头的雪下得更猛了,春天恐怕会晚一些到了。 林怀玉撑着伞候在殿外,不稍时便听到了殿内传胪唱名,那状元郎赫然是赵襄宜。 林怀玉被召入殿内,看到赵襄宜朝着他轻轻颔首以示礼数,林怀玉便也回着点了一下头,再抬眸便对上了宿泱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行礼道:“陛下。” 宿泱将圣旨盖了章,递给了德福,问林怀玉:“林相此次操办春闱有功,想要什么奖赏吗?” 林怀玉淡淡道:“臣……” 只是刚开了口,他便止了话头。 他原本并不打算要什么奖赏,只是宿泱拘着他,一直坐以待毙也不是他的个性,今日他是势必要趁机出宫的,若是失了良机,宿泱恐怕更不会放他出宫了。 于是林怀玉将话转了回来:“陛下,臣近日身子不适,想要休沐一段时日,还请陛下准臣在自己家中休养。” 他特意强调了“自己家中”这四个字。 宿泱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他笑了笑,唇畔尽是凉意:“林相为大雍鞠躬尽瘁,这点请求朕自然该满足,林相要好好照顾身体啊。” 林怀玉深深看了宿泱一眼:“是,谢陛下。” 宿泱竟然一口准了,林怀玉还以为要他多费些口舌呢。 不过能出宫便是好事。 众人散去,林怀玉便随着离宫的人一块走出大殿,他站在最前边,这会儿离开也就走在最后边。 谁知刚跨出门槛,德福公公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林相大人,留步。” 林怀玉顿时心中察觉到一丝不妙,却只能停了脚步,回头问:“德福公公,是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德福笑眯眯地看着林怀玉,抬手给林怀玉引路:“林相大人,您走错了。” 林怀玉见对方手指的方向分明是后宫,他按下心底的不满,道:“方才本相已经同陛下求了旨意,要回家休养,陛下也已经恩准,不知这是何意?” 没等德福回答,宿泱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朕的家不就是老师的家吗?” 林怀玉眉心微蹙,回头道:“臣要回林府,管家已经备了车马在宫门外等着臣了,陛下莫非要出尔反尔?” 宿泱凑近林怀玉:“朕何时出尔反尔了?朕的后宫便也是老师的家,老师回家休养便在朕这里休养,有何不妥?” 林怀玉眉头一横:“陛下明知臣在说什么,为何假装不知?” 宿泱凑在林怀玉的耳边,仿佛鸳鸯交颈:“朕说过,老师只要乖乖留在朕的身边就好,朕不会让你离开朕的。” 林怀玉忍着怒火没有发作,回头看见大臣们即将离开,他连忙喊住最后那人:“刘大人,本相有些事要同你商议,烦请一道。” 那位刘大人闻言,停了步子,回头看了林怀玉一眼,又看了宿泱一眼,抿唇当做没听见,走了。 林怀玉看着群臣离开,回头又见宿泱噙着笑望着他:“老师,跟朕回去吧。” 林怀玉面若寒霜:“若臣执意要抗旨呢?” 宿泱顿时敛去了唇畔的笑意,面色微沉:“朕想起来了,老师今日见到了之前交口称赞的新科状元赵襄宜是吗?他还同你说了话。” 林怀玉不知宿泱为什么突然扯其他人:“是说了几句,但他的才学与臣无关,此人文章确实所作不错,否则陛下也不会选他做新科状元了,不是吗?” 宿泱嗤笑了一声,听着林怀玉明里暗里夸赞赵襄宜,脸色也越发的阴沉,四下无人,只有德福在侧,宿泱沉声道:“林怀玉,你莫要以为朕没有看见,方才大殿之上,你一进来就和他眉来眼去的,就这般当着朕的面勾引他?” 林怀玉拂袖欲走。 宿泱将人拉住:“朕记得前些日子卸了林相的职,虽未拟旨,但朕口谕已出,老师如今不再是丞相,朕若是要处置新科状元,老师护得住他吗?” 林怀玉并不在意什么新科状元,但宿泱这么多年来在百姓心中一直是位明君,若是因为他胡作非为,多年形象毁于一旦,属实不妥。 更何况他死之后,这位新科状元或许能帮衬宿泱一二,亦或是代替他的位置…… 林怀玉问他:“你待如何?” 宿泱冷冷看着林怀玉,怒火更盛:“老师屡屡顶撞朕,你说该不该罚?” “就跪在这里思过,直到老师愿意同朕回去为止。” 9、第 9 章 大雪茫茫没有停的意思,如同从九天倒下来的絮,明明那么轻,可堆积起来又那么冷。 林怀玉跪在大雪之中,那雪已经快要将他淹没,他好似真成了个雪做的人,跪在风雪殿外一动不动。 白雪落在他的发梢,他的羽睫,甚至他的脸上,寒风钻入他的衣袍,彻骨的冷意攀上他的身躯,令他在雪地中细微地发着抖。 如同冰雕玉砌,在寒风中美得像个雪人,等风雪一停,太阳出来,他也就化了。 林怀玉的视线被冰雪遮挡,满目都是茫茫的一片,这样的场景让他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冬日,也是这样纷飞的大雪。 彼时宿泱还是冷宫里那个不受待见的皇子,林怀玉为了让宿泱不在冷宫遭受欺凌,用了许多手段,才终于将这没有半分存在感的皇子从冷宫中救出来。 然而许是宿泱那张脸让先帝想起了他的母妃,先帝找了个借口冲着宿泱一顿发火,好不容易将人带出冷宫,眼看着又要被先帝丢回去,林怀玉便在先帝面前为他求情。 可先帝正在气头上,连他也不肯见,林怀玉为了求见先帝,跪在殿外,风雪也同样侵蚀着他的身体。 他跪了很久,夕阳都照在了他的身上,风雪一停,那雪便开始融化,那时才是真正冷入骨髓的时候。 林怀玉感觉自己跪僵了,也跪麻了,整个身子都感受不到冷了,疼痛都变得那样麻木。 到最后先帝终于肯见他,林怀玉差点没能从雪地里站起来,他被公公搀扶着,双腿几乎不能行走,却还是硬撑着进到殿内去见先帝,只为了替宿泱求情。 林怀玉看着落雪,很快收回了思绪,他双手覆在膝盖上,眸光微动。 这双腿在雨季,或是冰雪消融之际,便会是针扎一般的疼,密密麻麻仿佛不属于他,又疼又难受,却无可奈何。 他也因此不能长途跋涉,不能久站,更不能跪。 林怀玉又不知自己在雪地里跪了多久,唇色已近乎雪白,脸上的血色也尽数褪去,更像一尊易碎的雕塑了。 应该是没有上一次跪先帝时那么久的,林怀玉想。 只是林怀玉的身子如今禁不起风雪,他抖得越发厉害,在雪中一阵又一阵地咳嗽了起来。 好在宿泱不在此处,看不到他身形狼狈,面容憔悴,活像个被无常索命的鬼。 地上明明是白皑皑的一片,蓦地落了一片红梅下来。 可此处没有梅花,哪来的艳红呢? 然而林怀玉面前的雪地上又接连落下来几滴……血…… 原来不是红梅,是他咳血了。 林怀玉的视线有些模糊,才错看成了红梅。 他闭了闭眼,重新睁开,不动声色地用手拨了旁边的雪,覆盖在了那几滴鲜血上,将那殷红刺目的鲜血掩藏了起来。 不消多少时,林怀玉在雪地里看到了那双墨色锦靴,他听见宿泱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传来:“老师果真是弱不禁风,才跪了这么一会儿就要晕倒了?” 林怀玉缓缓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宿泱,没有说话,他咽下喉间的血腥气,不想将血腥味暴露给宿泱。 宿泱见他不说话,更是生气,吼道:“林怀玉!你和那个赵襄宜才认识多久?你就这么护着他?为了让他活,宁可自己不顾身体跪在这儿?你就这么……这么喜欢他?!” 林怀玉感觉到血腥气被压下去,才缓缓开口:“臣只是觉得,他是个可用之材,陛下不能因为臣的原因,牵累他。” “牵累他?”宿泱嗤笑了一声,冷冷道,“林怀玉,你可真为他着想。” 他话音一落,俯身将林怀玉一把从雪地里拉了起来。 林怀玉腿跪麻了,这会儿根本站不住,身形一晃便要倒下,又被宿泱接住,他被对方一把扛在了肩上,朝着沁春宫走去。 林怀玉感觉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这么扛着,脑袋都有些晕了,他感受着宿泱的怒意,道:“我留着他也是为了你以后可以用他,你气什么?” 宿泱哼了一声,没说话。 林怀玉轻叹:“放我下来。” 宿泱这回总算开了口,语气也仍旧不善:“刚刚不是还站不住吗?这会儿又能走了?是因为不想待在朕的身上?” 林怀玉又闭上了嘴,没再说话,忍着肚子的疼痛和被颠的眩晕,被宿泱一路扛回了沁春宫。 重新回到这里,林怀玉有一种越狱之后被抓回来的错觉,他缓了缓,决定和林怀玉聊正事:“此次春闱还有不少人在暗中动了手脚,臣查出来不少,证据也都捏在了手中,陛下要如何处置?” 宿泱墨色的眼眸盯着林怀玉,问:“朕说过了,老师如今已经不是丞相了,你与朕之间难道就没有别的可以聊了吗?” 林怀玉一愣,随即反问:“陛下觉得,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以聊的?” 宿泱缓慢地点了两下头:“你说得对,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了,毕竟老师现在已经有别的人代替朕了,你的心里被赵襄宜占据了,老师,你是不是不要朕了?想要收他做学生,和以前教朕那般教他?” 林怀玉不知道宿泱一天到晚在联想些什么,但还是和宿泱道:“臣没有要收学生。” 每个人的路都该自己走,赵襄宜纵使有才学能力,能不能坐上丞相的位置,也得看他的本事。 宿泱闻言,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他抬膝架在床沿,双手撑在林怀玉身侧,将林怀玉困在自己怀里,如同大型野兽将猎物圈住:“好,那老师说,朕的文章比赵襄宜的好,朕在老师心中是独一无二的学生。” 宿泱温热的吐息喷薄在林怀玉的脸上,林怀玉侧过脸躲了躲,闭上了眼睛,俨然是一副不准备搭理宿泱的模样。 “好,好,好。”宿泱怒极反笑,“老师就连哄哄朕也不愿,那朕又何必体贴老师呢?” 林怀玉心中一惊,他正要开口,却被宿泱抵了回去,那人强势地侵占令林怀玉逃无可逃,他的腿尚未恢复,也根本无法反抗宿泱,只能被迫承受着对方的怒火。 烛火轻轻摇曳,映着纱帐上的人影也摇摇晃晃着,呜咽的风声似乎淹没了某些细碎的响声,听不真切。 那殿外的风雪又落了一夜。 林怀玉再醒来的时候,身上的疼痛如剥皮拆骨,尤其是他的双腿,膝盖处传来熟悉的痛楚。 冰雪消融了。 林怀玉从勉强从榻上起来,扶着周围能扶的东西走到了门边,一打开门,那冷意便随着风席卷而来,林怀玉的膝盖几乎支撑不住。 他紧紧攥着门框,没让自己倒下去,双腿打着颤。 不等他关门,迎面便见宿泱朝他走了过来,那一身朝服还未褪下,应当是刚下朝。 宿泱原本面色不虞,见到林怀玉开门,脸上的阴霾扫了一些走:“老师是特地开门来迎接朕的吗?” 林怀玉咳了一声,讽他:“你倒是会自洽。” 宿泱当然知道林怀玉这会儿生着气,他见林怀玉转身回了屋子,一个好脸色也没给他,宿泱又落了落唇角的弧度,跟了上去:“老师对朕如此冷漠,就不怕朕不再宠幸你,另立新后?” 林怀玉先是冷淡道:“求之不得。” 随即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宿泱不会无缘无故提起立后之事,他转身回望:“早朝说什么了?” 宿泱冷笑了一声,掐住林怀玉的腰,恶狠狠道:“老师的心里果真一点也没有朕,朕要立后你都没一点反应。” 林怀玉吃了痛,眉心轻轻拧了起来,他从宿泱口中推测出了今日早朝都议了些什么事:“朝臣让你立后?” 宿泱冷哼道:“那些人吃饱了没事干,就管起朕的后宫来了,说什么后宫多年空置,后位也该有人,还说什么开枝散叶延绵子嗣的,吵得朕头都疼了,便提前下了朝。” 林怀玉颔首,难怪今日宿泱早早便回来了。 宿泱看了林怀玉一眼,瞧不出对方的神色,不动声色地问:“老师以为朕该立后了吗?” 林怀玉瞥了宿泱一眼,从对方掌心逃脱,在旁边坐下,仿佛和宿泱讨论一件普通的朝事:“陛下可有心仪的女子……或是男子?” “男子?”宿泱抓住了林怀玉的措辞,侵占性的目光锁住了对方,“老师特地问这个,莫不是觉得,朕心仪于你?” 林怀玉移开了视线:“臣不曾这样说,只是觉得陛下或许不喜欢女子喜欢男子。” 宿泱嗤笑了一声:“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轮不到你来揣测,不过朕倒是觉得,白大将军的嫡女英姿飒爽,很是令朕满意,去年秋猎见过一面,老师也夸她是将门虎女呢。” 林怀玉想起宿泱说的是谁,白大将军唯有那一个女儿,名叫白见青,去年秋闱,一众男儿郎都不是她的对手,她一骑绝尘夺了秋猎魁首,英姿飒爽,一杆红缨枪出神入化,他确实夸了几句,没想到宿泱喜欢的竟然是她。 林怀玉不禁看向宿泱,少年天子如今已经长大了,二十一岁的年纪换做寻常人家早已娶妻,或许已经生了儿女,宿泱也确实该到了立后的年纪了。 林怀玉垂了眼眸,道:“陛下喜欢白姑娘怎么从未提起过。” 宿泱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林怀玉,生怕错过一丝神情:“朕原本怕她不愿意,毕竟她看着不是很想做皇后。” 林怀玉轻轻点头,语气有些淡:“白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白府家风严谨,白姑娘还曾上过阵打过仗,臣也见过,模样也是极好的,听说白大将军回来后,白府这几年提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 “陛下若是真心喜欢,可要抓紧了。” 10、第 10 章 殿外的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户,似乎要将林怀玉的话吹散。 宿泱一眨不眨地望着林怀玉,他了解林怀玉,这会儿林怀玉兴致缺缺,言语间虽然都是在夸赞白见青,可语气冷淡,分明不想多说,只是碍着自己的逼迫,只能多说两句。 宿泱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林怀玉对这个白见青评价竟然如此之高,他还没见过林怀玉这般欣赏哪个女子。 说起来,他其实也不知道林怀玉的性取向,林怀玉一直被他强迫着做那事,可到底心里头是不喜欢他的,莫非…… 林怀玉喜欢女子? 又或者…… 林怀玉喜欢的就是这位白见青? 是了,否则林怀玉怎么会听到他说心仪白见青,语气都淡了下去。 林怀玉越想,心中越烦,将手边的被子一摔,那瓷盏瞬间碎了一地:“林怀玉,你都被朕里里外外弄过了,你居然还能喜欢女人吗?!” 林怀玉的眸光闪了闪,随即侧过头,抿了一口茶,淡淡道:“这话陛下应该问自己吧?” 宿泱冷冷一笑:“朕是天子,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轮不到旁人来指手画脚,三宫六院,嫔妃也好,男宠也罢,也轮不到你一个禁.脔吃飞醋。” 宿泱知道林怀玉不是吃醋,但他就是想故意这么说,他想林怀玉为他吃醋。 可偏偏林怀玉道:“臣没有。” 宿泱听不到自己想听的,便道:“既然老师也觉得朕该立后,那朕便选秀吧。” “德福!” 德福听见宿泱唤他,连忙推门进来,他看见碎了一地的瓷片,顿时眼观鼻鼻观口,假装没看见,绕过了那些碎片:“陛下有什么吩咐?” 说着,他还顺势朝林怀玉的方向看了一眼。 得,和以往一样,都是陛下在一边独自生气,林大人冷冷淡淡坐在一边事不关己,瞧不出什么来。 “传朕的旨意,明日召文武百官凡是家中有适龄未婚的女子……及男子入宫选秀。”宿泱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德福一愣,立刻看向了林怀玉,对方却仍旧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似乎并不关心这件事。 宿泱循着德福的目光,眉头一皱:“你看他做什么?朕的话还没有一个禁.脔好使吗?” 德福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奴才不敢!奴才遵旨!” 德福立刻退了出去,匆匆忙忙去传旨。 “如此,老师可满意?”宿泱看着林怀玉,特地相问,那语气中多的是阴阳怪气。 林怀玉知道,宿泱特意提文武百官是为了让白大将军的嫡女也能入宫,至于后面提起男子……便是为了羞辱他了。 他眸光微动,淡淡道:“陛下说的不错,你是天子,三宫六院乃是常理,既然已有心仪之人,立后也无可厚非,只是……” “只是?”宿泱看着林怀玉,忽的眸中升起一丝波澜。 林怀玉想说什么?只是他该怎么办?又或是,他在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地位? 看来林怀玉还是在意自己的,也在意他们之间的关系。 宿泱这么想着,唇角不自觉微微扬起,等着林怀玉开口。 “只是陛下也得问过白姑娘的意思,莫要强求于人。”林怀玉如是道。 宿泱闻言,唇角的弧度一僵,他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低低哼了一声:“林怀玉,你还挺为她着想的。” 林怀玉收回了目光,问:“明日选秀,臣能去观礼吗?” 宿泱闻言,眸光一紧,他死死盯着林怀玉,声音微沉:“你要去观礼?为什么?” 林怀玉放下茶盏,双手揉了揉膝盖,方才德福开了门,冷风灌了进来,带着冰雪消融后的寒意,渗透了他的骨髓:“明日一定十分热闹,臣不想一个人待在沁春宫。” 他其实想去看看白见青,看看那个在宿泱心里驻足的女子,若是对方愿意,以后便是她陪着宿泱一直走下去。 宿泱眉头轻挑,笑道:“是朕明日不能来看老师,老师便觉得寂寞了吗?” 林怀玉无声地瞥了宿泱一眼:“陛下若是非要这么想,臣也无话可说。” 宿泱似乎心情大好,调侃道:“朕知道,老师贯是口是心非。” 果然,林怀玉听见他要选秀,还是吃醋了。 他看着林怀玉,自然也就注意到了林怀玉的手正揉着膝盖,不禁问:“老师的腿疼?” 林怀玉长睫轻颤,拢了拢指尖,没再继续揉:“没什么,风吹着有点冷罢了。” 宿泱嗤笑了一声,调侃道:“朕还以为是昨日朕罚你跪在雪地里,跪坏了。” 林怀玉扯了扯嘴角,淡淡道:“臣还没有那么娇气。” 宿泱没好气道:“你还不娇气呢?” 他说着将林怀玉一把抱到了自己腿上:“来,朕替你揉。” 林怀玉张了张口,却没有再说什么拒绝的话,任由宿泱替他轻柔着膝盖的旧伤。 旭日东升,阳光柔和地洒在大地上,倒是入春来头一遭不曾下雪。 宫道上只剩冰雪消融后的水渍,宫人正在打扫。 后花园中只见数道靓丽的身影被宫人引着朝凉亭走去,前来选秀的女子和男子分开走着,但无一不贪恋着御花园的景色,张望着欣赏着,果真十分热闹。 只是选秀一事几家欢喜几家愁,也有人无心花色,愁容满面。 “唉,要不是抗旨牵累家人,我真是一点也不想来选秀。” “是啊,你看那边,还有男子,咱们陛下男女不忌,但我终究觉得有些不喜,我爹还说我以后必定是个妒妇。” “倒不是觉得和男子一起选秀有什么不妥,只是一想到以后要和一个男子争宠,就有些怪异了。” “没事,咱们落选就好了,别让陛下看中了,尽量不连累家里的情况下,别展示自己就好了。” 秀女们各怀心思,男子那边也一样是各种颜色。 “陛下怎么还选男人啊,真是闻所未闻,我日后可是要入朝为官的,可不想屈于陛下的后宫中。” “就是啊,我读了那么多书,还想施展抱负呢,求求了,希望陛下别选中我。” 在男子中,另一道声音便格外明显:“我倒是觉得,做陛下的男妃也不错啊,要是男后,那就更好了!” 众人纷纷望向他。 此人身形修长,锦袍玉带,一看便是家中千娇百宠长大的纨绔弟子,性子有些张扬,长得也十分张扬,抬着头总好像在蔑视别人。 “这是谁啊?”有人问了出来。 不消别人回答,那人先自我介绍了:“你居然不认识我?我可是当朝阁老唯一的嫡长孙。” 众人哗然。 “王阁老的嫡长孙……王襄玉。” “原来是他,长得还挺好看的,既然他想被选上,那就选吧。” “我觉得他还挺有希望的,比那边的几个秀女都还要好看!”有人看着王襄玉,也不知道是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刻意追捧还是真的这么认为。 王襄玉其实确实长得不错,在现场的这些人中算是佼佼,只不过他神情有些高高在上,不少人看不惯他。 但终究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巴结他的人更多,也有不想得罪他的便也躲在一旁,一时间王襄玉显得格外突出。 他听着周围的阿谀奉承,正得意着,却被一道更为响亮且诚恳的声音打破了。 “哇!那人是谁!这也太美了!” 突然有人惊呼一声,那赞叹与惊讶的声音从内心深处发了出来,让众人纷纷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 这不看也罢,一看,众人皆愣在了原地,连步子都忘了走。 御花园另一边的花丛长势格外喜人,几乎到了肩膀下面,各种颜色的花都有,还有牡丹国色芳华,令人移不开眼睛。 可万花丛中却有一抹玄色的身影伫立其间,墨色长发轻轻挽起,半垂着的如同瀑布,雪白的面容如同前些日大雪堆砌的人偶,精致又美丽,那一双如桃花一般的眼中注入了清泉的瞳眸,什么都恰到好处,宛如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只是那身上的衣袍似乎大了些,颜色也不衬那人。 “这是谁啊?也是来选秀的吗?” “若他是来选秀的,那我们定然没什么机会了,这样的容颜真是世间少有,我要是陛下,必定一见钟情。” “啊!好希望他不是来选秀的,或者希望他落选,这人是哪家的公子啊,我想上门提亲!” 在场的众人没人认出林怀玉,他们从未见过林怀玉,从前也没资格见林怀玉。 不过若是他们的长辈在场,必定能一眼便认出来,并且捂住自家小辈的嘴,然后立刻朝林怀玉赔礼道歉。 只可惜,那些长辈不在,也就没人捂住这些秀女秀男的嘴。 说起来也不怪他们,林怀玉少年得志,年纪轻轻便成了一朝丞相,按年纪算他也就比这些来选秀的人年长几岁,甚至同有些人也年岁相仿,没人会把他联系到那个传闻中心狠手辣权倾朝野的当朝丞相身上去。 “真好看,要是我的夫婿,我吵架都……吵不起来!” “这才是天上有地下无吧?刚刚那边夸的都是谁啊?不会是因为什么阁老身份阿谀奉承吧?”有人看不惯王襄玉和那些阿谀奉承的人,趁机阴阳怪气道。 夸赞王襄玉的几人顿时红了脸,想反驳又无从反驳。 王襄玉一见林怀玉,也是乍然愣了神,但随即发觉,方才夸赞他的人纷纷转头夸起了林怀玉,甚至还觉得自己不如林怀玉,顿时沉下了脸。 不就是比他长得好看些吗?今日是选秀,陛下后宫空悬,能在御花园里的,要么也是来选秀的,要么就是陛下的男宠,身份低贱不为世人所知。 他未来可是这后宫的主子,再不济也是个妃,区区男宠,再好看又能如何?刮花了脸什么都不是,还怎么勾引陛下? 王襄玉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不错,已经想象着对方被他羞辱,众人反过来重新追捧他的场面了。 于是他冷哼了一声,竟然朝着林怀玉的方向走了过去。 众人见状,犹豫了一下,互相对视了一眼,在王襄玉的后面跟了过去。 “喂!你!”王襄玉不知道林怀玉究竟是谁,也懒得知道,直接冲着他喊,“你是男宠吧?这儿今日可是陛下选秀,咱们选上的,位份怎么样都高于你,你不先过来拜见一下未来的主子们吗?” 林怀玉轻轻朝着王襄玉瞥了过去,那清冷的眼眸令后者有一瞬间的愣神,王襄玉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眼睛,比他在青楼见到的那些小倌好看千倍万倍,这样如同琉璃般的眼眸,的确是个尤物。 但他随即又被林怀玉那不放在眼里的态度激怒,林怀玉根本没有理他的意思,甚至看见他也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他又朝着林怀玉走近了,指着他呵斥道:“你聋了?本少爷跟你说话呢,装听不见?信不信本少爷让你真听不见?!” 林怀玉本来不想同一个无知纨绔计较,但这会儿冷冷地望着王襄玉,随口道:“你可以试试。” 明明只是一个低贱的男宠,这样的眼神却让王襄玉不寒而栗,只是身后那一双双眼睛都望着他,多的是看笑话的人,他清了清嗓子,给自己提了提胆:“你别以为自己现在有陛下的宠爱就能如此目中无人,陛下要是真的心里有你,怎么今日还会选秀?” 林怀玉眸光微动,没有立刻说话。 王襄玉以为对方是被自己说中了,立刻嘲笑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能做个陛下的男宠,得一些宠爱还不是仗着自己这张脸,可陛下总有看腻的时候,卑贱的男宠还真以为自己有什么身份和本少爷叫板了吗?” 刚刚竟然还敢无视他! 王襄玉又指了指旁边凉亭中备好的茶水,对林怀玉趾高气扬地吩咐:“这样吧,你给本少爷敬杯茶,本少爷就大发慈悲地放过你。” 11、第 11 章 冰雪消融后的风也格外得冷,呼啸着灌入林怀玉的衣袍,膝盖上的伤仍旧隐隐作痛,将他的一部分思绪转移。 林怀玉眸光冷冽犹如这刺骨的寒风,他抬眸冷冷刺向王襄玉,刚要开口,一道清亮的女声率先朝这里靠了过来。 “就算人家只是男宠,也是陛下的人,如今圣恩正隆,你如此羞辱他,就不怕陛下撞见,降你的罪?” 林怀玉眸光轻转,心中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他抬眸望过去,果然见到了一年前秋猎上的魁首,也是宿泱的心上人,白见青。 那时候秋猎上,白见青身着一身轻甲,搭弓射箭马术精湛,英姿飒爽的模样连许多男儿郎都自愧不如,如今为了选秀换上了一身女儿装,亦是别样的美丽。 “有你什么事?别以为你是白大将军的嫡女本少爷就怕你,我祖父可是当朝阁老,就算白大将军见了,那也是要客客气气的。”王襄玉看见白见青走出来坏他的事,顿时黑了脸。 白见青轻蔑一笑,根本没将王襄玉放在眼里:“那又怎么样?总喜欢把祖父挂在嘴边,一个男人,不过如此。” “你!”王襄玉气急败坏,“本少爷的事轮不到你插嘴,等你选上,当了皇后再管小爷吧。” 哼,白见青要是选上了,他就落选,打不过他就跑! 白见青这会儿已经走到了林怀玉的前面,声音缓了下来:“你别理他,他脑子有病,等会要是陛下来了,你告状,我们给你作证。” 林怀玉轻轻一笑,朝着白见青颔首:“多谢姑娘。” 声音如泉,冷冽如雪,白见青第一次在一个人的身上感觉到了冰清玉洁这四个字,难怪陛下会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可既然都有这样绝世的人了,为何还要选秀? 可见是个用情不专的,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她只能朝着林怀玉安抚似的笑了笑。 宿泱下朝过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林怀玉和白见青相视一笑的画面,牡丹花丛中,二人郎才女貌宛若天作之合,周遭盛开的花将人簇拥在中间,如同画卷中美好。 看得宿泱冷笑了一声。 旁边的德福听见这声笑,又看见御花园那边的场景,不由得为众人捏了把汗。 不等他多想,宿泱已经大步流星朝着林怀玉的方向走了过去。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宿泱的语气夹杂着冷意,所有人转身见了他纷纷跪下请安。 唯有林怀玉,站在跪了一片的中央,直视着宿泱。 白见青这时候给他使了使眼色,大概是示意他抢在王襄玉之前先和宿泱告状,否则等王襄玉开口,那便是颠倒黑白了。 林怀玉垂了垂眼眸,果然,王襄玉开口十分之快,就是生怕林怀玉先告状。 “回禀陛下,此人对刚入宫的秀女秀男们言行无状,臣子好心提醒他,他却反过来骂臣子,说他得了陛下的恩宠,根本不将我们放在眼里,等日后臣子入了宫,他自会好好教训臣子。”王襄玉大着胆子看向宿泱,一脸委屈地告状,那模样倒是比女人还千娇百媚。 “哦?”宿泱闻言,饶有兴致地望向了林怀玉,只是对方的神色仍旧淡漠,仿佛对王襄玉的恶人先告状并不在意。 王襄玉见宿泱并未生气,反而打算听下去,于是又继续道:“臣子觉得他实在是恃宠而骄,在场的无一不是身份高贵的宦官子弟,岂是他一个身份低贱的人随意得罪的,到时候损了天家威严,给陛下招来祸事,这才想着小惩大诫一下。” 宿泱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说林怀玉身份低贱,唇边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眸光紧紧盯着林怀玉,似是不想错过林怀玉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不过在听到王襄玉说小惩大诫,他唇角的弧度轻轻落了落,语气中带着危险:“你对他做了什么?” 王襄玉这会儿没察觉到宿泱语气的变化,以为宿泱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要帮他一起教训林怀玉,于是大着胆子站起来,面向林怀玉道:“臣子不过是想教教他规矩,让他给我敬杯茶罢了。” 宿泱闻言,眉头轻扬:“敬了吗?” 王襄玉连忙道:“还没呢,敬个茶都不肯,果真是没规矩的奴才!” 宿泱闷声笑了两声,对林怀玉道:“卑贱的奴才,让你敬茶呢,还不去?” 林怀玉望着宿泱,脸上没多少表情,只是冷意卷着刺骨的风吹在了宿泱的身上。 “回禀陛下,不是王公子说的这样的,这位……这位公子他什么都没做,倒是王公子,颠倒黑白,在这里欺瞒陛下,陛下明鉴!”白见青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出声替林怀玉说话。 方才还等着看好戏的宿泱听见白见青的回护,唇边的笑意荡然无存,他没有看白见青,而是紧紧盯着林怀玉,冷笑了一声:“方才朕就见你二人眉来眼去,现下白姑娘又替你说话,怎么?朕才离开这么一会儿,你就勾引人家了?” 白见青顿时皱起了眉头,她刚要开口辩解,林怀玉却先她一步开了口:“陛下慎言。” 王襄玉愣了愣,瞪着眼睛看向林怀玉,这人竟然没有求饶,反而还让陛下慎言?是不想要命了吗? 然而宿泱并未降罪,只是脸色不好看:“那就敬茶。” 林怀玉抬眸看了宿泱一眼,心底一叹。 这人大概是看到白见青和自己对视了几眼,又帮自己说了话,吃他的醋了。 既然这么在意白见青,怎么还出言伤人呢?也不怕白见青对他印象不好吗? 林怀玉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凉亭走去,王襄玉还以为林怀玉真不怕死呢,到头来还不是要给他敬茶,陛下竟然站在了他这一边,那他坐上男后之位岂不是有希望? 这么想着,他又抬头看向了宿泱:“陛下,多谢陛下替臣子做主。” 宿泱敷衍地应了一声,随口问:“你叫什么?” 王襄玉以为自己真有希望,连忙道:“臣子叫王襄玉,王英是臣子的祖父。” 宿泱抬眉:“王阁老的孙子,王襄玉……这名字不错,朕喜欢这个玉字。” “陛下喜欢就是臣子的荣幸。”王襄玉笑着抬头,在看到宿泱的神色后,面色一僵。 宿泱虽然在和他说话,可目光却不在他的身上,而是紧紧盯着…… 王襄玉顺着宿泱的目光望了过去,是走向了凉亭的林怀玉。 林怀玉并没有直接走进凉亭,而是在旁边蹲了下来,墨色衣袍曳地,沾染了尘会。 他捏了一把土走到凉亭,将那捧土丢进了茶壶之中,随后倒了茶走到了宿泱和王襄玉面前,淡淡道:“喝吧。” 王襄玉看了一眼那浑浊的茶水,又看了一眼宿泱,委屈道:“陛下,这茶怎么喝啊?这该死的奴才竟然如此欺负人,连陛下的命令都不听。” 然而这一次,宿泱却没有应话。 王襄玉心中一惊。 这男宠难道在陛下心里还是有分量的? 他再垂死挣扎道:“陛下,我不想喝……” 宿泱却轻笑了一声,带着轻讽:“刚刚不是你要让他给你敬茶的吗?怎么现在又不喝了?” 王襄玉白了脸,摇了摇头:“我……” 宿泱收回目光,冷冷道:“喝。” 王襄玉看了一眼林怀玉,对方仍旧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样,好像手里的那杯不是脏污的茶水,而是上好的茗品。 没有转圜的余地,王襄玉不可能抗旨不尊,只好接过林怀玉手里的茶,硬着头皮喝了一口,沙粒顿时进了喉咙,难受得王襄玉呛了起来,可他又不敢把手里的茶盏扔了,只好再度恳求宿泱:“陛下,这茶真的不能喝。” 宿泱的目光仍旧落在林怀玉的身上,一眼没分给王襄玉:“要朕说第二遍吗?” 王襄玉一哽,只好咬了咬牙,将带着泥土沙粒的茶一饮而尽,随后涨红了脸,拼命咳嗽了起来,几乎要将整个胃都咳出来。 他眼尾带着泪,不忘扯着宿泱的袖子撒娇:“陛下,我好难受啊,您能拍拍我的背吗?” 宿泱眉头一挑,终于将目光分给了王襄玉,却没有拍王襄玉的背,而是意有所指地喊了一声:“阿玉……” 王襄玉顿时眼眸一亮,回应道:“陛下……” 谁知下一秒,宿泱便甩开了他拉着袖子的手,将他一下掼在地上,冷声道:“这个名字你配不上,回去让王阁老给你重新取一个。” 他说完,朝着林怀玉走了过去,一把将人拉住,朝着沁春宫的方向而去,脸色冷得吓人。 但还是扔下了一句话:“德福,王阁老教子无方,出言不逊冲撞朕的老师,朕替他管教一二,廷杖二十,丢回去。” 留在御花园的众人一片哗然。 陛下的老师……刚刚那人竟然不是什么卑贱的男宠,而是天子帝师,当朝丞相,林怀玉! 倒在地上的王襄玉脸色煞白。 不论是他得罪了连他祖父都不敢惹的林怀玉,还是即将行刑的二十廷杖,都令他心生恐惧。 如果非要说哪个更甚,那必然是得罪了林怀玉…… 那个权倾朝野,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的权臣,以对方的性格,他们王府都会遭殃! 完了。 但此刻,林怀玉的心里也是这两个字。 他被宿泱拽着,手腕被那人紧紧捏住,捏得生疼,宿泱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面若寒霜,周身气压低得可怕,满腔的怒火恐怕又是冲着他来的。 林怀玉想了想,开口道:“白姑娘只是好心替臣解围,陛下喜欢她应该留在御花园和她相处相处。” 林怀玉话音刚落,被宿泱甩进了沁春宫,房间的大门被宿泱“嘭”地合上,宿泱沉沉地望着他,背着光脸色阴沉:“那姓王的手都扯上朕的袖子了,他都和朕在撒娇了,林怀玉,你怎么还能无动于衷的?!” 林怀玉愣了一下,宿泱这话他倒是真没料到,不由得道:“那不是陛下准许的吗?” “然后呢?”宿泱气急败坏,“你就眼睁睁看着?人家还没进宫呢就知道争宠了,你呢?没了丞相之位,你就是朕的男宠,你就一点也不吃醋吗?” 林怀玉却看着他,问:“陛下充盈后宫,是不是便能放臣出宫了?” 宿泱闻言,呼吸都更急促了一些:“你想得美!林怀玉,原来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朕。” 林怀玉一时无言,他发现自从他进宫之后,他和宿泱总是说不到一块去了。 还没等他开口,宿泱走近了,又将他一把从位子上拽了起来,粗暴地脱了他的外袍:“当着朕的面,勾引别人,别以为朕没看到,整个御花园的眼睛都在你身上,白见青同你眉目传情,你是不是喜欢她?” 林怀玉很快身上又没了衣服,他拧着眉看向宿泱,难以置信道:“臣和白姑娘怎么会……” 然而宿泱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你果然就是个下贱的男宠,朕不过不在你身边一会儿,你就去勾引别人。” 林怀玉算是明白了,宿泱只是想羞辱他而已。 他没再开口,冰凉的桌面贴在他的后背,又冷又硬,磨得他雪色的肌肤都擦出了红痕。 那金丝楠木做的桌子剧烈地晃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人生生拆散架了,那动静不可谓不小。 林怀玉忍着体内和体外的双重疼痛,紧紧咬着下唇,又听见宿泱在他耳边恶劣道:“老师,你睁眼看看啊,看着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宿泱的话犹如恶魔低语,一字一句传入林怀玉耳中:“老师在朕的身下雌伏,当真还能喜欢上女子吗?” 林怀玉鸦羽般的眼睛剧烈颤动着。 12、第 12 章 冬日彻底放了晴,大雪没再整日整夜的下,倒是太阳显得格外明艳了,拍打在窗上的风也柔和了不少,没再呜咽叫嚣着。 可即便是这样,林怀玉醒来的时候仍旧觉得冷,身上的痛意分毫不减,整个人清醒着却无力操控自己的身体,只能如同一具尸体躺在床上。 不,尸体没有感觉,而他,每一寸肌肤和骨髓都在和他控诉昨夜的荒唐。 林怀玉在床上躺了许久,久到早朝都快结束了,他才缓缓动了动指尖,回拢了些许力气,撑着自己从床上坐起来。 里面一有动静,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丞相大人,您的药已经煎好了,奴才给您送进来?” 林怀玉一想到那个苦涩的药味,便皱起了眉头,身上的不适令他连带着对喝药这件事也反感了起来:“不用送了。” 左右他这个毒用那些药也喝不好,不如不喝。 外头的目宫人闻言,顿时急得满头冒汗,陛下出门之前特意嘱咐了,一定要将药在林丞相醒来之前煎好并温到让林丞相适合入口,如今这药温度正好,再不喝就该凉了。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再度敲门,小心翼翼道:“丞相大人,这药若是放久了就该凉了,还是趁这会儿喝吧。” 林怀玉现下心情不好,寒声道:“本相说了不喝,你听不懂话吗?” 那奴才似乎是跪下了,连忙求饶:“丞相恕罪,只是……只是陛下离开之前吩咐了奴才,务必要伺候丞相喝药,否则就要了奴才的脑袋啊!” 门外的宫人拼了命地给林怀玉磕头,林怀玉的眉头不由得拧在了一起,然而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门外磕头的动静小了。 林怀玉警惕地朝着门口望去,果然房门被人直接推开,那道高大墨色的身影一手扣着那碗熬好的药,脸色不善地走了进来,还顺手关上了门。 林怀玉半支着身体,墨色的长发从一侧宣泄而下,垂落在床榻间,白色的中衣一边坠了点,露出了林怀玉锁骨周围那一片雪色的肌肤。 宿泱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令他血脉偾张的场面,他盯着林怀玉走近,语气低沉的问:“为什么不喝药?” 其实这个问题不用问宿泱也知道,林怀玉怕苦。 林怀玉看着清冷冷如同谪仙一般的人物,实际上娇气的很,怕冷怕热,怕痛怕苦。 但宿泱一点也不觉得林怀玉麻烦,相反,他觉得林怀玉可爱,这是林怀玉为旁人所不知的东西,唯有他知道。 唯有他知道。 林怀玉那一身清冷的表皮下,是世人无法得见的不同。 林怀玉见到他,心里的怒意更甚,瞥了一眼那犹如墨汁的药,侧过头道:“不想喝。” 宿泱将药递到林怀玉的面前,道:“不喝药,病怎么能好?” 林怀玉冷笑了一声:“陛下这般对待臣,臣的病又怎么会好?” 宿泱沉沉地凝视着林怀玉,眉梢轻扬:“原来是在生气,可老师再生气,也不能不喝药。” 他说着,将药递到了林怀玉的唇边,林怀玉抬手就掀了碗,药汁溅在了宿泱的身上,林怀玉冷冷望着他:“滚开。” 宿泱瞥了一眼身上的药汁,并不在意林怀玉弄脏了他的衣服,反而轻笑了一声,对门外吩咐道:“把煎好的药都端过来。” “是。”门外的德福应声。 林怀玉皱起眉头看着宿泱,听见宿泱笑着道:“朕怕老师起来喝的药烫了或是冷了,所以每隔一刻钟让他们煎一份药,老师打碎了这碗,还有别的。” 林怀玉有些无力地看着宫人十分迅速地将几碗汤药端了进来,宿泱拿了碗走到林怀玉面前,林怀玉盯着他,没动。 下一秒,宿泱便直接捏住了林怀玉的下颌,迫使林怀玉抬头张口,苦涩的药汁被灌入口中,来不及吞咽,直入喉咙。 林怀玉顿时想要咳嗽,却被宿泱桎梏着无法动弹,他伸手攥住宿泱的手,却没有力气掰开对方的手,只能任由药汁全部送入他的口中。 墨色的药汁来不及咽下,从林怀玉的唇角淌下不少,宿泱拿了块帕子替他擦拭掉,又拿了第二碗:“老师怎么喝一半洒一半呢?药的份量不够,只好再喝一碗了。” 说完也不等林怀玉反应,捏着林怀玉的下颌,又将药猛的灌进了林怀玉的口中。 林怀玉仿佛被人摁进了水中,那溺水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口腔连带着鼻腔都被药汁浸入,难受到无法呼吸。 林怀玉紧紧攥着宿泱的手,可无论他怎么挣扎,都只能被迫仰着头接受药汁的灌入。 生理性的泪水溢出林怀玉微红的眼眶,晶莹的泪珠自眼尾滑落,没入黑色的发间。 两碗药灌完,宿泱才摆了摆手,让人退出去。 林怀玉失了桎梏,立刻趴在床榻边缘猛烈地咳嗽起来。 宿泱在一旁凉凉道:“老师若是将喝下去的药都吐出来了,朕不介意再帮老师喂一次。” 林怀玉撑在床沿,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按在床榻上,些许缠绕的青筋因为用力而突起,他缓了许久才停下了咳嗽,猛烈地呼吸着,仿佛一条重新放回水里的鱼,重获新生。 他二话没说,反手给了宿泱一巴掌:“你口口声声喊我老师,真的将我放在眼里了吗?” 宿泱用手背轻轻碰了碰被林怀玉打了的那一侧脸颊,冷笑了一声:“老师不说朕都差点忘了,你如今不过是朕的男宠,既然只是男宠,那就守好你的本分,别到处勾引别人。” 提起这个,林怀玉顿时想起昨夜宿泱盛怒之下对他的羞辱,可他又实在张不开口解释这些莫须有的东西。 他身居高位,早就忘了同人解释是什么滋味,信他的自然会信,不信他的解释再多也不会信。 更何况宿泱只是单纯想要羞辱他罢了。 宿泱见林怀玉冷着脸沉默,昨日却和白见青面带微笑,轻哼了一声:“你真喜欢她?” 林怀玉皱着眉头,望向宿泱的神色都带着厌倦:“我与白姑娘并不熟。” 宿泱闻言,唇角才缓缓提了提,眼底的沉郁淡去不少,只是下一秒,脸上的阴沉又重新笼了回来。 他听见林怀玉对他说:“陛下既然喜欢白姑娘,又有意立后,此刻应当在御花园选秀,和他们多待一会儿。” 宿泱顿时盯住了林怀玉,脸上连一丝笑意都不复存在。 林怀玉却好似浑然不觉,仍旧道:“又或者陛下喜欢王襄玉那样的,会撒娇会粘人的,他倒是很喜欢陛下,陛下也可以去找他,臣不反对陛下立男后,但王襄玉居后位的话,有些不妥,陛下喜欢,纳为妃嫔便是。” 宿泱只觉得林怀玉喋喋不休,说的全是他不爱听的,他俯身将林怀玉攥近了些,一吻落在对方唇上,将那些话全部堵了回去。 林怀玉又近乎窒息,扯了宿泱的衣服将宿泱的衣领都扯乱了,等到他快呼吸不上来,宿泱才堪堪放过了他。 宿泱看了一眼身上被扯乱的衣袍,故意道:“青天白日,老师就如此迫不及待了?” 林怀玉没能理会宿泱,正大口喘着气,本就因为灌药微红的眼眶此刻更加泛红,水汽再度蔓延了上来。 宿泱捏住了林怀玉的下颌,迫使对方用这副模样看着自己,恶劣地笑道:“老师刚才不是还在推开朕吗?不是要让朕去御花园吗?怎么会这会儿又主动起来?” 林怀玉知道宿泱喜欢曲解自己的意思,闭上眼睛干脆眼不见为净。 可宿泱却不许他躲避,在林怀玉耳边问:“老师方才说不反对朕立男后,但又不许王襄玉坐那个位置,莫非老师真想做朕的皇后?” 林怀玉睁眼,眼眸中的水汽荡然无存,只剩眼眶那片绯色一时难消,他直视着宿泱,问:“陛下给吗?” 宿泱同林怀玉对视了几秒,嗤笑了一声:“朕觉得,老师更适合做禁.脔。” 皇后不过是棋子,是相敬如宾的摆设。 先帝和先皇后便是如此,先皇后虽有子嗣,却也不过是她用来争权的筹码,而先帝到最后甚至猜忌起自己的枕边人,他们两个人这一生都在猜疑和争斗。 皇后并不是什么好位子,宿泱不想和林怀玉争斗,也不想和林怀玉相敬如宾,他只想把林怀玉从云端拉下来,和林怀玉在泥沼中共沉沦。 他想看林怀玉的脸上有不同的表情,只对着他的,也想和林怀玉做尽那些荒唐事。 皇后那个位置不好,他不想林怀玉坐。 仿佛只要林怀玉坐上那个位置,就和在丞相之位并无什么区别。 那不是他想要的。 可他说完,林怀玉便厌倦地闭上了眼睛,又不想看他了。 宿泱心底生出一股怒意,质问林怀玉:“老师方才要将朕推给别人,现在连看朕一眼都不愿意,就这么厌恶朕?” 林怀玉没有接话,脸上的神情都不曾变化,宿泱眼底闪过一丝失落,随即又冷声道:“好,你不理朕,朕就去御花园,去找那些秀女秀男!” 林怀玉的羽睫轻轻颤了一下,仍旧没有睁开眼睛,只开口道:“恭送陛下。” 宿泱冷笑了一声:“朕心情不好,不想选秀了,朕决定杀了所有来选秀的人。” 林怀玉这才睁开了眼,直直望向宿泱,眼底的冰冷仿佛凝上了冰霜:“陛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宿泱见林怀玉终于肯睁开眼睛看着他,即使这目光并不让他满意,但也足够令他心生愉悦:“朕当然知道,朕说,朕要杀了那些来选秀的人,如果不是他们,朕和老师就不会闹得这般不愉快。” 林怀玉不禁冷笑了起来:“臣与陛下之间的不愉快,难道是因为他们吗?” 宿泱却噙着笑,道:“朕说是,那就是。” 林怀玉横眉看着宿泱,骂道:“你疯了?那些秀女秀男无一不是朝中众臣的子女,你杀了他们,是要逼众臣造反吗?!” 宿泱垂着眼眸,看着林怀玉动怒,看着林怀玉训斥他,竟觉得又回到了那段被林怀玉教导呵护的日子,他不怒反笑:“造反?朕有何惧?” 林怀玉有些失望地看着宿泱,难以置信道:“臣教陛下,天下百姓皆是陛下的子民,不论是众臣子女也好,平民百姓也罢,他们是江山社稷之根本,陛下不可轻之,须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臣初次教导陛下时便是上的这一课,难道陛下忘了吗?” 宿泱自然没有错过林怀玉眼底的失望,他狠狠拧起了眉心,呵道:“朕没有忘!可老师心里除了江山社稷,除了天下百姓,除了万臣万民,还有什么?有朕吗?!老师从来没有想过朕!” 林怀玉不可置信地望着宿泱:“那你就要随意打杀那些来选秀的人,将臣的教导抛之脑后吗?” 宿泱磨了磨后槽牙,怒意不断攀升着:“是又怎样!你已经不是朕的老师了,还轮得到你来教训朕吗?” 林怀玉这回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望着宿泱许久未言,半晌才道:“你说得对,我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宿泱,我没有你这样不听劝诫任意妄为的学生。” 看看他教出来的好学生! 林怀玉真动了怒,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推开了宿泱,撑着床沿,不过短短隔了一尺,却好似隔了天堑。 宿泱怀里一空,看着林怀玉眼底浓郁的失望,心头突然一紧,林怀玉的眼神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他的头顶。 只是不等他说话,林怀玉又道:“臣不曾教过陛下草芥人命,日后陛下也不必再唤臣老师了,臣想教的是一位明君,而不是一个暴君。” 宿泱看着林怀玉认真的神情,又听着对方冷漠的语气,心底突然生出无边的慌乱。 13、第 13 章 “老师是……不要朕了吗?”宿泱紧紧盯着林怀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然带着些许颤抖。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明明说要和自己断绝关系的是他,怎么自己真的不想当他的老师了,宿泱反而紧张起来了? “陛下不该来问臣,应该问自己。”林怀玉收回目光。 “问朕?”宿泱看着林怀玉一副冰冷冷不想理会自己的模样,攥了攥拳头。 林怀玉同所有人都那样淡漠疏离,可明明对他,总是很有耐心,甚至为了他付出许多,每年还会给他准备生辰贺礼,林怀玉待他和旁人格外的不同。 可现在,林怀玉对着他和对别人是一样的了,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那些耐心,仿佛在林怀玉心里,他和那些外人没有什么不同。 宿泱越想越觉得生气,他掰过林怀玉的脑袋,非要林怀玉看着自己,同自己多说几句:“是老师总是将朕推开,是老师要把朕送给那些秀女秀男,就连王襄玉当着老师的面同朕撒娇你也没什么感觉,现在连朕这个学生也不想要了,推开朕,抛弃朕,还要来问朕?林怀玉,你好狠的心啊。” 林怀玉看着宿泱发疯,问:“那陛下还要杀了他们吗?” 宿泱嗤笑了一声:“老师就这么在乎他们?这些和你根本不熟的人,在你心里也比朕重要吗?!” 林怀玉抿唇,眉间再次染上了寒意:“是又怎样?宿泱,你闹够了没有?这些时日我纵着你,你还不清醒吗?” “纵着朕?”宿泱精准地抓到了林怀玉的话,他靠近林怀玉,问,“所以,这些日子,老师果真也在享受,是吗?” 林怀玉难堪地别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宿泱闷笑了一声:“无所谓,老师既然想救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那该知道和朕做交易要付出什么。” 林怀玉看向宿泱,心底有个不好的猜测。 果然下一秒,宿泱轻轻开口:“一次,朕放一个人,如何?” 林怀玉闻言,怒不可遏,他指着宿泱的鼻子骂:“这种时候你还在想这个吗?宿泱,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你如今长大了,主意硬了,我的话统统不听了,既然如此,就放我走,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了。” 宿泱脸色陡然一沉,他攥住林怀玉指着他的手,将人一把推倒在了床上,扼住那两只纤细苍白的手,举过林怀玉的头顶,他欺身压了过去:“你敢?林怀玉,既然你都不愿意做朕的老师了,那你不过就是朕的禁.脔,你有什么资格同朕谈条件?” 林怀玉气急,这一回没被宿泱死死压着,于是抬腿就踹,一脚踹在了宿泱的腿上。 只可惜他与宿泱力量悬殊,宿泱自小练武,身上的本事不小,一身的肌肉也恰到好处,底下蕴藏着巨大的力量,而林怀玉不说曾经不是宿泱的对手,如今中了毒又身体虚弱,更加不是宿泱的对手。 他这一脚,也不过给宿泱挠痒痒罢了。 宿泱身子分毫未动,倒是反客为主将林怀玉的腿压在了自己的腿下,重新将人制住:“老师不是也享受的吗?不如这一次乖一点,配合朕,朕心情好了,说不准网开一面,将选秀的人都放了。” 林怀玉红着眼眶,胸口不断起伏着,可很快他就连骂也骂不出来了。 宿泱堵住了他的嘴,扯了他身上的衣袍,温热的身躯顿时暴露在空气中,林怀玉轻轻瑟缩了一下,却被宿泱搂进怀里。 许久,宿泱才放开林怀玉肿了的嘴唇:“朕再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说,你在意朕,你的心里朕是第一位的,你永远都不会抛弃朕,朕今天就放过你。” 林怀玉的眼底却仍旧只有失望,还有一丝无奈。 他没办法承诺宿泱永远陪在宿泱身边,毕竟他如今这身体,最多也不过大半年的时间了。 他不说话,宿泱的心就一点点沉了下去,随后嗤笑了一声,低声自嘲道:“老师这样厌恶朕,连骗一骗朕都不肯吗?” 林怀玉轻轻蹙眉,却仍旧不知如何对宿泱开口,宿泱怒极反笑:“好,好,好。” 他握住了林怀玉的腰,钳制着对方,不让对方逃离他:“朕给了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要,那就不要怪朕了!” “林怀玉,从今往后,你就只是朕的禁.脔,朕不会再怜惜你了!”宿泱的话语掷地有声。 随着他的声音落地,那床边的帷幔也被放了下来,隔绝了林怀玉的视线。 他被宿泱用衣带蒙住了眼睛,黑暗中看不到东西,却将身体的感知放到了最大。 床纱摇曳之间,是林怀玉爬出去的半个身子,蒙住眼睛的衣带半落,只是下一秒他又被身后的一双大手重重拖了回去。 宿泱低沉喑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林怀玉,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林怀玉就这样骂了一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失了力气,连骂声都渐渐弱下去直到再也听不见。 夜星在黑幕中渐渐擦出淡去,日光从海平线缓缓探头,新的一日周而复始。 林怀玉再醒来的时候,整个人浑浑噩噩,与之前醒过来截然不同。 这一次除了浑身酸痛毫无力气之外,连视线都是模糊的,久久无法聚焦,他看着床顶都带着重影,脑袋也一阵一阵的疼。 以往都不曾这般难受,宿泱昨晚是发了狠了。 林怀玉缓了许久,力气恢复了一些,但头疼却不见好转,他蹙着眉心想要将自己撑起来,谁知刚一动,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苍白的脸上瞬间染上了一层绯色,他恼怒着骂了一声:“畜生!” 可惜声音也没发出来多少,昨晚喊了一夜,早就哑了。 他难堪地维持着那个动作,刚才一动,下面便有一.股.暖.流冲了出来,林怀玉是第一次在早上醒来,清晰地感受到昨夜的那份羞辱。 与以往不同,这样的羞辱来得更切实,几乎将那段记忆重新唤醒,强迫他回忆起来昨夜的那份感受,提醒着他,他和宿泱做了那种不知廉耻的事。 从前大抵是宿泱都帮他清理了,他从未在第二日有过这样的感受。 林怀玉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头疼再次将他从僵直中唤醒,他这才重新有了动作。 林怀玉从床上站起来,强忍着液体流出的不适与羞耻,随意扯了一件宿泱的外袍披在了身上,将自己整个人藏在衣袍中,随后推开了门。 周遭的景物颠倒旋转着,林怀玉只能扶着门框,缓缓走出去。 今日早朝没什么事,宿泱心中惦记着林怀玉,便早早下了朝。 他昨日气狠了,林怀玉今天八成是下不来床的,他故意没有替林怀玉清理,若是他这个时候回去,林怀玉醒过来,他正好能看到对方涨红了脸又强忍羞耻的表情。 林怀玉应该会骂他吧,和昨晚一样,不过可惜,林怀玉的嗓子已经哑了,这会儿就算想骂也骂不了了。 宿泱一想到林怀玉对他无可奈何的表情,便觉得心情愉悦,他弯着唇角,步履轻快,朝着沁春宫走去。 房门推开的那一瞬间,宿泱便感觉到屋子里的异样。 哪里不对劲。 他笑意敛去,目光几乎在一瞬间落在了床榻上。 被褥早已被掀开,原本应该蜷在床上的人此刻却不见了踪影。 宿泱心底蓦地一沉。 林怀玉不见了。 林怀玉跑了! 林怀玉果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离开他! 宿泱脸色阴沉,一把将桌子上林怀玉没喝的药扫在了地上。 门口跪了一片,宿泱怒喝:“人呢?!” 德福见状,连忙先站出来,问门口的几个宫人:“林丞相去哪了?” 几个宫人见宿泱发了好大的火,战战兢兢,话都不敢说。 宿泱没什么耐心,一脚踹开其中一个宫人:“连个人都看不住,废物!” 另一个人见被踹吐血了的宫人,连忙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冷静下来,低头回道:“陛下饶命!林大人方才披了件外袍就往那个方向去了,奴才们见他脸色不好,不敢问也不敢跟。” 宿泱朝他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德福连忙道:“那边好像只有一间浴池。” 宿泱闻言,面色稍霁。 他转身便朝浴池的屋子走去。 浴池中有些许昏暗,窗子都蒙上了一层纱,将日光挡在了外面。 巨大的池子落地而生,白雾在屋子里蔓延,恍若仙境。 宿泱推门进入便看到一道半身的人影靠在池子边,歪着脑袋靠在池子壁的边缘,没什么动静,长发从胸前垂落,没入池子,破碎又脆弱。 白雾游走间看不清那人的呼吸起伏,林怀玉仿佛就这么静静靠在那里,连呼吸都散去了。 这样的画面看得宿泱心中一紧。 他没让德福进来,随手关上了门,一步一步朝着林怀玉走近,衣袍顺着他的脚步一件一件落地。 等到他走到林怀玉身边,宿泱看到那微弱的皮肤和因为热气蒸腾染着红晕的脸颊,这才松了口气。 他刚刚怎么会觉得林怀玉死了呢? 这人只是病弱了一些,可林怀玉那样强大,心机谋算连先帝都为之忌惮,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轻易死呢? 他刚刚一定是疯了。 宿泱将心里的那一丝异样与慌乱甩开,步入了池子里,将林怀玉锁在了自己身前。 “林怀玉。” 林怀玉察觉到有人在叫他,那声音隔着水,听不真切,朦朦胧胧的,好似听错了。 可对方又唤了他两声,林怀玉这才悠悠醒来。 抬眸入眼是一片结实的胸膛,可带着重影对不上焦的眼睛是林怀玉还没有恢复的病体。 怎么这次还没好? 林怀玉不禁有些奇怪。 但他没来得及多想,宿泱见他醒来,便开口问:“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林怀玉声音懒倦:“陛下明知故问。” 宿泱轻笑了一声,方才沉郁的心情一扫而空,他又低声在林怀玉耳边问:“老师这么迫不及待地跑来洗澡,是自己清理了吗?” 林怀玉听见这话,羞愤地闭上了眼,眼前看东西仍旧是晕的,这会儿他倒是没什么力气再骂宿泱了。 宿泱一想到林怀玉早上起来发觉体内残留的东西的模样,笑着靠近他:“朕帮老师清理。” 林怀玉皱了皱眉头,却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只能任由宿泱将他抱住,在水中抱了起来。 林怀玉的脑袋搁在宿泱的肩头,一边让宿泱清理,一边又低低咳嗽了起来。 鲜血在宿泱身后的水中荡漾开,林怀玉看见自己滴落的鲜血,当即蹙起了眉头,他抬手就要将那鲜血用水拨开,神志不清下都忘了鲜血是有气味的。 “怎么有血腥味?”宿泱低沉的声音响起,不自觉染上一层危险。 林怀玉顿时一紧。 不等他想好如何解释,宿泱却笑着道:“是朕太用力了吗?裂开了?” 林怀玉:“……” 林怀玉一时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骂宿泱。 索性他这会儿毫无力气,嗓子也哑,宿泱替他清理完就将他从池子里抱了起来。 林怀玉执拗道:“臣自己可以走。” 宿泱没理他,抱着人擦干,披上了大氅,将林怀玉也裹在里面,朝沁春宫寝宫走去。 他将人轻轻抱到床上,皱着眉有些疑惑:“怎么都从池子出来了,身上还这么烫?” 林怀玉沾床就自己扯了被子团了起来,也没理会宿泱,他头又疼又晕,连话也讲不出,干脆还是接着睡吧。 宿泱见状,脸色陡沉:“老师是在怪朕昨夜没有给你清理吗?” 林怀玉也没有应。 宿泱眉头拧了起来:“老师连一句话都不跟朕说了,当真如此厌恶朕?” “朕偏不让你如意!”宿泱伸手扼住了林怀玉的下颌,想要将人弄醒,却在触碰到林怀玉的一瞬间,又收回了手。 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好烫。 宿泱立刻用手背贴在了林怀玉的额头,那滚烫的程度比在池子里更甚,不像是在池子里待久了热的。 宿泱立刻唤了人:“德福!传太医!” 周历现在有点怕给林怀玉看诊,又怕自己罪犯欺君的事被捅出去,只能矛盾地赶到沁春宫,顶着宿泱阴沉的目光给林怀玉把脉。 良久他才松开手,没等他回话,宿泱先问:“他如何?” 周历连忙道:“林大人是胸气郁结又劳累过度,身子亏虚,臣重新开个调理的药方便是,只是这发热之症……” 宿泱的语气中顿时带了些危险:“怎么?” 周历不敢废话,看还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宿泱的脸色,措辞道:“陛下还是需要节制一些,做完也得给林大人清理一下,东西留在体内便会引起林大人发热的。” 宿泱顿时有些心虚,他之前都好好给林怀玉清理了,所以林怀玉从未病成这样过,只有昨日…… 他不该赌气的。 “下去配药吧。”宿泱道。 周历轻轻呼出一口气,逃过一劫。 待众人离去,房间里重回安静,宿泱望着蜷缩在被子里的林怀玉,坐在了床沿,低声喊他:“老师,醒一醒,喝点水吧。” 林怀玉并没有清醒过来,只是转了个头,恹恹道:“小飞,别吵大人,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宿泱顿时怔在了原地,他望着林怀玉良久,自嘲一笑:“林怀玉,你的心里有那么多人,梦里念叨的是你的管家,那朕呢?朕究竟在哪里?你明明在朕的身边,梦里却也不肯念叨一下朕的名字。” 林怀玉又小声嘟囔了句什么,宿泱也没听清楚,他只知道,这样的林怀玉显得很脆弱,和平日里的那个林怀玉太过不同。 林怀玉从来没有在人前显露出一丝脆弱的时候,哪怕知道他身子不好,可所有人见到他的时候都会忽略掉这件事。 而现在,林怀玉却缩在被子里意识都模糊着,说出来的话如同不会开口的婴儿,咿咿呀呀却辨不清他想说什么。 宿泱后悔了,他不应该那样粗暴地对待林怀玉。 林飞接到旨意进宫的时候还有些懵,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他家大人了,也不知道陛下这次为什么留大人在宫里这么久。 不过他也不敢耽搁,收拾了一下东西便跟着德福进了皇宫。 “公公,我家大人在宫里住得好吗?”林飞跟着德福在偌大的皇宫里走着,他并未四下张望,只是低声询问林怀玉的近况。 德福笑着道:“自然是一切都好。” 林飞这才微微放下心来:“那就好。” 想想也是,林大人可是陛下的老师,堂堂丞相,谁敢对他不敬,就算是陛下也得恭恭敬敬伺候着,一定是他多虑了。 只是这颗放下的心在踏入沁春宫的那一刻便彻底碎了。 沁春宫虽然奢华,比起丞相府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可它更像一座牢笼,金丝牢笼困住了床榻上的人,将那人的生气都折磨殆尽,只剩一具空荡荡的尸体。 林飞站在门口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影,厚厚的被褥盖在林怀玉的身上,都快看不见林怀玉的呼吸起伏。 像纸扎的一般,风一吹就散了。 林飞回过神连忙跑到了林怀玉的床边,急促的呼唤他:“大人,大人,你醒醒。” 他看着林怀玉脸色不对劲,伸手碰了碰对方的额头。 “嘶——”林飞迅速抽回了手。 好烫,这样的温度,他家大人会被烧坏的吧! 他正想找德福公公,床上的林怀玉睫毛轻颤,似乎醒了。 林飞连忙又回身喊他:“大人!” 林怀玉听到了管家的声音,恍惚了半天,才悠悠醒转,看到床榻边的人影,不禁问:“你怎么来了?” 林飞听着林怀玉哑了的嗓音,顿时眼泪都下来了,他家大人什么时候这么虚弱过,进宫这一个多月,到底是受了什么折磨?! “大人?您怎么样?到底怎么回事,谁把您弄成这样的?奴才帮您告诉陛下去!”林飞心疼地看着林怀玉。 林怀玉眼眸一垂,淡声道:“不用了,我没事。” “您这还没事?!”林飞惊呼了起来,“您声音都哑了,身上还滚烫滚烫的,搞不好到时候脑子烧坏了怎么办?宫里的太医呢,怎么不给您医治?” 林怀玉轻笑了一下:“看过了,去配药了,你怎么进宫来的?” 林飞自觉答话:“是陛下宣奴才进宫来照顾您的。” 林怀玉微弱的点了一下头,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林飞见状连忙扶他靠在枕头上。 林怀玉问他:“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林飞点了点头,抹了一把眼泪,从衣怀里掏出了一个绣得十分精致的锦囊,递给林怀玉。 林怀玉接了过来,打开锦囊,里面赫然是一枚护身符,背面还写着宿泱的名字。 林怀玉又将锦囊合上,扶着床柱下床,林飞见状,又连忙将人扶着走。 林怀玉将锦囊放入了柜子下面的抽屉里,不过是走了两步,便觉得眼前一片眩晕,又低声不断地咳了起来。 林飞替他顺气,一边噘着嘴道:“大人既然在宫里待着不舒服,不如回林府吧,这皇宫看着又大又冷清,大人若是没什么要紧事,离开这里回去养病吧。” 14、第 14 章 初春的风还带着些寒霜,在院子里盘旋,钻入门口站着的龙纹锦袍之中。 明明已经不是冬月里透骨的冷,宿泱却觉得遍体生寒,他好像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把一头狼亲手送到了林怀玉的身边,而这只狼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抢走林怀玉。 宿泱闭了闭眼,将眼底的阴沉压下,只是他周身的气压低得难以掩藏,德福都不敢走在他旁边。 宿泱走到门框边,带着冷意嘲讽般笑了一声:“你要带你家大人去哪儿啊?” 林飞回头一看,龙纹朝服还未换下的天子正背对的日光,满身阴沉地站在不远处,那目光盯着他犹如凶兽望着即将被自己拆吞入肚的猎物。 那一瞬间,林飞后脊惊出一身冷汗。 这就是天子的威压吗,也太恐怖了。 林飞顿时扑通跪在了地上:“参见陛下!” 宿泱也没让他起来,掠过他走进门,将目光移向了林怀玉:“想出宫?” 林飞没有抬头,不敢与天子直视,故而以为宿泱还在问他,于是连忙答话:“我家大人许是在宫里不太熟悉,奴才想着把大人接回丞相府,说不定对大人养病有好处。” “在宫里不太熟悉?”宿泱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嗤笑了一声,问林怀玉,“老师不熟悉哪里?朕带你去。” 林飞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紧张了,说的话不太清楚,怕宿泱迁怒林怀玉,于是连忙解释道:“是奴才口不择言,奴才想说的是,大人在宫里没有照顾他的人,所以可能不太习惯宫里,在丞相府奴才还能照顾大人,病也就好得快些。” 宿泱一扯嘴角,特地问道:“在丞相府都是你照顾老师的?” 林飞没有听出宿泱语气里隐忍的占有欲,只老实道:“是,奴才对丞相的身体情况了解一些,所以让奴才来照顾大人想必大人一定很快就能好起来。” 宿泱闻言,唇角挑了起来,语气越发沉了下去:“你了解老师的身体……情况?有多了解?” 不等林飞回答,宿泱的眸光又紧紧盯着林怀玉,问:“有朕了解你吗?”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林飞低着头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陛下这问的……什么啊? 宿泱好整以暇地望着林怀玉,又问:“宫里没人照顾老师吗?朕不是一直在照顾你吗?” 林飞顿时哑了,他不知道啊……怎么陛下亲自照顾大人吗?那他又说错话了。 林怀玉看着战战兢兢的林飞,轻叹了一声,对宿泱道:“小飞只是关心臣,陛下何苦为难他?” “朕为难他?”宿泱顿时语气一重,他走到林怀玉身侧,视线仿佛带着侵占,“他想把你从朕身边带走,你却还为他说话?林怀玉,你一直都想离开朕,是吧?” 林怀玉蹙起了眉头,他瞥了一眼跪着的林飞,想要阻止宿泱继续胡说八道:“陛下,臣终究是要回去的,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宿泱深深看了林怀玉一眼,问:”老师非要走吗?” 林怀玉觉得,宿泱问出这句话一定没什么好事,但他这会儿也并不想欺骗宿泱,只能委婉道:“陛下,臣说过了,臣没法陪你一辈子的。” “是吗?”宿泱语气有些淡,随即他瞥了林飞一眼,冷冷道,“那朕就杀了他,他死了,老师就只剩下朕了吧。” 林怀玉一愣,听到了林飞在旁边喊:“陛下饶命!” 他张了张口,没能说话,眩晕感再一次朝他袭来。 林飞虽然只是他的管家,但真要说起来,他在京城如今也只剩林飞还会同他说说话,会在意他。 这些年朝中众人对他避之不及,敬他畏他又想他死,没有一个能够称得上“朋友”的人,也没有一个能够交心的人。 宿泱说的对,他在京城举目无亲,哪里有什么家可回的。 林怀玉缓缓望向林飞,这孩子还是他在街上捡回来的,一个从他乡流浪到京城的小乞丐,在雪风中望着包子铺,让林怀玉一瞥就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他把林飞带回了林府,给了这孩子一个安身之所,原本倒是没指望什么,不过是救人一命罢了。 不过林飞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一直在林府替他操持府中的起居,也自愿做起他的车夫,关于他在林府的一切,都是林飞亲力亲为。 林怀玉身子不好,林飞也时常会照顾他,关心他。 真要算起来,林飞也是他半个家人。 林怀玉只好开口:“小飞只是关心臣,陛下……请陛下放了他吧。” 宿泱听着林怀玉语气缓和,眉头一挑,语气带着凉意:“老师这是在求朕?” 林怀玉又看了林飞一眼,抬眸对上宿泱戏谑的视线,眸光一点点沉了下来:“臣,求陛下放了臣的管家。” 宿泱的脸色陡然一沉,他踹了林飞一脚,怒喝道:“没听见吗?还不滚?!” 林飞吃痛倒在地上,却没有立刻就走,他自然能察觉到宿泱的怒意,只能担忧地望向了林怀玉,却见自家大人朝他递来了一个宽慰的眼神,他顶着宿泱要杀人的目光,犹豫了一下才连滚带爬出了门。 可就在他出门的时候,门外的德福将房门带上了,隔绝了里头的一切声音。 林飞放心不下,并未走远。 林怀玉见房门关上,反倒松了一口气,他正要开口,却被宿泱逼到了柜子前面,退无可退。 宿泱的声音低沉,带着隐忍:“林怀玉,你居然为了他,开口求朕?!” 林怀玉羽睫轻颤,如实道:“臣在京城没几个人能说上话了,林飞无辜,不该被臣牵扯,陛下莫要为难他。” 宿泱听着林怀玉字字句句不离林飞,气急:“他就这么重要?啊?!” 江山社稷在他前面,人民百姓在他前面,那些大臣之子在他前面,现在就连一个管家都在他前面,林怀玉到底是有多么不在乎他! 林怀玉轻轻摇头:“臣已经没有家人了,小飞是臣在京城唯一相熟的人了,陛下,放过他吧。” 林飞会让他想起他和宿泱初见的那个雪夜,有时候和林飞说话,都让他想到尚且年幼的宿泱。 更何况,林飞属实是无辜的。 宿泱闻言,却是自嘲般低笑了一声:“好啊,你想让朕放过他,那自己来跟朕换,林怀玉,你不是很在意他们这些人的命吗,那用你来换也不亏吧?一次换一条命,很划算。” 林怀玉看着宿泱,眼底染上了一层无奈,眩晕感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因为刚刚退了几步撞在柜子上,这会儿更晕了,看宿泱的脸都带了些重影。 他没有说话,宿泱便又嗤笑了一声:“怎么?不愿意?他不是对你来说很重要吗?老师果然还是清高。” 林怀玉并没有听清宿泱的冷嘲热讽,只是在宿泱退开一步开口喊出“德”字后,林怀玉立刻攥住了宿泱的衣袖:“别。” 宿泱果真没再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怀玉。 林怀玉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伸手缓缓脱掉了自己的外袍,墨色长袍落地,林怀玉里面没穿别的衣服,尽数摆在宿泱面前,真到此刻,心中竟无比平静。 可宿泱像是被点着了似的,一下就跳了起来,原本还靠在桌边戏谑地看着林怀玉,这会儿却像是被人捏住了七寸,气得眼眶都发红,他两步走到林怀玉面前,一把扼住了林怀玉的脖颈:“林怀玉!你竟然为了他做到这个份上?!” 林怀玉被他抓得疼,眼前瞬间黑了一下,他感受到宿泱无与伦比的怒意,比之前所有的怒意都要更盛。 林怀玉不明白,他都是按照宿泱想要的做的,宿泱怎么能发这么大的火呢? 林怀玉的手下意识攀住了宿泱,可他的手上根本没有力气,也无力阻止宿泱捏着他的脖颈越收越紧。 可宿泱没有发觉林怀玉的虚弱,怒吼着:“他是你的家人,那朕呢?朕算什么?你为了他连这种事也能答应朕?他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 宿泱这会儿快疯了。 林怀玉他怎么敢!他竟然为了一个外人不惜抛掉尊严,心甘情愿地被他羞辱,不惜脱掉衣服求他,也要让他放过林飞! 这林飞不就是一个管家吗?有那么重要吗? 宿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疯什么,他只知道他根本不想林怀玉为了不相干的人对他求饶。 “是因为朕把你身边的人都赶走了,老师觉得太孤单了,所以连一个管家也能被你当做家人是吗?”宿泱不甘心地问,“那朕呢?朕不是你的家人吗?朕想要你陪朕过年你都不肯,是因为林飞在家里等你是吗?” 林怀玉在宿泱一声声暴怒的质问中逐渐喘不上气,不过好在宿泱没有彻底失去理智,在林怀玉即将窒息时,一下松开了他。 林怀玉撑着柜子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生理性的泪水夺眶而出,只是没等他缓一缓,就被宿泱重新攥住。 “怎么不说话?”宿泱紧紧盯着林怀玉,眼底满是怒意,“你既然那么在意他,朕偏不让你如意,林怀玉,没有人能从朕身边将你带走,朕会杀了他,你的身边只有朕,也只能有朕。” 林怀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听见宿泱还是要杀了林飞,他此刻心力交瘁,身上的不适还在加重,呼吸都是滚烫的,意识模糊间,他对宿泱道:“求陛下,放过林飞……” 他知道宿泱想要什么,也知道宿泱想听什么。 然而宿泱听到林怀玉的这句话,怒意直冲云霄,他一手掐住了林怀玉的腰,一边恶狠狠地质问:“林怀玉,你为了他求朕?” 他冷笑了一声,带着无尽的讽意:“你凭什么觉得,你求朕,朕就一定会答应?” 林怀玉勉强保持着一丝清醒,问:“那陛下要如何才能放过林飞?” 宿泱气得五脏六腑都发紧,他将林怀玉狠狠揉进怀里,仿佛如此才能感受林怀玉的心跳,才能感觉到他和林怀玉如此近:“林怀玉,你只是朕的禁.脔,你有什么资格求朕?” 林怀玉推着他,想要把人推开,可又想起自己这会儿正要求宿泱放人,只好又垂下手:“不是陛下要臣求你吗?” 宿泱哼了一声,轻蔑道:“可你没让朕尽兴啊,林怀玉,从此刻起,朕不许你求饶,一会儿不论朕做什么,你都不许求饶,否则你的小管家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宿泱都这般说了,林怀玉自然也就闭上了嘴,他这会儿本就不想多说,身心俱疲,若不是宿泱撑着,他早就站不住了。 只是他不说话,宿泱仍旧不满意,将他整个人托了起来,从柜子旁边抱到了桌子上,林怀玉的脑袋被颠得意识模糊,偏偏这种情况下又睡不着,却也没有彻底昏过去。 意识拉扯着他如同被一根丝线悬着,难受到想吐。 宿泱却仍旧紧贴着他,在他通红滚烫的耳边低声道:“老师发着热,里面竟也是如此滚烫。” 15、第 15 章 模糊的意识被理智与沉沦拉扯着,如同海水倒灌,将林怀玉死死拖入海底,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遥远,可又在他沉入的下一瞬间被一只大手猛的捞起。 林怀玉吃了痛,闷哼了一声,随即想起屋外还有人,顿时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宿泱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怒不可遏。 “老师这般在意林飞的看法吗?是怕林飞知道老师在宫里日日被朕欺辱,毁了你在他心中的形象吗?” 林怀玉轻轻摇头,他的脸因为生病而染上不自然的红晕,薄唇却发着白,可即便如此,林怀玉也没有哼一声,为自己求一次情。 这样的林怀玉便是让宿泱更为生气,可看着林怀玉气若游丝的模样,宿泱的力道又轻了下来。 他恨死林怀玉了,林怀玉可以为百姓求情,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求情,为一个管家求情,却不知道为自己求求情。 左右都已经求饶了,怎么就不能为了自己开口求他呢? 只是这回宿泱心底再气,看着林怀玉咬唇蹙眉的模样,知晓对方难受,不由得还是心软了一些。 林怀玉感受到自己没有被逼的更紧了,心底缓缓松了口气,低声道:“陛下消气了吗?” 宿泱眉头一挑,轻哼了一声,并未接话。 林怀玉便只能自己接下话:“若是陛下消了气,便放林飞出宫吧。” 宿泱原本的怒意确实因为林怀玉的虚弱而散了几分,只是现在听林怀玉又提起林飞,怒意又蹿了上来。 他当下便道:“老师明明同朕紧紧合在一处,却还惦记着其他男人?林怀玉,你就是如此三心二意,寡廉鲜耻吗?” 林怀玉烧得喉咙里一丝水液也没有了,本就哑了的嗓子这会儿更是说不出话,偏偏宿泱听不到答案,还在旁边曲解:“出宫?老师只记得出宫,怎么?难道你觉得朕会把林飞也软禁在宫里?” 林怀玉不肯说话,宿泱却非要逼他开口,说的话也更加恶劣:“朕要的只有你,你以为人人都如同你这般勾引人吗?” 林怀玉已经不想同宿泱再争辩这件事,他现在只想宿泱放过林飞,他也好安心,哪怕失去意识,也不至于悬着一颗心不上不下。 “所以,陛下能够放过林飞了吗?”林怀玉哑着嗓子,勉强又问了一遍。 只是掐着他腰的力道骤然收紧,宿泱瞪着他,怒道:“你怎么还在想他?哦,朕想起来了,你不就是为了他才同朕求饶的吗?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听听,他心底无比尊敬的林大人,在屋子里同自己的学生做一些什么苟且的事吧!” 林怀玉纵然这会儿神智不太清醒,但听到宿泱这话,立刻想到这疯子可能会做些什么。 比如打开那扇门,将他们二人现下的场景暴露在众人的面前! 宿泱曾不止一次这样威胁过他,也确实打开过门。 所以当他的后背被狠狠撞在门上时,林怀玉差点哼出了声。 可理智又死死攀着他,让他咬住了自己的唇。 这样大的动静,外面的人不可能听不到。 他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了。 林怀玉抬手想要挡住自己的眼睛,可宿泱却攥住了他的手腕,沉声道:“林怀玉,别求饶,朕要你叫出来。” 他故意将林怀玉往门上抵,故意将动静闹得很大,沁春宫的门好似要被宿泱拆下来,林怀玉在门可能会被打开,他会以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恐惧中攥紧了宿泱,企图离那扇门远一些。 而这样的动作便会让林怀玉主动贴近宿泱,这个举动倒是令宿泱分外满意。 宿泱抱着最终晕过去的林怀玉,抵在门边,眸光深沉。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林怀玉是属于他的,独属于他一个人的,任何人都别想觊觎。 宿泱感受着怀里人的滚烫,理智逐渐回笼,林怀玉烧得太厉害,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会烧坏。 他将人轻轻抱到床上,扯了被子盖好,又绞了块帕子敷在林怀玉额头。 接着便喊了周历过来问诊。 药早早送了过来,只是宿泱看着抿唇无意识的林怀玉犯了难。 这要如何才能让林怀玉把药一滴不剩地喝下去呢? 他坐在床榻边将林怀玉抱起来,让对方靠在自己怀里,他舀了一勺子药递到了林怀玉的唇边:“老师,张嘴。” 可林怀玉就像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 宿泱用勺子撬开林怀玉的软唇,却撬不开对方的牙关,那药也送不进林怀玉的口中。 宿泱拧了眉头,一只手扼住林怀玉的下颌,迫使对方张口,将药灌了进去。 只是这一次,林怀玉失去意识,根本没有吞咽,药汁顺着唇角淌了出来,湿了林怀玉的衣领。 宿泱连忙替他擦拭唇角,又舀了一勺药,威胁道:“林怀玉,你再不喝药,知道后果吗?” 怀里的人却始终没有动静。 那一瞬间,宿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他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跳得这么快这么乱。 他得不到林怀玉的回应,急了起来,将药含在自己口中,掰过林怀玉的头,嘴对嘴将药渡进林怀玉的口中。 只可惜林怀玉仍旧没有将口中的药咽下去。 一时间宿泱竟束手无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怀玉呼吸微弱,浑身滚烫地陷入昏迷中。 难道要叫林飞来照顾林怀玉吗? 要他承认林飞才是那个能够好好照顾林怀玉的人,而他什么都不会? 岂有此理! 宿泱一想到林怀玉昏过去之前都还在想着林飞,他一点儿也不想把林飞叫过来照顾林怀玉。 宿泱再次舀了一勺药送入自己口中,重新渡进林怀玉的嘴里,这次他没有立刻松开林怀玉,而是用另一只手摸上了林怀玉的喉结,轻轻按压着敏感脆弱的喉结。 好在这个方法起了效果,林怀玉果真松了喉口,将药汁咽了下去,即便是昏迷的林怀玉,仍旧被药汁的苦涩激得皱起了眉头,甚至还躲了躲宿泱的下一勺药。 宿泱被林怀玉这孩子气的模样愉悦到了,他喜欢看林怀玉的所有样子,尤其是那些不在外人所知的模样。 只是一想到这样的林怀玉,林飞也见过,宿泱的脸色当即又沉了下来。 他用刚才的方法,继续喂林怀玉喝药,按着林怀玉的喉结却微微用了力道,林怀玉眉头拧得更深,却也只能被迫吞咽着苦涩的药汁。 林怀玉这风寒来势汹汹,又被宿泱狠狠一番折腾,昏迷了两日才醒过来。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林怀玉仍觉得天地倒转了一瞬,不过好在很快便恢复了,身上仍旧觉得疲倦,却比他昏迷之前要好太多。 林怀玉缓缓移了移目光,床边的人看到他醒来,顿时喜极而泣:“大人!您终于醒了!呜呜呜呜呜……” 林怀玉看见林飞,眸光却闪躲了一下。 他没忘记宿泱那天把他按在门上,隔着一扇门闹出来的动静,林飞不可能没听见。 林飞不过是个孩子,他要怎么面对林飞呢…… 林怀玉难得失了所有对策,闭上眼睛竟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逃避。 可林飞浑然不觉林怀玉此刻内心的复杂,只是疑惑地望着他:“大人?您是哪里不适吗?我再去叫太医!” 他转身要跑出去,林怀玉才开口阻止他:“不必。” 喉咙有些痛,不是里面疼,而是外面疼,像是有什么东西用力碾过他的喉结,差点将他的喉结碾碎。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喉结,林飞见状,顿时红了眼眶:“大人,您在宫里过得一点儿也不好,您可是陛下的老师啊,他怎么能这么对您呢?!” 林怀玉闻言,整个人一僵,他垂了眸光不敢去看林飞,只淡淡道:“你……你都听到了。” “是啊!”林飞一脸怒意,为林怀玉鸣不平。 林怀玉抖了抖眼睫,呼吸都仿佛哽在喉头。 他一时无言,却听到林飞义正言辞道:“陛下就算是天子,也不能这般对待恩师啊!他怎么能打您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况且您还生着病呢!” 林怀玉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道:“打我?” 林飞狠狠点头:“是啊!陛下是不是把大人您推门上了?还是砸了什么东西在门上?奴才其实没听见多少,只听见有什么东西撞在门上,就被德福公公带下去了,是不是奴才惹怒了陛下,陛下迁怒您了?都怪奴才不好……” 不知怎的,林怀玉突然松了一口气。 林飞没有听见全部,是宿泱吓唬他。 林怀玉缓了缓僵硬的神色,对林飞道:“陛下……并未打我。” 林飞瘪了瘪嘴:“可是他不让大人您回家,他都要立后了,大人留在后宫做什么呢?” 林怀玉冷淡的神色忽的一顿,他的眸光移向林飞,问:“陛下要立后?” 林飞点头:“是啊,诏书都下了,应该是确定了吧。” 林怀玉眸光一垂,拢了拢指尖,又问:“皇后……是谁?” 林飞却摇了摇头:“这个奴才就不清楚了,大人大人,咱们还是回府吧。” 林怀玉望向了窗外,思绪飞远了一会儿,好半天他才道:“小飞,陛下会放你出宫的,你先回去吧。” 林飞看着林怀玉,他家大人兴致缺缺,总觉得看着还比以前更加清瘦了,脸色也苍白的,好似门外的风会随时将林怀玉吹散。 他不由得心中一紧,问:“那大人您呢?” 林怀玉的目光重新落到林飞身上,眼底是林飞以往见过的运筹帷幄:“我有事需要你去办。” 林飞顿时担忧道:“那大人您怎么办?您不同奴才一起出宫吗?” 林怀玉轻轻摇头,低咳了两声:“大人能不能出宫,就看小飞的了。” 16、第 16 章 宫外的天气格外好,碧空如洗,蓝天白云仿佛是画中所见,无雪也无雨,冬天总算要彻底过去了。 林飞驾着马车从宫门口回林府,他没能将林怀玉接回家,来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回去的时候也只有他一个人。 人影渐渐远去,德福收回了目光,轻轻叹了一声,转身回去。 只见沁春宫里那道单薄的身影倚在床边,煎好的药摆在一旁动也未动。 德福好心劝道:“林大人,您身子不好,还是喝了药保重身体吧。” 林怀玉只是看了一眼天色,问德福:“小飞出宫了?” 德福点了点头:“是啊。” 林怀玉便没再说什么,德福见劝不动他,只好退下。 毕竟连陛下都无可奈何的人,他一个做奴才的哪有那本事真让林怀玉听他的呢。 只是林大人不喝药,等陛下回来看到,难免又是一通争吵。 宿泱进门的时候,确实一眼就看到了已经凉了的药,他神色不变,走到了床边,语气有些凉:“朕听说药凉了更难喝,老师想尝尝吗?” 林怀玉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那碗药,只是望向宿泱,问:“陛下要立后了?” 宿泱听到林怀玉质问他,扯了扯嘴角,眉眼间染上了一愣笑意:“老师很在意这个吗?” 林怀玉的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既无喜悲也无忧乐,仿佛只是在同宿泱询问早朝一些事宜。 他坐正了一些,认真道:“陛下倘若真的要立后,那么臣也是时候离宫了,臣毕竟只是个外臣,皇后入主后宫,臣在这里恐怕不妥,还请陛下恩准。” 宿泱眼底的笑意顿时淡去,唯有唇角的弧度未曾落下,显得有些冰凉:“原来你又是为了说这个,好啊,那朕告诉你,你在后宫并无不妥,朕早就说过了,你是朕的脔宠,即便日后有皇后在,也并不影响你在这里。” 林怀玉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宿泱,好半天才问:“皇后是谁?” “哦,老师还不知道呢。”宿泱又笑了起来,他喜欢看林怀玉在意的模样,他想林怀玉在意他,“皇后自然是白大将军的嫡女,白见青。” 意料之中。 林怀玉其实在听到林飞说宿泱立后之时就已经猜到宿泱立后之人会是白见青。 没等他开口,宿泱看着林怀玉眸光微垂,神色冷淡的模样,忽然又觉得生气。 可他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刺激林怀玉:“朕记得老师对白见青的评价颇高,既然她能入老师的眼,得老师的喜欢,想来是不错的,老师说是吧?” 林怀玉听得出宿泱语气中的阴阳怪气,不由得皱眉:“同我有什么关系?立后一事,陛下喜欢便好。” 宿泱讨厌林怀玉又变成那副毫不在乎的模样,他都要立后了,这个人怎么还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呢? 他敛了笑意靠近林怀玉,恶劣道:“老师毕竟是朕的老师,算得上是朕的长辈,封后大典不如就由老师来操办,届时由老师来为朕与皇后主持大典,见证朕的大婚,如何?” 林怀玉面色苍白,窗边的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将他那张白皙的脸打成了透明,他冷声道:“臣身体不适,陛下大婚还是交给礼部吧,臣便不参与了。” 宿泱眸光一沉,倾身压近林怀玉,压迫感将林怀玉逼在床柱间:“老师便是身子不好也要尽心尽力操持春闱,到了朕这里就不参与,老师还真是一点也不在意朕呢。” 他又在林怀玉耳边低声道:“可朕偏要你去,老师不仅要去,还要亲手替朕将皇后金印送给朕未来的皇后,也不知道那么近的距离,朕未来的皇后能不能看到老师这一身独属于朕的痕迹?” 林怀玉猛的瞪向宿泱。 宿泱看着林怀玉脸上的清冷终于被他打破,不由得挑起了唇角,他伸手抚过林怀玉的衣领,一寸一寸往下移,一边继续道:“满朝文武在场,岂知堂堂丞相,天子之师,衣冠楚楚之下却是个早就被朕的气息浸透了的脔宠呢?明明都被朕弄得不成样子了,却还要替朕主持大婚,林怀玉,你真是毫无廉耻。” 啪! 宿泱被打得撇过了头,伸手碰了碰发烫的脸颊,低笑了两声。 林怀玉被宿泱气得眼眶发红,他终究没忍住给了宿泱一巴掌,又撑着身子下了床,随手拿起了一旁不知用处的竹棍:“宿泱,我何时教过你这般羞辱老师的?” 宿泱转头望向林怀玉,眸光落在了细棍上,扯了扯嘴角:“老师是要打朕吗?” 即便是幼时,林怀玉也不曾打过他,如今林怀玉却为了白见青要打他! 宿泱眼底好似蕴了一场暴雨。 林怀玉此刻哪管宿泱的脸色阴不阴沉,只想好好教训走歪了的学生:“立后一事非同小可,陛下若是真心喜欢白姑娘,臣自然会祝福陛下,可若是陛下只是为了羞辱臣,并非真心喜欢白姑娘,那便不要糟践了人家,凭白毁了人家的一生!” 宿泱伸手握住了林怀玉指着他的竹棍,好似握住了一把锋利的长剑,他眸光好似淬了一层寒冰,冷得可怕,周遭的气压也迫得人喘不上气来,不过片刻,林怀玉手里的竹棍便被宿泱折成了两截。 宿泱捏着林怀玉的手腕,好似当做那截竹棍要一同捏碎:“林怀玉,你可真在乎她,为了她要打朕,还为了她训斥朕。” 他自嘲般一笑,又道:“也是,反正所有人都比朕重要,在你心里,朕就是一个暴君,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失望,费尽心思却教出来一个暴君?” 林怀玉感觉自己的手要被宿泱折断了,他忍着痛皱起了眉,手中半截竹棍也落在了地上,被宿泱碾在脚下。 林怀玉看着宿泱,眼底多的是无奈,而非失望:“我确实希望,你能够成为一位明君,天下百姓也需要一位明君。” 宿泱嗤笑了一声:“果然,林怀玉,你从来都不在意朕,你连想要离开的心自始至终都那么强烈。” 林怀玉摇了摇头:“陛下不该对臣有太多的眷恋,既然要成婚了,还是放臣离开吧。” 宿泱不肯松手,攥着林怀玉的手腕越发用力:“老师是因为吃醋吗?如果你说,你不想朕立后,你说你在意朕,朕可以不立后,不同白见青成婚。” 林怀玉狠狠将手从宿泱手中抽离,白皙的手腕上顿时擦出一片红色的痕迹,他垂在身侧,宽大的衣袖挡住了手上的擦伤:“宿泱,立后之事不是儿戏,你到底明不明白,圣旨一下,岂容你说不要就不要?你让世人如何看待白姑娘,如何看待白府,又如何看你?” 宿泱的眼中却染上了一层疯狂,他不喜欢林怀玉带着疏离和敌意的目光看着他,更不喜欢林怀玉的口中,每一句都在说别人如何,他攥着林怀玉的手,将人摔到桌上,神情狰狞:“朕不在乎!” 林怀玉原本还平静冷淡,这会儿怒意也上来了,直道:“我在乎!” 宿泱愣了愣,随即又自嘲般笑了一声:“老师在乎的不过是面子,他们的名声,什么大全,什么大局,你从来在乎的都不是朕。” 林怀玉听着宿泱自贬的话语,顿时皱起了眉头:“我何时不在乎你了?我就算是死还要为你铺好后路……” 宿泱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谁要听你这种假惺惺的话,老师真的在乎朕,却一个劲要离开朕,连一句留下都不肯说,林怀玉,你真是虚伪。” 林怀玉张着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和宿泱之间好似真的没什么话说了。 可明明,他还有很多事要跟宿泱交代的,他应该和宿泱坐在一起,处理各种朝中事务,将那些蠹虫连根拔起,在他剩下的日子里,把他所有能教给宿泱的都教完。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日日争吵与羞辱。 林怀玉突然觉得有些累,于是摆了摆手,面带倦意:“罢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我教不了你了。” 宿泱看见林怀玉眼底的那抹倦色,心脏没来由地猛跳了一下,这份心悸令他有些慌乱,他连忙抓住林怀玉,道:“你又要放弃朕了,是吗?你又不要朕了,要抛弃朕?” 林怀玉挣扎着手,烦闷道:“放开我。” “不放!”宿泱执拗地抓着林怀玉,始终不让对方逃离自己的怀里。 林怀玉累得挣扎,便卸了力道,左右他也挣扎不过宿泱:“宿泱,封后诏令既出,日后白姑娘便是要伴你一生的人,你需得好好待人家,莫要像对我这般……” 林怀玉说着便止了话头,他如何能同白见青做比?白见青是宿泱爱慕之人,而他不过是宿泱想要羞辱的人,宿泱又怎么会像对他一样对待白见青呢? 他没再说话,宿泱的脸色却又沉了下来,仿佛乌云密布,眨眼间雷雨闪电一并落下,直要劈得林怀玉满身渣。 宿泱直起身子,怒不可遏:“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意白见青,林怀玉,你这么在意她,封后大典要怎么面对她呢?” 林怀玉正要开口,宿泱又打断了他:“朕改主意了,朕不要你去封后大典了,朕可不想看你和白见青在朕面前眉来眼去!” 说完,他一点也不给林怀玉开口的机会,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朝着御书房走去。 宫道上有不少打扫的宫人,所幸他们不敢直视天子,纷纷跪下垂首,没人看到天子怀里究竟抱的是谁,只隐约在跪下前瞥见一身宽大的龙纹锦袍。 嘶!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够穿着陛下的衣袍! 没人猜得到。 林怀玉被宿泱抱进了御书房,这个地方他来过许多次,当初为宿泱求情时,他也是跪在御书房的外面,漫天大雪落在他的身上,如今却是这幅模样再度踏入这里。 只是宿泱进了御书房也没有将他放下的打算,林怀玉心底突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只见宿泱在自己座位的椅子上按了一下,那御书房的一面书柜竟缓缓从当中向两边移开,露出一条暗室通道。 林怀玉不禁有些心惊,他在此处多时,宿泱成为天子之后,他也曾时常进入御书房,却从来不知这里竟然还有一间暗室。 只是暗室并不算大,只有御书房一半的空间,林怀玉被宿泱扔在角落的石床上,凉意瞬间穿透衣袍爬上林怀玉的身子。 随后,他听见宿泱语气冰冷:“老师就待在这里,什么时候知错了,朕便放你出去。” 17、第 17 章 昏暗狭小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没有窗户,没有烛火,一点光也进不来,伸手不见五指。 年幼的林怀玉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甚至没有缝补,灰扑扑的衣服有些发白,显然洗了又穿已经洗到快烂了。 而小小的糯米团子似的人,缩在角落里,紧紧抱着自己,贴着墙角,仿佛这样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不,准确的来说,屋子里有三个人,除了他以外,还有两具尸体。 林怀玉的眼睛恐怕是屋子里唯一的光亮。 他盯着屋子中央躺着的两具尸体,将自己抱得更紧。 那明明是他的爹娘,可他却害怕他们似的,连靠近都不敢,都已经死了,林怀玉的脸上却没有悲痛,只有恐惧。 他已经被关在这里两天了,和那两具尸体一起,起初他被绑着,没法动弹,后来解开了绳子,可房门被封死了,他出不去。 黑暗将林怀玉包裹着,一点点蚕食,吞噬。 正如此刻。 暗室里照不见一丝光亮,也没有多余的声音,那铁链的碰撞声便显得格外清脆,直击林怀玉的心脏。 暗室的角落里,那张冰冷的是床上跪着一道纤瘦的人影,他身上没有一件衣物,整个人被吊了起来,双手被铁链捆住高高吊起,整个上身拔了起来,而双膝只能跪在石床上,双腿也被铁链锁住。 他轻微的动作都会引起铁链碰撞的声音,轻而易举地将他从梦中唤醒。 林怀玉其实也睡不着,他的意识却有些模糊,倒不是因为困意,而是精神有些小问题。 许是年幼时的那场噩梦,他如今对这种黑暗狭小的空间存在着心理上的恐惧,这种恐惧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消失,反而在暗室的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冲到了顶峰。 幼时那段快要被他遗忘的记忆如同潮水涌了出来,那段梦魇般的存在,令此刻的林怀玉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石床的冰冷渗入他的骨髓,膝盖又开始发麻,他一阵又一阵地咳嗽了起来。 从一声一声的轻咳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咳嗽,林怀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囚了多久。 意识混乱又模糊,喉咙里有血腥味逐渐蔓延,他下意识想要将那鲜血咽下去,可压了几次之后,再也没用,那鲜血不受控地从林怀玉口中涌了出来。 空气中满是鲜血的味道,林怀玉闭着眼,无奈地任由鲜血从口中溢出。 他想起周历那日把脉对他说的话—— “若是有一日大人吐了血,那便是药石罔效了。” 林怀玉无奈地笑了一声,在这狭小安静的房间里显得那样清晰又突兀。 这一天还是到了,虽然他早有预料,可真的到来,还是令他有些不知滋味。 可这会儿,林怀玉也没有太多的心思放在这上面,恐惧还在心底蔓延,他挣扎着想要解开手上的锁链,可最终只是将腕上的皮肤擦破红肿,徒劳无功。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在林怀玉这儿却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次呼吸都被拉长,他的意识被恐惧占据,被黑暗淹没,黑暗中看不到他那原本就苍白的面容此刻宛若白纸。 他快坚持不下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暗室的门终于缓缓打开,光亮从缝隙中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将角落里的林怀玉照亮。 宿泱的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林怀玉的身上,可在看到林怀玉狼狈虚弱的模样,又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浓郁的血腥味后,脸色骤变。 他点亮了暗室中的烛火,快步走到了林怀玉的面前,只见林怀玉的身前那一滩殷红的血迹刺痛他的双眸。 还有林怀玉唇角蜿蜒而下的鲜血。 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快到要从胸膛跃出来,宿泱这会儿连林怀玉这副勾人夺魄的模样也顾不上欣赏,迅速解开了锁链,将奄奄一息的人抱了出去。 德福原本守在御书房门口,见宿泱急匆匆地冲了出来,脸色也是一变,连忙跟着上去,只听见宿泱焦急的声音冲着他吩咐:“去请太医!” 德福不敢耽搁,连忙应声朝着太医院而去。 宿泱将林怀玉小心地放在沁春宫的床榻上,替他套了件外袍,还盖好了被子,眸光落在了林怀玉的手腕上。 林怀玉那双白皙纤细的手腕此刻留着一道道红痕,那痕迹已经将皮肤擦肿,破皮的地方渗出了鲜血,一副被凌.虐过的模样。 宿泱握住了林怀玉的手腕,绕开了对方擦伤的地方,轻轻揉了起来。 一边又忍不住嘟囔:“朕不过是罚你在那里面跪了一会儿,怎么就成这个模样了?” 林怀玉没能回答他。 很快周历便跟着德福到了沁春宫,他以为这次应该也只是风寒一些小问题,倒是没像之前那般提心吊胆了,随即在看到林怀玉气若游丝的模样,顿时那颗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按照他调养的方子来说,林怀玉至少能撑一年,这才两个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周历小心翼翼地瞥向了床沿坐着的宿泱。 宿泱接收到他的目光,也瞥了过去:“来看看他怎么回事。” 周历连忙应了一声,上前给林怀玉把脉。 许久,宿泱见周历迟迟没反应,忍不住问道:“如何了?” 周历这才松了手,神色却格外凝重:“回陛下,林大人脉象十分混乱且虚弱,常年的身体亏空且不说,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令他心悸之事,惊吓到了林大人,导致林大人旧疾复发……” 周历挑了一些能说的说给宿泱听。 宿泱垂眸,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人,低声道:“旧疾复发……这么严重吗?怎么会吐血?” 闻言,周历的脸色猛的一变:“林大人吐血了?!” 宿泱眉头一挑,审视着周历:“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周历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些过于激动了,若是引起陛下的怀疑,迫使他说出林大人命不久矣的真相,他一家老小可就保不住了啊! 周历连忙道:“吐血非同小可,林大人本就身子弱,吐血亏空,需得好好将养才是。” 宿泱半信半疑,重新将目光放到林怀玉身上,又问:“朕知道老师向来身子弱,你给他开方子吧,朕会督促他喝药的。” 周历连忙应了,心底却默默道,林大人如今这般,喝药也无用了,无力回天啊。 周历和德福离开,宿泱看着林怀玉,不禁道:“朕就知道没什么事,你就是在吓唬朕,想让朕把你放出来,想让朕放你出宫,你总是有很多种手段想要离开朕,林怀玉,朕不会信的,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离开朕。” 他一边说着,似乎在说给林怀玉听,又似乎在说给自己听,一边又拿出治外伤的药膏,将林怀玉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轻轻将药涂抹在林怀玉的手腕上。 宿泱将林怀玉的两只手都涂上了药,又用纱布小心包好,重新塞回被子里。 做完这些,宿泱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床边沉沉地望着林怀玉,他看着林怀玉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的胸膛,半晌又道:“你吓到朕了,林怀玉,你得逞了,等你醒过来,朕要你知道后果。” 林怀玉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了,他转头便看到宿泱趴在床沿,身上的朝服都未曾换下,眸光微顿。 可昨日的记忆又在提醒他,眼前这人有多可恶。 他动了动,发觉自己的掌心被宿泱牵着,迅速将手抽了回来,却也惊动了小憩的宿泱。 宿泱看着已经醒过来的林怀玉,对方眼底的淡漠和清明都在告诉他,林怀玉根本没事,不过是手上破了点皮,体弱吐了点血。 周历也说了,好好养养就行。 老师的身体一向如此。 “老师果真是足智多谋,朕险些忘了你有多少手段了,苦肉计唱得真是炉火纯青,又要让朕放你出宫吗?”宿泱看着林怀玉转过头连看他一眼都不想看的模样,心底又是一阵酸涩,不禁出言嘲讽。 林怀玉没有理会宿泱,眸光倒是瞥见了一旁衣架子上挂着的一身华丽婚服。 是男子的款式。 林怀玉眸光一顿,嗓音微哑:“陛下的婚服做好了?” 闻言,宿泱轻笑了一声,走到了衣架子旁边,他摸着那件繁复的婚服,似乎十分满意:“是啊,老师觉得如何呢?” 林怀玉并没有回答宿泱这个问题,而是又认真地问了一遍宿泱:“陛下是真心喜欢白姑娘,真心要娶她为后吗?” 宿泱唇畔的笑因为林怀玉的一句话便落了下去,他回身走到林怀玉的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老师一出来就问朕这个,看样子老师很在意朕立后,那为什么还是要离开朕呢?” 林怀玉却只是轻轻摇头:“若陛下真心喜欢白姑娘,就该好好对她。” 宿泱见状,冷声道:“是!朕就是喜欢白见青,朕就是要娶她做朕的皇后,林怀玉,你有什么资格跟朕交代如何对待她?你不过就是朕的一个禁.脔而已,摆清你如今的身份。” 林怀玉没再说话,他和宿泱之间,彻底无话可说了。 宿泱见林怀玉怎么都不肯再和他多说一句,气得拂袖而去。 林怀玉望着对方墨龙锦袍的背影,修长的身姿托起帝王的威严。 林怀玉轻轻叹息。 他撑着身子从床上起来,等宿泱走远,从书桌下的抽屉里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出了沁春宫。 他也是时候离开了。 18-20 第18章 第 18 章 老师这么着急脱掉做什么…… 一连几日下起雨来, 密密麻麻的雨滴打在檐角,落在回廊,沁春宫的院子里的树都被打蔫了枝叶。 林怀玉看着屋子里悬挂着的婚服, 大红色的锦袍花样繁复,那上面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龙纹, 款式也十分修身庄重, 他都能想象到宿泱穿上这身衣服有多好看。 宿泱很少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幼时在冷宫里穿得脏兮兮的, 能活着就很好了,他们初遇的时候,宿泱的身上便是一身还沾着血迹的破烂衣服, 林怀玉那时候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 此后成了太子, 宿泱的性格却已经造就了他不爱艳丽明媚的颜色,时常穿着一身墨色, 玄色,藏蓝的深色。 大概是为了身份的威严吧, 宿泱穿着那一身站着, 确实是不怒自威, 胆小一些的宫人见了他连头都不敢抬。 “老师这么喜欢这件衣服, 不如试一试?”门口传来宿泱揶揄的轻笑, 林怀玉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艳丽的婚服。 他淡淡道:“陛下的婚服, 臣穿上算怎么回事?” 宿泱朝里面走了进来,不甚在乎这件是婚服还是什么, 仿佛只当是一件寻常衣服:“朕看老师盯着这婚服盯了许久,朕不介意让老师试试,左右老师身上穿的也一直是朕的衣服。” 宿泱见过林怀玉穿红色的衣服, 只见过一次。 那是林怀玉高中状元,御街打马的时候,红袍加身,帽插宫花,整条街的人都看呆了,林怀玉穿红色显得整个人更为白皙,如同雪做的,那张绝世的面容比帽子上的宫花还要美丽。 那天街上全是扔向林怀玉的花,差点将新科状元淹没在花海里。 那时候宿泱就在想,那些人凭什么给林怀玉扔花,他们也配觊觎他的老师? 再后来他只想林怀玉的目光落在他一个人身上,只想林怀玉穿那艳丽的红衣给他一个人看。 只是在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看见林怀玉穿艳丽的红色了,还觉得颇为遗憾。 林怀玉垂了眼眸,不欲理会宿泱的话,但宿泱走到了那衣架子前,转过身来便上手褪了林怀玉身上本就宽松的衣袍。 林怀玉挣扎着扯住衣袖,望着宿泱眼眶发红:“你又要做什么?” 宿泱脸上的神色有些受伤:“朕替老师试试这身衣服。” 林怀玉冷着脸,手上用力想要将被扯了衣袍重新扯回来,可宿泱却没有松手的意思,与林怀玉对峙着。 林怀玉不禁道:“臣不想试,还请陛下放手。” “放手?朕怎么可能放开老师的手呢?”宿泱的目光带着弄弄的侵略,“还是说,老师打算抗旨不遵?” 林怀玉对上宿泱的视线,直直道:“臣便是抗旨不遵,陛下要杀了臣吗?” 宿泱沉沉地看着林怀玉,最终还是他败下阵来。 可即便他移开了目光,不敢同林怀玉对视,也不敢真的杀了林怀玉,手里的力道却没有松,轻松将林怀玉身上的衣服褪下,他打量着林怀玉犹如羊脂白玉的腰身,亲手替他换上那件繁复的婚服,一边道:“老师穿这一身必定很好看。” 林怀玉见阻止不了,无力地垂下了手,只能任由宿泱替他穿戴起来,一边却道:“陛下的婚服,陛下自己为何不试?” 宿泱替他穿上了,才装作恍然的模样:“原来老师盯着朕的婚服看,不是因为想穿?朕还以为老师是羡慕呢。” 林怀玉低头看着宿泱替他绑好腰带,明明一副温情的画面,却因为宿泱得意的神情和话语支离破碎。 “羡慕什么?”林怀玉问。 宿泱系好了腰带,将林怀玉推到了镜子面前,他站在林怀玉的身后,看着镜子里一身婚服映得格外白皙的林怀玉,眼前一亮。 果然,这衣服很配林怀玉,林怀玉就应该穿这身红色,除去三分清冷,多三分妖艳。 宿泱捏着林怀玉的下颌,迫使林怀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道:“老师好美。” 林怀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微冷,他抬手就要把婚服脱下来:“再有一日便是封后大典,陛下还是自己试吧。” 宿泱却没让他得逞,一只手扣在林怀玉的腰带上,将他的腰身揽入怀中:“朕看老师穿着挺合身的,这么着急脱掉做什么?” 林怀玉忍着不发:“陛下明知故问。” 可宿泱偏偏笑道:“朕不知道,朕要听老师亲口说。” 林怀玉将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抬手甩开宿泱的手,就要解开腰带,宿泱却先一步抱起林怀玉,将人扔到了床上。 林怀玉心底一紧:“你究竟要做什么?” 嘶啦—— 下一秒,衣服撕裂的声音在林怀玉耳边炸响,如同那夜在御花园,他身上的衣服便是这般被宿泱撕了个粉碎。 林怀玉当即愣在原地,那夜的风雪太冷,折辱太痛,他刻骨铭心,可这会儿又不是他心痛的时候,他的注意在被撕碎的婚服上:“后日就是封后大典,你将婚服撕了,到时穿什么?!” 即便是制衣局几百位绣娘赶工,一日之内如何能再制出一件如此繁重的婚服来? 宿泱却不以为然:“这个不用老师操心了,老师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等会不要叫太大声了。” 林怀玉眉头一皱,喉间的血气险些翻涌出来,自从上一次吐了血,此后吐血的次数似乎多了起来,周历同他说,吐血次数越多,他剩下的日子就越少。 他将血气压了下去,却被宿泱搂着腰带进了怀里,林怀玉察觉到对方想要亲他,微微侧开了头,躲开了宿泱的吻。 宿泱的动作一顿,见林怀玉对他避之不及,心底一沉,语调也冷了下来:“不让朕亲?” 林怀玉淡淡掩饰:“陛下马上就娶妻了,此刻与臣这般,怕是不妥。” 宿泱嗤笑了一声,强势地扼住林怀玉的下颌,迫使对方接受他的吻:“朕说过了,立后与你并不影响,朕身为天子,三宫六院也是寻常之事,何况朕不过宠幸一个脔.宠呢?” 林怀玉压下心头的苦涩,闭上了眼。 马上便要立后,却在封后大典的前日哄他穿上婚服,又撕毁他身上的婚服折辱他,林怀玉抬手捂住了眼睛,觉得分外难堪。 他算什么……他究竟算什么? 他和宿泱怎么就成了这样的关系…… 林怀玉被宿泱强势的吻吻得咳了起来,神思也清醒了些许,他推开对方,擦了擦唇上的印记,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冷漠疏离的林相:“陛下要立后还是封妃,臣都没有资格干预,但陛下非要在封后大典前日折辱臣,恕臣不能接受。” 宿泱眉头一挑,眸光落在了林怀玉半遮不遮的婚服上,嗤笑道:“老师在吃醋吗?吃谁的醋呢?老师喜欢白见青,可再过一日白见青就是朕的皇后了,还是老师在意朕明日要立后,心里不痛快?” 林怀玉眉头一皱:“休要胡说。” 宿泱口无遮拦,为了看林怀玉失态,什么都说得出来:“老师大可不必担忧,毕竟朕还没有对老师生腻。” 林怀玉下意识攥了攥被剥落的婚服,却又像被烫到似的松了手:“把衣服拿开。” 宿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贴在林怀玉耳边道:“老师不是很喜欢这件衣服吗?为什么要拿走?” 林怀玉感受到底下明晃晃的婚服被他和宿泱的脏污染了一片,心底的难堪达到了顶峰,他深深地看着宿泱,低声道:“和你成亲的又不是我,宿泱,你不该这么做……” 宿泱冷哼了一声:“朕该怎么做还轮不到一个禁.脔来教朕,林怀玉,你口口声声在这里拒绝朕,可身体分明很诚实。” 他压低了身子,轻笑道:“老师既然也乐在其中,不如就好好享受吧。” 林怀玉失了所有力气:“宿泱,你这个畜生,给我滚出去!” 宿泱却丝毫不在意林怀玉骂他,只是笑道:“老师现在骂得这么凶,等会嗓子又要哑了。” 紧接着,林怀玉的谩骂都被一阵又一阵连续地撞碎。 林怀玉挣扎着将婚服撇到了旁边,宿泱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眼底是雾霭沉沉,他笑意冰冷:“老师就这么不喜欢这件衣服?” 林怀玉偏过头不去看他,也不去看那件晃眼的婚服。 宿泱却偏偏捏着他的下颌,迫使他转头,将那婚服映入眼底:“老师看到衣服上那些痕迹了吗?都是老师的杰作,老师怎么能嫌弃它呢?” 林怀玉只能闭上眼睛,痛苦道:“你别说了……” 宿泱却不肯放过他:“老师穿红色那么好看,以后要多穿给朕看。” 林怀玉又被宿泱抱到了那件婚服上,难堪与羞耻裹了他一整夜,宿泱一遍又一遍要他和林怀玉的痕迹沾满那件衣服。 宿泱眼瞳中也倒映着那件殷红的婚服,他想林怀玉和他成亲,想让林怀玉一辈子待在他身边,可林怀玉总是不愿意的,林怀玉嫌恶他,一心只想要离开,连对一件婚服都那样深恶痛绝…… 院子里的雨声落了一整夜,从一开始密密麻麻的细雨到后来变作汹涌澎湃的狂风暴雨,檐角被雨滴拍打遮盖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 斗转星移,日出东升,雨终于停了。 林怀玉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点着檀香,香味叫人心旷神怡,被褥都换了新的,昨夜的痕迹全都消失不见,好似一场大梦。 可身上的酸痛与无力都在提醒他,那是一遍又一遍的凌迟。 林怀玉披了件宿泱的衣服,德福便听着声音从外面进来伺候。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如春水般的眼睛将城府尽数掩下,低声询问:“德福公公,你可知道这些年本相送给陛下的生辰贺礼都被存放在何处?” 德福虽然不太明白林怀玉怎么突然问这个,不过既然是林怀玉问话,他自然不敢怠慢:“回丞相,陛下这些年将您送的东西视若珍宝,尽数存于御书房呢。” 林怀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趁着宿泱这会儿在早朝,朝着御书房走去。 “德福公公这么多年尽心伺候陛下,想必是比本相还要了解陛下,东西存在何处,还要劳烦公公代为取来。”林怀玉望着德福,唇边染着淡淡的笑意,看着格外温柔。 德福却是犹豫了一下:“这……陛下的东西,奴才哪里敢碰啊。” 林怀玉的目光在御书房何处扫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一边道:“无妨,日后若是陛下降罪,本相自会替你担着。” 如此,德福只好应下,他从里面的矮柜里取出一个较大的锦盒,放在桌上,林怀玉缓缓打开,里头全是林怀玉这些年送给宿泱的东西,无一例外,全都存着。 他垂眸合上锦盒,将盒子抱着就走,德福吓了一跳,连忙道:“哎,哎,林大人……您这是……?” 林怀玉回头,看着德福一脸慌张的模样,淡淡道:“本相欲替陛下准备生辰贺礼,只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了,想看看之前都送过什么,这次送个不一样的。” 德福将信将疑:“是,只是若是陛下发现东西不见了,定然要来问奴才,这……奴才怎么答呀?” 林怀玉浅笑着替他出主意:“明日便是封后大典,陛下这两日如此忙,想必不会想起什么贺礼,本相会在封后大典之后还回来的,德福公公可以放心。” 德福闻言,轻轻松了口气:“那就好……” 林怀玉抬步就要离开,忽的想起什么,又回头对德福嘱咐道:“本相打算给陛下一个惊喜,还要劳烦德福公公对本相来御书房一事保密。” 德福这回倒是不疑有他,连忙道:“自然。” 陛下这般在意林大人,林大人又有心要送陛下贺礼,他倒是不妨做个顺水人情,左右林大人想做什么,陛下都不会拦着的。 林怀玉拿了想拿的东西,回了沁春宫,他又重新打开那锦盒,里面的每一件东西他都无比熟悉。 他拿起一只有着破旧的暖手筒,那是宿泱还在冷宫的时候,林怀玉也尚未有太强大的势力,他们两个都那般谨小慎微,连一只暖手筒都做的十分粗糙。 那时他怕宿泱在冷宫又受风寒,这才送了他这么一只亲手做的暖手筒,不过后来宿泱入主东宫,这东西便也没什么用了。 林怀玉将那只暖手筒揉了揉,放回原处,又拿起一块暖玉,那玉的质地称不上有多珍稀,但成色也还不错,最重要的是,那是林怀玉亲自去城外灵山寺找方丈开过光的。 彼时宿泱正经历夺嫡之争,林怀玉去灵山寺时,那方丈言说宿泱身上杀伐之气太重,阴郁之色溢于言表,需得有一件佛门之物镇一镇。 林怀玉对神佛之事倒不至于迷信,但保个平安举手之事,他倒是不介意花点心思。 只是后来宿泱登上龙位,这玉便也没什么用了。 林怀玉将锦盒中的贺礼一件一件摸了过去,像是将那些回忆都在脑海里走了一遍。 他闭了闭眼,合上了锦盒,放到了一边,转身便看到宿泱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微微愣在原地。 只见对方穿着一身夺目的殷红婚服,繁重的龙纹盘在宿泱的身上,从肩头染向衣摆,金色丝线将龙纹与其他点缀的花纹绣得栩栩如生,华美又庄重。 林怀玉第一次见宿泱穿红色,和他想的一样,果然很好看。 宿泱大抵继承了母亲和先帝的容颜,五官精致,线条流畅,宫廷画师都难以描绘其十分之一的美貌。 但宿泱其人,很容易将他的相貌忽视,原因无他,气场太强,在冷宫里,宿泱身份卑贱,受人欺凌,那时候冷宫的宫人没人在乎他长得什么样,只一味地将气都撒在这个被遗弃的皇子身上。 从冷宫出来后,宿泱一门心思只想着报仇,想着权力,而那些皇子只当他是眼中钉肉中刺,也不会分什么注意力在宿泱的容貌上。 坐上龙位后,无人敢直视天子,也就更加没人议论宿泱的长相。 但实际上,宿泱美貌不逊于林怀玉,眉眼间时常带着点笑意,虽然多是戏谑和揶揄,但上扬的眉眼显得宿泱带了些许妖冶。 平日里宿泱穿着深色的衣服,神色阴郁,将那份妖冶尽数压了下去,而现下,宿泱一身红衣,眉眼间望着林怀玉噙着几分笑意,那份妖冶显露出来,格外美丽。 林怀玉看了好一会才收回了目光。 只可惜,这一身并不是穿给他看的。 林怀玉才发觉不对劲:“这婚服……不是被撕了吗?” 宿泱轻笑了一声:“这件是朕的,至于昨日那件,本就是属于老师的。” 林怀玉一怔,难怪那件衣服如此合身,与他穿宿泱其他的衣袍并不相同,并未松松垮垮披在他的身上。 可是…… 林怀玉眉头轻蹙:“为什么?” 宿泱走到了林怀玉面前,他当然知道林怀玉的疑惑,不过一想到昨日林怀玉对那件婚服深恶痛绝,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嫌恶,便又沉了脸色:“朕这后宫左右也没什么人,只有老师一个脔宠,明日封后大典,举国同庆,便让制衣局多做了一身给你,老师虽然没资格参加封后大典,但好歹也穿过了婚服,朕要你乖乖留在朕的身边,明白吗?” 林怀玉移开了目光,又听见宿泱意有所指道:“只可惜,老师似乎并不喜欢那件婚服。” 林怀玉想起昨晚宿泱压着他在那件婚服上面做的那些事,冷笑了一声:“陛下说的没错。” 宿泱眼底闪过一丝失落,随即又将那份情感抛却,他唇角的弧度带着凉意:“那是朕自作多情了。” 林怀玉没有理会他,不动声色地走到了桌子旁边,离开了放那些礼物的角落,宿泱果然跟着他走了过来:“朕穿这一身好看吗?” 说完,宿泱就站在林怀玉面前,张着手臂转了一圈。 林怀玉轻瞥了他一眼。 跟只孔雀似的…… “这个问题陛下还是等明日问白姑娘吧。” 宿泱嗤了一声,倾身凑到林怀玉身前:“林怀玉,你是朕的脔宠,你该讨好朕,这会儿朕在问你,你该夸朕。” 他见林怀玉神色变也不变,心底不快,又嘲道:“莫非是老师身居高位久了,不懂得如何侍奉天子?” 林怀玉眉梢轻扬,抿了一口茶,神色冷淡:“是不懂,不如陛下给臣做个示范?” 宿泱自然知道林怀玉这是在反击,他真做了示范,林怀玉只会心安理得受之,不过他很喜欢林怀玉的反击,说明他这些举动在林怀玉看来,还是能够掀起一丝波澜的。 “好啊,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朕自然得为老师做个好榜样。”宿泱冷冷一笑,那笑意里藏了许多狡黠。 他将林怀玉攥了起来,坐在了林怀玉坐着的位置上,又将对方抱在了自己腿上,侧头叼住了林怀玉的耳垂,用利齿细细啃咬着。 那白皙如玉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烫得不像话,宿泱低笑了起来,抬手用指腹碾过林怀玉的薄唇,轻轻一探,指尖顷刻间染上了水色。 宿泱笑着道:“老师这张嘴虽然不饶人,但里头十分温热柔软,朕觉得很是舒服,就是这技术需要好好练练。” 林怀玉的嘴被宿泱堵着,说不出话,对方甚至在他的身后,他那充满怒意的目光也落不到宿泱身上去。 宿泱自然知道,所以也没指望听到林怀玉回答他,只自言自语道:“无妨,来日方长,朕会好好教教老师的。” “老师授朕诗书,朕也该回报一二,以后便轮到朕来教老师这些东西了。” 林怀玉的嘴得了空闲,讽他:“这种事,陛下倒是无师自通。” 宿泱坦然受了。 他想对林怀玉做这种事很久了,他想林怀玉一直留在他身边,他看过千千万万本书册,只要林怀玉不离开他,他都能够一一在对方身上实践。 “老师这么聪慧,想必这些东西也是一教就会,今晚朕就教教老师如何取悦朕。” 林怀玉难以置信地想要看向宿泱,却因为被对方桎梏着,无法转头,他狠狠咬了一口宿泱的手指,趁着对方缩了手,骂道:“宿泱,你是畜生吗?明日便要立后成亲,你今晚…今晚还要……” 宿泱却毫不在意地在林怀玉耳边低笑:“老师总是说自己没吃醋,可明明在意得很,明日立后大典,今晚便要推开朕了吗?” 林怀玉说不出几句话,吐血之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周历开的那些方子已经没办法再吊着他的命了,他也受不住宿泱激烈的折辱,可他连推开宿泱的力气都没有。 林怀玉透过窗户看到了外面院子里的树长出了新的枝叶,他缓缓闭上眼睛。 明日,便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第19章 第 19 章 死遁 日光如金箔洒向人间, 是开春以来最好的一个天气,吉日吉时,宜出门, 宜嫁娶,宜祭司, 万事皆兴。 忌出殡。 锣鼓喧天, 礼炮齐鸣,红绸在风中飞扬, 鲜花铺了满道,金色威严的皇宫中添了一抹鲜红,喜庆又热闹。 林怀玉在奏乐声中醒来, 他身上十分难受, 没有动的力气,只能将目光缓缓转向窗外, 那飞扬的礼炮碎屑高高抛起落入云端,连沁春宫都能看到, 当真是普天同庆。 林怀玉轻轻动了动, 撑着身子起来, 他看着外头空中的烟火, 眸光中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 昨夜躺在他身侧之人, 今日早早便去迎娶他人,何其讽刺。 外面鼓乐齐鸣, 笙箫不绝,沁春宫却是一片清冷。 林怀玉看了一会儿, 身体支撑不住,他半垂下眼眸,将眼底的孤寂掩下, 忍不住咳了起来,霎时间鲜血溢出唇角,林怀玉连忙用袖子擦了擦。 他看着衣袖上鲜血的痕迹,苦笑了一声,对门外的宫人道:“屋子里有点冷,搬个炭盆来吧。” 门外的宫人感受着屋子里旺盛的地龙传出来的暖意,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屋子里如此热,林怀玉还要炭盆。 但他们丝毫不敢出声质疑,所有人都知道,林怀玉的话连陛下都不敢不听,他们只得行了礼道:“是。” 宫人的动作很快,那炭盆烧得十分旺,火星从里头跃出来,被搬进林怀玉的寝宫,林怀玉指了指书桌旁边,道:“就放这里吧。” 宫人点了点头,照做。 林怀玉看着他,一边用袖子挡着咳嗽,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他一边略显含糊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是。”宫人不疑有他,主子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 支开了宫人,林怀玉看着噼啪作响的炭盆,将藏起来的锦盒拿了出来,他将那只破旧的暖手筒拿了起来,指腹轻轻揉了揉,随即移到了炭盆上。 林怀玉的眸光里盛满了炭火被烧着的暗红色,指尖一松,暖手筒落入了炭盆中,顷刻间引燃了炭盆中的火,火舌舔舐起那只暖手筒,逐渐将其吞噬。 林怀玉羽睫轻颤,又拿起了里面放着的他亲手做的各种东西,都被他一件一件投入了炭盆之中,那炭盆里的火焰因为东西置入越发旺盛,燃烧的火如同一张网将所有东西都吞噬在其中,缓缓蚕食殆尽。 林怀玉又咳着站起来,病势愈发严重,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着,书桌上的书大多都是他曾经写的,还有一些他的撰书以及注释,还有他写的名单等等。 林怀玉将这些东西攥在手里,轻叹了一声,眸光微黯。 片刻,他将这些毫不犹豫地扔进了炭盆之中,带着林怀玉清秀字迹的书页被火焰点燃,随即吞噬殆尽,如同片片蝴蝶在火中起舞。 林怀玉将一切能烧的都烧了,静静看着那火光许久,随后似想起什么,走回了矮柜前,那抽屉里静静躺着的唯一一件剩下的东西,是他前些日子让林飞给他带来的平安符。 小巧的锦囊握在手中,那上面还残留着灵山寺香火的气味,林怀玉眸光轻顿,门外有人走了进来。 林飞看了一眼燃烧的炭盆,心头不是滋味:“大人,咱们把这些东西也带走不行吗?” 林飞知道,那书册里都是林怀玉的心血,还有那些东西,都是林怀玉亲手所做,或是亲自求来的。 林怀玉却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 林飞轻叹了一声,他知道他家大人决绝,也就不再多劝:“大人,马车奴才都已经备好了,就等大人过去了,其余的奴才也都打点过了。” 他甚至有些庆幸林怀玉的决绝,如今林怀玉的身体,还是与这皇宫,与那陛下早日割席的好。 林怀玉轻轻点头,将手里的平安符也递到了炭盆上,林飞见状,却还是忍不住劝道:“这个可是大人您在灵山寺礼佛整整四十九日才求来的,留着给自己也好啊。” 他觉得有些不值得,替林怀玉不值得,明明林怀玉付出了那么多,可到头来落得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 林怀玉闻言,却是手一松,那平安符直直落入了火中,他清浅一笑,眼底倒映着跳跃的火光,反倒清明:“当时心中所求便是为陛下祈福,留给我自己也就没什么作用了。” 林飞看着火花四溅,被火光吞噬的平安符,心中暗叫可惜。 只是随即他的目光便被林怀玉吸引,林怀玉放下了手,那被袖子挡住的苍白唇上被鲜血染红,血源源不断从对方唇角滑落,触目惊心。 林飞连忙跑到林怀玉身边,扶住对方,感受到对方的虚弱,惊呼道:“大人!” 林怀玉摆了摆手,顺着林飞的力道,走到了床榻边坐下,只是咳嗽越发严重,如破军之势,挡也挡不住,甚至直接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林飞当即吓了一大跳,连忙扶着林怀玉躺下,他急匆匆喊了人:“快!快去叫太医!” 林怀玉没来得及阻止,不过就算不阻止,外头的宫人见他这般,定然也要有动作。 林怀玉看着折回来的林飞,让他靠近,轻声道:“一会儿他们回来,沁春宫的人一个也不能放出去,知道吗?” 林飞点了点头,林怀玉在信里早就都和他交代过了,可林怀玉没告诉他会吐血啊! 他看着林怀玉一脸紧张:“大人……您都吐血了……” 林怀玉浅笑着想要摆手,却只是抬了一寸又无力垂落,此刻已是失了所有力气,可他仍旧强撑着道:“我没事。” 林飞看着林怀玉苍白的面容,那本就白皙的脸现下却如同白纸一般,气若游丝,看着竟比前些日子还要虚弱。 他心底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紧张道:“大人,您到底怎么了?陛下……陛下是对您用刑了吗?他忌惮您身居高位手握重权?” 林怀玉浅笑着看林飞,这孩子很聪明,倒是让他猜了个九成。 宿泱确实忌惮他,越是聪明,越是有城府有心机,还有实权,越是令人忌惮,更遑论天子。 即便他曾经辅佐宿泱,将宿泱推上皇位,可没有哪一位权臣最后不是“狡兔死,走狗烹,鸟尽弓藏”的下场。 他也不会例外。 正说着,门口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竟是不止一个太医来。 林怀玉的目光落在周历身上,只是周历冲着他递了个无可奈何的眼神,但随即又瞥见林怀玉身上的鲜血,面色一惊。 咳血和吐血是两回事,若是咳血,虽然严重,但还能用珍稀药材吊着命,吊个半年尚且可以,可若是吐血…… 看林怀玉这模样,只怕是……大限将至啊。 林怀玉一边擦着唇角的血,一边望了过去,可是这一次,涌上来的血怎么也压不住,源源不断地从林怀玉嘴里溢出来,他下意识想接,可鲜血落在掌心,又从他的指缝淌下,不过是于事无补。 周历见状,连忙跑到林怀玉身边,替他把脉,林飞则取了帕子替林怀玉擦拭着掌心的血污,一边紧张地看着周历。 良久,周历松了手,垂在身侧,无奈道:“林大人,恕下官无能,您这毒已侵蚀心脉,回天乏术了。” 林飞猛的睁大了眼睛,看向林怀玉:“什么?!怎么会这样的?大人明明只是身子不好,怎么进宫了两个月,就成了回天乏术了?!” 他又看向周历,着急忙慌的问:“你是不是看错了,你再看看吧,开点方子呢?大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要死了呢?!” 周历摇了摇头,直言道:“林大人已经吐血,证明毒已入肺腑,侵蚀心脉,下官不会断错的,若是大人不信,可以让其他同僚再看看。” 周历抬步正要走,林怀玉开口拦下了他:“周掌院,本相说过会留你一命,自然不会食言,但倘若掌院自作聪明,想要和本相耍什么小聪明,本相可就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你的命了。” 周历心底顿时“咯噔”了一下,他刚刚确实想着,林怀玉命不久矣,看样子活不过今日,他趁机去禀告陛下,还能为自己开脱一二,却不想当即被林怀玉识破。 狐狸果真是狐狸,老谋深算。 周历只好止了步子,只是他不动,外面的宫人听到周历说林怀玉药石无医,正准备去通报陛下,林怀玉眼皮都没抬:“小飞,押住他们,今日沁春宫若有一只活物走出去,休怪本相无情。” 门外的几个宫人顿时跪了一地,整个沁春宫鸦雀无声,显得外头传来的礼炮声格外刺耳。 林怀玉靠在床上,听着外面立后大典缓缓进行着,此刻宿泱和白见青应该分别在走向祭台了。 十里红妆,满目是鲜花礼炮,满朝文武百官恭贺,好不热闹。 林怀玉觉得眼皮有些重,口中的鲜血还在不断溢出,他体内好似有吐不完的血,到最后,林怀玉只能任由鲜血溢出口,染红了他的衣襟。 几个太医见状,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是听了陛下的吩咐,若是今日林大人有什么损失,他们都得赔命。 有太医生了心思,见只有林飞一个人,恐怕阻拦不了他们,他身形一动,正准备开溜,林飞眨眼间已经到了他面前:“这位大人准备去哪?” 那太医瞳孔一震,林怀玉的这个侍卫竟如此厉害,风不曾在他身边停留,可这个侍卫却先一步在他身前停下,刀架颈侧,他连忙跪下,却又不甘的假意为林怀玉着想:“林大人都这样了,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林飞嗤笑了一声,以前没见有人在乎过他家大人的身子,林府门庭清冷,连个探望的人都没有,一个个巴不得林大人去死,如今危及到自己身上了,这才不想让他家大人出事。 真可笑。 林飞的刀架在太医颈侧,冷冷道:“我家大人说今日谁也不能踏出沁春宫一步,我只听我家大人的话!” 那太医恨得牙痒痒,却又不敢动,生怕那锋利的刀刃划破他的皮肤:“即便你家大人会因为你死了,你也要这么做吗?!” 林飞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林怀玉不停地呕血,十分痛苦的模样,他紧了紧手里的刀,咬牙道:“是。” 大人方才吩咐了,不论发生什么,今日沁春宫一只活物也不能离开,那他就只能这么做。 他家大人说过要和他一起离开皇宫,一定不会食言的,他相信大人。 那太医摇了摇头,面如死灰:“愚忠!真是愚忠!” 礼炮声划破天际将谩骂声吞没。 林怀玉听着外头礼乐的声音,又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停了吐血,他用衣袖擦了擦唇角,撑着身子坐在床沿。 林飞见他起来,眼前一亮:“大人!” 可周历的脸色却十分难看,他哪里能看不出来林怀玉现下的身体究竟是个什么状态。 现在这个局面,横竖都是一死,林怀玉死了,陛下不会放过他们,可他们若是现在起身,便会被林怀玉当场杀死。 可林怀玉却朝着周历招了招手:“周掌院,烦请上前来。” 周历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走了上去。 林怀玉从枕下取出一块金灿灿的令牌递到了周历面前,周历定睛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怀玉,问:“林大人……您这是何意啊?” 林怀玉的笑容十分虚弱,可神情清浅看不出半分狼狈,他淡淡道:“这东西或许可以保你们一命,本相当初答应过你,只要周掌院替本相保守秘密,本相自然会保你性命无虞。” 周历瞳孔震惊,他哆哆嗦嗦地接过那免死金牌,只觉得掌心沉甸甸的。 他还以为当时林怀玉只是想威胁他,即便到了最后,恐怕林怀玉也不会放过他,可没想到,林怀玉竟然连免死金牌都拿出来了。 他记得这块免死金牌的来历,是宿泱登上皇位的那一日,亲自赐给林怀玉的,那时候的林怀玉风头无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确实称得上权倾朝野,许多人想要他死,可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要了林怀玉的命。 而如今,狡兔死,走狗烹,旁人或许不知道,但周历知道,林怀玉在宫中都经历了些什么。 他接过免死金牌,朝着林怀玉深深一拜。 他原也和世人一样,觉得林怀玉心狠手辣,手段狠毒,虽然身子弱,不会武,可心机深沉,运筹帷幄之间便能轻易取人性命,皇孙贵胄亦不放在眼里,视人命如草芥。 可今日他才知道,林怀玉并非世人所传言那般。 “出去吧。”林怀玉轻轻开口。 众人从林怀玉的寝宫退了出去,跪在了沁春宫的外头,林飞仍旧看着他们,没有将他们放走。 林怀玉咽下喉间的腥甜,拿起桌子上其他的书,走到了炭盆便,他神色恹恹,将那本书点燃,火舌立刻舔舐上了书本,他用那本点燃的书点上了床榻帷幔,点着了沁春宫。 “火!着火了!”外头跪着的人眼看着沁春宫内燃起火光,指着里头看向林飞。 林飞却无动于衷,仍旧管着他们:“不许动!” 那些人心急如焚:“这都起火了啊,不救火吗?林大人还在里头呢!” 林飞看着火势,又看向了封后大典祭祀的方向,语气冷淡地将林怀玉教他的话传给在场的所有人:“林大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自焚于沁春宫,只愿此后河清海晏,四海昌盛,大雍国运繁荣,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20章 第 20 章 林怀玉呢?! 万里晴空, 微风徐徐,清爽的风拂起殷红的衣袖,吹散了冬日的寒冷, 即将迎来夏日的炎热。 宿泱在礼炮和鲜花飘落中,走过长长的宫道, 在百官的注视下, 款步走上祭台。 那祭台上的祭品一应俱全,却没有龙凤喜烛, 也没有皇后凤印,更没有那个穿着喜服本该站在宿泱身侧的“皇后”。 一旁礼部的人捧着册子,开始念着祭祀词:“惟天至公, 鉴我诚心, 赐我丰年,民安国泰。” “惟天至大, 鉴我至诚,赐我丰年, 永享太平。” “敬告皇天, 佑我君王, 国祚绵长, 万民安康。” “皇天在上, 后土在下,臣等谨以清酒、嘉肴, 敬献于天。” “伏惟天心仁爱,佑我黎民, 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敬告皇天,佑我君王, 国祚绵长,万民安康。” 明明该是封后大典,此刻却是一场皇家祭祀,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众人在礼部宣“拜”之时,皆跪下行礼,诚心祝祷。 然而再次抬头之时,却见西北方火光冲天。 文武百官一片哗然。 “那是怎么回事?起火了吗?” “何处起的火啊?那方向是后宫吗?”有人看着那火光的方向,不太确定地说着。 也有人道:“后宫无缘无故怎么会起火呢?难不成是上天见陛下诚心,特地降下吉兆?” 只是那火势越来越大,滚滚黑烟与火光几乎要将天边都点燃。 众人这才大惊失色起来:“着火了!这一定是着火了啊!” “这这这,快救火啊,怎么烧得这么大啊?” “这仪式断了,不会是……大凶之兆吧?!” “呸呸呸,你闭嘴吧!” 百官的目光自然看向了宿泱,却见那道明艳殷红的身影望着火光冲天的方向,变了脸色。 向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子当即抛下了典礼,慌乱地朝着起火的方向冲了过去。 宿泱第一次觉得,这宫道如此之长,长到仿佛这一辈子他都跑不到沁春宫。 一路上,他心底闪过无数种猜测,起火的或许是后宫的某个角落,并不是沁春宫,又或者是沁春宫那个方向,与沁春宫有些近,总之,一定不会是沁春宫。 可他又知道,偌大的后宫没有别人,唯有沁春宫里住着他的老师,住着,林怀玉。 起火了,林怀玉怎么可能会不跑呢?对方这会儿肯定已经不在沁春宫了,他这么着急做什么?等跑到了,自己气喘吁吁的,凭白让林怀玉看笑话,又要训他身为帝王,如此失态,成何体统了。 宿泱虽然这么想着,脚下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他顾不上身后德福的喊叫,让他上轿撵,就这么跑到了沁春宫。 那场景令宿泱宛若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心脏骤紧。 沁春宫外的宫道上,一众太医与宫人齐齐跪着,无人敢动,而沁春宫燃着熊熊大火,滚烫的浓烟连外头的人都经受不住。 宿泱瞳孔一缩,揪了一个宫人的领子,把人提起来,吼着问:“林怀玉呢?他在哪里?!” 那宫人见宿泱来,哆嗦着指了指火光冲天的沁春宫:“林大人他……没有出来。” 那一刹那,周遭的声音都远去了,宿泱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 林怀玉没出来,他还在大火中…… 宿泱一把将人甩开,又踹了一脚跪在旁边的人,直接就往火里冲。 德福紧赶慢赶,连忙让人拦住宿泱,自己也扑了上去:“陛下不可啊!” 宿泱不管不顾地将所有阻力都掀翻:“滚开!谁敢拦朕,朕诛他九族!” 他发了疯一般朝着大火冲了进去,那漫天的火焰将宿泱吞噬,德福只能眼睁睁看着宿泱不要命地往沁春宫冲,急得眼泪差点下来。 他赶紧吩咐宫人:“快快快,灭火啊!你们都杵在这里干什么?没看见烧起来了吗?这么大的火,怎么都没人禀报?!” 众人不敢应声,连忙动了起来。 德福惦记着宿泱,这火势太猛,热浪迎面袭来,德福甚至都不敢靠近,可宿泱竟然就这么冲了进去。 他祈祷道:“林大人,您可千万要在里面啊……” 他念完又觉得不对劲,连忙啐了两声,重新祈祷:“林大人,您可千万别在里头啊……” 只是他又觉得,这会儿林怀玉在不在里头,都不对劲了。 他看宿泱还没出来,心一横,脱了身上的外袍用水打湿了,罩在自己头上。 “死,死就死吧!”德福朝着大火也冲了进去,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宿泱去送死。 “陛下!陛下!” “林怀玉!!!” 两道呼喊声交织着,在大火中听不到一点儿多余的声音,只听见火焰灼烧房梁,噼啪作响。 德福倒是很快就找到了宿泱,他眼看着宿泱不管身上已经点着了的火,整个人被淹没在火海里,嘴里呼喊着林怀玉,神色焦急。 可是这样的大火,在他们看到的时候,沁春宫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他们都清楚,这样的大火里,已经不可能有人还活着,甚至已经烧得骨头都不剩了。 德福将打湿的衣袍遮盖在宿泱身上,对宿泱道:“陛下,林大人不在这里,咱们出去吧。” 宿泱却摇着头,目光仍旧在火中流连:“不会的,他不会死的,他哪有那么容易死?!” 德福拉不住宿泱,只见宿泱还要往里走,那烧断的房梁从头顶砸下来,砸断了宿泱的去路,德福看着宿泱身上的火,哭着道:“陛下,您再不出去,就要死在这里了!奴才求您了,奴才替您找,行吗?” 宿泱充耳不闻,他用手挥开火焰,企图看见里面的模样,可那扑面而来的大火几乎要烧瞎宿泱的眼睛,他整个人沐浴在火里,犹如被火焰焚烧的鬼,拼了命地寻找着那份执念,他一次又一次推开德福,呼喊着林怀玉的名字,可怎么也找不到。 德福见宿泱大有找不到人就准备死在火海里的打算,他脑海里灵光一闪,犹豫了一下,再次朝着宿泱跑去。 欺君之罪就欺君之罪吧,大雍不能没有陛下啊。 德福再度跑到宿泱身边,对宿泱道:“陛下,林大人没在里头,林大人在外面呢!” 宿泱猛的转头,看向德福,他在火光中太久,热浪扑打在他的眼睛上,他却一直睁开着眼睛拼命想要看清,这会儿看德福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你说真的?” 德福看着宿泱这副狼狈的模样,重重点头:“奴才怎么敢欺君啊。” 宿泱笑了一下,似乎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知道林怀玉没在火里,竟如此高兴,他望着德福,道:“你若是敢骗朕,朕绝不轻饶。” 德福连忙将外袍盖在宿泱头顶,扶着宿泱出去:“奴才不敢,陛下,快出去吧。” 宿泱的身上烫得根本碰不了,火缠绕在他的身上,离开大火中,德福立刻接过宫人手里的水盆,泼在宿泱身上,将宿泱身上的火扑灭。 “快,传太医!”德福见到宿泱身上的惨状,慌了神,没想起来周历就在旁边。 宿泱身上那一身殷红的衣袍早已被大火焚烧得剩不下多少了,身上的皮肤被大火灼烧,没有一处好的,碰也不敢碰,本想着给宿泱拿件衣服挡一挡,可德福怕弄伤龙体。 周历倒是十分自觉地跑了过来,看着宿泱刚要上去替他治伤,还没碰到宿泱,宿泱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就问:“林怀玉呢?” 全场鸦雀无声,除了救火的宫人,其余的人皆跪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周历也被宿泱的模样震慑,跪倒在天子的脚边,此刻的宿泱刚从大火中出来,形容狼狈,犹如一只恶鬼眉眼间的厉色怎么也藏不住,那种压迫感令人喘不上气来。 德福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陛下,要不还是让周掌院先给您看看伤吧。” 宿泱充血的眼睛直直望向德福:“林怀玉呢?你说他在外面,人呢?!” 德福的目光躲闪,他颇为心虚道:“陛下……” 宿泱见他这副模样,哪里还能不明白对方是在骗他,他转身又要往火里冲,这一次被德福死死抱住了脚:“陛下,您不能再进去了啊!!!” 宿泱冷着脸,声音中带着颤抖:“德福,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骗朕!” 德福摇着头,却也不解释,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拖着宿泱,而另一边,周历也跪了下来,抱住了宿泱的另一条腿:“陛下!林大人已经死了,您现在即便将他救出来,也没有用了!” 宿泱挣扎的身形顿时僵在原地,他缓缓回头,犹如机械一般,看向跪在地上的周历,声音微颤:“你说什么?谁死了?” 周历只好顶着压力,重复道:“林大人……他,早就回天乏术了。” 宿泱猩红的眼眶簌然落下一滴泪来,可他的神色却仍旧坚定道:“不可能!林怀玉怎么会死呢?他只是身子弱了些,他那样一个满腹心机,绸缪运算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死了?!周历,你可知道欺君的后果!” 周历深深叩首,连忙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但林大人的身体不是病弱,而是中了毒,微臣替林大人诊治的时候,那毒早已入肺腑,即便林大人还活着,也只有一年的时间了,但林大人近日频繁吐血,便是毒已入心脉,药石罔效了!” 宿泱怔怔地听着周历的话,一时间好似有些难以理解,明明对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知道,可是拼在一起,他竟然读不懂其中的意思了。 什么叫做林怀玉只有一年的时间可以活? 什么叫做频繁吐血,药石罔效? 许多画面在那一瞬间涌入他的脑海,宿泱想起了前些日子他和林怀玉沐浴,浴池里的血腥味,他闻到了,他当时以为是林怀玉那处撕裂了,他还想为林怀玉上药,可惜被林怀玉拒绝了。 再后来是他将林怀玉锁在了暗室里,那时的林怀玉虽然表面镇定,可惨白的面色和在他怀里止不住的轻颤,都在告诉他,林怀玉被关在暗室里的惊惧。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他知道了林怀玉的弱点,他终于可以将林怀玉锁在自己的身边,让林怀玉永远也无法离开。 他只当那一次吐血是病中的林怀玉受不住折磨,吓到了。 他以为……林怀玉身子不好,咳嗽吐血不过是寻常,补一补就好了。 他身为天子,什么样珍贵的药不能给林怀玉用…… 可是,可是…… 宿泱一脚踹在周历身上,眸光狠厉:“你刚刚说他中了毒,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来禀报朕?!!” 周历吃了痛也不敢表现出来,老老实实跪好,连忙解释道:“林大人不让微臣告诉陛下。” 宿泱气不打一处,胸口仿佛又一团火,他想要发泄,可又无处发泄,他只能狠狠盯着周历,每一个字都带着无边的怒意:“他不让你告诉朕,你就跟着他一起欺瞒朕?周历,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欺瞒天子?!” 周历心底一惊,后背已经起了一层冷汗:“陛下,林大人以微臣全家老小的性命威胁微臣,臣不敢不从啊,林大人不愿将中毒之事告诉陛下,想来……想来是怕陛下担忧吧。” 德福从来没见宿泱生过这么大的气,他见势不妙,连忙劝道:“陛下保重龙体要紧,别气坏了身子。” 宿泱闭了闭眼,他这会儿一点也不想听周历辩解,只问:“你可知他何时中的毒?” 周历第一次给林怀玉把脉就诊出个七七八八了,之前不能说,如今林怀玉已死,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就如实道:“林大人进宫那日,微臣替他把脉,便发现那毒早已侵入五脏六腑,难以根治,恐怕……已经有两年了。” 两年…… 宿泱此刻刚从火海中出来,本该觉得身上滚烫,可听着周历的话,这会儿却觉得遍体生寒。 两年前,那时他刚在林怀玉的辅佐下入主东宫,成为大雍太子,也是那一年,林怀玉为他筹谋算计,一步步除掉其他几位皇子,让他成为大雍唯一的继承人。 那时候,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东宫,那几个皇子甚至是先帝,都视宿泱与林怀玉为眼中钉肉中刺。 难道就是那个时候,林怀玉被人下了毒?而他竟然一无所有。 宿泱一想到这个可能,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他那时候一心只想着坐上那个权利巅峰的位置,谁也不能欺辱他和林怀玉,他便有能力保护林怀玉。 却原来……他早就已经让林怀玉身陷绝境了。 “他知道吗?”宿泱晃了晃身子,问。 周历点了点头,在宿泱面如死灰的目光中,道:“林大人似乎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却一直瞒着他,不告诉他。 宿泱整个人颤抖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还是什么,心里好似被掏空了一块,他狠狠瞪向周历:“朕是天子,你却替林怀玉欺瞒朕,周历,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朕要杀了你!” 宿泱拔出旁边侍卫腰间的佩剑,就要砍了周历,却见金光一闪,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宿泱顿时停下了动作,怔怔地望着周历双手高举的免死金牌。 周历满脸汗珠却不敢擦,将免死金牌举过头顶,在生死一线之际,高声道:“陛下,林大人临死之前,将这免死金牌赠予微臣,他说陛下看到这金牌,想必会明白他的意思。” 宿泱瞳孔一缩,他立刻扔下了手里的剑,将周历手中的免死金牌紧紧捏在手里。 他当然知道,这是他亲手赐给林怀玉的,在他登上皇位的那一日,虽然他永远也不可能杀林怀玉,但这金牌既是保障也是殊荣。 可如今……却成了林怀玉惩罚他的钢刀。 他连想怨旁人都不能怨,不能杀。 “他没有死,他在骗朕。”宿泱望着手里的免死金牌,仿佛紧紧盯着林怀玉,“你,你也在骗朕。” 周历不敢再说话,生怕自己火上浇油,免死金牌能免他一次,却不能救他下一次。 德福见状,也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哀哭道:“陛下,节哀啊。” 众人这才齐齐跪地:“请陛下节哀。” 宿泱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怒吼道:“林怀玉没有死!他不是一直想逃出去吗?他肯定是设计出宫了,他怎么可能会死呢?!” 德福见宿泱满身的伤不治,不敢相信林怀玉去世的事情,叹气道:“陛下,林大人身子弱,这么一场大火,他如何逃的出来,周掌院的诊治不会出错,陛下,您……还是快快治伤吧。” 宿泱却像是什么也听不见一般,只一味道:“不可能,不可能……林怀玉不会死的,他在骗朕……” 德福见宿泱不对劲,扯着宿泱的衣角,慌乱道:“陛下,您……您这是怎么了呀!” 宿泱无动于衷,只是看着手里的免死金牌,摇头:“他只是想离开朕,朕都知道,他没死,他就是不想见朕。” 周历怕宿泱走不出来,连忙出声道:“陛下,臣等被林大人赶出沁春宫之前,林大人在床上吐了很多的血,即便没有这场大火,林大人也必死无疑啊!” 所有人都在劝宿泱认清事实,宿泱看着周遭跪着一地的人,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什么也不想听,全都是在骗他! 宿泱将所有人都扫了一遍,对德福道:“传朕的旨意,全城搜捕林怀玉,若是见到老师……别伤了他,给朕绑回来!” 20-30 第21章 第 21 章 林怀玉好似人间蒸发了…… 一连几日的大雨磅礴而下, 好似老天也看不下去,不想人间灾祸四起,迟来的, 欲将前些日的大火浇灭。 德福看着夜不能寐的宿泱,身上都缠着绷带, 大火里的伤都没好, 想必是要留疤了。 宿泱的眼睛上也蒙了一层纱布,那是在大火里被火光灼伤了眼睛, 也需要养上一段时日,可宿泱非但不养伤,也一直不肯相信林怀玉已经死了的事实, 整日坐在御书房里。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点上烛火, 周历说现下要宿泱早早休息,不可再用煮烛光刺激眼睛, 故而不让宫里点上烛火,宿泱就这么枯坐在椅子上, 看着手里的免死金牌, 一动不动, 如同一尊雕塑。 德福叹息了一声, 上前给宿泱换了被热茶, 如今的宿泱称得上失魂落魄,什么人也不见, 朝也不上,虽然是因为在养伤, 但德福知道,宿泱也根本无心早朝了。 他一日不信林怀玉死了的事实,便是永生永世都被困在其中。 “还没有消息吗?”宿泱的嗓音带着浓烈的沙哑, 这几日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德福摇了摇头,道:“没有。” 他知道,宿泱只是在自欺欺人,如今哪里还能找到林大人呢? 只是没有消息,宿泱便会觉得,林怀玉没有死。 德福劝道:“陛下,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不如先休息休息,睡一觉,说不定明儿就有林大人的消息了呢?” 宿泱却忽然看向德福,薄纱下锐利的眼眸一片沉郁,他幽幽道:“朕还能相信你说的话吗?” 德福吓得连忙跪下:“陛下……奴才该死。” 宿泱嗤笑了一声。 德福听着宿泱这声笑,后背的冷汗顿时渗透了衣袍,却不敢再说什么,只能道:“陛下,您还是保重龙体啊。” 宿泱却没有追究德福,他知道德福是为他好,可他一点儿也不想听那些话,又突然随口问德福:“你说,林怀玉会跑到哪里去呢?” 德福低着头,哪里敢真说出个所以然来:“奴才不知。” 宿泱突兀地笑了一声:“没关系,不管老师跑到哪里,朕都会找到他的。” 德福听着宿泱如疯如魔一般的话语,无声叹息。 完了,陛下怕不是真要疯了。 只是等了许久,派出去的人始终没有找到林怀玉,宿泱甚至将通缉令分到了周边的城镇乃至整个大雍,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林怀玉好似真的人间蒸发了。 不,在所有人看来,林怀玉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只有一个人不信,偏执地认为,林怀玉没有死,只是逃走了。 时隔半个月,宿泱站在沁春宫外的宫道上,这里已经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他半个月来无心处理任何事,将所有无关林怀玉的声音都屏蔽,此处灭了火,却一直闲置着。 宿泱踏进这片废墟,只看到有关林怀玉的一切都被焚烧殆尽,什么也把他剩下,满目尽是黑灰。 德福远远站在宿泱身后,不敢太过靠近,宿泱就这么站了许久,才对德福吩咐道:“让人重建沁春宫。” 德福连忙应声:“奴才这就去传旨。” “务必和之前的一模一样。”宿泱又重点补充道。 德福当然知道宿泱的意思,宿泱要的不只是沁春宫修建和从前一模一样,改造还要里面的一切都和林怀玉曾经在时一模一样,每一件东西,甚至是那些衣服。 “是。”德福低声道。 他得了吩咐便去工部颁旨,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宿泱,望过去只见一片落寞,孤零零站在那片灰黑的焦土之上,像只被抛弃的,无家可归的小狗。 沁春宫开始重建后,宿泱几乎每日都去盯着进度,整整一个月,除了重要的奏折批一下,见一下要紧的大臣,其余的时间都在盯着沁春宫的建造,连朝都没怎么上。 文武百官纷纷揣测着,甚至连民间都有不少传言,最严重的甚至传起宿泱病重,已经不能上朝,大雍就要易主这样的话来。 德福身为大内总管,自然听了不少传言,文武百官也时不时向他打听宿泱的身体状况。 他看着站在宫道上,紧紧盯着沁春宫的宿泱,只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陛下,赵大人求见。” 这一日,赵襄宜终于忍不住代文武百官进宫求见宿泱。 彼时宿泱仍在监督沁春宫重建的进度,眼看就快完工了,他听到来人的名字,顿时皱起了眉头:“他来做什么?” 德福如实道:“大概是为了早朝之事吧。” 德福看了一眼宿泱的脸色,沁春宫即将竣工,此刻宿泱的心情大抵不错,不至于触了霉头。 其实每日都有百官为了朝中事务求见宿泱,但德福报过一次挨了骂之后,便都压下了。 果然,今日宿泱倒是没有开口骂他,而是不耐烦道:“朕不想见他。” 德福见状,连忙趁机道:“赵大人毕竟是林大人看好的人才,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禀告陛下。” 他特地提了赵襄宜和林怀玉之间那一点微末的联系,果然,宿泱有了反应。 宿泱冷笑了一声,不屑道:“他也配?” 德福默不作声,紧接着便听见宿泱冷声道:“叫他进来吧。” “是。”德福见自己说的话宿泱终于能听进去一些,颇为欣慰。 果然陛下如今只对林大人有关的事情才放进心里了。 只期望赵大人能够如同林大人在的时候一般,能够劝诫陛下吧。 德福走到了宫门口,见到了新科状元,哦不,如今已经任职翰林院掌院,果真如林怀玉所言,是个有能力的人。 赵襄宜站在宫门口,长身玉立,若不是身上的红袍并非林怀玉常穿,恍惚间真要以为是林怀玉站在那一处。 他走上前去:“赵掌院,陛下有请。” 赵襄宜倒是没想到宿泱真的会见他,他今日也只是来碰碰运气,陛下宿泱这一个多月来,除了必须要见的几个大臣,其余之人一概不见。 赵襄宜看着德福,不动声色从袖子里递出一袋银子给对方,低声问:“公公在陛下身边日夜侍奉,可知陛下今日心情如何?” 德福笑着将银子推了回去,赵襄宜面色一僵,德福宽慰道:“咱们都是为陛下分忧,赵大人的好意咱家心领了。” 赵襄宜面色一松,汗颜道:“是本官思虑不周。” 德福笑着摇了摇头,赵襄宜能在短时间爬上翰林院掌院的位置,除了自己本身的实力,还有那左右逢源的本事,这一点有的人学也学不来。 他道:“陛下今日因沁春宫竣工,心情不错,赵大人待会想说什么,可以……多提一提林大人。” 赵襄宜微微一愣,随即发现德福竟然是在告诉他该如何顺天子的毛。 他连忙感激道:“多谢德福公公。” 德福摇了摇头,他也不是在帮赵襄宜,他想帮的不过是陛下。 他没有林怀玉心系天下的胸怀,但他知道,陛下在,大雍便能安宁。 赵襄宜跟着德福走到了沁春宫外的宫道上,果然见一身玄袍的天子站在沁春宫的门口,与他在大殿之上见到的宿泱有些不同,多了几分沉郁,脸上竟是半分笑意也看不到了。 宿泱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阴霾之中,仿佛周身有着挥不散的雾,将他困在茫茫一片中,怎么也出不来。 赵襄宜上前拜见:“参见陛下。” 宿泱一眼也没看他,只是望着沁春宫,淡淡道:“什么事?” 赵襄宜看了德福一眼,总觉得陛下这会儿的心情也称不上有多好。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已经多日不曾早朝,百官都十分惦记陛下,朝中事务繁多,恳请陛下早朝。” 宿泱这才缓缓将目光移向了赵襄宜,对方恭声谏言的模样,让他想起了林怀玉,只可惜,林怀玉不怎么穿一身红衣。 上一次穿红衣还是被他连哄带骗穿上了那身婚服,只可惜很快又被他撕了。 林怀玉不喜欢那身婚服,也不喜欢他这个学生,可林怀玉为了他身中剧毒,病体之中还要被他这个学生羞辱,那时候林怀玉在想着什么呢? 宿泱不禁想起林怀玉恹恹的神色,扯了扯唇角,自嘲一笑。 林怀玉大抵是恨透他了。 “朕上不上朝需要你来提醒吗?”宿泱声音渐冷。 林怀玉也会这样劝诫他,可他恨如今站在这个位置谏言的不是林怀玉,而是另一个人。 赵襄宜连忙道:“微臣不敢,只是朝中各项事宜,没有陛下点头,百官们不敢造次啊。” 宿泱嗤笑了一声:“没有朕,你们什么事都做不了了?那朕要你们有何用?” 赵襄宜面露难色,余光看了一眼德福,德福正朝着他使眼色,他也只能尽力一试了。 于是道:“陛下,微臣在想,倘若此刻站在这里的是林大人,他想必也会如此劝诫陛下吧。” 宿泱神色一顿,脸上顿时覆了一层阴霾,他冷冷地看着赵襄宜:“你也配提他?” 林怀玉当时为了赵襄宜跪在雪地里,膝盖受了凉,难受了好几日。 赵襄宜见状,连忙跪下道:“陛下,若是林大人在,肯定也不希望看到陛下如此颓废,连早朝都弃之不顾啊!” 他深深跪伏,等着宿泱处置他,然而上面却迟迟没有动静。 赵襄宜小心翼翼地抬头,只见宿泱抿着唇站在原地,眸光却仿佛在出神。 他见宿泱果真对林怀玉有关的事能听进去一二,顿时松了口气。 只是下一秒,宿泱俯视着他,冷蔑道:“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叫做林怀玉若是还在?他不在了吗?啊?!” 赵襄宜愣了愣,道:“林大人葬身火海,臣等十分痛心,还请陛下节哀,臣等知道陛下伤心,但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德福一听,心道完了。 宿泱霎时红了眼眶,他紧紧盯着赵襄宜,吼道:“谁说他死了?他没死,节哀什么!滚!都给朕滚!” 赵襄宜被德福扯着离开,到半路还有些懵:“德福公公,陛下为何就是不愿相信林大人已死呢?” 那通缉令贴的到处都是,赵襄宜此前不解,以为是宿泱悲伤过度,可如今看,总觉得陛下…… 总之不太对劲。 德福叹息了一声,道:“陛下对林大人情深啊。” 赵襄宜想不明白,林怀玉是宿泱的老师,再如何深情厚谊,也不至于一个多月连国事都不顾吧? 还有最开始德福说沁春宫竣工,陛下心情才好些,为何沁春宫修缮完毕,陛下的心情就好了呢?他记得林大人当时便是在沁春宫的大火中身亡…… 祭祀大典,林大人为何会在陛下的后宫之中? 这一点点细细想来,都有许多费解之处。 但显然,这些德福是不会告诉他的。 德福送走赵襄宜,赶回到沁春宫外,宿泱仍旧站在原地,看着沁春宫重新搬入用具,宿泱看到了一个炭盆,喊住那宫人:“之前里头没有这个,拿走。” 那宫人却道:“回陛下林大人在祭祀大典当日,让奴才搬了这炭盆过来。” 宿泱眉头一皱:“沁春宫那日没有烧地龙吗?” 那宫人连忙解释:“回陛下,地龙日日都烧得旺盛,不曾停过。” 宿泱眉头拧得更深:“那老师可有说为何要这炭盆?” 宫人如实道:“林大人说屋子里仍觉得有些冷,故而吩咐奴才搬了炭盆。” 宿泱眸光一暗,林怀玉那个时候觉得冷吗? 可他还在刺骨的风雪之中,一次又一次折辱林怀玉…… 宿泱闭了闭眼,道:“他将炭盆放在了哪里?” 宫人闻言,便将炭盆按着之前林怀玉所指的位置放下。 宿泱看着放在桌边的炭盆,心底更为疑惑。 林怀玉特地在那一日要了这个炭盆,做什么呢? 大火,莫非就是因为这个炭盆? 宿泱看着沁春宫逐渐补齐的东西,唯独少了他想要见的那个人。 他看着空空荡荡的床榻,问德福:“你说,朕何时才能找到他?” 德福很想说,林怀玉即便真的,真的,真的,没有死,以林怀玉的谋略,想要躲起来从此隐居,恐怕无人能寻到他。 但他只能换个法子,道:“陛下,奴才听说,灵山寺十分灵,林大人也常去那里祈福,陛下虽然不信这些,但若是实在没法子,不如去主持那里卜算一二?” 宿泱眸光阴沉地望向了德福。 德福背后一凉,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连忙跪下道:“是奴才口不择言,陛下不信这些东西,陛下是真龙天子,您才是这天底下唯一的命。” “出宫。”宿泱却收回了目光,起身道。 德福一愣,他看着宿泱离开的背影,眨了眨眼。 陛下竟然真的打算去灵山寺卜算? 他惊愕地跟了上去。 灵山寺香火鼎盛,虽然坐落在城外,依然有无数人趋之若鹜,每日上香祈福的香客不计其数。 宿泱换了身寻常衣服,低调上山,德福也同样换了寻常的衣服,跟在宿泱身后。 主持见到宿泱,上前道:“陛下。” 宿泱抬头望着金尊佛像,问:“朕想找一个人,主持能告诉朕,该到哪里去找他吗?” 主持“阿弥陀佛”了一声,闭上了眼睛:“陛下,有些事还是莫要强求的好,执念太深,易生心魔。” 宿泱与佛像对视,看着那悲天悯人的慈悲佛,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要朕放弃?” 主持摇了摇头,却已睁眼,不再多言,只劝慰道:“陛下困在迷雾之中,看不清方向啊。” 宿泱转头,深深地看了主持一眼:“朕看得清楚,他没死,他在躲着朕,朕也一定会找到他的。”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陛下,您的平安符没有贴身带着吗?”主持却忽然出言询问。 宿泱顿时停了脚步,转头望向了主持:“什么平安符?” 主持双手合十,笑容慈祥:“林大人曾为陛下祈福,在寺中求了平安符,在这里每日一跪,潜心礼佛,整整四十九日,未曾间断,这平安符需得贴身带着,说不定关键时刻,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宿泱心中一紧,主持再说了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了,只道:“朕知道了。” 随后离开灵山寺,匆匆回了宫里。 他一路走到沁春宫,里面的东西和未曾烧毁时一般无二,宿泱恍惚间以为自己真的回到了林怀玉不曾离开的时候。 他走到寝宫,将柜子尽数打开,仔仔细细翻了每一个角落,就连床榻和枕头也没有放过。 他记得过年的时候他曾问林怀玉要礼物,林怀玉说不曾出宫,故而没能准备。 难道就是那平安符吗?那平安符原本是要送他的,没送出手是吗? 再后来林飞进宫,他记得林怀玉曾经站在矮柜前面…… 宿泱连忙走到矮柜前,可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宿泱站在那里好一会儿,忽的瞥见了桌边放着的炭盆,他好像刹那之间明白林怀玉突然要炭盆是为了什么。 林怀玉将未送出的平安符……烧了。 宿泱的眼眶倏然红了。 意识也逐渐从回忆中脱离。 沁春宫已经被烧过一次了,即便不是林怀玉亲手烧掉了平安符,此刻他也是找不到平安符的。 宿泱突然扫视了一遍整个沁春宫,寝宫里还是原本的模样,每一件东西都摆放得仿佛不曾被焚毁过。 可仔细看,那书案上的书便和林怀玉在的时候不尽相同,也没有了那些需要林怀玉处理的奏折,他记得林怀玉总是在书案前写写画画,批注一些东西,然而现在,那些书案上的书或是册子上,全然没有林怀玉的落笔。 宿泱在寝宫里转了一圈,点的香也仍旧是原本的香料,可这里唯独少了林怀玉的痕迹,林怀玉的气息。 宿泱走到了衣柜前,打开柜子,那里面的每一件衣服都是他的,也没有林怀玉的。 宿泱自嘲一笑。 也是,自从林怀玉进宫,他就没有给林怀玉穿过属于他自己的衣服。 那时候林怀玉穿的,都是他的衣服,松松垮垮,一点也不合身。 宿泱用力关上了衣柜。 这里虽然恢复得和往常一模一样,可唯独少了林怀玉的痕迹,也没有了林怀玉的气息。 他眸光逐渐黯了下来,失魂落魄地走到了床榻边。 这张床上有着林怀玉和他疯狂的痕迹与记忆,他缓缓躺到了床上,幻想着林怀玉还在,抱着被褥仿佛抱着林怀玉,将那被褥紧紧揉进怀里。 月光从窗外洒了进来,宿泱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可他始终睁着眼睛,与这一个多月来一样,无法入眠。 第22章 第 22 章 可他都对林怀玉做了些什…… 日光正好, 如今的天气一日胜过一日,比起冬日的寒冷,宫中的地龙早已停了。 可沁春宫里一盏烛火也没点, 屋子里冷冷清清,仿佛没住着人。 谁能想到堂堂天子, 竟然睡在这个犹如冷宫般的寝殿里。 德福推开门就见宿泱躺在床上, 眼睛却睁着,一看又是一夜不曾入眠。 他催宿泱上朝的话默默咽回了喉咙里, 轻声走到宿泱床榻边,问:“陛下,奴才让太医院调了款安神香, 给您点上, 您再睡一觉?” 宿泱松了手里的被褥,坐起身道:“这里没有他的气味了。” 德福眨了眨眼, 一时间没跟上宿泱的思绪,等反应过来, 嘴也比脑子更快, 先提议道:“陛下若是想要林大人的气味, 不如去一趟林大人的府邸。” 宿泱死气沉沉的眼眸霎时间亮了一下, 他看向德福, 扯着唇角轻笑了一声:“言之有理!” 他立刻起来换了一身衣服,又低调地出了宫, 朝着林怀玉的丞相府邸而去。 林府门口早已没了看门的守卫,甚至连管家也不在。 那日林怀玉从宫里消失, 宿泱便立刻派人到林怀玉的府上,只是向来也没什么伺候的人的林府,那一日连一个人都没有了, 早早便遣散了府里的所有人。 宿泱知道后,便更加笃定,林怀玉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只等着这一天离开。 再到林府,宿泱走过回廊,他其实不怎么来林府,大多数是林怀玉进宫去找他,东宫那段时日,林怀玉也是常伴他身侧,那时候林怀玉身为他的老师,不必特地出宫。 而后他坐上了龙椅,帝师便也没有理由再住在宫里,也就只能出宫。 那时候他就在想,他要如何才能让老师留在宫里,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能见到老师。 宿泱走到林怀玉的书房,如果他没记错,书房里堆满了林怀玉爱看的古籍,然而他推门而入,只见空荡荡的书架和书案,上面连一张纸都没有。 偌大的林府,竟是人去楼空。 宿泱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他朝林怀玉的其他房间走去,尽数推门望去,一扇又一扇,一间又一间,然而里面皆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有关林怀玉的一切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林府仿佛没人住过一般。 德福也分外诧异:“这……这搬得也太干净了吧……” 宿泱紧了紧衣袍下的拳头,眼眸中一片阴郁。 他知道,林怀玉想要将自己在京城的一切都抹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来过。 那人素来心狠,对别人如此,对自己也是如此。 德福看着一脸阴沉的宿泱,再次感叹自己又好心办了坏事,这下陛下更加难过了。 宿泱立刻便回了宫里,林府如今也没有什么有关于林怀玉的东西,林怀玉进宫住了两个多月,也早就没了林怀玉的气息。 他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书案,听见外头有些许声音,问:“外面在吵什么?” 德福看了一眼,连忙道:“回陛下,宫人们见御花园的花开得正好,将人都要盖过去了,不□□连忘返,这才被训了几句。” “御花园……”宿泱忽的抬眸,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传王襄玉进宫。” 德福愣了愣,不知道宿泱怎么突然传这人进宫,不过他还是照办。 宿泱等了没一会儿,王襄玉便在德福的引路下来到御书房。 他心底有着忐忑,不知道陛下突然召见他是为什么,自从上一次在选秀时得罪了林怀玉,挨了板子躺了三个月,他祖父和他爹都把他臭骂了一顿,要不是他已经挨了板子,他爹都要动家法了,为此最后还被关了禁闭,不让他出府,要他好好反省。 他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林丞相竟然会在后宫,也没想到选秀那天,林怀玉也会跑到御花园来凑热闹…… 前几日听说林大人死了,他祖父还松了口气,但突然又召他进宫,不会是重新翻旧账吧? 陛下为了林大人广发通缉令,不肯相信林大人死了,一连几个月连早朝都不上,听说忧思过度,身子不适,若只是因为帝师过世,这般伤痛也太过了。 他想起御花园那日的情景,宿泱明明一开始是帮着他的,可林怀玉将掺了沙土的水递给他喝,宿泱不仅不阻止,还非要自己喝下去,明显却是护着林怀玉的,他冲着宿泱撒娇,宿泱还沉着脸将林怀玉拽走,那场面,可不像是对待老师应有的态度。 倒像是…… 这种种行径,王襄玉有个大胆的猜测,但他不敢说。 他只能战战兢兢地跟着德福走进书房,小心翼翼地跪下来:“参见陛下。” 他抬眸缓缓看向书案后面坐着的人,一身玄袍的天子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几缕碎发从额前垂落,显得稍许凌乱,那满身的颓废与之前他在御花园见到的宿泱相去甚远。 此时的宿泱好似一个丢了魂的孤者,周遭的气压却更加阴沉。 王襄玉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低着头等宿泱开口。 “王襄玉。”宿泱开口叫他。 王襄玉却道:“陛下,臣子如今名唤王安照。” 宿泱眉头轻轻一挑:“为何?” 王襄玉看了一眼宿泱,小心翼翼道:“臣子那日得罪了陛下和林……林大人,陛下让臣子改个名。” 宿泱似乎回忆了一下,确实有这事,不过倒不是因为什么得罪不得罪,而是对方名字里带了个“玉”字,同林怀玉撞了名,他不喜欢。 宿泱无心管王襄玉,不,现在叫王安照换了个什么名字,只冷淡道:“你说你那天得罪了林怀玉,那你倒是说说你具体是怎么得罪他的。” 王安照一愣:“啊?” 他着实有些不能理解宿泱这是什么意思。 宿泱阴鸷的眸光顿时落在了王安照的身上:“怎么?听不懂?” 王安照只好缓缓道:“臣子那日误将林大人当成了陛下的男宠,想着对方身份低贱,便出言想教训教训他,不成想竟是林大人,臣子那时真的不知林大人的身份,否则就是有一百个胆子,臣子也不敢欺辱林大人啊!” 果然,林大人一死,陛下就要清算旧账了,他今日也难逃一死了! 他说完,宿泱便不耐烦地看着他,道:“朕想听的不是你的辩解,朕要听你是如何欺辱林怀玉的,朕要听那日的所有细节,你懂吗?” “这……”王安照这下更懵了,“陛下,时隔多日,臣子已经不太记得那日具体情形了,陛下若是要处罚臣子,臣子都认,绝无二话。” 宿泱缓缓皱起了眉头:“你不记得了,那朕就让你记起来。” 宿泱给了德福一个阴冷的眼神,德福立刻大手一挥,门外进来了两个侍卫,手里拿着棍子。 王安照此前被廷杖,自然认得这棍子,那痛楚他记忆犹新,连忙道:“陛下,臣子……臣子记起来了!” 宿泱抬了抬手,重新看向他:“说。” 王安照只好老老实实跪着,重新道:“那日选秀,臣子同其他人一起进宫,众人都觉得臣子有希望成为男后,臣便自视甚高了起来,没想到他们看见了林大人,夸赞起林大人风姿绰约,臣子一时气不过,便想上去同林大人一较高下,臣子那时不知道是林大人,林大人语气高傲,臣子便以为他是恃宠而骄,便想着教训教训他。” 宿泱听完,仍觉得不满意,抬了抬手,两个侍卫立刻挥起棍子朝王安照身上打去。 王安照吃痛,当下便叫喊了起来:“陛下,陛下饶命,臣子……不,林大人并未出言,是臣子不甘心,嫉妒林大人,于是发难,请陛下恕罪啊!” 宿泱眸光一痛,即便他一早就猜到此事绝不可能是林怀玉先发难,但那时候他却只想着让林怀玉吃醋,一心只想看到林怀玉在意他,甚至帮着王安照欺辱林怀玉…… 他喉间发紧,冷冷看向王安照,再度抬手,两个侍卫手里的棍子又一次落下。 “啊啊啊!陛下,臣子所言句句属实了!”王安照当场哭出了声,求饶道。 宿泱支颐着下颌,眸光沉沉:“朕要听你回忆起当时的所有细节,朕要知道当时林怀玉说的所有话,他的语气,他的表情,懂了吗?” 王安照此刻战战兢兢,也不敢乱想,只能一味地点头:“臣子明白了。” 他忍着痛,仔细想着,重新道:“那日,那日下着雪,哦不对,那日好像没下雪了,但还有些冷,风还刺骨着,臣子跟着众人一起走在御花园,那些人都夸赞臣子长得好看,觉得臣子最有希望成为男后,臣子也觉得自己最少也该是个男妃,只是大家说着说着,突然夸起了另一个人。” “那人站在花丛中,臣子望过去的时候,也觉得是画中人走出来了,可是臣子听着他们夸,心里又十分嫉妒……” 宿泱静静地听着王安照一点一点将那日的情形重新说了一遍,甚至精确到“林大人当时皱了一下眉头”“林大人眼神冷冷淡淡”等等细节,虽然有些地方宿泱一听就知道王安照在胡说八道,比如王安照说林怀玉开口骂他,但宿泱从始至终都没有打断王安照,他好似随着王安照的诉说,重新回到了那一日,他再次见到了林怀玉,林怀玉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他眼前。 宿泱这么多日来,头一次提起了唇角。 倒是王安照被宿泱这副表情吓得话都哆嗦了起来。 “然后……然后,哦,还有白见青白姑娘,白姑娘在臣子前面站出来,对林大人说,不要理臣子,说臣子脑子有病,林大人当时朝白姑娘轻轻笑了一下。”王安照一边讲一边编,他明确记得的就添油加醋说,他不记得的就全靠编,左右他是明白了,陛下根本不知道那天究竟有哪些细节,只是想折磨他而已。 宿泱却忽然打断了他:“白见青……对了,还有白见青。” 宿泱转头便朝德福吩咐:“召白见青入宫。” 德福:“是,陛下。” 王安照抬眸看向宿泱,对方又重新支颐着脑袋,衣服懒倦的模样,到和林怀玉有几分相似,他刚看了一眼,宿泱阴郁的眼眸便同他对上:“继续。” 王安照连忙收回了目光,低下头继续描述着那日的场景。 他错了,陛下一点儿也不像林大人。 白见青进宫便看见王安照跪在底下,嘴里念念有词,而大雍的天子正坐在书案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王安照说话,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安照在禀奏什么国家大事呢。 白见青在王安照旁边跪下,却和王安照之间足足隔了两个人的距离:“参见陛下。” 王安照的声音因为白见青的到来停下,宿泱抬眸看向白见青,打量着对方,又想起刚刚王安照说林怀玉对白见青露出的笑。 那日他到御花园确实看到这副画面,王安照这句倒是没有作假。 他此刻妒意陡然升了起来,看着白见青,面色不虞:“既然来了,那你们就一起说吧,哦不,演给朕看。” 王安照看了白见青一眼,认命般又准备开口,谁知白见青却不怕死,冷眸看着宿泱,直道:“林大人都已经死了,陛下与其现在来找臣女问罪,不如想想那一日伤他最深的人究竟是谁。” 她一开口,王安照震惊地盯着她,不止王安照,就连德福也十分惊讶地看向了白见青。 可白见青只是冷冷地直视着宿泱。 宿泱眉头一挑,望着白见青,问:“朕何时说要问罪了?” 白见青嗤笑了一声:“陛下不是问罪,那为何将臣女召入宫中询问那日之事?还要演给您看,是……以此思念林大人吗?” 德福倒是收了那副震惊的表情,但王安照此前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不敢乱想,现在听到白见青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只觉得白见青是真不要命了。 宿泱却并未发怒,饶有兴致地看向白见青:“朕确实思念林怀玉,朕想见他,白姑娘有什么好办法吗?” 白见青翻了个白眼:“陛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林大人对陛下痴心一片,可陛下在做什么呢?臣女只看到陛下中伤林大人,将林大人的一片心意都踩在脚下践踏!如今人都死了,在这里扮出一副痴情的模样给谁看?” 白见青说完,旁边的德福顿时扑通跪倒在地。 这姑奶奶可真敢说啊,也不怕陛下当即让她人头落地! 可宿泱只是看着白见青,眼底逐渐变成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你说林怀玉……他……在意朕?” 白见青又翻了个白眼,神色不耐:“不然呢?你居然看不出来吗?” 宿泱摇了摇头:“不可能,林怀玉自己说的,他只想离开皇宫,离开朕的身边,朕曾经也想听他说一句在意朕,可他从来只道自己不会陪着朕太久。” 白见青气笑了:“陛下!有些话是不需要说出口的,连臣女都知道,陛下不会不知道吧?喜欢一个人,在乎一个人,看眼睛,听心跳就够了,林大人是如何一个人,他是怎样的性子,您应该比臣女更清楚!” 白见青懒得在宫里和宿泱多费神,干脆一次说完:“林大人若是不在意陛下,怎么会任由陛下将他留在宫里?他若是不在意陛下,怎么会任由陛下纵容王公子欺辱他?” “按辈分来算,王公子还算林大人的小辈,任由一个小辈让他敬茶,偏偏陛下您还真让他敬,这莫大的羞辱,林大人都不生气,您那日却沉着一张脸将他拉走!” “陛下,林大人可是您的老师啊!” 这句话好似当头棒喝,将宿泱从浑浑噩噩的噩梦中打醒,他在原地愣了许久,久到德福都快觉得宿泱要杀人了。 宿泱才猛的站起身,将书案上的奏折全部扫落:“滚!都给朕滚出去!” 白见青转身就走,干脆利落到好似不曾来过,倒是王安照一步三回头,才被德福拉了出去。 御书房的大门合上,将日光隔绝在外,宿泱顿时身处在黑暗之中,他低下头,闷声痛呼了一声。 白见青的每一句话都化作刀刃扎在了他的心口,令他难以呼吸。 林怀玉也是在意他的? 所以,林怀玉当时说不能陪他太久了,是因为林怀玉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可他都对林怀玉做了什么! 第23章 第 23 章 是林怀玉又救了他一命…… 纷纷扬扬的大雪从九天落下, 去年今日场景如同,寒风在空中呜咽,冰冷刺骨宛如锋利的刀刃。 又是一年除夕夜, 宫中一片喜色,可没有多少高兴的气氛。 宿泱独自坐在御花园中, 此处的布置和去年一般无二, 美酒佳肴,灯笼喜绸, 也无人靠近此处,分外安静。 他将杯子里的酒倒满,满杯灌下, 再倒满, 再灌下,目光自始至终都望着右斜下方的位置——那是林怀玉去年陪他坐的地方。 可是今时今日, 却不见了那道清隽的身影。 一连大半年,林怀玉毫无踪迹, 他派出去的人, 发布各地的通缉令, 什么手段都尝试了, 他只要那个人的哪怕一点点消息, 想知道林怀玉在哪里,身子如何了。 可林怀玉好似真的彻底消失了, 杳无音信。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林怀玉已经死了, 所以任凭他怎么找也不可能找到的,可他不信,他不信林怀玉会死, 他从来都不信。 他知道,林怀玉想要躲起来,他要找到确实很难,可只要人还活着,他一定能找到,他等得起。 宿泱就这么一边想,一边把自己灌醉,只有喝醉了,他才能“见到”林怀玉。 “老师……新年快乐。”他望着坐在下方的林怀玉,朝着那个空位置举杯。 “林怀玉”并没有反应,只是垂着眸,连看也不看他,神色冷淡到了极点。 宿泱眸底闪过一丝痛色,他走到“林怀玉”面前,看着对方,问:“老师,你是不是在生气?气朕对他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气朕没有保护好你?” “林怀玉”仍旧不言不语。 宿泱又灌了一口酒,他想伸手去碰一碰林怀玉:“老师,朕很想你……” 只是他的指尖刚碰到“林怀玉”,眼前的幻觉在顷刻间消散,如镜中月,水中花,一碰就碎。 宿泱眸光轻颤,眼眶顿时染了一层绯色,他看着消失的“林怀玉”,鼻尖一酸:“老师……你究竟在哪里?朕知道错了,朕一定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可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堂堂大雍天子,却只能对着空荡荡的座位,自说自话,像个疯子。 宿泱趴在桌案上,醉得一塌糊涂,他那一日想和林怀玉好好过个年的,可是最后还是没能有个好的结局,他总是这样,不自觉地去伤害林怀玉,可他…… 可他明明只是想要林怀玉留在他身边…… 宿泱醉着酒却固执地不让德福他们靠近,跌跌撞撞地走在御花园里,他想和林怀玉过个年,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年。 只是这个愿望终究落了空,林怀玉不在,他的幻想也被他碰碎,他只能自己走在空荡荡的宫道上。 抬头望月亮的时候,宿泱好似在月亮上看到了林怀玉,他终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老师,朕今年还有礼物吗?” 林怀玉把平安符烧了,林怀玉那时候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给他礼物了? 宿泱落寞地垂下眼睛,忽然想起御书房存着的那些林怀玉送他的礼物,每年的他都好好存着。 既然今年没有礼物,那他就去看一看那些礼物吧。 宿泱像是想起什么宝贝似的,突然加快了脚步,朝着御书房走去。 德福亦步亦趋地跟在宿泱身后,见宿泱朝着御书房去,连忙随时伺候。 这大半年来,陛下的状态属实不好,时常幻想林大人还在身边,整宿整宿不睡觉,身子都熬差了,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啊? 他跟着宿泱进了御书房,本以为宿泱是如往常一般枯坐在书案前看着那免死金牌发呆,没想到今日宿泱打开了存放礼物的地方。 德福顿时冷汗下来,林大人那日拿走了礼物,也不知道有没有来得及送回来,后面变故陡生,他也把这事给忘了。 柜子的门被打开,宿泱看着空空荡荡的柜子,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东西呢?他的东西呢?林怀玉送给他的礼物呢?! 宿泱猛的站起身,在御书房不停地翻找,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可他翻遍了御书房,什么也没找到。 宿泱忽的看向一边站着神色紧张的德福,语气不善:“朕的东西呢?” 德福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陛下,是……是林大人之前来过,说要给陛下准备一个惊喜,不想和之前送的贺礼重复了,便拿去看一看。” 宿泱闻言,又问:“他什么时候拿走的?” 德福连忙如实道:“是……祭祀大典的前一日。” 宿泱闻言,整个人颤抖了起来,他顿时心痛到无以复加,撑着书案险些站不稳。 大典的前一日,林怀玉拿走了所有关于他的东西,那些东西被林怀玉亲手烧了…… 宿泱在书案前重新坐下,看着静静躺着的那一块免死金牌,仿佛在看着林怀玉,他挥退了德福几人,喃喃自语:“林怀玉,你就这么狠心吗?连送给朕的礼物都要还回去,你好过分啊……” “不是都已经送给朕了吗?岂有此理。” 宿泱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块金牌,连用力都不敢,他怕和林怀玉有关的唯一一件东西,又被他毁了。 宿泱轻声道:“林怀玉,你回来骂朕吧,回来打朕,或者杀了朕,都可以,别走……” 他想起林怀玉离开之前,曾让林飞说的那些话,净是一些祝福的话语,什么国运昌盛,什么陛下万岁,林怀玉到最后也没有一句话是留给他的。 他咬了咬牙,想要捏那块金牌,却又不敢真的使劲,只能磨着自己的后槽牙。 他将免死金牌放进衣怀里,贴在自己的心口处,朝着沁春宫走去。 他身上满身的酒味,特地喝了醒酒汤,又换了一身衣服,这才缓缓坐在床榻上,虽然这里早已经没有林怀玉的气味,但宿泱幻想着有一日林怀玉重新回到他身边。 宿泱没有点灯,屋子里十分昏暗,他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分外寂寥,他坐在床榻上,一个人又想了许久。 他将免死金牌重新拿出来,又望着手里的金牌,这已经是林怀玉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 不,这也不是留给他的,如果不是为了救周历和那些宫人的命,林怀玉恐怕连这块金牌也不会留下来。 一想到这里,宿泱便觉得自己应该恨林怀玉,对方将所有的痕迹都抹得干干净净,那他呢?他怎么办? “林怀玉,你怎么都不想一想朕呢?”宿泱不由得轻声呢喃起来。 “白见青说你在乎朕,你的心里有朕,可朕一点儿也没感觉到,你若是心里真的有朕,为什么离开朕?为什么一句话也没有留给朕,为什么什么也没有给朕留下?” “你真的……不要朕了吗?” 宿泱问了很多,可没人能回答他的话,他想问的人也不在这里。 他恨得牙痒痒,他想把林怀玉找回来,他真想那人站在他面前,他亲口问一问,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消失? 为什么要……抛弃他? 宿泱缓缓躺了下来,将那块免死金牌放进被子里,又将被子抱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拥着林怀玉,这么多天来,他一直都是这样睡的,可没有一夜是睡着的。 他有时候恨林怀玉不来找他,连梦里也没有林怀玉的身影,可他又忘了自己连睡都没能睡着。 他怕自己一闭眼,有人就会跑来告诉他,林怀玉的踪迹找到了,而他一个不留神,又错过了。 他也怕自己真的梦到林怀玉,梦里的林怀玉对他说,恨死他了。 他知道林怀玉恨他,可他不想听见林怀玉亲口说出来。 宿泱紧紧抱着被子,一会儿恨林怀玉,一会儿又想林怀玉出现在他身边。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情绪不太好,因为…… 那些礼物。 那些被林怀玉拿走烧掉的礼物,那是他视若珍宝的东西,他藏在心底深处,连同那些礼物背后的记忆,都被他放在心底,时不时翻出来回忆。 可林怀玉却把那些他的宝贝全部都烧了,就像毫不在意似的,可明明,每一件都是林怀玉亲手送给他的。 为什么?林怀玉为什么能够那么狠心,轻而易举地烧掉他视若珍宝的礼物,烧掉他们之间的回忆? 为什么?! 这一刻,宿泱觉得自己恨死林怀玉了。 他好恨…… 恨林怀玉的狠心,恨林怀玉的无情…… 可是…… 年幼的宿泱伸手接过那只满是手工痕迹的暖手筒,眉开眼笑,说:“谢谢老师,我以后一定会对老师好,老师跟着我也绝对不会受一点点冷。” 长大后的宿泱一身玄色衣袍,在寒冷刺骨的雪夜里将林怀玉的衣袍解开,将那人推倒在满是冰冷的御花园里,折辱,欺凌。 林怀玉的身体在发抖,在喊“冷”,可他只想占有对方,将林怀玉细密的颤抖置若罔闻,将自己曾经的承诺摔了个支离破碎。 还有那枚玉佩。 那时候太子与他势同水火,被林怀玉算计的那一日,太子的箭对准了他的心脏,他当时来不及躲,只能将伤害减小到移开心脏的位置,可那箭最终不偏不倚射在了林怀玉送他的玉佩上。 玉佩碎裂,却是林怀玉救了他一命。 他后来找人修补好了那枚玉佩,可裂纹仍在。 林怀玉一次又一次救他,救他出冷宫,助他入主东宫,辅佐他成为天子。 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恨林怀玉? 宿泱只能抱着连林怀玉的味道都没有的杯子,骗自己林怀玉就在身侧,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睡。 第24章 二更 宿泱彻底疯了 大雪一连落着, 宫道上又铺满了厚厚的一层雪,檐角也被厚雪压着,白茫茫恰似人间仙境。 沁春宫的树上也挂满了雪, 几个宫人正在打扫,还有几个宫人鱼贯而入, 手里端着早膳进了寝宫。 几个扫雪的宫人看着那些佳肴, 趁着宿泱不在,议论道:“这菜每日都送, 每日也都不吃,原模原样又送出来,图啥啊?” 旁边另一个人宫人看了他一眼, 一边扫一边靠近对方, 看着偷感很重的样子:“这里原本住的可是林怀玉林丞相,你不知道吗?” 那宫人点点头:“我知道啊, 林大人之前住在沁春宫,可是祭祀大典当日, 沁春宫起了一场大火, 林大人便去了, 那又怎么了?和这早膳有关系吗?” “当然了!”另一个人压低了声音, 道, “咱们陛下因为林大人的事,都快疯了, 这早膳是陛下吩咐准备的,说是给林大人的, 可林大人早就死了啊,你说可不可怕!” 那宫人闻言,脸上一惊, 左右没有其他人,可他也压低了声音:“这也太可怕了,送进去也没人吃啊,陛下不会觉得,林大人吃了吧?这是……祭奠的一种方式吗?” 另一个人却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有时候陛下还总是喃喃自语呢,可明明身边也没有人,我总觉得……” 后面的话他没敢再说下去,但一旁的宫人百无禁忌似的,开口就道:“林大人的魂在这儿呢?!” 那人连忙扔了扫帚,捂住了另一个宫人的嘴:“别瞎说!宫里最忌讳这种事了,天子在皇宫里,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唔唔唔……”宫人被捂着嘴说不出话,另一个人一松手,他又低着声道,“可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那人拍了拍身上的雪,没好气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只不过我是觉得,陛下对林大人的感情,是不是超过了君臣和师生啊?” 那宫人思索着,道:“原来你是想说这个啊,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谁家君臣会住在后宫里?谁家师徒死了竟然早朝也不上了,一直守着这沁春宫呢?” 另一个人点头赞同:“你说得对,所以……陛下对林大人是……那种感情?也难怪,林大人会在祭祀大典当日还在沁春宫里了。” “可是人都死了,陛下如今这般,是走不出来,还是……” 另一人又道:“我还听说陛下广发通缉令,却又表明了不让人伤到林大人,陛下一直相信林大人没死,你说陛下是不是……” “嘘嘘嘘!不要命了?!” 那人余光瞥见玄袍龙纹气场强大的天子,连忙跪下大声提醒身边的人:“参见陛下!” 那宫人闻言,便也收了声跪下。 两人低着头,只瞥见一抹衣摆从他们眼前经过,那压迫感如山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随即关门声响起,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别再说这种话了,要是让陛下听见,咱俩都没命!” 宿泱并没有听见宫人的议论,若是听见了,他确实不会留下这两人了,之前伺候林怀玉的宫人,宿泱知道林怀玉不想牵连他们,才用了免死金牌,宿泱也如林怀玉所愿,将他们都遣出宫了。 如今沁春宫里又换了一批人,宿泱看着桌上丰盛的早膳,拿起筷子却是给身边的盘子布菜,精心挑选的都是林怀玉爱吃的菜。 德福看着宿泱这副模样,心底默默地叹了一声。 这些日子陛下的病症又加重了,不需要灌醉自己,也觉得林大人还在这沁春宫里,甚至自说自话,还如以前一般给林大人布菜,仿佛身边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似的。 诡异又令他痛心。 他是看着宿泱和林怀玉从东宫走来的,两个人从前那般的好,林大人对太子时候的陛下无微不至,两人多数都在一处,同吃同住,林大人出谋划策,陛下对林大人深信不疑,每每都按林大人的指示吩咐下去。 陛下从未表现出什么异常。 那时候他也从来没有看出过陛下的心思,大概是陛下真的藏得太好。 可自从陛下登上龙位,好似这一切都变了,陛下心底的那份情感变了质,再也压抑不住,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戳了个粉碎。 林大人将陛下当做学生,当做天子,当做君,岂知陛下存了这样的心思,一朝被囚,还要被迫接受陛下的那份罔顾人伦的感情,实属不易。 德福一边心疼宿泱,一边又心疼林怀玉。 “老师快吃吧,一会儿朕领你去走走。”宿泱对着身侧的空位置出声,温言细语掩盖了他原先的本性。 即便在德福看来,根本没人回复宿泱,可宿泱的眼底却闪过一丝落寞,又道:“老师既然不想走,那朕就在这里陪着老师好了。” 没一会儿,宿泱又独自道:“看来……老师只是不想和朕待在一处。” 那委屈的语气,若不是德福知道自己没病,这会儿也该怀疑是不是林怀玉真的在旁边,但他看不见了。 寝宫的门再次被打开,制衣局的宫人捧着刚做好的几套衣服送了过来,为首的女官行礼道:“陛下,为林大人裁纸的衣衫都做好了。” 宿泱轻轻颔首:“放着吧。” 女官抬了抬手,几个宫人便将衣服都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随即便退了下去。 宿泱转头看向旁边:“老师,之前都是朕的不好,连衣服都没给你做一身,这寝宫里一件属于老师的衣服都没有,你来看看,这些都是朕特地吩咐他们做的,应该都合老师的身形。” “老师是不喜欢吗?难不成老师想一直穿着朕的衣服?”宿泱又独自自言自语。 然而这话说完,他便站起了身,走到了那些衣服前面:“老师喜欢紫色,这套紫色的衣袍就不错,老师觉得呢?” “不过,朕还想再看看老师穿这套红色。” 宿泱话音一落,随即又慌乱道:“不是的,朕没有故意要恶心老师,这款式和那婚服也并不一样,朕知道老师不喜欢那套婚服,老师误会朕了。” 一句话的时间,宿泱又道:“老师骂的对,朕让他们再做几身。” 他正要喊人,没成想没出声,好似有人真的阻止了他,他又道:“好好好,老师说什么便是什么。” 德福在一边看着宿泱乖乖坐下,重新陪着根本不存在的林怀玉用膳,心中无比复杂。 他曾经也不相信什么神神鬼鬼的,可是事到如今,他也分不清究竟是宿泱病的不轻,还是林怀玉的鬼魂真的在这里,只是他看不见。 可按理来说,陛下真龙天子,不论是什么鬼魂,也无法进陛下的身啊。 德福想不明白,但宿泱的病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因为宿泱仍旧睡不着觉。 夜里的时候,明月高悬,德福其实已经睡下了,听到了一点儿声音便惊醒了,只见宿泱站在沁春宫的院子里,大雪顿时落了他满身。 德福一看,连忙打了伞跑到宿泱身边为对方撑伞,一边问:“陛下,您怎么出来了?” 宿泱却将德福推开,伞落到了地上,大雪重新在他的肩头堆砌,他道:“老师不肯理朕了,是朕做错了,朕要求老师的原谅,老师不让朕进去。” 德福欲言又止,好半天才道:“陛下,林大人他……” 宿泱看向了他,德福总觉得那眼神中充满了威胁,似乎只要他说林怀玉已经死了,他就会人头落地。 德福只能陪着宿泱演戏:“林大人他既然生着气,陛下这么站着也于事无补啊。” 宿泱收回了目光,重新看着紧闭的寝宫大门,问:“那你说,朕该怎么做?” “这……”德福一脸为难,“奴才也没有好的办法,奴才若是开罪了陛下,也只有人头落地一条死路了。” 宿泱听着德福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话,嗤了一声:“没用,一边去吧,别妨碍朕。” 德福听得出来宿泱并未生气,犹豫了一下,捡了伞站到了树下,他劝不了宿泱,只能在旁边看着。 宿泱就这么站了一夜,大雪厚厚地堆在他的身上,几乎将他堆成一个雪人,直到天光乍现,德福差点以为宿泱要这个模样随林怀玉去了,宿泱才动了动,兀自道:“你说,当时老师跪在雪地里,是不是也这么冷?” 德福哪里敢接这话,只能道:“陛下,外边凉,还是进去吧?” 宿泱却置若罔闻:“朕明明记得的,老师他为了替朕求情,在雪地里跪了大半夜,膝盖有伤,朕那日怎么就又罚他跪在雪地了呢?” 他转头看向德福,问:“朕是不是该死?” 德福吓得连忙跪下:“陛下,您可折煞奴才了。” 宿泱摇了摇头,重新看向寝宫:“难怪老师不想理朕,老师想离开朕,可是朕如今知道错了,老师怎么不回来呢?” 德福在一旁不敢应声。 早膳一如往常送了过来,这次宿泱没有进去,仍旧站在门口,宫人也不敢多看。 与早膳一并端来的,还有药,宿泱看见了,这才开口:“桃酥准备了吗?” 宫人点头:“准备了,陛下。” 宿泱这才松了口气:“去吧。” 林怀玉那样怕苦,没有桃酥根本不会喝药,即便有了桃酥,也未必肯的。 又过了许久,宫人们按时过来将里面的早膳和药撤走,宿泱看着一动未动的早膳和汤药,轻叹了一声:“老师还是不肯原谅朕。” 德福看着宿泱,也轻叹了一声。 陛下这是彻底疯魔了啊。 第25章 第 25 章 那个人好像林怀玉 二月春闱, 转眼又是百花齐放的开春时节,京都城里一片茫茫的白早已被盎然的春色替代,众人也换上了轻便的衣装。 各地的才子汇聚于京都, 只为一展宏图。 “李兄!你也来了!”考场门口,有学子见到了熟识, 上前道。 李钟浅笑颔首:“唉, 我去年名落孙山,今年自然要再试一试!” 方知许笑道:“我相信李兄这次一定能金榜题名!” 李钟拱手:“方兄才是能蟾宫折桂的那个人啊, 我之前看过你的文章,才华横溢,比起上一位新科状元还要厉害!” 方知许连忙道:“可不敢, 上一位新科状元已经是翰林院掌院了, 在下如何能与那位大人相提并论,李兄这是折煞我了。” 李钟摆了摆手:“我这人可从不说假话。” 周围的学子逐渐多了起来, 李钟打量了一番,道:“今年参加科考的人可比去年多了一倍, 竞争力又变大了呀!” 方知许点头, 也看了看考场在排队的人:“我听说是一位姓林的大人, 去年监考, 十分公正, 以往前三甲皆是有权有势之人的官家子弟,又或者卖官鬻爵给商贩子弟, 去年状元郎与探花郎皆是寒门子弟,真是要感谢那位林大人。” 李钟听方知许提起去年春闱的事, 顿时兴致勃勃道:“去年来的时候便是林丞相监考,林相大人那可真是丰神俊朗,貌美无双, 一看就气质不凡,传闻说他心狠手辣独揽大权,可我当时见了他,觉得他和那些我见过的官都不一样,后来听说了春闱的事,林大人简直就是我们这些寒门学子的救星!” 方知许跟着点头:“就是可惜,他已经死了,不然说不定我今年还能见见这位传闻中的大人物呢。” 李钟拉着方知许突然小声道:“你知道林丞相是怎么死的吗?” 方知许摇了摇头:“我对京都的事不太了解,甚至林丞相死了的消息还是路上的一些传闻听到的。” 李钟道:“林丞相是在祭祀大典那日,在后宫被大火烧死的,据说陛下和文武百官看到大火的时候,早就晚了!那冲天的火光早就把人烧得只剩灰了,可是陛下立刻就冲了过去,还冲进了大火里面,整个人都烧伤了,一直在修养,今日春闱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出现。” 方知许诧异道:“陛下对林丞相真是情深义重啊。” 李钟点头:“大雍各地都贴了告示,虽说是通缉令,但又明确写了不能伤了林大人。” 方知许不明白:“林大人不是死了吗?为何还要找他?” 李钟感慨道:“自然是陛下悲痛欲绝,不愿意相信帝师已死,不过我原本以为陛下伤痛一阵子也就好了,这都一年了,陛下竟然还没能走出来。” 方知许笑了笑,也不好多说什么:“走吧,还是先科考要紧。” 前三甲的文章一如往常递到了宿泱的手里,宿泱再不想上朝,春闱这种大事还是在场的,他坐在龙椅之上,玄色长袍肃穆,神色沉郁。 比起一年前,宿泱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哪怕是嘲讽意味的笑也从来没再露出过,唯有笼罩在阴霾之下的疯狂与偏执。 他坐在书案前,看着递上来的前三甲的文章,神情恹恹,一章一章地翻看着。 忽的,宿泱突然坐直了身子,在看到其中一份卷子时,他的眸光陡然停住,连呼吸都急促了一分。 这文章给他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倒不是内容在哪里见过,也不是字迹有多相似,但这文章给他的感觉,就是很熟悉,很像一个人。 宿泱的心头狂跳,自从林怀玉将和自己有关的一切都焚烧殆尽之后,他再也没能看到任何有关林怀玉的东西,这文章虽然只是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却足以令他欣喜若狂。 他是林怀玉教出来的,他知道林怀玉的文章文风如何,宿泱捏紧了卷子的一角,连忙去看卷子上面的名字。 方知许。 不是。 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也是,林怀玉既然想要离开,怎么可能会自己再送上门来呢? 他对林怀玉做了那些过分的事,那人厌恶他,想要逃离他都来不及。 宿泱眼底的光亮很快就暗了下去,但他仍旧没彻底死心。 名字或许可以造假,文风无法掩盖,万一呢…… 万一林怀玉看不下去他这一年来昏昏沉沉,连朝事都不顾。 毕竟林怀玉心系百姓,肯定不会放任不管的。 若真是林怀玉,若真是…… 他绝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宿泱想到这里,心底又升起一丝雀跃与期待,连忙对德福道:“宣他们进殿。” 德福见宿泱这一年来从未有这样的情绪波动,好似一汪死水,如今仿佛有一颗石子丢进了这谭死水中,忽然激动起来。 他不知道这前三甲的文章究竟写了什么,只知道宿泱来了兴致,终于开始处理国事了。 德福顿时欣慰了起来,他也不想宿泱一直颓废着,若是能转移一下宿泱的注意力,不要一直惦记着林怀玉,或许能让宿泱更快地走出来。 他笑着连声应道:“是,陛下。” 三人从外面走进来,宿泱的目光也紧紧盯着门口,直到那三人在下面跪下。 宿泱的心跳得厉害,可在看到那三人的身影轮廓时,他仍旧有一瞬间的失望。 林怀玉的身影他至死也不会忘记,那道清隽的身影,即便是化成灰他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可这三个人里,没有一个人是林怀玉。 名字不对,身形不对。 宿泱听着三人高呼万岁,可心底还是存了一丝侥幸。 他已经一年没有见到林怀玉了,他真的很想林怀玉,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好。 万一……林怀玉不想让他认出来,又想着天下百姓,故而……换了身形呢? 又或者……林怀玉这一年更消瘦了,又或是养好了身子,健硕了一些呢? 即便心底无数次地否认,宿泱仍旧存着那一分希望,声音都不自觉的带了些难以觉察的颤抖:“抬起头来。” 底下的文武百官闻言,倒是生出了一丝疑虑。 这流程不对啊…… 按照以往是先考教,再看容貌选探花郎啊。 只是他们心头虽有疑惑却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三人缓缓抬起头,那陌生的面容一一映入宿泱的眼底,将他所有的希冀都击了个粉碎。 不是他,都不是他! 没有林怀玉…… 可明明,那篇文章就是那样像他…… 宿泱重新看着那篇文章,捏着卷子一角的指尖都发了白,他拿起来问:“方知许是哪一位?” 方知许连忙上前一步:“草民方知许,拜见陛下。” 宿泱看着他,眼底一片冰凉,问:“这文章是你写的?” 方知许不卑不亢:“正是草民。” 宿泱的目光落在文章上,挑了其中一点,问:“你文章上提到了国与家,君王与百姓,那朕便以此为题再考一考你们,何为家国,何为君臣,何为国之根基吧。” 方知许虽然面带恭敬,但弯腰的弧度彰显出他的傲骨,他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娓娓道来,毫不怯场,即便面对天子,在讨论到君臣之时,也并未有谄媚之言,字字句句皆是为国为民。 那一刹那,宿泱好似真的看到了林怀玉。 林怀玉也总是这般,一心为国为民,所有人都排在他这个帝王的前面,在林怀玉的心里,他一点儿也不重要。 这才是最让他恨林怀玉的地方。 宿泱看着方知许,他深知此人不是林怀玉,只是谈吐之间有那么一点点像而已。 宿泱深深地看了方知许一眼,很快便下了朝。 今年的新科状元,毋庸置疑便是方知许。 宫门口,众人对着新科状元连连道贺,赵襄宜上前道:“陛下既然将你交给了本官,日后便跟着本官吧。” 方知许拱手行礼:“还请赵大人多多提携。” 赵襄宜摇了摇头,笑意浅浅:“提携不敢当,方才本官见你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倒是让本官想起了一位故人。” 方知许眨了眨眼,跟着赵襄宜边走边道:“赵大人的故人?” 赵襄宜笑着道:“你与已故的丞相林怀玉林大人倒是有些相似。” 方知许又一次听到了林怀玉的大名,不由得问:“是在下与林大人长得像吗?” 赵襄宜摇了摇头:“那倒不是,这世上可没有人能及得上林大人的美貌,不过我与林大人也并无深交,只是觉得你方才的谈吐之间,与林大人有些许相似。” 方知许恍然:“原来如此,听大人这么说,这位林丞相想必是一位德才兼备之人,可是在下之前却听闻这林相的口碑并不好啊。” 赵襄宜点头:“一开始本官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林大人将科举舞弊,卖官鬻爵一事处理得实在漂亮,本官那时候便知道,林大人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若没有林大人,本官恐怕如今也站不到这里。” 方知许越听越觉得遗憾:“那真是可惜了,在下真想见一见这位林大人。” 这位叫做林怀玉的丞相大人与他先生一定合得来。 他的先生也是一位貌美又满腹才华之人,就是身子不太好…… 一想到他的先生,方知许的神色有些柔和,他一会儿定要写信回去,告诉先生自己金榜题名的好消息! 第二日,方知许换上了新科状元的红袍,站在文武百官的后面。 许多人和他说,最近陛下不会上朝,大约点个卯就去翰林院报道,只是不曾想…… 方知许望着坐在龙椅上的宿泱,那一瞬间竟然与天子对上了视线。 宿泱不仅破天荒地来上朝了,竟然还在看他。 方知许连忙低下了头,天子的压迫感十足,令他不敢与之对视,只能垂眸站着。 但那道视线却始终没有移开。 “陛下,丞相一位空悬已久,臣觉得是时候填上这个空缺了。”有大臣出列发言,趁着宿泱上了朝,这事他早就想提了,只是一来没找到机会,二来也怕宿泱因为林怀玉的事情生气。 他一说完,几个大臣连忙附和:“臣附议。” 宿泱顿时沉了脸,他的目光从方知许的身上移开,望向了原本该是林怀玉站着的位置,那一处一直空着,没人敢站到那里。 宿泱提了提唇角的弧度,冷笑着问:“那众位爱卿觉得,哪位适合坐上这丞相之位?” 百官见宿泱没有发难,顿时松了口气,出列提议:“微臣觉得,翰林院掌院赵襄宜大人堪当大任。” 众人皆点头,小声议论:“赵大人颇有林相之风,为人处事堪称正派,一心为民,丞相之位非他莫属。” 宿泱又将目光落在了赵襄宜身上,冷冽而又危险。 赵襄宜察觉到了宿泱眼底的那份危险,连忙出列道:“多谢众位大人的好意,只是下官才疏学浅,丞相一职还需能者居之。” 其余人却道:“赵大人过谦了,此前林大人可是都对您赞赏有加啊,您就别谦虚了。” 赵襄宜看着宿泱逐渐阴沉的脸色,冷汗都下来了。 宿泱在听到众人说林怀玉对赵襄宜赞赏有加时,气压朝沉了下来,他将手里的奏折扔了下去,底下的声音顿时停了,整个大殿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宿泱冷着声音道:“林怀玉的丞相之位朕从未罢黜过,他就还是大雍的丞相,此事不许再提!” 德福见状,连忙道:“退朝!” 宿泱转身就走,没管一众大臣在那里面面相觑。 他快步走到了沁春宫,将后面的德福关在了门外。 床榻上有一件紫色的衣袍,那是此前他为林怀玉做的,只是可惜上面没有林怀玉的气息。 但他还是将那件衣袍拥入怀中,道:“那些大臣都让朕重新选一个丞相了,朕都拦下了,老师,朕错了,朕不该囚着你不让你上朝,你回来吧,朕不想把丞相之位交给别人。” 他又自说自话了许久,抱着怀里的衣服,躺在床上,仿佛拥着林怀玉同床共枕。 “老师,朕今日看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一样的……为国为民,心里都没朕,他敬畏朕,但说到底心里想的也是国家百姓,和你一样,朕在老师的心里,也是最不重要的。”宿泱睡不着,总是每日都和林怀玉讲话,说一些事情。 他像是想起什么,又连忙道:“老师别误会,朕分得清的,朕想要的,只有你,朕很想你,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看一眼朕呢?” 宿泱说了半天,房间里也没人会回答他的话,他似乎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第26章 第 26 章 你的先生……他叫什么?…… 皓月当空, 繁星相映,将所有人的夜幕都点上了闪烁的色彩,春日的夜里明媚得不像话。 新科状元的琼林宴是每一次春闱过后的必备节目。 御花园里摆了宴席, 文武百官皆来庆贺,十分热闹。 “我还以为今年的琼林宴, 陛下不想开了呢。”有官员趁着宿泱没来, 小声和人说着。 其他人也点头道:“下官也是这么以为的,不过自从春闱之后, 陛下甚至又开始上朝了,莫非是从林大人一事中走出来了?” 那人嗤了一声,道:“你们之前还同我说, 什么陛下身子每况愈下, 说的那么紧张,给我吓的, 原来只是陛下思念帝师,走不出来, 如今都过去一年了, 也该走出来了。” 又有人觉得不对劲, 道:“可我觉得不对, 陛下既然走出来了, 那各地的通缉令却仍旧没有撤下来啊,说来也奇怪, 林大人在那场大火中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陛下怎么就坚信不疑地觉得, 林大人一定还活着,还非要把人找到不可。” 也有人掺和了进来:“如今人没找到,陛下这算是……及时醒悟?” “依我看……陛下对林大人的感情也太过头了点。” “咱们陛下自幼丧母, 先帝对陛下……咳,林大人身为陛下的老师,还将陛下养大,自然感情深厚,也是无可厚非啊。” “那也不至于如此……” 他们正小声议论着,门口恰好进来一道身影。 那人一身状元红袍,身姿颀长,谦逊有礼,让人眼前一亮。 方知许头一次见这样的场景,他虽然已在朝上见过各位大人,但这会儿仍有些紧张,倒是并非怯场,只是面对这么多视线,有些不自然。 毕竟朝堂之上没人会在意他,但琼林宴是专门为他和榜眼以及探花郎设立的,众人的目光聚焦之处,便是他们三人,尤其是他这个状元郎了。 他一入宴席,便有人朝他递了酒杯过来:“状元郎,恭喜恭喜啊,日后你可是在赵襄宜赵大人底下做事,前途无量啊。” 方知许连忙接过了酒杯,他能够在朝上夸夸其谈,这会儿却有些收敛,对于交际一事……呃……先生没教啊!!! 他只能接过酒杯,红着脸满饮道:“多谢大人吉言。” 可惜他不会喝酒,一杯下去,顿时咳嗽了起来,袖子挡住了半张脸,咳了好半天。 周围几个人顿时笑了起来:“咱们的新科状元酒量不太好啊,多练练,日后咱们去春江宴摆上一桌,状元郎一定赏脸来啊。” 方知许笑着点头,他知道,这些朝中的官员今日如此对他,皆是因为赵襄宜,又或者说,是陛下对他的态度。 赵襄宜一进来就看见方知许正被灌酒,过来圆场道:“诸位大人,状元郎既然酒量不好,这好酒可不要浪费了。” 几位大人见到他来,纷纷朝着赵襄宜敬起酒来。 如今赵襄宜在朝中算得上位高权重,翰林院掌院的位置做得十分稳当,甚至如今推选丞相之位,也是赵襄宜首选,朝中势力虽比不上当初的林怀玉,也是一时风头无两。 众人的注意力皆在赵襄宜的身上,方知许便难得清净,那酒大概是大楚进贡的烈酒,这会儿仍觉得喉咙处火辣辣地烧着。 他掩着唇又低咳了几声。 “陛下驾到——”有宫人扯着嗓子喊着。 众人连忙放下酒杯跪了下来:“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宿泱步入席间,一眼便看到了掩面轻咳的方知许,他顿时眸光一紧,呼吸都停了停。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林怀玉。 明明这人的容貌与身形和林怀玉毫无相似之处,可不知为何,处处都透着与林怀玉的行为习惯如此吻合。 这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林怀玉真的为了大雍的百姓,变换容貌与身形,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却又不愿意与他相认? 民间不乏有能人异士能够将人从头到尾变换成另一个人。 难道,方知许真的就是林怀玉? 宿泱一时间竟心乱如麻。 直到一旁的德福提醒他,他才惊觉其余人都还跪着。 宿泱的目光却不曾从方知许身上移开,只道:“起来吧。”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宿泱看着方知许良久,唇角轻轻勾了起来,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在唇畔荡漾,莫名让人毛骨悚然:“新科状元方知许,你的文章朕又看了一遍,着实不错,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赐酒。” 方知许大惊,连忙提起酒杯,对宿泱道:“多谢陛下赐酒。” 宿泱喝完酒,只见方知许不适应这烈酒,又掩面咳了起来,那模样果真是和林怀玉如出一辙。 林怀玉那时候高中状元,也同样在这琼林宴中被陛下赐酒,被众人道贺,他那时候从冷宫里偷溜出来,看到被围在中间的红衣林怀玉,差点忘了呼吸。 林怀玉不善饮酒,那大楚的酒十分烈,他也是这般掩面轻咳着,一边不想失了仪态,一边强忍着烈酒灼喉,连眼尾都染上了红晕。 那张白皙的绝色面容是宿泱见之难忘的梦。 他一边想着,一边饮下手边的酒。 他没有继续说话,也没有立刻试探方知许,只是坐着,目光却停留在方知许的身上。 有了宿泱的开头,其他官员也纷纷朝着新科状元道贺。 这一回却是方知许想躲也躲不了的。 他只能将那一杯又一杯的酒入肚,一边咳一边喝,还要盯着宿泱探究的目光,简直想挖个坑当场把自己埋了。 先生啊先生,您可没有说成了新科状元还得被灌酒啊! 酒过三巡,方知许这个压根没喝过酒的新人早就被灌醉了,不止是他,一些酒量不好的大臣也早就趴在桌子上了。 宿泱这才放下手里的酒杯,指腹摩挲着杯口,如同猎人悄无声息地盯上了自己的猎物:“方知许。” 方知许虽然醉了,但听到宿泱喊他,还是知道需得上前回话,走起路来却跌跌撞撞:“臣在。” 宿泱笑着看他,眸光中却是意味不明的危险:“你的文章写得如此出色,倒是让朕想起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方知许这会儿已经不知道天地为何物了,开口便是:“臣听赵大人说了,臣有点像……嗯……已故的丞相林怀玉林大人。” 宿泱听到“已故”这两个人,狭长的眼眸眯了眯,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些。 不过此刻并无人察觉到这份危险,方知许自然也察觉不出来。 宿泱并未立刻发难,只是幽幽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朕不过是有些好奇,你的文章写作手法可是有人教吗?” 方知许醉了酒,忘了先生曾经嘱咐他来了京都不必与人提起他的事,这会儿一股脑道:“我们镇子上有个私塾先生,他才华横溢,学富五车,闲来无事便教教我们,若真要说起来,学生惭愧,还没有学到先生的万分之一呢。” 宿泱听闻对方有个教学的老师,顿时来了兴致,方知许果真不是林怀玉,那么也许,他的先生会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宿泱眸光微凝,接着问:“你的那位老师……既然如此厉害,为何不进京来参与科举,你既然说不及你的老师万分之一,若是他来,大雍又能多一位能才。” 方知许笑了笑,摆手回话:“老师他说他不喜欢京都,他在南方待惯了,经不住北方的冷。” 宿泱那颗死掉的心好似活了过来,在此刻狂跳。 林怀玉是南方人,虽然在北方待了将近八年,可八年来一到冬日便畏惧那份刺骨的寒冷。 宿泱不禁问:“你的老师,他很怕冷?” 方知许点了点头:“南方的冷先生都禁不住,这北方的冷恐怕更难禁受了。” 宿泱不自觉道:“北方有炭盆,朕的宫中还有地龙,屋子里不会冷。” 方知许仍旧摇头道:“先生说了,他不喜欢京都,就不来了。” 宿泱却好似听到了弦外之音,语气一轻,试探着问:“他不喜欢京都,是他之前来过吗?” 方知许脸色红得神智都不太清醒了,摇着头仿佛下一秒就会昏睡过去:“这个……臣不知道,先生他没说……” 宿泱眸光一闪,在方知许睡过去之前,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你的先生,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是不是近乡情怯,宿泱这会儿反倒有些紧张起来,他甚至想方知许别告诉他也好,他可以带着这份怀疑一直想下去。 但这世界上没人能忤逆天子,方知许不可能不回答他:“臣的先生叫……玉溪。” 宿泱没有听到自己想要听到的那个名字,眼底一瞬间的失望涌了出来,他摆了摆手,没再看方知许,离开了宴席。 冷风拍打在宿泱的脸上,让他有些许的清醒。 方知许不是林怀玉,他的先生也不是林怀玉。 可若是……只是改了个名字呢? 那人不喜欢京都,怕冷…… 林怀玉如今,想必肯定是不喜欢京都的了。 会是林怀玉吗? 宿泱自嘲地摇了摇头,只是一点相似之处,连名字都不对,便令他慌乱成这般模样…… 他继续朝前走去,德福知道对方心情不悦,识趣地只远远跟着。 他们都清楚,林怀玉早在那场大火中死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亲眼看着林怀玉在里面没有出来,那样大的火,必定烧得只剩灰了。 宿泱走在御花园里,漫天的雪落下,他又想起自己曾经在御花园对林怀玉做的事。 庆功宴他喝醉了酒,还被人下了药,他埋藏在心底的,对林怀玉龌龊的感情,最终因为那药和林怀玉说要向别人提亲,尽数发泄在林怀玉的身上。 那天也是这么冷,似乎比今天还要冷,雪也比今日要大,林怀玉就这么拖着一身的病体,在刺骨的寒风中,被他在御花园里折辱。 林怀玉明明是那样怕冷,可那时候的他竟完全不管不顾,将林怀玉弄伤。 宿泱沉着眸光望着御花园曾经折辱林怀玉的地方,心痛如绞。 散落撕碎的衣袍似乎犹在眼前,林怀玉忍着痛苦的绝色容颜也在他的脑海中,那样清晰,却在下一瞬间化作利剑刺穿他的心脏。 林怀玉当时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被他囚在沁春宫的呢? 他错了,如果真的能找到林怀玉,他一定会对那个人很好很好,只要林怀玉还愿意。 可他找不到林怀玉,那人离开得那般决绝,狠心到一点踪迹也没有透露出来,否则怎么会一点相似之处都让他心绪大乱? 他转头正要走,突然视线里出现一道身影,那人一袭红衣格外显眼,站在御花园中,微风轻轻吹起衣角,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温柔又美丽。 宿泱以为自己回到了林怀玉高中状元的那时候。 他轻轻朝着视线中的人走去,小心翼翼地怕又将那人吓跑了。 幻觉就幻觉吧,起码他能见到林怀玉…… 他走近,想要伸手,一边轻声唤道:“老师……” 你终于肯回来见朕一面了吗?朕想你想得好苦啊…… 可对方转身回眸,打碎了他的美梦。 方知许。 方知许连忙垂首:“陛下。” 宿泱顿时冷了脸,他收回手冷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方知许不知道自己怎么惹恼了宿泱,只能如实道:“臣喝醉了酒,想着吹吹风清醒一下,惊扰陛下,臣罪该万死。” 宿泱闭了闭眼,只道:“罢了。” 方知许连忙告退:“谢陛下。” 宿泱望着方知许离开的背影,揉了揉眉心。 他怎么总把方知许看成林怀玉…… 明明他们一点儿也不像。 第27章 第 27 章 莫非是有了林大人的消息…… 春尽夏至, 眨眼快要入夏,空气里的风都带上了热意,灼热的温度如同炭火炙烤着大地。 整个华夏被困顿与乏力笼罩着, 但唯一让人高兴的是,大雍的陛下终于重新开始上朝, 即便那些通缉令自始至终都不曾撤下, 但文武百官也不在意那些东西了,只要宿泱肯回来上朝, 处理政务,他们便谢天谢地了。 至于是不是从林怀玉的死走出来,没人会在意宿泱的心思, 谁也猜不中天子的心。 金殿之中, 宿泱坐在书案前,看着递上来的折子, 道:“江南水患一事,众卿想好办法了吗?” 有大臣出列道:“陛下, 以往江南水患皆是由户部拨了银子, 让当地的官员修建堤坝, 这一次便也如常一般吧?” 宿泱抬眸看了他一眼, 并没有决断, 而是问:“还有谁要说的吗?” 赵襄宜这才出列:“陛下,今年江南水情大有席卷之势, 若不加以防范,恐怕会酿成大祸, 按照往常的法子恐怕不太够用。” 宿泱这才看向赵襄宜,开口道:“赵爱卿有什么好的法子吗?” 赵襄宜思索了一下,却道:“方知许方大人不正是南方人士吗, 不知道方大人会有何见解?” 宿泱这才把目光移向了方知许,方知许出列道:“臣以为,江南水患除了防患,修建堤坝,更要引。” 宿泱翻开手边的一个折子,正是方知许上呈的折子,上面写了关于江南水患的一些见闻,他道:“既然你对江南水患一事了解颇多,此事就交给你吧,拟一份完整的折子呈给朕。” 方知许连忙道:“是,陛下。” 宿泱看着折子上关于江南水患一事,心中有一个想法悄然生长着。 他退了朝,眸光沉沉地看了一眼方知许,对身边的德福道:“派人盯着他。” 德福应声,道:“是,陛下。” 方知许同赵襄宜一同出宫,他道:“多谢赵大人在陛下面前举荐。” 赵襄宜噙着笑,方知许倒也不是个木头,人情世故上虽说有些欠缺,但至少不算太笨:“只是水患一事,若是办不好,本官到时候也要被连累的,你可要多多用心。” 方知许认真地点了点头:“赵大人觉得,此次水患有什么良策吗?” 赵襄宜想了想方才宿泱的神色,提醒道:“陛下并不想用以往寻常的法子,况且此次水患确实隐隐有大灾之兆,陛下虽未设限,但你也要尽快想出个妥当的法子,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方知许点点头:“下官知道,不过下官的先生对水患一事颇有见解,他的法子定能令江南百姓免于灾祸。” 赵襄宜听他屡次提起先生,不免有些好奇:“你的先生这般厉害?” 方知许语气中带了点骄傲:“那当然,下官的先生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他的见解独到,想法新颖,却顾全大局,此前下官也同他讨论过水患一事,先生的法子已经十分完善,若是能助江南的百姓,先生他定然会很高兴的。” 赵襄宜真心实意道:“你的先生听起来是个十分替百姓着想的人,他若是为官,倒是百姓的福祉。” 方知许却摇了摇头:“先生他不会来的,他并不喜欢京都,先生身子不好,京都太冷了,他受不住的,不过他说过,若是下官在朝上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可以请教他。” 赵襄宜点点头,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听起来,方知许的先生当真与林怀玉有些相似,他虽然不曾见到其人,可只听这些描述,不由得让他这样想, 方知许同赵襄宜聊了会儿便回了自己的府上,管家立刻将信递给他:“江南来信了。” 方知许顿时眼前一亮,连忙接过信,问:“是先生给我的信吗?” 管家笑道:“小的可不敢拆,您还是自己看吧。” 方知许在问的同时,手就已经在拆信了,上面便是先生的字迹,洋洋洒洒写了三页,两页半都是有关江南水患的,最后半页才是夸奖他高中状元,在官场上如何之类的。 方知许看着信,不由得笑了起来,先生还是先生,心系百姓,他将信放在衣怀里收好,回了书房开始写折子. 宿泱正坐在御书房,手里握着那块林怀玉的免死金牌,阳光照在那块金牌上,和煦明亮,仿佛林怀玉就站在他的面前,笑意清浅。 可是林怀玉自从进了宫,便没有再笑过了。 一想到这里,宿泱的心仿佛有密密麻麻的针扎了上去,疼到无以复加。 林怀玉虽然清冷,对外人也向来淡漠,却也会时常挂上一抹清浅的笑意,或疏离,或冰冷,生动到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他的脾气。 可他却亲手将林怀玉脸上本就不多的笑意抹去,将人变成一具冰冷冷的躯壳…… 宿泱忍着心痛,一边细细摸索着,一边听着侍卫来报。 那侍卫跪在下面,察觉到坐在上面的人沉着脸,气压有些低,知晓陛下心情不好。 完了,他好像也没能带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希望陛下能放他一马。 他低着头道:“方大人回了府上便接到了一封信,似乎是他的先生寄来的。” 宿泱立刻抬眸,问:“写了什么?” 侍卫却摇了摇头:“看不太清,上面写了知许亲启,其余的便看不到了,方大人一直在书房,也拿不到那封信。” 宿泱心思一动,忽然想到些什么,连忙道:“把那四个字写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又一次燃起了希望,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不知为何,自从方知许来到京城,不论是他,还是他的先生,都给他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那种他或许认识的错觉牵引着他,让他误以为会是林怀玉又或者有林怀玉的消息。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燃起希望又被一盆冷水浇灭,可他又甘之如饴地去探寻那个真相。 他太希望自己能够拥有林怀玉有关的消息,跌跌撞撞,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德福连忙将笔和纸拿给侍卫,侍卫将自己看到的信封上的字迹临摹了一遍呈给宿泱。 宿泱看到那字迹,原本狂跳的心脏顿时又停了下来,失了兴致,将侍卫挥退。 不是林怀玉的字迹。 为什么每次他有所怀疑的时候,对方总会将他心底的那份怀疑抹去。 身形也好,名字也好,甚至于现在的字迹,就像是在同他博弈,又或是算到了他有此怀疑,反倒更让他起疑。 那人在同他对弈,他落一子,对方便拦一子。 即便所有的怀疑都被对方消除,可这样的感觉,更让他觉得,对面就是林怀玉。 他摩挲着免死金牌,思念林怀玉,过了一会,听德福道:“陛下,方大人递来了折子,是有关江南水患的。” “呈上来吧。” 宿泱看着方知许的折子,思绪却想着另一件事。 若是借着江南水患一事,下一趟江南,微服私访,他也可以去一探究竟。 他着实好奇,这人究竟是不是林怀玉,处事作风,一步三算,与林怀玉太过相像。 即便名字不对,字迹不同,却也令他心生疑窦。 若真的是林怀玉呢…… 他绝不能错过任何有关林怀玉的消息。 他一边想着,一边翻开方知许递上来的折子。 江南水患一事,方知许确实颇有研究,也不知是江南人士的缘故,还是确实有这份才华。 宿泱不知不觉倒是看了进去,此人才华与赵襄宜不相上下,林怀玉离开之前曾经十分看好赵襄宜,若方知许不是林怀玉教出来的,看到对方恐怕又要开口称赞了。 想到这里,宿泱不禁又有些吃醋,林怀玉自从他登基之后,就没再怎么夸过他了,倒是不吝啬于夸赞别人,他曾经问林怀玉,他和赵襄宜谁的文章更好,林怀玉却也不肯多夸他一句。 如今……竟然连斥责也听不到了。 他那时候问过林怀玉,是不是想收赵襄宜做学生,林怀玉说没有,那么如今呢? 若方知许背后的先生当真是林怀玉,那么如今他便不再是林怀玉唯一的学生了。 林怀玉是当真……不要他了。 宿泱紧紧捏着折子一角,好半天才重新往后看。 只是在即将看完折子的时候,他的眸光陡然顿住。 下一秒,宿泱瞠目欲裂,捏着折子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这份折子的最后,在最后一句话与署名之间空了三行,落款是方知许。 可这个习惯是林怀玉特有的,他是林怀玉教出来的,与林怀玉朝夕相处十数年,他知道林怀玉的每一个习惯。 林怀玉便总是喜欢将折子最后空出两三行再署名,宿泱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怀玉说,是因为他个人的习惯,他总是会生出更多的想法,每次写完了折子,总怕自己又想补充什么,故而便想着在最后空上两三行,以免自己又有什么想写上去的。 虽说林怀玉的这个习惯并不是只有他知道,但没有人会特地去模仿另一个人的这种习惯,只有…… 只有……林怀玉亲自教出来的学生! 一时间,宿泱心头的狂喜将他淹没,他紧紧盯着最后空出来的三行空白,仿佛要将这页纸盯穿。 “传方知许立刻进宫!”宿泱抬眸,看向德福,语气里带着些急切与激动。 德福连忙应声。 奇怪了,少见陛下如此激动,哪怕是林大人此前在的时候,也不曾见陛下这般…… 像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莫非是有了林大人的消息! 第28章 第 28 章 林怀玉,朕找到你了…… 金色的光洒满外头的石砖, 映得犹如茫茫白的雪,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日光还是雪色,唯有炙热的温度将人心炙烤了一遍又一遍, 才知道如今有多怀念那个雪夜。 宿泱从来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他摩挲着手中的免死金牌, 就如同摩挲着林怀玉, 思念如潮水狂涌。 那一定就是林怀玉,不会错的, 一定不会错的。 这世上不会有一个人身上出现如此多的巧合。 那一定,是林怀玉! “陛下,方大人来了。”德福从门外进来, 打断了宿泱的思绪。 “让他进来。” 宿泱眼眸都没抬, 只将免死金牌收回衣怀里小心放好,再抬眸时, 方知许已然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捧着明黄折子。 “参见陛下。”方知许跪在地上, 屋子里虽然十分安静, 但气压并没有之前那般低沉, 想来陛下对于他提出的江南水患的法子, 并未觉得不妥。 想到这里, 方知许松了口气。 自从上一次琼林宴回去之后,他回忆起醉酒自己在御花园碰到宿泱的情形, 差点没把自己的魂吓掉。 他怎么能在御花园乱走呢?乱走也就算了,怎么就碰到陛下了呢?碰到也就算了, 怎么偏偏那时候陛下心情不好呢? 倒霉催的,黑夜里虽然看不太清,但当时宿泱看见他的时候, 眼底明显是一闪而过的错愕,随即便沉了脸,把方知许吓得够呛。 天子一怒,真是让人想起来就后脊发凉。 只是他至今也没想明白自己何处惹怒了宿泱,大抵是自己吹风真的打扰到陛下了。 宿泱瞥了底下跪着的人一眼,淡淡道:“赐座。” 方知许连忙道:“谢陛下。” 等他坐下,宿泱才拿着方知许递上来的折子,道:“方爱卿这折子写得不错,水患之法也十分细节。” 方知许腼腆地笑了笑:“谢陛下夸赞,这是微臣的分内之事。” 只是宿泱的夸赞峰回路转:“这折子上写的法子恐怕并非一日之功,爱卿是对江南水患关注已久吗?” 方知许点了点头,聊起国事,他倒是并不含糊:“臣是江南人士,对水患一事也是见得多了,想要为大雍尽一份绵薄之力,臣对水患确实并非一时兴起,在家乡的时候臣便已经想过此时了。” 宿泱扬了扬眉,又试探着问:“那么,这份折子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吗?” 方知许想也不想,立刻就道:“微臣汗颜,其中倒是有一些是微臣的先生的想法,臣的先生是个很厉害的人,微臣将自己的拙见与想法同先生的融合,一块儿递给了陛下。”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此事臣的先生是知情的。” 文人最怕被说剽窃,尤其还是传到陛下耳中,那可真是颜面尽失。 宿泱的指尖在折子的空行处停留,随即道:“方爱卿不必紧张,这折子写得很好,不论是你的想法还是你……那位先生的想法,都深得朕心。” 方知许欣喜道:“能为百姓出一份力,是微臣的荣幸。” 宿泱懒得听对方冠冕堂皇的话,他召方知许进宫只是为了试探,想得到对方先生的更多信息,于是又问起方知许别的国事:“前几日有折子上书说赋税一事,有几处觉得不太合理,方爱卿有什么见解吗?” 方知许思索了一下,倒是侃侃而谈起来。 宿泱一边听着,一边观察着方知许。 像,很像。 尤其是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方知许的神态与为国为民的态度都和林怀玉如出一辙,那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模样,令他无比怀念。 恍惚间,宿泱盯着方知许,以为回到了林怀玉还在他身边的时候,那时候林怀玉也总是同他讨论这些国事,林怀玉总有许多的想法,若是他想得有些偏颇,林怀玉免不了训斥他两句。 方知许不敢,但已经足够令宿泱陷入回忆之中了。 他听完方知许的高谈阔论,将折子展开,问:“你的想法很好,不过这折子最后为何空了两三行?” 他一边问着,一边抬眸紧紧盯着方知许,压迫感顿时在房间里蔓延。 方知许以为自己这么做不妥,于是道:“请陛下恕罪,臣的先生写文章时总是在最后空两三行,臣便不知不觉将这个习惯学了过来,臣日后一定注意。” 宿泱不自觉紧了紧捏着折子的指尖。 他听到方知许提起了那位先生,便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了过去:“方爱卿的那位先生有如此才学,却不肯来京都,着实有些可惜。” 提起先生,方知许打心底里骄傲:“先生是臣见过最厉害也最心系百姓之人,若是他身子好一些,恐怕也是愿意来京都的。” 宿泱闻言,眸光一震,喉头发紧:“你说你的先生身子不好?” 方知许点了点头:“先生体弱多病,院子里都是药香味,他身上也都是药香味,所以根本没办法来京都。” 宿泱缓缓皱起了眉头:“你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吗?” 方知许摇了摇头:“先生没说,他身边有个大夫一直在照顾他,不过那大夫也没能彻底治好先生。” 宿泱微微垂眸,一时间不知在想什么,先帝已死,当年那些和他争夺皇位的兄弟也都丧命,林怀玉身上的毒竟是查无可查,时隔太久,而他现在才知道…… 宿泱闭了闭眼,咽下喉头翻涌的血腥味,将心痛的感觉平复下去:“京都有太医,朕可以为他遍请名医。” 方知许虽然不知道宿泱为何对他先生如此看重,还是摇了摇头:“先生他淡泊名利,不喜欢京都的繁华,京都的太医也治不好他。” 宿泱心底一沉,望着方知许警觉地问:“既然你先生没有来过京都,怎么知道京都的太医治不好他呢?” 方知许不敢与宿泱对视,只能低着头道:“先生说过,他身上的那位大夫已经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名医了,若是连他都治不好,那这世间无人能治他的病。” 宿泱眸光一凝,这世上有这样医术的人可不多,连周历都束手无策的毒,那个人竟然能够医治? 他心底有了计较,轻笑了一下,又打听似的问:“你说你先生是江南人士,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吗?就没有一点儿京都的口音?” 方知许总觉得,宿泱似乎一直在试探他,不,准确的来说,是试探他的先生,可是也不曾听说先生有什么故人或是仇人,也没听先生说与京都有什么交集啊? 总不能……先生还与陛下是旧相识吧? 这也有些太过荒诞了,若是旧相识,他的先生又怎么会在江南小镇生死由天定呢? 于是他道:“先生就是江南人士,未曾来过京都,自然也没有京都的口音。” 宿泱语气微冷:“你可知道欺君是什么后果?” 方知许连忙跪下道:“臣知道,请陛下明鉴。” 宿泱静静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林怀玉在京都待了那么久也没有染上京都的口音,每次训斥他的时候都带了点南方软糯的语调,听起来格外悦耳,更何况以林怀玉的那个脾气,就算是训斥,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他挥了挥手,让方知许起来,再度询问:“你的先生一直都在江南教书吗?” 方知许摇了摇头:“这个臣也不清楚,臣只知道,镇子里的人都认识先生,也十分熟稔,应该……就是一直在的吧。” 宿泱眯了眯眼,沉声道:“朕问的是你,你从记事起,便知道这位先生吗?” 方知许知道自己不能够欺君,这天大的罪名他担不起,可是他现在隐隐觉得,这陛下就是在询问他先生相关的事,说不定真的认识先生。 赵襄宜见到他说他像已故的林怀玉林丞相,而陛下要找的人,也正是那位林丞相,总不会……他的先生就是林丞相吧?! 方知许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了一跳,那林丞相都已经在大火中死了,即便真的逃出来,必定也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他的先生如此美丽,怎么可能会是从大火中逃出来的林丞相呢? 肯定不是…… 方知许便道:“微臣记事起,倒是没听说过先生,许是那时候先生还……不授课呢。” 宿泱嗤笑了一声,没再理会方知许。 心脏一下又一下地抽疼着,他几乎能够肯定,方知许的先生,就是林怀玉! 他终于找到有关林怀玉的消息了! 宿泱顿时红了眼眶,可这会儿方知许还在,他不能表现得太过,欣喜之情早已从胸口涌出。 林怀玉还活着,林怀玉果然在骗他,那场大火只是为了掩盖林怀玉想要逃离京都,逃离他的事实,假死脱身,好一招金蝉脱壳! 他想问问林怀玉,为何要如此狠心抛弃他,可是当他方才听见方知许说,林怀玉的病仍旧没好,那毒还是没解,他又想,他要如何替林怀玉分担那些痛苦。 想来想去,心底一团乱麻。 他要见林怀玉,他现在就要见林怀玉! 宿泱这会儿恨不得插翅飞到江南去。 他将奏折放下,对方知许道:“你回去收拾一下,明日同朕下江南处理水患一事。” 方知许愣住,他心头虽有疑惑,此刻却也不敢表现出现,只能应声道:“是。” 陛下怎么突然要亲自下江南? 不对,陛下为什么刚才要问候他的先生? 这和下江南有什么关系吗?莫非陛下是为了他的先生? 虽说他先生确实才华横溢,但陛下亲临……呃……似乎也没什么不可,毕竟先生的身侧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上次他还听到了楚人的口音,似乎来自各国的都有。 这么一想,大雍陛下亲临想要请他先生出世,也没什么不对劲的了。 方知许从御书房走出去,总觉得外头的阳光格外明媚。 他还能见到太阳,真好。 只是随即他的神色又染上了一抹担忧,但愿他的猜测是错的,但愿先生真的不是林丞相,但愿先生也不是京都的故人,不是陛下要找的人。 他的背影在宫廷红墙中变得越来越渺小。 宿泱望着德福,突然发问:“太医院前任掌院何清沥现在人在何处?” 德福不知宿泱怎么突然问起何清沥,脑海里拼命回想着,半晌道:“回陛下,何大人早就致仕回乡了。” 何清沥是先帝还在时,太医院的掌院,在先帝死后,宿泱登基没多久便告老还乡。 宿泱指尖点了点书案,眸光深沉:“他是哪里人士?” 德福似乎也反应过来宿泱想问的是什么,连忙道:“呃……好像也是江南人士。” 宿泱的唇角顿时勾起了一抹笑。 林怀玉,朕找到你了。 第29章 第 29 章 林怀玉的身边有很多人吗…… 少有的阴天, 并未下雨,也无抗日,风徐徐吹过周身, 带来清爽的凉意。 宜出行。 德福看着心情雀跃的宿泱正在准备出宫事宜,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 陛下这一走,也不知道多久才回来, 早朝又要罢免了。 他上前道:“陛下,要不让奴才跟着您吧,您这微服私访也不带个人, 路上谁照顾您啊?” 宿泱其实没什么要收拾的, 同行下江南处理水患的马车上都有准备,带点衣物便是了, 他道:“你得替朕在京都看着,若是……” 他停了停, 才道:“若是朕猜错了, 那人不是林怀玉, 京都有什么关于林怀玉的消息, 你立刻报给朕。” 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猜错, 种种巧合都指向了那个人,一个两个便也就罢了, 太多的巧合便不能称之为巧合了。 可即便他再确定那人是林怀玉,也不能赌千万分之一的不是, 若当真不是,反而错过了京都的消息,他怕是会疯的。 德福见宿泱主意已定, 只好应下:“是,陛下,那您路上可得小心。” 宿泱朝他笑了笑,如今旁的于他而言都无所谓,他只要林怀玉。 一行人的马车朝着江南驶去。 方知许坐在马车里,眼睛乱瞥着,就是不敢往旁边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宿泱要和他坐同一辆马车,明明准备了更宽敞的…… 此时的宿泱换了一身玄色常服,脱去了宫中那繁复的龙纹天子袍,此刻身上简约又不失大气,低调却又是上好的布料,最重要的是那人身上的气息,是换了衣袍也掩盖不住的天子威压。 宿泱就这么斜斜地坐着,一边还给自己泡了壶茶,甚至还给方知许倒了一杯,能感觉出来,他心情不错。 宿泱好笑地看了方知许一眼,提醒道:“朕……我如今微服私访,身份是你的随侍,你不必如此紧张,到时让人看出端倪。” 方知许扯着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道:“臣知道的。” 宿泱看着他的动作,又不经意地问:“你的这些小动作是不是都跟你的先生学的?” 方知许一愣,随即看了一眼自己抬起的胳膊,又悻悻放下:“臣跟着先生的时间比较多,没去京都之前,臣时常照顾先生,许是不自觉学了起来,毕竟先生是臣的榜样。” 宿泱语气一沉,脸上的笑意散了点:“你时常照顾他?去他家里吗?贴身照顾?” 方知许不知道宿泱为什么问这么细,不过问点话也比什么都不说尴尬好,于是道:“也……差不多吧,先生身子不好,自然是需要人照顾的。” 宿泱的语气更低了,他瞥着方知许,没好气道:“你跟他不过就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你这么巴巴地跑到人家家里去贴身照顾做什么?” “……”方知许眨了眨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他待臣极好,倾囊相授,臣自当竭尽全力照顾他啊。” 这话说的宿泱哑口无言,他紧紧盯着方知许,突然问:“你把他当……爹?” 方知许连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的:“不是不是,先生就是先生,臣仰慕他,尊敬他,先生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宿泱听着方知许的解释,一句接着一句,那慌乱地否认和微红的脸颊都能看出对方那份情窦初开的心思。 方知许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正。 宿泱冷着脸打断他:“你下去。” 方知许:“啊?” 宿泱目光深沉地看着他,笑意微冷:“方大人坐久了一定很累吧,下去走走吧。” 方知许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又得罪了宿泱,但陛下都发话了,他岂能抗旨不尊,只能应了一声,下了马车,追在马车后面跑。 可怜他一介文弱书生,没两步就累得气喘吁吁的。 他不由得盯着马车嘀咕:“仰慕先生的人多了去了,若真是陛下要找的人,那也是陛下自己没好好珍惜。” 所幸这话没让宿泱听见,否则方知许怕是小命不保。 江南风光与北方大不相同,水道通行,到了江南地界,他们便换了水路,坐在船上朝着景乐镇岸边驶去。 “陛下,臣见您脸色不太好,可是病了?亦或是舟车劳顿?”方知许看着靠在船边的宿泱,关切问。 宿泱抬眸朝他看了一眼,脸色更差了,重新将视线移到水面的风景上,冷冷突出一个字:“滚。” 方知许抿了抿唇,没敢再多话。 船只缓缓靠岸,还没等船夫将绳子系紧,宿泱已经飞快上了岸,跑到角落呕了起来。 前来迎接的知府看了一眼宿泱,又立刻转回来,只见方知许吓了一跳,连忙走到那人旁边,紧张地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知府眨了眨眼,连忙迎上去,看着宿泱,道:“这位就是京都来的方大人吧?” 方知许接收到宿泱警告的目光,想起二人对外的身份,连忙站直了,道:“抱歉,侍从初来江南,有些晕船,失礼了。” 那知府见状,连忙道:“原来您才是方大人,是下官失礼了,下官眼拙认错了,一会儿替大人接风宴上必定满饮三杯赔礼。” 方知许笑了笑,道:“曲大人客气了,您这是不认识我了吗?” 曲堂笑着道:“方大人高中状元的事早在镇上都传开了,你爹娘那日可是大摆宴席啊,请了好多人吃饭,我这不是怕你这边有人吗,打算等会私下找你聊聊呢。” 方知许也笑了:“没事的曲伯伯,我是知道你的为人的。” 曲堂指了指那边扶着墙的宿泱,偷偷问:“这是你的侍从?” 方知许看了宿泱一眼,硬着头皮点头:“是的。” 曲堂这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还有别的大官来,吓死我了,走!曲伯伯给你接风洗尘!” 方知许摆了摆手:“咱们还是先把水患的事吩咐下去吧,明日就动工。” 曲堂拍了拍方知许的肩:“放心吧,曲伯伯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你来呢。” 方知许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曲堂一边给他们引路一边道:“你先生说接了你的书信,差不多就猜出来了,让我们早早就可以准备起来了,到时候不会耽误。” 方知许笑道:“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那边宿泱听到方知许他们聊起林怀玉,擦了擦嘴,缓了一下头晕的症状,走了过来,方知许瞥见他不免还是有些紧张,但宿泱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站在了他的身后。 几个人朝着知府衙门而去。 方知许坐在了上方,调动当地官员,将水患一事的处理方法都吩咐了下去。 曲堂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发令,十分欣慰:“你如今倒是长大了,你先生要是看到你,一定也很高兴。” 方知许腼腆地笑了笑:“先生……他还好吗?” 曲堂点头,却没有多说:“好,放心吧,你先生他自有人照顾。” 方知许一想到先生院子里的那些人,不由得抿了抿唇,却也没说什么。 宿泱察觉出气氛似乎不太对劲,但这会儿并不是他开口的好时机。 林怀玉究竟怎么了?还有人在照顾他,是何清沥吗? 但若是何清沥,方知许为什么看上去神色并不自然? 只是这些他都没法现在就问出口,安排完一系列水患相关的事宜,曲堂便起身道:“后面备好晚膳了,方大人可一定要赏脸啊。” 方知许听着曲堂玩笑一般的话,笑着点头:“那恭敬不如从命了,曲伯伯。” 一顿饭并不招摇,只有几个方知许熟悉的地方官和曲堂,家常便饭也并不奢靡,方知许知道曲堂的为人,才敢在宿泱面前答应这顿饭。 方知许看着宿泱,道:“陛……毕竟你也累一天了,一起坐下吃吧。” 曲堂看了宿泱一眼,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人气度不凡,不像一个侍从,但方知许没有特别介绍,他也权当不知道。 话题又被移开:“老曲啊,大楚的那个使臣好像今天也到了,你知道吗?” 曲堂一边夹菜,一边点头:“我知道啊,但是也没办法,人家正大光明带了手令来的,也没有带兵器,如今各国相安无事,还都有贸易往来,总不能不让人进吧?” 那人嗤了一声:“他做什么生意啊,还有那个大兴的使臣,一个个,不都是奔着玉溪先生来的吗?” 宿泱听到了这个名字,眸光一顿,他记得,方知许说的先生便是这个名字,大概就是林怀玉的化名。 曲堂笑着对方知许道:“你走这些日子,你先生的院子都快站不下人了。” 方知许抿唇道:“我等会回去就去看先生。” 另一个人又道:“玉溪先生如此貌美,又有才华,咱们镇上仰慕玉溪先生的,男女老少皆有,更别提外乡和异国了,要我说,一点儿也不过分,这队伍就应该排满咱们镇,单一个院子还是太少了!” 曲堂点头:“那倒是,至少王媒婆不是还想给玉溪先生说媒吗?结果玉溪先生说已有心上人了,一下把王媒婆给堵回去了。” 两个人正说得好好的,旁边一道玄色的身影“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呲啦”的声响,将众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那人一言不发就走了出去。 曲堂看向方知许,方知许却什么话也没说。 另一人纳闷道:“这……这人究竟是谁啊?怎么还敢给咱们甩脸色?得罪他了吗?” 曲堂摇头:“这脸色确实沉得吓人……” 方知许起身道:“我去看看。” 他立刻追了出去,宿泱其实也没走多远,只是站在外面,夜里的风吹在他的身上,黑夜将他笼罩,那背影不知怎的显得有些寂寥。 他走到宿泱身后,问:“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是……下官和曲大人他们哪里做得不妥吗?” 宿泱的眸色与夜幕一样漆黑无比,半晌,他转头问宿泱:“林……那位玉溪先生,有很多人找他吗?” 方知许眨了眨眼,道:“确实有很多人找先生,镇子上很多人家都想把孩子送到先生的私塾求先生教导,只不过先生说他教不过来,所以只收了十个学生。” “哦,至于那些提亲的……原本是有很多媒人,还有好些姑娘公子上门亲自找先生,博他的欢心,但自从先生说过有心上人后,人就少了,倒是外乡和异国的人仍旧不死心。” 宿泱听着方知许的话,越听脸越黑,到了最后,他的呼吸都快停了:“他真的说,他有心上人了?” 第30章 第 30 章 宿泱听到这声音,呼吸都…… 夜色如水, 繁星当空,霎时间一阵云遮月,将一切光亮都挡住, 沉得犹如深潭。 宿泱也不知道自己听到林怀玉身边有很多人的时候,自己心里究竟算是一种什么感觉, 闷闷的, 堵得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些。 可在听到林怀玉说自己有心上人后, 他真想立刻就冲过去看一眼,看看那个人口中的心上人长什么样,能比他好吗? 他甚至想问林怀玉, 那个人能满足林怀玉吗? 他这一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林怀玉, 可如今他好不容易有了林怀玉的消息,那人却告诉他, 早已有了心上人? 宿泱几乎颤抖着,紧咬着后槽牙, 嗓音低哑:“你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谁吗?” 方知许从宿泱的声音里听出了危险的气息, 他摇头:“这……臣就不知道了, 毕竟是先生的私事, 先生自己也从不提及。” 从不提及…… 宿泱眸光越深, 那眼底好似酝酿着狂风暴雨。 把人藏得那么好,林怀玉在怕什么?怕被他知道了, 杀了那个“心上人”,再对林怀玉强取豪夺吗? 林怀玉……你可真是好样的。 为什么?不能是他呢?那么多人, 为什么不能是他? 睡都睡过了,却只想逃离他,那么抗拒他, 厌恶他,恨他,却在心里装了别人? 究竟是谁?是早就喜欢的,还是……这一年里,他不在的时候,被人钻了空子? 宿泱越想越多,一想到林怀玉可能被其他人染指,他就嫉妒得想要发疯。 林怀玉是他的,只能是他的!谁也不可能从他手里夺走林怀玉! 宿泱红着眼眶,犹如一头困兽,他看向方知许,沉声问道:“那位玉溪先生,住在何处?” 他此刻既希望玉溪就是林怀玉,又不希望玉溪是林怀玉,可最终思念敌过了内心扭曲的嫉妒,他无比想要见到林怀玉。 他不想再回到沁春宫冰冷的夜里,只有他一个人对着冷月孤灯,连林怀玉的一点气息都闻不到,连一场梦也拥有不了。 方知许看着宿泱,只觉得眼前的天子格外吓人,那眼神阴冷得仿佛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令他后脊一阵发凉,他被宿泱盯着,好半天才指了个方向:“城西清水坊的玉溪门。” 宿泱几乎在方知许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抬步就朝着城西去了。 方知许见人离开,好似才回了魂,方才有一瞬间,他觉得陛下真的对他动了杀心,若是他撒谎或是不说,宿泱恐怕会当场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不过见宿泱如今这个反应,他心底的那个猜测好似落了地。 玉溪先生,就是陛下一直不相信已经死了的林怀玉林丞相吧。 难怪他一入京都,赵襄宜便觉得他与林怀玉相似,陛下更是三番五次地试探。 原来,他的先生就是林怀玉啊。 可那本该是金尊玉贵的人物,却在这江南小镇缠绵病榻,如雪堆砌的人仿佛风一吹就会散。 陛下看着很在意先生,为什么会让先生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月亮一直没从云后钻出来,黑夜依旧沉得如同深渊,好似风雨欲来,酝酿着一场磅礴大雨。 宿泱穿过清冷的街巷,走过长桥,直到在刻着玉溪门三个字的牌匾前停下。 此处人烟稀少,灯火寥寥,有些僻静,玉溪门里头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邸,十分雅致,颇具江南特色。 门外空无一人,宿泱推门进去,水榭雅苑映入眼底,他穿过回廊,无心欣赏院中别致的景色,直直走到池塘对岸。 房间里并未点灯,宿泱不知道哪一间屋子里会有林怀玉的身影,对方已经睡下,他也并不想将人吵醒。 可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玉溪是否就是林怀玉。 宿泱犹豫了一下,正准备悄悄潜入一探究竟,身形刚动,一旁突然闪出来一道黑影,朝他凌厉地攻了过来。 宿泱皱了皱眉头,将对方的攻击挡下,黑夜里看不清对方的身影,但交了手发觉,这人武功很高。 “你是谁?”宿泱一边和他打,一边问。 那人低笑了一声,语气散漫:“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像你这种登徒浪子我见的多了,别来打扰别人休息!” 宿泱听的明白,这人大抵是守着屋子里正在休息的玉溪。 宿泱反倒来了兴致,林怀玉的身边有一个林飞,但眼前这人明显不是林飞。 他垂眸试探:“你说我是登徒浪子,那你呢?深更半夜不睡觉,守在院子里专门等着登徒浪子上门?然后呢?在里面那个人的面前表现一下吗?” 那人身形顿了一下,差点被宿泱的一拳头挨上,勉强擦着拳风躲过去:“跟你有什么关系?” 宿泱笑了,对方这个反应,必定不会是林怀玉口中的那个心上人了,大概是在院子里的所谓追求者。 他又道:“我只是好奇这里面的人究竟是谁,竟然让大楚的太子不惜千里身处异国,跑来甘愿做门童。” 大楚太子季无忧被对方认出来,挑了一下眉,却也不曾停手:“当然是一个你高攀不起的人。” 宿泱眸光一沉,手里力道越发得重,两个人在院子里打得不可开交,季无忧察觉到对方的凌厉,知道来人是个强劲的对手,他道:“不管你究竟是什么目的,我劝你赶紧离开。” 宿泱冷冷反问:“你这么一副此间主人的姿态,不会以为自己就可以做屋子里那位先生的主了吧?” 季无忧听得出来宿泱在故意激他,当即冷笑一声:“再怎么样也比你这个深更半夜私闯民宅没礼貌的家伙好!” “我私闯民宅?”宿泱嗤笑了一声,“那你算什么?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死皮赖脸的□□?” 季无忧顿时气得跳脚:“宿泱!别以为你是大雍的天子,我就不敢揍你!” 宿泱轻轻扬眉,不太在意:“你可以试试。” 季无忧的性子有仇当场报,确实也不管对面是谁,直接就冲了上去,两个人倒是打得难分上下,但季无忧怒气上头,拳法有些凌乱,很快被宿泱抓住了缺陷,将人的手折在背后,嗤道:“再练练吧,里面的那个人,你也还不够资格抢。” 季无忧虽然处于下风,但一想到里面的人是谁,宿泱和他是什么关系,又讽道:“我没有资格,陛下就有吗?如果我没猜错,陛下要找的人是林怀玉林大人吧?怎么如今纡尊降贵跑来江南找一个不认识的玉溪先生?” 宿泱冷笑了一声,语气寒冷如九尺寒冰:“原本我还不确定,但是现在我确定了,里面的人就是林怀玉,对吗?” 季无忧吃痛,胳膊差点被宿泱卸下来,但嘴上还是硬得很:“哦,所以你之前不确定玉溪先生究竟是谁,你就巴巴地找过来?如果真的不是,林大人九泉之下怕是再也不会想见你了吧?” 宿泱顿时沉下了脸,黑夜中他的脸藏在暗处,直接给了季无忧一拳:“与你无关。” 他只是不想错过任何有关林怀玉的消息。 季无忧挨了揍,疼得脸上龇牙咧嘴的,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反击宿泱,又打得没完没了。 明明是炎热夏日,院子里竟然没有一声虫鸣鸟叫,十分安静,两个人的打斗吵架声就显得分外响亮。 院子里的战斗如火如荼,似乎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屋子里忽然从窗户里掷出来一件东西,那力道与速度根本没有准头,两个人完全躲得开。 宿泱直接同季无忧分开,躲掉了那物什,而季无忧却直直撞了上去,那东西砸在了季无忧的胸口处,季无忧一声也没吭,反而将那东西接在手里,如获至宝。 宿泱这才看清那是一只陶瓷碗,碗口不大,还有药的味道,里面的人应该是用来喝过药。 宿泱一刹那想到了林怀玉,林怀玉也常伴药香味,虽然他不爱喝药,但又不得不喝,那模样是外人看不到的可爱。 可是如今……所有人都能看到了,这不是他特殊的权利了。 季无忧拿着那只碗,对着里面的人轻声道:“是我们吵到你了吗?” 里面的人没有说话,算是默认,季无忧似乎习惯了,道:“不打了不打了。” 宿泱看着季无忧对里面的态度,不由得更加好奇,这人究竟为什么接近玉溪先生?还是说因为里面的人是林怀玉?挖他的墙角? 季无忧正要将杯子拿走,宿泱却突然出手,抢过了那只带着药香味的杯子。 季无忧没想到宿泱会抢,顿时瞪了过去,再次出手,想要将杯子抢回来:“你一个大雍天子在这里跟我抢一只杯子,你要不要脸?” 宿泱嗤笑了一声,将杯子紧紧捏在手里,一边躲开季无忧的手:“那你一个大楚的太子跑到异国他乡来低三下四地讨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教书先生,你似乎比我更不要脸。” 季无忧听了却是抚掌大笑:“那是我乐意,我就是喜欢对玉溪先生低声下气,来了这儿,就没人敢对玉溪先生无礼的,哪管你是什么大雍天子!” 宿泱冷笑,他瞥着手里的药碗,随手又给季无忧丢了回去:“那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能让我对他低声下气。” 季无忧小心翼翼地接过药碗,兀自翻了个白眼,在宿泱抬步的瞬间,屋子里又飞出来一样东西,宿泱躲开的同时再度被季无忧接住。 里面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即便此刻炎夏,却也令人感受到一丝清爽:“再吵就都滚出去。” 如雪夜里的那一阵寒风,夹杂着凛凛霜雪。 霎时间,万籁俱寂,风声水声还有季无忧的嘈杂声都如重山退去。 宿泱听到这声音,整个人顿在原地,一动也没敢再动。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重逢 云散风清, 月重新探出头来,轻柔的光洒满了整个大地,繁星点缀, 江南的星空要比北方更加明亮。 宿泱已经听不到季无忧在旁边说别赶他走,他闭嘴。 他现在耳边只剩下方才那道声音。 是林怀玉, 不会有错。 七个字, 却让宿泱红了眼眶。 这一年来,他只能在自己的幻想中听到林怀玉的声音, 反反复复却早已失了真,没有人在他耳边用那样清冷的声音再说过一句话。 现下再听到,宿泱竟觉得恍如隔世。 他想听林怀玉再多说几个字, 哪怕是发脾气, 就和刚才一样。 可他的步子钉在了原地,不敢太上前一步, 也不敢再发出任何动静。 林怀玉的嗓音清透,语调却慵懒, 带了些愠怒, 宿泱好不容易找到了人, 不想又惹得林怀玉生气。 他克制住冲进去见一面林怀玉的冲动, 急促起伏的胸膛彰显出他此刻的激动。 他终于找到林怀玉了, 他终于再一次见到林怀玉、听到林怀玉的声音了。 风吹过他的衣摆,暗纹涌动的裙摆如同碧波荡漾。 季无忧见他这副模样, 压低了嗓音嗤笑道:“都说了是你高攀不起的人,陛下, 现在你说该不该低声下气呢?” 宿泱冷冷地瞥了季无忧一眼,眼底深邃如不见底的深渊。 偏偏季无忧不怕他,刚才受的挫现在全想报复回来, 一张嘴不停地叭叭:“说起来,林大人曾经可是大雍的丞相,他却用一场大火假死脱身,隐姓埋名在这个小镇上,你说是拜谁所赐呢?” 宿泱没有开口,如果说方才不确定里面的是林怀玉之前,他还同季无忧游刃有余地呛着话,这会儿却是一句也不再说了。 季无忧看他这副模样更加得意,堂堂的大雍天子,也有这样虎落平阳的时候,好不痛快。 “不过也得感谢陛下,如今玉溪先生不再是林丞相,倒是让我得了机会。”季无忧一张嘴,损人不管后路。 宿泱眸光阴沉,看着季无忧虽然一句话也没说,眼神却早已化作利剑将对方万箭穿心,若不是林怀玉在休息,他早就把这人的头按在地上了。 然而此刻,他好似被钉子钉在了原地。 而林怀玉的一句话,就是那一枚无形的钉子。 季无忧看着宿泱那道阴冷的视线,原本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即想到这里的主人是林怀玉,而宿泱如今和林怀玉之间的渊源,他不由得扎宿泱的心:“陛下,您来这里做什么呢?玉溪先生千方百计也要离开京都,您现在找过来,岂不是给他造成困扰?还是你觉得,林丞相还会想见你?” 宿泱忍无可忍,闭上眼睛,沉声道:“闭嘴,你吵到他了。” 他将声音压得很低,但仍能听出蕴含的无尽怒火。 经宿泱的体型,季无忧小心的朝着屋子里看了一眼,见里面没有其他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颇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他也同样压低了声音,回敬宿泱:“陛下现在来做什么好人?玉溪先生身边如今多的是人照顾,就算你是大雍陛下,如今他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您来也得排队。” 宿泱剐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不用你操心。” 季无忧看他死鸭子嘴硬,笑道:“哦,我忘了,你甚至比我们还要惨,你可能连排队的资格都没有,毕竟玉溪先生对你应该只剩下恨意了。” 宿泱压着胸口处汹涌澎湃的怒火,如果不是怕林怀玉又从他眼前消失,他现在真想把季无忧拽出去揍一顿。 斗转星移,东方既白,日光缓缓透亮,将小半边天空打成明黄的金,再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升起。 天亮了。 宿泱就这么在林怀玉的门外院子里站了一夜,季无忧则是靠在树边,看着宿泱。 宿泱算着时间,估摸着林怀玉该醒了,可到了以前林怀玉该醒的时间,屋子里也毫无动静。 宿泱不禁轻轻皱起了眉头。 不会是出事了吧… 宿泱抬步要动,季无忧立刻便出了声:“你又要做什么?不是你自己说的别吵玉溪先生吗?” 宿泱头也没回,声音如寒冰碎裂:“他现在也没醒,我担心他出事。” 季无忧却习以为常,还打了个哈欠:“今日无课,玉溪先生不会醒的,要等何大夫来给他诊治他才会被叫醒。” 宿泱眉头紧皱,林怀玉一向都是这个时候醒,哪怕之前被他……弄得筋疲力尽,第二日还是会在这个时候醒来。 季无忧像是猜到宿泱在想什么,看了看天色,笑道:“这个时候是早朝的时间吧?陛下,你不会是觉得,玉溪先生还是大雍的丞相,需要上朝吧?” 宿泱神色一顿。 是啊,林怀玉早就被他下令不用上朝了,早在林怀玉还被他囚在沁春宫的时候,林怀玉那时候想去上朝都不被他允许了。 一年过去,林怀玉起床的时间早就不是这个时候了。 宿泱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站了回去。 如今他连林怀玉的一点生活习性都不再了解了。 甚至季无忧知道的还比他更多。 又过了许久,日头正好,热烈的阳光打在宿泱身上,他一身玄袍被热意蒸腾着,季无忧躲在大树底下,噙着笑看他。 院子外面突然响起脚步声,宿泱朝着回廊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人身着湖蓝衣袍,手里提着药箱,匆匆而来。 那人已经有些年纪,头发都白了,胡子也是,但宿泱认出来,便是前任太医院掌院何清沥。 何清沥压根没抬头,也没看见宿泱,林怀玉的院子里一天不知道来这儿站多少人,他才懒得一个个看过去。 何清沥只看到树下那一抹扎眼的红,对季无忧道:“太子殿下,劳烦你去把药煎上吧。” 季无忧笑着应道:“得嘞!” 语气中还多了些炫耀的成分。 何清沥也没管他,脚步也不停,朝着林怀玉睡着的屋子里就要走进去。 宿泱连忙开口询问:“他的毒还没解吗?” 何清沥这才停了脚步,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他转过头朝宿泱的方向望了过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上前道:“原来是陛下,草民方才记着给玉溪先生看诊,没注意院子里站了什么人,请陛下恕罪。” 宿泱抬了抬手,神色不变:“何掌院不必多礼,老师的毒还没解吗?” 何清沥点了点头,但又没有多说什么,只道:“草民先去治病了。” 宿泱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何清沥推开屋子的门,只见床榻之上空无一人,反倒是靠近窗子的美人榻上,一道纤瘦的身影躺在上面,衣袍自然垂落着,那人很瘦,穿着衣袍都只在榻上鼓起一点点弧度,又觉得很轻,外头吹进来一阵风就能连人带衣服吹走。 窗边的光打在那人的身上,如同一层轻纱盖在他身上,温柔沉静。 可榻上的人起伏那样轻,好似薄薄一层无形的纱都能盖得他喘不过气来。 何清沥看了半天,即便他每次来看到的都是这样的场景,仍旧会为林怀玉悬着心。 他还记得他在江南重新见到林怀玉的那一日。 林怀玉的身上都是血,那衣袍上染满了林怀玉吐的血,白皙的脸上毫无血色,唯有唇上满是殷红的鲜血。 何清沥看到他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可随即他又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连忙替人诊脉医治。 他吊着林怀玉的一口气,勉强将林怀玉从鬼门关拉回来,可即便这样,林怀玉依旧还在鬼门关外徘徊,他看遍所有的医书,用了无数种方子,可始终没办法彻底将毒从林怀玉体内清除。 正如周历所言,林怀玉的毒太久了,已经侵蚀心脉,要想彻底清除,难如登天,不仅需要许多珍稀药材,还需要放血将毒素从血中引出来,但这并非一日之功,最终能否真的彻底引出,他也无法保证。 何清沥看着榻上的林怀玉,轻轻叹了一声,如往常将人叫醒:“该起了,都日上三竿了!” 床榻上的人这才动了动,林怀玉轻抬眼眸,对了好一会儿焦,视线才落在何清沥身上,他看着何清沥手边的药箱,对方正从里面拿出针来,他默默收回了视线,抱怨道:“我现在一睁眼就看到你的针,梦里也都是你的针,你比那些小孩口中的阎王还要吓人。” 何清沥笑着走到林怀玉榻边,骂他:“你以为我想天天跑过来给你扎针啊?” “手伸出来。”何清沥毫不客气道。 字里行间倒是和林怀玉十分熟稔,也丝毫没把对方当成天子帝师,大雍丞相。 林怀玉伸出手,将衣袖往上推了推,露出那一截白皙的手臂,手臂上皆是密密麻麻的针孔。 何清沥将针扎在林怀玉的手上,又道:“另一只。” 林怀玉又乖乖伸出了另一只手,这只手臂和另一只不同,上面竟全是刀痕。 何清沥也同时取出一把银光冷冽的小刀,瞥了林怀玉一眼,贴在了林怀玉的手臂上。 林怀玉闭上了眼睛,下一秒皱着眉头“嘶”了一声。 宿泱站在门外,从何清沥进去之后,他便一直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这会儿听到林怀玉的轻呼声,眼眶都红了起来。 他想要冲进去看一看林怀玉,林怀玉一向怕疼,何清沥的诊治恐怕没那么轻松,林怀玉一定是受了疼。 可他这会儿又不敢进去,怕林怀玉见到他影响诊治,也怕…… 怕林怀玉看到他的反应,对着他露出恨意…… 他只能站在原地,静静等着。 好一会儿,何清沥才将林怀玉手上的针取下来,又给林怀玉的手包扎好放回榻上。 除了小刀划破皮肤的那一刹那,林怀玉感受到了一点痛感,后面放血以及其他动作,林怀玉便再也感受不到了。 他被何清沥用针封了五感,每次放血引毒何清沥都会这么做,否则他早就被疼死了。 这会儿他看不到听不见也感觉不到,正想着再睡上一觉,何清沥便也不再打扰他,只在旁边坐下看着林怀玉,以防出现什么不好的反应。 外头的宿泱仍旧站着,等着林怀玉,似乎只要见不到林怀玉,他就会一直站在那里。 院子里似乎重新安静了下来。 只是没多久,外面又传来一道声音,林飞正拦着一个人,可对方执意要进来,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厮,手里捧着两个箱子。 林飞见拦不住,只好跑到林怀玉屋子门口拦着。 好在来人并不打算强闯,只在院子里将箱子放下,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对着屋子里的人道:“在下大兴二皇子景翡,想见一见玉溪先生,听闻玉溪先生需要珍稀药材,在下备了些许,权当见面礼。” 然而此刻无人理会他。 景翡眨了眨眼,没有说话,看向林飞,林飞也不解释。 景翡又看向了旁边站着的宿泱,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了然。 现在谁不知道宿泱为了找林怀玉昭告天下,大雍各地都贴上了通缉令,一年了也没取下来。 出现在这,倒也不奇怪。 既然连大雍天子都站在这里,那他便也一同站着等吧。 院子里依旧安静,风也轻柔。 林怀玉屋子的窗户突然响了了下,众人纷纷望了过去。 开窗的并不是林怀玉,而是何清沥,他将窗子支起来,通通风。 榻上的林怀玉就躺在那张美人榻上,风钻入屋子,轻轻拂动林怀玉的衣摆和发丝,那人阖眼静静躺着,却似一张画卷在众人眼前展开。 只怕自己一出声,眼前这副美丽的画卷便消散了。 宿泱看着静静躺着的林怀玉,呼吸一停。 第32章 第 32 章 那我还是死了吧 日光温柔, 风也温柔,庭院里的树沙沙作响,轻轻摆动着, 却不觉得吵闹,反而更让人安心入眠。 “先生!我回来看你了!”方知许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他虽然是喊着进了门, 却也怕林怀玉这会儿没醒,声音并未张扬, 只是希望林怀玉能听到,又不至于将睡着的林怀玉吵醒。 这会儿林怀玉已经歇够了,五感也都恢复了过来, 他撑着身子从床榻上起来, 衣袍垂落在地上,将他纤细的身形尽数遮挡, 可肩膀处的单薄仍旧能看出他形容消瘦。 他看到窗外的方知许,浅笑着走了出来, 紫色衣袍披在他的身上, 不同于京都时的官服, 此刻柔纱罩在身上, 将清冷减去几分, 添了几分温和。 宿泱看到记忆中朝思暮想的人,一眼便瞧出了林怀玉的消瘦。 比在京都还要瘦, 是因为那个毒的缘故吗? 这一年来,林怀玉受了多少痛多少苦, 才会变成这副模样?好似风一吹就能将他吹倒。 明明之前还不至于如此,林怀玉还会要强的说自己没那么娇气。 他满眼的心疼,可林怀玉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 林怀玉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 方知许就这么在林怀玉膝边跪了下来,抬头仰视着林怀玉,像只小狗似的摇着尾巴:“先生,你的病好些了吗?” 林怀玉的神色恹恹的,但摇了摇头,柔声道:“我没事,你何时到的?” 方知许乖乖道:“昨日就到了,先去见了曲伯伯,安排了水患事宜,今日一早便来见先生了。” 林怀玉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唇畔笑意浅浅:“你已是能够独当一面了,水患一事做得很好,不过为国为民之事不可马虎,你要仔细些。” 方知许听着林怀玉的尊尊教诲,只觉得分外满足,忙不迭点头,无一不应:“学生知道的。” 林怀玉同方知许多说了几句,倒是岁月静好,将一旁几个人全部忽略了。 景翡无所谓等待,但宿泱就不同了,他看着林怀玉对着方知许温柔耐心的夸赞,又有尊尊教诲,眼底的嫉妒快要溢出来。 他红着眼眶,垂在身侧的掌心攥成拳头,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凭什么?林怀玉都没有这样赞扬过他,明明他的文章写的那样好,林怀玉却只道勤勉努力,他的功课从不落下,登基之后的朝政也都处理得十分妥当,可林怀玉也不曾这样温和带笑地说上一句,宿泱,你做的不错。 可方知许呢?方知许不过就是中了个状元,处理一下水患的事,那写的文章还比不上他的,林怀玉却对着方知许如此耐心。 还……对着方知许笑。 林怀玉很久没对他笑过了,即便是在他的幻觉里出现,林怀玉也都是冷着一张脸,皱着眉头,只想离开他。 可如今林怀玉不仅身侧有那么多人,还重新教了一个好学生,随随便便就能展颜。 宿泱此刻觉得妒火在心底蔓延,比一年前沁春宫的那场大火烧得他还要疼。 宿泱正想开口,方知许又道:“先生,学生走了这些日子,你的病有好些吗?我怎么看着更瘦了?” 林怀玉垂眸看着跪在他腿边的方知许,轻声道:“真的没事,再如何也比我初来江南那时候要好多了。”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听得宿泱心口一痛,妒火在霎时间灰飞烟灭,被这一句话震得连火星子都没了。 他又想开口,一旁的景翡又适时开了口:“既然玉溪先生的病还未好全,那在下这份礼便没有送错。” 林怀玉这才将目光落在景翡身上,他眸光淡淡,一双桃花眼含着春水,令景翡心头微怔。 传闻大雍有位丞相名唤林怀玉,貌美如仙,气质如神,才华横溢,世间罕见。 他本以为是夸大其词,如今一见,果真是神仙般的人物,丝毫没有夸大,这样的语句用在林怀玉身上,他竟觉得还不够。 林怀玉又瞥了一眼景翡身后的箱子,箱子被小厮打开,满满两箱的珍稀药材,看得何清沥都瞪大了眼睛。 里面确实有很多都是林怀玉现下解毒养病需要的药材,但何清沥并没有直接表现出来。 这一年里给林怀玉送药的有很多,林怀玉有自己的主意,他是不可能替人收下的。 毕竟那些送药来的人,十个里面五个都是带着目的和交易来的,剩下五个是冲着林怀玉本人来的。 宿泱紧紧盯着林怀玉,似乎生怕林怀玉真的收下了景翡的示好。 他又要开口,林怀玉却先他一步:“七皇子有心了,礼我就收下了。” 宿泱的脸顿时黑了。 景翡见林怀玉收下,松了口气,他还怕林怀玉不收呢。 他手中折扇敲了敲掌心,笑着道:“能让玉溪先生看上,是它们的福气。” 林怀玉浅笑着,又问:“那么,七皇子有什么要求呢?” 景翡刚松下去的气又提了一下,唇边的笑意一僵,随即道:“在下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希望玉溪先生的身体能够早点好起来。” 林怀玉如水般澄澈的目光望着景翡,片刻,道:“只是这样?” 景翡点头,真心实意道:“只是这样。” 林怀玉深深地多看了景翡一眼,收回了目光,林飞已经抱着两个箱子往里头搬了,林怀玉淡淡道:“七皇子现在不说,明日再来林某可不会再答应了。” 景翡眨了眨眼,手中的折扇摇了摇,笑容真挚道:“在下真的别无所求。” 林怀玉没再说话,倒是一旁出来一道响亮的声音:“拉倒吧,人模狗样的破玉!” 院子里的几个人顿时朝来人望了过去。 季无忧端着药走了过来,似乎想到什么,连忙对林怀玉解释:“啊!我不是在说你,我说的是景翡!破玉!” 景翡挨了骂也不生气,仍旧摇着手里的扇子,轻风带起他的发丝,如君子不轻易动怒,只是淡淡挂着笑,瞥了一眼季无忧。 “喝药吧,阿玉。”季无忧端着碗朝着林怀玉走过去,这会儿声音格外温柔。 宿泱听到这声称呼,衣袖下的拳头紧紧攥起,眼神已经将季无忧杀了八百遍。 阿玉…… 叫的好亲密啊。 景翡见状,直接上前一步拦在季无忧面前,也端住了那碗药,道:“这药这么烫,不如在下来喂吧。” 宿泱顿时眸光一凛,凉凉地看向景翡。 季无忧冷笑:“不劳你操心,你一个大兴七皇子,怎么会干这种细致活呢?还是我来吧。” 景翡又将药朝自己这边抢过来:“那堂堂大楚的太子殿下,又怎么会伺候人呢?还是在下来吧。” 季无忧连忙将那碗药又抢回来:“不必了,还是我来吧!” 景翡:“还是我来吧!” 两个人就这么抢了起来,林怀玉看着那碗药在两个人的手里过了数十招,亏得将人武功好,那药愣是一点没撒。 就是看得何清沥心惊肉跳的,想着要不让林飞再去煎一碗。 林怀玉坐在躺椅上,从容道:“你们再打下去,我的那碗药该被摇凉了。” 景翡、季无忧:“……” 两人对视一眼,只好停了手。 方知许正好在他俩中间,连忙趁机把药端了过来:“还是学生来照顾先生吧,多日未见,让学生伺候先生喝药。” 景翡和季无忧也就没什么好说了,毕竟方知许是林怀玉正儿八经的学生,他俩没名没分的。 方知许感受了一下药的温度,这会儿不是很烫,舀了一勺还细心地吹了吹,递到林怀玉嘴边。 林怀玉轻轻皱起了眉头。 还没等他张嘴,宿泱先沉声问:“没有蜜饯或者甜点吗?” 他一开口,院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林怀玉的身上。 林怀玉倒是并未言语,季无忧这才开口:“有是有……不过……” 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何清沥,无奈地耸了耸肩:“这大夫不让玉溪先生吃啊,说什么会影响药效,只能这样喝,连水都不让立刻喝,说会把药稀释了。” 林怀玉一边听着,也朝何清沥投入了一个满含怨怒的眼神,他将方知许递过来的药推开,撇过头道:“太苦了,不想喝。” 宿泱看着林怀玉像只猫一样,用爪子把碗推开,那神色动作格外可爱。 即便在京都,他也不常能见到林怀玉这一面,原本他以为,这样的林怀玉只有他能见到,他曾沾沾自喜,可如今……满院子的人都能看到这样的林怀玉。 所以……现在的林怀玉才是真正的林怀玉吗? 京都的那些时日,是身份压得他不得不变成淡漠疏离,不近人情的模样? 宿泱觉得,自己未曾看透过林怀玉。 何清沥看着林怀玉不愿喝药,没好气道:“你还想不想活了?不想活那你就别喝!” 林怀玉却浅笑着道:“那还是死了吧。” 他说的轻松,谁知在场的所有人皆是脸色一变,脱口而出:“不行!” 林怀玉神色不变,只是扯了扯方知许的衣袖。 方知许顿时心领神会,松了口气,将衣袖里藏着的方糖递到林怀玉的掌心。 林怀玉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立刻将方糖含在了嘴里,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那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何清沥看着林怀玉这一套操作,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拿林怀玉没辙,白胡子都飞起来了,摸着自己的心口,只觉得心绞痛。 林怀玉看着何清沥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浓,那是院子里别样的色彩,如同春日里的虹彩,美丽多姿,引人流连驻足。 院子里的人看着林怀玉都愣在了原地。 真有人笑起来可以如此明媚艳丽,如寒冰化水,绵绵不绝。 宿泱望着林怀玉这副模样,也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 比起京都时候的林怀玉,此时此刻,或许才是他最轻松的时刻。 他希望林怀玉的脸上,永远有这样的笑意。 第33章 第 33 章 怎么吐血了 白云悠悠, 日光时常被云挡住,一会儿洒满大地,一会儿又没了一点金色, 惯会玩弄人心。 宿泱在一旁轻轻笑着,那笑意随着林怀玉唇畔的弧度提起而提起, 显得有些出众。 林怀玉像是才注意到他, 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了宿泱的身上。 宿泱察觉到林怀玉的视线,呼吸急促了一下, 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弦,他同林怀玉对视,正要开口同林怀玉说上第一句话, 谁知林怀玉在他视线触及时, 直接将目光收了回去。 连视线都不曾对上。 宿泱刚张开的口又只能闭了回去,神色落寞。 林怀玉不想理他, 他知道。 林怀玉重新将目光落在方知许身上,方知许仍旧跪着不曾起来, 他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道:“跪久了腿不疼吗?起来吧。” 宿泱眸光一顿。 方知许却是摇了摇头:“我不疼, 我就喜欢跪在先生的腿边陪着先生。” 林怀玉轻笑了起来:“你都多大了, 如今可是新科状元, 翰林院学士,又有重任在身, 还同先生在这里撒娇?” 方知许抬头看着林怀玉,趴在先生的膝盖上, 抿唇问:“状元就不能同先生撒娇了吗?再说了,学生哪里同先生撒娇了,学生只是心疼先生, 好些日子不见,学生想念先生。” 林怀玉无奈地摇了摇头:“先生什么时候不能见?去盯着水患工程吧。” 方知许抿了抿唇,不舍道:“先生这就要赶学生走,学生才见到先生这么一会儿。” 林怀玉轻轻敲了敲方知许的眉心:“听话,等晚上你回来,先生给你备晚膳。” 方知许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林怀玉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听对方的话乖乖离开:“那先生可要说话算数!” 只是他刚起身,视线还没从林怀玉身上移开,陡然发现林怀玉的唇角渗出一丝血迹。 不止是他,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林怀玉的身上,自然也发现了林怀玉流血,慌忙地看着林怀玉,唯有何清沥站在旁边,稍微淡定地看着这一幕,手却已经碰上了药箱。 离得最近的方知许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了林怀玉唇角的鲜血,滚烫的指尖碰到林怀玉雪白微凉的皮肤,很快收回了手。 先生的脸上也没什么肉,皮肤却滑滑的很有弹性,下颌的弧度紧致顺滑,让他…… 根本不想收回来。 方知许衣袖下的指尖还残留着林怀玉的触感,他轻轻捻了捻,问:“先生这是怎么了?怎么吐血了?是病又严重了吗?” 他一边问,一边又转头去看何清沥,企图从何清沥那里知道答案。 林怀玉先道:“无碍,只是医治过程中正常的吐血,不必大惊小怪。” 方知许皱着眉头同何清沥确认:“医治过程中怎么还会吐血呢?” 何清沥默默抬头,那医治过程中还放血呢,他们不知道而已,要是知道了那还得了。 他只能配合着林怀玉,将事情说的不那么严重:“就是医治的一种手段而已,放心吧,要把他体内的毒素排出来,时不时吐一口血的,习惯就好。”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方知许紧皱的眉头不肯松开。 林怀玉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真的没事,你不相信先生的话吗?” 方知许只好低头道:“学生自然相信老师的话。” “那就先去处理水患的事,国事与民情最为紧要。”林怀玉催促道。 宿泱闻言,不禁看着林怀玉,眼底的感情十分复杂。 林怀玉还是那个林怀玉,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心里想的永远都是百姓。 可他自己呢?他怎么从来不想一想自己呢? 方知许素来相信林怀玉的话,此刻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目送方知许离开,林怀玉端起手边的茶盏又抿了一口茶,将口中的血腥味消减,又将目光落在了景翡身上,问:“七皇子还有事吗?” 景翡摇着扇子给自己扇风,盯着林怀玉,眼睛不眨:“在下此前一直听闻玉溪先生的传闻,以为多有夸大其词,如今一见,只觉得那些形容玉溪先生的词还是太单薄了,玉溪先生真是让人怎么都看不够,想多看一会儿。” 林怀玉轻笑了一声,面对景翡的调笑也并未恼怒,只是瞥了一眼季无忧,淡淡道:“那真是可惜,这院子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 季无忧狠狠点头,嫌弃地看着景翡,大声道:“瞧见这棵树没有,这是我的地盘,没有你的份,赶紧走!” 景翡失笑,摇着头看向季无忧,嘲笑他:“堂堂大楚太子,跑到江南小院的树上睡觉,还这般理直气壮,不怕让人笑话?” 季无忧冷笑一声:“我知道,你就是想抢我的位置,说的那么好听,哼,不给,就不给!” 景翡笑着没和他吵,季无忧却看到景翡翻了白眼,连忙又吵了过去:“我给你个建议吧!你可以睡到门口的石狮子上面去!当门童!堂堂大兴的七皇子,当个门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季无忧属于别人不和他吵,他偏要说的人,景翡不欲多说,但脸色还是不服气,于是他凑到了人家跟前,笑道:“不过我记得,七皇子不得盛宠,你来找玉溪先生,其实是为了让玉溪先生做你的谋士吧!” 景翡唇畔的笑意一下就僵了,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神色,声音微凉:“在下是真的为玉溪先生倾心的,倒是你,才是另有目的吧。” 两个人在那里互相扒着阴暗面,林怀玉随着他们去,抬手去拿茶壶,悠悠地给自己再倒杯茶。 岂料一阵风轻拂,吹起了他的衣袖,那一小截白皙纤细的手腕便暴露在阳光之下。 宿泱瞳孔一缩,再也没忍住,什么也顾不上,抬步上前攥住了林怀玉的手腕,声音都在颤抖,蕴藏着无尽的怒意:“这是怎么弄的?谁伤了你?!” 那边两个人顿时也停下了吵架,朝着林怀玉望了过来,见到林怀玉手腕上的伤痕,皆是一怔。 那雪一般的手腕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刀痕,那刀痕不算太深,有的已经愈合,而有的分明是新伤,显然是已经很久且持续的凌虐。 院子里的气氛陡然沉了下来,几个人都剑拔弩张了起来,目标竟然出奇的一致。 何清沥觉得,再不解释一下,他可能就要被大卸八块挂到城墙上风干去了。 何清沥胡子抖了抖,正准备开口解释解释,林怀玉先一步开了口,神色淡然:“治疗手段罢了,陛下何必大惊小怪。” 林怀玉抽了抽手,想要将受缩回来,没想到时隔一年,他和宿泱之间的力量更加悬殊,一点也抽不动。 林怀玉不禁轻轻蹙起了眉头。 宿泱其实想对林怀玉说很多话,他想问林怀玉为什么抛弃他,想问林怀玉为什么那么狠心,竟然连在京都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抹得干干净净,想问林怀玉这一年过得好不好,想问林怀玉有没有想过他…… 可是话到嘴边,百转千回,最终他只是望着林怀玉,轻声问:“疼吗?” 林怀玉的目光只落在宿泱攥着他的手腕上,淡淡道:“不疼。” 宿泱锁着眉头,将林怀玉的手捏得更紧:“你骗我,怎么会不疼。” 林怀玉抿唇,将目光移开,瞥向了别处:“那你还问。” 宿泱怔了怔,这么一个愣神的功夫,林怀玉便趁机将手抽了回去。 掌心一空,宿泱捻了捻手中残留的林怀玉的温度,呼吸微重。 他不敢奢望什么,也不敢再做什么,林怀玉把他们通通赶走的时候,宿泱也没能强求让林怀玉把他留下。 他知道,此刻林怀玉最不想留下的人,大概就是他了。 宿泱出神地走在街道上,无心江南的好风光,街道旁的河中来来往往的船只,上面坐着不少人,同京都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也不知道林怀玉刚来的时候适不适应…… 宿泱步子一顿,随即自嘲一笑。 林怀玉本来就是江南人,回了家怎么会不适应呢? 他真是…… 他正又要走,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是来找林怀玉的,如今找到了人,可他仍旧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走。 忽的,一个小贩撞到了他,对方手里抱着一摞书册,抬头看见宿泱,英俊的面容有些许茫然,还多了点落寞。 大约是一个人比较可怜,那小贩抽出一本书册,道:“要买书吗?最新册的话本,可好看了,保管您看完心情愉悦!” 宿泱推开他,心情低落:“不用了,我不爱看书。” 那小贩看着宿泱的模样,思索了一下,又笑眯眯道:“您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但是人家不喜欢您,表白失败了?” 宿泱闻言,步子一顿,转头望向他,语气带了点危险的意味:“你怎么会知道?” 那小贩笑着扬了扬手里的话本,凑到了宿泱身边,小声道:“您买话本吧,这话本里啊,都说了,像您刚才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可不就是爱而不得吗?” 宿泱:“……不买。” 他又要走,那小贩又绕到他前面,笑着道:“那这本!这本话本里讲了很多套路,都是用来追人的,保管对方招架不住您的攻势,这三百六十计,说不定对方就中招了,答应您的表白了呢!” 宿泱的目光这才落到了小贩手里的话本上。 《追妻十二式》 宿泱冷着脸将话本抽了过来,丢给小贩一锭银子:“我要了。” 第34章 第 34 章 陛下打算再囚禁我一次吗? 晴空万里, 日光被云遮挡着,日头不算毒辣,空气中却仍然存着火辣辣的灼烧感, 让人只想跳下河去,清凉一番。 宿泱赶回了衙门, 从带来的东西里翻出了治疗刀伤最好用的药膏, 他揣着便要朝林怀玉那去。 一出门便撞见了曲堂,曲堂一愣:“你没和小许, 啊不,方大人一块儿去监督水患修坝吗?” 宿泱垂眸,睁眼说瞎话:“我来帮方…方大人取东西。” 曲堂笑了笑, 挪到宿泱的身侧, 压低了声音,道:“您……不是方大人的小厮吧?” 宿泱阴沉的眸光轻轻落在曲堂身上, 没有说话。 曲堂继续道:“您看着气度不凡,哪里像小厮了, 更何况方大人对您的态度也不像对小厮的, 您应该是京都的哪位大人吧, 不方便透露身份?” 宿泱闻言, 见并未真的暴露, 问:“你想说什么?” 曲堂轻咳一声,道:“没什么, 就是……替小许美言几句,小许在京都承蒙大人照顾, 下官给大人准备了江南的一些特产,不是贵重的东西,聊表谢意。这小许是下官看着长大的, 只是想他在京都能有人照看照看,大人,下官没有别的意思……” 许是看见宿泱的脸色越来越沉,曲堂觉得宿泱应该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他没有想贿赂什么,只是希望京都有人能罩着方知许,但好像……越描越黑了。 曲堂之好闭上了嘴。 宿泱知道曲堂的意思,比起京都那些人动辄房产地契、金银珠宝、古玩古画,江南特产一看就不是拿出来贿赂人的,但他想起方知许在林怀玉的膝边给林怀玉喂药,还抹掉了林怀玉唇角的血迹,被林怀玉夸奖…… 桩桩件件,他都不能容忍。 宿泱冷哼了一声,脸色阴沉:“方知许,他好,他好得很!” 他说完便大步流星朝外走去,只留下曲堂满脸灰败。 完了,他闯祸了! 宿泱拿着伤药回了林宅,林怀玉正躺在院子里,树荫之下,日光晒不到他,清风吹拂着他的衣袖,季无忧在旁边给他摇着扇子,好一幅美人乘凉图。 宿泱走近,季无忧看见他,扇子也没停,只是没好气道:“你怎么又来了?说了这院子没你们的位置了!” 宿泱一言不发,只在林怀玉的身侧单膝落地,将林怀玉的手握在了手里。 林怀玉顿时皱起了眉头,想要抽回手,仍旧抽不回来,他抿唇,冷声问:“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宿泱拿出伤药,将林怀玉的衣袖往上推了推,露出那一截白皙手腕,刀痕遍布,触目惊心,看得宿泱皱起了眉,他将药膏敷在林怀玉的伤痕之上,指腹带着清凉的药在林怀玉的手臂上游移。 林怀玉冷眼看着他,道:“陛下不必如此,这伤本也不用治。” 宿泱抬眸看他,问:“为何?” 林怀玉抽回了手,将衣袖放下,挡住了手臂上的伤痕,神色如常:“左右每日都要划上一刀,治与不治有何区别。” 宿泱听着,好似自己的心也被刀子划了一道伤痕,钻心刺骨地疼了起来。 他垂眸看着林怀玉垂在躺椅上的手,即便被衣袖遮挡,仿佛还能看到那些伤痕,就像烙印在了他的心头。 自然将林怀玉手臂的弧度突显出来,那纤细的手腕仿佛一捏就碎。 明明在京都的时候还没有这般脆弱…… 宿泱抬头看着林怀玉神色懒倦的模样,收了药膏放进林怀玉的衣怀里:“这个你留着,日后会有用的。” 林怀玉不由得轻扬眉梢:“陛下这话的意思是,日后我还会受什么伤吗?” 宿泱顿时道:“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 林怀玉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下了逐客令:“陛下若是没有其他事,还是早点回去吧。” 宿泱抿了抿唇,痴痴地望着林怀玉,眼底唯有不舍与眷恋:“老师在这里,我能回哪去?” 林怀玉听着这个称呼,又睁开眼看他,唇畔露出一丝轻讽的笑来:“老师?我可做不得陛下的老师。” 宿泱连连摇头,他扯着林怀玉的衣袖,道:“你自然是我的老师,永远都是。” 林怀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衣袖,被宿泱攥在手里,都捏出了褶皱,他将衣袖抽了回来,语气淡漠疏离:“我记得当初是陛下自己不要我这个老师的。” 宿泱脸色一白,手中落了空,心里也落了空,林怀玉怎么会不生气,林怀玉怎么会不恨他? 那京都的一切,林怀玉都要抹去,从此再也不回去,他提起来,不过是让林怀玉徒生恨意。 宿泱那你道:“要的,我要的,我没有不想要老师,那时候是我鬼迷心窍,是我……是我错了。” 他想要林怀玉,想要林怀玉的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偏执地占有林怀玉,将对方的傲骨打碎,将对方的羽翼拔除,将人困在他的身边,他以为那样就可以拥有林怀玉。 可林怀玉的眼睛里从来没有他,心里更没有他。 即便他做了那些,林怀玉也不属于他,更不会留在他的身边。 他如今知道了,也悔悟了:“老师,别不要我。” 林怀玉却没有应声,只是将眼睛阖上,好似这般就听不到宿泱的声音,也可以不必理会对方。 霎时间风有些大,万里晴空被乌云遮蔽,天好似要下雨了。 宿泱看了一眼多变的天色,重新看向林怀玉,起身道:“要下雨了,我抱你回屋吧。” 林怀玉淡淡瞥向了宿泱,一个眼神将本要有动作的宿泱定在了原地。 林怀玉漠然道:“不敢劳烦陛下。” “没有劳烦,”宿泱着急,却也不敢真的违背林怀玉的想法,只能站在原地,“我只是想把你抱进屋里,别让雨淋到你了。” 林怀玉看了宿泱片刻,却缓缓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的季无忧,他正要起身,季无忧放下扇子,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我来!我来我来,我不劳烦!” 季无忧一把将林怀玉抱了起来,路过宿泱时,季无忧还挑衅地看了对方一眼,宿泱那阴沉的脸色若不是林怀玉在,恐怕当场就要拔剑杀他了。 季无忧笑着将林怀玉从躺椅抱回了屋子,问:“先生睡在哪里?床上?还是榻上?” 林怀玉淡淡道:“榻上。” 季无忧便将人轻轻放在榻上,道:“先生太轻了,该多吃一些。” 林怀玉没有应声,只是隔着窗子看向院子里站在原地的宿泱,宿泱的神色极为落寞,孤寂的背影仿佛空荡荡失去了魂魄。 林怀玉看了一眼,对季无忧道:“帮我把他赶走吧。” 季无忧一听,来劲道:“放心,交给我吧!” 季无忧好似拿了圣旨一般,走到院子里看着宿泱,对方仍旧沉着脸,见到他来,只是看了他一眼,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季无忧暗笑,若不是在林怀玉的院子里,其他地方相见他还确实不敢这么骑在宿泱头上,但这会儿不一样…… 情敌之间,没有身份。 “玉溪先生不想见你,你若是不打算自己走,我可就要动手把你赶出去了。”季无忧虽然这般说着,不过上次他俩打完之后,他知道自己没法真的把人打出去。 但宿泱不走,林怀玉只会更加厌恶他。 用不着他出手。 果然,宿泱只是朝着林怀玉的窗子看了一眼,眼底染上一层失落,转身便离开了。 哐当—— 雷声震天,江南的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觉得要下雨,此刻一点也不给人准备,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直把街道上的人淋成了落汤鸡。 宿泱正想要躲雨,忽的想起什么,立刻朝着林宅折返了回去。 他迅速冲进宅子,闯入了林怀玉的屋子,连季无忧都没看见他。 林怀玉睁眼看他,宿泱已经站在了他的榻前。 林怀玉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宿泱却俯身过来,一手按住了他的腿,一手掀起了他的衣摆。 林怀玉顿时挣扎了起来,可在宿泱的力道下,他根本挣脱不开,林怀玉语气微凉:“陛下是觉得,二月囚禁尚且不够,如今还要接着折腾我吗?” 宿泱闻言,手里的动作一顿,但力道没松。 林怀玉也停下了挣扎,只道:“若是如此,只消一次,我便承受不住,还要劳烦陛下替我收尸了。” 宿泱缓缓看向林怀玉,此刻的林怀玉放弃了挣扎,一副任他施为的模样,眼底的倦怠溢于言表。 林怀玉说的对,以林怀玉现在的身体状况,他若是在强行来上一次,林怀玉就不用活了。 可他……不是这个意思。 宿泱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脱口道:“我不会再这么做的。” 林怀玉闭上了眼睛,没再去看宿泱。 片刻后,他又重新睁开了眼睛,膝盖处传来一阵暖意,是宿泱揉着他的膝盖,摩擦间升起的热意。 宿泱扯了扯唇角,兀自解释道:“江南湿冷,不比北方,你膝盖上的伤又要复发了吧?” 林怀玉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语气淡淡,却带着些讽意:“如此小事,难为陛下还记得。” 宿泱心头一顿,看着林怀玉,手里的动作不停:“是我的错。” 他那时候怎么忍心让林怀玉拖着这样一双膝盖跪在雪地里的? 他甚至还觉得,林怀玉那时不过只是跪了一小会儿,不是什么要紧事…… 可这双膝盖,却是为了救他,才废的。 如今每到雨季,阴冷潮湿之时,酸痛难忍。 宿泱眸光一顿,低头想要吻上林怀玉的膝盖:“都是我的错。” 林怀玉在他即将碰到膝盖的前一秒缩了缩腿,将衣摆盖了回去,朝外喊道:“林飞!” 林飞如一道残影冲了进来:“先生。” “把他……请出去。”林怀玉垂眸,吩咐道。 宿泱一身衣袍被雨水浸透,他看了林怀玉一眼,并未多说,只道:“若是太疼了,告诉我,或者……找何清沥。” 他说完便自己走出了屋子,林飞紧跟其后。 林怀玉好一会儿才重新躺好,雨声哗哗作响,拍打着大地上的一切,雨势极大,林怀玉躺在窗子边,眸光朝外一瞥。 只见宿泱站在院子里,大雨如注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全身都浸透了,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雨水浇灌着他的整张脸,十分狼狈。 林怀玉看了两眼,将窗子放下,窗外的一切都被隔绝在外,只能听到大雨落下的声音。 快入夜的时候,雨声渐停,院子里才重新热闹起来。 “先生,下工了,我回来了!”方知许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林飞也从门外进来,道:“晚宴已经备好了。” 林怀玉点了点头,他扶着林飞走出门,一眼便看见宿泱仍旧站在那里,步子不曾挪动半分,身上的衣衫仍旧湿透,见到他出来,抬眸望了过来。 林怀玉立刻移开了目光,朝着一旁亭子里走去。 人来的倒是挺齐,他看着三个人,问:“我给我的学生接风洗尘,二位凑什么热闹?” 季无忧笑着给自己倒了杯酒:“我来蹭饭!” 景翡又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林飞:“在下来送礼,顺便……蹭个饭。” 林怀玉瞥了一眼那盒子,知晓里头必定又装着什么珍稀药材,他淡淡道:“我昨日已经说过,七皇子的要求过时不候,今日我可就不会答应了。” 景翡摇了摇头:“在下没有任何要求,就……换这顿饭就行。” 林怀玉看了景翡一眼,没再说什么,坐了下来。 宴席边其乐融融,时不时有小声传来,明黄灯火将无人笼罩,那暖光打在林怀玉的脸上,添了几分生气。 季无忧和景翡偶尔碰个杯,此刻倒是没再拌嘴,方知许给林怀玉夹着菜,仰着脸道:“多谢先生教诲之恩,这一杯酒,我敬先生。” 虽说是敬酒,却没人给林怀玉倒酒,方知许兀自饮下了手中的酒,脸皱成了一团。 林怀玉失笑:“不会喝就别喝。” 方知许笑了笑,想起京都琼林宴,对林怀玉抱怨道:“那琼林宴上各位大人都来劝酒,我当时差点招架不住,最后还是喝醉了,还险些冲撞了陛下……” 他说着说着,话头一顿,瞥了一眼林怀玉的脸色。 却见林怀玉神色自若,像是没听到一般。 方知许松了口气,转移了话题。 这边一片祥和,院子里连盏灯都没有,格外冷清。 明明在同一个院落,却成了两副光景。 宿泱一身淋湿的衣衫站在院中,寒气将他整个人包裹,他听着另一边传来的欢声笑语,一动也不动,犹如门外的石狮子,不知滋味。 第35章 第 35 章 给喜欢的人当狗 皓月当空, 雨后的夜幕也好似被冲刷过一般,繁星更为璀璨,明月皎皎, 月光柔和洒在大地。 院子里烛火通明,方知许和景翡、季无忧三个人已经喝高了, 大楚的酒果真是烈, 季无忧见方知许不会喝,美其名曰锻炼酒量, 拉着人喝了好几杯,又发现景翡的酒量也不太行,又拉着景翡一起喝, 最后把自己也喝醉了。 林怀玉看着倒了一片的餐桌, 吩咐林飞:“把他们送回去吧。” 林飞想了一下,指着季无忧问:“那这个呢?”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你以为他真的没有去处吗?送到他落脚的地方去。” 林飞尴尬地笑了一声:“是。” 他手里提了两个, 肩上扛了一个,出了院子把三个人分别送回去。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唯有烛火跳跃的噼啪轻响。 林怀玉撑着身子站起身, 慢慢朝着院子里走去。 宿泱见状, 想动, 刚迈出一步, 身上却是湿的,一走便都是水, 过去必定满身湿气都沾到林怀玉的身上。 他犹豫了一下,林怀玉已经走到了院子里, 经过他的时候连眼神都没分给他一个。 但宿泱看到了林怀玉脸上那抹殷红。 林怀玉也不胜酒力,虽说他生着病,无人敢灌他的酒, 也没人敢让他喝酒,但林怀玉方才好奇这大楚的好酒,仅仅尝了一口。 只是大楚的酒太烈,即便是一口,也足够让一个酒力不好的人感受到醉意。 宿泱转身离开了院子。 林怀玉躺在躺椅上,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好似为他盖上了一层轻柔的纱被,墨色的长发在月光下好似闪着银光,如谪仙落凡尘。 他躺了一会儿,在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林怀玉以为是林飞回来了,开口道:“都送到了?” 来人没开口,却走到了林怀玉的身边,林怀玉顿时睁开了眼睛,对上了宿泱的视线。 宿泱换了身干净的衣袍,手里端着一碗汤,他又跪了下来,与林怀玉平时,将汤递到林怀玉面前:“我给你煮了醒酒汤,喝一点吧。” 林怀玉轻轻瞥了一眼宿泱手里的汤,又收回了目光,将头撇向了另一侧,俨然是一副不打算喝的模样。 宿泱看着同不想喝药一样可爱的林怀玉,提了提唇角,又哄道:“喝一点吧,你不会喝酒,那大楚的酒极烈,一口就能让人醉了,你不喝醒酒汤,明日小心头疼。” 林怀玉的声音有些冷:“不用你管。” 宿泱的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他重新哄道:“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你恨我也好,我任打任杀,但你别和自己过不去。” 林怀玉嗤笑了一声,转头重新看向宿泱,眸光中唯有与冷月一般的寒光:“我可不会为了你和自己过不去,宿泱,不管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回京都吧,我不想杀你,也不想打你,只想此后,与京都的一切,包括你,再无干系。” 宿泱端着醒酒汤的手猛的用力,指尖近乎发白,他看着林怀玉良久,道:“我不想走,老师,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如果你是怕我再对你做什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伤害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林怀玉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中满是嘲讽的意味。 宿泱知道,林怀玉不信他。 他此刻再多的辩解也是无用,只能看着手里的醒酒汤,先喝了一口,咽下去了再递到林怀玉嘴边:“我喝了,没有毒的,老师,喝一点吧。” 林怀玉确实能感受到自己的醉意,头也有些晕,他看着宿泱递到嘴边的醒酒汤,最终还是喝了两口。 放了生姜的醒酒汤还带着甜味,不算难喝,但林怀玉还是喝了几口就放下了。 宿泱见状,继续耐心哄着林怀玉:“再喝一点吧,只喝这么一点没什么效果,明日醒来还是要头疼的。”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宿泱将勺子递到林怀玉的嘴边,轻声细语:“我喂你,喝一点,啊——” 林怀玉看着宿泱哄小孩一般哄自己,不由得觉得好笑,但他仍旧故意道:“陛下原来也有这样耐心的一面。” 宿泱顿时怔在原地,手里的动作一僵,他只能苍白又无力地解释道:“抱歉,我那时候只是太过在乎你,我想要留下你,想要占有你,可是我又没有别的办法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林怀玉又笑了一声,问他:“你是在怪我吗?” 宿泱抬眸,有些疑惑:“怪你?” 他能怪林怀玉什么?他又敢怪林怀玉什么? 林怀玉垂着眼眸,淡淡道:“怪我没有教过你怎么真心待一个人?宫廷里的尔虞我诈,阴险算计,帝王权术,阴阳纵横,我全都教你了,你也学的很好,唯独这个……我没有教过你,你在怪我吗?” 宿泱连忙摇头:“我怎么会怪你呢?老师,我……” “既然你没有怪我,那就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你我之间,什么都没有了。”林怀玉打断了他。 宿泱慌乱道:“不是的,不会没有的……我……老师没教我,那我现在学好不好?老师,你现在教我,可以吗?” 林怀玉神色复杂地看着宿泱,道:“你我已不是师徒,我没有要教你的了。” 宿泱抿了抿唇,道:“那方知许你能教他,我不行吗?我的资质不比他好吗?你不教我这个,难不成教他吗?” 林怀玉看着宿泱好一会儿,看到宿泱差点给自己一耳光,他怎么能又如此对林怀玉说话呢? 就在他准备道歉的时候,林怀玉先动了,林怀玉的手伸向了宿泱手中的醒酒汤,宿泱以为林怀玉愿意再喝几口,刚要提起的唇角在下一秒又落了下去。 啪—— 清脆的瓷器砸在地上发出悦耳的声响,四溅的碎片甚至划伤了宿泱,但宿泱仍旧跪在林怀玉的躺椅边,任由那些碎片散落在他周围。 林怀玉看着宿泱,收回了停在空中的手,也收回了目光。 满地的碎片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林怀玉似是不想再看宿泱,侧身躺着了。 宿泱从地上站了起来,没有理会那些碎片是否扎到他,他俯身想要去抱林怀玉,林怀玉感受到他靠近,眼神冷冽:“你要做什么?” 宿泱看着林怀玉警惕的模样,胸口一痛,他不想林怀玉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带着拒绝,带着敌意,带着厌恶,带着防备。 可他最终也只能站在原地,解释道:“碎片洒了一地,我怕你等会下来会扎到,我把你抱进屋子里吧。” 林怀玉的目光带着冷意,浑身好似凝了霜,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宿泱曾经见过,林怀玉在京都被他折了羽翼削了权柄,人人避之不及的时候,他便是这般姿态。 但那时候,林怀玉的冷漠只对其他人,不对着他。 可如今,林怀玉的冷漠这对他了。 宿泱神色落寞,但林怀玉不许,他如今也不可能再强迫林怀玉,只能退后一步,蹲下来将那些碎片捡起来。 林怀玉不去理会他,合上眼睛在躺椅上睡了过去。 宿泱便放轻了声音,将碎片收拾好,又站在躺椅不远处,就这么望着林怀玉。 夜里起了风,林怀玉又喝醉了,宿泱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轻轻靠近林怀玉,对方是真的睡着了,连他靠近也没再睁开眼睛,防备地盯着他。 宿泱将衣服盖在林怀玉的身上,又深深地看了林怀玉好一会儿,眼底的痴恋如潮水般溢出来。 他想就这样一直看着林怀玉,哪怕什么也不做。 宿泱一直看着林怀玉直到天光大亮,太阳快要从东方升起,林怀玉这一觉睡得很沉,也不知道是不怕宿泱对他做什么,还是无所谓。 宿泱想,应该是后者,林怀玉如今对自己的命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可越是这样,越让宿泱心疼。 他看了一眼将出未出的日光,从屋子里搬出来了衣架子,又将衣袍挂在上面,替林怀玉挡住了日头。 做完这一切,宿泱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回到县衙,宿泱便将昨日买的那本话本拿了出来。 他看着上面写的《追妻十二式》,原本倒是并未放在心上,可他却也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对待林怀玉了,如今这般情形,他只是认错根本无用,林怀玉一心想要同他划清界限,他究竟该做什么才能修补他们之间的关系? 林怀玉不曾教过他,也没有其他人能教他。 他的母亲早在他出生的时候便离世了,他的父皇更是不配为人父,将他扔在冷宫不闻不问,他虽然名义上是皇子,可实际上,宫里所有人都知道,他连个奴才都不如,那些下人在哪处娘娘那里受了气,又或是在哪里被罚,都会跑到冷宫来冲着他发火,不论是饿着他,还是给他喂馊饭,又或是打他,都不会有人管,没人在意他究竟怎么样,他们都知道,他见不到他那个名义上的父皇,告不了状,那些宫人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让他离不开冷宫,即便真的出去了,见到了先帝,那人也根本不会分给他一个眼神。 于是,那些宫人只会变本加厉。 但他们终究不敢真的杀了皇子,用尽手段折磨他,在他身上发泄怒火,却不敢杀了他,宿泱那时候也拼了命反抗过,逃出去过,想要活下去,直到遇到了林怀玉。 那个人就如同一束光,照亮了他黑暗浑浊的人生,将他从无间地狱中拉了出去,是冬日里的一捧暖意,在他的心头越烧越旺,直到最后,再也无法熄灭。 宿泱闭了闭眼,打开了手里那本话本。 追妻十二式核心要义:给你喜欢的人当狗。 第36章 第 36 章 究竟是谁给林怀玉下的毒…… 一场雨似乎并不能带走江南的炎热, 那日光反而更加炙热,炙烤着神州大地,大陆上的行人如同被火上蒸烤的鱼, 只想入河里游一圈。 很多人也都是这么做的,那河里不少人跳下去只为了躲避这烈日酷暑。 宿泱看着手里的话本, 只觉得自己大抵是上当了。 受骗的滋味宿泱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如今这一下,倒是让他气笑了起来。 他竟然真的以为, 一本随手从小贩手里买的话本能够解他的困局。 他想合上手里的话本,可指尖却翻向了第二页。 也是,如今他穷途末路, 哪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讨林怀玉的欢心? 林怀玉的身边有那么多人, 每个人都比他有优势,他如今在林怀玉心里甚至比不上陌生人, 陌生人尚且无需防备,而林怀玉却那样警惕他的靠近, 连他送的醒酒汤都怕下了毒。 宿泱露出一丝苦笑, 无奈地摇了摇头, 手里的话本翻开第二页, 他看到上面的字, 愣了愣。 追妻第一式:死皮赖脸和你喜欢的人住在一起,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宿泱“啪”地合上了书, 他忽然觉得,这本话本十分有道理, 他应该并未被骗。 宿泱好似被指点了迷津,立刻收拾了东西,朝着林宅重新回去。 林怀玉这会儿还未曾醒来, 仍旧睡在躺椅上,他方才准备的衣架子正好挡住了从东方升起的太阳,那光亮不会打到林怀玉的眼睛上,林怀玉可以睡得安稳些,不必被日光吵醒。 宿泱瞥了一眼院子里的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翻了个白眼,轻轻一跃,上了林怀玉平时睡着的屋顶。 只是他刚上去,便撞见了同样躺在屋顶的林飞。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林飞并未因为宿泱的身份就行礼让位,毕竟在京都的时候,他便瞧不上这个把他家大人弄得病重的天子。 在他心里,林怀玉最重要。 宿泱没在意林飞的无礼,却也并不打算离开,挑了屋顶的另一边躺了下来,侧身望着院子里的林怀玉。 林飞:“……” 抢位置来的。 只是这会儿林飞也没办法和宿泱动手,他一动势必会吵醒林怀玉,只好暂时先放过宿泱。 宿泱便这般望着林怀玉直到何清沥走了进来。 何清沥一如往常提着药箱来找林怀玉,看见林怀玉睡在院子里,又看了一眼挡着太阳的衣架子,也没说话,走到林怀玉身边喊人:“醒醒吧,太阳都晒到……” 没晒到林怀玉。 不过林怀玉听见何清沥的声音便醒了,何清沥来给他诊治的时间是一样的,即便何清沥不喊他,他也差不多这时候该醒来了。 林怀玉缓缓睁眼,目光一移,便落在了盖在身上的不属于自己的衣袍,他将衣袍掀开,转头又看到了搬出来的衣架子,冷笑了一声。 何清沥连忙道:“这可不是我干的。”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你可没那么好心。” 何清沥:“……” 胡说八道。 何清沥忍不了一点:“我没那么好心我还费心费力地救你。” 林怀玉靠在躺椅上,露出那一截满是针孔的手臂,悠悠道:“那你别救了。” 何清沥瞪他:“你刚来江南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怀玉抬眸看他,问:“那我是怎么说的?” 何清沥哼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你说,何掌院,求求你救救我吧,只要你救我的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林怀玉扯着嘴角轻笑了一声:“你自己听着信吗?” 何清沥:“……” 林怀玉当时的原话是,何掌院已经见死不救过一次,如今还要有第二次么? 林怀玉是懂得拿捏他的,但更多的,何清沥知道,林怀玉明明可以拿他的家人来要挟他,但这次,林怀玉没有。 何清沥确实对林怀玉有愧,当年林怀玉曾来太医院找过他,想要寻找解毒的办法,到那时候,他拒绝了。 先帝赐的毒酒,他一个小小的太医院掌院哪里敢替林怀玉医治? 如今即便是艰难,他也要尽力一试了。 银针刺入林怀玉的手臂,再度暂封了林怀玉的五感,放血时林怀玉便也不会觉得太痛。 但屋顶上看着的宿泱却狠狠拧着眉头,他轻轻落在院子里,走到了林怀玉身边,何清沥便抬眸警惕地看着他。 宿泱没说什么,只是走到躺椅便看着从林怀玉手臂处渗出的鲜血,那本就纤细的手腕如今还要日日承受这样的痛苦。 难怪林怀玉如此消瘦。 他就站在旁边,看着何清沥放完了血,收了针,准备包扎。 宿泱接过纱布,道:“我来。” 何清沥看了他两眼,宿泱不是在同他商量,而是通知。 何清沥没办法,只好在一旁收着针和药箱。 宿泱包扎的动作很轻,即便知道林怀玉这会儿五感尽失,却也不忍心弄疼对方。 他只能在这个时候,攥着林怀玉的手不放开,指腹轻轻蹭过林怀玉手臂上的伤口,细细摩挲着,仿佛想要经历林怀玉的疼痛,可又无法代替林怀玉承受。 他握着林怀玉的手,直到林怀玉的五感逐渐恢复。 林怀玉一睁眼就看到了宿泱,随后便感受到自己的手被对方握在手里,他顿时冷着脸将手抽了回来:“多此一举。” 宿泱看着林怀玉眼底的寒冰,明明前一秒还分外柔和,对着他却唯有冷漠,他心中顿痛,但只能柔声道:“别赶我走。” 林怀玉气笑了一声:“我的屋子,我还不能赶你走吗?” 宿泱抿了抿唇,不甘心道:“那为什么季无忧可以睡在这里,我不可以?” 林怀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片刻道:“季无忧不会伤害我,不会强迫我,你呢?” 宿泱的嘴唇抖了抖,眼底一黯,随即道:“我也不会了,老师,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林怀玉又道:“季无忧没有我的准许,不会碰我,那么你呢?” 宿泱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他方才还捏着林怀玉的手臂,心疼林怀玉的伤痕,此刻却成了他哑口无言的罪证。 他道:“没有下次了,你不让我碰,我绝对不会再碰你,季无忧能做到的,我也可以,他做不到的,我更可以。” 林怀玉轻轻垂眸:“我并不想听你说这些无意义的废话,宿泱,你来江南,不是为了水患,那是为了再次将我带回京都,重新囚禁我吗?” 宿泱连连摇头:“不是的!我不会再这么做,也不会再囚禁你,我只是想你,想要见你,仅此而已。” 林怀玉收回了目光,手臂有些虚弱,使不上力,便只能垂在侧边:“那如今见到了,就走吧。” 宿泱望着将他拒之门外的林怀玉,不由得问:“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林怀玉冷笑了一声:“你觉得呢?” 宿泱没了办法,只能按照林怀玉的心意,离开了院子。 他站在林宅的门口,看着门口的两只石狮子,想起之前季无忧对景翡说的话,宿泱犹豫了一下,在石狮子旁边坐了下来。 无妨,林怀玉不让他睡在里面,那他就睡在外边,只要林怀玉在,就好。 他如今什么都没再想,什么囚禁,什么强迫,他只想要待在林怀玉的身边,林怀玉去哪里,他就去哪里,没有林怀玉的日子,他真的……过不下去了。 他靠着石狮子坐在门口,从衣怀里拿出了那本《追妻十二式》,又继续往后翻了一页。 追妻十二式第二式:遇事不决先认错,跪下也没关系,男儿膝下没有黄金,只会没有老婆。 宿泱:“……” 胡说,这话本之前他还觉得有些道理,如今便没什么道理了。 他可是大雍天子,林怀玉不跪他也就罢了,他准许林怀玉可以不行礼,但要他向林怀玉下跪,万万不能。 他一把将话本合上,还没来得及多想,里头突然传来了何清沥的惊呼声。 宿泱心底一惊,连忙将话本塞进怀里,急匆匆跑了进去。 只见林怀玉仍旧靠在躺椅上,唇角却渗了血,地上也有林怀玉吐的血。 宿泱瞳孔一缩,连忙跑到了林怀玉的身边,用自己的衣袖轻轻擦掉了林怀玉唇角的鲜血,问:“这是怎么回事?!” 林怀玉别过脸,与宿泱拉开距离:“你怎么还在?” 宿泱一时无言,只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吐血了?” 林怀玉漫不经心道:“都说了,治疗中难免会吐血,更何况毒入心脉,吐个血不是很正常的吗?” 宿泱紧紧盯着林怀玉染血的唇,那薄唇的唇色原本很浅,如今染上了血色,反倒变得妖冶。 宿泱倒了杯水递给林怀玉,问一旁的何清沥:“很正常吗?” 何清沥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挺……挺正常的啊。” 宿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林怀玉。 他知道,林怀玉没有对他说实话,何清沥自然也帮着林怀玉瞒着他。 林怀玉的毒……究竟如何了,是只能压制拖着,还是真的能够根治?又或者……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宿泱看着林怀玉脱了力,重新睡下,静静地站着。 不是他的错觉,从他重新见到林怀玉开始,他便发觉林怀玉睡着的时间比以前要长,林怀玉从来不是一个嗜睡的人,是他的身子太累了,不允许他一直醒着。 宿泱沉了沉眸光,看向何清沥:“你跟朕来。” 他用上了“朕”,来到江南见到林怀玉,头一次这样自称,何清沥感受到了宿泱身为天子的压迫感,他突然发现,宿泱不是真的好说话,而是在林怀玉面前,伏低做小罢了。 但不代表,除了林怀玉以外的人,也能够爬到他的头上去。 何清沥想了想这两日对宿泱的态度…… 完了! 他战战兢兢地跟着宿泱走到了一边,等着宿泱发落。 只是宿泱并未动怒,而是问他:“林怀玉身上的毒,是谁下的?” 何清沥没想到宿泱忽然旧事重提,他想到那时的情形,犹豫下开口:“草民……并不知情。” 宿泱冷冷地望着他,眼底结上一片寒霜:“你再说一遍?欺君之罪,可知是什么下场?” 何清沥颤抖着嘴唇,不敢再说,只道:“此事事关先帝,草民不敢妄言啊。” 先帝? 宿泱顿时眯起了眼睛,原来他查了这么久查不到真相,竟是和他那个所谓的“父皇”有关,难怪他查不到什么东西。 和先帝有关的人和事,早就跟着先帝一起烟消云散了。 宿泱阴沉着脸色,呵道:“说清楚!永和二十一年,究竟是谁给林怀玉下的毒!” 第37章 第 37 章 是林怀玉为他挡下了毒酒…… 洋洋洒洒的雪自九天落下, 覆盖着神州大地,将世间的一切都变成茫茫一片,满眼都是纯粹的白。 永和二十一年。 宫道上扫雪的宫人比以往都要多, 那大雪之下覆盖的,是殷红淋漓的鲜血, 被雪覆盖后, 渗透在冰霜之下。 一些宫人看了受不了,一边哆嗦, 一边又不得不打扫,看着旁边的老宫人,不由得问:“这是怎么回事?昨日发生了什么吗?皇宫宫道怎么能有这么多血?” 那老人看了他一眼, 低声道:“你昨日不在?” 小宫人摇摇头, 脸色有些发白:“我昨日批了假,回家看弟弟去了。” 老人轻叹一声:“那你真是幸运啊, 昨日宫里一场大战,不少人死在这条宫道上, 血流成河啊!” 那小宫人瞪大了眼睛, 颇为震惊:“这可是在宫里啊!谁敢如此明目张胆, 在宫道上杀那么多人?” 老人一边扫着不知是雪还是血, 一边摇头叹气:“二皇子和三皇子的人在这条宫道上遭了人截杀了, 也不知怎的,他二人带了兵闯入这宫中, 东宫那位……刚刚继位,如此行径, 陛下自然猜忌,岂不是给了东宫那位有机可乘吗?” 小宫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真狠啊, 这么多血,要不是被雪盖住了,恐怕看着很恐怖。” 那宫里的老人摇着头道:“你是没看见昨天尸横遍野的场景,昨日清理尸体的宫人们才惨呢,好些个都吐了,这宫里百年难得一回见这样的场面,听说陛下龙颜大怒,也不知道会如何处置呢。” 小宫人想了想,分析道:“既然是二皇子三皇子闯宫,太子就是名正言顺地拦人,陛下要处置也是处置二皇子和三皇子吧?” 那老人嗤笑了一声:“要不说林大人手段高明呢。” “嗯?这和林大人有什么关系?”小宫人不由得问。 那宫人笑了笑:“你不会连林大人都不认识吧?” 小宫人点点头:“奴才当然知道他,他不是太子的人吗?” 老宫人道:“是啊,他让东宫太子如今顺理成章除掉两个如此大的对手,你说他厉不厉害?” 小宫人恍然:“这也……太厉害了吧?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林大人的手笔?” 那宫人点了点头,又“嘘”了一声:“行了,别到处乱说,这事听听就过去了,他们贵人的事,同我们不相干。” 小宫人立刻道:“奴才知道的。” 只是几个人刚说完,却见陛下身边的总管公公走了过来,他步履匆匆,手里端着一杯……似是酒。 那步伐倒是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端着的杯子,里头的水也一滴未洒。 几个宫人顿时矜矜业业地打扫着宫道,目不斜视。 总管公公也并未在意他们,径自走过这条底下染血的宫道。 等他的身影彻底不见,小宫人才问:“这不是陶公公吗?他这是端着杯子去哪里啊?” 老宫人望着陶奇宝去的方向,猜测道:“这方向是东宫啊,想必是陛下有所裁决了。” 他猜的没有错,陶奇宝确实接了圣意,朝着东宫而去。 一想到他手里端的是什么,陶奇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即便是废太子,也不过是打入冷宫,可如今这位刚入东宫,却被陛下赐了一杯毒酒,虽说让太子自行抉择,但今日俨然,陛下不会轻易放过东宫那位。 他端着酒走到东宫,宫里的人都认识他,无人敢拦他,他刚走进东宫,转过回廊,便被人拦了下来,他朝着院子的另一个方向望了过去,那人一身淡雅的紫色衣袍从容地站在廊下,眸底还带着浅淡的笑意,温润如玉的气质任是他一个阉人见了也不由得为之驻足。 他走上前去,道:“丞相大人也在。” 林怀玉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了陶奇宝手中的酒杯上,轻声笑道:“陶公公这是来颁旨的吗?” 他虽然这般问,心里早有答案。 陶奇宝点了点头:“正是。” 林怀玉又问:“那不知,这道圣旨,本官能听吗?” 其实陶奇宝能被他拦下并走过来见他,便能知晓,这圣旨有选择的余地,陛下的决定并不是只针对宿泱。 陶奇宝与林怀玉心照不宣,直接道:“陛下口谕,今宫廷内斗不休,兄弟阋墙,家宅不宁,太子难辞其咎,虽有二皇子三皇子扰乱宫闱在先,但太子身为嫡长不能以身作则,更有小人谗言,偏听偏信,如今大错已成,朕痛心疾首,不得不罚,特赐毒酒一杯,望太子清理门户,如若不然,便请太子自行裁决。” 林怀玉笑了笑,这道旨意送到宿泱面前,宿泱只会有两种选择,要么喝下毒酒,要么直接逼宫。 大概率是后者,但此刻逼宫不是时候,该除掉的人还没有除掉,该拿到的东西也还没有拿到,此刻轻举妄动胜率太低。 更何况,陛下此举看似冲着宿泱来,实则是冲着他来的。 陛下可以把天下交到宿泱手里,但要斩宿泱一臂,他要宿泱痛苦,要宿泱得到大雍也付出惨痛的代价。 林怀玉知道陛下一向不喜欢宿泱,却不曾想这份恨意到了这种地步,或许是和宿泱的母亲有关。 不得不说,陛下送这杯酒的时机,挑的真是太好了。 林怀玉神色不变,笑意也不曾落下半分,将手中的毒酒一饮而尽,重新放回陶奇宝的手里:“陶公公可以交差了。” 陶奇宝笑着行礼:“那咋家就先回去复命了。” 林怀玉目送陶奇宝离开,下一秒,他扶着回廊里的柱子,猛的吐出一口鲜血,旁边的下人见了连忙上前:“丞相大人,您没事吧?” 林怀玉轻轻拂去唇角的血迹,瞥了一眼衣袍上沾染的红,眸光冷冽地看向旁边的人,道:“此事不必惊动殿下。” 那人看到林怀玉的神色,抖了抖,连忙点头应是。 林大人看着温和如玉,实际上连皇子都毫不手软,方才更是对自己也如此狠心,他知道若是自己此刻反抗,下场会很惨。 林怀玉又道:“我会给你一笔银子,现下立刻出宫,离开京都,倘若本官明日在京都见到你,你的命就保不住了,明白吗?” 那人连忙跪下道:“奴才知道了。” 林怀玉头也不回地离开东宫,朝着太医院的方向走去。 何清沥看见林怀玉,迎了上来:“林大人。” 林怀玉同何清沥走到里面,伸出手,道:“劳烦何掌院替本官搭个脉。” 何清沥甚至没有伸手,只是望着林怀玉,笑容有些勉强。 林怀玉顿时就明白了,陛下定然一早便对何清沥下了密令,东宫谁来,他都不会理会的。 林怀玉轻叹了一声,低声道:“何掌院莫非要见死不救吗?如今宫中情形如何,何掌院应当看得分明,莫要站错了地方。” 何清沥垂眸,眼底流露出一丝无奈:“下官……实在不能替林大人诊脉。” 他的妻儿早已被陛下控制,不只是家人,就连他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掌握在陛下手中,如今也是无法左右自己的决定。 林怀玉深深看了何清沥一眼,转身出了宫。 他上了马车,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马车直达灵山寺,林怀玉想到了另一个人,只是不知能不能碰到运气。 林怀玉到灵山寺的时候,口中已然被鲜血溢满,身上也都是殷红的鲜血,好在他从后门入寺,并没有人看见。 主持见到他来,连忙扶着人:“林大人,您来了。” 林怀玉吐出一口鲜血,皱着眉头问:“找到人了吗?” 主持扶着林怀玉进了厢房:“找到了,只是他赶过来需要些时日,没想到陛下的动作如此之快。” 林怀玉嗤笑了一声:“咱们陛下也不是吃素的,他自然知道时机的重要性。” 主持从一旁拿来一颗药丸:“先吃了这颗药,我按着回信的法子替你先将这毒压制住,等到他回来才能知道这毒究竟该如何解。” 林怀玉点了点头,将药丸咽下,主持从一旁拿出一把匕首递给林怀玉。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主持笑了笑:“老衲是出家人,不能动手,林大人还是自己来吧。” 林怀玉轻笑了一声,面不改色地接过匕首,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划了一刀。 主持闭上眼睛,连忙念“阿弥陀佛”,念了几十遍。 林怀玉只能面色苍白地瞥他. 宿泱听完何清沥的话,一拳狠狠砸在了旁边的墙壁上,惊起了一旁落在树枝上的燕雀。 他红着眼眶,胸中怒火蔓延,难怪,难怪那些日子,林怀玉称病一直未曾入宫,没有见任何人,连他也不见,出谋划策只有侍卫代为转达。 但自那之后,林怀玉反守为攻,出手十分凌厉,借先帝之手铲除了那几个皇子,最后逼得先帝不得不写下遗诏,传位给他。 他那时候不知道林怀玉为何突然动作这样迅速猛烈,却原来……是林怀玉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先帝那时候被林怀玉的攻势绊住,也根本顾不得林怀玉究竟死没死,直到最后他死了,林怀玉才出现在宫里。 但那之后,林怀玉的身子便不太好了。 宿泱想到这里,陡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原来林怀玉身子不好,不是因为生了大病落下了病根,而是因为一杯毒酒。 而那杯毒酒,本应该送到他的面前,本该是他喝的。 “陛下!您没事吧?!”何清沥惊呼着,看着宿泱吐着血,整个人倒了下去。 何清沥给宿泱搭了搭脉,脸色一变。 次日,宿泱从衙门里醒了过来,身边空无一人,也不知道是谁把他送回来的。 但他想到昨日之事,立刻起身去找林怀玉。 那话本说的对,他给林怀玉跪下又能如何,且不说林怀玉是他的老师,就这些年林怀玉为他所做的一切,为他所承受的痛苦,被他亲手囚禁折辱,他为林怀玉做什么都无妨,即便林怀玉如今也同样想要折辱他,他也该承受着。 他想见林怀玉,很想。 等他赶到林宅,林飞却将他拦了下来:“先生说不想见你。” 宿泱连忙道:“他在吗?朕要见他,朕有话要对他说,很重要很重要,朕不闯,你去和他说一声。” 林飞愣了愣,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宿泱这样耐着性子同人说话,眨了眨眼,道:“先生不在。” 宿泱怔了一下,又问:“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林飞道:“他和那个大兴的七皇子游湖去了。” 第38章 第 38 章 我想娶你 烟雨蒙蒙, 细雨飘飘然落在河面上,泛起丝丝涟漪,方才还不曾下雨, 此刻却是落起了雨丝,在河中别有一番风味。 画舫之上, 林怀玉修长的指节夹着温润如玉的棋子, 前面是早已下了半天的棋局,林怀玉落下一子, 看向对面。 景翡一手摇着扇子,一边望着林怀玉,不加思量便落了子, 看似漫不经心, 实则注意力全在林怀玉的身上。 林怀玉自然知道这一点,毕竟从对弈开始, 景翡的视线便时不时落在他的身上。 林怀玉再度落子,抬手便问:“七皇子何故一直看着我?” 景翡笑了笑, 理所当然道:“玉溪先生这样好看, 在下自然想多看几眼。” 林怀玉早在知道对方的心思并不在和他下棋上, 他的棋局布局便不在意景翡的落子了:“七皇子送了我这么多药材, 如今邀我游湖, 恐怕不只是为了看我这么简单吧?” 景翡又随意落下一子,没看到林怀玉正在布局, 只道:“若是我说,我喜欢你, 想把你娶回大兴做七皇妃,你愿意吗?” 林怀玉抬眸看向景翡,眼底倒是没有半分惊讶, 他面色平静:“你确定这就是你今日邀我来想要对我说的话?” 景翡看着林怀玉岿然不动的神色,不由得笑了笑,但他还是点头,道:“是啊。” 林怀玉垂眸,在棋盘上扫了一眼,淡淡道:“若是这样,我便要下船了。” 景翡连忙伸手,用扇子拦住了林怀玉起身的动作:“别别别,玉溪先生这也太绝情了,我不过是提了一句,怎么就翻脸了呢?” 林怀玉重新坐了回去,只道:“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大兴如今正处多事之秋,若我了解的不差,你与太子如今僵持不下,走成了一盘死局。” 林怀玉一边说着,一边又落下一子,景翡这才将目光投向了林怀玉的棋局,现下俨然成了一盘死局。 景翡眸光微变,最终只能无奈地笑道:“林大人不愧是林大人,对大兴的局势也了如指掌。” 林怀玉懒得反驳对方虚情假意的夸赞,只道:“现在你可以说说,你想要什么了。” 景翡看着林怀玉,眸光深深地落在林怀玉的脸上,最终妥协道:“好吧,在下此来,其实也确实是为了你,我想请你,做我的谋士。” 不等林怀玉开口,他又继续道:“大雍能给你的本皇子也都能给你,宿泱能给的,在下也能给,你想要什么尽管提,在下必定倾尽所有。” “还有你的病,在下也一定会遍寻名医,找那些隐士高人,定为你治好,只要先生愿意助我。”景翡现下神色认真,收了平日那副悠然的模样,他看着林怀玉,甚至有些紧张。 林怀玉垂着眼眸,轻笑道:“我可我没有第二条命可以给你。” 景翡一愣,有些不知所以然,但仍旧道:“在下必定不会让先生身陷险境,若谁要先生的命,在下必定在先生的前头。” 林怀玉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不会同你去大兴的。” 景翡眼中闪过失望,虽然他原本就做好了被林怀玉拒绝的打算,可真的被拒绝了,心里又有些难过。 如今他在大兴举步维艰,虽说能与太子分庭抗礼,但这个局面若是迟迟不能打破,太子势必仍旧会登基,到那时候,再无转圜的余地,留给他和他的下属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林怀玉,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有些不甘心,争取道:“先生若能助我,任何条件,我都能答应。” 林怀玉浅浅一笑,拿着手边的茶喝了一口,道:“不必了,我如今没有什么想要的,只想在这江南小镇了却残生。” 景翡望着林怀玉,抿唇道:“我记得,林大人为大雍曾鞠躬尽瘁,替宿泱从冷宫杀出一条血路,助他登上皇位,可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是觉得,不值得吗?” 林怀玉扯了扯唇角,看向窗子在的江南烟雨,摇头道:“没有不值得,我帮他,是因为他曾在雪夜里于我有救命之恩,而后入了宫,我也曾观察过他们兄弟几人,太子暴戾人尽皆知,对着一个宫里的人都能用尽手段折磨,极为冷血,二皇子没有主见,所有的主意全都依赖太子和三皇子,性子软弱,也不够聪明,三皇子的性格倒是不错,只可惜他愚忠,只听先帝一个人的话,先帝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即便知道此事危害百姓,也照样会去做。” 景翡不由得顺着问:“那宿泱呢?在下可是听闻,这一年他都没怎么上过朝,荒废朝政,不思进取,这便是你的选择吗?若你能够选择他,那我……” 林怀玉打断了他的话:“他的性格是有些偏执,但他分得清大局,也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你说他荒废朝政,可那一叠又一叠的折子送进御书房的时候,他可不曾将那些折子都丢到一边置之不理。” 景翡一愣:“你……一直都知道他在做什么?” 林怀玉笑了笑,那神色中多了几分令人看不懂的晦暗:“他若当真要将我苦心筹谋送到他手里的大雍江山付之一炬,我岂能容他到今日?” 景翡道:“那他不上朝的举动又是为了什么?” 林怀玉捻着指尖的棋子,笑了笑:“做给我看的,他故意不上朝,告诉全天下的人他荒废朝政不理政务,就是为了引我回去。” 景翡:“……” 所以,他也是那个被骗的人。 “想骗的人骗不着,倒是骗了我这个局外人整整一年。”景翡没好气道。 林怀玉但笑不语。 景翡敛了笑意,叹了一声:“看样子,我还是太嫩了一点。” 林怀玉道:“不止是你,我听说半年前宿泱闹得最凶的时候,大兴曾想过兵犯边境?” 景翡立刻道:“不是我,是太子,他想试探一下,倘若宿泱当真因你一蹶不振,自然是个拿下大雍的好时机。” 林怀玉点头:“所以说,不止是你。” 景翡:“……” 还好当时太子怕他出兵主动引来外患,被他这个内忧得了可乘之机,这才最终没有出兵。 景翡苦中作乐:“这么看来,太子比我还要蠢。” 林怀玉不置可否:“他有野心,对你而言,却不是一件好事。” 景翡顿时来了精神,直勾勾盯着林怀玉。 林怀玉看着他求知若渴的眼神,轻笑了一声:“七皇子送了我这么多珍稀药材,我便给七皇子指条路吧。” 景翡眼前一亮,连忙道:“洗耳恭听。” 林怀玉将指尖的棋子丢回盒子里,抬手却将整个棋盘上的棋子皆扫落在了地上。 棋子在船只的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与外头的落雨声重叠在一起。 景翡看着一愣,似有什么在心头掠过,却没能立刻抓住。 林怀玉淡淡道:“你的局既然已经走到了死局,不如什么都别管,揉碎它,打乱它,有时候也不必太过顾及是你的人还是对方的人,想要成大事,总要学会狠心,不论是哪一方的人,只要能为你所用不就行了?” 景翡茅塞顿开:“打破僵局……” 林怀玉颔首:“如今这种情况,不是谁先动谁先输,而是必须要动,谁先动谁才是赢家。” 景翡有一个计划,原本并不敢出手,现下这个计划反倒成型了,他起身拜谢:“多谢先生,在下受教了。” 林怀玉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他:“你的心有时候还是太软,有些人,能用则用,不能用就杀了,否则临到头来坏事,后悔的只会是你自己。” 景翡愣了一下,点头:“我知道了。” 他听完林怀玉的话,忽然醒悟,林怀玉不仅了解大雍的局势,就连大兴内部的局势也一清二楚,这样一个人,若是为他所用,简直如虎添翼,若是不能为他所用…… 也需得结交了这个朋友,万万不能交恶了。 他看着坐在窗边朝外头望着的林怀玉,忽然道:“先生,其实我对你的心,不假,我想要娶你做七皇妃,也是真心的。” 林怀玉并未回头,只道:“七皇子的好意,心领了。” 景翡被拒绝,也只能抿了抿唇,陪着林怀玉游完湖。 船只靠岸,景翡还没说话,一个小孩突然跑了过来,站在了林怀玉面前:“先生,我已经把那本话本卖给你说的那个哥哥了!” 林怀玉笑着轻点了一下头,给了小孩一些碎银:“做得好,去买点吃的吧。” 小孩欢天喜地地又跑开了。 景翡撑了伞给林怀玉,问:“什么话本?玉溪先生还写话本子卖吗?那在下能赏脸买到一本吗?” 林怀玉摇了摇头:“可惜,就那么一本,不过也不是我写的。” 景翡应了一声:“那就算了,我送你回去吧。” 林怀玉同景翡一边走着,雨滴打在二人上方的伞上,劈啪作响,林怀玉问:“何时启程?” 景翡有些没听清,朝着林怀玉靠了靠了,伞也跟着偏了过去:“过两日吧,再有三日是你的生辰,在下想觍个脸,给你庆生。” 林怀玉愣了愣,随即笑开:“我不过生辰,不必麻烦。” 景翡连忙道:“不麻烦,你就当……给我送行吧。” 林怀玉最终还是同意了。 他同景翡朝着林宅的方向走去,余光里瞥见了一个人。 宿泱。 宿泱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雨水又将他打湿,他整个人在雨中,眸光却落在林怀玉身上。 他不知道林怀玉和景翡在说些什么,可伞下两人的距离,很亲密。 第39章 第 39 章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雨势并不大, 斜风细雨落在身上也不至于淋成落汤鸡,反倒让江南的炎热添了一份凉爽。 林怀玉走到半途,看着景翡:“你我不同路, 便在这里分别吧。” 景翡眨了眨眼,道:“就一把伞, 我给你送回去。” 林怀玉摇了摇头, 坚持道:“不必了,你有扇子, 拿它挡雨吧。” 季无忧:“?” 感情林怀玉没打算把伞还给他? 景翡只能冲着林怀玉无奈一笑:“那……生辰宴记得叫我。” 林怀玉浅笑着答应:“自然。” 景翡便在路口同林怀玉分道扬镳,他展开手里的扇子给自己挡雨,十分听话地回去。 林怀玉撑着伞在雨里漫步, 步伐不疾不徐, 朝着林宅缓缓走去。 宿泱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不靠近, 也没有落下脚步,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差这么一点点, 宿泱却也不敢往前多迈两步。 等这一段路走完, 林怀玉已经到了林宅门口, 他收了伞, 林飞便出来接他:“先生, 您回来了。” 林怀玉点了点头,回眸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一路的宿泱, 他没说话,宿泱也没说话。 林怀玉便走了进去, 林飞将林宅的大门合上,跟在林怀玉后面,将宿泱关在了门外。 林飞在林怀玉身后道:“先生, 方才陛下来找过您。” 林怀玉步子未停,只问:“他有说什么事吗?” 林飞摇了摇头:“没有,只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对您说,我就把你去游湖的事告诉他了,没有打扰到您和七皇子吧?” 林怀玉瞥了林飞一眼,没说什么。 宿泱要是真的找他有很重要的事,不可能跟了他一路却一句话也不说。 要么这事对宿泱来说没那么重要,要么这事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 既然不重要,林怀玉也懒得去一探究竟,他进到院子里,何清沥正等在他屋子门口,此时正下着雨,何清沥只能站在廊下,否则这会他应该会边在院子里喝茶边等林怀玉。 他看着林怀玉,没好气道:“一大早就没了人影,这毒是不打算解了?” 林怀玉笑了一下,从容道:“左右只是拖着而已,又解不了,能拖就拖,拖不了就死了吧。” 何清沥脸色一变:“你怎么总说丧气话!” 林怀玉淡淡道:“时也,命也。” 他在等那个人,可是一直没等来,那个能够解这个毒的人,主持那里也没有消息,说什么差一味药引,结果寻了这么多年,也真不怕他拖不住死了。 何清沥跟着林怀玉进了屋子,一边道:“你可不是这种信命的人。” 林怀玉朝他看去:“你很了解我吗?” 何清沥笑道:“也不能算了解你,但是知道你那些丰功伟绩之后,便能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一个信命的人,怎么会拼了命搅动大雍的风云,带着陛下逆天改命?” 林怀玉笑了笑:“你对我的评价这么高,当初为何不选择我?” 何清沥闭上了嘴,从药箱里取出了东西:“对了,陛下生着病,又急火攻心,上回我没给他开方子,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落脚,方大人什么时候来?” 林怀玉顿时看向何清沥:“陛下病了?” 何清沥点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淋了雨,有些风寒,加上急火攻心吐了点血,喝完药把风寒祛了再败败火就没事了,说不定他已经找大夫了。” 林怀玉皱了皱眉,看着窗外飘着的雨丝,想了想,对林飞道:“去开门。” 林飞眨了眨眼:“是。” 他跑到林宅大门口,一打开门就看见宿泱仍旧站着,直直朝他望着,看见门开,宿泱暗沉的眼眸中微微亮起一丝光亮。 林飞挠了挠头,和宿泱面面相觑。 宿泱问:“老师让我进去吗?” 林飞摇了摇头,在宿泱重新暗淡的眼中,道:“先生什么也没说,只让我来开门,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他话音都没落下,宿泱已经进了院子。 林飞听不懂没事,他听得懂。 宿泱穿过回廊走到了林怀玉的放门口,看着林怀玉又在放血解毒,心底一颤。 每次看到林怀玉手臂上那无数道刀痕,他便心痛。 若不是为了他,林怀玉本不用遭受这样的痛苦。 他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何清沥替林怀玉诊治完,林怀玉的五感还未恢复,躺在光里,那眼眸半垂着,看不见一切。 宿泱没见过这样脆弱的林怀玉,他正想走过去,何清沥却拉住了他:“林大人让我给陛下诊治。” 宿泱一愣,被何清沥推着坐下,对方的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脉,宿泱眸光柔和地看向林怀玉。 林怀玉……还是在意他的,对吗? 宿泱兀自提了提唇角,何清沥已经收回了手:“陛下怎么没有寻大夫啊?这风寒都两日了没好。” 宿泱却道:“无碍。” 何清沥却不听他的:“我去煎药,陛下照看一下林大人。” 他说着便离开了屋子。 房间里只剩下林怀玉和宿泱。 宿泱朝着榻边走了过去,看着没什么动静的林怀玉,知晓对方这会儿五感暂封,还没恢复过来。 他蹲下来,抬头望着林怀玉,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林怀玉听不到他的话,自然也没有回答他。 宿泱就这样看着林怀玉,等到林怀玉五感恢复。 林怀玉的眸光缓缓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人,像只小狗一样蹲在他身前,他问:“何清沥呢?” 宿泱如实道:“他去煎药了。” 林怀玉点了点头,将目光移开,不去看宿泱。 宿泱也没说什么,就这个姿势看着林怀玉,好似怎么都看不够。 “药好了!”何清沥从门外进来,将药端在桌上,看了一眼蹲着的宿泱,轻咳一声,“陛下,喝药吧。” 宿泱这才起身,他看了一眼分外浓郁的药,皱了皱眉头,问林怀玉:“老师,这药闻着好苦,你能喂我吗?” 在知道林怀玉对他心软后,宿泱便开始得寸进尺。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神色冷冽:“不想喝现在就可以走。” 宿泱连忙道:“喝。” 他走到桌子旁边,用勺子一点一点喝着那碗药。 何清沥又端了另一碗给林怀玉:“你也喝。”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何清沥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就要看着林怀玉当场把药喝了。 不得不说,何清沥有时候确实还挺了解他的。 林怀玉轻叹了一声,左右他这里也没有甜的东西,只能将那碗苦涩的药喝下去。 何清沥这才道:“这不就好了嘛,老是吃甜的,药效都减淡了,你还得多喝几碗,不如别吃那个糖。” 何清沥一边碎碎念着,一边把碗拿了出去,路过宿泱的时候,看了一眼宿泱的药,居然还有一大半。 他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屋子里很安静,两个人都未发出声响,唯有宿泱一口一勺的药,缓慢地喝着。 林怀玉最终忍不下去,道:“你这药再喝下去,就该凉了。” 宿泱抿了抿唇,趁机从怀里取出一包方糖,放在林怀玉手边:“偷偷吃,别让何清沥发现了。” 林怀玉看着糖,失笑:“你一个大雍皇帝,怎么怕他何清沥?” 宿泱见他笑,也跟着笑:“我是不怕他,可是你需要他给你解毒啊。” 林怀玉挑了颗小的方糖含在嘴里,将剩下的包起来放到了枕头下面:“喝完药,等病好了就回京都吧。” 宿泱喝药的动作一顿:“我不想回去。” 他就知道林怀玉要赶他走,他故意慢吞吞地喝药,只是不想这难得的与林怀玉待在一块的时光飞快流逝。 林怀玉看着他,问:“大雍天子不坐镇朝堂,京都怎么办?” 宿泱道:“我交给赵襄宜了,你不是夸他厉害吗,我让他监国,代理朝政。” 林怀玉顿时皱起了眉头:“胡闹!” 宿泱见他生气,药也不喝了,只是看着林怀玉。 林怀玉呵道:“监国事关重大,你是准备日后把大雍交到赵襄宜的手里吗?” 宿泱笑道:“左右我日后也不会有子嗣,大雍早就后继无人了,能者居之,赵襄宜若真有这个能力得以服众,交给他也未尝不可。” 林怀玉紧紧皱着眉头,他能感觉到,宿泱没有说笑。 宿泱似乎觉得自己说的不够准确,又道:“当然,我有生之年定然会护好大雍,毕竟这可是老师替我打下的江山。” 林怀玉没好气道:“我可不全是为了你。” 宿泱笑容微顿,随即道:“无妨,老师的愿景,便也是我的愿景。” 林怀玉垂眸:“我不会同你回京都的,早在一年前我将京都有关于我的一切都抹去后,我便没有再打算回京都,你若是缺个人辅佐你,赵襄宜可以,方知许也可以,不缺我一个。” 宿泱心头一慌,连忙道:“我不缺人辅佐我,若非要选一个,那个人只能是你,老师不愿回去,是在怨我,我知道。” 林怀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赶人:“喝完了药就滚回去。” 宿泱没敢再和林怀玉顶嘴,只是喝药的速度仍旧很慢,一碗药愣是被他喝到凉了。 林怀玉哪里看不出来宿泱的心思,没好气道:“你是不想治病了?” 宿泱道:“我的病好的慢一些,你是不是就会多跟我说两句话?”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不会,从现在起,我一句话也不会同你说了。” 宿泱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有些委屈道:“若是赵襄宜来找你,你是不是就会愿意同他回京都了?” 林怀玉突然就气笑了。 第40章 第 40 章 漫天烟火,那一吻不带情…… 白云悠悠飘荡于苍穹, 碧空如洗,两相交融,仿佛一幅画卷, 在上空徐徐展开。 傍晚的日头并不毒辣,林怀玉躺在院子里, 看着一众人忙前忙后的身影。 他其实并不想办什么生辰宴, 但既然答应了景翡要为对方饯行,只好借着这个名头办个晚宴。 江南这边他熟的人也不多, 认识景翡的就更少了,季无忧一听,立刻就来了。 “玉溪先生的生辰宴, 那怎么能少得了我?不过这说的也太迟了, 我得给你这儿置办点东西!”季无忧一边说着,一边就开始忙活。 林怀玉摇了摇头, 无奈道:“不用置办,我什么都不缺, 而且也不算我的生辰宴, 主要还是给七皇子饯行。” 季无忧道:“什么饯行?谁要理他, 我可是为了你的生辰宴来的, 我不管, 必须办!办的就是生辰宴!” 景翡笑着摇了摇扇子,十分好脾气道:“原本就是给玉溪先生办生辰宴的, 在下是怕玉溪先生不答应,这才借了个由头, 不必管我。” 季无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大不了等会本太子给你敬杯酒,就算饯行了!” 景翡点头:“好啊。” 季无忧突然有点不适应景翡的好脾气, 打算不理会对方,开始置办起院子来。 他也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一堆烟花,堆在了院子的角落里:“等晚上放,生辰怎么能没有烟花呢!” 没过一会儿,季无忧又送来了一堆灯笼和绸带,开始上蹿下跳装饰起来。 引得景翡也跟着瞎忙活,林怀玉也就只好随他们去了。 “先生!!!”方知许从门外飞奔了进来,手里大包小包提个东西,一看见院子里的林怀玉,眼睛亮了起来,“先生,您生辰宴怎么都不告诉我?” 林怀玉无奈:“不是生辰宴……” 方知许道:“不是生辰宴?!季无忧骗我?!” 他转头看向正在忙活的两个人,又转回头委屈巴巴地看着林怀玉:“先生,您是故意瞒我,不想让我参加生辰宴吗?” 林怀玉这下是真的拿这些人没办法了:“好吧,生辰宴,你参加吧。” 方知许顿时眉开眼笑,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这是我从街上打包回来的一些菜和熟货,我想着这儿也就何大夫会做菜,但是何大夫……他来吗?” 林怀玉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广邀亲朋。” 方知许突然十分开心:“我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太好了!” 林怀玉:“……” 这都是怎么了? 林怀玉看着方知许也跟着季无忧和景翡开始布置,自己悠闲地在院子里喝茶,看着他们忙活。 没一会儿,林怀玉发觉这院子里少了个人。 宿泱为了不离开,这几日都住在他的院子里,要么在房顶,要么站在树下,要么在回廊,他的放门口守着。 林飞还同他抱怨自己的活都要被抢了,林怀玉笑着道:“季无忧在的时候不也抢你的活吗?” 林飞摇头:“不一样,季无忧只待在那棵树上。” 林怀玉:“……” 但这会儿,宿泱不在院子里,也不在回廊,更不在房顶,他记得他醒来的时候,对方还站在树下,帮他倒茶,怎么这一会儿人就不见了? 林怀玉并不认为,以宿泱的脾气秉性,会就这么离开。 他赶都赶不走,又怎么会一声不吭地消失。 京都似乎也没有什么急事。 林怀玉思前想后,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林飞落到他的身侧,询问:“先生要做什么?吩咐我就行,他们也不用您帮忙。” 林怀玉浅笑:“我去厨房看看。” 他可没打算帮忙。 林飞干巴巴应了一声:“哦。” 林怀玉笑着离开院子,由着那三个人把自己的院子折腾得面目全非。 他独自一个人走到了后边的厨房,果然刚靠近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乒乓声。 林怀玉侧身倚在门框边,好整以暇地望着里面瞎忙的人,问:“你在这做什么?” 宿泱这会儿只穿了一身轻便的衣服,身上那身玄色衣袍被面粉蹭得一块一块的白,那人身姿修长,站在案台边不像是在揉面粉,倒像是在批阅折子。 宿泱转过来,看见林怀玉,眼前一亮:“你怎么来这儿了?” 林怀玉淡淡地扫过宿泱脸上的面粉,眉头轻蹙:“你在浪费我的面粉吗?” 宿泱连忙道:“不是生辰宴吗?我想着做点甜点给你。” 林怀玉嗤笑了一声:“陛下养尊处优,还会做甜点?” 说着,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宿泱的手上,那面粉被揉的不成样子,一看就根本不会。 宿泱笑了笑:“我不太会,只是同人请教了一下,实践起来还挺难的。” 林怀玉只是淡淡道:“陛下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宿泱手上的动作没停:“我甘愿做这些。” 林怀玉慢悠悠走了进去,将袖子用发带随意地绑了起来:“走开。” 宿泱看着林怀玉,不禁问:“老师会做这个?” 林怀玉淡淡道:“我只是不想你把我的面粉都浪费完了还做不出个东西来。” 宿泱却握住了林怀玉的手,只是碰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又很快地松了手:“你别动手,我来就行,你教我。” 林怀玉语气微凉:“我可不是你的老师了。” 宿泱的动作一顿,朝林怀玉望去:“你就是我的老师,从前都是我说的胡话,老师,别放在心上……” 林怀玉退了半步:“陛下金口玉言,怎么说是胡话?” 宿泱看着林怀玉神色冷峻,心里的慌乱陡然而升,他摇头道:“我从来没有不想认老师,不论何时,你都是我的老师。” 他和林怀玉之间,似乎只剩下这一层联系了,若是连这个都没有了,他和林怀玉就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林怀玉似乎是铁了心了:“不教。” 宿泱想了想,又道:“那……我重新拜师,行吗?” 林怀玉神色复杂地看着宿泱,摇头道:“没有这个必要,宿泱,不论我们之间曾经是什么关系,但现在,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你明白吗?” 宿泱最怕的就是林怀玉说他们之间已经毫无关系,只是陌生人,林怀玉甚至都不恨他。 他的手按在案台上,指尖用力到发白,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近乎祈求的语气,对林怀玉道:“老师……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不要我。” 林怀玉却狠心道:“不收。” 宿泱眼中的光顿时暗了下来,他重新捏上那一团被他揉得不成样子的面粉,道:“没事,不劳烦老师,我自己再试试。” 林怀玉看着宿泱自己在那里摸索着做甜点,自己重新在旁边搬了面粉。 宿泱看着林怀玉的动作,问:“老师这是要做什么?” 林怀玉道:“怕你做的不好吃,我自己做一份。” 宿泱:“……” 宿泱一边在旁边看林怀玉的动作,一边学,他比之前做的更卖力了。 他在想,要是因为这个,林怀玉也能夸他一句,那就好了。 夜色降临,月光柔和地洒在院子里,方知许三个人布置的院子变得格外花哨,五颜六色的灯笼在回廊里挂满,红色的绸带翩然而落,知道的是他的生辰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节日。 林怀玉身形顿了顿,一时有些后悔方才没拦着那三个人。 只是弄都弄好了,那三人正满脸期待地望着他,林怀玉也不好拂了几人的心意。 他手里端着碟子,方知许立刻跑了过来接过他手里的甜点:“这是先生做的?!” 林怀玉点了点头:“不一定好吃,随便做的。” 方知许道:“好吃,肯定好吃!” 林怀玉落了座,季无忧还拿了酒,虽然大家都觉得是来参加林怀玉的生辰宴的,但景翡也还是要送的。 他正给自己倒着酒,宿泱也拿了碟子走过来,几个人顿时没了声。 宿泱将手里的甜点倒在林怀玉面前,道:“生辰快乐,怀玉。” 林怀玉眸光一动,没有计较宿泱这个较为亲密的称呼。 宿泱这么一说,季无忧他们便也站了起来:“生辰快乐!” 林怀玉便象征性地喝了一小杯酒,这次倒是没喝季无忧带的大楚烈酒。 只是他的酒量实在不好,同方知许两个人喝了两杯就醉了,倒是季无忧拉着景翡在那里喝了个不醉不归。 没人理会宿泱,宿泱便兀自喝着酒,一边注视着林怀玉,他想上去让林怀玉别喝太多,可今日又是林怀玉的生辰,他并不想林怀玉不高兴,便没有阻止。 明明生辰宴的气氛十分融洽,唯独宿泱仿佛不在此间,他望着林怀玉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就好像回到了宫里,眼前的一切不过都是幻觉,只要他伸手去碰,这一切就如梦幻泡影般碎了。 他不想这样美好的场景被他打碎。 等宿泱把自己灌醉,季无忧和景翡也早就醉了。 原本热闹的院子顿时安静了不少,他看了一眼院子里堆放着的烟火,起身走了过去。 林怀玉半醉半醒间,听到了“咻咻”的声音,下一秒,黑夜绽放起一片又一片绚丽的烟火,五光十色闯入他的眼眸。 他抬头望着夜空中绽放的烟火,恍惚间以为除夕到了。 他扶着回廊的袖子走了出来,眼下一片粉色,将那双桃花眼氤氲地如同春日绽放的千娇百媚。 他仰头望着夜色,却在下一秒,唇上落了一片温柔。 林怀玉怔了一下,被人抵在柱子上,对方的呼吸都带着热意,滚烫地要将他灼烧殆尽。 烟火绚烂之际,有人虔诚一吻。 宿泱的吻只是蜻蜓点水,很快便分开了。 但林怀玉还是皱起了眉头,醉酒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他眼底一片清明,抬手甩在了宿泱的脸上,宿泱酒醉,被打得身形一歪,没能再困住林怀玉。 林怀玉眼尾微红,也不知道是醉的还是气的:“宿泱,滚回你的京都去!” 何清沥第二天一早来找林怀玉,却发现满院子的醉鬼,他眨了眨眼,默默去后厨煮了一锅难喝的醒酒汤,给几个人都灌下去。 季无忧被难喝醒了:“呕——这什么?呕!你给我喂了什么毒药吗?呕——” 何清沥面无表情地继续灌下一个。 景翡也是一边吐一边醒,两个人都喝得烂醉如泥,何清沥脸色难看:“赶紧回去收拾收拾!” 两个人也觉得自己这副模样过于难看了,一前一后回了自己的住处。 灌醒林飞之后,何清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宿泱也灌醒。 倒是林怀玉和方知许没什么大碍,一个已经被季无忧他们吵醒了,另一个…… 林怀玉还躺在躺椅上,似乎就这样睡了一晚上,脸上倒是没什么难受的感觉,只是皱着眉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少见的表情。 何清沥不由得看向宿泱,除了宿泱,也没有其他人能让林怀玉露出这样的神色了吧。 也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何清沥轻轻拍了拍林怀玉:“头疼吗?” 林怀玉松了眉心,摇头:“没事。” 他缓缓睁眼,看向何清沥,眼神聚焦的同时,记忆也在回笼。 昨夜…… 烟火绚烂,有人趁着漫天花火吻了他,轻轻一点,不带情欲。 林怀玉喝了口水,任由何清沥日复一日的诊治,只是不知为何,这次诊治刚放完血,他便又吐了血。 鲜血从腕间流逝,又从他的口中溢出,林怀玉的唇血色尽失,他无力地靠在躺椅上,如同折翼的飞鸟。 宿泱见到他这副模样,连忙冲了过来:“怎么回事?为什么又吐血了?” 他看向何清沥,疾言厉色:“到底怎么回事?!这真的是诊治途中正常的吐血吗?!” 何清沥还没开口,林怀玉先道:“好吵。” 他声音很轻,只剩气声了,但宿泱仍旧听到了,也不敢再喉,只是看着林怀玉,又不敢动他,心底慌了一片。 “怎么回事啊……老师……你的身体根本没有好,对不对?”宿泱的眼眶顿时红了,他看着林怀玉,眼底是浓郁的心疼。 林怀玉没管他:“滚出去。” 宿泱摇头:“我不走,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走?” 林怀玉虚弱地睁开眼睛,对上宿泱猩红的双目,冷声道:“你食言了,宿泱,昨夜你食言了,滚回京都去。” 宿泱还要再说什么,林怀玉直接闭目道:“林飞,赶他出去。” 林飞直接拦在了林怀玉和宿泱直接,伸出一只手臂,道:“陛下,请吧。” 宿泱看着林怀玉,知道对方在生昨夜的气,这会儿吐了血不好把人气太狠,他只能先离开。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他真的不想再承受一次了…… 江南的雨终于停了, 日头也变得没那么猛烈,只是风吹在身上仍旧卷起一阵火热。 林宅的池塘里荷花盛开,蜻蜓掠过, 一两只落在荷叶上,点缀上满池的荷。 林怀玉仍旧躺在那躺椅上, 他的手似是没什么力气, 垂在身侧,露出那一截雪白的手腕, 上面却被刀痕破坏。 何清沥一直守着林怀玉,自从林怀玉吐血之后他便一直在给林怀玉施针,灌药, 等终于把血止住, 林怀玉也脱力地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睡便到了第二日,林怀玉迷迷糊糊醒了一下, 看见何清沥拿着那些针,被银光晃了晃眼, 只是他没什么力气抬手把那针拨开, 只能道:“晃到我了。” 他声音很轻, 何清沥听着心底一颤, 他将针移开, 一脸愁容地看着林怀玉:“你之前说在等那个能彻底解你毒的人,他还没来吗?” 林怀玉轻轻摇了摇头:“其实……我未必能等到他, 他要找的药引也不一定能找到,所以我说的听命, 是真的。” 何清沥紧紧皱着眉头,仿佛能夹死一只蚊子:“所以你现在就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林怀玉神色淡然:“差不多吧。” 何清沥似乎不太甘心,问:“你没联系那个人吗?” 林怀玉看了看天边, 浅笑道:“住持那边没有消息,那就是没有消息。” 何清沥看着没什么精神头的林怀玉,道:“那你怎么办?就这样等死吗?你现在就算是放血引毒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了,没必要再放血了,只会让你的身体越来越差。” 林怀玉想了想,道:“那就不放了,我让林飞给住持去了信,若是有旁的办法拖着就拖着,若是没有……便就这样吧。” 何清沥叹息了一声:“先帝这毒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毒已经进入你的心脉,我探不出来原本的制作材料,也无法配制出解药啊。” 林怀玉一边意识昏沉,一边道:“这药来自大楚,一个古老神秘的部落,只是并不好找,而就算找到了,解药比毒药更难寻。” “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啊?”季无忧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他刚从回廊穿过来,便听见了林怀玉分外虚弱的声音,那人就像一张纸躺在躺椅上,顷刻间就能被风吹走了。 何清沥见他来,眼前一亮,季无忧是大楚的太子,他从小在大楚长大,一定知道那个神秘古老的部落。 何清沥从来没有这么期待季无忧来过。 林怀玉转头看他:“你恐怕并不知道。” 梵尘在大楚这么久都没能找寻到,季无忧才多大,又去过大楚多少地方呢? 季无忧却坚持道:“你说出来我才能知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林怀玉道:“似乎叫……灵祭族。” 季无忧听完,当即懵了:“这是大楚的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个族?” 林怀玉也并未失落,毕竟他知道季无忧必定不清楚:“否则,他怎么会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呢?” 季无忧连忙道:“无妨!我派人去找!你怎么都不早说,多一个人找多一份希望啊!” 林怀玉摇了摇头:“听梵尘说,灵祭族世代隐居,规矩繁杂,你若是大张旗鼓地去寻,打草惊蛇不说,人家永远不出来了,怎么办?” 季无忧想了想,只好道:“那我派人暗中寻访。” 林怀玉这才放了心,他的眼睛又快闭上了,又听见季无忧抱怨:“林宅外面很多人都传开了,大雍的陛下跪在外面,即便他们不知道宿泱的身份,但是来来往往的人看见了不免好奇,传什么的都有。” 林怀玉一愣,这件事,林飞并没有告诉他,不过他昏迷了两日,林飞也来不及告诉他。 “传什么了?”林怀玉强撑着精神,何清沥趁着他醒着,赶紧端了一碗粥和一碗药过来。 季无忧回忆了一下,道:“其实一开始穿的版本还挺正常,也挺准确的,说林宅门口跪着个男人,定是玉溪先生之前口中说的心上人,只不过这心上人是个负心汉,如今找回来了,玉溪先生不愿理他,他只好在外面跪着恳求先生原谅了。” 林怀玉垂着眼眸,何清沥给他喂粥,他轻笑了一声,又道:“算了。” 季无忧一听,道:“怎么算了?现在已经传成了,玉溪先生久等心上人不归,心上人另娶他人,二人在江南相遇,先生伤心欲绝,心上人只好跪在门前恳求先生不要死。” 林怀玉一边听一边喝完了粥,失笑:“这个版本好像也差不多。” 季无忧犹豫了一下,问:“就让他在门口跪着吗?” 季无忧虽然看不惯宿泱,但怕流言蜚语给林怀玉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现在的林怀玉身子不好。 林怀玉摇了摇头:“随他去吧。” 这一次,林怀玉是真的撑不住,又昏睡了过去。 他刚倒下,宿泱便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林怀玉睡着,面色难看,方才的话他都听到了。 果然,林怀玉的毒根本不是何清沥能够解的,那么多的刀伤也不过只能压制毒性,甚至到最后,效果也变得微乎其微。 他走到林怀玉身边,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敢这样近的距离靠近林怀玉,他握住林怀玉垂落的手,指腹轻轻摸着林怀玉手臂上的伤口,眼眶微红。 良久,宿泱抬头问何清沥:“找不到解药,他就会死,是吗?” 何清沥看着宿泱的神情,愣住了,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神色阴冷的少年天子,如今竟露出这样慌乱的神色。 他记得他曾经见到还未曾成为天子的宿泱,少年走在宫道里,林怀玉同他并肩而行,二人前一秒正在说着什么,宿泱唇角提着笑意,心情愉悦,转眼似乎看到了他的目光,转头看向他的时候,目光陡然沉了下来,压迫感竟比先帝还要强烈。 何清沥在宿泱蓄着泪水的猩红眼睛中点头。 宿泱又问:“能有多久?” 何清沥知道对方问的是林怀玉还能等多久,他连忙道:“约摸……还能等一个月吧。” 宿泱深深吸了一口,转头又看向季无忧:“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大楚?” 季无忧眨了眨眼,一愣:“玉溪先生在哪我……嗯?你要去大楚?” 宿泱颔首:“我没那么多时间,老师也等不了太久,我没那么多时间偷偷去大楚,如果你愿意帮我,只要与国事无关,任何条件随你提。” 季无忧抿唇:“真的随我提?” 宿泱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 季无忧笑得如同一只狐狸:“那我要玉溪先生!” 宿泱方才碰上季无忧狡黠的目光就猜出了对方的心思,他眸光一冷,道:“你要他,他就愿意吗?这事我可说了不算。” 季无忧扬了扬眉,似乎没想到宿泱会这么说,他笑道:“我开玩笑的,玉溪先生有事我怎么会坐视不管呢?就算你不去,我也是要回去找那个灵祭族的。” 宿泱的心才落了下去:“等他醒来……我同他说吧。” 季无忧去收拾行李了,何清沥也去准备一些林怀玉路上要备的药,院子里只剩下宿泱和林怀玉。 宿泱负手而立,院子里落下一道黑影,他沉着脸,道:“通缉令都撤了,换成寻人启事,找一个叫梵尘的人……不,算了,换成寻找名医高人,只要能治好林怀玉,任何要求都可以向朕提。” 暗卫领了命,立刻消失在院子里。 宿泱转身,重新走回林怀玉身侧,对方仍旧没有醒来,那如画的眉眼无比苍白,明明每日都受着那样的痛苦,却还强撑着什么都不说。 他握着林怀玉的手,深深凝望着昏睡的人。 林怀玉醒来的时候,便对上了宿泱那双痴恋的眼眸,那眼底的心疼如潮水般溢出来。 林怀玉轻咳了一声,宿泱立刻松开了他的手,给他递了杯水。 那人没有给他抬手的机会,直接将水递到了他的唇边,一手还托住了他下颌,只要他张个嘴,水就会落入他口中。 林怀玉确实觉得喉咙干涩,也没什么力气抬手,便就这样喝了水,水流不急,似乎是怕呛着他,宿泱特地缓慢地倒着水,注意着量,没让林怀玉有一点难受。 林怀玉喝完水,看着他,问:“你怎么进来了?” 宿泱冲着林怀玉笑了笑,道:“有力气吗?”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对方没什么好事:“你要做什么?” 宿泱道:“去大楚。” 林怀玉一愣,宿泱此刻并没有去大楚的任何动力,除了…… “你……都知道了?”林怀玉只能想到这一件事能够让宿泱在此刻想要去大楚。 果然,宿泱点了点头,道:“我听见你和何清沥说的话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们自己去一趟大楚。” 林怀玉淡淡道:“我没力气去。”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去大楚,毕竟他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只是……他这个状态去不了大楚,恐怕没找到灵祭族,他就先死在半路了。 与其在颠沛流离徒劳挣扎中死去,不如在江南如画的风景里安稳离世。 宿泱何尝不知道林怀玉的想法,他跪在林怀玉的躺椅边上,望着林怀玉艰难地笑着:“那你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就是怕……”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敢说,可又必须要说:“我就是怕你等不到我回来,我不想你死,我已经尝过一次失去你的滋味了,我坚持不了的,但我也怕万一你真的……我又见不了最后……” 最后一面。 泪水终于在此刻落下,宿泱是真的害怕,怕沁春宫大火过后,林怀玉消失不见,上一次,他没见到林怀玉最后一面,这一次,他不愿也不想。 他真的不想再承受一次了。 第42章 第 42 章 你可以试试 夜色悄然而至, 温柔的月光洒在院子里,即便没有灯,也能看清楚院子里的一切。 林怀玉想了想, 答应宿泱去大楚,倒不是真的心软宿泱见不到他最后一面这种说辞, 只是他还没去过大楚, 哪怕找不到解毒的引子,只是去看一眼大楚的风光也好。 原本他懒得动弹, 身上虚弱也经不起长途跋涉,但若是宿泱一块儿,他倒是不用操心路上的事。 林怀玉松了口, 宿泱便也松了心, 他看着林怀玉,道:“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林怀玉却并未放在心上:“永和二十一年年我就该死了, 只是我不想死,拖了这么久都是我赚的, 只是宿泱, 你要记住, 你是大雍的天子, 你不是全为自己而活的, 也不是为了某一个人活着的,想想你的子民。” 宿泱没有再驳斥林怀玉, 只道:“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听。” 林怀玉面上轻笑, 实则内心清楚,宿泱未必真的听他的话,但也不会全都不听, 能听进去多少,就看宿泱自己了。 “先生!!!!”回廊传来方知许凄厉的呼声,他几乎是飞奔到林怀玉面前,“先生,你终于醒了!” 林怀玉看着小狗似的方知许,忍不住揉了揉对方的头发:“水患的事处理好了?” 方知许点头:“都处理好了,我听说先生醒了,立刻就赶过来了,先生,你没事吧?” 林怀玉看了宿泱一眼,道:“先生打算去一趟大楚。” 方知许眼底虽有些疑惑,但还是道:“那我也去!季无忧是不是要把先生拐走!我得看着他!” 林怀玉知道方知许会想跟着他,但他只能拂了对方的一片好意:“大雍如今虽然安稳,京都蠹虫也都清了不少,但陛下不在京都,只有唐阁老和赵襄宜以及极为老臣看着终究是不够的,先生信得过你,你跟着赵襄宜一块监国吧。” 方知许瞪着眼睛,眼底的光一下就黯了下去:“先生不让我跟着,那万一路上遇到点什么事,没个人怎么办?” 宿泱冷着脸道:“朕自然会照顾好他。” 方知许每次来都拉着林怀玉撒娇,明明他也是老师的学生,他是老师第一个学生,都没这个资格…… 方知许委屈地看着林怀玉,林怀玉摇头,拍了拍方知许的肩:“别任性,你不会武功,一介文弱书生,若是路上有个好歹,我这一年倾囊相授岂不是白费了?” 方知许垂下头,虽然不甘心,但林怀玉说的对,他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遇到事了还会给先生拖后腿。 林怀玉见小狗蔫儿了,浅笑着道:“京都任务繁重,这重任就交到你的身上了,先生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好的。” 方知许闻言,哪里还有不愿意的呢,他连忙道:“我知道了,先生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守护好大雍百姓的。” 林怀玉又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脑袋,只是这一次拍下去的手落了空,又被宿泱握住,对方将他的手放在身上,道:“身子不好就别做这些费力的动作了。” 他转头又对方知许道:“收拾东西去,明日就启程了。” 方知许敢怒不敢瞪宿泱,只能道:“这么快?!走这么急吗?” 宿泱瞥了方知许一眼,面无表情道:“老师的身子拖不得,多耽搁一日都是危险。” 方知许只能道:“那好吧……先生,那我可走了,明日一早我来给先生送行!” 林怀玉还要说话,宿泱先一步把药递了过来:“老师该喝药了。” 林怀玉的话被堵了回去,淡淡地看了宿泱一眼,对方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他轻笑了一声,道:“这药喝着也没什么用,不喝了吧。” 宿泱眉头一拧,哄他:“万一有用呢,能多争取一日一刻都是好的,喝一点好吗?” 林怀玉垂眸,还没说出拒绝的话,对方又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包纸,里头竟然裹着一只兔子形状的甜点,他又哄着林怀玉道:“老师喝了药,这小兔子就归你了,好吗?”. 竖日一早,林怀玉被宿泱弄醒,也不是宿泱吵的,只是他感觉到自己似乎移动了位置,一睁眼便发现宿泱抱着他上了马车,那马车空间很大,足够让他在里面睡着,宿泱见他醒来,笑着道:“把你吵醒了?我本来想着不吵醒你,直接抱着你上马车,没想到还是把你吵醒了。” 马车里放了冰块,十分凉爽,林怀玉躺在里头倒是觉得分外舒适,便也没有斥责宿泱擅自抱他这回事了,只是揶揄了一下:“你也是心急。” 宿泱接道:“事关老师的性命,我怎么能不急?我恨不得生了翅膀飞到大楚去。” 林怀玉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躺好,问:“就我们两个?” 宿泱眉头一挑,以为林怀玉十分遗憾,咬牙道:“是啊,就我们两个,季无忧先行一步回大楚替我们安排事宜去了。” 林怀玉随意地点了点头,又准备睡过去:“那走吧。” 宿泱看着林怀玉,眼底柔和,马车就这样平缓地离开江南小镇。 方知许来给林怀玉送行的时候,林宅早已人去楼空,他望着无人的林宅,大哭:“先生!!!!你怎么都不等等我啊!!!!” 马车走了许久,林怀玉也不知道时间流逝,只知道自己醒来,天还没暗,大抵没睡太久。 他望了一眼天色,从包裹里翻出一把匕首,虽说放血引毒效果并不好了,但不放的话,他能拖的日子更少。 他正打算随意在手臂上划一刀,握着匕首的手腕被人捏住。 林怀玉抬眸:“做什么?” 宿泱看着林怀玉,从他手里接过了匕首,那银光冷冽的匕首倒映出宿泱那双狭长的眼眸:“我来帮你。” 林怀玉不会武,下手没轻没重的,要不是非这么做不可,他也不是很想在自己手臂上划一刀,于是他将手伸到宿泱面前,撇过头不去看自己的手臂:“那你来吧。” 宿泱知道林怀玉怕疼,他另一只手揉了揉林怀玉的手臂,安抚道:“我会轻一点的。” 林怀玉没吭声,也没回过头,手臂上忽的一凉,林怀玉顿时皱起了眉头,轻轻哼了一声,鲜血从他的手臂渗了出来。 他正要咬牙,嘴里忽的被塞了一颗方糖,唇齿蹭过宿泱的指腹,宿泱笑着道:“老师是要把我们的手指咬下来吗?” 林怀玉含着方糖,手臂上的疼痛似乎好受了一些,他没好气道:“就是咬下来又如何,你活该。” 宿泱笑着收了匕首,给林怀玉止血:“是,是我活该。” 林怀玉本就身子虚弱,这会儿又失了血,靠在马车窗子边,任由宿泱动作,一边望着窗外,轻轻“嘶”了一声。 宿泱立刻放轻了动作:“弄疼你了?” 林怀玉只道:“没有。” 宿泱抬头看向林怀玉,对方侧着脸望着外面的风景,眉心却轻轻蹙起,那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蓄了点泪水,看得人心痒。 宿泱替人包扎完,凑了过去:“不疼了,别哭。” 他从前总想着占有林怀玉,想要将那个冷冽孤傲的人折下枝头,想要弄哭,想要看对方的脸上因他升起别样的神色。 可而今,他只想那人就这么好端端在他面前,他想要林怀玉的唇畔常常挂着那清浅的笑。 林怀玉转头,没曾想对方离他那么近,差点同宿泱撞上,只是心神混乱间,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林怀玉失了平衡,直接跌进了对方的怀里。 宿泱立刻便将人扶住,顺势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这一瞬间是天赐的恩德,他舍不得松开怀里的人,他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但林怀玉还是很快就离开了宿泱的怀里:“陛下又忘了之前答应过我的。” 宿泱顿时大呼冤枉:“这可是老师自己跌进我怀里的。” 林怀玉不理他,重新坐了回去,又看着外头的风景,他的眼瞳中尽是外面的好山水,许久,他轻声道:“若是有一日,我死了……” 宿泱还没从方才那个抱里脱神,怀中尽是林怀玉身上的药香,陡然听见林怀玉这话,连忙慌乱地打断他:“不许胡说!” 但林怀玉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若是我真的死了,把我葬在一个我不曾去过的地方吧,我喜欢漂亮的地方,山清水秀的,你到时候就把我埋在那里……” 林怀玉的话甚至还没说完,宿泱眼眶已经红得快要哭出来了。 林怀玉转头对上这样一双眼睛,无奈笑道:“堂堂大雍天子,如今胆子怎么这样小?我不过是说了身死之后的事,怎么如此脆弱?” 他望着宿泱,道:“人都是要死的,不过是死个我而已,那京都城里,大内皇宫当时血流成河,也没见你这般,你可是大雍的天子,注定是孤家寡人,宿泱,你有你的责任,明白吗?” 宿泱抿着唇,这会儿却没有反驳林怀玉的话,只是顺着对方的话道:“等你治好了病,解了身上的毒,你说什么我都听,哪怕你要我做个孤家寡人,我也会听。” 林怀玉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看着宿泱,戏谑道:“你如今倒是肯听我的话了?” 宿泱道:“我自然听,我什么时候都听你的话,什么话都听。” 林怀玉眉梢轻扬,不是很信任他:“真的吗?” 宿泱深深地望着林怀玉:“老师可以试试。”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浅笑着道:“既然这样,那就把你的手松开。” 宿泱看了一眼自己方才因为紧张而握住了林怀玉的手腕,他艰难地笑了一下,松开了林怀玉的手。 他在一旁摩挲了一下掌心,垂首有些失落。 他知道他活该,他如今根本不配碰林怀玉,若不是因为他,林怀玉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田地,他没有资格去奢求什么,只要林怀玉能解了身上的毒,此刻让他一命换一命又有何妨。 他不敢看林怀玉,眸光只能低低瞥着林怀玉的衣袍,对方身上穿了一件雪白的轻衫,如同在外面覆了一层雪,这样的林怀玉他曾经也见过,但如今林怀玉更加消瘦,那衣袍穿在身上,腰带一扣,腰身一掌便能握住。 这一刻他心底竟然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他只是在想,林怀玉被这毒折磨了这么多年,身子才会这样瘦这样轻。 林怀玉还能平心静气地和他坐在一辆马车里,属实已经是顾念曾经在京都的师徒情分了。 他怎么敢,又怎么能再奢求旁的呢? 他正想着,忽的又听到林怀玉轻声道:“你捏得我手疼,那只手上有伤,换一只手吧。” 宿泱顿时抬眸,那漆黑如墨的眼眸中仿佛坠上了一颗极亮的星,眼底有了光亮。 第43章 第 43 章 怀玉,你的心上人是谁?…… 从日出东升到日薄西山, 黄昏的霞光烧了西方半边天,大地都被照成橙红色。 林怀玉又睡了许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他原本蜷在马车里,这会儿刚一动, 腰间传来一阵酸痛。 他皱着眉头轻哼了一声, 旁边的宿泱立刻靠了过来:“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宿泱的语气有些急促,神情也十分严峻, 似乎只要林怀玉说一句不对劲的,他就会立刻为林怀玉赴汤蹈火。 林怀玉撑着身子勉强坐起来,道:“躺了一天, 腰酸。” 马车里终究不比他院子里的躺椅, 即便宿泱在马车里垫了不少软垫,却还是硌着他。 没等他自己去揉自己的腰, 宿泱先一步把他揽进了怀里,林怀玉靠在宿泱的胸膛上, 那人的手探到了他的侧腰上, 低沉的声音在林怀玉的耳边响起:“这里酸?” 林怀玉腰间便传来宿泱轻揉的动作, 他这会儿实在是乏力又难受, 也懒得去管宿泱食言不食言这回事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旁边一点。” 宿泱听他的话,将手落在林怀玉的腰后侧, 轻轻按着:“这里?” 林怀玉“嗯”了一声,由着宿泱用温和的力道替他缓解腰间的不适。 “都走了一天了, 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林怀玉不想躺在马车里了,白天赶路也就罢了,晚上要是继续睡在上面, 他怕是等不到去大楚,先折在马车上了。 宿泱掀起马车上的窗帘,探头看了一眼外面,道:“前面有个小镇,今晚就在那里落脚吧。” 林怀玉点了点头:“好。” 马车进了镇子,宿泱先一步起身,他刚要抱起林怀玉,林怀玉抬眼看他:“我可以自己走。” 宿泱笑了笑,悻悻收回了手,率先下了马车。 林怀玉这才探出身子,宿泱便在下面伸手接他。 二人下了马车,朝着客栈走去。 “小二,来两间上房。”宿泱领着林怀玉走进客栈,柜台的小二看着两个人,眼睛都直了。 他拿出两间客房的牌子递给宿泱,道:“客官,上房五两一间。” 宿泱将银子放在柜台上,道:“再点几道菜。” “好嘞,客官您先坐。”小二收了银子,连忙道。 林怀玉先坐了下来,等着宿泱点完菜,听见隔壁有人一边吃着酒,一边道:“晚上不是祈雨祭礼吗?周家二姑娘和你有婚约,你人还没见过呢,这次可以见见。” 另一个人笑了笑,腼腆道:“我们……已经约好了,晚上会见的。” 那人笑得爽朗:“好啊,偷偷已经约上了是吧?” 另一人连忙道:“没有偷偷,我们本就是有婚约的……只是婚前不能见面这规矩,属实让人生气。” 那人也道:“是啊,每年痴男怨女都只能趁着祈雨祭礼见见要成婚的人,或是在祭礼上相中了人去说媒。” 宿泱点完了菜,走到林怀玉身边,见林怀玉出神,问:“老师在看什么?” 林怀玉道:“这里晚上有祈雨祭礼。” 宿泱看了林怀玉一眼,挑眉道:“老师想看?” 林怀玉没有说话,他并不是特别喜欢热闹的事情,林宅住的也有些偏远,但他既然都出了门,离开了江南,余生想的也是多见见那些未曾见过的风光,感受感受别样的风俗人情,这霞雨镇虽然也是江南,却也快出江南了,祈雨祭礼他当真是不曾听过,果真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风俗。 宿泱看着林怀玉垂眸深思的模样,笑了笑:“我还不曾听闻过祈雨祭礼,也不知和京都的祭祀大典是不是一样的,不如晚上去看看?” 林怀玉抬眸看了宿泱一眼。 宿泱面色一僵,知道自己好似提了什么不该提的事,连忙闭嘴。 祭祀大典,他骗了林怀玉,假装那是一场封后大典,他想要林怀玉因为他封后一事着急吃醋,也想看林怀玉穿上婚服,那一身红衣光彩夺目的模样。 桌子上上了几道菜,都是林怀玉的口味,林怀玉不吃辣,喜欢酸甜的口味,尤其喜欢吃酸的,宿泱特地选了几道糖醋的做法。 宿泱夹了菜喂到林怀玉嘴边,都不舍得让林怀玉动筷子。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道:“去看看吧,我也想见识见识祈雨祭礼。” 宿泱眸光一亮,唇畔的弧度提了起来:“好啊。” 夜里,明月高悬,霞雨镇灯火通明,镇上的灯笼被尽数点亮,来来往往的人格外多,客栈门口的道上都挤满了人。 林怀玉刚一出门,险些就在人群中被推着走了。 他蹙了蹙眉,还没动作,手被人牵住。 林怀玉转头望去,宿泱在他的身后拉住了他,很快走到了他的身侧,还捏了捏他的手,特地解释道:“这样不会走散。”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默许了。 两个人并肩在人群里走着,直到看到祈雨祭礼。 所谓祈雨祭礼,便是请一位巫神作法,心诚则灵的迷信祭典。 宿泱看着那一套流程,轻笑了一声:“原来我祭祀大典的时候这般招笑。” 林怀玉轻轻提了提唇角:“你不信这些,自然觉得招笑,但在他们眼里,心诚则能上达天听,他们信,就不可笑。” 宿泱看向了林怀玉,那万千灯火之间,林怀玉比火光更加耀眼。 “你笑了。”宿泱噙着笑望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 他终于又看到林怀玉展颜。 林怀玉抬眸,唇角一落:“与你何干。” 宿泱笑意一顿,但很快又收拾好了情绪,陪着林怀玉在灯会上逛。 忽的,有一朵花砸在了宿泱的胸口上,宿泱步子停了停,迎面便走来了一位俏丽的姑娘,她手里还有一朵花,看着宿泱,问:“你是哪家的公子?” 宿泱挑了挑眉,反问她:“你有什么事吗?” 那姑娘将手里的花递到宿泱面前,道:“我看上你了,我明日托了媒人去你家说亲。” 宿泱轻笑了一声,瞥了一眼身侧的林怀玉,道:“我有心上人了。” 那姑娘面上失落,可惜道:“啊……那好吧。” 林怀玉转身便走。 宿泱手里一空,连忙拨开人群跟了上去:“老……怀玉。” 林怀玉步子一顿:“你喊我什么?” 宿泱笑开:“你不是说不认我这个学生了吗?那既然你我如今并非师徒,我喊一声怀玉并不为过吧?” 他其实……不想在外面喊林怀玉老师了,他早就不想这么喊了。 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是师徒,或者是,他们不只是师徒。 林怀玉深深地看了宿泱一眼:“你可不要后悔。” 宿泱眨了眨眼,立刻转移了话题:“你之前在江南说,你有个心上人,是谁?” 林怀玉冷笑了一声,故意道:“是个温柔听话的人。” 宿泱笑意一僵,随即又道:“我也温柔听话,你的心上人,可以是我吗?” 烟火在刹那炸响,霞雨镇的夜空尽是绚丽的火光,人群中提着灯笼汇成一条灯河,他们在灯火长河中对视。 林怀玉垂眸,低声道:“可惜,我的心里住不下这么多人。” 宿泱眼瞳中的万千灯火霎时间暗了下去。 林怀玉转身朝着客栈走去。 祭礼看完了,灯会也快结束了,再不休息休息,明天又在马车上赶路。 宿泱在林怀玉身后跟着,跟着跟着,林怀玉便进了房间,房门一关,将他关在了外头。 宿泱朝着林怀玉的房间轻轻叹息了一声,转身走到了隔壁。 林怀玉进了屋子,身形一晃,连忙扶着桌子。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仅仅是走了这么一会儿,便一阵阵眩晕席卷而来。 他勉强走到床榻边躺下,等着眩晕的感觉过去。 房门却在此时被人轻轻推开,有人趁夜偷偷溜了进来。 林怀玉眉心轻蹙,没有立刻出声。 那人渐渐靠近他,走到了床榻边,低语道:“怎么被子都不盖?” 林怀玉听到声音,心口一松。 宿泱怎么又跑到他的房间来了? 身上被盖好了被子,但宿泱似乎并未离开,而是坐在床边一直看着他,那灼灼的目光即便林怀玉闭着眼也能感觉到。 林怀玉等了半晌,宿泱仍旧没有动静,他只好睁开眼,问:“你有什么事?” 宿泱一愣,没想到林怀玉没睡着:“我……我吵醒的你吗?” 林怀玉淡淡道:“我没睡。” 宿泱应了一声,解释道:“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是我怕你突然出什么事,还是想着在房间里守着你,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就是看着你。” 林怀玉没好气道:“你看着我,我睡不着。” 宿泱尴尬了一下,起身走到桌子边坐下:“那我坐这里,可以吗?”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道:“滚远点。” 宿泱只好又起身,找到了门口:“那……这儿呢?” 林怀玉抿了抿唇,宿泱站得再远,那一道视线仍旧在他身上,站多远都没用。 他只能冷声道:“你要么回你自己的房间去,要么就打地铺躺下,别盯着我。” 宿泱一愣,随即笑着抱了被子心甘情愿地打地铺。 大雍天子沦落到在客栈打地铺,传出去都没人信。 可宿泱却笑得好似打下了江山。 林怀玉感受不到那道灼人的目光,终于能够闭上眼睛安心睡觉。 半晌,他听见下放传来一道闷闷的低语:“怀玉,你的心上人,究竟是谁啊?” “他是京都人吗?还是江南人?何时认识的?在离开京都之后认识的吗?” “他有多温柔?多听话?能比我温柔?能比我听话?” “那他怎么不见了?抛弃你了?还是……” 林怀玉忍无可忍:“滚出去。” 第44章 第 44 章 只要你能救他 日光明媚, 没了大雨的浇灌,神舟大地都变得炽热,被艳阳炙烤着, 地上都能放个鸡蛋煮熟。 林怀玉一上马车,却觉得里面十分凉快, 冰块又加多了些, 他在马车里坐了下来,底下一片柔软。 宿泱不仅把马车里面多添了冰块, 还铺上了一层软垫,林怀玉靠坐着也不会硌着。 宿泱上马车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林怀玉, 只恐林怀玉见了他又生气。 好在林怀玉还不至于把他踹下车。 马车一路朝着大楚而行, 林怀玉在马车上时不时翻个身或是换个动作,宿泱注意到, 问:“怀玉,是哪里不舒服吗?” 林怀玉没吭声。 宿泱又十分耐心地问:“腰还是酸吗?” 林怀玉应了一声, 软垫有些作用, 但一个姿势久了还是难免不舒服。 宿泱看着林怀玉换了好几个姿势后, 低声道:“实在不行, 你可以靠我腿上, 说不定会好一些?” 林怀玉抬眸看着宿泱,冷笑了一声:“你想的倒美。” 宿泱移开了目光, 道:“我没有想别的,只是想让你舒服一点。” “是吗?”林怀玉仍旧注视着宿泱, 对方那双狭长的眼眸中没有一丝过分的念头。 林怀玉这才收回了目光,却仍旧靠在马车的角落里,望着外面一路的风景。 只是马车越赶, 路越发颠簸,林怀玉被颠得难受,最终还是歪着身子倒在了宿泱肩上。 宿泱连忙把人接住,扶到怀里,他看了一眼外面,安抚林怀玉:“就快到了,再忍忍。” 他一边轻声说着,一边轻轻拂着林怀玉的背。 等马车缓缓停下,已经是九日之后了,他们终于抵达了大楚边境,落木寨。 林怀玉被宿泱扶着下车,马车被车夫牵走,二人便进了寨子。 “这是人并不多,我们不至于走散,还牵着?”林怀玉瞥着他被宿泱牵着的手,声音渐冷。 宿泱笑了笑,只好松开林怀玉的手:“我怕人生地不熟,找不到你了。” 林怀玉哂笑:“我又不是小孩子。” 宿泱却只是看着林怀玉,眉眼间带了点郁色:“我是怕……你又抛弃我,一个人走了。” 林怀玉神色一顿,看了宿泱一眼,扯了扯嘴角:“我如今这副身子,还能跑到哪去?” 宿泱面色一僵,没敢再在林怀玉面前说些有的没的。 两人走在大街上,却发现周围的人频频看向他们。 宿泱只得靠近林怀玉,在对方耳边轻声道:“他们为什么都在看我们?是怀玉长得太好看了吗?” 林怀玉瞥了宿泱一眼,不动声色地同他拉开了一步的距离,道:“若只是因为长相,不至于每个人都要看一眼,而且那眼神,除了欣赏美貌,似乎还有点别的东西。” 宿泱见林怀玉特地退开,不由得有些失落,他却也只能附和着点头:“我去问问原因,怀玉,别乱走,在这里等我。” 林怀玉没多说什么,倒是停了步子。 他也想知道原因。 宿泱随即挑了个看上去面善的人,跑过去问:“我想问,你们在看什么?” 那人看着宿泱,倒也没隐瞒,直接道:“二位是刚来这的异国人吧,我劝你们还是换一身衣服比较好,咱们寨子不太喜欢他国的人,就算……长得好看也没用。” 宿泱了然,立刻回头,见林怀玉确实乖乖站在原地等他,不由得扬了扬唇角。 他朝着林怀玉走去,将这事告诉对方。 林怀玉神色未变,颔首道:“确实有些地方会排斥异国人,虽然如今大雍与其他两国还算和平友好,但神州大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迟早有一日,这平静的表面会被打破的。” 宿泱笑了笑,不以为然:“无妨,只要他们两国不犯我大雍,我也不想见到百姓流离失所。” 毕竟,这也绝对是林怀玉不愿见到的场景。 林怀玉垂着眼眸没有说话,宿泱瞧见一家制衣店,道:“前面买两件衣服吧,太过瞩目对我们办事也不利。” 林怀玉点了点头,跟着宿泱朝制衣店走去。 两人再从制衣店出来的时候,皆是换了一身装束。 林怀玉看到门口等他的宿泱,眸光微动。 大楚的衣服与大雍风格迥异,宿泱穿着这一身深蓝色的衣袍,将他的身姿显了出来,腰细腿长,宽肩窄腰,加上衣服上缀着的银铃,整个人颇具少年气息。 若不是宿泱常年身居高位,那一身天子威压格外盛气凌人,林怀玉险些都要忘了,这人今年不过二十三。 宿泱看到林怀玉的时候,眸光一怔,不知道为什么,林怀玉这一身和他还不太一样,那衣袍将林怀玉瘦的特性展现的淋漓尽致,黑色的衣衫裹在林怀玉的胸口和下身,却将腰露了出来,虽说有银链挡着,可那抱着半掩的模样,反而更加诱人。 宿泱眉头一皱,连忙折返到制衣店里,又拿了一条深蓝色的纱裹住了林怀玉的腰。 林怀玉其实也有些不太自然,这确实是他第一次穿这么露的衣服,宿泱替他遮上,倒让他松了口气。 见林怀玉没说什么,宿泱将那纱在林怀玉腰间打了个结,道:“走吧,咱们去找家客栈,先落脚。” 林怀玉点了点头。 宿泱这次却对小二道:“我们要一间上房。” 林怀玉的目光顿时落在了宿泱身上,他等着宿泱拿了牌子回来,对宿泱道:“你是准备继续站在门外吗?” 宿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我看着你,睡哪里……无所谓。” 林怀玉听他这么说,垂眸接过牌子:“随你。” 两人安顿好行礼,又离开了客栈。 宿泱在林怀玉耳边道:“梵尘暂时还是没有消息,我的人告诉我,前面那家卖鲜花饼的老板是这儿消息最灵通的人,咱们可以先去问问他。” 林怀玉看了宿泱一眼,轻笑道:“你还派了人?” 宿泱道:“保护你总要万无一失。” 林怀玉没说什么,跟着到了卖鲜花饼的店里。 出来的是一个老者,看着门口齐齐站着的两个人,愣了愣:“二位……随便看看,我这儿的鲜花饼可好吃了,你们喜欢什么花,都能挑。” 宿泱走到旁边挑了个玉兰的递给林怀玉,特意道:“你多挑点。” 一旁的老板附和道:“对,多挑点。” 宿泱不动声色地靠近老板,低声问:“老板,向你打听个人,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比较神秘的种族,叫做灵祭族的?” 老板愣了愣,随即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摇头:“没听说过,我们寨子没有,你可以到别的寨子问问。” 宿泱眉心一拧,大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真这般大海捞针,二十天万一也找不到灵祭族…… “你说的这个灵祭族,他具体是做些什么的呢?又或者服饰穿着是什么样子的呢?”老板见宿泱一脸沉郁,多嘴问道。 宿泱却只能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派人查过灵祭族,但一无所获,书中也没有记载。 不过若真这么好找,梵尘也不会找了这么多年杳无音信了。 他正想着,一旁林怀玉忽的身形一晃,宿泱的余光一直在林怀玉身上,见状连忙跑了过去,将林怀玉接住。 毫无预兆的,林怀玉就这样晕了过去。 林怀玉心里一惊,将人抱了起来,问:“哪里有医馆?” 老板连忙指了个方向。 宿泱直接抱着林怀玉冲到了医馆:“大夫!快,看看他。” 那大夫见宿泱火急火燎的,以为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也不马虎,立刻搭了林怀玉的脉,半晌,他皱着眉头叹气:“这……” 宿泱道:“有话直说就是。” 大夫摇头:“没得救了,这毒中得有些年头了,而且十分诡异,我解不了,毒也已经侵入心脉,神仙难救,你啊,准备后事吧。” 宿泱听着大夫的话,每一句都好似一把剑穿透了他的心脏,他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他紧紧握着林怀玉的手,眼底一片阴沉。 那大夫看宿泱一副煞神的模样,心底一跳,这人该不会是什么凶神恶煞,救不活人就要他们陪葬吧?! 他绞尽脑汁,想了想,对宿泱道:“哦,对了,你从这条街走到底,拐角处住着的那个人,他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毒师,说不定他能解呢?” 只要别摊在他这里就好说。 宿泱闻言,眼底一亮,好似升起了希望,大夫想了想,又好言提醒他:“不过,那人的脾气古怪得很,你去找他他未必就会答应帮你的,你得做好准备,他也有可能见死不救的,到时候可不能赖我。” 宿泱扯了扯嘴角,只要那个人真能救,不论什么方法,威胁还是利诱,他非要那人救林怀玉不可! 他抱着林怀玉立刻朝着大夫说的那地方跑去。 “有人吗?”宿泱抱着林怀玉,轻轻放到床上,望着屋子四周,木架上全都是瓶瓶罐罐,一看便是药师的住处。 没人应他,他又喊了两声。 里头才缓缓走出来一个人:“干什么?吵人睡觉。” 那人虽然穿得也是当地的服饰,但那衣服比林怀玉一开始换上的还要暴露,胸口的肌肤露了一大片,上面似乎还有着某种纹身。 宿泱见他走来,连忙道:“我听人说你擅长毒?” 那人眉头一挑,道:“是又怎样?” 宿泱指着林怀玉道:“那你看看他,他中了毒,很难解的毒,你能解开吗?” 那人瞥了一眼床榻上的林怀玉。眼底闪过一丝惊艳,林怀玉的面色苍白,半张脸陷在他的床榻间,像一只濒死的狐狸。 他心底一动,嘴上却道:“我可不是什么慈善家,解毒可以,报酬呢?” 宿泱闻言,心底一喜,连忙问:“你要什么?” 那人看向宿泱,挑眉:“什么都可以吗?” 宿泱点头:“只要你能救他,什么都可以。” 那人转了转视线,似乎在思索该提一个什么样的要求,良久,他轻笑了一声,道:“啊!我最近新得了几只宝贝,你要是能帮我试一试它们的毒性,看看哪一只最毒,那我说不定也可以帮你的忙。” “试毒?”宿泱看着那人,似乎有些怀疑,对方的要求就这么简单。 那人笑着道:“是啊,试毒,不过呢,我那几只宝贝都是难得一见的毒物,它们身上的毒有的见血封喉,有的痛苦万分,有的还会让人失去神智变成一个傻子,而我可都没有解药哦,现在,你还要跟我做这个交易吗?” 第45章 第 45 章 我只要你活着 风卷云涌, 外头的天色一下暗了下来,天气多变,陡然阴沉, 却不似要下雨,只是遮蔽了上方的日光, 将大地笼罩成阴暗。 宿泱望着眼前漫不经心的男人, 那人仿佛在说一件吃饭这样稀松平常的事,可字字句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毒。 他嗤笑了一声, 望向林怀玉,躺在床榻上的人起伏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没了呼吸, 明明上一秒还在和他一起挑鲜花饼, 还在冷着脸生气,可现在却躺在那里了无生机。 他看向那个所谓的“毒师”, 目光坚定:“我答应你。” 毒师眉头一挑,眼底倒是有些诧异:“你居然真的肯答应我?他是你的什么人?你居然为了他肯付出生命还要受尽折磨。” 宿泱蹲下来轻轻抚过林怀玉的脸, 眼底是无尽的温柔。 如果可以, 他想一直陪着林怀玉, 但比起他的私心, 他更想林怀玉活着。 宿泱低声道:“他是对我来说, 最重要的人。” 他站起身,对那毒师道:“来吧。” 那毒师便也没再说什么, 有人愿意给他试毒,他自然求之不得。 只是他还没说话, 宿泱又用十分危险的眼神盯着他,声音低得可怕:“但若是让我知道你在骗我,你救不了他, 即便是我死,你也别想活着。” 那毒师被宿泱阴鸷的眼眸看得一惊,随即道:“我自然有法子解他身上的毒,他中的是灵祭族的万绦噬心毒,这世上确实没有解药,但以毒攻毒的法子可以,我这几个宝贝里面,只要你能帮我找出最毒的那只,就能救他。” 宿泱听着对方对灵祭族似乎十分熟悉,心头思索着,还没等对方拿出他所谓的宝贝,宿泱被身后的人扯住了衣袖。 他猛的回头,只见林怀玉醒了过来,他连忙蹲下来,反手握住林怀玉:“你醒了?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林怀玉皱着眉头,看着宿泱,道:“我们走。” 宿泱愣了愣,随即垂下眼眸,道:“怀玉,我找到灵祭族的人了,他能救你。” 林怀玉直直望着宿泱,叹了一声:“他的要求我听到了,我不答应。” 宿泱指尖一顿,抬眸竟觉得有些欣喜,他半是不确定地问:“你是……不想我死吗?” 林怀玉居然点了头:“是。” 宿泱在此刻,内心的狂喜快要压制不住,他想抱住林怀玉,想亲吻林怀玉,他的所有怀疑都得到了确定,林怀玉在乎他。 然而下一秒,林怀玉拉着他道:“先走,解毒的事我们再商议一下,好吗?” 宿泱的所有激动又落回了原点,他刚要开口,门口又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们真的在这儿,我听路上的人说有人竟然主动来找什么毒师,我猜想可能是你们,就找过来了,果然是你们啊!” 来人正是季无忧,他看着屋子里的两人,笑容扬起,虽然他们只分别了十日,但他再次见到林怀玉还是很高兴。 这几天他马不停蹄地安排各种事,还派了人打听灵祭族,接到宿泱的消息立刻就赶过来了。 只是屋子里的气氛似乎不太对劲。 “我……来的不是时候?”季无忧眨了眨眼,目光落在林怀玉身上。 “不,”林怀玉看向季无忧,立刻道,“你来的正是时候,我们打算离开这里。” “噢噢噢,”季无忧虽然不太明白林怀玉的迫切,但还是上前扶住林怀玉,“走吧,先去你们落脚的地方,我们慢慢说。” 宿泱见状,也只能先跟着林怀玉离开,临走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那位毒师,对方对他们离开倒是并未阻拦,只是笑着目送他们。 但宿泱总觉得,那毒师的眼神似乎在说,你会回来找我的。 宿泱没再停留,赶上林怀玉在另一边将人扶住。 季无忧已然开始问:“那个人是毒师,那他能解你的毒吗?” 林怀玉垂眸:“他应该是灵祭族的人。” 季无忧顿时睁大了眼睛:“灵祭族的人?!怎么居然在这边境的寨子里?不是说他们躲得很深吗?” 林怀玉摇了摇头:“也许是灯下黑,也许……这儿不是他的住处,也不是他的久留之地。” 宿泱听到不是久留之地,神色微动。 季无忧不在乎这个,他只是激动道:“那他可以解你的毒!你们已经问过他了吗?他怎么说?” 林怀玉却没有季无忧想象中的高兴,神色仍旧淡淡的:“他救不了我。” “啊?”季无忧顿时语气都落了下来,“为什么啊?不是说灵祭族的人可以解你的毒吗?” 宿泱坐不住,道:“怀玉,你不答应他的要求,那你的毒怎么办?” 林怀玉进了门,定定地望着宿泱,神色冷峻:“宿泱,你是大雍天子,你不止是你,你怎么可以答应他如此荒诞的要求?!” 宿泱听他训斥,竟有一种久违的感觉,但随即他又想起方才他的激动好似是一场笑话:“你刚刚说……你不想我死,是因为我是大雍天子?” 林怀玉抬眸:“不然呢?你身上肩负的是大雍子民,怎么能谁让你以身犯险你便将命豁出去?” 宿泱自嘲地笑了一声,也是,林怀玉怎么会舍不得他死,林怀玉舍不得的,是大雍的百姓。 宿泱扯了扯嘴角,道:“大雍没了我,还可以有别人,左右我也没有子嗣,能者居之不好吗?” “宿泱!”林怀玉的眉头拧成了一条线,他被气得不轻,宿泱想要替他抚一抚背,却被他拍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宿泱道:“我知道我再说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林怀玉,我要你活着,对我来说,你的命比我的重要。” 林怀玉这会儿有些虚弱,抬不起手,否则真想一巴掌让宿泱清醒清醒:“没有谁的命比谁更重要,但你有太多的责任,你的命关系到大雍和大雍的百姓,我死了便死了,无关紧要。” “怎么会无关紧要?!”宿泱的声音在颤抖,“林怀玉,我要你活着,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活着!” 林怀玉望着近乎崩溃的宿泱,轻叹了一声:“宿泱,别任性。” 季无忧大概猜了猜,那毒师大抵是想了个什么一命换一命的法子,要么是宿泱的命,要么就见死不救。 他这么想着,生气道:“这什么毒师?!要救人便救,怎么还要一命换一命呢?!我找他去!” 他说完,便急匆匆出了房门,朝着那毒师的屋子跑去。 林怀玉正想拦他,口还没开,人影已经不见了。 林怀玉皱眉,对宿泱道:“去拦他,不论是你还是他,我都不希望有人为了我去送死,你明白吗?” 宿泱只能先将他们争论的事放一放,去追季无忧。 林怀玉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体内的毒仍旧在加重,醒了这么一会儿又昏睡了过去。 宿泱追出去把季无忧拦下,季无忧瞪他:“干什么不让我去?!” 宿泱拧眉:“就算你去了又能做什么?让他给你试毒?” “试毒?”季无忧一惊,他以为就是换命,没想到还有试毒,“试什么毒?怎么试?试了就死吗?” 宿泱本不打算和季无忧多说,但林怀玉要他把人劝住,他只能道:“是那人的几只毒物,有的见血封喉,有的会让人神志不清,总之,试完必死无疑。” 季无忧瞪大了眼睛:“哇!这人好可怕,不愧是和毒物打交道的,他自己不敢试,就找人给他试毒,好毒的心。” 宿泱道:“怀玉不想你为他而死,所以,死了这条心吧。” 季无忧抿唇:“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希望就在眼前然后放弃吧?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让那毒师换个要求?” 宿泱摇了摇头,那人虽然答应解毒十分爽快,要求提的也并不拖泥带水,但宿泱能感觉出来,对方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也不是说换个要求就能随便换的,否则那毒师当场便救林怀玉了,何须如此麻烦。 季无忧也只能无奈地叹气:“那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宿泱不放心林怀玉,道:“先回去吧。” “哦……” 两个人折返回来,看到昏睡过去的林怀玉,皆是一惊。 宿泱连忙上前把人扶到自己怀里,季无忧担忧道:“玉溪先生越来越严重了,照这样下去,他恐怕日后醒的少昏的多,最后就醒不过来了吧。” 宿泱的眉头紧紧皱着,他将人抱起,轻轻放到床上,又替林怀玉盖好被子,将季无忧支开:“去买点吃的吧,等他醒过来一定饿了。” 季无忧不疑有他,点头就走:“行,交给我吧。” 宿泱看着昏睡的林怀玉,对方气息微弱,正如季无忧所言,林怀玉会一日比一日醒的少,直到最后,再也醒不过来。 宿泱握住林怀玉的手,紧紧抓着对方,眸光中有黑云翻涌。 他对着林怀玉说话,明知对方听不见,却也还是说着:“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我也知道我想要什么,怀玉,老师……我只想要你,想要你好好活着。” “我已经失去过一次,我知道那种滋味,锥心刺骨,夜不能寐,其实你不在乎我也好,至少我死了,你不至于那么难受。” 他望着林怀玉,好似要将那人的眉眼刻进自己的记忆深处,如同烙印烙在心里。 “就算你醒来会很生气也没关系,怀玉,我一定要救你,那些你没见过的风景,你要自己去看。” 他扬了扬唇角,俯身在林怀玉的唇上落下轻浅的一吻。 第46章 第 46 章 他死了 夜色如水, 月朗星稀,明明是炎夏,大楚的边境却与江南格外不同, 夜里竟能觉得微凉。 宿泱轻声关好房门,朝着毒师的住处走去。 他刚推门, 迎面便看到那人站在对面, 挂着笑看他。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毒师如是道。 宿泱看到桌子上放了四个箱子,他不动声色地走入, 将房门关上:“这就是你的……宝贝?” 毒师点了点头:“是啊,它们都很可爱的。” 宿泱一想到等会这些“可爱”的东西要对他做什么,他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毒师看着他, 问:“你想好了吗?想好了的话我可就要开始了。” 宿泱颔首:“自然想好了。” 毒师打开了第一个箱子, 里面是一条银白色的蛇,那蛇十分漂亮, 蛇鳞泛着银光,像是洒上了一层银粉, 它吐着蛇信子从箱子里钻了出来, 朝着宿泱游了过去。 宿泱站在那里, 岿然不动, 任由白蛇缠上他的手腕, 逐渐绕到他的脖颈边。 下一秒,白蛇一口咬在了宿泱的脖颈上。 宿泱拧着眉头闷哼了一声, 白蛇已然离开了他的身体,重新回到了箱子里。 毒师一手支着下颌, 一边围着宿泱转着走,似乎在看宿泱身上有什么变化。 很快,宿泱直接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站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 那吐出的鲜血格外的红,比正常的血色要浓郁,那毒师兴致勃勃地拿着一个小册子记了下来,随即又打开了第二个箱子。 他一边道:“你可得坚持住,别中途死了,你要是没给我试完四个,我可不救人。” 宿泱已经听不到毒师在说些什么了,他整个人被体内的痛苦淹没,这种痛苦不同于伤痕,血液似乎都在沸腾,他整个人颤抖着,隐约听到“坚持”“不救”。 他猛的抬眸,看向毒师,强撑着站起来,握住那人的手腕:“你敢食言?” 那毒师被宿泱恐怖的模样吓了一跳,随即拍开宿泱的手,道:“我不会食言,我是怕你坚持不住,坏了我的好事。” 宿泱这回听清了,嗤笑了一声:“你尽管来。”. 林怀玉是被吓醒的,梦里有无数条蛇在房间里游荡,他躺在床上却动不了,那些蛇一点点靠近他,游到了他的身上,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蛇缠住他,一条又一条将他淹没。 窒息感变得那样真实,直到一条蛇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他猛的惊醒。 林怀玉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房门也正好被人推开。 林怀玉下意识道:“吃完饭,我们同季无忧往大楚腹地走走吧。” 季无忧一听,笑道:“玉溪先生是要和我回家吗?” 林怀玉一愣,见季无忧端着早膳走了进来,眸光一抬,他看了看门口,并没有其他人,不由得问:“宿泱呢?” 季无忧摇头:“不知道啊,昨晚他让我去买吃的,但是我回来你睡着没醒,我就没叫你,哦……那时候好像就没看加他,我还以为他回房间睡觉去了呢。” 林怀玉闻言,眉头顿时蹙了起来:“不好。” 他掀开被子起身,脑袋却传来一阵眩晕,他靠着床柱缓了缓,连忙朝外走去。 季无忧也反应过来,连忙扶住林怀玉,朝着毒师的住处走去。 “你……你别急,说不定宿泱只是去找那毒师想想别的办法,不一定……”季无忧其实也说不准,他觉得昨天的宿泱越想越怪。 宿泱怎么会把给林怀玉准备吃的这种贴心照料的机会交给他呢? 那明显是把他支开的借口! 季无忧看着林怀玉难看的脸色,只能一个劲地安慰对方。 林怀玉脸色苍白,也不知道是因为体内的毒还是被气的,他冷声道:“他一贯不听我的话。” 季无忧听出林怀玉语气中的冰冷,是真的动怒了。 两个人紧赶慢赶,却在半路看到了那位毒师,林怀玉停下步子,远远地望着对方。 那人手里拿着一个比较大的盒子,一步一步缓缓朝着林怀玉走来,林怀玉仿佛被一团气堵住的胸口,闷得慌。 那毒师在他面前站定,还没开口,林怀玉先问:“宿泱呢?” 那毒师笑着道:“他和我做了交易,现在,我是来完成我的承诺的。” 林怀玉见他没有正面回答,眉头一皱:“他……” 林怀玉顿了顿,良久才又问:“他还活着吗?” 那毒师眉头一挑,问:“你想他活着呢还是死掉了呢?” 林怀玉对于这个问题从来没有犹豫:“我自然希望他活着。” 毒师却道:“那你要失望了,不过你可以活下去啊。” 林怀玉面色苍白,风经过他的周身都不忍吹得太用力,他往前走道:“我要见他。” 毒师却拉住了林怀玉,道:“我只知道,他用他的命换你的命,你现在是要浪费他用命换来的生机吗?” 林怀玉步子一顿,侧头看向毒师,又问了一次:“他真的死了?” 毒师颔首:“那是当然,四种毒各有各的毒法,也各有各的痛苦,就算他再怎么挣扎都活不成了,不过他能硬生生挺完四种毒发,也属实厉害。” 林怀玉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宿泱……他凭什么又擅自做决定?每次都是这样,这位这样自己就会原谅他吗? 可笑。 自作多情。 林怀玉胸口的怒意好似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转身就要走,谁知身形一晃,跌了下去。 季无忧眼疾手快,连忙把人接住。 那毒师也不废话,对季无忧道:“抱他去床上。” 季无忧这个时候也不敢耽搁,立刻朝着客栈回去。 他将林怀玉抱到床上,毒师便打开了手中的盒子,季无忧看到那里面的东西,顿时瞪大了眼睛。 虽然他生长在大楚,对于蛇啊虫啊的也很熟悉,但这样的金蟾属实不曾见过。 那金蟾很大一只,通体金色,看上去反倒不像是一只毒物。 毒师摸了摸跳到他手上的金蟾,笑着道:“若不是那个叫宿泱的试毒,我还不知道这家伙是最毒的,也就没办法解这人身上的毒了,他死的也不冤。” 季无忧:“……” 季无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虽然他也愿意为了林怀玉倾尽全力去寻找解毒的办法,但他自认为还做不到为了林怀玉被那些剧毒活活折磨死。 但很显然,林怀玉气的不轻,气的都晕过去了。 毕竟宿泱是大雍的天子,日后大雍恐怕又有一场动荡。 毒师松开手,那只金蟾便跳到了林怀玉的床上,他钻进了林怀玉的衣袍里,在林怀玉的身上爬了一遍,身上的黏液沾满了林怀玉全身,那黏液中的毒素便渗透林怀玉的身体,随着血液冲刷着体内的毒。 林怀玉痛呼了一声,他的血液中本就被原本的毒素侵蚀,如今两种毒素在血液中纠缠,痛苦溢于言表。 季无忧看着林怀玉在床上挣扎,不由得担忧:“你这毒真的有用吗?不会让他死得更快吧?” 那毒师把金蟾装回箱子里,瞥了季无忧一眼,道:“怎么可能,你懂毒吗?毒和毒之间有时候相辅相成,有时候又能相互克制,所以才有以毒攻毒的说法,他身上的毒,只能用这个法子解,虽然过程是痛苦了些,但好歹能活下来,不是吗?” 季无忧便没了话。 这毒师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看着这人,问:“你是灵祭族人?” 那毒师眉头一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反问:“怎么?” “你叫什么名字?”季无忧迂回地问。 那毒师道:“于思。” 季无忧应了一声,回头他得好好去查查这个于思,之前差不多灵祭族,但从这个人入手,想来能查到些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研究毒?”季无忧问。 于思随意道:“就是喜欢,它们都很可爱啊。” 季无忧:“……” 于思看了林怀玉一会儿,对季无忧道:“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季无忧看了一眼林怀玉,不解:“啊?完成了?这毒就这么解了吗?” 于思点了点头,下一秒,床榻上的林怀玉便吐了一口鲜血。 季无忧吓得连忙跑过去:“你不是说毒解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于思还没来得及辩解,林怀玉又吐了一口鲜血,他好似停不下来,一直在吐血,那鲜血发紫,似乎连带着把毒一起吐出来了。 季无忧看得心惊肉跳,林怀玉的吐血没有要停下来的征兆,他抬头看向于思,剑直接架在了对方的脖颈上:“说!怎么回事?!” 于思无奈:“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呢,你这拔剑的速度可真快。” “等他把毒血都吐出来了毒就解了,不过,他毒入心脉,一时半会吐不完,你要是想让他快点好,不如现在把剑放到他的手上,划一刀,帮他放放血。” 季无忧皱眉:“他有这么多血可以吐吗?这么多,真的不会死吗?” 林怀玉吐的血尽数洒在地板上,看得季无忧直怕,怕林怀玉就这么吐血吐尽死了。 于思道:“不会,他吐的差不多了就会停,不过之后他还是会时不时吐血,没事的,只要他吐出来的血变成鲜血正常的颜色,就说明毒彻底解了。” 季无忧半信半疑:“不行,我得盯着你,他毒彻底解开之前,你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于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他要是这毒血排一个月,我这一个月哪都不能去了?” 季无忧点头:“没错!” 于思抿着唇,挑了一下眉头,他那屋子里可还有一个人呢。 也不知道那个叫宿泱的死透了没有。 第47章 第 47 章 宿泱他疯了 天色透亮, 犹如一整块清透湖蓝的玉石,层层白云点缀,好似云山。 林怀玉醒来的时候, 身侧季无忧守着他:“你醒了?!” 林怀玉动了动手指,他身上的疼痛没有减弱, 毕竟鲜血流经全身, 他的毒积弊已久,一时不可能全部排出去, 体内两种毒素好似在争锋,而他的身体则是战场。 林怀玉忍着痛强行撑起身子,转头却看见了于思, 他有点诧异对方竟然还在, 难道是准备等他彻底好了再走吗? 对方看着不像是这种好心的。 季无忧看着林怀玉,知道他在想什么, 解释道:“我不让他走,我怕他骗人。” 林怀玉轻轻摇了摇头, 他现在不论做什么动作都是疼的。 “他没必要骗人, 他如果准备耍赖, 宿泱试完毒他就不用来找我了。”林怀玉的声音有些低哑。 于思点点头, 附和道:“你看, 我说吧。” 季无忧轻哼了一声:“我就是不放心,我昨天看到你吐血, 都给我吓死了。” 林怀玉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疼,也能感觉到自己吐的血其实混着毒, 他抬眸看向于思,问的却是:“宿泱呢?” 于思移了移目光:“我不是说了吗,这都一晚上过去了, 应该死透了吧。” 林怀玉费力地从床上起来,道:“死了我也要亲眼看看,带我去。” 于思却没有动,即便林怀玉的眼神冷如寒霜,他也没有屈服:“不行。” 林怀玉眸光一凝,紧紧盯着于思:“不行?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为何不能让我看?还是说,你瞒着我要对他做别的事?又或者他没有死?” 于思皱着眉头“啧”了一声,林怀玉的压迫感太强,但他明明也没有做那些事,没必要心虚,他烦躁道:“不是,没有那些事,只不过我答应了那个宿泱……” 林怀玉继续逼问:“答应他什么?” “哎呀!”于思破罐子破摔,道,“我那可是四种剧毒!每一种都能让人生不如死,他虽然抗住挺到了第四种,但整个人……毒发又不好看的,他说他不想那个丑样子被你看见,所以叫我把他关起来,等他死了给他收个尸埋了。” 林怀玉闻言,脸色又苍白了些许,他没多话,直接朝外走去。 “哎哎哎!”于思想追,却被季无忧拦住,“你还拦我干嘛?” 季无忧道:“他肯定是要去找宿泱。” 于思点头,疑惑:“我知道啊,所以你拦我干什么呢?你不应该拦他吗?” 季无忧摇头:“我不拦他,他是肯定要见到宿泱的,宿泱不只是……普通人,不可能随随便便埋了的。” 于思眉头一挑:“他是谁啊?” 季无忧没说话,只是拉着于思不让他走。 林怀玉很快便赶到了于思的住处,他推门而入,里面没有人的痕迹,只有架子上一堆瓶瓶罐罐,他四下望了望,这屋子里种了许多植物,不少箱子里都关着于思养的小宠物,蜈蚣、蜘蛛、蛇等等。 可除了这些,其他什么也没有,这儿也没有挣扎的痕迹,宿泱既然毒发,应当不会这么平和。 于思说把他关起来…… 林怀玉朝着里面走去。 果然,他看到了一扇紧闭的房门,门上上了锁,但里面似乎很安静。 不会……真的死了吧…… 林怀玉眸光落了落,一刹那,他的呼吸似乎都带着些许颤抖。 他拿起锁看了看,没有于思的钥匙打不开,但指望于思来给他开门显然不太可取。 林怀玉皱了皱眉头,扫了一眼周身,直接抄起一根棍子,准备把锁砸烂。 木棍扬起来的时候,林怀玉的动作大,身上更疼了,但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非得亲眼看一看。 那锁却没那么容易被砸坏,林怀玉疼得吐了一口血,带着毒素的鲜血落在地上,似乎吸引了旁边的“小宠物”。 林怀玉瞥了一眼,没有理会,继续砸锁。 暗处有一条蛇紧紧盯着林怀玉,在林怀玉看不见的地方朝着他靠近。 那蛇吐了吐信子,看准时机便飞速朝林怀玉扑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冷冽的寒光一闪而逝,将那条蛇劈成了两半。 林怀玉听到声音,转头看到赶来的季无忧和于思。 “啊!!!我的小粉红!”于思看到那条粉色的蛇被砍成两半惨不忍睹的模样,嘶吼了起来。 季无忧一脸嫌弃地看着把蛇抱进怀里的人。 林怀玉脱了力,木棍落在了地上,他转头问于思:“钥匙在哪?” 于思满脸伤心和不甘:“我答应他了的,我不知道!” 他话音刚落,季无忧的剑再次架在了于思的脖子上:“钥匙!” 于思:“我!不!给!” 季无忧气笑了,把剑抬了起来,吓得于思闭上了眼。 哐当一声。 疼痛并没有落到他的身上,季无忧把剑劈向了房门的锁上,直接将那把锁劈开。 林怀玉推开门,屋子里并没有看到人,他环视了一周,进到屋子里,转头便看到房门旁边的墙角靠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宿泱的身上全是血,额头上被糊满了鲜血,鲜血顺着他的脸往下淌,将他的面容都遮挡了,口中也满是鲜血溢出,身上的鲜血都浸透了衣袍,地上也全是血。 林怀玉看到了墙上的血痕,那痕迹一看便是宿泱受不了折磨,拿头撞墙的痕迹。 宿泱此刻静静地靠坐在墙边,若不是满身的鲜血,仿佛那些折磨都不存在。 林怀玉蹲了下来,望着宿泱,眸光缓缓落在了宿泱的胸口,他盯了许久,忽的眼前一亮。 宿泱的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那起伏很小,小到如果不凑近看,根本看不到。 林怀玉“唰”地站了起来:“他还活着!” 于思震惊地望了过来:“他还活着?!” 他飞速奔了过来,搭上了宿泱的脉,良久难以置信道:“这人命可真大,我那四种都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剧毒!没想到这四种毒让他撑到了最后,竟然形成了一种相互制衡的关系……” 林怀玉看向于思,问:“什么意思?他不会死?” 于思摇头:“也不是,只不过这四种毒能够在他体内形成一种特殊的平衡,他只是暂时不会死,但什么时候他体内的这种平衡被打破了,那他也就会毒发身亡了。” 他说完,又话锋一转:“不过,就算他暂时保住了命,体内的毒也会影响他。” 林怀玉蹙眉:“他会如何?” 于思想了想,道:“大概……会神志不清吧,有时候还会很痛苦,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就像昨晚那样,不过应该也不会天天都如此。” 林怀玉蹙眉:“神志不清……” 这样的病,若是被有心之人知道,对于一个帝王来说,那是巨大的威胁。 林怀玉顿时看向了季无忧。 季无忧一愣,随即连忙道:“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林怀玉又看向了于思。 于思眨了眨眼:“我也发誓。”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严重,但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嚼舌根的人。 “帮我把他带回客栈。”林怀玉看向季无忧。 季无忧点头,立刻去扶宿泱,路上他看着林怀玉,笑着道:“玉溪先生,我能也叫你原本的名字吗?” 林怀玉没想到季无忧会说这个,他原本化名只是为了防宿泱和京城的人,如今倒是不需要了,于是点头:“随你。” 季无忧笑着试探叫道:“怀玉?” 林怀玉垂眸,应了一声。 季无忧笑得更高兴了:“你这名字可真好听。”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无忧这名字也很好听,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希望你开心快乐。” 季无忧眼睛一亮,如同黑夜里的星辰,他点头:“我母亲给我取的,怀玉,你再喊一声我的名字吧,你喊我的时候可真好听。” 林怀玉正要开口,季无忧扶着的宿泱突然抽搐了一下,脑袋正好撞到了季无忧的脑袋。 季无忧吃了痛,龇牙咧嘴的:“你干什么?!” 但宿泱并未真的醒来,自然也不会理他。 林怀玉望着被血浸泡的宿泱,眸光一沉。 得尽快找到梵尘,或者回江南找何清沥。 季无忧将宿泱放到床上,抱怨道:“他可真沉。” 林怀玉道:“你去洗个澡吧,他身上都是血,沾到你身上了。” 季无忧点点头:“行,你身子不好,也先休息一下吧。” 房门被关上,林怀玉这才缓缓靠近宿泱,他伸出一只手,十分缓慢地伸到宿泱的鼻子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和那人胸口的起伏一样微弱,几乎探不到。 林怀玉起身走到门外,他四下看了看,凝声道:“出来。” 无人应答。 林怀玉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你的主子都成这样了,你还不出来?” 房梁上落下来一道黑影,他跪在林怀玉身前,道:“林大人。” 林怀玉道:“你去给他洗个澡换身衣服。” 暗卫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震惊,但他得听命令,于是道:“是。” 林怀玉想了想,还是出了门,他走一会儿歇一会儿,寻了个大夫往客栈领。 于思他不放心,这里的大夫其实他也不怎么放心,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能够给宿泱看一看身体状况的人了。 他领着大夫走着,大夫看他这模样,不放心道:“要不……我还是先给你看看吧?” 林怀玉顿了顿,道:“不用。” 大夫只好闭嘴。 两个人回到客栈,季无忧似乎同人动了手,看到林怀玉来,连忙跑到林怀玉身侧,在他耳边低声道:“怀玉,宿泱他疯了!” 第48章 第 48 章 他竟然觉得林怀玉可爱…… 风暖天清, 回廊里那一阵轻风吹起众人的衣袍,也吹起林怀玉的长发。 林怀玉转头看向了另一边,只见宿泱换回了一身玄色的大雍衣袍, 神色阴鸷,他站在那里, 压迫感迎面扑来, 竟比此前强大许多,让人喘不过气来。 宿泱的眼神中有轻蔑, 有平静,却也少了很多东西。 林怀玉在那一瞬间感觉到,面前站着的宿泱, 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看上去甚至没有一点中毒的样子, 明明他离开之前,宿泱浑身是血, 奄奄一息,尚在昏迷。 “他怎么了?”林怀玉低声询问季无忧。 季无忧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他好像不认识我了, 不对, 也不是不认识我, 但对我的态度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就好像……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他知道有我这个人, 但他没真的加过我接触过我。” 林怀玉听着,眉心一点点拧着。 “陛下。”暗卫落在宿泱的身侧, 等着宿泱下一步的命令。 宿泱的目光却落在林怀玉的身上,他没有理会暗卫,而是对着林怀玉开口:“大雍的丞相为什么和大楚的七皇子这般交好?林怀玉, 你不应该站在朕的身侧吗?” 宿泱一开口林怀玉便更加觉得不对劲,他看着对方,问:“你是谁?” 宿泱闻言,轻轻笑了一声:“朕是谁?你觉得呢?” 林怀玉又问:“我是谁?” 宿泱望着林怀玉,只觉得对方莫名:“你是大雍的丞相啊,林怀玉。” 两个问题,足够林怀玉确认宿泱究竟哪里不对劲了。 宿泱虽然记得他,但似乎不记得他们之间曾经的那种感情。 不论是师徒,又或者别的…… 这就是于思所说的神志不清吗? 这个疑问,季无忧也有:“他这是神志不清吗?我看他好得很,他这是……记忆丢失?或者记忆混乱?” 林怀玉轻轻吐出一口气:“也许吧。” 季无忧皱眉:“那他这得持续多久啊?这也不算彻底好吧,毒还在他体内,他后面会变成什么样子?” 林怀玉只能道:“不知道。” 宿泱似乎没什么耐心待在这里,问林怀玉:“林相还不准备回京都吗?” 林怀玉垂眸,宿泱的毒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即便林怀玉不想回京都,此刻却放心不下宿泱以这种状况回到京都。 他走到宿泱面前,道:“陛下可否先随臣去一趟江南。” 宿泱挑眉,俯视着林怀玉:“为何?” 林怀玉不知道这会儿该不该告诉宿泱中毒的事,真要讲起来太过麻烦,但不讲……也有诸多麻烦。 他想了想,还是道:“江南水患一事还有些未曾完工的收尾项目,途径江南,陛下不亲自去看一眼吗?” 宿泱思索了一下,道:“既然如此,那便去一趟吧。” 林怀玉被季无忧拉到一边,问:“怎么办?他这个模样,也不知道算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林怀玉摇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可他体内四种剧毒又不知该如何解开。” 季无忧抿唇:“于思交给我吧,我会一直盯着他的。” 林怀玉轻轻颔首:“那便拜托你了。” 季无忧笑开:“别跟我那么客气,你要是真想感谢我,下次我去大雍找你,你别再让我睡树上了。” 林怀玉也轻笑了起来:“我定扫榻以待。” 他们在这边说着,宿泱的目光一直望着林怀玉,见到那人眉眼柔和,轻声笑着,忽然觉得这抹笑美丽又刺眼。 “走了。”宿泱丢下两个字,同暗卫走下楼。 林怀玉同季无忧告别,跟着宿泱离开大楚。 马车还是原来的马车,但这会儿,宿泱已经先行一步坐在了马车上,林怀玉进去的时候,宿泱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马车内部已经换了一副模样,那些垫着的软垫都被撤走,只剩下冰块还放着,大概是宿泱嫌那些软垫太热。 林怀玉靠着角落坐下,离宿泱有些距离,马车缓缓驶向江南的方向。 林怀玉不知道为什么,宿泱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似是在打量他,半晌,林怀玉抬眸对上宿泱的视线,问:“陛下是有什么事吗?” 宿泱饶有兴致道:“林相私下里似乎与朝堂上不太一样。” 林怀玉眉头轻扬:“何处不同?” 宿泱支颐着下颌,道:“说不上来,只是朕在朝堂上不曾仔细看过林相,现在一看,原来林相竟是个美人。” 林怀玉垂眸:“陛下何故调侃臣。” 宿泱低笑了一声,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道:“林相,坐近一些。” 林怀玉问:“为何?” 宿泱见他不动,眸光轻轻眯了起来:“天子口谕,你敢不从?” 林怀玉抿唇,只好起身挪了挪位置,倒是没有坐到宿泱身侧,而是坐到了离宿泱比较近的角落。 宿泱没有说话,只是自己靠近林怀玉,在林怀玉耳边俯身道:“江南水患,同林相是否有关?” 林怀玉一愣,他的耳边是宿泱说话间轻轻吹出来的风,痒得他想躲:“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宿泱低笑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林相何必装傻呢?” 林怀玉明白了,宿泱这会儿的记忆大概还在他手握大权的时候,而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了师徒情谊,在宿泱的眼中,他便也成了祸乱朝纲的佞臣。 林怀玉扯了扯嘴角:“臣的手还不至于伸到江南去吧。” 宿泱却道:“若是朕没有记错,林相可是江南人士啊,新科状元方知许是你的学生,亦是江南人士,你说呢?” 林怀玉冷了脸,道:“陛下若是不信臣,大可拿出证据,臣听从陛下发落。” 宿泱闻言,笑了起来:“林相,你看你,怎么如此不经逗,朕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 林怀玉抿唇,现在的宿泱,连他都有些摸不清性子。 方才宿泱字里行间都是试探,转头却又说只是玩笑,这样的脾气,倒是和先帝有些相像。 林怀玉还没开口,马车似乎又经过了那段比较颠簸的路,马车一震,他整个人撞到了车壁上,手臂发麻,林怀玉轻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是一个重心不稳,朝另一边跌进了宿泱怀里。 宿泱却抬起了手,并未顺势将林怀玉带进怀里,反而十分疏离,饶有兴致地看着林怀玉:“林相可要坐得稳当一些。” 林怀玉还没说出话来,喉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鲜血从他口中吐出,落在马车上,宿泱眉头一挑,看着林怀玉眼底闪过一丝疑虑:“林相的身子怎么回事?” 林怀玉闻言,眸光一抬,他从宿泱的怀里起来,故意道:“臣中了毒。” 宿泱看向他,神色未变:“哦?什么毒?” 林怀玉道:“臣的体内有四种剧毒,每一种都足够要人性命,但它们又在臣体内相互制衡,臣毒发的时候,或许会神志不清,或许会记忆混乱,或许会头痛欲裂,又或许吐血不止。” 宿泱:“这天底下竟有这样的毒?回头让何掌院给你瞧瞧。” 林怀玉看着宿泱淡然平静的神色,眸光一凛:“那臣便多谢陛下。” 宿泱忽然伸手,指腹在林怀玉的唇角碾了碾,低声道:“你没有骗朕,这深紫色的血果然是带着剧毒。” 林怀玉瞥了一眼宿泱指腹上沾染的鲜血。 他体内的毒还没有排干净。 林怀玉身子还没恢复,在马车里坐着不舒服,便躺了下来,宿泱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但很快,林怀玉觉得马车太硬,他十分不舒服,翻来覆去险些掉下去。 宿泱睁开眼看他:“林相?” 林怀玉半梦半醒间,声音有些哑:“陛下?” 宿泱忽然想起临行前让人撤掉的软垫。 原来那是林怀玉准备的,他嗤笑了一声,看着林怀玉,道:“朕竟然不知,林相是个如此娇气的人。” 林怀玉这会儿没力气应付宿泱。 他正要再换个姿势,一件柔软的东西垫到了他的脑袋下面,林怀玉转头一看,是宿泱脱了外袍叠成了枕头,垫到他的脑袋下面来。 林怀玉抬眼看向宿泱,宿泱只道:“林相既然中了毒,身子不适,朕自然该照拂一二,毕竟,你可是大雍的肱股之臣。” 林怀玉没说什么,枕着宿泱的衣袍再度睡下。 宿泱却没再休息,而是盯着林怀玉,落下了唇角的弧度。 他看着林怀玉好一会儿,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下一秒他朝着林怀玉靠近,伸出一只手,那手缓缓探向了林怀玉的脖颈。 五寸,三寸,一寸…… 宿泱的指尖已经碰上了林怀玉的肌肤,然而林怀玉却毫无反应。 直到宿泱彻底捏住林怀玉的脖颈,对方也毫无动静。 宿泱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林怀玉睡在他身侧,竟然如此不设防? 就不怕他对林怀玉忽然出手? 他捏着林怀玉的脖颈但没有用力,只是虚虚握着,林怀玉的皮肤很软也很滑,他握着那一截纤细的脖颈,竟不由自主地想把玩起来。 许是按到了林怀玉的喉结,林怀玉轻哼了一声,宿泱仿佛突然惊醒,松开了林怀玉的脖子。 他刚刚在想什么?他不想着捏死林怀玉,竟然在想这佞臣的脖颈手感如此舒服?! 林怀玉“啧”了一声,转头不再看林怀玉。 大楚的夏季不算太热,夜里的风甚至带了点凉意,从外面吹进来,抚过宿泱的面庞。 他再度睁开眼,看向林怀玉,对方果然将自己蜷成了一团。 宿泱抿了抿唇,又脱下一件衣服盖在了林怀玉的身上。 他刚刚竟然从这个佞臣的身上看到了可爱…… 他一定是疯了。 第49章 第 49 章 朕的心上人是谁? 烈日如同大火烘烤, 马车缓缓驶入霞雨镇,又重新回到了江南,热意升腾着, 仿佛要将人间蒸发。 这八日来,林怀玉一直观察着宿泱, 可对方没有任何不适,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好似不曾中毒一般, 可惜他不通医理,没法亲自给宿泱把脉一探究竟。 “林相?”宿泱忽的开口,打断了林怀玉的思绪。 林怀玉抬眸对上宿泱那带着些许笑意的眉眼, 问:“陛下?” 宿泱轻叹了一声, 状似有些为难道:“林相都盯了朕一路了,朕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林怀玉收回了目光:“没有, 臣只是……看陛下有些不同。” 宿泱挑眉,他看林怀玉才不同, 林怀玉在朝堂上冷若冰霜, 没成想私底下竟是这样一副模样, 倒让他觉得新奇。 “朕有何不同?”宿泱顺着他问。 林怀玉道:“陛下较之以往, 长大不少。” 他从前觉得, 宿泱像个小孩子,任性妄为, 胡乱吃醋,不管后果, 但如今有了些距离感,反倒感觉,宿泱正经了不少。 记忆混乱还能让人一夜之间成熟吗? 宿泱闻言, 却笑了:“这话说的好似林相了解朕小时候似的。” 林怀玉眸光一凝,果然宿泱的记忆里现下没有他教导宿泱的那一段记忆。 林怀玉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马车缓缓停下,林怀玉见宿泱不动,便先下去,宿泱从马车里出来,居高临下望着林怀玉,眉头一挑:“林相好不懂规矩。” 林怀玉看着他,十分自然道:“这都要我扶,陛下莫非体虚?” 林怀玉说完便后悔了,但话已出口无法更改,宿泱倒是没生气,只是看着林怀玉眼中多了一分戏谑。 他跃下马车,走到林怀玉的面前,两人不过一寸距离,故意可闻:“林相好大的胆子。” 林怀玉只得垂眸:“臣不敢。” 宿泱笑道:“那朕可是见识到了林相口不应心的模样呢。” 林怀玉见宿泱不打算轻易略过这个话题,只好又道:“请陛下责罚。” 宿泱看着林怀玉,对方那张绝世的面容就算是他也为之心动,那浓密的睫毛在林怀玉的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宿泱道:“责罚?” 他摇了摇头,道:“林相可是两朝元老,朕怎么忍心责罚林相呢。” 他说完,牵起了林怀玉的手:“走吧,进城。” 林怀玉一愣,跟在宿泱身后,一同进了霞雨镇。 客栈还是那家客栈,宿泱和林怀玉一进去,小二便道:“二位又来了?” 宿泱眸光落在对方身上:“你认识我?” 小二笑着道:“您二位气质不凡,相貌堂堂,小的想忘记都难啊,这次还住店吗?” 宿泱颔首。 小二立刻拿出牌子:“上房一间。” 宿泱抬眸:“我们有两个人,为何只给我一间房?” 小二解释道:“哎,小的看您上回也不住自己屋子里,就站在那位公子的房门口站着,还以为您二位就住一间呢。” 宿泱眉头轻扬,转头看向了林怀玉,林怀玉刚要上前要两间房,宿泱却拿着牌子道:“好啊,那就一间。” 林怀玉见宿泱已经拿着牌子往楼上走,他便没再说什么,跟着上楼。 林怀玉一进门,宿泱便转身问他:“朕与林相来过这里?” 林怀玉反问:“你不记得?” 这么近的记忆都能缺失,这记忆混乱究竟是怎么乱的?还是缺失了某些相关的记忆? 比如……和他有关的? 不对,宿泱也并没有忘记他,只是忘记了那份感情。 宿泱挑眉:“朕为什么会记得并未做过的事?” 林怀玉特地道:“陛下与臣一同微服南巡,陛下怎么会不记得?” 宿泱的目光紧紧锁着林怀玉,林怀玉的神色不似作假,但他更相信自己的记忆,有人想要凭空塞给他一段记忆。 宿泱嗤笑了一声,朝林怀玉逼近:“林相可知欺君之罪?” 林怀玉被宿泱逼到了门上,那压迫感瞬间笼罩住了他,他道:“微臣是否欺君,陛下可以回京都问问赵襄宜和方知许。” 宿泱却道:“如果朕没记错,这两个人与林相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林怀玉轻轻蹙眉:“那陛下也可以问问德福公公。” 宿泱的眸光停了停,德福是他的贴身总管,是他的心腹,不可能为林怀玉撒谎,林怀玉既然能搬出德福,想来没有骗他。 微服南巡…… 只为了一个水患吗? 这似乎不像是他的做事风格。 “既然是南巡,那就出去走走吧。”宿泱抬手正准备开门。 林怀玉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宿泱饶有兴致地看着林怀玉这个反应:“你是在怕朕打你?” 林怀玉见宿泱推开了他身后的房门,神色一顿,往旁边挪了一步:“没有。” 宿泱却追着问:“朕打过你吗?” 林怀玉抿了抿唇,他这会儿说有,宿泱肯定不信。 宿泱见他不答,心底越发疑惑,又问:“朕处置过林相吗?” 林怀玉道:“陛下不是要南巡吗?咱们出去看看吧。” 宿泱看着林怀玉转身就走,轻笑了一声。 转移话题如此生硬,这样的林怀玉……还真是少见。 林怀玉同宿泱走在街上,那日头正晒,林怀玉怕热,可又是他把宿泱带出来的,自然不能再多说什么。 他只能往前走着,对宿泱道:“霞雨镇之前刚有祈雨祭礼,晚上的灯会倒是十分漂亮。” 林怀玉正说着,忽然觉得头顶一暗,他抬头,只见一把青色油纸伞在他上方撑开。 宿泱在旁边的摊位上顺手买了把伞遮阳:“朕听说过祈雨祭礼,和京都的祭典没什么区别。” 林怀玉听着宿泱相同的话,轻笑了一声,宿泱就算记忆混乱,也没忘记自己不信神鬼之说。 宿泱的目光骤然落在了林怀玉的浅笑上,那抹笑不似在京都的时候疏离淡漠,像是一张面具挂在脸上,一点也不真实。 现下的林怀玉反而多了些随性的感觉,若不是知道这人心思深沉,他恐怕真会以为,林怀玉只是个温柔清冷的美人。 两人并肩在街上走着,忽然迎面走来一个带着斗笠帷幔的女子,他走到宿泱面前,似是有些惊讶:“你居然还在这里。” 宿泱瞥了她一眼:“我们认识?” 那女子点头:“对啊!我在祈雨祭礼那天给你送过花,想找媒人跟你说媒呢,可是你说你有心上人了,怎么你都没带你的心上人出门呢?还是说……还没娶到?” 宿泱眯了眯眼:“我和你说我有心上人了?” 那女子用力地点了点头:“对啊!所以……你成亲了吗?” 宿泱心思微动,余光瞥了一眼林怀玉,摇头:“并未。” 那女子问:“她不喜欢你?那不如……再考虑一下我?” 宿泱摇了摇头,道:“我既然已经有心上人了,姑娘就不要浪费心思在我身上了。” 那女子又一次被拒绝,却也不恼,笑了一声:“你还挺痴情的,既然如此,告辞了。” 宿泱等那女子离开,瞥向林怀玉:“林相能告诉朕,朕的心上人是谁吗?” 林怀玉轻咳了一声:“臣怎么会知道。” 宿泱笑了:“既然那店小二说是朕与你一起来的,那这霞雨镇的事,你应该知道才对。” 林怀玉道:“臣不知。” 宿泱扬眉:“是不知,还是不愿说?” 林怀玉停了步子,问:“陛下想知道什么?” 宿泱望着他,只问:“朕的心上人是谁?” 林怀玉冷着脸,道:“自然是白大将军之女,白见青。” 宿泱轻轻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索这个名字对应的人,片刻道:“朕在秋猎见过她,是个女中豪杰。” 林怀玉垂眸应了一声,自己往前走。 宿泱便跟着他:“但朕并不喜欢她。” 林怀玉一愣:“你……陛下曾自己亲口承认的。” 宿泱深深地看了林怀玉一眼:“林相究竟是哪里听来的谣言?朕与白将军之女不过一面之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朕若是真喜欢她,这么多年都没个动静吗?” 这回轮到林怀玉费解了,宿泱没必要骗他,为什么当时说自己喜欢白见青,甚至要立后呢? 现在的宿泱也没必要骗他,但宿泱如今记忆混乱,恐怕也不记得自己喜欢白见青了。 林怀玉没再说话。 宿泱却停了步子,见林怀玉还在往前走,将伞一立,勾住了林怀玉往自己的方向带。 林怀玉被猝不及防地扯回去,脚下不稳,朝后面跌去。 下一秒,有人从后面接住了他,宿泱闷声笑道:“林相真是,弱不禁风。” 林怀玉扶着宿泱站稳,淡淡道:“臣一时没有站稳。” 宿泱抬了抬眉,仅仅抱了一下,他能感觉到,林怀玉很瘦,他不禁道:“林相平日里的俸禄被扣了吗?” 林怀玉不知道对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不曾,怎么?” 宿泱道:“既然不曾,林相怎么如此消瘦?不好好吃饭吗?” 林怀玉一愣,随即道:“臣此前生了一场大病,如今还没好全,让陛下见笑了。” “病了?”宿泱望着林怀玉,“朕怎么不知道?” 林怀玉摇了摇头:“区区小事,怎敢让陛下挂怀。” 宿泱道:“林相可是我大雍的中流砥柱,你的身体怎么会是小事?” 他说着,拉着林怀玉朝医馆走去。 林怀玉连忙道:“不用了,陛下,臣已经快好了。” 宿泱步子停也没停:“胡说,你在马车上还吐血了。” 林怀玉眸光一顿,望着宿泱急匆匆的背影,不禁无奈。 宿泱如今还关心起他来了。 第50章 第 50 章 臣早就不是大雍的丞相了…… 黄昏的霞光又是那样浓烈, 仿佛有七彩祥云将天边团团围绕,那光景明艳动人,众人纷纷言是吉兆。 林怀玉同宿泱回了客栈, 只开了一间房,林怀玉想了想, 在桌边坐下, 没有一点去床榻上的打算。 宿泱看出林怀玉的心思,浅笑着拍了拍床上或许并不存在的灰尘:“客栈里没那么干净, 林相,劳烦你替朕铺个床。” 林怀玉只好起身,替宿泱扯好被子:“明日还有一天的路程, 陛下早些休息。” 他正要重新坐回桌子边上, 忽的被宿泱扯住,对方的力道稍大, 林怀玉直接跌在了床上:“陛下?” 宿泱淡淡道:“朕睡不惯外边的床,你躺着吧。” 林怀玉看着宿泱心口不一的模样, 忽的笑了一声。 宿泱不动声色地看了林怀玉一眼, 对方这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比上那淡漠的假笑要生动太多, 他喜欢看林怀玉真情实感笑起来的样子。 “你笑什么?”宿泱问。 林怀玉望着宿泱, 问他:“陛下想将床让给臣,为何不直接说?” 宿泱眸光一顿, 缓缓移开目光:“你要是不想睡床上,那就来坐着好了。” 林怀玉没动:“那陛下呢?” 宿泱眉梢轻扬, 在桌子边坐下:“朕不困。” 林怀玉没说话,脱了鞋子,又脱了外袍, 只剩一件中衣,他坐在床上,继续道:“陛下千金之躯,怎么能这样熬一宿呢?这床不小,两个人睡也无妨,不过若是陛下嫌弃臣不愿同睡,臣也不勉强。” 宿泱听着林怀玉的话,转头朝他望去,却见床榻上的人身形单薄,那中衣套在林怀玉的身上,贴着身形,微微显露出一截腰身,许是脱衣服的时候将系带带散了,林怀玉正在重新系上。 宿泱瞥见了那一晃而过的雪色,眸光一顿,明明林怀玉同他势同水火,可这几日与对方接触下来,却发觉林怀玉这人似乎和他之前记忆中的林怀玉不太相同。 甚至……他对林怀玉还有一些别的情绪。 他起身缓缓走到床榻边,俯视着林怀玉:“林相对朕的态度,是不是超过了君臣之间该有的距离?” 林怀玉不甘示弱:“陛下难道不是吗?” 宿泱一愣,回忆了一下这几天对林怀玉的态度,虽然夹杂着试探,但确实,他对林怀玉超过了君臣之间的关心。 可这没来由的关心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然无处查询。 或许……是在大楚客栈回廊里的那一眼? 林怀玉同那七皇子亲密耳语令他心头产生的一丝不爽。 宿泱微微皱起了眉头。 林怀玉看着宿泱一言不发,重新走回去坐下,无声地笑了起来。 若是从前的宿泱,恐怕早就已经上床了,而现在,宿泱竟然还能坐回去。 果真是没了那份感情。 这毒可真是够混乱的。 林怀玉见状便不再多言,在床上躺下,独自享受着床上的美梦。 第二日一早,两人便出发了,一日的时光飞速流转,林怀玉跟着宿泱进了县衙。 曲堂一看宿泱和林怀玉来,连忙迎了出来:“玉溪先生,您怎么来了?这位大人还没回京都?” 宿泱没有开口,他这一句已经问了太多次“你认识朕”,他已经察觉出不对劲,要么林怀玉买通了这一路上的人陪他演戏,要么……他丢了一段记忆。 前者,林怀玉虽然手段多,但还没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 后者,实在是匪夷所思,大楚之行,他是受了伤撞到脑袋了吗? 林怀玉先开口:“小许已经回京都了?” 曲堂点头:“是啊,你们走的当天,小许也启程了,先生,你是不知道,他那天哭的稀里哗啦的,抱怨说你不等他,说好了要给你送行的,结果你抛下他就走了。” 林怀玉笑着瞥了宿泱一眼,他知道那天宿泱故意起了早把他叫醒,故意赶在方知许来给他送行之前离开。 宿泱,就是故意的。 宿泱感受到林怀玉的目光,转头同他对视,眼中好似在问,笑什么? 林怀玉收回了目光,道:“我们刚从大楚回来,顺道看看水患的收尾工作。” 曲堂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先生您的身子,好了吗?” 林怀玉浅笑道:“快好了。” 曲堂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林怀玉和宿泱走在街道上,宿泱看着林怀玉若有所思。 林怀玉只好问:“陛下是有话要问臣?” 宿泱点头:“林相似乎很熟悉这里?” 林怀玉垂眸:“还好。” 宿泱嗤了一声:“林相有事瞒着朕,对吗?” 林怀玉无奈道:“陛下同臣去见一个人,到时候就知道了。” 宿泱问:“谁?” 林怀玉领着他已经走到了宅邸门口,他道:“太医院前任掌院,何清沥。” 宿泱挑眉,何清沥他知道,医术了得,但先帝过世之后,何清沥便也致仕回乡了。 没想到竟是在这里。 “见他做什么?”宿泱一边问,一边同林怀玉进门。 何清沥看到林怀玉,一喜:“你回来了?毒解了吗?” 他一边问,一边去搭林怀玉的脉,搭了好一会儿,眉头一皱:“怎么还是没解?” 林怀玉道:“没那么快,但应该有效果。” 何清沥点头:“是有,我还以为你都解好了,没想到还是一场长久的解毒,也是,你这毒都这么久了,解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宿泱一边听,一边看着林怀玉。 林怀玉中了毒,而且好多年了? 他却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宿泱眼眸不禁沉了下来。 他的暗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林怀玉笑着收回了手:“给陛下把个脉吧。” 何掌院瞥了宿泱一眼:“他怎么了?” 宿泱眸光一凝:“何掌院虽然已经致仕,但仍是我大雍的子民,见到天子竟是如此姿态吗?” 何清沥被宿泱的气势震慑,他感觉到宿泱的压迫感,虽然此前宿泱的压迫感并不少,但在林怀玉的面前,宿泱会收敛很多,但现在…… 何清沥吞了吞口水,行礼道:“见过陛下。” 宿泱这才收回目光:“罢了。” 林怀玉收到何清沥投来的疑惑的目光,摇了摇头:“把脉吧。” 宿泱又瞥向林怀玉:“朕的身体无恙,为何要把脉?” 林怀玉只道:“陛下不是想知道这一路上的疑惑吗?把完脉就知道了。” 宿泱挑了挑眉,坐了下来,伸出手,示意何清沥把脉。 何清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也能察觉出来宿泱有些怪怪的。 他上前把脉,这会儿花的时间更久,眉头也拧得越来越紧。 宿泱的指尖在桌子上轻轻点了点,道:“何掌院是致仕回乡技艺生疏了吗?” 何清沥这才松了手,道:“陛下……陛下身体里怎么有四种剧毒?” 林怀玉一听,何清沥不愧是太医院掌院,医术高超,虽然解毒不行,但把脉的本事还是在的。 宿泱却皱起了眉头:“中毒?朕?” 他的目光不禁又落在了林怀玉的身上。 林怀玉又在玩什么把戏? 何清沥点头:“这四种剧毒在陛下体内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只能说,陛下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能同时集齐四种毒在体内也是……挺厉害。” 宿泱看着何清沥,神色不变:“哦?那你倒是说说,这四种毒毒发是什么样子?” 何清沥如实道:“具体的我也说不好,毕竟我对毒没有太过了解,但根据脉象来看,可能会吐血,可能会神志不清,还可能记忆错乱,昏迷,头疼,都有可能,这四种毒会在陛下的身体里潜移默化地影响陛下的身体和精神。” 宿泱眸光一凝。 记忆错乱? 难道他真的中了毒?还是林怀玉在使什么手段?买通何清沥? 林怀玉在一旁也是若有所思,他接着问:“何掌院可知道怎么解?” 何清沥摇头:“不知。” 林怀玉本也没抱什么希望,术业有专攻,何清沥并不会解毒。 他重新看向宿泱,发现对方也正望着他,林怀玉道:“陛下何时回京都?” 宿泱道:“明日启程。” 只是何清沥的话,他不能信。 林怀玉从宿泱的眼中看出了对方对他的不信任,也没多说什么。 他现在说的再多,宿泱不信就是不信。 林怀玉便回了林宅,宿泱望着偌大的府邸,心里的疑惑更重:“林相在江南还购置了房产?准备日后致仕来这里住吗?” 林怀玉笑了笑:“算是吧。” 宿泱打量着此处,道:“还不错,不过……林相不准备留在京都吗?” 林怀玉步子微顿,淡淡道:“臣不会留在京都的。” 宿泱顿时看向了林怀玉:“为何?” 林怀玉浅笑着道:“如今河清海晏,四海升平,臣要做的已经做完了,唯一……” 林怀玉停下,看向宿泱:“唯一放心不下的,唯有陛下。” 宿泱心中一颤:“林相这是什么意思?” 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忘了些什么,他和林怀玉之间,似乎不只是势同水火的感情,林怀玉是佞臣,可这样一个手握大权的佞臣,却告诉他不会久留京都,这无疑是在告诉他,林怀玉无心那些权利。 那过往的算计利用都是什么? 林怀玉轻叹:“陛下体内的毒,臣放心不下,它始终是个隐患,臣这次同陛下回京,待解决了陛下体内的毒,臣便会自行离京。” 宿泱眸光微动:“你的意思是,你回京都是为了朕的毒?可你是我大雍的丞相,莫非准备下个江南就此不回去了?” 所以,还在这里买了宅子? 林怀玉轻笑:“陛下,臣早就不是大雍的丞相了。”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终究又回京都了 蜻蜓点水, 掠过荷叶,日光照在池塘水面,波光粼粼。 宿泱在那一刹那, 眼底浮现出一丝不解。 他望着林怀玉,对方的神情不似作假, 语气中也没有诸多遗憾, 似乎对于这件事没有半分不满。 他良久才开口:“林相如何就不是大雍的林相了?” 林怀玉悠悠道:“陛下亲口说的,又不记得了?” 宿泱立刻反驳:“朕何时说过?”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异常了。 林怀玉让出丞相的位置, 大权被他尽数捏在手里,这于他而言是天大的好事才对。 可他这会儿听了林怀玉的话,看着林怀玉淡然的神色, 竟觉得不该如此。 林怀玉, 这人就应该是大雍的丞相,从前是, 现在是,以后也是, 没人能代替他。 林怀玉浅笑道:“陛下如今中了毒, 记忆混乱, 个中情由臣就不多解释了, 但臣确实已经不是大雍丞相了。” 宿泱呼吸一滞, 又问:“是朕废了你,还是你自请辞官?” 林怀玉垂眸, 并未说话。 宿泱便猜到了,是他金口玉言, 废了林怀玉丞相之位。 不知怎的,想到这个答案,他竟然觉得心口闷得很。 可他如今竟已经有能力废了林怀玉, 他应该高兴才对,从今往后,这大雍再也没有能够掣肘他的人了。 “那朕为什么要废了你?”宿泱听见自己如是道。 他能废了林怀玉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大的原因必然是想收权,可他还是想听听自己废了林怀玉的原因。 林怀玉眸光轻抬,却只道:“陛下回去问问德福公公便知。” 宿泱闻言,立刻道:“你不准备同朕回京了?” 林怀玉摇了摇头,他望着池塘中满池和荷叶与盛放的荷花,没去看宿泱:“陛下的毒尚不知情况,我还是得跟着陛下回去看看。” 他也正好回去一趟,告诉住持自己的毒解了,再联系梵尘,让对方回来。 宿泱看着林怀玉,心中微动。 林怀玉没有必要骗他,既然已经不是大雍的丞相,现在同他回京,便只是因为……他? 林怀玉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城府颇深,明明把着大权不肯放手,他们之间应当是势同水火。 林怀玉为何突然对他好? 宿泱抿唇,应了一声:“朕去看看水患的工作,林相……你要跟朕一起吗?” 林怀玉摇了摇头,朝屋子里走去:“我对方知许的办事效率还是有信心的。” 宿泱也不强求,看了林怀玉的背影一眼,转身离开了。 林怀玉其实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只是将屋子里的东西整理了一下。 林飞站在门口,问:“先生真的要和陛下回京都吗?” 林怀玉颔首:“现下是不得不回去一趟了。” 林飞望着林怀玉的身影,忽的又问:“先生其实……挺在乎陛下的。” 林怀玉收拾东西的动作微顿,随即又淡淡道:“朝夕相处这么多年,说不在乎才是骗人的。” 林飞抿着唇,替林怀玉委屈:“可是他呢?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禁锢先生,逼得先生假死脱身,那时候身体每况愈下,如今虽然能治好了,可……可是那些痛苦都是真的啊!” 林怀玉转身,看着林飞噘着嘴靠着墙,一脸委屈地望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伤的是林飞。 林怀玉笑了笑:“如今陛下记忆混乱,中毒罕见,我回去只是为了他的毒,不为别的。” 林飞狐疑地看着他:“真的?万一……万一陛下记忆回来了,又把你关在皇宫里怎么办?” 林怀玉眸光微凉:“他不敢。” 林飞看着林怀玉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心底倒是松了一口气。 先生胸有成竹,既然这样说了,必定不会被困住。 但他还是不放心:“我和先生一块儿回去吧。” 林怀玉笑了起来,说了半天,林飞是想说这个,他道:“我何时说过不带你了?你不在我身边,谁保护我?” 林飞的眼睛忽的就亮了,林怀玉去大楚没带上他,让他守着江南等梵尘的消息,他以为京都之行,林怀玉也不会带上他。 林飞立刻欢天喜地道:“太好了!” 林怀玉看着林飞孩子心性,笑着摇了摇头。 第二日一早,林怀玉让林飞备了两辆马车,林怀玉同林飞一辆,宿泱一辆。 林飞看着林怀玉,问:“先生,这次去了京都,咱们还回来吗?” 林怀玉看着窗外的林宅,道:“自然会回来的。” 林飞似乎松了口气:“对啊,丞相府如今不是我们的了,咱们到了京都住哪?” 林怀玉经他提醒,也想起这事来,他思索着道:“那就选个清净点的地方买一座宅子吧。” 林飞幽怨地看着林怀玉:“咱们在江南买完了宅子,哪里还有钱去京都买一间?” 林怀玉失笑:“我们没钱了吗?” 林飞重重点头:“那他们送来的金银珠宝先生你又不收,那些药材也都被先生吃光了,咱们还剩什么?” 林怀玉不禁叹了一口气:“完了,我们去京都要流落街头了。” 林飞看着林怀玉唇畔那抹浅笑,瞪大了眼睛:“您怎么还笑得出来呢?” 林飞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无可奈何道:“实在不行,要不您去和陛下商量一下,先在宫里借住两天?” 林怀玉眉头轻扬:“你现在不怕他又把我关在宫里不出来?” 林飞笑笑:“您不是说他不敢了吗?” “不敢什么?”窗外忽的传来宿泱低沉的声音,林怀玉转头望去,宿泱正站在马车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林怀玉问:“陛下怎么过来了?” 宿泱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从另一辆马车下来,非得来找林怀玉,可他觉得自己一辆马车过于冷清,这里却是带了点欢声笑语,让他不由得想过来。 “朕有事和你说。”宿泱说着,目光落在了林飞身上。 林飞看了林怀玉一眼,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令他觉得难以抵抗,在看到林怀玉点了头,他便下了马车,把空间让给了宿泱。 林怀玉看着宿泱在对面坐下,问:“陛下有何事?” 宿泱想了想,问:“朕是不是忘了些什么东西?” 林怀玉眉头一扬,看向宿泱,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陛下也会怀疑自己了吗?” 宿泱摇头:“不是怀疑自己,只是从大楚回来,朕觉得和林相……和你之间,与以前不大相同,朕曾以为是你在暗步棋局,但这些日子又觉得,你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林怀玉笑了笑:“我说过,我想做的已经做完了,只要陛下好好做一个明君,心系天下百姓,我此生便无牵挂了。” 宿泱就这么看着林怀玉靠在马车壁上,神色淡淡的,仿佛一切都与他不相干。 这样的林怀玉与那个满腹心机的林怀玉实在太不一样了。 宿泱低笑了一声:“这话听着怎么像是说朕不会是一个明君?” 林怀玉突然抬眸看了他一眼,问:“陛下会做一个明君吗?” 宿泱挑了一下眉头,反问林怀玉:“在你心里,朕如今还并不是一个明君?” 林怀玉道:“是,也不是。” 宿泱顺着他问:“怎么是?怎么又不是?” 林怀玉的目光望着宿泱,可那眼神好似在看他,又好似不在看他。 林怀玉半晌道:“或许等陛下的毒解了,我才能回答陛下这个问题。” 宿泱听来,这话却有别的意思:“你是不想让朕死,所以才用这个答案吊着朕?” 林怀玉原本倒没这个心思,现下想了想,又觉得也可以有这层意思。 他淡淡道:“那陛下早日解毒,取得答案。” 宿泱却是一愣,他方才也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成想林怀玉是真的这样想的。 这世上,从小到大没几个人希望他活着,他的母亲厌恶他,他的父亲憎恨他,那些宫人更是将他当做发泄情绪的工具,即便他如今已是九五之尊,可他知道,仍旧没多少人在意他的死活。 可眼前这个本该和他站在对立面的佞臣,被他废了丞相之位,却希望他活着。 何其讽刺。 “你还想做丞相吗?”宿泱忽然问出了这句话。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明明林怀玉被他废了丞相之位对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他重新提这事做什么? 可他就是觉得,林怀玉便该站在那个位置上,辅佐他,与他一起整治朝纲。 而不是在那江南小镇埋没半生。 林怀玉看了宿泱一眼,却摇了摇头:“不想。” 宿泱皱起了眉头:“林怀玉,你当初进京是为了什么?” 林怀玉笑了,这人竟准备教训起他来了,还要同他聊曾经的梦想吗? 林怀玉还真回忆了一下,道:“我进京……是为了活下去。” 宿泱:“……” 宿泱一时语塞。 林怀玉却轻笑了起来,不得不说,宿泱这模样,和太子时期有些相似。 宿泱看着林怀玉笑,方才要问什么都忘在了脑后,他头一次知道,看到一个人笑,原是这样愉悦的事。 他也忽然发现,他很喜欢见到林怀玉笑。 “你能再笑一下吗?”宿泱望着林怀玉,忽然这么问。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陛下若是沉迷美色,也算不得一个明君。” 宿泱再度语塞。 一晃五日,马车终于到了京都城门口,那“京都”两个人衬得这座城池格外繁华。 林怀玉掀起窗帘看着城门,跟着马车一点点进去。 终究还是又回来了。 第52章 第 52 章 挺疼的 艳阳高照, 地上的石砖都反射着粼粼波光,好似盯着那太阳,多瞧几眼, 眼睛都受不了。 宫门口,德福正在那里翘首以盼, 终于看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随即停在了宫门口。 他抬眼望去,马车上下来一道颀长的身影, 轻轻一跃,稳稳落在地上。 正是宿泱。 他连忙迎了上去,刚跨出一步, 只见宿泱并未朝这里走来, 而是转了个身,站在原地, 望着马车上,好似在等人。 德福心底一跳。 这天底下能让陛下等的人, 恐怕只有那一位。 他没猜多久, 马车的帘子掀开, 只见一道削瘦的人影探了出来, 那一抹熟悉的紫色身影从马车中出来, 正是林怀玉。 德福眼睛一亮,看着宿泱上前去扶林怀玉, 他也连忙上前:“陛下,您终于回来了。” 宿泱没看他, 只应了一声。 德福又看着林怀玉,激动得热泪盈眶:“林大人!您真的没死!” “呸呸呸!您还活……啊不,您没事真的是太好了。”德福一连几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的, 险些忘了避谶得罪贵人。 林怀玉浅笑着点了点头。 宿泱抬步要走,却见林怀玉没有跟上的意思,他转身望向对方,问:“你不进去吗?” 林怀玉轻声道:“我还得和林飞去安顿住处,陛下回了宫自有人照料,我在也没什么用。” 宿泱皱了皱眉,瞥了德福一眼,走回去拉住林怀玉的手:“安顿什么住处,丞相府不好吗?” 林怀玉笑道:“陛下又忘了?我已经不是丞相了,这丞相府自然也收回去了。” 德福十分有眼色道:“丞相府一直空着,还有专人打扫,都是陛下之前吩咐了的,也没有收回来,林大人要回去住,陛下定然乐意。” 林怀玉眉头轻扬,他看着宿泱,对方并未回头,但耳尖却泛了点红。 林怀玉轻笑了一声。 已经很久没见过宿泱这般不经逗的时候了,许是做太子的那段时间,林怀玉也总喜欢开玩笑,登基之后宿泱反而脸皮厚了。 宿泱听着林怀玉的轻笑声,抿着唇接着往前走。 “只可惜我已经不是大雍丞相,住丞相府恐怕不合适,届时朝堂之上怕是会有有心之人弹劾陛下了。”林怀玉走在后面,如是道。 宿泱没接话,只对德福道:“传周历来。” 德福只好应了一声,朝太医院而去。 林怀玉自然知道宿泱要做什么,挣开了宿泱牵着他的手:“我留在宫里做什么?” 宿泱道:“你不是因为朕才回来的吗?你不看着朕,住哪里去?丞相府你不住,那就留在宫里吧。” 林怀玉眸光轻颤,神色顿时冷了下来:“我不住宫里。” 宿泱见状,问他:“为何?” 林怀玉却并没有解释。 宿泱点了点头,无奈道:“又是朕不记得了,是吗?” 林怀玉转移了话题:“陛下还是先打算一下自己身上的毒该怎么办吧。” 宿泱定定地看着林怀玉,问:“若是朕真的死了,你应该会很高兴吧?” 林怀玉皱起了眉头:“我若是会高兴,何必同陛下回京都?” 宿泱便顺着问:“那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朕的生死?” 连他最亲近的人都不在乎他,林怀玉为什么这样在乎他? 林怀玉只是淡淡道:“因为大雍需要陛下。” 宿泱眸光一垂,他看着林怀玉,忽的朝对方逼近:“大雍需要朕,和你在乎朕的生死有什么关系?” 林怀玉就这么一步一步被宿泱逼到了桌子边上,只差一步,他的腰就会磕到桌子边。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撞在了一处软物上。 林怀玉低头看了一眼,是宿泱伸了手,垫在了他的腰后。 但与此同时,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被拉得极近。 宿泱看着林怀玉,等着林怀玉的回答。 林怀玉只好侧过头,避开宿泱的目光,道:“我希望大雍国泰民安,陛下若是出事,势必又要动荡。” “只是这样?”宿泱紧紧盯着林怀玉,问。 林怀玉被对方盯得受不了,将人推开:“不然陛下以为是什么?” 现在的宿泱不同以往的强势,林怀玉不过轻轻一推,宿泱便自己退开了,只是他的目光仍旧停留在林怀玉的身上:“朕还以为……” 他话没说完,外头响起了德福的声音:“陛下,周掌院过来了。” 宿泱只好道:“让他进来。” 周历一进门,看到林怀玉,陡然睁大了双眼。 林怀玉真的没死?!陛下不是在痴人说梦啊。 可是那天的大火明明是他亲眼所见,那火势足以将人烧成灰烬,宫人们扑了好久都扑不灭那大火,林飞又在外面,林怀玉怎么逃出来的? 更何况他当时诊脉,林怀玉的毒已经无药可救,那时候林怀玉吐血不止,根本走不了啊。 林怀玉感受到周历震惊的目光,浅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周历强忍着想去给林怀玉把脉的冲动,对宿泱行礼:“陛下。” 宿泱坐在书案前,道:“给朕把个脉。” 周历一愣,但也没说什么,将药箱一放上前给宿泱把脉。 旁边的德福一听,连忙问:“陛下,您怎么了?” 宿泱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林怀玉倒是在一边悠闲地喝起了茶。 唯有周历,给宿泱把脉的这么一会儿,眉心已经皱得连成了一条线。 宿泱看着周历这副表情,心底一沉。 看样子,林怀玉没有骗他,何清沥也并不是被林怀玉收买。 何清沥半晌才收回了手,他望着宿泱,声音有些抖:“陛下……您这……” 宿泱淡淡道:“但说无妨。” 何清沥只好道:“陛下体内怎么中了四种毒啊?” 德福一听,连忙跑到宿泱身边:“陛下中了毒?!” 他刚一喊,意识到什么,又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 宿泱脸上却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 “继续说。”宿泱道。 周历叹了一声:“恕臣无能,这四种毒每一种都是剧毒,且臣也不知如何解开,万幸的是,这四种毒在陛下体内相互制衡,陛下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宿泱垂眸,这话与何清沥说的一般无二,不愧是何清沥带出来的徒弟。 他点了点头,吩咐道:“此事不可外传,倘若有第五个人知晓此事,朕绝不饶你。” 周历连忙道:“臣明白。” “解毒之法务必尽快找到。”宿泱又道。 周历只能应下,但他知道此事十分难办。 周历离开后,德福看了看宿泱,又看了看林怀玉,两个人都十分淡定,想来是早就知道这事,他面上焦急,却也说不了什么。 林怀玉放下茶盏,起身道:“既然陛下已经诊过脉了,在下便先告辞了。” 宿泱也连忙起身:“何必如此麻烦,你不是因为朕的毒才回京都的吗?不如朕让人收拾间寝宫出来,你既然不愿回丞相府,那外面哪里有宫里住得舒服?” 林怀玉步子一顿,还没开口,宿泱又接着道:“还是说,林先生嫌弃宫里住的不好?又或者下人服侍不到位?” 德福在旁边一看,连忙道:“哎哟,奴才们可不敢啊,知道是林大人,咱们哪里敢不尽心尽力啊。” 林怀玉自然听得出德福当着他的面演戏呢,不过宿泱说的也没错,他回京都就是为了看着宿泱,如今只是记忆混乱,还没到彻底毒发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宿泱毒发会是什么模样,以防万一还是看着对方比较好。 林怀玉这样想着,转身道:“既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德福在一边问:“那陛下,奴才还是带着人把沁春宫收拾一下?” 宿泱眉头一挑,看向德福,点了一下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沁春宫,但看德福如此熟稔的模样,林怀玉还真没说错,他们之间果真有什么被他遗忘的记忆。 宿泱便道:“朕也去沁春宫看看。” 林怀玉原本想拒绝,但看宿泱这副模样,只好先将话咽下。 罢了,宿泱如今没有那段记忆,沁春宫便沁春宫吧,他既然都回了京都入了皇宫,住哪里又有何妨? 林怀玉和宿泱一块儿到了沁春宫,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丝毫未变,林怀玉看着,眸光微动。 他知道自己那一把火有多猛烈,他还特地让林飞压着太医和宫人不准去通报,就是为了让那大火烧得能将他化为灰烬才好。 可如今这沁春宫原木原样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说没有丝毫触动那是假的。 林怀玉走到屋子里,推开门便看见里面原样的场景,仿佛这沁春宫从未损毁过。 除了那书案之上,已然没有了他的手稿。 他走进里面,只见书案上一尘不染,看样子是有宫人每日在这里打扫。 德福说也有人每日打扫着丞相府…… 林怀玉垂了垂眸,心底不知是什么滋味。 “陛下!” 身后突然传来德福慌乱的声音,林怀玉回头,瞳孔一震。 只见宿泱望着沁春宫里头,整个人却仿佛僵在了原地,他眉头皱得死紧,面上显露出十分的痛苦来。 好半天,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吐出,宿泱猛的捂住了头,扶着门框跪了下来。 林怀玉走了过去:“陛下?你怎么了?” 宿泱没能说话,只是闷哼了一声。 林怀玉连忙对德福道:“去请周掌院。” 德福应了一声,火急火燎地朝着太医院跑。 林怀玉正要动,却被宿泱一把扯住了袖子,拽了回去。 林怀玉猝不及防地跌在了宿泱的身上,两人靠在门框上,林怀玉听到了宿泱砸在门框上的声音。 应该挺疼的。 第53章 第 53 章 你背后有我 通透的阳光照射在门口, 在石砖和门框上投下一片光亮。 门边上倒着的两个人,一个还压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林怀玉看着宿泱,问:“陛下没事吧?” 宽大的衣袍似乎都缠在了一起, 层层叠叠堆着,林怀玉正要站起来, 又被宿泱拉着。 那人低声道:“别走……” 语气里藏的是无尽的痛苦。 林怀玉眸光微顿, 语气有些淡:“周掌院一会儿就过来了,陛下站不起来了吗?” 宿泱咬着牙, 道:“头疼。” 林怀玉想起之前闯入于思的屋子,见到墙壁上的血迹,分明是宿泱用头砸出来的, 说不定除了毒, 他砸的那几下也把脑子砸坏了。 林怀玉感觉到对方攥着他的衣袖很紧,紧得连褶皱都攥出来了。 林怀玉看了宿泱半晌, 问:“很疼吗?” 宿泱点了点头,咬着牙道:“很疼。” 林怀玉却忽然冷了脸, 轻笑了一声:“就这么点疼, 陛下就受不了了?” 宿泱闻言, 先是一愣, 他抬起头缓缓看向林怀玉, 眸光中有些难以置信。 但随即他也忽的笑了一声:“你说得对,老师。” 林怀玉一听, 便知对方已经想起了他们之间的那些腌臜事。 他甩开宿泱的手,从宿泱身上起来, 自顾自整理了一下衣袍,周历也正好这时候到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宿泱,又看了一眼站着的林怀玉, 暗暗心惊。 林大人莫不是回来报仇的吧?陛下落到林大人手里,岂不是任打任杀? 宿泱这会儿已经昏过去了,靠在门框边不省人事。 林怀玉瞥了一眼,对周历道:“看看他怎么回事。” 周历立刻点了点头,跪在地上给宿泱诊脉。 好半天,周历道:“没什么事,大概是因为来了沁春宫,触景生情,气血翻涌,血液里的毒有些乱了,这才昏了过去。” 林怀玉颔首:“死不了就行。” 他转身离开了沁春宫。 既然宿泱都记起来了,他更不能住沁春宫了。 周历看着林怀玉离开的背影,一时语塞,这世上也就林怀玉敢说陛下死不了就行这种话了。 林怀玉出了宫,终究没有再留在宫里,林飞来接他:“先生,我先在客栈定了房间,等寻到合适的屋子再搬过去。”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不是说没钱了吗?” 林飞笑了一下:“虽说是没钱了,但总不能让先生露宿街头吧。” 林怀玉同林飞朝着客栈走去。 “陛下都多少日没上朝了啊?”有人在客栈里头边吃着花生米,边低声道。 另一个人道:“我听说陛下压根不在京都,别说上朝了,那些大臣进宫也都被德福公公推了。” “我还听说……陛下是病了!” 另一个人摆了摆手,连忙道:“这可不兴胡说!咱们陛下正值青年。” “你道是什么病?相思病!” 另一人闻言,笑了笑,又道:“前阵子那些通缉令都撤了,换成了寻名医的告示,你说,陛下是找到了林大人,还是没找到啊?” “肯定没找到啊!人都死了,哪里还能找到?八成是找不到,陛下便相思成疾,一病不起,宫里的太医治不好,故而遍寻名医呢!” 林飞听着他们如此议论,默默地找到了林怀玉身前,替他挡着。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将人推开:“我是见不得人吗?” 林飞一愣:“……” 好像也不是哦。 林怀玉径自朝楼上走去,林飞连忙跟上。 那议论的两个人许是听到了动静,朝着林怀玉望了过来。 一人连忙拍打着同伴:“那个人!那个人好像是林大人啊!” 那同伴转身,已经看不到林怀玉的身影,他道:“你是不是眼花了?林大人早死了,你怎么可能看见他?” 那人急道:“不可能!那人也太像了!绝对是!” 另一人道:“他要真是林大人,怎么可能住客栈来?我可是听说丞相府一直空着,还有专门的人打扫,若是林大人回来,怎么可能不住丞相府呢?” 这边议论纷纷,倒是不影响林怀玉坐在床上,林飞整理着东西,问林怀玉:“陛下没有留您住在宫里吗?” 林怀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林飞立刻闭上了嘴。 也不知怎的,林怀玉回京的消息突然就传开了,有鼻子有眼的,甚至还传闻林怀玉就住在悦来客栈里。 客栈一下子就被人订满了,一楼也坐满了人,多的是吃了半天不肯走的,只为一探究竟。 这人明明都死了,这世上哪来的起死回生? 一楼吵吵闹闹,一半怀疑的人在那里不信邪。 “我今天还非得看见那个人,瞧瞧他究竟是不是林丞相。” “要真是……咱们不都把人得罪了?” “是啊,那可是林怀玉林丞相啊!要真是他回来了,京都又该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然而,就在众人或惊惧或怀疑中,有人忽然扬声道:“林大人真是可怜呐!” 众人顿时望向了他,只见那人坐在角落里,气定神闲的模样,也不像是来吃饭的。 他们问:“你这话什么意思?林丞相哪里可怜了?” 那人道:“林丞相明明是位为国为民的好官,怎么在你们京都之人口中,却成了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奸佞?” “他本就是!若不是他,那京都皇城一夜之间血流成河,地上的砖缝里都是血,怎么说?” 那人淡淡道:“可若不是他,当今圣上如何能轻而易举登基称帝呢?” 他又道:“若不是他,皇城内乱又怎么会这么快结束呢?” 他们顿时道:“皇家之事,岂容我们议论?!” 那人嗤了一声:“不敢议论也私下议论多回了,还差这一回吗?” 众人又道:“既然这事对陛下有利,可他也是为了自己大权在握,把持朝政!” 那人又问:“那林大人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吗?” 众人想了半天,道:“他将朝中众位大臣搅得不得安宁,那前任户部尚书多好的一个人啊,他说下狱就下狱,说砍头就砍头,这天下是他一个人的天下吗?!” 那人便道:“那户部尚书什么亲民都是演的,实则借着职位贪墨,你们无知不代表这事就是对的,林大人斩一个贪赃枉法之臣有什么错?” 众人一阵无言,有人道:“那户部尚书都已经死了,你们要颠倒黑白,谁跟你们争论?!” 那坐着的人又问:“那林大人可有害过你们吗?前面科举,林大人抓了那么多卖官鬻爵的奸臣,你们不去唾弃他们,反而骂林大人?” 这一下众人倒确实没了声,可林怀玉在他们心里,就是一个把控朝堂,颠倒是非的奸佞。 他们不再与这人废话。 倒是二楼的林怀玉和林飞将这些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林飞关上窗:“这人是谁啊?居然为先生说话!” 林怀玉只是放下茶盏,道:“你去查查他。” 林飞点头:“是,不过这人为先生说话,想必是真心相信先生的,我还从来没再京都见到敢公然为先生说话的人,这人还挺有胆气的。”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你还挺欣赏他。” 林飞道:“那当然!只要是站在先生这边的人,我都喜欢!” 林怀玉笑了笑。 没一会儿,林飞又愁了起来:“到底是哪个大嘴巴传的先生在这里啊,咱们都出不去了!” 林怀玉倒是一脸无所谓:“不过是起死回生让人想一探究竟,其中不乏是朝中官员的人来探底的,他们想知道,究竟是不是我回来了,毕竟宿泱这两年一直坚信我没有死,那些大臣虽然嘴上说我已经死了,心里却会被宿泱的种种行径也带动,如今又传出了这样的风声,势必是要弄清楚的。” 林飞点头:“原来如此,我当那些百姓是真闲的呢。” 林怀玉淡淡道:“去找小二买些吃的吧,只要陛下那边没有毒发的消息,我们也可以不出去的。” 林飞倒是没什么,他有武功,轻功也很好,上个房顶随意离开。 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林怀玉都快睡着了。 林飞道:“这外头的人可真有毅力,还不走。” 林怀玉浅笑着:“我若是他们,也必定要得到答案才能安睡啊。” 林飞将菜放到桌上,道:“客栈老板都笑开花了,说店里的生意没这么火热过,全是托了先生的福。” 林怀玉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这倒是非我所愿。” 林飞道:“那个人,我查到了。” 林怀玉面上不动,夹着菜随意道:“嗯。” 林飞只好自己继续道:“他似乎是陛下的人。” “我跟着他一路看着他进了皇宫,最后找上了德福公公。” 林怀玉脸上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仿佛早就猜到一般。 林飞看着林怀玉这般,只道:“先生知道?” 林怀玉没点头也没摇头:“这京都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为我说话的人本就不多,普通百姓即便心中有那么一丝向着我,也绝不敢和众人为敌,那人要么背后有人,要么是不想过安稳日子了。” 林飞抿唇:“我背后没人,我就敢说!” 林怀玉笑着看他:“你背后是我啊。” 林飞怔怔地看着林怀玉,半晌耳朵竟然红了。 林怀玉看着林飞不经逗的模样,不禁笑道:“我什么也没说,你脸红什么?” 林飞直接转过了身。 他家先生自己是不知道自己多能撩拨人!!! 就顶着那样一张绝色倾城的脸,冲着他微微笑着,同他说“你背后有我”!!! 谁顶得住!!!! 第54章 第 54 章 林怀玉是真的不在乎他了…… 天色微暗, 夏日的太阳将一整日拉长,黑夜变得短暂。 林飞好不容易缓和了,转过身重新回到林怀玉身边:“可是就一个人这么说, 也动摇不了百姓心里您的印象啊,有什么用?要这真是陛下的安排, 也太……” 林怀玉笑道:“是他的安排, 不过,他自然知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反之亦然,今日这一出不过是为了在人心中安下一颗种子, 待来日生根发芽罢了。” 林飞了然:“原来是这样。” 林怀玉点了点头, 其实宿泱应该还有一个曾意思,那些朝中大臣知晓了今日发生的事, 自然也会去查这个人,宿泱做的如此明显, 为的也是告诉所有人他对林怀玉的态度。 林怀玉垂着眼眸, 在客栈安心住着。 第二日一早, 客栈里的人少了一些, 宫里却来了人。 众人一看, 竟是德福公公亲自来了。 “德福公公都来了,那必定是林大人了吧?” “这世上竟真有起死回生之事?” “说不定就是没死啊!” “可是林大人假死是为了什么呢?” “你不知道陛下知道林大人死后那副模样吗?据说林大人死之前一直在宫中不曾出宫, 这之间的联系,你细想想呢?” “莫不是……陛下他对林大人……是那种心思?!” “陛下这么多年不曾立后, 大抵就是为了林大人吧?” “可林大人是他的老师,陛下就算有那心思,林大人也不同意的吧?” “所以啊, 林大人这不就假死脱身了吗?” “那他既然已经跑了,怎么又回来了呢?” “那谁知道呢?说不定是陛下这两年寻找林大人,还真找着了。” 德福走在楼梯拐角处,朝着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随后才敲了敲林怀玉的门:“林大人,您在吗?” 房门被林飞打开,德福笑眯眯看着他:“林大人在吗?” 林飞让了让位置,露出了身后林怀玉的身影。 德福连忙进了门,道:“林大人,陛下让奴才来请您进宫呢。” 林怀玉淡淡道:“他怎么了?” 德福轻叹了一口气:“陛下不太好,昨夜一直念着林大人呢,今个儿早上终于醒了,咱家就马不停蹄地来请林大人了。” 林怀玉唇畔挂着浅笑,他起身朝门口走去,德福松了口气,正要跟上,下一秒听见林怀玉道:“陛下若是要死了,劳烦公公来告诉我一声,旁的便不必了。” 林怀玉今日确实要出门,他要去一趟灵山寺。 林飞早早备好了马车,他出了客栈便朝城外而去。 德福望着林怀玉的背影,叹了口气。 清晨的灵山寺云雾缭绕,仿佛真的处于仙境之地。 林怀玉同林飞上了山,住持见他来,将人引到了禅房:“你的毒解了?” 林怀玉点了点头,复摇头:“尚未痊愈,还要调养。” 住持松了口气,这么多年悬的心终于放下了:“能解就好。” 林怀玉问他:“梵尘有消息了吗?” 住持摇了摇头:“还是没有。” 林怀玉皱起了眉头:“他不会出事了吧?” 住持沉吟了好一会儿,道:“我派了人去寻他,应该不日就会有消息了。” 林怀玉颔首,他坐了下来,住持替他把了把脉:“毒素尚未清完,不过确实比之前好多了,你是做到了灵祭族的人吗?” 林怀玉道:“找到了。” “难怪。”住持收回了手。 林怀玉又问他:“陛下的事,给梵尘去信了吗?” 住持点头:“写了,只是不确定他如今还能不能收到。” “无妨。”林怀玉在灵山寺待了许久。 一个小和尚找了过来,双手合十对住持道:“住持,陛下来了。” 住持看了林怀玉一眼,问他:“要见他吗?” 林怀玉的眸光落在棋盘上,正与住持对弈,这会儿似乎在想下一步棋落在哪里。 住持懂了林怀玉的意思:“那老衲去打发了他。” 等住持离开后,林怀玉落下子,起身走到了院子里,山上没有城里那么热,他站在树下,那带着清凉的风吹起他的衣袍,任谁见了都会以为是月下谪仙。 林怀玉对林飞道:“再加点人去找梵尘吧。” 林飞得了令,便暂时离开了灵山寺。 林怀玉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望着那颗参天古树好半晌。 “你真的在这里。”宿泱的声音在林怀玉的身后响起。 还有住持:“陛下不可擅闯禅堂啊……” 林怀玉转身回望,宿泱这会儿的脸色比起之前记忆缺失的时候要差很多,苍白的面容和没什么血色的唇,如今才是一副中了毒的模样。 林怀玉看着他,淡淡道:“陛下怎么来这里了?” 宿泱想靠近林怀玉,却又不敢离得太近,林怀玉这会儿淡漠的神色拒人于千里之外,包括他。 他只能远远道:“醒来没看见老师,怕老师……又消失了。” 林怀玉神色漠然,他收回了目光,不去看宿泱:“既然见到了,陛下也可以放心了。” 宿泱摇了摇头:“朕不是那个意思,朕只是怕老师丢下朕,并非要禁锢老师的自由。” 林怀玉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就准备回禅房去。 宿泱见状,连忙上前,却只敢拉住林怀玉的衣袖:“老师,我很后悔。” 林怀玉步子一顿,眉头微挑:“后悔什么?” 宿泱片刻,道:“我后悔那天在御花园,不该一时冲动。” 林怀玉闻言,嗤笑了一声:“你以为你错的只是这一件事吗?” 宿泱摇头:“我知道我一步错步步错,老师,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林怀玉重新看向宿泱,问他:“我记得之前好像是你自己说的,不想同我做师徒,也不想只有这一层关系,怎么现在又要回去了?” 宿泱连忙道:“我对老师的心意……并无后悔,只是我如今知道我不该那般只顾自己的心意,折辱老师,连老师的身体都不顾……” 林怀玉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 宿泱的话被堵了回去,一时无言,眼看着林怀玉又要走,他捂着脑袋,拉住林怀玉:“老师……我好疼……” 林怀玉望着他,抿唇道:“疼一些才更令人清醒。” 宿泱扯着林怀玉的衣袖,定定地望着对方,良久,他的手被林怀玉甩开,他只能虚握了一下空气,不敢再将那人攥住。 他望着林怀玉离去的背影,在原地驻足许久。 直到林怀玉关上了禅房的门,再也看不到身影,宿泱才皱紧了眉头,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林怀玉是真的不在乎他了。 第55章 第 55 章 我不该对老师有非分之想…… 转眼, 风带上了微凉的感觉,夏日的炎热即将被秋日的凉风替代。 “陛下,赵大人求见。”德福站在御书房, 毕恭毕敬地伺候着林怀玉。 这些时日,陛下也不知道怎么了, 突然发了狠地处理起朝政来, 事无巨细,就连从前一些不看的繁琐小事都亲自看了起来。 那些个大臣看到自己的奏折上写的“自家门口的乞丐整日用石子砸他家的门”这种小事还被陛下批注, 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 八成以后可不敢在奏折上胡乱写东西了。 宿泱眸光都没抬,只道:“让他进来。” “是。”德福应了一声,出了门去请赵襄宜。 赵襄宜一进御书房, 便看见批奏折的宿泱, 他行礼道:“参见陛下。” 宿泱这才抬起头来:“什么事?” 赵襄宜道:“中元节将至,皇陵祭祖一事也该操办起来了, 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宿泱闻言,眸光一顿。 去年他没心思理这些事, 中元节的祭祖被他搁置, 前年还是林怀玉一手操办。 他看着赵襄宜, 良久, 问:“赵爱卿可有举荐的人?” 赵襄宜道:“按理来说此事应当有礼部操办, 但礼部尚书前些日子重病告了假,如今礼部怕是没有能够担此重任的人。” 宿泱冷笑了一声:“礼部没有, 那就从你们翰林院出,翰林院学士众多, 连个能遵循礼制的人都没有吗?” 赵襄宜道:“臣心中倒有个人选,方知许方大人曾主理水患一事,做的很是漂亮, 祭祖一事不妨也交给他来办,陛下觉得呢?” 宿泱眉头一挑,倒是同意了:“准了。” “那微臣替方大人谢陛下隆恩。”赵襄宜叩谢圣恩,便领了旨意出宫。 德福送赵襄宜出宫,路上,赵襄宜问德福:“德福公公,陛下这些时日是怎么了吗?” 德福揣着明白装糊涂:“赵大人这是何意啊?” 赵襄宜浅笑着道:“不少大人战战兢兢,同本官说陛下在他们胡乱写的奏折上竟然还批注了,臣等惶恐啊,德福公公,陛下究竟是怎么了?” 德福轻叹了一声:“也没怎么,陛下不过是……勤于朝政。” 赵襄宜点头:“本官自然明白,但……德福公公,明人不说暗话,前阵子林大人的事沸沸扬扬,如今陛下又一反常态,本官斗胆猜测,此事是不是与林大人有关?” 德福但笑:“陛下勤政不是好事吗?赵大人何必如此忧心?” 赵襄宜道:“是好事,可是未免……过满了。” 德福道:“赵大人与其关心这个,不如让大臣们别敷衍奏折了。” 赵襄宜见套不出什么话来,只好点头:“本官知道了。” 德福望着赵襄宜离去的背影,又是一叹。 陛下勤政倒是没什么,可陛下中了毒,一边疼一边吐血,一边还要处理政务,这就很不对劲了。 陛下自从从灵山寺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也不是意志消沉,也没有偏执阴鸷,但就是哪里不对劲。 好像出了朝政,旁的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脸上也没了多的表情。 德福摇了摇头,颇为无奈。 可解铃还须系铃人啊,系铃人又不肯解,分明是个死结。 德福回到御书房,脸色一变,连忙又喊人去请周掌院。 宿泱一手按着自己的头,鲜血又染红了苍白的唇,书案上都是赤色。 他抬头看向门外,目光越过德福,喃喃道:“原来这就是当初他的感受吗?” 林怀玉那时候中了毒,时常咳血,身子骨弱,膝盖也不好,他那时候应该心疼林怀玉,照顾林怀玉,可他却为了自己的占有欲,折辱对方,伤害对方。 林怀玉那时候就是这样痛吗? 宿泱扯了扯嘴角:“这样的恨,要怎么弥补?” 德福在旁边听着宿泱的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该如何插嘴,个中滋味,他没办法和宿泱共同体会。 宿泱本也没指望德福给他出什么谋划什么策,他只能支颐着脑袋,由周历给他把脉。 只是周历也不会解这个毒,他体内的毒相互制衡,稍有不慎便可能在顷刻间要了他的命,周历不敢乱动。 宿泱趁着这会儿停下来的空隙,走到了御花园里,他边走边问:“德福,老师近日在做什么?” 德福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宿泱身后,汇报道:“回陛下,林大人什么也没做,不是在灵山寺下棋听禅,就是在客栈里睡觉。” 宿泱应了一声,嘲弄道:“老师没了朕,倒是活的更自在舒心。” 他在御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想,若是他的生命里真的没有林怀玉,孤家寡人不过如此,林怀玉要他做一个明君,他也会是一个明君,林怀玉说天子便是孤独的,他以为他可以忍受这样的孤独。 可他发觉自己不能,他忽然有些庆幸,自己中了毒,若是一朝毒发,没有解药,他死了,林怀玉会不会为他伤心,为他流泪呢? “陛下。”暗卫忽然落在宿泱的身前。 宿泱看到他,眸光一凝:“是老师出什么事了吗?” 暗卫道:“没有,不过林大人去了丞相府。” 宿泱闻言,忽然眼前一亮。 什么孤家寡人,什么中毒身死,通通都被他在一瞬间抛开。 “德福,备马车。”. 林怀玉闲来无事,想着回丞相府看看,既然宅子没被收回去,他好歹住了那么久,那大概是他在京城的第一个家。 说是家也不像,但总归是有些感情的。 林怀玉站在院子里,目光转了一圈,这里什么都没变,院子里连灰尘都没有,虽然不像是住了人的样子,却也不像荒废的模样。 还真是有专人打扫着。 他走到了自己的书房,望着空空如也的书架和书案,指尖轻轻拂过。 他看了半晌,正要离开,一回头,却见宿泱立在门边,正凝视着他,也不知来了多久。 林怀玉看着他,道:“陛下来了怎么也不出个声。” 宿泱笑了笑,道:“怕打扰了老师的兴致。” 林怀玉淡淡道:“我能有什么兴致。” 宿泱眸光一黯,随即跟着林怀玉出了书房的门。 他只是跟着,除了一开始说了一句话,林怀玉不开口,他便没再说话。 林怀玉走到了自己的卧房,里面其实也什么都没有,故而床榻上的那件衣服显得格外明显。 林怀玉刚抬步走近,宿泱却脸色一变,抢在林怀玉前面将人挡住:“老师是打算重新搬回丞相府吗?” 林怀玉看着宿泱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眸光一凛:“让开。” 宿泱面色有些心虚,没让开,只道:“老师,一件衣服而已,我把它拿走吧。” 他说着,转身要去拿走那件衣服。 林怀玉抬手将人拉住,似笑非笑道:“一件衣服而已,陛下紧张什么?” 林怀玉扯开宿泱,抬步上前,手还没碰到那衣服,宿泱先道:“别碰。” 林怀玉倒是少见宿泱这般慌乱又心虚的模样,轻抬眉梢:“为何?” 宿泱只好咬着牙,无奈道:“脏。” 林怀玉看着宿泱这副不自然的模样,又扫了一眼床榻上的衣服,看不出来什么,但林怀玉心细如发,联想一下便知是什么原因了。 他一下就冷了脸,转身就走。 宿泱连忙跟了上去,攥住了林怀玉的衣袖:“老师……我错了。” 林怀玉停了步子,问:“陛下这次又错在何处?” 宿泱望着林怀玉,犹豫了一下,道:“我……是我不该对老师有非分之想。” 第56章 第 56 章 老师多骂我几句 微凉的风丝丝缕缕撩起院子里两个人的衣袍, 如同一副双人画卷。 宿泱只听见风拂过吹散了他一地破碎的自尊。 他对林怀玉从来都是非分之想,他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他不该将天上人拖入泥潭, 违背那人的意愿,将人困在自己的牢笼里。 可他的声音里又带着无尽的颤抖, 他不想承认, 又不得不承认,林怀玉对他, 没有一点心思。 他松开了林怀玉的衣袖,与林怀玉退开一步,道:“从前万般都是我的错, 从今往后我绝不会越雷池一步, 老师,我只想和你回到从前, 你永远都是我的老师,不要不理我, 好吗?” 林怀玉看着宿泱, 他自然能听出对方话语中的不舍与绝望, 微风中带着一声他的轻叹, 他道:“听说你这几日把那些大臣吓得不轻。” 宿泱抬眸, 望着林怀玉,抑制着眼底的占有欲, 嘲弄般笑了笑:“他们自己上交的奏折尽写一些琐事,怪不着我。” 林怀玉浅笑着朝外走去:“赵襄宜没有替陛下将奏折筛选一下吗?” 宿泱道:“我闲来无事, 把奏折都看了一遍,与他无关。” 林怀玉回头看他:“为何闲来无事?” 宿泱张了张口,又哑了声, 他要如何和林怀玉解释,他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得闲下来,满脑子都去想林怀玉。 他不是太闲,是怕自己闲。 宿泱沉默了好一会儿,林怀玉没听到宿泱的回答,转头看了一眼对方,只见那人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林怀玉只好问:“马上就是中元,祭祖之事在筹备了吗?” 宿泱点头,这次倒是回的很快:“让方知许去做了。” 林怀玉点了点头:“方知许和赵襄宜都是难得的人才,日后都能辅佐你。” 宿泱没有说话,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 他最想要辅佐他的人就在眼前,可那人不愿。 林怀玉又看了他好半天,忽然道:“小飞说住客栈银子快不够了,这丞相府既然空着,陛下可否让我借住一阵子?” 宿泱闻言,立刻抬眸,眼底竟有一丝雀跃,像是灰灭的火苗又重新燃起:“老师要住回丞相府?” 林怀玉浅笑:“陛下是不准吗?” 宿泱连忙道:“怎么会?!老师要搬回来住,我……我自然是高兴的,丞相府一直空置着,就是等着老师回来呢。” 林怀玉却摇了摇头:“等到你重新选择丞相人选,我会搬出去的。” “不用。”宿泱立刻接了话,“这里日后便是林府,不是丞相府。” 林怀玉眉头一挑:“这恐怕不合礼制。” 宿泱不以为意:“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丞相府我可以再选再建,老师且安心住着。” 林怀玉无奈地摇了摇头:“方才还答应我要做个明君,如今又昏聩起来?” 宿泱神色一僵,解释道:“我没有昏聩,一个丞相府而已,也不曾牵累民生。”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第二日林怀玉便和林飞搬回了丞相府,宿泱的动作倒快,门口的牌匾已然换成了“林府”。 “我险些以为我走错了。”门口传来了方知许的声音。 他飞快地跑了进来,站在林怀玉面前:“听说先生搬了家,我特地来贺喜。” 林怀玉扫了他一眼:“两手空空来贺喜?” 方知许尴尬一笑:“我这不是……来得匆忙,明日给先生补上!” 林怀玉也没真想讨他的礼物,只道:“我知道你最近忙于政务,能来看我就已经很好了。” 方知许笑了笑:“先生你知道啊,那礼部的尚书大人重病休养,今年祭祖就落到我的头上了。” 林怀玉点头:“赵襄宜倒是挺器重你的。” 方知许看着林怀玉坐下,连忙跪在他旁边给林怀玉捶腿:“是啊,先生,你给我讲讲这祭祖有什么要注意的事吗?” 林怀玉喝了口林飞倒的茶:“也没什么特别的,陛下对亲情淡薄,皇室祖先没有他特别在意的,按照礼制办就好。” 方知许应了一声。 林怀玉被伺候得舒服,靠在躺椅上闭目小憩。 宿泱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如此和谐的画面。 他刚走进,方知许看见他,正要出声,宿泱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他走到了林怀玉的身后,指腹按在了林怀玉的太阳穴处,轻轻按压着。 林怀玉察觉到有人来,缓缓睁开了眼睛,身侧那一抹玄色让他瞬间便知身后之人。 “陛下怎么来了?今日不批阅奏折了?”林怀玉开口。 宿泱浅笑了一下:“老师别打趣我了。” 林怀玉道:“别成日往我这里跑,你们有你们的事要做。” 方知许应了一声,没放在心上。 宿泱眸光微黯,林怀玉还是不想见他。 林怀玉享受着三个人的服务,不知不觉就真睡了过去,等宿泱再把他叫醒已经快入夜了。 “老师,吃点东西吧。” 林怀玉看着宿泱忙前忙后的,问:“宫里没事吗?你怎么整日待在我这里?” 宿泱有些局促道:“没有整日……我回去过一趟了,而且,事情都处理完了。” 林怀玉眉梢轻扬:“这么乖?” 宿泱又一次听到林怀玉用“乖”这个字,距离上次林怀玉这样夸赞他,已经是他在东宫的时候了。 时隔多年,重新听到林怀玉夸赞他,竟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喉结一动,将饭碗递到林怀玉手里:“我以后会一直这么乖的,老师,别总赶我走。” 林怀玉垂了垂眸,没说答应也没说拒绝,只问:“头还疼吗?” 宿泱鼻尖一酸,道:“疼。” 他在林怀玉身边跪下,占据了方知许之前的位置,拉过林怀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很疼……” 林怀玉顺势轻轻推开宿泱的脸,像是甩了对方一巴掌,但他并未用力,只是低头,眼底带着点漠然:“你活该啊。” 宿泱忙不迭道:“是,是我活该,老师,你多骂我几句。” 林怀玉嗤笑了一声:“骂你,我嫌累,既然陛下头疼,还是早点回宫歇息吧。” 宿泱听着林怀玉的逐客令,也不敢多放肆,更不敢强留,道:“我看你吃完饭,我就回宫,行吗?” 林怀玉瞥了一眼手里的饭:“我是不喜欢喝药,又没有不喜欢吃饭,这也要看着我吃?” 宿泱点点头,执拗道:“老师这些年身子不好,身体也消瘦了很多,多吃一点,补补身子。” 林怀玉看着宿泱真心实意的模样,或许对方夹杂了一丝想要多留一会儿的私心,但想要他多吃点饭也是真的。 林怀玉便没再赶人。 晚膳是宿泱准备的,桌子上都是一些大补的膳食,还有一些药膳,御书房做的药膳并不难吃,林怀玉之前尝过太医院做的,没有比那个更难吃的了。 林怀玉尝了一口,在宿泱期待的目光中,吃完了对方盛的一整碗饭。 第57章 第 57 章 他的心又重新跳了起来 中元, 祭祀祭祖,万鬼自鬼门而出回到人间,寻找自己所留念之人, 护城河千盏灯,寺庙里长明灯, 只为引亡魂归途。 林怀玉站在护城河边, 望着整条河上飘荡着的灯,眸光中多了一丝冷冽。 他并未如其他人一样放灯, 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这世间没有他想要祭奠的人,也没有他所挂怀的人。 唯一一个,尚且活着。 他看了一会儿, 转身正要离开, 眼见方知许朝他走了过来,眼睛亮亮的:“先生!” 林怀玉只好收了回去的心思:“你怎么来了?” 方知许道:“皇陵祭祖结束了, 我没什么事就来逛逛,正好碰到了先生, 先生要放河灯吗?” 林怀玉摇了摇头:“我不放, 你若是想放便自己去吧。” 方知许父母健全, 也没有要悼念的人, 于是摇头:“那算了, 先生是准备回去了吗?” 林怀玉点头:“正要回去。” 方知许可不想就这么和林怀玉分别,他问:“先生用过晚膳了吗?”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 便猜出了对方的小心思:“你还不曾用膳?” 方知许狠狠点头:“是啊!我为了祭祖的事一直忙到现在,饭都没吃呢, 先生可愿陪学生去用个饭?” 林怀玉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 方知许挑了一家京都广受好评的酒楼,领着林怀玉进去坐下:“先生,这家酒楼可好吃了, 而且还有歌舞可看,今日若不是来得有些晚,平常都等不到位置的!” 他说完,看了一眼林怀玉,又觉得不对:“先生久居京都,应该比我更熟悉这里,是学生失言了。” 林怀玉不动声色地望了他一眼:“都知道了?” 方知许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前几天林丞相“死而复生”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他想不知道都难。 教导了自己一年的先生,摇身一变成了传闻中那个心狠手辣心机深沉的林丞相,他做了好一阵子的心理疏导,才接受了这个荒诞的事情,并且还装作没事似的出现在林怀玉面前。 其实林怀玉从来没有变,即便多了一重身份,方知许心中的林怀玉,始终是江南小镇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林怀玉问:“所以,你想说什么?又或者想问什么?” 方知许笑了笑,道:“那我就……问了啊,先生究竟更喜欢京都,还是江南啊?” 林怀玉一愣,没成想对方竟然会问这个,他抿了口茶,道:“于我而言,在哪里并不重要。” “哦……”方知许讷讷道,“那……传闻您和陛下……陛下对您是……那种心思,您知道吗?” 林怀玉抬眸,瞥了方知许一眼。 方知许低下头,林怀玉没有表情的时候,还是很吓人的。 他正要换个话题,林怀玉先道:“我知道。” 方知许立刻抬头:“那您……您假死脱身真的是因为想要远离陛下?” 林怀玉笑了笑:“算是吧。” 方知许又问:“那既然您不喜欢陛下,为什么又回来?” 林怀玉道:“我与陛下之间纠葛太多,此次回来是为了陛下身上的毒,毕竟他的毒是因为我。” 方知许了然:“先生,我相信您。” 林怀玉看向他,问:“你信我什么?” 方知许道:“我信你不是什么奸佞小人,先生为国为民,谋略胆识无人能及。” 林怀玉轻笑:“那你可错了,传言属实,我就是一个心狠手辣心机深沉之人啊。” 方知许却十分认真地摇了摇头:“就算连先生您自己也这么说,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前京都无人替您说话,那么以后,学生来说。” 林怀玉眸光一动,他又浅笑着揉了揉方知许的脑袋:“我不会再入朝为官,那些流言蜚语于现在的我而言,已经无所谓了。” 方知许借机用脑袋蹭了蹭林怀玉的掌心,道:“不一样的,就算无所谓了,学生也要替先生洗一洗这千古骂名。” 林怀玉便没再说什么,京都人人都认定的一件事,非朝夕可改,也不是方知许一人之力能挽。 林怀玉陪着方知许用完晚膳,回到丞相府,门口却蜷着坐了一个人,那人一身玄色衣袍,隐匿在黑暗之中,若不是门口那一盏灯,恐怕都看不见他。 林怀玉走近,垂眸看他:“陛下怎么会在这儿?” 宿泱抬头,看着林怀玉,门口的那一盏光尽数落在林怀玉的身上,将那人打得发光,林怀玉的脸别样的柔和。 宿泱看着林怀玉,唇边轻轻扬起一个弧度:“宫里太冷清了,想找老师说说话。” 林怀玉还没开口,宿泱又委屈地说:“谁知道丞相府也一个人都没有,我不知道老师去了哪里,只能在门口等着。” 林怀玉嗤了一声:“你又不是进不去,非得在门口看门?” 宿泱道:“我只想老师回来能第一时间看到。” 林怀玉推门而入:“说吧,什么事?” 宿泱跟在林怀玉的身后,目光不曾移开:“没事,就是突然想见你。” 林怀玉停步转身:“只是这样?” 宿泱点点头。 林怀玉没好气道:“既然见到了,那就回去吧。” 宿泱一愣,随即失笑,这话他听了很多遍了,每次林怀玉见到他,便很快又下了逐客令。 林怀玉是真的不想见到他。 可他很想见林怀玉,很想很想,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看着。 “别,”宿泱扯住林怀玉的衣袖,“别赶我走,至少今晚,我就待在院子里,可以吗?” 林怀玉不禁多看了宿泱两眼,随即问:“你在想你母妃?” 宿泱听到“母妃”两个字,眸光一冷:“谁要想她,她生下我,却只是拿我当做向上爬的工具,我想她做什么?” 林怀玉自然知道,否则也不会说宿泱亲情淡薄了,毕竟这人连亲情都未曾感受过。 他不再问,往里走,宿泱便也跟着他。 两个人走到了院子里,林怀玉头也没回:“别再跟着我了。” 宿泱步子一顿,确实没有再继续跟着林怀玉,只是脸上难掩落寞的神色。 他站在黑暗中,连灯光都没有照在他的身上,明明天还没冷,身上掠过的风却格外冰凉。 他站在原地,望着林怀玉离开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一会儿,林怀玉再度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的眸光也随着对方的走近缓缓亮起。 直到那人走到桌边,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淡声问:“吃过饭了吗?没吃过就把这个吃了。” 宿泱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又重新跳了起来。 第58章 第 58 章 想要林怀玉联姻 夜色如水, 带着微凉的风吹在身上,消了暑气,已经快入秋了。 宿泱立刻走到了桌子边, 将那碗端起来,里面是他最喜欢的酒酿圆子羹。 那是以前林怀玉给他做的, 他吃完觉得带着淡淡的甜味, 小小的一颗,很像林怀玉。 林怀玉把自己团起来, 和那小圆子似的。 他吃得很慢,仿佛这样就能多和林怀玉待一会儿,也能多看几眼林怀玉。 这次林怀玉倒是没说什么, 在躺椅上坐下, 望着宿泱:“现在能说说你为什么心情不好了吗?” 宿泱放下手里的碗,笑了笑:“也没什么, 说出来还有点矫情,这么多年我其实也没想过这事, 大概是因为这些年都有老师陪在我身边。” 他望着林怀玉, 眼底的柔情如水般溢出来:“老师曾说过, 要我做个孤家寡人, 我在试着做一个孤家寡人了, 老师,你想要的, 我都会去做的。” 林怀玉有些无奈:“你就听见个孤家寡人了?” 宿泱有些疑惑地抬眸:“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林怀玉头疼:“你这么聪明,这种事就这么糊涂?也不知你是装的, 还是真轴。” 宿泱总觉得,林怀玉这话有别的意思,他凑近林怀玉, 问:“学生愚钝,老师能说明白一些吗?” 林怀玉往宿泱脑袋上打了一下:“我要你做的不是什么孤家寡人,而是一位明君,虽说天子向来孤身一人,那也是因为,这世间你能信的,只有你一个人。” 宿泱被打了也不恼,反而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他笑着道:“我永远都相信老师。” 林怀玉不禁道:“你这般信我,就不怕我夺了你的江山?” 宿泱道:“老师不会,老师若是想要大雍江山,当初何必帮我,不如扶持一个好操控的人,更何况,老师既然不在乎名声,想要谋反不是易如反掌?”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你知道,还信我?” 宿泱点头:“正因为我知道,我才信啊,老师不是贪图名利之人,老师心中只有百姓。” 林怀玉静静地望着他,问:“那你呢?你的心里,装着百姓了吗?” 宿泱道:“装了。” 林怀玉浅笑:“好啊。” 宿泱吃完了酒酿小圆子,也知道林怀玉必定又会将他赶走,他率先道:“我可不可以在这里待一晚上,老师别赶我走。” 林怀玉神色淡淡:“不行。” 宿泱眸光一黯,满眼的失落,还没说话,林怀玉又道:“我这里可没有陛下睡的地方。” 言下之意,倒也没有一口回绝。 既然有转圜的余地…… 宿泱眸如星辰,抬头道:“我就站在院子里,我不睡。” 林怀玉失笑:“陛下可是天子,怎么能在我这里站着呢?明日还要早朝,陛下岂不是要伤了身子?” 说起这个,宿泱身上的毒还没解,他也不清楚对方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 林怀玉无奈:“林飞。” 林飞应声跑了过来。 宿泱以为,林怀玉喊林飞是为了将他赶走,他垂了垂眸,准备抬步离开。 下一秒,却听见林怀玉对林飞道:“收拾一间卧房出来。” 林飞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宿泱,道:“是。” 宿泱内心狂喜,眸光颤动着,他望向林怀玉,问:“老师……同意我留在这里?” 林怀玉不以为然:“暂住一晚罢了,陛下随意。” 宿泱的唇角不自觉地提起来,早知道,之前在江南,他们可没有一个人能够在林怀玉的屋子里睡觉。 宿泱看着林怀玉,直到夜色渐深,林怀玉回房睡觉。 宿泱看着林怀玉关上房门,这才走到林怀玉给他准备的房间里去。 和空荡荡的丞相府不同,即便他也是同样一个人睡在屋子里,可莫名的,就觉得林怀玉就在身边。 而不像那时候,他一个人躺在林怀玉睡过的床榻上,一遍遍呢喃着林怀玉的名字,心里却是无尽的空荡。 整个丞相府毫无人气。 宿泱躺在床上,噙着笑闭上眼睛,钻心的头疼仿佛在此刻都不算什么了。 即便在丞相府住了一晚,宿泱也不敢如以前那般得寸进尺。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很是满足了。 德福看着唇畔微掀的宿泱,步子也轻快了不少。 他跟着宿泱,讨好着问:“陛下近日春风得意,可是有什么好事?” 宿泱笑了笑:“没什么,老师让朕留宿了一夜。” 德福眨了眨眼,内心轻叹。 陛下如今十分卑微啊。 “对了,陛下,大兴那边说要派人来送今年的贡品。”德福提了一下这事。 宿泱点头:“朕知道了。” 德福又道:“大兴那边还提出,想要同大雍联姻。” 宿泱眉头一挑:“联姻?大雍可没有能同他们联姻的人。” 德福摇了摇头:“奴才也不太清楚。” 宿泱放下手里的奏折,眸光微沉:“无妨,让他们来,朕倒看看他们意欲何为。”. 眨眼快是入秋了,天气渐渐转凉,城门外今日十分热闹,原是大兴派了使臣进贡,带了许多珍宝而来。 “这大兴的使臣好美啊。” “哎,我听说大兴这次带了很多珍宝,大半可都是聘礼,说要同大雍联姻啊。” “真的假的?!大雍也没听说有公主啊?” “这年头,谁还用公主联姻啊,更何况,就不能是我们大雍娶他们大兴的公主吗?” “那怎么联姻?联姻也得是皇室中人吧?我们陛下可没有子嗣啊。难道……陛下娶他们大兴的人?”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嘛。” 坊间传闻沸沸扬扬,景翡作为使臣,朝着皇宫而去。 他带着许多聘礼进了宫,面见大雍天子,温和有礼:“参见大雍陛下。” 宿泱坐在上位,睥睨着景翡,两人一如在江南之时,剑拔弩张,光是眼神交汇,便足以杀死万千兵马。 宿泱开口:“免礼,七皇子……哦,如今朕该称你一声太子殿下了。” 景翡笑意款款:“不敢当,我大兴此来大雍有两件事,一是带来今年的进贡,二是意与大雍联姻,结为秦晋之好。” 宿泱眸光忽沉,若是今日大兴的使臣来的是别人,他或许还不会沉了脸色,但来的是景翡,他知道景翡想要的是谁。 宿泱直视着景翡,缓缓开口:“我大雍并无能与大兴联姻之人,太子殿下若是想在大雍待上一阵,朕很是欢迎,但旁的,太子殿下便不要多想了。” 景翡自然听得出来宿泱话里的意思,他笑了笑,似乎有些无奈:“臣不要皇亲贵胄,臣只是想要一位大雍人人唾弃的前任丞相林怀玉。” 宿泱衣袖之下的手猛的收紧。 景翡却仿佛看不见宿泱阴沉的脸色,还在继续道:“臣记得林怀玉曾是陛下的老师,那不如就以帝师的身份,与臣联姻,一切礼数臣都会周到,必定让帝师大人风光到我大兴。” 第59章 第 59 章 跟我成婚 青葱绿叶微微染上一层黄, 犹如金色的日光照在树叶的叶尖,点缀了那一点生命的萧条。 林怀玉躺在躺椅上,望着院子里的树, 日光已不似夏日炎热,落在他的身上好似披了一层霞光。 林飞从外头匆匆进来:“先生!大事不好了!” 林怀玉气定神闲地望向他:“出何事了?” 林飞道:“先生知道大兴来的使臣是谁吗?”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 神色未变:“景翡。” 林飞定定地看着林怀玉, 眨了眨眼:“先生怎么知道?” 林怀玉道:“猜的。” 林飞笑了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先生,那先生知道大兴太子此来, 一是进贡,第二件事是做什么吗?” 林怀玉淡淡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林飞应了一声:“景翡他跟陛下说,要你和他联姻!” 林怀玉:“……” 林飞看着林怀玉的反应, 问:“先生您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您知道他要跟您联姻?” 林怀玉摇头:“这倒不知, 陛下怎么说?” 林飞道:“陛下在朝上就沉了脸,直接就说了不可能, 但是大兴太子似乎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说要在大雍待些时日。” 林怀玉轻叹:“随他闹吧, 他是内乱摆平闲来无事, 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来了。” 林飞却不这么认为:“太子殿下公然求娶, 明知陛下喜欢你, 还这么做, 恐怕不只是闲来无事吧。” 林怀玉抬眸,望了林飞一眼:“你想说什么?” 林飞笑道:“太子殿下应该是真的喜欢您, 否则怎敢公然对抗陛下?” 林怀玉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我和他, 绝无可能。” 林飞不解:“为何?太子殿下看着温和有礼,待人不错,先生不喜欢他?” 林怀玉看着林飞, 笑着道:“我和他之间没有那些感情,你还小,没接触过,不懂。” 林飞抿了抿唇:“好吧,反正我只知道,我要和先生一直待在一处。” 林怀玉揉了揉林飞的脑袋,但笑不语。 两人正说着话,景翡从外面走了进来:“帝师大人,你果然在这。” 林怀玉也丝毫不惊讶景翡会来,甚至来得这么快:“林某可不是什么帝师了。” 景翡浅笑着走近:“先生不在意这些,我们也可以不联姻,与两国无关,我们私下成亲。” 林怀玉淡淡瞧他:“我何时说要同你成亲了?即便你让陛下下旨,我照样敢抗旨。” 景翡被林怀玉这样一口回绝,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只道:“莫非,传言是真的,你当真喜欢大雍陛下。” 林怀玉不置可否:“我喜不喜欢他,和我们成不成亲,没有任何关系吧?” 景翡道:“是没有,但我是真喜欢你的。” 他说完,拍了拍手,门外涌入了不少大兴人,他们抬着好些箱子走了进来,齐刷刷放在院子里。 林怀玉不用看也知道都是些什么,他挑了挑眉,望着景翡,眼底没什么波澜。 景翡道:“这些药材都可以拿来给你补身子,日后我会将你的身子好好养回来。” 林怀玉却道:“我记得在江南的时候,已经同你说的很明白了,难不成你以为,我是因为你的身份,才不答应你吗?” 景翡摇头:“自然不是,但我总得为自己努力一二。” 林怀玉轻笑了一声:“不必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什么努力都只会白费,不如放下。” 景翡却凑近他,道:“先生不必这么着急拒绝我,如果我说,我可以拿宿泱的命,换你心甘情愿同我成婚呢?” 林怀玉眉头一皱,他看着景翡,眼底浮现出少见的惑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景翡俯下身,在林怀玉耳边道:“我找到了先生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林怀玉眸光一凝。 景翡:“说来也巧,那个叫梵尘的人竟然被我的好哥哥压在帐中,要他治病,梵尘不从,他一直将人锁在自己屋里呢。” 林怀玉俨然不信:“梵尘不是在大楚吗?为何会出现在大兴?” 景翡摇了摇扇子:“那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是大楚没找到他想找的,便去了大兴呢。” 林怀玉一时无言。 难怪梵尘这么多时日连踪迹都寻不到,若是被人禁锢,倒是合理了。 大兴朝局动荡,如今景翡成了新太子入主东宫,前任太子锁着的人恐怕也到了他的手里。 林怀玉不禁道:“你想威胁我?” 景翡连忙道:“不,不是威胁,只是想让你给我一个机会,我用梵尘,换你同我成婚,一年时间,若是一年里你仍旧对我毫无感觉,我可以放手。” 林怀玉深深地看了景翡一眼,忽然笑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宿泱,做到这种地步?” 景翡一愣:“你不是……” 林怀玉直接打断了他:“梵尘就算回来,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救得了宿泱,他若是死了,大不了我再扶持一个新帝,我要的不过是一个明君,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天子,至于那个人是谁,我并不在乎。” 景翡哑然,他后退了一步,打开扇子挡住了半张脸,眼中露出一丝诧异:“人人道林丞相心狠手辣,没想到这心狠的程度令人咂舌,抛开别的不谈,这么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也无妨吗?” 林怀玉抬了抬眸,神色淡然:“自然是有些可惜的,只不过若是他成了林某受人掣肘的威胁,这心血便也不值一提了。” 景翡无奈:“罢了,先生不如再好好想想,我会在京都逗留些时日,大雍和大兴联姻,对两国和平有着莫大的好处,我与先生成婚,日后先生想如何便如何,我绝不干涉,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你的身子我也会养好它,我也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和伤害。” 林怀玉轻叹了一声:“太子殿下何必执着呢?你喜欢的,不是我,是我的才学与计谋,可终有一日,你也会成为我,到那时,你也就不会喜欢我了。” 景翡道:“那只是先生的猜测,我的心却不会这样变,总之,先生莫要现在就拒绝我了。” 他说完,也不再听林怀玉的话,转身就跑。 林飞:“这人怎么不听人说话呢。” 林怀玉笑了笑:“他自然不想听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 林飞没再说话。 林怀玉的目光却看向了回廊另一侧。 那里站着一道玄色人影,隐在暗处。 林怀玉淡淡道:“都听到了?” 宿泱这才缓步从柱子后面走出来,笑容有些勉强:“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林怀玉颔首:“我知道,你只是来的不巧。” 宿泱唇畔的笑意僵了僵,终究也没落下去,望着林怀玉,心底是密密麻麻的痛。 他近乎祈求道:“你别答应他,我的身体我自己会想办法。”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问:“你要想什么办法?” 宿泱道:“梵尘我会救,至于我的毒,若是真的,有朝一日我死了,你就像刚才说的,再扶持一个新帝吧。” 林怀玉冷哼了一声,他就知道,宿泱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宿泱看着林怀玉,犹豫了一下,又问:“老师,若是我真的死了,你会……” 会为我哭吗?会心疼吗? 还是,一点儿感觉也不会有,甚至庆幸终于没人缠着你了? 林怀玉听着宿泱说话又不说完,又轻哼了一声:“你总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宿泱笑了笑:“也是,我若是死了,也看不到老师究竟是伤心还是高兴,不过我倒是希望你别太伤心,但至少……真到了那天,也别笑出声了。” 第60章 第 60 章 陛下出事了! 天晴风清, 日光正好,温度适宜,适合作画。 画里的两个人, 一个站在不远处不敢靠近,一个躺在躺椅上, 脸色微冷。 林怀玉望着宿泱, 忽的笑了一声:“过来。” 宿泱犹豫了一下,缓步靠近林怀玉, 在对方身侧停下:“老师。” 林怀玉忽然起身拽住了宿泱的衣领,将人往下扯了扯:“你很想死吗?” 宿泱苦笑了一声:“我怎么会想死呢?我想活着,和老师一起, 活下去。” 林怀玉垂眸:“既然不想死, 说这些做什么?” 宿泱望着林怀玉,问他:“老师也不想我死, 是吗?” 林怀玉轻笑了一下,松开了他:“跪下。” 宿泱愣了一下, 随即毫不犹豫地在林怀玉的身侧跪了下来, 他目光望着林怀玉, 甚至没问一句为什么。 林怀玉又命令道:“我腿酸, 给我捶腿。” 宿泱笑了一下, 乖乖给林怀玉捶腿。 半晌,林怀玉问他:“这几日头还疼吗?” 宿泱捶腿的手顿了顿, 唇畔扬起一个浅笑来。 果然,这世上会关心他的, 只有林怀玉。 他抬头看着对方,深深道:“老师,你对我真好。”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问你话呢, 扯别的什么。” 宿泱道:“疼。” 林怀玉应了一声,好似不在意的模样,偏偏又问:“除了头疼,还有别的不适之处吗?” 宿泱眸光微顿,道:“没有了。”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院子里变得分外安静,直到王兮安闯了进来。 他是来找宿泱的,知道宿泱在林府,便匆匆过来了,没成想看到了院子里令他大为震撼的一幕。 大雍天下正跪在一个人的躺椅边上,替那人捶腿! 他走上前去:“陛下!您可是天子啊,上跪天下跪地,怎么能跪旁人?!” 宿泱眼底却满是被打扰的阴郁,他转头看向来人,冷冷道:“怀玉是朕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何不能跪的?” “这,这,这,成何体统啊!”王兮安移开了目光,不忍直视。 林怀玉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宿泱道:“王阁老有事?” 王兮安连忙道:“老臣有些国事要与陛下商议。” 林怀玉在宿泱开口前,先道:“陛下既然有事,就先回去吧。” 宿泱深深看了林怀玉一眼,他岂会不知林怀玉在他前面抢先说话就是为了不让他在这里议论朝政,林怀玉这是要彻底不管朝事。 他想了想,起身与王兮安离开:“老师好好休息,朕晚些再来看你。” 宿泱同王兮安出了林府的门,马车上,气压陡然沉了下来。 王兮安看着脸色骤变的宿泱,哪里还有方才在林怀玉面前的卑微与柔和。 他小心翼翼道:“陛下……” 宿泱声音低沉:“王阁老最好是有什么紧急的事。” 王兮安的呼吸突然重了些:“陛下上回让老臣安排的事已经妥当了,不过老臣不明白的是,林大人已经并未打算重回朝堂,陛下何必再为他洗清那些恶名?” 宿泱睨了王兮安一眼:“这与他重不重回朝堂无关,来日史书上,朕想看见的不是林怀玉的佞臣之名,而是他为了百姓做的那些事,这是他应得的。” 王兮安低头称是。 宿泱回了宫里,立刻召来了暗卫:“去一趟大兴,把一个叫梵尘的人给朕带回来。” “你去使馆探探,那个梵尘有没有带在他的身边。” “是!” 景翡既然能用梵尘威胁林怀玉,说明梵尘被对方禁锢着,恐怕轻易救不出来,他还得和景翡谈谈。 “陛下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德福打了伞撑在宿泱头顶,一边扶住宿泱。 宿泱眼底一片阴沉,他在御花园里走了几步,问德福:“你说,大兴的太子除了想要林怀玉,他还会想要什么呢?” 德福道:“哎哟,这可难煞奴才了,奴才又不是那大兴太子肚子里的蛔虫,不过说到想要什么,这太子最想要的,那恐怕就是皇位了吧。” 宿泱眯了眯眼,转头看向德福:“是啊,皇位,大兴江山,他好不容易赢了废太子,成了新的东宫太子,若是废太子东山又起,他还有心思与朕抢林怀玉吗?” 德福愣了愣,随即笑道:“陛下所言极是。”. 另一边,林怀玉等宿泱离开后,脸上的随意也消散了不少,他对林飞道:“你去查查大兴使团里有没有押着一个叫作梵尘的人。” 林飞点头:“是。” 林怀玉还没说完:“另外,找人联系一下大兴的那位废太子。” 林飞不问原因,直接点了头,不管林怀玉要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支持。 林怀玉吩咐好后,又重新躺了回去。 他并不喜欢被掣肘的感觉,这一局,便是他和景翡的棋局。 景翡只是将废太子打入冷宫,大兴陛下并未处死废太子,便是给景翡留下了一个致命的威胁。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越是这种时候,心狠才能够活下来。 只是景翡显然,没有做到这一点。 入夜,那个说晚点再来看他的人没有来。 林怀玉眸光一垂,直接回了房间。 只是一直到深夜,林怀玉也没能睡着。 宿泱从来不是一个说话不算数的人,要么是出事了,要么是在处理什么事。 如今唯一能绊住宿泱的,恐怕只有他体内的毒。 林怀玉抿了抿唇,刚要喊林飞,门外忽然来了动静。 “林大人!林大人!” 是德福的声音。 林怀玉瞬间从床榻上起来,开了门:“德福公公,深夜来访有什么事吗。” 德福神色着急:“陛下,是陛下,出事了!” 林怀玉眸光一凝:“他怎么了?” 德福拉着林怀玉就走:“陛下吐了血,还一直想要自尽。” “自尽?!”林怀玉眉头紧锁,步子也加快了。 他想起之前宿泱在于思的屋子里撞得头破血流,莫非这次也是? 他跟着德福坐上马车,匆匆驶向皇宫。 德福道:“奴才听了陛下的吩咐,将陛下锁起来了,但恐怕陛下挣脱铁链,如今陛下一个人在寝宫里,奴才没办法只好来找您了。” 林怀玉一愣:“不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德福摇了摇头:“陛下反倒叫奴才千万别惊动了林大人,可是这宫里能管得了陛下的,也只有您了,奴才不喊您,还能请谁去看一眼陛下呢。” 林怀玉闻言,却是冷笑了一声:“这种时候他反倒想瞒我了,真是好魄力啊。” 白日里他才问过宿泱,除了头疼还有没有别的症状,想来那时候,宿泱便没有说实话。 好,好得很。 60-68 第61章 第 61 章 老师,我疼 花瓣片片在空中飞舞, 御花园一路的花随着风带到了林怀玉的周身,仿佛在欢迎林怀玉的到来。 林怀玉跟着德福一路朝着熟悉的方向走去,直到站在沁春宫门口, 林怀玉不禁问:“陛下的寝宫不是这里吧?” 德福道:“陛下自从林大人离开后便搬来了这里住。” 林怀玉眸光微顿,没再多问, 朝着里头走去。 门还没开, 里面便传来了锁链碰撞的声音,还有宿泱难受的低吼。 居然发作起来如此凶猛吗?明明白天还一本正经的。 林怀玉不再犹豫, 直接推门。 屋子里没有点灯,十分昏暗,宿泱又喜欢穿一身玄色衣袍, 林怀玉几乎看不见宿泱在哪里。 但铁链的碰撞声与动作间泛出的冷冽寒光, 倒是让林怀玉一下便锁住了宿泱的身影。 那人坐在床边,四肢都被锁链锁着, 他紧紧攥着拳头,拼命挣扎着, 想要挣脱那些禁锢着他的手链, 手腕和脚踝都被勒出了痕迹, 甚至磨破了皮, 渗出了血。 可宿泱像是完全不觉得疼, 又或者这点疼痛对他来说微乎其微,他挣扎着, 却似乎感受到有人开了门,挣扎停顿了一下, 他抬头望向来人,目光与林怀玉撞上。 宿泱的眼底似乎划过一丝清醒,他躲了躲, 却又发现自己无处可躲,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艰难的带着涩意的低吼:“老师……别看我。” 林怀玉才不管宿泱死到临头的羞耻心,他关上了门,倒是将德福关在了外面,而后缓步靠近宿泱:“疼成这样了白天还装作没事人似的?” 宿泱心虚道:“白天……没有那么疼。” 林怀玉冷笑了一声,看着宿泱嘴硬,问:“我再问你一遍,你哪里疼?” 宿泱这回自然不敢再欺瞒林怀玉,何况他现在这副模样,也没有什么可信度,只好乖乖道:“全身都疼。” 他的身体朝着林怀玉靠了靠:“老师,我好疼。” 他几次和林怀玉喊疼,林怀玉都会说他活该,虽然他也知道是他自己活该,可他又为林怀玉说的伤人的话而难过,便有些不敢同林怀玉撒娇了。 林怀玉哼了一声:“现在知道疼了?” 宿泱只是抬头望着林怀玉,眸光落在对方的脸上,又突然道:“对不起。” 林怀玉一愣:“怎么?” 宿泱真心实意道:“我也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怎么这么混账,我听到老师要娶妻,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想要把你绑在我身边,老师,你打我吧,打死我,死在你手里,也比死在这个破毒手上好。” 林怀玉嗤笑了一声,忽然离宿泱远了一步:“你想借我的手解脱,怎么不问问我同不同意呢?” “宿泱,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死了呢?” 宿泱眼底浮出一丝苦涩,他知道林怀玉这句话不是舍不得他死,只是想让他痛苦地活着。 他忍着心底的痛,全身又密密麻麻地剧痛袭来,他够着身子想拿头去撞床柱,好不容易探了过去,正要狠狠撞上去。 然而,坚硬的触感被柔软的皮肤代替,他撞上的林怀玉的手掌,随即传来的还有林怀玉的闷哼声。 宿泱瞳孔一震,连忙抬头,他手被锁着,这会儿连握住林怀玉的手都做不到,他红着眼眶,瞠目欲裂:“我又伤到你了,老师。” 林怀玉还没来得及说话,宿泱又道:“对不起,老师,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林怀玉捏了捏自己被撞疼的手,看着宿泱,声音冷如冰窖:“宿泱,你给我听好了,想死,那是懦夫的行为,你不是要求我原谅你吗?你连活着都做不到,怎么还清欠我的债?” 宿泱闻言,猛的抬头,神色难以置信:“你……你的意思是,你愿意给我机会,你会原谅我,是吗?” 林怀玉冷冷道:“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谈原不原谅,你连活下去都做不到,没资格问我。” 宿泱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喉结,他望着林怀玉,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自残的冲动,忍着身上和头的疼痛:“好,我会活下去的。” 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死,他想和林怀玉在一起,和林怀玉一块儿活着,他不想就这么死了。 林怀玉看着宿泱逐渐平复下来,转身将对方手上脚上的锁链解开。 宿泱仍旧紧紧攥着拳,似乎怕自己一松开,自己苦苦忍耐和坚持都会白费。 他甚至不敢再去看林怀玉,可疼痛越来越强烈,和在于思屋子里那天一样,只想把自己撞个头破血流,晕过去才好。 林怀玉走到了宿泱身侧坐下,他的手掌搭在了对方的拳头上,才发觉宿泱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将那人的手掰开,宿泱震惊地看向了他。 老师,肯碰他了。 林怀玉看着宿泱这副模样,轻叹了一声:“再等等,等我把梵尘找回来。” 宿泱听到这话,心底一紧,他反手攥住林怀玉的手,连忙道:“不要,我不要老师和景翡成婚。” 林怀玉嗤了一声:“你想多了,我怎么可能为了你去委曲求全呢?” 宿泱提起来的心稍稍落下:“那……老师要做什么?” 林怀玉浅笑,那抹笑意里却藏了些许冷意:“有人既然用这事来要挟我,那我自然要永绝后患。” 宿泱有些不确定地问:“老师要对付景翡吗?” 林怀玉摇了摇头:“也算不上对付他,只是让他别那么闲,毕竟内忧还没有彻底解决呢。” 宿泱忽然低笑了一声:“原来老师同我想到一块去了。” 林怀玉眉心一挑:“景翡既然同我提了这个条件,想必梵尘不会在大兴了,应当就在大雍。” 宿泱道:“我立刻派人,就算把整个大雍掀过来,也要找到梵尘。” 林怀玉只提醒他:“动静别太大。” 宿泱笑着道:“我知道的,老师。”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收回了手:“我看你也好的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大半夜的不让人省心。” 宿泱连忙拉住他的手:“老师,深更半夜出宫不安全,来回又折腾,不如在这里睡一晚,明早我让德福送你回去。” 林怀玉扫了一眼沁春宫内与之前别无二致的装扮,道:“我不喜欢这里,不睡。” 宿泱呼吸一顿,立刻道:“好,不睡这里,换一间。” 林怀玉噙着笑,揶揄道:“陛下后宫空置已久,就没想过立后封妃?” 宿泱步子一顿,连忙表态:“老师,你到如今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林怀玉道:“是谁之前口口声声说要娶白见青为后的?” 宿泱瞬间面如土色:“我错了,老师,我那是想让老师为我吃醋,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绝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第62章 第 62 章 陛下肯定做了什么对不起…… 深夜十分静谧, 一点声响都没有,周遭的安静让人不自觉沉睡。 林怀玉躺在寝宫的床榻上,侧身看了一眼贵妃榻上的宿泱, 不由得道:“陛下有自己的寝宫,做什么非要挤在榻上睡?” 宿泱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 也不觉得难受:“我想和老师待在一处, 若是我又毒性发作,老师说不定能拦着我点。” 林怀玉嗤笑了一声:“这时候又不怕伤到我了?” 宿泱脸色一变, 甚至从榻上坐了起来,他看着林怀玉,连忙道:“若是我又伤害到你了, 你就打醒我!” 林怀玉无奈道:“行了, 睡吧。” 只是林怀玉今晚注定睡不了一个好觉,他还没睡多久, 总觉得有什么动静,有人似乎爬上了他的床。 想到这个可能, 林怀玉猛的睁开了眼睛, 他不用看也能感觉到, 有个人一手揽着他的腰, 将他抱在了怀里。 林怀玉眉头一皱, 正要开口,宿泱却先说了话:“老师, 别走……” 林怀玉仔细望着宿泱,对方说话并不清楚, 轻声低喃着,眼睛也没睁开。 林怀玉猜想对方并不是清醒的状态,否则这人怎敢如此放肆? 他只好放轻了语气:“陛下。” 宿泱皱着眉头, 没能醒过来。 林怀玉只好提了提嗓音,喊他:“陛下。” 一连喊了好几声,宿泱才颤动着睫毛,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放大的林怀玉俊美的脸,近在咫尺,呼吸可闻,那人身上淡淡的清香萦绕在他的鼻尖,令他不由自主想要靠近林怀玉。 近一点,再近一点。 但他看见了林怀玉神色愠怒,发觉自己做了什么后,立刻松开了林怀玉的腰,从床上下来:“我……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林怀玉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这就要问你了,陛下。” 宿泱连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师,你相信我,我,我去别的地方睡。” 林怀玉看他慌乱的模样,叹息了一声:“罢了。” 他刚才就看出来宿泱不是故意这么做的:“你去别的地方睡,若是睡到一半又不知做出什么举动来,不如我看着你。” 宿泱眸光微动:“老师,你真好。” 第二日林怀玉便回了林府,宿泱去上朝,他正好能做一些事。 林飞带着消息回来:“先生,梵尘的下落还是没找到,太子殿下藏得也太好了。” 林怀玉倒是并不觉得意外:“这毕竟是他来大雍的目的与手上唯一的筹码,自然不可能让我们轻易找到了。” 林飞点头:“废太子景棋那边也有消息了,不过他问我们,和陛下是不是一路的。” 林飞又道:“难道陛下也找上了景棋?” 林怀玉想起宿泱昨夜的话,轻轻颔首:“他除了问这个,还有别的吗?” 林飞犹豫了一下,道:“景棋说,他的好弟弟突然做出那些出格的举动,都是先生的手笔吧?” 林怀玉轻笑了一声:“他这意思是拒绝我,选陛下了?” 林飞却摇了摇头:“不,他接受了,他说他要他的好弟弟感受一下被同一个人扶起来又被那人摧毁的滋味。” 林怀玉嗤了一声。 林飞不禁问:“我们要帮景棋扳倒景翡吗?” 林怀玉只是淡淡道:“大兴内部究竟掀起的什么浪与我可无关,我要的不过是梵尘,至于他们两个人究竟最后斗成什么样,是他们自己的事。” 林飞点头,他抚了抚下巴,分析道:“我觉得景棋的心更狠一点,有先生帮他的话,他的胜算会更大。” 林怀玉却忽然道:“谁说我要帮他了?” 林飞一愣:“您不是要帮他吗?” “我只是助他破这一局,可没说要助他登上皇位。”林怀玉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声如注,他气定神闲。 仿佛他们谈论的只是今日午膳吃什么,而非大兴如今夺位的现状。 林飞看着自家先生,不由得笑了起来:“先生还是一如既往地为筹帷幄之中。” 林怀玉抬眸看了他一眼:“如果可以,我倒是不想费这个脑子。” 林飞道:“先生足智多谋,是老天不想让先生就这么歇着。” 两人正在院子里说话,下了朝收到消息的宿泱直奔林府。 “老师,你没必要插手这事。”他望着林怀玉,一脸担忧。 林怀玉一听便知道,景棋拒绝了宿泱的交易,与其说是拒绝,景棋也不敢得罪宿泱,便就着他二人的关系,把与他合作的事告诉了宿泱,以此婉拒。 林怀玉直言道:“若不是我昨夜才知道你也去找了景棋,我必定不会再去。” 宿泱抬眸:“老师这是什么意思?” 林怀玉轻哼一声:“倒是给了景棋选择的机会。” 宿泱算是听明白了,忽然心情就好了起来:“老师这是在为我打抱不平吗?” 被拒绝了的人是他,怎么林怀玉生起气来了呢? 宿泱笑着靠近林怀玉,想多看两眼这样的林怀玉。 少见又可爱。 林怀玉见他靠近,收回了目光:“我只是想得点清闲罢了。” 宿泱笑了笑,没再得寸进尺,他又跪在林怀玉的身侧,给对方捏腿:“梵尘我这里也还没什么下落,不过网已经撒出去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林怀玉点头:“景翡自顾不暇的时候,便是露出马脚的时候,他要回大兴,必定也会带走梵尘,那时候便是你出手的好机会。” 宿泱道:“老师不用替我操心,这些我都知道。” 林怀玉应了一声,被宿泱按得舒服,昨夜又没睡好,这会儿睡意渐浓,他一只手垂落在躺椅下面,宿泱见了,把自己的脑袋凑了过去,放在了林怀玉的掌心。 见林怀玉没什么动静,宿泱又用脑袋在林怀玉的手心蹭了蹭。 林怀玉能肆无忌惮地抚摸林飞的脑袋,也能摸方知许的脑袋,他却不敢提这样的要求,只能趁着林怀玉睡着,偷偷蹭一蹭。 谁知道林怀玉还没彻底睡着,脑袋突然被打了一下,宿泱连忙退了开去:“老师……你没睡啊。” 林怀玉半撑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捶腿,别停,都怪你昨晚闹我。” 宿泱轻笑了一声:“好。” 林飞却在一旁陡然睁大了眼睛。 等会?!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是就出去办事错过了一晚上,先生和陛下干了什么?! 林怀玉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快傍晚才醒过来,连午膳都没吃,醒来的时候宿泱不在,但桌子上放着一桌子的菜。 林飞见他醒来,连忙手里端起两道菜:“我去热一下,先生您等会。” 林怀玉拦住他:“不用了,天还不冷,就这样吃吧。” 林飞点点头,又将手里的菜放下:“陛下去处理事情了,具体没跟我说。” 林怀玉抬眸看了他一眼,奇怪道:“我又没问他。” 林飞眨了眨眼,只好道:“先生,您昨夜和陛下……发生了什么吗?” 林怀玉十分自然道:“什么也没发生,怎么?” 林飞不信:“那您方才还说,陛下闹您睡不好觉什么的……”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但林怀玉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林怀玉想起这话似乎是自己昏昏沉沉要睡过头的时候抱怨的。 他无奈道:“陛下昨夜毒性发作,所以闹我,你……你小小年纪,想什么呢?” “哦!”林飞恍然,脸上也多了一份羞涩,“没想什么,只不过从江南到京都,我也看明白了一些东西啊。” 林怀玉看向他,问:“你说说,你看明白什么了?” 林飞直言:“陛下他喜欢您!” 林怀玉浅笑:“所以呢?” 林飞看着林怀玉,眨了眨眼:“您知道啊?” 林怀玉没好气道:“我若是这都看不出来,我还能做谁的老师?” 林飞一拍大腿:“对啊!您可是他的老师啊,他这……您……您不拒绝他,是也喜欢他吗?” 林怀玉没有立刻说话。 林飞道:“您看啊,那七皇子季无忧同您表白,您立刻就拒绝了,景翡殿下想求娶您,您也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甚至对方要挟您成婚,您立刻动了手段要把人赶回大兴去,可唯独陛下,您都没有拒绝他,您是不是……也喜欢他?” 林怀玉却没有说话。 林飞道:“先生该不会……是在逃避吧?” 林怀玉笑了一下:“我与陛下之间,并非喜不喜欢这般简单。” 林飞这下就不明白了:“先生是碍于师徒身份吗?” 林怀玉摇了摇头:“我从不在意这些,只是从前我以为,他对我不是爱,他的心里甚至还有别人,我不过是一件玩物,那不是我想要的,后来发现,我大概还是不够了解他。” 林飞还是没听懂:“那现在呢?您现在对他,究竟是什么想法?” “现在……”林怀玉思索了一番,“我还没想好。” 林飞:“……” 怎么听上去,他家先生像是个不肯负责任的负心汉呢? 这可能吗?这不可能! “是不是陛下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林飞想了想,忽然大声道。 林怀玉浅笑不语,不论林飞脑子里究竟猜的是什么,这话倒是没说错。 于是林怀玉点头附和他:“你说得对。” 林飞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就知道,肯定不是他家先生的错! 他家先生可不是什么负心汉浪荡子,那必定是陛下的问题!才让他家先生如此举棋不定! 林怀玉看着林飞在一旁沉思,神色越来越严肃,笑着吃完了午膳。 第63章 第 63 章 我只想天天见到老师…… 又是一场大雨,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将干燥的大地浇了个透,想来下完这场雨, 便入了秋了。 雨丝带着微微的凉意,落在院子里, 林怀玉看到了撑着伞朝他走来的景翡。 景翡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与第一天来大雍的时候截然不同。 他撑着伞站在不远处,没有进来, 只是望着林怀玉,问:“先生就这么不想同我成婚吗?” 林怀玉道:“我拒绝过你了,是你自己非要如此。” 景翡的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你就这么在意大雍的陛下?你就这么喜欢他吗?他明明对你一点儿也不好。” 林怀玉反问他:“那你对我又有几分是真心呢?” 景翡道:“自然是满腔真心, 我说过, 你要什么我都会奉上。” “是吗?”林怀玉冷笑了一声,“那你还用梵尘来要挟我?” 景翡这事自知理亏, 只好道:“因为我知道你不愿,只能出此下策。” 林怀玉道:“既然知道我不愿, 为何勉强?你说我想要什么你都给, 可你和以前的宿泱有什么不同呢?都一样不愿给我自由。” 景翡眸光微闪, 大雨如瀑击打着他的伞面, 也击打着他的心, 半晌,他才笑了一下, 道:“你说的对,先生, 你总是在教我很多东西,宿泱能跟在你身边,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林怀玉没有说话。 景翡似乎还想挣扎一下, 又问他:“如果,我才是你的学生,如果我们才是……” 林怀玉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没有这样的如果,也不必做此假设,庸人自扰罢了。” 景翡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打破,他唇角噙着那抹苦笑,涩意在唇齿间蔓延:“先生,我要回大兴了。” 林怀玉的脸上无波无澜:“太子殿下一路平安。” 景翡道:“你可真是……无情啊。” 林怀玉自然知道景翡已经留不下去了,再在大雍待下去,恐怕大兴就要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林怀玉不否认自己的无情,目送景翡离开。 “找到梵尘了!”林飞落在回廊里,站在林怀玉身侧。 林怀玉道:“陛下在吗?” 林飞点头:“陛下早就带人埋伏了,现在梵尘已经就在陛下手上。” 林怀玉点了点头:“随我进宫一趟吧。” 林怀玉匆匆入了宫,德福一见他来,便将他引到宿泱的寝宫去。 林怀玉边走边问:“陛下如何了?” 德福道:“梵尘正在给陛下把脉呢。” 林怀玉点了点头,快步同德福到了寝宫。 宿泱见林怀玉来,眼前一亮:“老师!”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梵尘一眼。 梵尘和住持一样,都是出家人,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眉眼间带着怜悯,不过住持一直待在灵山寺,而梵尘更喜欢云游四海,这些年在外面帮他寻找解毒之法,他也乐得自在。 梵尘收回了手,见到林怀玉,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故友相见,此刻却不是叙旧的好时机,他眉心轻皱:“陛下这毒颇为奇怪,四种毒在体内,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林怀玉直接问:“可有解毒之法?” 梵尘却摇了摇头,为难道:“若是下毒之人都没有办法,恐怕这世间,无人能解了。” 林怀玉拢着眉心,深深望着宿泱。 宿泱却朝着林怀玉安慰似的一笑:“没事,说不定这毒在朕体内能撑个五六十年呢。” 林怀玉眉心拧得更紧,这种极大的不确定性,一不留神就要了命的,怎么能够如此淡定? 宿泱眼神示意了德福,德福连忙引着梵尘道:“大师这一路也辛苦了,不如去用个膳吧。” 梵尘看了林怀玉一眼,道:“行啊。” 屋子里便只留下了林怀玉和宿泱两个人,宿泱唇畔还挂着一抹浅笑,好似那个随时都可能死掉的人不是他:“老师不必如此忧心,其实我能救到老师就已经很满足了,至于我能活下来,活多久,都是我赚的,不是吗?” 林怀玉并不赞同他的话,脸色不虞:“你是天子,大雍的皇帝,你怎么能……” 宿泱却笑着打断了他:“我都知道,但是老师,天子也是人,会生病,会中毒,也终有一天会死,早一些晚一些,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我只想在我活着的时日里,能多看看老师,我就心满意足了。” 林怀玉没能再说话。 他其实听过很多次宿泱对他说这种话,说想要一直陪着他,说想和他在一起,可都没有这一次令他悸动。 他以为他的心早已如同死水,掀不起半分波澜,可当宿泱捧着一颗心放在他的面前,任由他践踏,他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宿泱似乎想一股脑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给林怀玉听:“我知道我之前做了很过分的事,让老师伤心难过,我也不奢求老师原谅我,接受我,我只希望能天天见到老师,就很高兴了。” 林怀玉的喉间微微发紧:“你……” 宿泱似乎被拒绝的多了,也知道林怀玉不会轻易接受他,于是主动道:“老师不必多说,我都知道,不过……我可以天天都见到老师吗?” 林怀玉不禁道:“你如今不是日日都跑到我府上吗?” 宿泱低笑了起来:“是啊,老师都没把我赶走,那我可就要赖着不走的久一些了。” 林怀玉循着话道:“得寸进尺。” 宿泱笑了笑,忽的咳了起来,咳着咳着,血从他的口中溢了出来。 林怀玉瞳孔微微放大,刚要抬手,宿泱先一步用衣袖擦掉了唇边的鲜血,再度宽慰林怀玉:“没事,我吐着吐着就习惯了,老师以前也经常咳嗽吐血,我那时候竟然不当一回事,我可真畜生。” 宿泱似乎也习惯了替林怀玉骂自己,说的话都十分顺口,倒让林怀玉皱了皱眉头。 宿泱果真变了许多,从前不会如此轻慢自己。 林怀玉抿唇:“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宿泱笑着道:“老师别原谅我,最好这辈子都别原谅我。” 如此一来,林怀玉便不会深陷其中,日后他若真死了,林怀玉也不会太难过。 林怀玉挑眉:“你可不要后悔。” 宿泱轻轻点了一下头:“不后悔。” 从他知道自己这毒无解之后,他便释然了,他不要林怀玉原谅自己了,就让林怀玉一直恨着他,他有生之年,可以对林怀玉很好很好,而林怀玉也可以毫无负担地接受他的好,最后面对他的离开,也可以不伤心难过。 这样,对谁都好。 宿泱觉得,这样也不错。 可林怀玉哪能猜不到宿泱的心思,他越是猜到猜透了,心里才越是闷得慌。 他出了门,朝着御花园走去,梵尘竟在不远处等他,那人站在花丛里,手中捻着那串珠子,眸光中好似蕴了一道水光。 “好久不见。”梵尘率先开了口。 林怀玉走到他的身侧,道:“好久不见。” 梵尘道:“事情我都听说了,你的毒解了,本该是喜事一桩,可惜,以命换命,造化弄人。” 林怀玉冷哼了一声:“当年棋差一着,不曾想先帝在我身上下的暗棋,如今才显现出来。” 梵尘只道:“一切皆有命数。” 林怀玉眸光一闪:“我若是信命数,早就死在幼年之时了。” 梵尘闻言,倏地望向林怀玉。 林怀玉问他:“若是知晓这四种毒的毒物,是否能配出解药,哪怕是四种对应的解药,一起服下呢?” 梵尘道:“这谈何容易?世间剧毒莫过于此,更遑论做出解药,灵祭族人都无法解开,我又如何能做到?” 林怀玉望着前方,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第64章 第 64 章 我要和老师一起沐浴 惊叫声穿云破空, 惊起飞鸟从枝头掠过四海九州。 季无忧看着林怀玉,深深道:“虽然我知道景翡他对你有意,真没想到他回去一趟处理了他哥, 转头居然就过来跟你求亲?!!!!!!” 林怀玉手里的茶盏差点被季无忧震碎了,他默默将茶盏放下, 没好气道:“你一个大楚的皇子, 跑到大雍京都来做什么?” 前脚刚送走一个大兴的太子,后脚季无忧就来了, 令人头疼。 季无忧轻哼一声:“他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还是说,先生不欢迎我?” 林怀玉只好道:“如今三国相互制衡, 未见纷争, 来往友好,七皇子既得了大楚陛下首肯, 自然来得。” “哼,就知道跟我打官腔。”季无忧撇了撇嘴, “那景翡跑过来求娶先生, 那我为什么不行?我可比他好, 我是大楚最受宠的皇子, 最重要的是, 怀玉和我在一块儿十分自在,不是吗?” 林怀玉无奈:“七皇子就莫要开玩笑了, 我与你之间,只是朋友。” 季无忧眼底划过一丝失落, 随即道:“一提这种事,你躲得比谁都快,立刻就生分地喊我七皇子了, 说好的喊名字呢?还朋友呢……” 林怀玉失笑:“好好好,我不与你生分,你也别同太子殿下那般让我为难。” 季无忧只好道:“好吧,我来主要是听说了景翡的事,所以来看看你有没有事,我还怕你真答应他呢。” 林怀玉笑意微凉:“我在你们心里就是那种为了陛下可以舍弃一切的人吗?” 季无忧却摇了摇头:“不,我是怕你为了大雍妥协,你可能不会为了陛下做到这种地步,但为了大雍呢?大雍不能没有陛下,你便为了大雍而救陛下。” 林怀玉微愣,他一时间竟不知道季无忧是太了解他,还是不够了解他。 他没说什么,只是抿了一口茶。 季无忧笑笑,在旁边坐下:“不过话说回来,梵尘找到了,宿泱的毒是不是能解了?” 林怀玉这会儿,眉心染上一层忧虑:“梵尘解不了他的毒。” 季无忧倒吸一口凉气:“啊!他都不行,那可怎么办?” 林怀玉忽然觉得,季无忧来的正好:“于思,你还看着他吗?” 季无忧点头:“我命人看着呢,不过他也没离开,还在原来的地方研究那些毒呢,可能是知道我看着他,觉得自己跑也没用,干脆就在那住着了。” 林怀玉眸光一动:“既然这样,那就劳烦你把他请到大雍来吧。” 季无忧望着他,眨了眨眼。 林怀玉:“对了,记得让他带上那四只毒物。” 季无忧点头:“得嘞!” 林飞看着季无忧一脸积极的模样,低声道:“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挺兴奋?” 林怀玉摇了摇头,继续躺着。 到了快夜里,林飞从外面进来:“先生,陛下来了。” 林怀玉抬眼望去,却没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由得问:“人呢?” 林飞道:“陛下说让我先来通报一声。” 林怀玉嗤了一下:“他现在知道通报?” 林飞挠了挠头:“我也不清楚。” 林怀玉随意道:“让他进来吧。” 林飞点头,返回去请宿泱了。 没一会儿,宿泱便走了进来,林怀玉不免揶揄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从来不都是直接进我的门吗?” 宿泱笑了一声:“老师也曾教我礼仪,是我全然抛之脑后了,即便我是天子,也该对老师尊敬。” 林怀玉眉头微挑:“来做什么?” 宿泱道:“老师用过晚膳了吗?” 林怀玉摇头:“还不曾。” “那老师与我一起去外面吃吧。” 林怀玉看向宿泱,对方的眼睛亮亮的,好似黑夜里的一颗星辰,从来只见那双眼眸阴沉,也不知什么时候起,那双眼睛里总是沉得像是深渊。 好像……他第一眼见到宿泱的时候,那双眼睛就满是阴鸷与灰败,沉得好似要将人吸进去,将那张俊秀的脸庞都衬得极为阴恻。 林怀玉不禁问他:“陛下是有什么喜事吗?” 宿泱笑了笑:“没有,但是想和老师出去走走,可以吗?” 林怀玉看着宿泱,半晌答应了。 宿泱带着他去了京都最有名的酒楼,也是方知许之前带他来的地方。 宿泱点了一桌子林怀玉爱吃的菜,小二见两人财大气粗的,又推销道:“两位客官,咱们这儿的酒可是京都最好喝的,二位要不要来一壶啊?” 宿泱迅速道:“他不喝。” 林怀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眸光淡淡划过宿泱。 小二道:“那您要不要尝一尝呢?” 宿泱想了想,道:“那就上一壶吧。” “得嘞!” 林怀玉眉头微挑,宿泱今夜显然兴致很高,虽然不知道对方就是在高兴些什么,但林怀玉还是陪着他。 歌舞升平,四海昌盛,林怀玉看着底下的舞乐,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没一会儿,他倒是也拿起了酒杯,饮了一口宿泱点的酒。 宿泱抬起的手又放下。 没能拦住林怀玉。 他支颐着下颌,温柔的眸光落在林怀玉的脸上,笑道:“老师,我希望从今往后,我与你的记忆里,都是一些高兴的事。” 林怀玉看向了他:“这就是你今日兴致高涨的原因?” 宿泱点头:“我回忆了一下与老师之前的点点滴滴,发现居然没有太多高兴的事,不是在对付别人,就是在被算计,老师费了那么多心思,如今终于天下太平,却又被我……老师,我的回忆里,你都没怎么笑过,你笑一笑,好不好?” 林怀玉眸光微动,嘴上说的:“你有什么能让我现在觉得好笑的?” 宿泱闻言,还真的认真想了起来,良久,他道:“现在没有,那老师以后多笑笑。” 林怀玉瞥了一眼那酒壶,方才倒的时候便觉得快见底了,他不动声色道:“你是不是喝醉了。” 宿泱摇头:“怎么可能,我酒量还不错的。” 林怀玉嗤笑:“大楚的烈酒你不照样也喝醉了?” 宿泱深深望着林怀玉:“那是挺烈的,我喝的比较多,才醉的。” 林怀玉提了提嘴角:“我还以为你会嘴硬一下呢。” 宿泱指着他道:“老师,你笑起来很好看,再笑笑。” 林怀玉的唇角微落:“得寸进尺。” 宿泱也不在意林怀玉斥他,反而还笑着道:“老师高兴了就好。” 宿泱确实喝醉了,这京都第一的酒也是来自大楚,烈酒加上大雍的一些酒调制而成,更为猛烈,林怀玉最后只能起身绕到宿泱身侧:“该回去了。” 他拉了拉宿泱,想把人拉起来,只可惜宿泱太沉,又赖着不肯走,根本拽不动。 “你若是想在这儿过夜,我可不奉陪。”林怀玉松开了他,转身就要走。 他刚转身,一个重力便攥住了他的手,猛的将他朝后拉,林怀玉的力道不及宿泱,这会儿一下被人拉得倒了下去,直直倒进了宿泱的怀里。 林怀玉的目光撞入了宿泱那双锐利的眼眸,此刻对方的眼睛蕴了一层水光,醉酒之后,眼底的那份沉郁也荡然无存了,那眉眼柔和,望着林怀玉仿佛在看自己最珍视的东西,直想将那人映在眼眶里,千年万年。 宿泱渐渐朝着林怀玉靠近,两人的距离本就相近,他这一动,快要贴上林怀玉的唇。 那呼吸喷薄在林怀玉的脸上,一下又一下,热意焦灼如同一颗赤子之心捧在眼前。 但就在宿泱的唇快贴上他的一瞬间,林怀玉偏过了头,将宿泱扶住:“你到底走不走。” 宿泱靠在林怀玉的肩头低笑:“走,老师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林怀玉懒得和一个喝醉的人说胡话,他站起来将宿泱扶住,掺着对方走了两步,结果宿泱歪歪扭扭地走着,差点没让两个人都摔了。 林怀玉看着他,轻叹了一声:“以后你也不许喝酒了。” 他将宿泱的一只手绕过自己的脖颈,搭在右肩上,另一只手扶住宿泱的肩膀,将人背了出去。 “老师,你要带我去哪?”宿泱在林怀玉的耳边低声问,醉意带着倦意,低低的嗓音变得格外黏腻。 林怀玉没好气道:“回林府。” 他可没那本事带着一个醉鬼走到皇宫大门。 夜已浓,街道上亮着灯却没有太多的人,两个人就这么走在明亮的街道上,互相搀扶着,一如曾经。 等林怀玉将人背到门口,林飞已然等着了,脑袋还张望着,见到林怀玉连忙上前在另一边搀扶上宿泱,谁知宿泱抱着林怀玉不撒手,愣是不让林飞碰。 林怀玉不禁道:“你是打算累死我吗?” 宿泱这才松开了林怀玉,指尖却仍旧缠着林怀玉的衣袖,不肯让林怀玉走远。 林怀玉早知道宿泱喝醉了粘人,也没想到越发地粘人。 他只好跟着宿泱进了屋子,等宿泱躺下,他道:“可以松手了吧?” 宿泱半睁着眼眸,道:“老师,你要走了吗?” 林怀玉淡淡道:“我去沐浴。” 宿泱闻言,忽然嗅了嗅自己的身上,问:“是不是我身上太臭了,熏到老师了?” 林怀玉看着宿泱有些幼稚的举动,就知对方又醉得不轻,不过他也喝了一口,以他一杯就醉的酒量,那酒……不至于将宿泱喝成这样。 林怀玉眸光一动,忽然笑道:“是啊,陛下的身上很臭。” 宿泱眼底似闪过一丝局促,他道:“那……我也要沐浴。” 林怀玉应了一声。 宿泱又道:“我要和老师一起沐浴。” 第65章 第 65 章 结发 惊雷忽的响起, 夜色划过一道电光,将整个夜空照亮了一瞬。 “你!!!!你在说什么呢?!”林飞在旁边惊愕地望着宿泱,满脸不敢置信。 虽然他已经猜到也看出来宿泱喜欢他家先生, 可是他家先生似乎没有这个意思,他也曾问过林怀玉, 林怀玉也没说, 那就是不喜欢啊,若是喜欢了, 要么沉默害羞,要么满脸笑意,如他先生那般的反应, 应当是没这个意思。 既然没有, 陛下就不能和他家先生做那些亲密的举动了。 宿泱瞥了林飞一眼。 林飞抿了抿唇,那眼神怎么感觉没醉呢…… 陛下这到底, 醉没醉啊? 这阴恻恻的眼神,和方才跟林怀玉撒娇的模样, 判若两人! 林怀玉倒没这么大的反应, 毕竟他和宿泱之间, 再亲密的举动都做过了。 只是他淡淡道:“醉酒之人不宜在酒醉之时沐浴, 你若是沉到水下, 可没人捞你。” 宿泱重新换上笑意:“所以才要和老师一起洗啊。” 林怀玉:“……” “不行!”林飞冒着生命危险拦在了林怀玉和宿泱中间,“陛下非要沐浴的话, 我,奴才给你洗!” 宿泱又阴沉地看了林飞一眼, 随即松了身子倒在榻上:“罢了,原是怕老师嫌弃我,既然老师不愿也无妨, 就让我在床上臭着吧,” 林飞看着突然摆烂的宿泱,一时间竟然觉得,对方好像还挺委屈的,就是一个像沐浴的小要求而已…… 林怀玉垂眼看着宿泱,无奈道:“走吧。” 宿泱顿时又眉开眼笑起来,起身跟上林怀玉,没走两步便又晃了晃身形,林怀玉只好将人接住。 他吩咐林飞去准备水,林飞比他们快,等他们一路跌跌撞撞走到沐浴之处,水已经备好。 林怀玉扶着宿泱走进屋子,拍了拍他:“站好,把衣服脱了。” 他则走到了水桶处,试了试水温。 入秋的天倒还不至于用太热的水,适温即可。 林怀玉试完水温,身后又被人靠了上来,他没好气道:“陛下,您又做什么?” 宿泱的声音闷闷的:“没力气,脱不了衣服。” 林怀玉转身,只见宿泱将身上的衣袍扯得凌乱,但确实如他所言,没能脱下来。 林怀玉抿了抿唇:“陛下是醉酒,又不是心智不全,连衣服都不会脱了吗?” 宿泱轻笑了一声,他握住了林怀玉的手,将对方的手牵起引到了自己的胸口处:“老师帮我。” 林怀玉望着宿泱,扯了扯嘴角,反手拍开宿泱的手,冷冷道:“站好!” 宿泱见状,只得乖乖站好。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宿泱低垂着头,像是做错了事一副任打任罚的模样。 他上前一步,一手勾住了宿泱的腰带,倾身上前,搂着宿泱到对方身后,为宿泱解开腰带。 宿泱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喜悦,他感受到林怀玉贴近他的胸膛,心脏慌乱地跳动着,不知是他的,还是林怀玉的。 应该是他的。 他的心跳得很快,很乱。 他还是会因为林怀玉的靠近而心乱如麻。 林怀玉解开了宿泱的腰带,宿泱胸膛处的衣袍顿时散了开来,露出了里面紧致的肌肉,恰到好处的身材与丝滑的线条将整副躯体描绘得格外完美。 林怀玉眸光一顿,退了一步:“陛下脱了衣服进去沐浴吧。” 宿泱看了林怀玉一眼,少见对方这副模样,轻笑了一声,也没有再得寸进尺,抬步跨入浴桶中。 他整个人沉在里面,适宜的温水令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靠在一边,瞥了一眼浴桶还有很大的空间,虽然容不下一整个人,但挤一挤,还是有位置的。 他侧目望向林怀玉,只见对方转身正准备走。 宿泱闭上了眼睛,沉了下去。 林怀玉听到了动静,转身就看见宿泱沿着桶壁,那水快要没过宿泱的眼睛。 林怀玉快步上前,一把将人拉住,宿泱的身子本就沉,这会儿在水里,更加拉不动,林怀玉整个身子都探了过去,刚将人拉起来,不料对方一个重力,反倒将他拉入了浴桶之中。 霎时间,水花四溅。 林怀玉身上的衣物还未脱掉,就这么跌进了浴桶中,那浴桶虽大,却也无法同时容下两个身姿修长的男子,林怀玉便跌在了宿泱身上。 即便隔着一层布料,宿泱也能感觉到林怀玉身上的温度,对方的腿因为施展不开,叠在他的腿上。 林怀玉一时间找不到支撑的地方,手还压在了宿泱的大腿处。 宿泱看着林怀玉,戏谑道:“老师也想和我一起沐浴。” 林怀玉睨了他一眼:“明明是你把我拽下来的。” 宿泱面上抱歉,语气却带着些许愉悦:“我看老师要走,舍不得老师离开,只是轻轻拉了一下。” 林怀玉冷哼一声,找到了宿泱腰侧的空隙,撑着浴桶就要站起来,腰间却被宿泱一带,重新跪坐了下去。 林怀玉望着宿泱,有些恼怒:“你做什么?!” 宿泱道:“湿都湿了,老师就一起洗吧。” 林怀玉冷冷道:“不。” 宿泱眸光一顿,瞬间垂下眼眸,道:“是我让老师想起之前不好的回忆了吗?” 林怀玉看了宿泱一眼,对方此刻的神色倒是不似作假,他冷冽的眸光也有一瞬间的松软。 宿泱见他不说话,只好道:“对不起,我只是太想亲近老师了,但如果这样让老师不高兴了,我绝不会再做。” 他说着,松开了林怀玉腰间的手,往后推了推,贴到了浴桶壁,给林怀玉让出一点空间。 林怀玉本想立刻抽身就走,但瞥了一眼身上的状态,没好气道:“你是准备让我这副模样出去吗?” 宿泱眸光一抬,想了想,立刻起身:“那……我伺候老师沐浴。” 他从浴桶中出来,将整个空间让给了林怀玉,绕到了林怀玉的身后,双手探入水下,解开了林怀玉的腰带。 他又将林怀玉身上的衣服脱了,露出对方白皙紧致的肌肤:“老师还是这般瘦。” 林怀玉淡淡道:“好好洗。” 宿泱轻笑了一声,取了旁边的澡巾给林怀玉擦拭:“我若是力道重了,你告诉我。” 林怀玉应了一声,靠在浴桶边上,被宿泱伺候得十分舒服。 宿泱连头发也给林怀玉一并洗了,他的手指捋过林怀玉的长发,在发尾偷偷扯断了一截林怀玉的头发同自己的一根头发打成了结,而后又若无其事地替林怀玉洗发。 只是宿泱的嘴角从他取下林怀玉的发丝开始便没再落下过。 第66章 第 66 章 老师,我是不是快死了?…… 秋风簌簌, 将叶子都吹得泛黄,空气中的温度也逐渐降了下来。 季无忧终于把于思带了过来,外加一箱子于思的“小宠物”和瓶瓶罐罐装好的毒药。 他与林怀玉对视着, 好半天才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陛下的毒,那四只小东西也是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抓齐的, 我都不知道它们究竟有多毒, 这不是让陛下试毒吗?” 林怀玉冷笑道:“其实,我有一个办法, 你毕竟是这一道的天才,天赋异禀,即便这会儿不知道如何解毒, 那四只毒物咬你一口, 你自己体会到了,兴许感悟更深, 也就知道解毒之法了呢?” 于思顿时脸色一白,他终日研究毒物, 岂能不知那四只毒物的厉害, 虽然成痴, 所以不至于不要命, 听到林怀玉这般威胁, 一时间慌了:“别别别,我……你给我点时间嘛!”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 端着茶盏,好整以暇地问:“要多久?” 于思深思熟虑了一番, 道:“嗯……五……不,十年?” 林怀玉气笑了,他眸光带着冷意, 如刀刃般刺向于思:“一个月。” 于思大惊失色:“一?!一个月?!?!?!这怎么可能啊!我是天才又不是天仙!你找别人去!” 林怀玉手中的茶盏叩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神色未变,只是冷意更甚:“你以为我是跟你在商量吗?” 于思被吓得一抖,从前他不知道这两个人的身份,倒是没什么畏惧的,如今知道了,即便他再如何醉心毒物,却也没法真的不在乎威胁。 毕竟只有活着,他才能做那些研究。 他只好道:“一个月就一个月嘛。” 季无忧让人把他送回去,看着林怀玉缓和的脸色,笑道:“我这么快把人抓回来,怀玉是不是该有什么奖赏?” 林怀玉抬眸,悠悠道:“你想要什么?” 季无忧想了想,道:“之前在江南,你和景翡去游湖都没带上我,这次在大雍,我要你陪我一个人去游湖。” 林怀玉轻笑了一声,颇有些无奈。 怎么一个两个都跟游湖过不去。 “游个湖而已,你和景翡可以,和我就不行吗?”季无忧的语气里颇有些委屈。 林怀玉道:“应你便是了。” 季无忧顿时喜笑颜开:“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来接你!” 林怀玉失笑。 快到晚膳的时候,门外突然来了不少宫里的人,为首的正是德福,他朝着林怀玉行了礼,解释道:“陛下吩咐御膳房做了不少膳食,送到林先生府上,说要给先生您补补身子。” 林怀玉看着那些宫人将食盒里的菜一道接着一道端出来,将整个桌子都放得满满当当,林怀玉不禁道:“我能吃得了这么多吗?” 德福笑着道:“陛下说了,先生喜欢吃就多吃点,不喜欢的给林飞吃。” 一旁的林飞:“?” 林怀玉摆了摆手:“罢了,多谢公公走这一趟。” 德福又行了礼,连忙道:“林先生不必言谢,咱家也是奉命行事,这就回宫复命去了。” 林怀玉颔首:“公公慢走。” 林飞等人都走了,道:“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林怀玉想起上次沐浴的时候,宿泱似乎说过要养养他,觉得他还是太瘦了。 他看着一桌子的菜,眸光中染上些笑意,招呼了林飞:“坐下一起吃吧。” 林飞笑着就坐下了:“谢谢先生。” “老师,朕也没吃呢。”门外传来了宿泱的声音。 林怀玉转头,见那人倚在门框处,似笑非笑地望了进来:“陛下既吩咐了御膳房做膳食,怎么不给自己做,全送我这来了?” 林飞起身站到了林怀玉的身侧。 宿泱浅笑着在林怀玉旁边坐下,道:“想和老师一起用膳,老师肯吗?” 林怀玉瞥了他一眼,故意道:“你都坐下了,还多问这一句做什么?” 宿泱道:“老师要是不同意的话,我必定不会为难老师的。” 林怀玉又看了他一眼,提起唇角,道:“那你现在回宫去吧。” 宿泱:“……” 宿泱幽怨地看着林怀玉:“老师当真要赶我走吗?我还没吃饭呢,好饿。” 林怀玉嗤了一声:“少跟我演。” 宿泱笑了笑,拿起了筷子,看了一眼站着的林飞,道:“老师让你一起吃,你站着做什么?” 林飞愣了一下,这才应声坐在林怀玉的另一侧。 宿泱把所有菜都给林怀玉夹进了碗里:“这些都是我特地让御膳房做的药膳,对老师的身体大有裨益,老师可得多吃一些。” 林怀玉看着碗里堆起的小山,道:“你打算撑死我吗?” 宿泱看着一堆菜,也心虚地笑了笑:“老师……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好了。” 林怀玉无奈,拿起了筷子将菜往嘴里送。 只可惜,宿泱真的给他夹了太多,他确实没能吃完。 正在他觉得有些浪费时,旁边宿泱伸过来一只手,将他的碗抽了过去。 林怀玉便眼睁睁看着堂堂大雍天下吃掉了他的剩菜剩饭。 林怀玉抿了抿唇:“桌上还有菜,吃我的做什么?” 宿泱抬头,目光恍然落在林怀玉红了的耳尖上,轻笑了起来:“老师碗里的比较香。” 林怀玉:“……” 虽然这样确实不浪费了,但这感觉好奇怪。 林怀玉说不上来,只好随宿泱去了。 斗转星移,时光流转,一月时间匆匆而过。 林怀玉仍旧躺在自己的院子里,等着季无忧的回音。 “不好了!林先生!不好了!”德福从外面急匆匆跑了进来,差点没给自己摔着。 林怀玉没等到季无忧带着于思来,却先一步等来了德福,德福这模样,恐怕是陛下出了什么事。 林怀玉立刻从躺椅上起来,问:“是陛下出什么事了吗?” 德福点头:“陛下吐了很多血,晕过去了,方才掌院施了针,但醒来后又有些神志不清,奴才没法子只好来请先生了。” 林怀玉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门口,要等的人还没来,他嘱咐林飞:“你在这儿等着,如果季无忧带着于思来了,立刻将他们送进宫中。” 林飞点头:“是。” 林怀玉这才随德福进宫。 宿泱仍旧宿在沁春宫中,林怀玉推门而入,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他眸光落在床榻上,只见宿泱躺在床上,鲜血不断从口中溢出,只是人似乎还没昏过去,听到有人来,眸光朝这边移了过来。 他看见来人是林怀玉,泪水不知怎的倏然落了下来。 看得林怀玉一愣,他似乎从没见过宿泱落泪,即便年幼时在冷宫受尽欺凌不曾落泪,被自己的父皇厌恶欲除之而后快也不曾落泪,登上太子之位后更加不曾见过,林怀玉没见过宿泱这样的神色。 他还没反应过来,床上的人竟然不顾自己身体虚弱甚至在吐血,跑过来抱住了林怀玉:“老师。” 林怀玉听出对方语气里的不对劲,一边疑惑,一边问:“怎么了?” 宿泱抱着他,闷声道:“老师,他们欺负我。” 林怀玉不解,更不解的是,宿泱竟然同他告状,如此幼稚的心性,莫非这毒又换了一种发作方式? 林怀玉便顺着他,问:“谁人欺负陛下了?” 宿泱却抬头,看着林怀玉,眼里不解:“什么陛下?对,就是陛下欺负我,他们打我,陛下不管我。” 林怀玉眉头一蹙,宿泱的记忆又紊乱了吗?但这次没有忘记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忘记了自己已经成为大雍天子了。 林怀玉再试探地问:“陛下,你不记得了吗?” 宿泱摇头:“我不知道老师在说什么,但老师说给我听,我都会记着。” 林怀玉看着宿泱一边吐血一边又想把血往肚子里咽,还要同他讲话的模样,轻叹了一声,拉着人往床上走:“他们欺负你,你打回去。” 宿泱笑了一下:“我打回去了,老师同我说过的,我记着呢,他们被我打得屁滚尿流的。” 林怀玉笑了笑,扶着人躺下,对门口的德福道:“周掌院呢?” 德福连忙回话:“掌院煎药去了。” 林怀玉点头:“你出去吧,等季无忧把于思送进宫来。” 德福看了一眼宿泱,应声关上了门。 “老师,我是怎么了?”宿泱躺在床上,鲜血不住地回流,难受得很。 林怀玉轻声安抚他:“没事,陛下只是中了毒,等于思进宫,我让他给你解毒。” 宿泱却又皱着眉问他:“老师为什么称呼我为陛下?” 林怀玉失笑:“那我该称呼你为什么呢?” 宿泱想也没想,道:“老师一直喊我殿下的。” 林怀玉这便知道了,宿泱的记忆这会儿约莫停留在了冷宫的时候,又或者刚出冷宫的时候。 但方才说,冷宫的人欺负他,那应该还未曾从冷宫出来。 林怀玉顺着他,道:“好,殿下。” 宿泱朝着他笑了笑,结果又是一大口鲜血涌出来,他有些慌乱地扯过林怀玉的衣袍,眼底闪过一丝不耐:“老师的衣袍被我弄脏了。” 林怀玉淡淡道:“无妨。” 宿泱抿了抿唇,却扯着那衣袍没有松开:“老师,我是不是快死了?” 林怀玉呼吸一顿,他低头望着宿泱,安抚道:“不会的,于思很快就会进宫了,他会解了陛……殿下的毒。”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德福的声音:“林先生,七皇子和于先生来了。” 林怀玉起身朝外走去,宿泱看着林怀玉逆着光的背影,忽然心头一阵绞痛。 他伸出手,气息微弱,口中喊着:“老师……别走……” 可他喊的那样轻,只剩下气音,林怀玉不曾听见,也不曾回头。 宿泱只能看着林怀玉那决绝的背影渐渐远去,仿佛再也不会回来。 第67章 第 67 章 老师终于来看我了…… 万里晴空, 日光都不是那么刺眼,柔和得仿佛在与人间诉说缱绻。 林怀玉走出房间,看到季无忧和于思, 两个人的神色都不怎么好,林怀玉的心底便沉了几分。 他走过去, 问于思:“研究出来了吗?” 于思都不敢同他对视, 摇了摇头,道:“时间实在太短了, 我真的不行啊……” 林怀玉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的脸霎时间冷了下来,但并未立刻说什么, 只是看了林飞一眼, 悠悠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林飞迅速将于思那几只毒物抬了上来,摆在于思面前, 林怀玉看着他,道:“看样子还是需要你亲自体验一下这四种毒, 才能研制出解药了。” 于思的脸色顿时煞白, 林怀玉的神色不似在开玩笑, 甚至上一次对方就想这么做了。 林飞将装着毒物的盒子扔到了他面前, 于思声音颤抖道:“别别别, 我……你再给我点时间,我肯定能研制出解药!” 林怀玉嗤笑了一声, 如寒霜的眼眸落在于思的身上,道:“上一次, 你好像也是这般与我讨价还价的。” 于思:“……” 完了! 林怀玉又收回了目光,林飞刚上前一步,于思又道:“是真的!一年!就一年, 一个月真的太短了,四种剧毒我是真的研究不出来,你给我一年的时间!” 林怀玉打量了对方好一会儿,直把人看得头都要低到地里去,才终于道:“一年太久了,我等不了,这样吧,我再给你半年的时间,如果半年之后你还是研制不出解药……” 林怀玉顿了顿,却让于思大汗淋漓。 “我不杀你,我把你做成人彘,砍掉你的手脚,只剩一截身体挂着一个脑袋,每日只能装在坛子里才能直起身子,我还会砍掉你的舌头,你连想死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无能为力的模样,苟活一日又一日,这个结局,你喜欢吗?” 于思瞳孔剧缩,他从前只是听说过林怀玉的恶名,但从未有过实感,即便后来知晓他的身份,也只是有些畏惧,但此刻,他是真的害怕,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无能为力,足够令他绝望,那下场单单只是口述,都令他心生恐惧,更别说林怀玉真的会这么做。 他连忙道:“好!半年!我一定能研制出解药。” 林怀玉这才轻笑了一声。 周围鸦雀无声,显得这声笑格外清脆,又格外瘆人。 一番话,不仅震住了于思,更是吓到了周围所有人。 季无忧看着林怀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默默朝对方竖了个大拇指。 待众人离开,林怀玉重新进到寝宫,宿泱立刻便朝林怀玉望了过来:“老师!” 林怀玉应了一声,宿泱仍旧在不住地吐血,脸色苍白,林怀玉快步走到床榻边:“怎么了?” 宿泱擦了擦唇角的血,摇头道:“老师方才在外面发脾气,是为了我吗?” 林怀玉一怔,随即道:“没有发脾气。” 宿泱笑笑:“老师分明就是生气了,还威胁人呢。” 林怀玉垂眸:“你听到了?你是觉得我手段残忍吗?” 宿泱不禁道:“老师怎么会这样想?我见惯了人心险恶,老师却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在这宫里,要想活下去,谁不是手段残忍?老师,好人在这宫里是活不下去的。” 林怀玉唇角一扯,他随口一问,倒是让宿泱反过来说教起他来了。 末了,宿泱又接了一句:“但老师在我心里,就是一个人很好很好的人。” 林怀玉轻笑了一声:“既然我这样好,你会离开我吗?” 宿泱忽的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微红:“我……我不想离开老师。” 只是他说完,眼底又落寞了下来:“可是,我的毒……要是老师找来的那个人解不了,老师,你会伤心吗?” 林怀玉蓦地笑了一声:“不会。” 宿泱还是没变,总喜欢问他会不会为他伤心。 宿泱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失落,随即又松了口气:“那也挺好的,至少,老师不会伤心。” 林怀玉看了他一眼,道:“你若是死了,我正好再扶持一个新帝,重新做我的丞相。” 宿泱眨了眨眼,问:“老师喜欢做丞相?等我坐上了那个位置,谁也撼动不了老师的丞相之位!” 林怀玉闻言,却是轻笑了一声:“这些日子你先好好休息吧,朝中事务我来处理。” 宿泱乖乖应了。 林怀玉出了沁春宫,宿泱便沉下了脸,唤来了德福:“把你知道的全部说来,一个字也别落下。” 德福赶忙道:“是。”. 林怀玉出了沁春宫,朝着御书房而去,宿泱的毒不可让旁人知晓,但朝中不能没人主持大局,只能先以陛下身体不适为由,让他暂代朝政了。 林怀玉虽说远离朝堂许久,但该知道的动向他全部都知道,接起手来毫不费力,有圣旨在,他垂帘听政也无人敢驳斥。 但终究还有人怀疑陛下究竟怎么了。 季无忧进了宫,见到林怀玉坐在书案前,他走近道:“我怎么感觉,你如今越发沉默寡言了?” 林怀玉抬眸瞧他,不解:“何以见得?” 季无忧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我最近找你,你不是在批折子,就是在处理朝政,以前见你总是躺在那躺椅上,慵懒地躺着,和如今太不一样,反倒……和宿泱似的。” 林怀玉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大概是坐上这个位置,不自觉就变成了这样。” 季无忧也没多想:“我出来太久了,我父皇催我回去了,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林怀玉放下了手里的笔:“说起来,我其实还没有好好招待过你。” 季无忧立刻点头:“是啊是啊!所以……” 林怀玉看着他打蛇上棍的模样,不禁又笑道:“我让德福备宴,你今晚留下来,明日我送你出宫。” 季无忧顿时道:“好啊!这可是你答应我的,晚上咱们就不见不散咯!” 林怀玉望着季无忧仍旧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眼底倒是多了些羡慕。 季无忧离开后,林怀玉也没了什么心思,他喊了德福,吩咐了备晚宴。 德福离开后,御书房便彻底没了其他人,林怀玉起身朝沁春宫而去。 “老师,你来看我了吗?” 林怀玉一推门,便听到了宿泱的声音,如今宿泱醒的时间比以往少了很多,大多数时间都昏迷着,于思曾来看过宿泱一回,说若是宿泱再这么睡下去,恐怕会成个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活死人。 林怀玉便每日抽空过来看他,他走到床榻边,入眼便是渗血的被褥,他皱着眉头,喊了人:“把被褥换了。” 宫人匆匆而动,林怀玉绞了帕子,替宿泱擦拭着唇角的鲜血,宿泱便握住了林怀玉的手腕:“老师,都是我不好,还要让你来照顾我。” 林怀玉轻轻颔首:“你既然知道,便该早点好起来,让我省些心。” 宿泱勉强笑了笑,他恐怕能活多久都是个问题,更别说好起来,林怀玉总是在安慰他。 “有时候我在想,我那么该死,我死了,老师应当更快活,可我又想,我若是死了,老师一个人该多孤独,老师,我想多陪陪你,多一日都是好的。”宿泱牵着林怀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林怀玉垂了垂眸:“总想这些做什么?” 宿泱只能轻笑着看林怀玉,他身上很难受,一直疼,大多数时候虽然在昏睡,却还是能感受到身体里的不舒服,可他又不想林怀玉担心他,只能乱想了。 “老师,那些大臣没有为难你吧?”宿泱转移了话题。 林怀玉便道:“你还不放心我吗?” 宿泱笑道:“老师那么厉害,必定手到擒来。” 林怀玉没搭话,只道:“晚上我要宴请季无忧,他明日回大楚。” 宿泱点了点头,竟是没说什么,只道:“好,老师别喝太多酒。” 林怀玉望着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开口让宿泱一起去。 毕竟那个时候,宿泱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昏睡着。 第68章 第 68 章 林怀玉依赖他 夜色渐凉, 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渗入衣袍,甚至带上了些许刺骨的风刃。 林怀玉披了件外袍,朝着御花园而去。 “怀玉!”季无忧看见他, 朝他招了招手,林怀玉便浅笑着走了过去。 “你来的挺早。”林怀玉坐下, 淡淡道。 季无忧笑:“那当然, 好不容易你请我吃饭,我都盼了一天了。” 林怀玉道:“又不是只有这一次机会。” 季无忧点头:“这倒是没错, 不过下一次在什么时候可就不知道了啊。” 林怀玉垂眸,没有接话。 季无忧说的没错,他们如今一个要守着大雍, 一个即将回大楚, 隔着千里万里,季无忧虽说只是个皇子, 没有继位的打算,但未来终归不会一直留在宫中, 更何况他也不是真的在两国之间能够来去自如到如同进自家后花园。 不过日后的事情, 谁又能说得准呢。 林怀玉少见的自己拿起了酒杯:“愿你一路平安。” 季无忧立刻也举起了酒杯, 他特地走到了林怀玉身边, 同他轻轻碰了杯:“怀玉, 你一定要好好的,就算……于思真的没能研制出解药, 你可别傻乎乎地殉情啊。” 林怀玉轻笑了一声,不禁问:“你怎么会觉得我会想殉情?” 季无忧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 但是你最近好像变了,变得很……奇怪,我说不上来, 但总觉得你不高兴,自从宿泱的毒发作得更厉害,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你都不怎么笑了,就像……有根绳子拉着你,紧紧绷着。” 林怀玉倒是没想到季无忧会这样形容他,不过和他如今的心境确实有些像。 他笑了笑,道:“放心,我不会殉情的。” 季无忧听他这么说,点头道:“那就行。” 季无忧喝醉了酒,没一会儿便拉着林怀玉,问:“怀玉啊,你如今对宿泱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怀玉虽说一杯倒,但到底没烂醉,虽然也有些不清醒,好歹还能强撑着,面上维持理智:“什么怎么想?” 季无忧搭上他的肩:“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宿泱对你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你们俩是师徒,你之前不肯接受他,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 林怀玉的脑子在酒的作用下变得有些迟钝,他反应了一会儿,才道:“不是。” 季无忧闻言,反倒起了兴趣:“那究竟是什么原因?” 林怀玉转头反问他:“你觉得以他当时的性子,我有接受他的理由吗?” 季无忧虽然了解了一些林怀玉和宿泱的事,但终究了解不了全部,他只好问:“那现在呢?” 林怀玉沉默了一会儿,道:“现在……我只希望他活着。” 季无忧笑了:“你不想他死?” 林怀玉奇怪地看了季无忧一眼:“我为什么想要他死?我从来没有想过。” 季无忧道:“他囚禁你,让你在京城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还卸了你的丞相之位,你不恨他?” 说到这里,林怀玉反倒一笑:“我教的好。” 季无忧一愣:“不懂你。” 林怀玉失笑:“行了,明日一早,我送你出宫。” 季无忧乖乖点头:“怀玉,日后你若是得了空,千万记得来大楚找我玩。” 林怀玉应了。 季无忧搂着他倒在了桌子上,林怀玉被季无忧压着动不了。 季无忧看着是个纨绔皇子,身上的肌肉倒是一点没少,整个人的重量压着他,还真让他动不了。 他抿了抿唇,准备喊人,身上忽的一轻。 林怀玉抬眸望去,只见宿泱皱着眉头,满脸嫌弃地将季无忧提了起来,扔到了一边:“德福,把七皇子带下去好好安置。” 德福连忙扶住季无忧:“是。” 林怀玉看着宿泱,问:“你怎么起来了?” 宿泱冷哼一声:“季无忧倒是心思机敏,趁我不在就和老师勾勾搭搭的,占你便宜。” 林怀玉笑了起来:“说什么呢?他喝醉了。” 宿泱的目光落在林怀玉的脸上,那张白皙绝美的面容上也漾着一层粉意。 他不禁道:“老师,你也喝醉了。” 林怀玉不是个喜欢逞强的人,便应声道:“是啊,我也有点醉了,回去吧。” 宿泱便扶着林怀玉,步入御花园。 “你刚醒过来吗?”林怀玉看着宿泱,问。 宿泱点头,替林怀玉拢了拢身上的外披,夜里有些许凉意,虽然不似冬日寒冷,但也吹得人生寒。 “老师是在失望吗?” 林怀玉有些不解:“失望什么?” 宿泱道:“失望……我竟然醒了,打扰你和季无忧。” 林怀玉不禁推了了宿泱一把,将人推远了:“又胡说什么?” 宿泱又很快靠近林怀玉,道:“德福把所有的都告诉我了,我如今是大雍天子,是老师一手将我托到这个位置,老师,我知道我对你不只是师徒之情,也知道我心底想要占有老师,所以我不愿看到老师同旁人那样亲密。” 林怀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 宿泱不知道林怀玉的这句“我知道”究竟是接受他的感情还是不接受,林怀玉不说,他也不强求,只扶着人一路回沁春宫。 宿泱将林怀玉扶上了床榻,替对方盖好了被子,转身便准备离开。 林怀玉开口:“我有点渴。” 宿泱便没出门,转身走到了桌边,给林怀玉倒了杯水,他将林怀玉从床上扶起来,让林怀玉靠在自己怀里,给对方小口喂着水。 这样的林怀玉,看着很乖。 以前总觉得,用“乖”这个字来形容林怀玉很奇怪,毕竟林怀玉和“乖”实在放不到一块儿去。 可喝醉了的林怀玉,还有睡着的林怀玉,都和“乖”毫无违和。 而这样的林怀玉让宿泱有一种被对方依赖的感觉。 或许林怀玉并不需要,但宿泱的心底却觉得被什么东西填的很满。 他噙着笑望着林怀玉,竟是就着这样的姿势和对方一块儿靠在床上睡了过去。 林怀玉第二日醒来,只觉得自己腰疼,缓缓睁眼看到的却不是房梁,才发觉自己的姿势似乎不对劲。 他转了转头,身后一片柔软,好似有个垫子。 等等,这垫子怎么还带起伏? 林怀玉猛的一惊,坐起了身子,回头一看竟是宿泱。 他这番动静却没有把宿泱吵醒,他无奈轻叹了一声。 宿泱如今睡过去也是昏睡,没有那么容易醒来。 林怀玉只好下了床,将人扶着躺下,自己又喝了杯水。 他回头望了一眼躺着昏睡的宿泱,转身出门。 他还答应了给季无忧送行的,也不知晚了没有。 【终章】 第69章 第 69 章 正文完 秋风送爽, 清晨的凉意带着露气渗入衣袍之中,渐凉的感觉与风同行。 林怀玉一边走一边系上披风带子,紧赶慢赶到了宫门口, 华贵的马车已然停在那宫门外面,马车旁边还站着那道明媚修长的身影。 季无忧似乎一直在看宫门口有没有人来, 林怀玉一出现, 他便看到了,朝着人挥了挥手, 笑意盈盈:“怀玉!” 林怀玉行至他面前:“抱歉,来晚了。” 季无忧道:“是啊,我等你好久呢, 还以为你不来了。” 林怀玉浅笑, 他听得出来,季无忧并没有生气, 只是在同他玩笑:“来日再见,我再请你吃饭赔罪。” 季无忧笑笑:“我开玩笑的, 不过有你这句话, 我们以后肯定还会再见, 那就太好了,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食言的。” 林怀玉无奈:“你不必这样挂心我, 世间总有万难事,但也总有办法填平这万难, 你不信我吗?” 季无忧道:“我自然信你,但于思可不靠谱。” 林怀玉浅笑道:“我用他自身性命做威胁, 他这次自当尽力,如若他没能研制出来解药……” 那说明,是真的解不了。 这句话,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季无忧缓和气氛道:“没事!我相信你,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做什么事,我都支持你!大不了就给大雍换个皇帝!哈哈哈哈。” 林怀玉的笑意不达眼底:“时辰不早,该走了。” 季无忧点头:“那……下次再见了!” 林怀玉目送季无忧离开,那人坐上了马车也不安分,一个劲地探头出来看,林怀玉倒也没走,站着等季无忧的马车彻底消失在视野,这才转身重新回宫。 秋去冬来,转眼又是雪落了满京都。 茫茫一片的白落在地上,步子轻盈地踩在松软的雪地里,林怀玉披着宽厚的大氅,撑着伞走在宫道上,红墙红伞红衣,明媚鲜艳。 他一路行到沁春宫,院子里有些安静,怕吵到宿泱休息,没安排太多的人,只有德福贴身伺候。 林怀玉推开了房门,德福也正要从里面出来,看到林怀玉来,连忙上前接过对方手里正要收起的伞,道:“林大人来了。” 林怀玉轻轻颔首,问:“陛下醒着吗?” 德福一脸忧色地摇了摇头:“没醒,这都整整一天一夜了,从来没这么久过,这样下去,陛下的身子可吃不消啊。” 林怀玉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何止是身子吃不消,连命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撑下去。 林怀玉轻叹了一声,关上门。 也不知道宿泱究竟能不能撑到于思研制出解药。 怕只怕解药是吊着驴的那个饵,根本吃不到。 林怀玉在床榻边坐下,静静望着宿泱,对方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眼睛也没睁开,了无生气的模样刺痛了林怀玉的眼睛。 他还当真没见过宿泱这副模样,宿泱从小到大很少生病,体质好,即便是受了伤,也很快就好了,跟个没事人似的。 从前宿泱说他身子虚,他还调侃过宿泱,体质太好若是一场大病,恐怕直接要了命。 没成想,一语成谶。 林怀玉就这般在床榻边坐了许久,宿泱始终没有醒过来。 月光倾洒进来,那一刻,林怀玉忽然感觉到宿泱可能…… 不会醒来了。 林怀玉的心脏忽然被揪了一下,他从未想过宿泱真的会死,更遑论死在他的面前。 他俯身下去,凑到了宿泱的脖颈间,感受着对方微弱的呼吸,很轻,轻得仿佛下一瞬就会断了。 他心底闷滞,侧着脑袋趴在了宿泱的胸口,墨色长发散在对方的身上,仿佛将那人锁住。 胸膛的起伏也格外微弱,这些生命体征的消失,无一不在告诉他,宿泱坚持不了多久了。 林怀玉轻轻合上眼睛,等到了天明。 清晨的日光代替月光,接转替换,林怀玉又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澄澈的眼中多了丝丝缕缕的血丝。 他抬起头望向被他当了一夜枕头的人,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林怀玉抿了抿唇,起身去开门:“把周掌院请来。” 德福侯在外头,听到林怀玉的吩咐,连忙去太医院叫人。 周历只道宿泱如今是什么状况,虽说林怀玉下了令,任何人不准说出去宿泱的状况,一旦发现就地斩杀,他虽然不会说出去,可也实打实希望陛下早日醒来。 他迅速赶到沁春宫,见到林怀玉行了礼,连忙给宿泱把脉。 宿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整整两日没能醒过来,即便用了针也没有将人唤醒,周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微弱的脉搏彰显着身体的主人快要再也醒不过来的事实。 周历最终收了针,转头对上了林怀玉那双如寒霜的眼眸。 对方的神情明明一如往常般淡漠,可不知为何,他好像从林怀玉的眼底看出来悲伤。 周历竟有些不忍开口,可事关天子与大雍,他又不得不开口:“陛下恐怕……” 林怀玉迅速接话,语调却不自觉带上了一抹寒意:“恐怕什么?” 周历连忙跪下道:“恐怕等不到解药了,还请林大人早做打算!” 林怀玉的心随着周历的话沉了底,他久久没有说话,其实也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可真正听到,还是觉得这般不真实。 他的目光遥遥落在床榻上静静躺着的人身上,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宿泱也没有任何要醒来的意思。 好似……真的打算就这么长睡不醒了。 “于思呢?有他的消息吗?” 周历摇头:“于先生倒是一直在研制解药,只是尚未有动静。” 林怀玉只好道:“罢了,都出去吧。” 屋子里便没留下人,林怀玉重新走回宿泱的床边,一贯能在生死间找到应对之法的林怀玉好似没了手段,轻声道:“宿泱,你还欠我什么,是不是忘了?” 床上的人自然也不会回答他的话。 林怀玉自顾自道:“明日你若是再不醒过来,我便要去找下一位我要扶持的大雍天子了。” “我会亲自教他君王之道,亲自教他成为一个明君,此后半生都站在他的身边,再也记不起你。” 房间里久久没有声音,林怀玉没再说话,而宿泱也没有醒过来。 天光乍亮,一夜又随明月流逝。 林怀玉走出沁春宫,缓步在宫道上,下一刻,眼前却有落雪缓缓飘下。 林怀玉一愣,步子微停。 今年的雪竟落的这样早。 白雪片片飘落,落在林怀玉的发间,落在他的身上,他就这样走在风雪中,连一把伞也没有。 还没走到御书房,落雪似乎停了,可明明眼前还在飘雪。 他心底一颤,猛地抬头,只见自己上方赫然撑着一把油纸伞。 林怀玉转身回望,是一张熟悉的面容。 “先生,您怎么都不打伞?”方知许站在他面前,皱着眉头问。 林怀玉缓缓呼出一口气,道:“不过是几步路罢了,无需打伞。” 方知许走在林怀玉身侧,与他同行:“那可不行,先生身上的毒虽然解了,可身子还未彻底补回来,如今天冷,若是生病可不好了。” 林怀玉勉强笑了笑:“知道了。” 二人到了御书房,林怀玉带着方知许一块儿进去。 两人在御书房待了许久,谈起国事便忘乎所以,连时间过去很久也忘了。 林怀玉和方知许从御书房出来已入了夜,门外的风雪早已停了,方知许见状,道:“先生,风雪停了。” 林怀玉也道:“是啊,风雪停了。” 方知许拿着伞,向林怀玉告别:“先生,宫门快落锁了,学生先回去了。” 林怀玉点头,目送方知许离开,朝着沁春宫走去。 眼看这一日便要过去了。 真快啊。 林怀玉回了房间,宿泱仍旧躺在床上,不曾挪动过半分,也没有要醒来的意思,那微弱的呼吸似乎就快要断了。 林怀玉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他坐在了不远处的美人榻上,朝着月光的方向,静静望着。 破旧的寺庙里没有烛火,也只有一缕月光伴着年幼的他渡过那个漆黑的夜晚。 夜深时,林怀玉不知何时已在榻上睡了过去,大概是这几日都没有睡,这会儿实在坚持不住了。 左右,宿泱也不可能在他说的这一日醒过来了。 月光之下,似乎有一道身影缓缓靠近着林怀玉,不多时,那垂在美人榻上的单薄身影被盖上了被子,将夜里的寒意驱散。 也将梦里的寒意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