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霄》 1、天降机缘 春风过境,绿柳吹拂,一银灰广袖的男子正在云间快意飞行。 此人名为谢堪,乃是修真界修士。今日无事,遂出来转转,体验一番人间的风土人情。 只见初春的湖畔绿柳之下,此人银衣飞动,足步轻点,御风飞行。墨发低垂,以一根暗银色长簪在颅后低低地压着,随着春风轻扬,两缕鬓发闲闲地被吹过耳,露出一张清冷从容的脸来。 谢堪见下方又有一处围了不少人,似乎是个算命摊。 “算命?”不由得疑惑,凡人真的能算命吗?他们又无神通,怎能看到未来之事? 从未看过人算命,不由生出兴趣,收起遁光,落了下去。 只见那是个沧桑的老头,正闭了双眼,为一个女子掐算姻缘。 “唔......你不行的啊,你是克夫命,嫁一个死一个。你这辈子总共要死八个丈夫。” 女子“啊!”了一声,哭哭啼啼地去了。 谢堪心想,什么克夫命,必然是这老者信口开河。他可不信有这回事。 又来了一个女子,仍然是算姻缘。 “你嘛,你这未来的夫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夫妻宫和比劫库暗合,他是要背着你偷吃的啊,起码吃上十几个吧。” 这女子也尖叫一声,哭哭啼啼地去了。 众人起了一阵骚动,照他说的,世上根本找不出好姻缘了? 谢堪更是心中生笑,他确信此人必定是胡吹。走出人群,也按下几个人间的铜板。 算姻缘?不,他一心修道,绝不会有姻缘。还是问问自己的修仙事业吧,看看他会怎么说。 “天......好帅!”“美男子!”“此人......好是俊朗!”路人大起骚动。自觉不配站在此人边上,纷纷捂着嘴往后退两步。 谢堪张口就要说,“我要算前程。”不料那老者今日算多了姻缘,以为此人也是来算姻缘的,直接把钱收了,“公子你稍等啊,老夫这就为你掐算姻缘。” 谢堪:“......”好罢,那就随便他去,看看他在姻缘方面又怎么诌。 “哎呀公子!”老者炸了起来,嘴唇大咧,连眉毛都高高飞起三丈。 “这是天赐良缘呀!你这盘上的戌土财星如此闪耀,你这夫人是带着大机缘出现的啊!你与她相认之日就是你发达之时。你爱她爱得要发疯,爱得要吐血!” 谢堪:“......”这老者,莫不是个疯子吧? 却见边上的女子们都兴奋起来,如此一个美男子,谁不想听听他的八卦,纷纷笑问,“再说说呗,他未来老婆长啥样啊。” 老者:“是个绝美的女人,窈窕美艳,温柔体贴,被他管得死死的。” 众女子咯咯笑了起来。 谢堪甚感无语。他自十二岁立志修仙,道心似铁,一心只爱修仙,从未想过成家,也确信此生绝不会有男女情缘。此人却开口就来。 再不理睬,拂袖而去。 . 又走一段路,见了诸般人间景象。这清冷沉静的修士心中生起两分感叹。 人间确实生机涌动,幻象万千,叫人目不暇接。不过,在这样的环境里必然修不成仙,人们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外界,如何沉淀心神? 这些时日已逛得圆满,再过几日就回去吧。 却听见湖畔小红桥下突然响起“嘭!”的砸水声,似乎有人掉进水里了。 路人惊讶地:“怎么回事?有人掉水了?” “天呐!我看见此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我也看见了,她像流星一样嗖的就掉下来了!” 谢堪不由皱眉,从天上掉下来的......难不成此人也是修士? 既然落水,看来是和人打斗时落败了,估计现在伤得不轻。 他虽不爱管闲事,但此刻是一桩人命,还是应该帮一帮。 不过此人既是修士,未知是什么人,若是自己的仇人,那可不太方便。谢堪思索后,先将自己摇身一变,换成四五十岁的模样,胡子拉碴,鬓杂白发。任谁来了都认不出他。而后提脚朝着河边走去。 趁边上的凡人不注意,一道绿色灵光挥出,将此女从河底直接拽了上来。 水声哗啦,苍白的女子直接滚落在河畔草坪。惹得路人大叫。“不是,她刚才不是还在河里吗?”“怎么突然上来了?” 谢堪以神识扫视一番,原来不是修士,是个凡人。 不过凡人又怎会从天上入水?此事颇为蹊跷。 救人救到底,他直接上前抄起这女子,沿着湖畔绿柳走了下去。 . 白雪浑身冰冷,在一道宽阔的怀抱里渐渐睁开目光。 一个......中年男子在抱着自己,面色冷漠,有一片淡淡的胡渣,还有一股檀香风。 附近是......绿柳,湖水,蓝天,锦鲤风筝。 “你......是谁?”很是吃力地问了一句,只不过讲这么一句话,她就疼到皱眉。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淡漠疏离,“姑娘,你掉进河里了,我找个地方为你疗伤。” 白雪的眸子转了一转。她本是灵界的灵官,近日犯了事,被押上天刑台劈了三道天刑雷,而后打下人间。 这三道雷下来,她丹田内的灵根是碎了个干净,基本和凡人无异了。 他们扔她时也不挑拣地方,竟然直接扔进河里。白雪感觉自己现在又疼又冷,活几百年都没这么难受过。 谢堪很快找到一片安静的柳堤,阳光晴朗,翠草生辉,成群的绿柳吹拂着,他将白雪抱进去,坐在柳树中央给她疗伤。 二人相对而坐,谢堪闭目,缓慢运作灵气到她的体内,白雪感觉到一股温暖的灵流灌入百脉。刚受过天雷之刑,竟能得此春风,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令人好是感叹。 白雪吃力地抬眸看他,此人虽相貌普通,年纪也大,但对自己一个无干的人竟能援手相助,自己虽一孤身弱女,却不见他起什么歹意,还真是个清风朗月的君子。 且他既然会运化灵气,必然是修真界人士。 白雪心想,“还以为被打下凡间,以后必然要与凡人为伍了,没想到第一个见到的竟然是修士,会法术,有灵气,这和灵界之人又有什么两样?” “我以后想回灵界,除非上司们开恩,否则,就只能靠我自己去学凡人修真,一步一步地修回去。” 天刑雷造成的剧烈疼痛慢慢减轻,身体也不冰凉了,甚至也有力气开口说话。白雪心中充满感激,深深地看着对面这个男人。 谢堪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此人的丹田怎么就像一个黑洞,无论运化多少灵气进去都消散得干干净净?凡人的丹田怎么会是这样? 犀利的眸子瞬间睁开。白雪陡然对上他的眼,心中一讶。他的气质......可谓是冷锐如冰,清醒克制。 “姑娘,你因何落水?”谢堪盯着她。 见此女身着蓝衣,肤色略暗,相貌寻常,看上去没什么异常之处。 白雪本性警惕多疑,但不知缘何,就是相信他,哪怕是这样天大的事也敢告诉他。 “先生,你是人间的修士么?我是灵界的仙子,刚受过三道天刑雷,从天刑台上被扔下来了。” 谢堪大惊,什么,这竟是个灵界的人! 这世间有三界:人界、灵界、仙界。 人界之人为凡人,毫无神通,短短数十载便经历生老病死,频入轮回。 灵界之人大多无父母,天生地养,有从莲花中化生出,有从云气中化生,寿命万年,可飞天遁地,神通无穷。 仙界乃至上之地。此地清虚恢宏,浩劫无边,法流广大,仙界天人寿命无量亿劫,神通如海,被灵界和人界众生深深地艳羡着。 凡人修仙,往往是先飞升灵界,在灵界再继续修真,最后飞升仙界。 灵界乃是每一个凡人修士苦苦追寻的第一道彼岸。 从河里捞上来的这女子竟然就是灵界来的! 谢堪原本淡漠的眼神罕见地风云变幻起来。 不得不说,他遇到了一桩天大的机缘。 他从少时立志修真,日思夜想就是修炼成仙,为此付出了无数努力,心性也早已磨炼得冰冷无情,为此一道,穷山距海不可阻挡。 此人既是灵界来的,体质必然和凡人不同,若是拿她炼丹......或许可产出一瓶极为有益的丹药。 推送灵流的双手悄然停下了。冷静的眼神渐渐透出一股寒意。 白雪却浑然不觉,心中想着,才下凡就遇上好人,看来凡间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 而且此人......看久了,越发觉得俊朗深沉起来。面庞微微浮上红晕。 谢堪扫视一圈周围,见湖心正好有座荒僻的小岛,岛上似乎有个破败的民居。 可以去那里行事。 冷锐的眼神将此女又扫视一番,“姑娘,你受伤太严重,我带你去湖心岛疗伤吧。” 白雪感激地,“多谢先生了。” 谢堪思索,炼丹炉在储物袋里,一些可以用来做配的灵草也正好在身边,再加上这女子,真是应有具有,今日灵丹必成。 再不停顿,直接抱起白雪,向着湖心岛飞去。 2、天刑雷 这座破落小院的确已荒废多年,杂草丛生,伫立在远离人迹的湖心小岛上。不用担心被凡人撞见。 谢堪踢开门,将人速速抱进去。 白雪不禁搂住他的腰,默然微笑,这先生......力气好大,胸膛也很宽阔。 挥起一道灵光,将杂草清理了七八。而后把白雪靠在柱子下。 谢堪立马抛出一只硕大的金色炼丹炉。 谢堪又回看一眼白雪,见她脸色惨白,据她说受过天刑雷的伤,那必然不是容易修复的,方才要不是自己救她,给她输送灵力,恐怕光是河水之凉就能把她冻死。 此人随时都有可能死掉,自己要炼丹,必须趁她还活着。 白雪见他在摆弄炼丹炉,还掏出了一大把灵草,心中更感到温暖,看来他是要炼丹给自己吃。原来凡人都这么好,比灵界那些人好多了。 谢堪急速地摆弄各般物事,灵草、灵泉都准备好了,缺的就是一张合适的丹方。 他便又调动出自己的几千张丹方进行挑选。 密密麻麻的黄色纸页浮在空中,一一审视,最后定在其中一张上。 “用这张问青丹方最合适,此张原方有运用人肉材料,我将人肉替换成此女,应该会比其他丹方融合得更好。问青丹的效用是大幅度缩短破境时间。我已在结丹初期停留三十年,迟迟未入结丹中期,若得此丹襄助,应能立刻突破结丹中期。且材料又比普通人肉好,必然会有更多功效,也许足够我连破三个小境界,直入元婴期!” 谢堪沉静的眼眸罕见地震荡起来。 他虽自认是个正道人士,但修真世界向来杀伐无情,尔虞我诈,在这个世界,只有实力是唯一的标杆,无论正道、魔道、但凡有进取之心,都是绝对无法永远怀有慈悲心肠的。 虽然这女子和他无冤无仇,但为了自己的理想,也只能先牺牲她。再说,方才若不是自己救她,她原本就是要死的。 谢堪想到元婴期三字,心中便涌动狂喜。这向来不展露颜色的清冷修士竟缓缓在袖中攥起了双拳,微微颤抖。 再细看问青丹方,谢堪的脸却冷了下来。 这竟是张七级丹方!可自己的炼丹术才修炼到六级。 又掐算一番,自己将六级丹方也修炼许久了,距离七级不是太远,也许再过几日就能到。不由又定了定神。无妨,那就等上几天,用这几天天多多炼丹进阶。反正此女跑不掉。 . “先生,你真是个好人。”白雪充满感激,接过谢堪递来的又一碗汤药。 方才看他在院子里炼了许久,产出许多丹药,最后都拿来给自己吃了,还关心地问自己有没有好一点。 谢堪扫她一眼,现在虽然是初春,毕竟还有寒意,不能让她冻死。便进了几间屋子打扫,又去集市买了大堆崭新的家具、床铺、碗盏。 挥灵光在院内布置着,竟整治得干净明亮,像个新家的样子。坍塌之处也全被休整起来了。 白雪看他忙前忙后的布置,心中又是好一番感动。望着他的背影更觉痴情起来。 卧室收拾好后,谢堪将她直接抱去绿罗帐下,盖上厚厚的被褥。“你睡吧,我继续炼丹。” “先生,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白雪抓住他。 默了默。“谢堪。” “谢先生,你......比我在灵界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以前我受伤时从没有人照顾过我,也没有人为我盖房子,我在灵界有一座院子,叫微白照雪斋,那是我花全部的积蓄买的,可是我没付你任何钱,你就给我搭了一座这么漂亮的房子。” 谢堪沉默。此人听上去有两分可怜,不过他并不会就此放过她。 直接转身出门,继续在院中炼丹。 过了两日,白雪能走路了,她从床上下来,艰难地扶着墙出来。一眼便见着依然在炼丹的此人。 目光不由变得温柔。 想到自己独历三道天刑雷的苦,想到自己从五岁起便独身一人寻仙问道的苦,想到始终活在厮杀中,没有一刻敢放松的苦。 白雪素淡的眼不禁流下泪来。 可是现在,却叫她遇着这么好的一个人。 白雪捱着去了厨房,见到他买的一大堆食材,必然都是给自己准备的。白雪又抹了抹眼。她别的也不会做,只会做藕粉圆子。便捋袖慢慢地擀了起来。 日落,一碗藕粉圆子终于做好,晶莹薄润的紫色在夕阳斜晖中闪出温暖的光泽。 白雪端着,一步一步地挪过去,小声地,“先生,这是......我为你做的。” 谢堪本在炼丹炉前打坐,慢慢睁开双目,看见这一碗亮晶晶的圆子。 “我是结丹期修士,不用吃饭。” “但是它,很好吃的。” “五谷质浊,有碍修行,不吃。” 白雪只好讪讪地将藕粉圆子端走。 . 又过两天,白雪感觉自己好得差不多了。 这些天始终都在湖心岛上,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白雪想到外边看看。 不料,刚走出门口,竟被一道凌厉的灵风卷了回去。 白雪诧异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此人。心脏又砰砰大跳起来。 谢堪面色冷漠,“去哪?” 白雪:“我,我想去外面看看......” 谢堪:“不准。” 白雪:“......可是我已好了,可以走路了。” 谢堪:“不准出门。” 一道掌风跟着轰出去,那大门竟然整个被封死,白雪再也出不去了。 女子的面庞淡淡地浮上一层红晕,他......他竟不准自己离开他,他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白雪虽向来循规蹈矩,但情之所动,竟鬼使神差地靠了过去,慢慢地贴住谢堪的胸膛,抚住他的肩膀。“先生,你叫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我再不出门了。” 谢堪不由得身子一震。 . 夜晚,白雪自己一个人坐在窗下想心事。 将一块绛紫色木牌握在手中,犹豫许久。以前她是十分自私的人,什么好东西都只想扒在自己手上,可现在,眼前这个人却让她深深地动容了。 “我被打下凡间,灵根尽断,几乎是个废人,谁会在乎我这样的杂草?可是他.....他却在乎。我在灵界时,想要的宝物全都要拼尽全力地去争,可他那些名贵的丹药,就这么不要钱似的往我嘴里灌。俗话常说,善恶有报,他如此待我,我也不想叫他的一颗心被慢待了。此物虽贵重至极,送他也无妨。” 房门被敲了一敲,一道人影挑起帘子出现在水仙花盆栽边。迈着步子,走得踉跄。 谢堪正躺着,睁目一看,她想干什么? 白雪微笑着,直接撑来谢堪的床边,“你是结丹期修士,我有一件宝物,也许对你有大用。” 谢堪立马坐起,“何物?” 烛光摇曳,水仙花吐露着清芬。白雪默然从腰间取下一块绛紫色木牌。 “此物名为阴雷牌,是我受刑那日炼制的。” 谢堪接过细细打量。只见木头是普通的降真香木,但木牌上刻了一道他从未看过的符文,还有五个小字:云雷电鼓随。 “那天,我因觊觎一件法宝,被判了罪。他们先将我的家抄了,后来把我押到天刑台。我想到我将要入凡,必须得有一件保护自己的法宝,便铤而走险,在天刑雷劈我之时,拈了一段天刑雷,将它封入此牌。” 谢堪的眸子又瞬间碎裂。 天刑雷......在此牌中! 这女人竟然用劈她的天刑雷做法宝!她身受大苦之际,竟能分出心思去封雷入木,为自己创造前程! 这无论哪一件,都是他闻所未闻之事。 此女的道心......该何等坚定! 可这块几乎和她性命等同的牌子,竟就这么轻松交到了自己手上。 谢堪的心也不是当真的铁石,焉能不动容。 接过阴雷牌,谢堪的手竟似颤抖,这是天刑雷......三界第一灵雷,比人间九雷还要高深的雷令法宝!他曾苦苦追踪人间九雷,妄想得到一道,至今没有消息,没想到......今天竟让他遇到天刑紫阴雷! 此物若是真的,他以后完全可以在修真界横着走。 谢堪克制住激动,让白雪先睡下,自己则挑帐子出去。 得赶紧试验一番。 飞至深夜的半空,右手轻挥,一道裹着五彩光芒的紫色灵雷轻松冲天而起,爆发之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凶猛。 只这一挥,便叫谢堪又是一阵震撼。 果然,果然......的确是紫阴雷! 再度结势挥出,将此牌所蓄的所有的紫阴雷全部放出,只见霹雳震吼,阴阳气交,飞风骤雨,海沸云腾。 万道紫色巨雷隆隆自天幕引下,不断轰击炸响在这片初春的湖心,所有的鱼兽都被炸翻了肚皮,百里之内的活物尽皆奔逃,天地间只剩下雷电炸响这一个声音。他立在雷电之中,仿若天地的主宰。 谢堪眸中的光亮可谓骇人夺目。 “三界第一灵雷......竟被我拥有了!” 速速又回到湖心岛小院,他决定了,此女不杀了。 道德方面,她是自己的恩人,赠了自己如此一个绝世法宝,绝不能杀。修行方面,焉知此女没有更多的秘密?万一还有像阴雷牌这样的机缘。 谢堪回来时,白雪还坐在他的床上没走,抱着双腿,似乎在等自己。 他既感激且困惑地,“为什么将阴雷牌赠与我?你不知它有多大用处么?” 白雪心想,我岂能不知。这是我拼死炼制的法宝,我带它下来,原是为了给自己保驾护航的。可是......竟遇见他了。 白雪望着他,“我只愿它护你平安,助你早日进阶元婴。” 谢堪的心又是一动。 从没有人说过祝他平安的话,也没有人希望他能早日进阶元婴。 谢堪:“你受刑之际......疼吗?” 白雪抱腿笑着看他,笑着竟有泪水眨下来。“你是傻子吗,被雷劈能不疼?” 谢堪:“把它给了我,你怎么办?你说你也想修真。” 白雪:“我的出路多的是,阴雷牌我都能炼,就算现在变成区区凡人,我也一定能重头再来。” 谢堪的心又是一震。她当真是道心坚定。 “此物实在太贵重,我该怎么报答你?” 白雪凝望着他,“先生,不如......你娶我吧。” 谢堪的眸子又碎裂了。 他速速思量,若靠成亲能偿还此恩,其实十分划算。婚姻对自己来说实在微不足道,无论是单身是娶妻,或者娶的是谁,都无所谓,自己也不会因此而分心。 他立马答应:“明日办婚礼。” 3、化凡入世 次日吉时,二人皆穿戴了大红的喜服,庭院也被打扮一新,处处红色双喜。 谢堪虽对成亲无所谓,但毕竟是给女方的婚礼,也不可太潦草。 喝过交杯酒,昏黄烛光下,彼此对视。 谢堪不由得想到那老者的批语,心中笑了笑,果然,哪里都错了。自己并不爱得要死,甚至根本无爱,且对方也不是什么绝世美人。 “夫......夫君。”白雪烫红着脸。 谢堪的眉一挑,有些不适应。 既然亲已成了,恩就算还完,且也不打算杀她了,那留在这里也无必要。 谢堪站了起来,“我叫谢堪,我亦知你叫白雪,以后修真界或许还会相见,届时你有麻烦皆可来找我。”竟是要出门的模样。 白雪大惊,攀住绿罗帐,“夫君,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你要去哪?” 谢堪:“我该回去了。” 白雪跌跌撞撞地奔下,直接抱住他的腰,此人虽相貌普通,年纪也长,可自己就是舍不得。 “我喜欢你。” 谢堪愣住,心想,自己是否确实绝情了点?别人成婚应该不会在新婚之夜离开吧? 算了,再留下陪她几天。 轻声道:“我不走了,我去那个房间睡。你也睡吧。” 白雪摇头,“别人的新婚夜好像都要干点什么的,我们还什么都没干呢。” 谢堪沉默。这个,无法答应她。自己要修真,元阳尽量不要丢。 转身看着她,“我们既然都一心向道,便不可贪恋男女情爱,我要守住元阳,你也要守住元阴。可明白?” 白雪犹豫地点了点头。 “睡吧。”提脚走了。 . 在小院留了几天后,谢堪恍然想起件事来。凡为修士,往往都要有一段化凡入世之旅,将自己的修为封住,重新融入凡人堆里,和凡人一样生活,这是为了打磨自己的心性,感悟天意,从而突破修真瓶颈。 自己虽已到结丹期,却还未有过这样的经历,现在的境况,竟似乎正适合用来做此事。 有一座凡间的院落、一个凡人妻子,岂不皆如凡人一般的? 不如索性在此地再留几年,好好地体悟一回。看看几年后能否突破瓶颈。 谢堪便决意先不走了。 他和白雪说起此事,白雪自然欣喜之至。而后白雪看着他自封修为,变成了和自己一样毫无法力的凡人。 . “夫君!我买菜回来了!”白雪划着船,还没登上小岛就高兴地喊。 谢堪正在门内扫地,现在没有灵力了,什么琐碎杂事都得亲力亲为。 看见她买菜回来,自然也是高兴的。 现在的他不再是餐风饮露的结丹修士,而是离不了柴米油盐的凡夫俗子。 白雪笑着跑过来,“今天买了鸡,等会我做鸡汤给你喝!” 谢堪笑,“你的厨艺,恐怕要浪费这只鸡了。” 白雪不满地:“那你去做,让你做你又推脱。” 谢堪:“我得扫地。” 白雪把扫帚抢过来,“扫地有什么难的,我来。你去做鸡。” 谢堪:“......什么做鸡,这叫煮鸡汤。” 白雪喜滋滋地扫着地,感觉全身使不完的牛劲,这辈子都没这么快活过。 有一个喜欢的夫君,一座漂亮的小院,每天丰盛的饭菜,永远不会被人打扰的生活,还有什么比此刻更好? 她还修什么仙?再也不要修仙了!灵界......灵界也不回了! 听见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渐渐的,有咕嘟冒泡声了,白雪就知道那鸡已煮上了。 白雪又冲进去拿帕子给谢堪擦汗,“热不热?这里面烟好大的,别站里面了,出来吧。” 谢堪:“......是谁让我进来煮的?” 白雪:“对不起,我错了,我哪舍得让你受一点罪,你看你的头发都被雾气染湿了。” 二人啰啰嗦嗦地走出厨房。 谢堪再也不是清净的修士,他发觉凡人的日子实在是太麻烦,竟然一天不洗澡就会有味道。只得天天去湖边打水回来沐浴。 那白雪跑起来比他勤,日日丫鬟一般地,才到酉时的点就开始往湖边冲,兴冲冲地灌一大桶又一大桶的水,然后吃力地挑回来。 再一锅一锅地烧开,最后一瓢一瓢地朝木桶里倒。 谢堪只看她跑了几天就觉得受不了,这么重的水,她也不嫌累! “别打水了,我去。”这日,她又要往湖边冲,被人按住。 白雪委屈地,“为什么?你嫌我打的不好吗?” 谢堪:“......你一个女子,还是去扫地煮汤吧,这些重活我来干。” 白雪:“我不嫌重的!你会煮汤,你去煮,我会打水,那水就我去挑,这叫物尽其用。” 谢堪:“不行。” 白雪:“夫君,你得洗澡的。” 谢堪:“我不洗了。” 白雪:“那你会变臭臭的。” 谢堪:“......反正你也不嫌弃。” 白雪不由笑得灿烂,扯了扯他的面颊,“这倒是真的。” 相处一段时日,白雪渐渐咂摸出来,她这夫君只不过是面上冰冷,其实心里可软和。自己就算不小心把瓶瓶罐罐砸了个精光,他也不说什么,把菜炒成了黑炭他也不说什么,天底下简直没有比他更好相处的人了。 这人乍一看不好亲近,很吓唬人的样子,但若高兴起来,也会绽然一笑,他笑起来的样子极是明朗,看着他......仿佛天地间的花都开了。 一年后,春日再度来临。夫妇二人看着大地春回,湖柳青翠,燕子摆尾,桃花绽放,也生出踏青的心思。 白雪还在缝那件灰色男士披风,这披风她从去年冬天就开始学着缝了,找岸上的邻居们讨要了不少缝纫妙招,可惜就是太笨,始终也缝不好,至今都在苦思冥想着。 谢堪将碗筷洗完,走出来对她说,“别缝了,我们稍后去岸上踏青吧。” 白雪高兴地大叫一声,“好的夫君!”立马把披风放下,回屋去收拾银钱。 谢堪对钱的概念还是不太清晰。“你拿钱干什么?” 白雪:“难得上岸,当然要买很多东西!” 谢堪:“买什么?我想过了,我们去试试放风筝。以前看凡人放风筝,有时飞得比我都高。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放的。” 白雪:“我在灵界也看过人放风筝,我也没玩过,那咱们去玩玩!我还要买汤圆吃,买龙井茶酥,买冰饮,还有给你买新衣裳,扇子,帽子。我看别的男子腰里都挂扇子的,可你都没有!” 谢堪不禁微笑,“我腰上挂的是阴雷牌,比扇子更实用。” 白雪笑,“什么阴雷牌,现在你和我一样是个凡人,根本调动不了多少雷,还是扇子更实用些。” 谢堪便将她搂住,二人说说笑笑地登上船去,慢慢地荡去湖岸。 行走在人潮涌动的街巷,处处春光晴暖,梅杏隔几步便见一株,有货郎挑着卖鲜花的担子走来走去。 一眼望去尽是冒着烟火的各色吃食小铺,卖薄荷茶的摊子上茶烟袅袅,有卖用大木桶盛的榆钱饭的,有摊开来卖香椿芽的,还有一锅一锅启上来的腌笃鲜、晶莹剔透的梅花露、煎的酥脆金黄的韭菜盒子、香气浓烈的青梅酒...... 二人拎着青梅酒又在一角小摊前停了下来。见一个货郎在利落地摊煎饼,翻过来覆过去,面团里撒一把春日的碎野菜,金黄的油花刺里啪啦地煎灼着,香气扑鼻。 白雪:“这叫什么呀?” 货郎:“油煎春饼。三文钱一张。” 白雪高兴地扯谢堪,“夫君,你吃吗?” 谢堪笑着嗯了一声,二人便买了两张,浅尝一口,果然不错。 吃完油煎春饼,又去风筝铺买了只绿蜻蜓风筝。果然遂了谢堪的意,二人好一番拉扯,奔来跑去地放那风筝。 “再跑快点!”白雪在后面摇手喊。 谢堪勒着风筝线,一边回头望,一边往前跑。他心想,怪哉,原来此物也不是好放的,竟然得跑这么远。不过我都跑这么远了,它怎么还没放起来? 终于,一阵大风架势,绿蜻蜓乘风直上,逍逍遥遥地上了天。谢堪露出欣快的笑容,“你看,我飞起来了!” 白雪哈哈大笑地跑过来同他并肩,不料,才飞一会儿,竟有一只别人的彩燕风筝缠了过来,两方都大惊失色,拼命地扯起风筝线,竟是越扯越难掰开。“嗖”的一声,风筝线扯断,绿蜻蜓竟摇摇摆摆地飞走了。 谢堪灰心地,“就这么飞走了!” 白雪笑:“飞走就飞走嘛,我们再买一个。” 谢堪:“......当凡人真不是滋味,我竟没办法追,只能看着它飞走。” 白雪:“这就是我们要感悟的天意吧。凡人的生命都是这样的,永远都有追不上的东西。” 谢堪瞥她一眼,“你倒正经起来了。” 白雪笑着看他,“我哪天不正经?” 放完风筝,谢堪又被白雪拉着奔回热闹的集市,果然买了一大堆东西,先是去吃了个遍,又去挑各色衣裳扇子,最后还买了只铜锅回家。 谢堪:“买锅干什么?家里不是有锅?” 白雪:“我看他们管这叫火锅,看上去香的很。明天我们也涮火锅。” 谢堪:“涮火锅......需要厨艺吗?” 白雪:“好像不需要。” 谢堪:“那你来。锅也你洗。” 白雪:“好好好,没问题!” . 自从搬了这火锅回家,生活似乎多了许多趣味。这夫妇两个连着吃火锅已吃了两个月。麻辣的、清汤的、番茄的、大骨汤的,轮番体验。谢堪舞的长筷飞动,早已把那五谷质浊的理论忘到了天边。 从前个个都在他背后指着说,“这是个清冷仙君啊!”“真是松风水月,烟霞色相啊!”“可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现在,此人又捧起一碗火锅底汤,吨吨地灌着。 . 这日,白雪又发癫地划船去了岸上,回来时竟捧了一株小桃树,葳蕤地打了不少花骨朵。 谢堪正在湖边打水,早就奇怪她去哪了,一看此景,对着船大喊,“又浪费钱了?” 白雪叉腰:“现在跟我讲起钱来了!昨天火锅都下你肚子了,吃了我多少钱?” 谢堪:“......不跟你一般见识。” 见这人划船靠岸,搬树上来有些困难,谢堪赶紧去扶着,二人合力把那棵桃花树移到岛上。 在院门前比划来去,还是觉得不够到位,最后搬到了院子里去,直接种在墙内。 谢堪:“怎么想起来种桃花?” 白雪叹了一声:“见岸上桃花开了,想到我在灵界的家......我们那儿叫十方烟云乡,遍地是桃花林,我的微白照雪斋一推开门,就能望见烟霞一样的桃花。” 谢堪微笑,“原来是想家了。” 白雪却烫着脸,捶了捶他,“那是过去的家,现在这个......才是我的家。” 谢堪默然不语,悄然将她的腰搂住。 . 夏天了,白雪还在缝那该死的灰披风。她心想,“真是该死,冬天的厚披风,竟然搞到了夏天来做,热死我了。” 不过披风主体她已顺利完成了,现在进行的是最后的绣花部分。她决定绣几朵雪花上去。毕竟自己叫白雪。虽然她也没觉得自己多像白雪,若是叫黑煤恐怕更合适。 喜滋滋地想着,等到冬天时,她夫君披上它就暖和了,现在他是凡人,也会有生病的危险,可不能让他冻着。 谢堪查点完银钱,愁眉苦脸地走出来,同她坐在碧绿的桃花树下。 “我们要没钱用了。” 白雪笑哈哈地,“也没多大事呀,钱没了我们就不买东西,吃菜就自己种,鸡鸭也可以自己养。” 谢堪隐隐觉得,若是化凡入世,得入的彻底点,最后效果才好。而凡人都是要为生计发愁的,自己若不发愁,恐怕不像样子。 “凡人都要想办法挣银钱,我也挣吧。” 白雪绝无异议,无论他说什么都赞成。“那我们明天就去找活干。” 谢堪:“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在家呆着。” 白雪却听不得此话,立马把披风放下来,“这是我们两的家,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吃苦?” 谢堪望着她,又是一笑,渐渐拢住她的手,“好,那我们一起挣钱养家。” . 谢堪在修真界是高手,论修为论道术在同境界无人不服,可惜到了凡间,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 他自十二岁往后,日日习诵的都是些丹经道典,虚虚渺渺清静无为之说,于这入世的功业是毫无助力,甚至拖后腿。 他要去当教书先生,人家让他背四书五经,他只能哑着一张嘴站在那,然后被轰出去。 他要去镖局当镖师,心想,此事只对武功有需求,我的武功向来是不错的。没想到真和别人试打起来,他又被轰了出去。 这才想起,自己的武功道术皆是依附于灵气基础的,诸般招式皆有结印掐诀的动作,他和那些镖师打着打着,竟然掐起诀来,人家镖师还当他神经病。得了一两息的空隙,赶紧将之揍飞。 谢堪失魂落魄地回了湖心岛。白雪早就等在湖边了,一见这景象,赶紧心疼地跑过来。 “夫君,你脸怎么都肿了!怎么被人打了?” “夫君,疼不疼?哎呀怎么办,我们没有药,你还有丹药吗?” 白雪忙前忙后,给他捣药敷药,又熬药汤。总算把这人照顾得回魂了。 谢堪好好回顾这几天,总算感悟到了什么叫化凡入世。不是吃火锅放风筝这么简单的。 看来此道学问颇深,确实值得自己好好磨炼。正好,也把先前不足的认知补足了。 再看白雪,却是轻易寻到了活计,她去了一家酒楼,专门帮人择菜。 看似简单,但也很辛苦,每日天刚亮就得划船出门。 她出门时,怕动静大吵醒谢堪,都是蹑手蹑脚地行动,甚至不敢起灶做早饭,只囫囵吞个冷饼便走了。 谢堪伤好后,这日,想起往日种种,竟不由得捉住白雪的手泣了下来。 “别去择菜了,留在家里吧,我找工作养你。” 白雪笑着摸摸他的头发,“这可是个浊世,你这么清净的人,哪里容易混得进去?” 谢堪笑着,“难道你又不是清净的人吗?你是雪。” 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这般念起自己的名字,白雪的脸也不由得动容了,有些害羞。 . 谢堪终于找到了工作,在一家染坊当算账的学徒。 他的面貌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去当学徒自然是惹人议论的,不过,他也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了,且在他看来,此举虽为赚钱,却实则非为赚钱,只为了打磨道心,所以既来之则安之,能够让心受到历练便是好事。 很巧的是,这家染坊和白雪的酒楼竟然就在正对面。 每日,这夫妇两个便一同出门。原本谢堪的工作该是辰时才出门的,他却偏偏卯时就随白雪出屋,非要跟她一起走。 这下子白雪终于不用顾忌吵醒他了,每天早上起灶台,和他一起摊炊饼、煮粥、炸饺子,厨房里热热闹闹,说说笑笑。 日暮后,酉时,二人一起结伴归来。 要么直接登船回家里,要么在街上先逛一逛,掏点钱出来看戏、听曲、吃艾草青团、鲜肉虾仁小笼包。 白雪每天一下了工就疯疯癫癫地往染坊跑,又笑又跳,但真到了染坊前,又不敢发出动静,鹌鹑一般立在门口,眼巴巴瞧着她那还在对着账本苦思冥想的丈夫。 “哟,老谢,你娘子又来了。”旁人打趣。 谢堪也立马抬头,眼里是笑,账本丢下,奔了出来。 “夫君,今天算账累不累?眼睛酸不酸?我刚才去药材铺买了桑叶和菊花金银花,待会回家煮了给你洗眼睛。” “哪有那么容易眼睛酸,叫我再看一百年账本我都看的下。” “呀,不行,糊弄糊弄他们得了,你可不能给他们看一百年账本。” 高高兴兴地递出一包油纸来。 谢堪打开一望,原来是油煎春饼,香气扑鼻,金黄酥脆,裹着浅浅的青翠色。 谢堪笑,“天天给我带好吃的。你吃过没有?” 白雪眼巴巴地:“还没呢。” 谢堪便将春饼一分两半,二人高高兴兴地大嚼特嚼起来。 . 这夫妇两个每天搂着肩膀走来走去,笑哈哈地,一点不顾忌旁人眼光,渐渐地,旁人倒也是有闲话的。 “这夫妇两怎么遇上的?谢娘子看上去才不过二十三四岁,老谢都那么大了。” “是啊,看着也不般配啊。” “虽说谢娘子也长得一般,到底青春着。” “昨天我有个邻居还向我打听谢娘子,他们家看她干活利落,有些钟意她,原本还想找我说亲呢。” ...... 谢堪听见这些话,不由得哼了一声。 白雪笑哈哈地又往他嘴里塞一只小笼包,“夫君,别气嘛,你看,今天他们出新口味的小笼包了,好不好吃?” 谢堪狠狠地嚼了,“好吃。” . 次日早晨,白雪又起来做早饭,依旧笑嘻嘻地礼貌敲谢堪的门。 “夫君,不要睡懒觉哦,我们要开始新的一天了。” 一个人影将门打开,迎着晨曦的辉光,白雪却是一愣,往后顿了顿。 “......你是?” 谢堪抹去了伪装,恢复了往日年轻样貌,幽静的窄门下,无端立出一株翠松形象。 “谢堪,你夫君。” 4、天意 白雪这些时日,随时随地都在偷看谢堪。 洗菜的间隙瞄一眼,擦桌子的间隙瞄一眼,有的时候他睡了,还恋恋不舍地扒拉开门缝瞄一眼。 谢堪无奈地,在床上躺着,“想见我就进来。鬼鬼祟祟的。” 白雪的脸竟如此轻易又红了。捏紧手心,心脏怦怦跳。 这......大晚上的,怎么好共处一室呢。 虽然这么想着,但步子还是忍不住迈了过去。 “......那个,我能用你的床吗?” 谢堪:“?” 谢堪:“什么叫用我的床?” 白雪:“就,就是,睡你的床。” 谢堪想了想,没什么大问题,无非让一半位置给她。 便往里挪了挪,让人躺下来。 白雪如死尸一般躺了下来,扯了扯被子。 身边这人......竟如此好看。他还装神弄鬼地弄成那样子许久,亏自己还以为自己的丈夫真的是个老头呢。 白雪侧了过来,继续恋恋不舍地打量他。自眉眼开始,鬓角、两条垂下的鬓发、清晰的下颌线、凸起的锁骨...... “夫君,我能摸你吗?” 谢堪:“......” 虽没同意,但也没拒绝。 白雪大着胆子,高兴地伸出了手去,先是摸了摸脸,又滑了下来,在胸口摸了摸,更加高兴了,还想往下。 谢堪攥住她的手,声音低沉,“别动了。” 白雪:“你让我再摸摸,明天家务我全包。” 谢堪:“......” 他直接侧过了身来,把这人完整地抱在怀里,按住手,免得她再不老实。 白雪的心跳随着这一抱,激烈极了。 . 这是第二年的冬天了,大雪纷纷扬扬地降下来,整座湖心岛都被瑞雪覆盖,庭中的桃树也变成了洁白晶莹的模样。 二人点了只火炉,在廊下围炉看雪。炉子上顺便烤着两只红薯。 谢堪:“十方烟云乡,会下雪吗?” 白雪:“会下,但我们那儿的雪很短暂,下雪的时候也不冷。桃花瓣也不会像这棵桃树,彻底变成白色。桃花瓣很多还是红色的。” 谢堪:“为什么叫白雪?” 白雪:“......我在打算给自己起名时,看到了雪,它是白色的。” 谢堪:“这是白姑娘几岁起的名字?” 白雪:“......十岁。” 谢堪:“那十岁前你叫什么?” 白雪:“我叫喂。” 谢堪:“......” 白雪笑哈哈地,“他们就喊我,喂,你过来。” 谢堪:“微白照雪斋你起的名字?怎么感觉不像。” 白雪:“玄持起的。” 谢堪:“玄持是谁?” 白雪:“距离我最近的一个邻居。他的房子叫紫晶馆,也是他起的。” 谢堪:“男的女的。” 白雪:“男的。” 谢堪沉默。“为什么跟一个男的靠最近?不可以。” 白雪推推他,“你疯了吗?我现在靠最近的是谁?” 谢堪一看,原来是自己。 还是哼了一声。 . 谢堪意识到,事情似乎开始有些脱轨。 他的原意是借助尘世磨炼道心,没想到磨着磨着,心思竟转来身边人身上。 这可不是向道之路了。他隐隐有些担忧。 . 冬日虽然天寒地冻,路也泥泞湿滑,但白雪还是坚持要去打水给他沐浴。 她的夫君爱干净,当然要每天让他舒舒服服地泡泡澡。 到了冬天,他觉得不必打水了,但她觉得不行,夏天要干的事,冬天怎么就能不干呢?那雪花披风她不也是又从夏天缝到了冬天? 白雪日日挑水行走在湖边,惹得谢堪一声又一声惊叫。 “白雪!你给我放下来!” “白雪!你要气死我!” “夫君,我不会摔的!”白雪笑哈哈的。她果然走得很稳。但看在谢堪的眼里却是惊心动魄。 此人凶狠狠地,“我不沐浴了!” 白雪:“你是神仙,你怎么能不沐浴?” 谢堪:“......我不沐浴了!” “好好好,依你依你,别生气了,好吗。” ...... 冬天天气冷,白雪更有理由往谢堪的被窝里钻了。 一边钻一边数算家常。 “我们得赶在开春之前把明年的菜种买回来。明年我们多开点地吧,把玉米、山药也种起来。我还想搞点野菌子回来播撒。” “野菌子?这也能种吗?怎么想种它?” “我爱吃菌子。你不爱,我知道。菌子太美味了,你真的不识货。” “......好,那就种菌子。” “夫君,你说,除了这些,还要再添点什么?农具我们全有,连水车我们都有,鸡鸭也养了,过年的春联也贴了,可是怎么感觉没有别人家热闹?” 谢堪:“只有我们两个人,当然冷清。” 白雪:“对了,你在修真界的朋友呢?都没见你喊他们来做客过。” 谢堪笑,“傻了?我在化凡,自然要切断一切联系。” 白雪也高兴地笑起来,“化凡好,化凡真好。我知道我们冷清在哪儿了。” 谢堪:“哪里?” 白雪声音轻了些:“我们没有孩子。” 谢堪静静地呼吸了一会,“孩子,不能有。” 白雪在黑夜中听见这一句,虽知道是必然的,但泪水还是默默地流了下来。 “嗯嗯,都听你的。” . 白雪本以为这样平凡的日子他们还会过很久。没想到,有一天,转折猝然而至。 谢堪在修真界是时常救助别人的。当他飞在天上时,看见下方有灵光乱斗,有人死伤,往往都会顺便挥道灵光下去,救一救那要死的人。到了凡间,他也仍这般地作风着。 那日,夫妇二人下了工,要登船回家,却见一个少年被其他少年堵在墙角围殴。谢堪当即大喝一声,上前去打退了众人。 那堆人悻悻地走了,为首者却深深地看了此人一眼。 次日,将近五十人光天化日地冲进染坊,竟对着谢堪围殴起来。 “不得了了!谢娘子!你相公在染坊被人打了!”有人来报信。 白雪一下子脸色惨白,扔了菜就跑。 她冲进染坊大门,果然看见一堆人对着谢堪一个打。他的武功虽在修真界可称名列前茅,但在人界却处处掣肘,再说,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凡人,再能打也绝对敌不过几十人。竟是惨败地被人殴了一拳又一拳。 白雪的眼变得通红,大叫一声,竟拎起一张椅子直接对着人群轰了出去。 “我杀了你们!”“滚开!”“滚!” 她这般疯勇,也吓退了不少人。谢堪失力地跌在地上,“白雪......小心......!” “夫君!”见着他的模样,白雪泪水如瀑,连忙到他身前挡着。 一记又一记的拳头想要挥向谢堪,却全都落在了白雪的身上。白雪将谢堪牢牢护在身下,自己则闭目承受一切,呕出一口又一口的血。 “白雪!”谢堪颤抖着脸庞,想要挣脱出来替她挨打,可根本已没有力气。 “夫君,别动,我不会让他们伤你的。”白雪呕着血说。 “你让开!你让开!”谢堪哑着声音,泪水狂下,却只听见她不断被人打着,直至肋骨断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男人的手伏在地上,紧攥到发白。 众人笑,“还真是情深义重。” “这女的已被打瘫了,把她弄走。” 瞬间,再也无力招架的白雪被人一脚踢开,滚到了角落。众人又对着谢堪狂殴起来。 白雪浑身是血地躺在角落里,见他们又对谢堪下手,心头涌起愤怒的悲绝。 绝不可以!没有人可以欺负她的夫君! 她竟跌跌撞撞地又站起来,冲向染坊柜台,那里有一把生锈的剪刀。 “啊!”她大喊一声,握着剪刀绝无犹豫地刺了出去,接二连三,虽已肋骨断裂无法走路,竟硬撑着狂刺了五人。一下子,五条尸身横在地上。 “不得了!杀人了!”“这女人敢杀人!”“快去报官!” 众人终于乌云散去,谢堪见了她的模样,大是惊慌。如今是在凡间,自己修为已封,他们若来捉她如何? “我们快走!”谢堪踉踉跄跄地站起,搀扶着白雪,要带她往家跑。 不料官府的人竟来得如此之快。 才跑出两条街,大堆火把就追了过来。“他们在那!”“快捉住他们!” 谢堪从未有一天如这般惊惶过。看见那些人全是冲着白雪来的,他将白雪藏到身后,可是此刻却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她轻松抢走。推推搡搡,大骂杀人犯。“押回县衙!”“以命偿命!”“必须处以极刑!” “白雪!”谢堪弓着身子跌跌撞撞地奔过去,却又被无情地一脚踢开,吐出一口血。 “夫君!”兵荒马乱之中,白雪仿佛不晓得自己身上的疼,也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当做杀人犯处置,却只望着他,望着他吐血跌倒,心疼地淌下大把眼泪。 “你快回去!别管我了!” 二人隔着人海遥遥相望,竟皆是从未有过的神情。 谢堪撑着墙,双指点了点,似乎想要释放修为救她。白雪瞧见了,又是两道泪水滑下来,竟然无怨无悔。 “别救我了,这是凡人的人生,也是你要感悟的天意。夫君,就让我助你修道吧。”白雪泪目笑着,满腔只剩柔情。那张平凡的面孔在嘈杂的人群中,渐渐逝去。 谢堪却始终弓着身子,在空荡的大街惊惶地徘徊。 她说什么......她竟说什么! 用她的死助自己磨炼道心吗?她想要自己杀妻证道吗? 是,自己一心只有修真,也曾动过杀她的心思,可现在......她是自己的妻子! 什么狗屁化凡入世,他是结丹期修士,不过来凡间装装样子,他们这些喽啰,竟敢真把他的妻子押走! 这化凡的岁月不过寥寥几年,结束了又怎样,他无所谓。 这男子不再惊惶游移,身躯竟一寸一寸地拔了回来。一种笃定的冷冽眼神重新回到他的眼眸,若干道绿色罡风潮涌而回,坍塌的肉身再度被灵气充满。 谢堪驾长风,直接奔向县衙方向。 堂上,白雪被押解着跪在地上,那红袍县令刚扔出块牌子。 “把此女拖下去,择日问斩。” “是!”众衙役齐应。就要拖了白雪下去。 门口下着薄雨的阴晦天云中,却冷着一双眼,走出一个穿银灰色大袖的风华男子。 “谁敢。” 5、十里烟柳 白雪从未看过谢堪有这般嚣张的神色。 他理所当然地坐在县衙首座,先是为自己把一身伤治疗好了,然后便将自己抱坐在他的腿上。 冷冽的眼一扫,下方跪的黑压压的人群便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谢堪:“方才谁说要杀我夫人?” 那红袍县令哆嗦着,只得爬了两步上前,“仙人饶命!仙人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这位夫人是仙人的妻子!小人绝不敢了!” 谢堪冷哼一声,竟直接挥出一道绳索,将此人吊在房顶。顷刻,这红袍县令挣扎着被吊死了。 伏着的众衙役更是颤抖。 谢堪:“把那五十个人找过来。” 众衙役:“是!” 众人冒着大雨奔出门,不敢稍有迟缓,很快,今日殴打他们的那五十余人皆被押解到堂。 那为首者刘常煞是惊恐,这谢堪刚才不还是被按在地上打的吗,现在他怎么坐到县衙首座去了?再一看,县令竟都被他吊死了! 刘常震惊地,“姓谢的,你装什么威风!你不过就是个染坊算账的!” 谢堪又弹出一道灵光,县衙里竟多出五十多根绳索,同时将那些人套了进去。一时之间,哀嚎遍野,所有人都挣扎着吊在了房顶,片刻过去,尽数死绝。 众衙役有些胆子小的直接吓得尿了。 只剩那刘常一人恐惧地站在中央,“谢堪!你......你是仙人!” 一衙役出来拱手,“公子,此人如何处理?” 冷漠的眼扫视一番,发出两个不留情的字眼。 “凌迟。” “是!”刘常颤抖地跪在了地上,很快被两个衙役拖走。 ...... 白雪被谢堪牵在手里,二人静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白雪偷摸地打量他半晌,红着脸,不敢讲话。 “你......你暴露了,这可怎么办呢,我们还当不当凡人了?” 这结丹修士向来无情绪的眼再一次滚落热泪。 “你为我挡在身前时,有没有想过怎么办?” 白雪赧然,“你是我的夫君,保护你是应该的。” 谢堪抬首向天,双目如泉流,他历经一百多年岁月,历经数不尽的厮杀,可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一句。 登去船上,谢堪深深地将白雪抱住,两道身影凝凝不动,永恒地交缠着,任由波心湖风吹拂。 “白雪......我会......”他想说,我会对你好,和你一生相守。 可喉咙竟然堵住,此话他没有底气说出口。 上天要他参悟的,到底是什么呢?他距离结丹中期的瓶颈,到底在哪里? . 春天又来了,今年的春天比往年还热闹。 因菜园扩大,鸡鸭数量又多的缘故,且白雪还新辟了一块小鱼塘,专门在那里插网养小鱼,每天都忙碌得奔来奔去,充实快活。 “哈哈哈......”她虽然累得很,但每天跑来跑去都在笑,端着菜也在笑,捞鱼也在笑,撑船出行时也在笑。 谢堪再不放她去择菜了,只管叫她在家里操持家务,赚钱的活计皆是他揽了。 自从镇上人知道这是个仙人,再没人敢为难他,那染坊掌柜也慌不迭地多多给他结算薪水。 这日,谢堪乘船回来,白雪又在岸边等候,怀里捧着一只大白鹅,正在和它亲昵地贴着颈说话。 谢堪一见便是笑,冷冽的目光无端皱出春水。 走上岸来,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呀,我做的菜,都成好吃的了?” “你做的菜,无论什么都好吃。” “那今天有藕粉圆子,你吃不吃?” 谢堪笑,“当然,我要三碗。” 二人刷完碗,把丝瓜瓤清理干净,白雪指派谢堪出去把脏水倒了,不料这般乱糟糟的环境里,他又不依不饶地吻了下来。 白雪笑着,赶紧撑住背后的灶台。他每次吻起来都很凶,若不撑住了,迟早掉锅里去。 谢堪吻着,气息急切起来,将白雪的腰身搂住,猛然抱起,直接向卧室走去。 白雪紧张地看着,好好的怎么就去床那边了呢? 谢堪将人扔在床上,直接就要上来。 “你不是想要孩子吗,我们生个孩子。” 二人在床上亲吻。谢堪感觉脑子里有一根弦即将崩断。可是瞬间有一道天光将他及时地拉了回来。 他突然惊出一身冷汗。 自己是真的来做凡人了吗?怎么竟然有了成家的想法? 他要追寻的是无上至道,短暂的化凡入世,体验人间形形色色,为的是帮助沉淀自己的道心,让自己更加一往无前。 他的目的是勘破,而不是沉沦。 冷锐的眼风刮过,他心头一松,慢慢地放开了白雪。缓缓走出屋子。 . 暮春来临时,谢堪感觉此地已没有留下去的必要。 人间所能带给他的感受皆已感受到,挣银钱、开辟田园、晴耕雨读、踏青赏雪......凡人做的事大多都做了,这趟化凡之旅也是时候结束了。 白雪抱着他的手臂恋恋不舍,“真的不要这里了吗?可是我们在这里生活了三年,这些田地院落都是我们亲手打理的。” 谢堪抚慰她:“不离开这里,怎么走向下一程?” 白雪很快想明白了,笑着说:“那,也行,反正只要能跟在你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 知道他是道墨门的长老,这趟看来是要带自己去道墨门了。白雪转头就忘了离开故园的悲伤,开始喜滋滋地畅想起到道墨门的生活来。自己一定再为他操持家务,开荒田园。 谢堪的手却只是冰凉地抚着她,半晌不说话。 “白雪,你忘了你的来路吗?” “......我的来路?我是......灵界来的。” “你已经很久不提修真的事了。” 白雪喜滋滋地,“我会继续修真的,灵界当然是要回的。” 谢堪把那阴雷牌给她看,“当日你受三道天刑雷,如此艰难的境况下都能强撑炼制阴雷牌,以你原本的道心,定能得道飞升,位列仙班。可是现在,你已成了甘愿沉沦的凡间女子。” 白雪微怔,他的话蓦地提醒了她,在遇到谢堪之前,自己是怎么样一个人?性情可谓冷漠果决,清醒理智到近乎无情,无论怎样的风吹雨打都不能动摇她。 可是现在......似乎确实是变了。 谢堪:“你若与我长久厮守,如何回到灵界?” 白雪面色大变,颤抖地捉住谢堪的袖子,“夫君,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与你厮守吗?我们......我们是夫妻!” 谢堪的眼眸也现出几分大道的无情,岛外的蓝天映在他的眼中,是比这方小院宽阔许多的。 “能成大道者,皆要舍凡人不能舍之事。我们的姻缘来的太早,不是时候。” “离开后,你要继续修真,为自己思考出路,早日回到灵界。” 白雪颤抖着,终于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崩溃地疯狂掉落泪水,“不,不!我不要离开你!”“我才下凡就遇到了你,我就是为遇你而来的!”“不管去哪儿,你带我走!” 谢堪的眸子也泛起红色,泪水淡淡地掉下来,眉头紧皱。 他明白了,这就是上天要他参悟的天意。 他需要一场浅淡的沉沦,而后,手执利斧,绝无犹豫地劈开这沉沦。断情绝欲,永出爱河津。 手慢慢放到白雪的头边,流泪悬停着。 “夫君.......你干什么?” “我......我会把我们两的记忆抹去,封入识海。直到成仙那一天,才会想起。” 白雪大是崩溃,哭着摇头,一遍遍地说着不要,拼命地要往后退,却被他牢牢抱住,手掌始终悬在头颅一侧。 “白雪,我会道心坚定,你也要道心坚定。” 无论身边人如何哭求,谢堪的手终于是慢慢地靠了过去,将那一整段金色回忆截然掐断,丢入了白雪的识海。而后对自己也照做。 白雪哭得天地颠倒,紧紧地伏在他的怀里,万般不舍。 他们养的鸡鸭还在吵闹,大白鹅踩着脚蹼在湖边奔来奔去,满园菜地青葱地竖着各般时蔬,那一株桃花也开得冶艳,已是三年了,远比当初栽种时要灿烂盛大。 “夫君,我,我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在灵界的朋友,我喜欢的事情,还有......还有,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我第一次听到,就深深地醉了。” 谢堪也泪流成行,紧紧地搂住她。 “你真是个傻子,我没见过你这般傻的人。” 白雪哭着,“我才不是傻子,我倒觉得你是傻子。怎么会有人对我这般好,我掉进河里,你捞出来,我快死了,你给我喂那么多丹药,我以前在灵界,无论是下秘境、抢法宝,都是我自己一人单打独斗,好几次都浑身是血地躺在了草丛里,也没人来救我。夫君,你是我的天神,我真想用我一切去保护你。” 谢堪哭得肝肠寸断,天地皆空。 这或许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杀妻证道。 他无情的手竟挥了出去,在白雪碎裂的目光中,亲自将二人生活的痕迹毁得干干净净。 小院被整个炸毁,桃花树被连根拔起,扔去湖底,青翠的菜园也被烧个干干净净,所有的物事,都变成黑色了。 白雪哭着捶他的肩膀,一遍又一遍。 可她心里也明白,不如此绝情,不能彻底断根。他说的对,他们都要道心坚定。 最后,看见那件雪花披风被取到了他的眼前。 白雪仍是大慌地,“不要!这件不要!我求你了,这是我做了两年的!以后我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手艺了!” 谢堪却仿若未闻,冰冷的手当风扬起火光,灰色雪花斗篷在此一荡之下,化为寒灰。 渐渐地,白雪也不再哭了,静静地伏在他的怀内。 也许他的做法是对的。看着身边黑透了的一切,竟又想起自己在灵界无尽的杀伐岁月来,也许,的确是凡间的乱花迷柳障了他们的眼。 自己从前在灵界时,不也是一心求道的吗,怎么如今落了人界......这般模样了? 她的声音听上去也不那么激动了。抚着他的肩膀,淡淡地问,“以后,还会再见吗?” 谢堪笑问,“你来修真界吗?” 白雪笑答,“来。” 谢堪:“那么我们必有一日会再见。” 白雪:“......还会再爱上彼此吗?” 谢堪笑着,又是大滴的眼泪落下来。 “还要再爱彼此吗?” 白雪的眼中亦是再次渗出热泪。 “那么,还是不要见面了吧。” “白雪,你要道心坚定。” “谢堪......你也要道心坚定。” 谢堪抹去满面泪水,不再停留,抱着她飞身涉过大湖,抵达稻粮镇的四月盛景之下。 正是满城飘絮时节,十里烟柳,春风缱绻。远处烟波画船,游人笑谈,近处草长莺飞,蝴蝶轻舞。风中还传来了他们惯闻的油煎春饼的味道。 最后一面,相视久久。相牵的手不知是谁在留恋着,始终不肯放下。 白雪含着说不清的泪,向他微笑,“保重。” 谢堪:“你也是,保重!” 终是白雪先抛下了,向他微笑挥手,“走吧,恕不远送了!” 银灰色广袖豁然转身,大步离去,渐渐隐没在摇曳的青青绿柳之下。 . 在草地里躺着,似乎做了一个深深的梦。 白雪感觉自己脑袋有点疼。她慢慢地扶额坐了起来。 睁眼一望,绿柳满长堤,春水涨池,游人穿梭,燕子飞舞,远处的晚樱也灼灼地盛放着。脸上竟还有泪水痕迹。 “我......我这是已被扔下来了?” “这里就是......人间?” 她赶紧去摸摸腰上的阴雷牌,这可是自己带下来的唯一倚仗,千万不能丢。一摸,果然还在,“太好了,阴雷牌,有你我就不怕了。” 6、松楹门机遇 不知不觉,下凡已十几日。 “唉......怎么感觉,做了个很长的梦,还有鸡鸭,桃花什么的......”白雪在路上走着,扶着脑袋。 “我是被雷劈出幻觉了?” 白雪本是灵界之人,还曾有一个官职,是给雷城办事的小灵官。 近日因觊觎一个叫做“风骊珠”的法宝,被上司判了罪,罚以三道天刑雷,而后扔下人间。 这三道天刑雷下来,她的五条灵根皆碎的干净,体质已是和凡人无异。甚至比凡人更差。 白雪穿着一身蓝衣,淡漠地在街上走着,对前程暂时没有想法。她冷不丁被扔下来,对这里还陌生得很,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会在这个世界呆多久。 上司们会给她开恩,让她回去吗?应当不会。她只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灵官,谁会记得她。即便那所谓的“觊觎风骊珠”的罪名有些名不副实,三道天刑雷的惩罚也有些过重,不过,既然打下来了,那就是铁板钉钉,不会再有人为她申冤的。 白雪心想,“我若想回灵界,只能学习凡人修真,一步一步地修回去......唉,可是我的五条灵根全碎了,资质比最废的废柴还不如,我修得了吗?怎么是这种开局,太惨了,太惨了......” 白雪试着挥一道灵气出来,果然,挥了半天只见膀子动,根本没有灵气。她现在的资质,可谓差到极限。 心情沮丧,在满湖绿柳下失魂落魄地走着,既不知如何修真,也没有进入修真界的门路,更对前程充满惧怕,且对这里她也不熟悉,整个天地,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恐惧极了。 ...... 又过几日,白雪终于捡了点魂回来,打听到此地叫作稻粮镇,属于东隽府一带。这人间共分九州,东隽府属于的是最东的澜州。 经过几天摸索,也已捉摸清楚凡人脾性,其实和灵界之人也无甚差别。既有蝇营狗苟者,也有急公好义者,无论僧尼道俗,帝王将相,贩夫走卒,俱在轮回下滔滔奔走着。 看了几天,只觉得这些凡人都有一种急切的感觉,似乎急着完成所有的事情。 “他们的生命最多只有一百二十年,如此短暂,的确是要急一点的。” 又过几天,她四处游荡,终于接受了自己变成凡人的事。 这日,又目睹了一场热闹。 这稻粮镇有条街,叫赌石街。从巷头到巷尾都是赌石的铺子。 所谓赌石,就是买家挑一块灰不溜秋的原石,然后让卖家打磨,打磨出来若是好石头那就赚了,若是普通石头那就亏了。 她今日见着一桩奇事。 一个叫华二的少年在摊子上买了块石头,开出来竟然是极品翡翠,被众人尖叫地称为“满翠”。而后,竟有一伙人来揪住这少年,把他拖去了一座院落里殴打。 围观的众人:“啧,真惨,这华二是华府的家仆,买满翠的钱虽然是他自己出的,但华府可不认理,硬说此石是他们的。” “那华少爷华承雁能是什么好东西?华二也是时运不济,竟然卖给他家做家仆。” “华二天生就会观看石头纹理,是我们镇上的‘观石小童’,只可惜,他这一身本事,竟然连一块石头都不能给自己挣下,全被华承雁抢去了!” 白雪听了,大致了然,原来是桩普通的恶霸欺占之事。 灵界这样的事也不少,灵界的权势富贵者抢起东西、抢起人来,也是凶得很。 她不预备逗留,继续朝前走。 不料那华二被殴着的小院竟又发出新的动静。 众人:“哎呀,华二母亲来了!” “这老太太来了有何用?她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指望能护住华二?” 不多时,里边竟传来一声老妇的凄厉尖叫。 众人传出话,“不好了!老太太被打死了!” “天呐!何至于此!” 白雪淡漠的眼眸陡然一惊。 这人间的恶霸,不仅抢人财货,殴打原主,连苦主的母亲都不放过?! 她再不犹豫,冷哼一声,走了出来。 众人惊讶地看见绿柳底下一个穿浅蓝长衣的女子走了出来。这女子肤色略暗,面目深邃,模样寻常,扎一高高堆起的高锥髻,一条黑色宽发带从发髻上直直地垂落下来。 众人观望着,见她竟直接走进小院。 白雪推门而入,一望,果然是满地狼藉。华二被他们拔去了十个指甲,华二母亲白着脸死在了旁边,那华府少爷华承雁的手上正笑嘻嘻地托着满翠。 “你是何人?!”一家奴问。 白雪冷冽地扫视一圈,那华二气若游丝,也诧异地望着她。 白雪:“取你们命的人。” 众奴:“......好大的口气!你不过一个小女子!” 白雪心想,今日既然遇上了,且他家遭遇着实惨烈,少不得帮上一帮。正好,也可借此检验一下阴雷牌的效用。 自己如今是凡人肉身,未必能掌控这天刑之雷,恐怕实力只能放出不到万分之一。 她打着诸多心思,当着众人面堂皇放出了紫阴雷。 只见若干道粗壮的紫色灵雷迅速攀爬在她的背后,威然向四面八方探出细小的雷纹,满含威胁。而她被衬托在雷电中央,恍若神明。 满院众人惊吓得立马大叫,“仙术......你,你是修仙者!” 白雪放出这一道雷后,果然察觉不妙,自己当真运用不了这雷!自己毫无灵气,只能借调血气来给阴雷牌招引雷电,这竟是在拔自己的真元充面子!放出这么多雷电竟然是她的极限了。 她心中道糟糕,但面上仍冷漠无情着,似乎想要挑个人杀。 华承雁大叫一声,立马就要跑。 白雪得寸进尺地挥雷电把门关上,“满翠,给我!” 华承雁跌在门口,虽然害怕,但叫他把到手的满翠拱手让人,还是不愿意的,负隅顽抗地,“你就算是修仙者我也不怕你!我,我打死你!”竟要跳起来打人。 白雪更道糟糕,自己不过强弩之末,不能真和他打起来。遂状若威严地又布出一道雷电,直直挥在他的门边,终于,将此人吓瘫了。 满翠被丢下,众人丧家之犬一般地疯狂逃走。而白雪,也在大门关上之后,呕出一口血,跌了下来。 . 数日后,白雪陪华二给他母亲去郊外竖了石碑,二人一番祭拜,而后又回到城内。 白雪心想,从华二这件事看,人间果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也有这类为非作歹之事,我还是不能久留在这里,得赶快想办法回灵界。 自己务必得去寻修真的门路了。 给华二把十指的伤治疗好后,白雪决意不再逗留。留下句话就要走。 “我要走了。你若想在世间寻得安稳,就耐心打磨你的观石之术,不要迷信旁门左道,一步一个台阶,走正道。” “白姐姐!我不学观石了,我想跟你学修仙!行吗?” 白雪心想,这小子要跟我?带上他,行吗?将此人打量一番,不行。他毫无武力,也没什么智慧,带上他就是个累赘,还要多掏出钱来给他买吃食,不划算。 “你跟不了我。”拂袖就要走。 华二在后几乎哭起来,他见白雪说走就走,自己又追不上,哭得伤情。 “别人都有名有字,我只有名无字,求你给我取个字,好吗?” 白雪知道人界有成年后取表字的习俗,灵界倒是没有的。她见稻粮镇的春水清波荡漾,令人心醉,拈了二字道:“凭流吧。华凭流。凭流而划,此去洒脱。”话毕乘舟去了。 . 在水里航行半日,而后在另一座城镇的渡口边下船。上岸观望一番,发现这座城叫作梧桐镇。 一样的处处烟柳、太平盛景、灿烂春朝。平心而论,人间的诸般景致还是不错的。 白雪在梧桐镇又游魂似的走了一段路,还是想不明白要去哪里打听消息。 现在接触到的都是凡人,那么人间的修真界又在哪里?自己想入修真之门,只能这般地游逛、等吗?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焦灼了,掐着手心,时而紧张时而害怕。 要是一辈子等不来这个机缘怎么办?或者,即便入了修真界,但自己资质太废,根本修不了真怎么办? 她不喜欢这里,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恐惧,只有灵界的十方烟云乡是她的家。 白雪的脸上淡漠平静,心底却像架了一口油锅,反复将她煎灼着,慢慢走路。 . 一段绿柳湖石边,白雪坐了下来。 摸到口袋里那块满翠,白雪不禁将它取了出来,避过人细看。 这翡翠当日要给华凭流,却被他拒了,说要送给自己报恩,且他有观石的本事,以后不会穷的。她已将他救出华府,以后他可以去别处找机缘。白雪便将满翠收下了。 日色下静静流转,果然是极品翡翠,玉翠冰寒滴露华。 “有此物,倒也是桩机缘。”她得了这块石头,起码从此在人界的吃喝再不愁。不过,翡翠能换来凡人的钱,可修真界用的都是灵石,是翡翠换不来的。她到底如何才能进入修真界? 目色渐渐露出忧愁,思之又思,不知前路在何方。 ...... 将满翠敲碎成几瓣,出了其中一瓣后,白雪去买了身新衣裳,又来一家酒楼坐下吃菜。 人流嘈杂,冷不丁听到后头传来几句嬉笑。 “瞧,这有个独身的姑娘。”“是啊,这背影真是苗条啊......” 白雪双耳一凛,心内紧张。背后声音越来越近,白雪眉头紧蹙,正思脱身之法,却又有一个声音拦腰斩断,笑容温和,“二位大爷,请二位大爷上我们那桌吃酒去,这桌的是我妹子。” 白雪心神一松,微撇那人,一前一后两个脚步跟上来,落座她身边,是一男一女。 “多谢兄台援手。”白雪向男的拱手。 只见这男子满脸微笑,和煦得很,看他衣冠也是富贵公子。旁边的女子亦带笑容。 不知为何,这二人虽面善,却叫白雪心中暗感不安。 男子自报家门道:“在下雍州苏应允,这位是我表妹林惠,江湖相逢便是有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白雪。” 二人和煦笑道:“白姑娘也是修真人士吧?” 白雪诧异,自己灵根已被剥的干净,他们怎么看出来修真二字? 却见二人目光照向了自己腰间的绛色木牌。原来如此,这木牌毕竟藏了紫阴雷之力,修士多少能感受出一些。 白雪不动声色道:“家族在修真界有些根基,只不过在下无心此道,家门重任都由兄弟们担了。” 她这话一则说明自己背后有家族靠山,二则说明她非修真人士,不想与这两人多交集。 二人对望一眼,苏应允:“原来如此,我还道来这东隽府的修士都是为了参加松楹门三年一度的弟子招选。” 他这话倒让白雪留心,“松楹门,弟子招选?” “白姑娘你竟然还不知道?那松楹门可是三级宗门,门内资源无数,尤其他们的功法对木灵根的修炼十分有益,他们那位置可是独占震卦之地啊,得天独厚之宗门!每三年,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挤不进去!” 白雪心中顿时大喜,宗门......!她日思夜想的修真界宗门!终于被她摸到了! 交谈间见此二人言辞恳切,心防也卸去不少,仔细问起这松楹门的情况来。 回到客栈,白雪仍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坐在床上半天不能平静。太好了,这第一步终于让她走过来了! 修真当然要先从进入宗门开始,只有进了宗门,才会得到资源和修真界信息,自己碎落的五条灵根才有可能得到修复。 不知这松楹门对弟子的要求是什么,不管如何,也只能尽力去试了! 天空的另一端。 暮色下,谢堪驭一道绿色遁光从柳林穿出,直向云天,轻易就离开了凡人地界,飞上无尽苍穹。 他这几日莫名其妙突破了结丹中期,自己也感觉很不可思议。 只知道这些时日自己一直在人间游逛,也许是因心情放松,所以修为在无意中突破了瓶颈吧。 当务之急是先回道墨门洞府,巩固修为,闭关几日。 在天空中快意飞行着,不期然遇见了松楹门的护山大阵。 他思索起来。此地整体归属澜州,地处东滨之海,他所游逛的这一带名为东隽府,东隽府容纳诸多修真宗门,其中为首者便是三级宗门松楹门。 遁光轻易飞近松楹门护山大阵,贴阵而行,观望身下的万顷松林。 谢堪心想,“松楹门曾多次向我发出玉简,邀我做客卿长老,此门派盛产的松灵丹对提升木灵根很有帮助,若能来自是最好的。可惜我已归属道墨门,此事应当难办。” “听说他们过几日就要开山收徒,恐怕会邀请我来观礼。届时我可入山再考察一番。” 一道遁光渐渐划破夜空,消失在向西的星光下。 7、实力雄厚 白雪自那日起,便和林惠苏应允混在了一起,三人日日把酒言欢,到处交游。 由他们介绍,白雪又见了游逛在东隽府的其他一些散修,方知道,原来藏在凡人里的散修这么多,有这么多人都想去松楹门试上一试。 人数实在众多,让白雪暗暗感到不安,这么多人,竞争肯定很激烈。自己到时真能胜出? 若无法胜出,被灰溜溜打回来,那修真界的路不是又断了? 白雪一边和这些人交游着,一边又暗感焦灼。 这日,打开客栈房门,见到林惠留给她的纸条: “雪妹,今晚子时,冷松林内等你练功。” 这些时日,他们常去各个地方一起练功,白雪练的也很快活,时而能感觉到丹田略微跳了跳。 不过今日......怎么搞到半夜去练了?还是去冷松林,那般偏僻。 白雪想了一想,做出一番排布,而后独身往冷松林走去。 月上中天,松林里气象清幽,寒气萧疏,越往深走,便感觉到更浓郁的灵气。子夜时的灵气的确比白日更好。 正当白雪松下心神时,却陡然从天而降一张大网,把她笼在了网内。 白雪:“......” 暗暗掐起手心,林惠和苏应允想对她干什么! 果然,附近笑着走出两个人来,正是林惠和苏应允。他们抚掌大笑,“比想象的容易多了!” 林惠走近戳了戳白雪的脸,笑声尖利,“我就知道她是个呆子。一开始还不好糊弄。” 白雪作势要用阴雷牌镇住二人,但此地寒冷异常,她乃是凡人之躯,仅有的气血都用来抵御寒凉,根本分不出力气去调动紫阴雷。 林惠又尖利笑道:“别装了,相处这么多天,早就摸清楚了你既没有家族,也调动不了这木牌,这东西在你身上就是摆设!” 白雪心中暗恨,“你们是为什么?” 苏应允笑,“雪妹,我和惠儿可不是什么兄妹,我们是夫妻,你孤身一人落在我们这儿,以为我们想做什么?松楹门每年就只招那么点人,我和惠儿就要占两个,还能让你们这些人进去?” 原来如此,他们难不成是想杀了自己? 林惠笑着从白雪身上一把扯下阴雷牌,“归我了!” 白雪大惊,“还给我!” 林惠笑着,“毕竟相识一场,我们不杀你,但是,没几天松楹门就要开山了,我们可不能放你去参加招选,你就在冷松林里老实呆几天吧。你这牌子,也送我了。” 白雪几乎要呕出血,原来是为了自己的阴雷牌!自己拼死炼制的法宝,竟能便宜这种小人? 她大吼一声,“陈兄,还不出来?” 方才离开客栈前,特意联络了一个叫作陈鱼乐的散修,这些时日这陈鱼乐与她来往也频繁,可以信任,林惠二人毕竟是半夜喊她出去,她心中觉得有些蹊跷,便吩咐陈鱼乐,叫他雇几个打手过来冷松林一起练功。此举一则理所当然,二则委婉消去了林惠二人对自己不利的可能性,毕竟人心莫测,自己还是要小心谨慎着。 没想到,竟真被自己料中了。 陈鱼乐果然早已到了这儿,四个汉子转出,将苏林二人虎视眈眈地看着。苏林二人不由面色一惊,生起惧意。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竟完全没感觉到! “苏应允,林惠,我没想到你们竟是这样的人!幸好雪妹约我一起来练功,否则她就遭了你们的毒手了!” “不是的陈兄,你听我解释!” 那陈鱼乐吩咐三名大汉,上前按住二人就是一顿打,从他们手里将木牌夺了过来,二人被揍得皮开肉绽,虽说是备选的修士,但到底没有什么真神通,也只能凡人一般地被揍着。松树林里被二人的惨叫搅得一片聒噪。事后,陈鱼乐又吩咐三大汉将二人扔去医馆。 看陈鱼乐处理妥当,白雪松下一口气。“陈兄,快给我松绑。” 那陈鱼乐却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拎着阴雷牌,没有动弹的打算。 白雪:“......”一种不好的预感再次浮上心头。 森冷月光下,松针的冷意寒彻骨髓。陈鱼乐慢慢提起那只阴雷牌,“雪妹,松楹门每年只招十个人,的确太少了。不如,你就在这里待着吧。 白雪立在网中,牙几乎要被咬碎。 “陈鱼乐......!你们做人不能这样!” 陈鱼乐望着她,“雪妹,我也不想这样,可是聚集在东隽府的散修,哪个不是为松楹门来的?我们这数百人,最后只选十个,难度实在太大。只有进入修真之路才有长生成仙的可能,你不要怪我。” 白雪咬牙:“好,我留在这里,不跟你们争。但你得把木牌还我!” 陈鱼乐提起那阴雷牌看,却几番狐疑,没有还过来的意思。“这是你的灵物,反正你也进不了松楹门,以后一辈子是凡人,也用不到这灵牌,不如就成全我吧。”竟提脚要走。 白雪瞬间血色大失,此人竟连自己的阴雷牌都要夺走! 极端愤怒之下,这冷松林内的寒意竟被她掩过了,一股冲天的怒气勃然而起,阴雷牌随主而动,竟瞬间发出一道剧烈的紫色灵光,冷不丁把陈鱼乐炸了个翻身,惨叫地趴在地上。 “这,这到底是什么!怎么会有雷电!”陈鱼乐惨叫。 紫阴雷顺带着把大网也炸裂,白雪顺利走了出来。双目冷得像冰,弯腰将阴雷牌拾起,狠狠朝陈鱼乐踢了下去。 “你也敢抢我的阴雷牌!这是我祭炼出来的东西,没给你认主,你用得了?” 陈鱼乐被她踢得像一团垃圾,抱腹大叫。 白雪虽内心敏感多思,但面上却是从来不表现的,外人看到的都是一副冷脸,此刻,她噼里啪啦地将这陈鱼乐殴打着,更是显得一张脸冰冷可怖,不近人情。 “人间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们这些狗屎,还想阻挠我进松楹门!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松楹门,我进定了,成仙,成道,我也一步不落!” 白雪打完,豁然甩袖离去。 今日之事体实在令人难堪,不好好教训教训这些人,日后恐怕更难生存。恰好兜里有那满翠,也该派上用场了! 白雪连夜去了一家典当行,把那翡翠全部出了,搬出一摞又一摞的黄金来。 先给自己换了一身富贵的珠翠头面,而后又速速来到武馆,出钱雇上五百名打手。这列黑衣汉子便浩浩荡荡地随白雪走了下去,一路遇见的路人都纷纷避让,不敢直视。 夜半二更时,白雪抵达医馆。却见一个衣饰华丽的蓝衣女子在门口巍然立着,她的身后是五百个彪形大汉。 大夫:“......这位小姐,您有何事?” 白雪掀开帘子,直接走进来。那林惠苏应允果然正躺在里间的两张病床上哀嚎,一见她来了,还带这么多打手,不由嚎得更大声。 白雪吩咐众人,“给我搜他们两的身。” 旁人见此女衣饰华贵,来去狠厉,又带这么多打手,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遂无人敢拦,任凭他们将那二人又惊吓一番,搜刮净尽。 林惠躺在病床,喷血道:“白雪!何至于此!” 白雪想起自己曾经是如何相信她的,暗恨生起,狠狠甩她一个耳光。“也就是时运不济才和你们这些鸡犬为伍,这辈子谁都别想挡我的道,我是哪里来的,就会回哪里去!阴雷牌,我用命炼出来的东西,你敢觊觎?” 隔壁的苏应允哀嚎道:“我们已吃了教训了,绝不敢再惹白大小姐你,你还想怎么样呢!” 白雪现出冰冷的神色,“好好养伤吧,苏公子。” 不多时,打手将新搜出来的两片东西交到白雪手上,白雪展开一望,是两张已刻了印的入门名刺。末尾处苏应允还未将名字写上去。 “符灵门、太苍道。”白雪缓缓念出。 却听苏应允和林惠都尖叫起来,“白雪!还给我们!” “这是什么东西?” 那二人并不答她,但她仔细浏览,便确认了,这是两个门派,符灵门、太苍道,分别寄给二人的入门文书。也就是说,此二人已取得了这两个门派的入门资格,那他们怎么还眼馋这松楹门? 白雪又望,发现这两个原来只是二级宗门,不及松楹门是三级宗门。难怪。 末尾处的名字没有写,也就是说,可以写任意一个人的名字。白雪心头一动,不错,若松楹门她招选不上,这两个门派也可作为备选。 焦灼的心似乎落下一道清泉,白雪又暗松一口气。太好了,又多两个备选!这人间的修真界,她必定挤的进去! 苏应允哭得痛恨,“我们身受重伤,松楹门招选在即,定然是挤不上了,这两个门派是我们最后的退路,是族中长辈千辛万苦才替我们求得,求你还我!” 白雪却冷冷笑道:“彼时你们尚且有这备选,我可是连备选都没有啊,我没有备选,没有家族,没有灵力,你们却连我唯一的机会都要夺走。我若把这纸还你们,岂不是逻辑不清,以德报怨了?” 二人哭到歇气,白雪袍袖一甩,把两张文书、苏应允的灵笛、林惠的一袋灵石,全都带走了。 . 还有几天就是松楹门的开山选徒仪式。白雪心想,既然已做到这一步,那么,再闹大点也无妨。 现在她有巨额的金钱可用,这是她唯一能调动的资源,她或许可以用这资源,给自己铺下一条路。 两日后的傍晚,东隽府的散修突然被冒出来的打手绑来了一座酒楼。 众人哭哭啼啼,不情不愿地被拉进酒楼。看见笑吟吟立在大堂正中间的白雪。 白雪客气地笑:“请大家先入座吧,吃完饭在下有些事要同大家商议。” 一听她说这话,几百个散修崩溃地磕头起来。“白小姐,实在不知您有如此深厚的实力,可是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还请白小姐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大家同为未入宗门的散修,我们实在不知是有什么地方能帮到白小姐,求白小姐高抬贵手啊!” 白雪笑:“诸位误会我了,在下不过一介弱女子,岂敢拿诸位如何。在下只是想和诸位做个交易。” 白雪原计划是想叫打手们把这些人每人揍上一两个时辰,叫他们吃吃苦,不敢再跟自己争。可是又一想,自己这么做,和苏应允陈鱼乐等人又有什么区别? 自己虽则要修仙,但其他人难道就不要修了吗?做事还需给他人留余地。且自己初来乍到,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属实不太好,还是得收敛些。 便换了思路,要么,就用金银收买吧。 她挥挥手,侧边整整一箱的黄金被抬了上来。 “聚集在这东隽府的,大抵都是想去那松楹门试上一试的。众所周知,每年松楹门只招弟子十人,在下资质浅薄,若诸位不肯退让,在下自然难争那弟子名额。又有言说,松楹门试炼极其煎熬,每年奔赴者众多,能通过者却寥寥无几,所以这松楹门于大部分人而言,不过是一个进不去的门派,既如此,各位何必在这里浪费心思?我愿每人出十金,换你离开此地,不争那松楹门之名额。再每人出十金,换你送我一件灵物,或者,任何与松楹门有关的小道消息也可。” 她说完,酒楼下议论纷纷,倒是有不少人心动。 以凡人之身证仙道,古来便是蚍蜉撼树之举,求道者多如牛毛,成道者凤毛麟角,很多人明白自己确实是修不了道的,来这里不过是想试上一试罢了。 她若能出十金,如此巨额,自己收了,一辈子当个快活逍遥的凡人,又有什么不好?亦或者,去别处另寻个宗门再拜,也不是不可以。 不多时,竟有约莫一半的人都同意退出,而白雪也践行承诺,给了他们每人十金。 看着渐渐退去的人潮,白雪的心中大感安心。少了这么多竞争者,自己日后的压力必然会小许多......不知松楹门今年的试炼到底会是什么,即便人数少了,自己当真能胜出? ...... 谢堪坐在自己的洞府内,刚结束调息,听见传信玉简叮的一声闪烁光芒。 他将之挥出,凝眸细看。“松楹门招选弟子......邀我前往观礼。” 果然如此。他与松楹门的几个长老是旧识,此事邀他是很合理的。收徒之事,无论对哪个门派而言,都是大事。 “听说松楹门今年只收十人,不知最后是哪十个幸运儿胜出。” 谢堪回复了玉简两句,示意应邀,而后又继续闭目静修。 8、初入松楹门 松楹门处在一片重峦叠嶂的山谷内。 此山谷终年常闭,人迹罕至,山谷深处只见长松绣天,洞壑奔雷,鸟鸣花涧,莺环蝶绕,处处古意清绝,神韵超逸。 众多散修已聚集在入谷处的山道上。松风簌簌地拂着,带来吹不尽的野花之香。 山道狭窄,人人之间站得很近。 “哟,这不是实力雄厚的白小姐么。”一男子望见一声不吭站着的白雪,吹口哨打趣。 白雪今天倒不张扬了,又穿回那身素简的月蓝长衣,高高堆起的发髻上一抹宽幅黑带束着,长长地垂落到肩膀以下去。 她往四周扫了一眼,大半人马自己都见过,还有一些别的,应当是这两日才赶来的。约莫七八十人。 也不知道自己竞争得过他们吗?白雪虽面色冷着,心内还是感到紧张。 有一女子名叫甄萝,她识得的,悄悄去拉方才吹口哨那男子的袖子,“你别这样,别激怒她,她很可怕的。” 众人又去观望,见白雪身后一个彪形大汉也没有,穿的也是破破烂烂,看上去跟之前真是两个样子,莫非她是钱花的太厉害,给花光了? 那男子嗤道:“怕什么,这里是松楹门,她还敢在这里闹事不成?再说你看她那个样子,小鸡仔似的,我看她是没钱了。” 面对山道上的闲言碎语,白雪不吭一声,她明白,自己已到了修真的门口了,不可造次。在凡人间,她有钱,能调动广大的力量去摆平麻烦,但到了修真界,她还什么都没有,必须步步小心,不可行差踏错。 . 山道上,突然刮起一阵檀香风。 不知是哪个男子走过,惹得众人纷纷回头,却都没见着他的脸。再一听,便是山道尽头松楹门弟子的齐声拜礼:“谢前辈。” 那男子背影高大,着一身银灰的广袖,上镌重重云纹,如墨的发丝以银质高冠束着,行步颇有几分古典意蕴,轻逸平稳,仿佛不是在走路,而是贴地飞行。很快消失在山门后。 散修们叹道:“原来是他,谢堪,字君瑞,是声名在外的结丹期修士。据说是道墨门的长老,不知怎么来这了。” 一人道:“结丹期很了不起吗?我看元婴期才厉害。” 一人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当你到了结丹期,你会觉得结丹期没什么了不起,可是古往今来,即便是结丹期,又有几个人能到?我们这里这么多散修,能到筑基期的都未必有三个。” 众散修们惊诧起来。 白雪听了这段,心中暗暗盘算,“结丹期、筑基期......凡人肉身真是麻烦,要修仙得经历这么多蜕变。不像灵界,直接是灵气一阶、灵气二阶......简单多了。” 在灵界,灵气无穷无尽,资源、法宝、功法也无穷无尽,只要有足够的福报,一切东西都唾手可得。 而凡人若进阶到已在人界修无可修,此世界无法提供更高一阶的资源给此修士,此修士便会经历横渡虚空,来到灵界,继续修行。若他在灵界也修至阈值,便会再次横渡虚空,来到仙界。这也便是真正的证道成仙了。 从前在灵界时,白雪便废寝忘食地修炼,想早日飞升仙界,没想到只是犯了一个小错,就被打下如此深渊。 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合体......本来是十,现在变一了,要经历如此多的关卡才能重新到十。 想到那结丹期叫谢堪,白雪不由又想,“没见着此人正脸,不知长什么模样,结丹期......已经是很不斐的地位了。不过,他们这些人间的人,不管什么结丹期,筑基期,统统都是阴险狡诈的狗屎。稍后我参加试炼时,必然也会碰上一堆狗屎,务必把控心神,全神贯注,不可让狗屎给欺骗了。” 话又说回来,难道灵界的人就不是狗屎了吗?白雪又思索一番,当然,灵界的人也全都是狗屎。 听说此人字君瑞,白雪不由又想起,自己来人间许久,却还没取个字,万一稍后有人问起,不免露馅。 她凝眉思索,恰巧见一队松楹门弟子提着篁竹编的花篮从身边路过,“竹子花篮......筠篮。” . 很快,山门大开,众人由接引弟子走了进去。 竟然直接带他们到松林深处的一座山崖下。 接引弟子在山脚下对众人宣布,“诸位道友,今年松楹门的试炼共分三项:灵根测试、毅力测试、道心测试。今日先进行的是毅力测试,地点就在此山。” 随着他的手指出去,众人纷纷望向山崖。 只见这里是一座高耸险绝的峭壁,山壁无路,杂草丛生,只能靠双手攀登上去,山顶之处有一老鹰巢穴,任务目标便是从那巢穴里捉一只成年鹰下来。 众人议论纷纷之时,白雪却暗自慌了神。 “糟了糟了!他们竟还要测试灵根!我哪有好灵根给他们测!恐怕他们才摸到我的灵根,就要把我当垃圾一样丢出去了。” 众人跟随接引弟子的吩咐,纷纷去了山崖下领取竹筐。竹筐里是给每个人准备的登山工具,有一条绳索、一把登山镐、一把小匕首、一只鹰笼。 方才在山门时有个叫叶南的男修同白雪搭讪,现下,二人结伴走着。叶南见白雪在这里发呆,便自去取了两只竹筐来,他们二人一人一个地背上。 “白雪,你在想什么呢!快点,登山了!”叶南问。 “哦哦。”白雪只好把满腹愁绪放了,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 “谢道友,你来了。” 疏林堂内,几个松楹门长老见谢堪来了,纷纷给他作揖。 一袭清冷的银灰色大袖跨过黑色门槛,迈步进来。面色冷淡,举止得体。“见过各位道友。”回了一礼。 疏林堂内陪侍着的诸多小辈不禁将此人不断偷看,心内纷纷暗想,“此人就是那大名鼎鼎的谢堪,果真名不虚传。他这张脸,可真正是一张修道的脸......” 谢堪已入结丹中期,比疏林堂内所有松楹门长老境界都高,虽然他只是邀来观看仪式的,但众长老将他请去了后排的暖帐之后,坐下边喝茶边看。 一道幻雾被落微长老挥出,清晰的画面浮现在幻雾之上。可见诸多候选人正在草坪上奔跑。 “这是在做什么?”谢堪问。 落微抚着花白的胡子笑,“让他们上山捉鹰去。” “捉鹰,共有几只鹰?” 落微:“三只。” 谢堪疑惑,“不是说总共选十人吗,只放三只鹰,剩下七人如何得分?” 落微笑道:“这便看他们的本事了。题目在此,各人该有各人的解法。” 谢堪便也不问了,随众人一起看向幻雾,观察候选者们登山的场面。 这些人都还是凡人,毫无法力,若在登山途中掉下自是下场惨烈,不过,松楹门早已准备好一切,绝不会让候选者有性命之忧。众人只管攀登,途中若谁掉了,立刻会有松楹门的弟子御风接住,平安落地。 白雪和叶南在山崖的东面攀爬着,已爬了有一刻钟。 白雪心内还是冷汗不止,反复想着他们要测试灵根的话。若真去测试灵根,发现她是个灵根尽断的废人,谁还会要她? 她虽日日面色冷漠,但心内想法实则很多,一会儿焦虑前程,一会儿担忧后路。不过从叶南的视角看,只觉得这女人夯实有力,爬的不声不响,坚毅无比。 只见晴天朗日,青崖绝壁,山风高陡,林涛簌簌。一波又一波的人咬着牙往上攀登。 又一阵大风吹来,白雪的黑色发带被风扬起,衬得她的面庞更是坚毅果决。 她的手已破皮流了不少血,可就像不会疼似的,只知往上。她要去最高的地方,一路上早就做好了百死无悔的准备,若连这点痛都受不了,她还修个什么? “白雪,来这!”叶南看到一好凹陷,喊她过来。白雪速速爬至。 却见旁边发生一出惨剧,一男子用一登山镐狠狠戳在攀登的一女子手上,女子发出尖利的惨叫,男子狠狠笑道:“下去吧你!”女子受伤脱力,极速坠入山崖之下,还在大喊,“王凌!你这个小人!”女子被御风赶至的松楹门弟子接住,安全落地。 却见那王凌越爬越高,周围的人全都被他用登山镐戳了下去,四周都是血。王凌往下再一瞧,还有两个,白雪,叶南! 白雪叶南不由得互望一眼,暗叫糟糕。想爬上去必得经过王凌,届时他必会下手,难道就等他下手吗? 白雪心想,果然又碰上一摊狗屎。你别得意太早,我必将你炸得妈都不认识。 白雪使了个眼神,而后叶南拽住一条藤蔓,轻轻一荡去了王凌的右上方,“白雪,怎么处理?” 王凌现出阴狠的神色,“就凭你们?” 白雪冷笑一声,心念电转,有了计较。她刻意步步紧逼,挥舞登山镐,把王凌逼到了叶南处。叶南却是个软柿子,见这人真来了,却吓得发抖,下不去手。 白雪:“去下边。”叶南立马攀到下边去躲开。 却见那王凌揪住了方才叶南揪的藤蔓,大是猖狂,有这藤蔓在手拉住自己,一镐挥死两个不在话下。 白雪吩咐,“拽他脚。”叶南照做。 王凌突觉吃力,惊道:“你们想干什么!想把我拽下去?别忘了现在我和他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掉下去,他也得掉!” 白雪却冷笑,“谁说让你掉下去?”她趁王凌被拽住脱不了身,速速攀至,竟把那藤蔓绕他颈一周,而后又爬开,这么一拽一绕,王凌竟是渐渐气息奄奄,不多时,窒息而亡。 叶南惊怖地,“白雪,他死了!他死了!我们杀人了!” 白雪:“谁说是我们杀的,明明是他自己绕进了藤里,自寻死路。” 叶南不敢再咋呼,二人速速又向上攀登。 白雪低声道:“若他这样的恶人全须全尾地下去,你服?我们既是修仙之人,便该代天行道,他斩了那么多人的手,便该受此果报。”叶南连连称是,不敢再说。 一炷香功夫后,山壁上只剩一半人,再向上就是完全光滑的山壁了,必须靠绳索。白雪叶南便取出麻绳,找到锚点,各自抛出麻绳。 白雪将绳子在腰间系紧,却见叶南朝自己这边频频张望。 三十余人同时向上攀登,天地雄浑,山川苍郁,白雪被山巅的冷风吹拂,黑色发带不断扬起,却见别人都有些畏高地往下看,她却一直抬头向上。 快达巅顶时,叶南果然期期艾艾道:“白雪,我......” 白雪心内叹息一声,"你想说,你早就偷偷破坏了我的麻绳,我一会儿就会因绳子裂开而掉下去?" 叶南露出极端震惊的神色,默然不语,“你,你怎么知道......” 白雪心中难受至极。这人间,竟不能叫她遇见一个好人。 面上却看都不看他,一直往上爬,“我已经把我们两的竹筐换过了,一会儿要掉下去的是你。” “什么?!”叶南崩溃。 “换竹筐并非针对你,只是我的生存之道。若你没有动手脚,我换了也不会怎样,若你动了手脚,便如数奉还给你。我不害人,但也不会等人来害我。” 叶南哭嚎起来,却见他的绳子果然开始寸寸开裂,顷刻间坠了下去。“白雪—!”他在空中厉声疾呼。 三十多人在山壁上又是一番乱斗,最终只剩二十五人到达巅顶。 刚刚跨上山顶平台,那鹰巢已遥遥在望,却突然有两个弟子御剑飞了上来,戳在白雪跟前,“叶南举报你刚才杀了人,先跟我们下去一趟吧。” . 白雪被带到了疏林堂。 乍一望,满堂修士,有许多长老,还有许多侍奉的弟子。帷帐后还坐了一个喝茶的人,不知是谁。 面色淡漠,任由这些弟子把她的手捆上,和叶南一起带到众多长老面前。 众人方才将看那爬山之景看了半天,早已眼睛劳累,便不再看了。没想到才过一会儿就发生了此事。这女子......竟然公然杀人! 叶南还在抽泣地同堂上几位长老告状,说这白雪是如何残忍勒死王凌的。 堂上众人都连连皱眉头,还没入门,就已残害同门,这种人岂可进他松楹门!一些过激的弟子直骂道:“该当处死!” 白雪听他们骂完,淡淡道:“到底是不是我杀的,长老们回看便知。” 她早知松楹门有一宝物,名为过去镜,能显示过去发生的画面,只不过不能听到声音。看她这一段自然也是可以的。 两长老面面相对,“好罢,取过去镜来!” 谢堪坐在帷帐后,放下茶盏,也注目起这过去镜来。 众人拂开迷雾,现出山壁上的那一段。观其画面,却见先是王凌到处砍杀别人,而后遇到这两人。 接下来是叶南去了底下拽住这王凌,这王凌还张牙舞爪要砍白雪,白雪便爬到了他后边躲着,途中,不留神带住一段藤蔓,而后这藤蔓竟不小心缠上了王凌的脖子。而那白雪竟十分焦急,两手挥动,似乎是叫下面的叶南松开,而叶南一直不松,最终,王凌窒息而死。 叶南望见画面,一时呆了,怎么是这样,这样看起来,似乎真正杀死王凌的......是自己。 白雪怎么是不经意带的藤蔓?她明明是故意把藤蔓套上去的! 可是画面上,她的确似是无心之失,衣袖拂过,所以藤蔓才跟着她走...... 还有,她什么时候朝自己喊让自己放手了?她焦急挥手的样子,我怎么根本没看到! 叶南的冷汗流下来。白雪在暗地里瞧着,露出冷冷的笑。 既然知道松楹门有过去镜,入门试炼的每个画面自然都要精心准备,不管别人是敌是友,是有意是无意,都要把自己摘出去,包装的干干净净才好。 疏林堂里一时风头大转,所有人都指着叶南的鼻子,“明明你才是杀人凶手!是你坠死了王凌!” 叶南崩溃地跌坐在地下,“不,不是我,不是我!”“是王凌自作孽!是他要杀我!” 座上长老叹息一声,挥手让人把他带走,“逐出山门,永不录用。” ...... 他们这一桩公案算是了结了。谢堪回忆过去镜的景象,却陷入思考。 爬过去,竟然能恰好把一个人的脖子缠住吗?这女子爬得甚是不经意,浑然天成,不过,凡事当从结果论。她爬过去后,王凌便被套上了藤蔓。到底是谁杀死了这王凌,还真不好说。 谢堪坐在帐子后,观望那白雪,见其安分跪着,状似本分,心里却不由得一笑。她虽杀了人,但那人本也是为非作歹之徒,该杀。她伙同叶南一起做成此事,明明已提前处理干净,连在过去镜下如何表现都思考好了,本可凭此告发叶南,扳倒一个竞争对手,但并未如此,只继续登山求道,可见是磊落坦荡之人。再看那叶南怎么无缘无故地尖叫掉下去了?而此女一言不发,只冷冷观望,必是叶南提前在绳索上动了手脚,却遭此女机智调换,若非如此,而是白雪在绳索上做的手脚,那么叶南必将此事告状。 “机敏聪慧,心性正直,手段果决。此人的修仙路必然一往无前。” 谢堪不由得又将这一言不发的女子深刻一望。“她叫白雪。”记住了她的名字。 . 白雪由两个弟子带回了山巅。 因她来的迟,却巧好避过了散修互相残杀最激烈的一段。只见距离鹰巢十步远外,到处是断肢、断手,甚至看见一只被抠出来的血淋淋的眼珠子。 白雪捂住心口,忍住恶心,先去了一旁的老松边坐下。 看向鹰巢,外圈围坐着九个人,皆已打得筋疲力尽,都在这里稍作休息。又看向里圈,有三只大鹰,护着一窝小鹰崽。 白雪心头一跳,怎么才三只鹰? 这里只有三只鹰,他们却有九人。难怪他们要打。 心中盘算,若只能有三人顺利带鹰下去,那么这测试岂不是只有三人能通过?可是每年松楹门要招十个人,这又如何对得上? 白雪不由又想到了后边的灵根测试,“该死,到底怎样才能通过灵根测试?......还有这捉鹰的毅力测试,我又怎么跟他们抢鹰?” 若只有三只鹰,便只有三个人能通过此关,可他们要的是十个人。莫非即便这鹰抓不下去,在其他方面表现优异,也能酌情加分? 既如此,抓住这大鹰,真的是踩题的关键吗?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一举叫他们把自己收了?或者说,他们想看的是什么......? 白雪静静思索,不理会鹰巢那边。 只见鹰巢边那九个人歇过一轮后,又站起来打。尘土飞扬,松枝乱踏,众人惨叫不绝,抡膀子的抡膀子,挥小铁刀的挥小铁刀,又有人的胳膊给卸下来了,还有人的腿断了。“狗东西!你是什么货色,也配跟我争!”“都给我滚一边去,这鹰是老子的!” 巢里的三只大鹰则鼓起全身羽毛,剑拔弩张地盯着这些人,随时准备保护自己的孩子。 疏林堂内,众长老还在观望。都在咋咋呼呼地喊,“哎呀!不成体统,不成体统!”“怎么打得这么激烈了!”“实在太过放肆,这样杀下去不是要把人杀完了?”“这批弟子着实太过暴力!”...... 唯谢堪谁也不看,只看着那坐在石头上歇气的白雪。他想知道,她这一题会怎么解。 白雪坐在石头上,静静地看着这些人打。时而又望望那巢穴里的鹰。慢慢地,竟有了思路。 两炷香后,众人打出结果,三只鹰分别被三个男子捉了,关进笼子,而后有御剑弟子上来分别把他们带下去。 空旷的山巅,只剩白雪一人。 谢堪望着她,凝眸思索,“一直坐着,难道是没办法了?”不由得生出两分失望。 “你不走?”御剑弟子看她独自坐在这,也不打架,也不捉鹰,还以为她弃权了。 “不走。” “好吧,不管你有何事,今晚日落前,我来接你。”说完那弟子便御剑走了。 白雪心想:“山顶是最关键的一步,他们要考察弟子资质,这一步是必须看的。所以,他们现在定也在看我。” 果然,疏林堂内,所有长老的目光现在都落在她身上。 落微:“哎呀你们看,这女子怎么还不下山?” 一叫明垣的男长老:“许是没捉到鹰,心中难过,不肯下山。” “不下山也不是事呀,她既然没本事留下,还是快快叫她走吧。松楹门不可让外人久留。” 白雪慢慢站了起来,去向鹰巢边。只见那三只大鹰都已被带走,只余一窝小鹰嗷嗷待哺,叫声凄厉。 方才疏林堂走一遭,感知到此门中人起码表面来看是不屑杀生之辈,几位长老也见不得杀生之事,方才这些人在山顶打打杀杀,未必如他们的意。而他们真正想看的,或者说......让他们感觉到此人应当入松楹门的...... 白雪立在清冷的山风中,深吸一口气。“真的要如此吗?” 眸光一闪,要回灵界的欲望冲天而起,萦满胸膛。 “人间污浊,处处腐坏,我绝不留在这里。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唯有义不容辞了!” 咣当一声,她抽出那把小铁刀。 望着那一窝毛茸茸的鹰崽,慢慢划开自己左胳膊上的皮肤。 割肉喂鹰。 . 疏林堂下,众人炸裂,所有人都叫喊着奔来幻雾前看白雪的动作。 只见这女子咬着牙,慢慢地,将自己胳膊上的肉硬削下一大块! 那片肉淋漓着鲜血,被这面色苍白的女子拾住,一扔,竟是扔向了鹰巢里,瞬间被几只小鹰吞吃净尽! 众人大叫,“啊!她!她这是......割肉喂鹰!” “何以如此啊!” “她是见大鹰都被捉走了,小鹰们再无粮食吃,所以便用自己的肉喂它们!” 谢堪也微跌了一步。这......竟是她的解法。如此壮烈坚决。这女子的胸腔内,到底是怎样一颗道心? 只见众人的风向果然如她所预料的那般转了。 “我看她该入门!” “此女有如此仁善之心,和我松楹门宗风倒是匹配,我看她应当是我们松楹门的人。” “可,这是不是太怪了?别人都是凭真本事抢,她却......” 一叫茉幽的女长老也冷笑,“毅力测试她并没有过,一只鹰也没捉下来。而且后面还有灵根测试,道心测试。” “的确。我们招收弟子,该一视同仁,既然题目是捉鹰,她便该捉只鹰下来。如今闹这一出,却是不伦不类。” ...... 谢堪焉能体会不到这女子的用意。什么割肉喂鹰,不过是道德相逼,想以此举令几位长老松口。 她若要和那几个壮硕的男弟子打架争夺大鹰,必然争不过,且她已在疏林堂耽误时机,上去后自然无法同别人走一样的路子。 这也是她的无奈之举了。想来她此刻胳膊上疼极了。 谢堪见堂上众说纷纭,似有不利的迹象。 谢堪:“我认为,她可以入门。” 众人:“......” 这谢堪虽非松楹门之人,不能决定松楹门弟子去留,但他是结丹中期,比所有人境界都要高。他的话自是有分量的。 茉幽凝视着谢堪俊朗的面容,心内有些不忿。此人向来寡言,不掺和宗门纠纷,竟为这女子开口发话! “谢道友,这女子并未捉得大鹰,按规矩,算是失败。” 谢堪:“你们招选弟子是为了扩充门派实力,见到道心坚定的好苗子,难道宁愿束缚于规矩,将她白白弃了?” 众人不由得窃窃私语,他说的话也很有道理。确实,他们是为了广纳人才,而不是为了计较什么得分。 谢堪又看落微,“落微道友,方才是你说,各人有各人的解法?” 落微不由得拈着胡子一笑,点头道:“不错。谢道友既为此女发话,好罢,老夫便允了,此人直接收入松楹门吧,后面的测验也不用去了。给她开辟个院子,先去疗伤。” 谢堪心想,此人是难得的修仙良材,万不能被庸人随意耽误了。不知他们后边准备让什么人来当她师父,师徒之事关乎一世前程,最好有个德高望重之人来教引她。 将堂内众人看了,最后看落微,“落微道友,我看,不如你当她的师父。” 众人又是一大惊,什么!这落微可是门内最大的长老,这凡人难道一进来就直接拜到落微门下吗?这也太放肆了! 落微显然也觉得此事很难办。不过他笑呵呵道:“看来谢道友很看得上此女,谢道友放心,在下虽不宜直接做她的师父,但必会为她择一明师,悉心教导,不至于辱没她。” 听他这么说,谢堪便放心了。待到仪式结束,此地再无事,谢堪向众人告辞,自行回了道墨门。 谢堪走后,那茉幽望着他松一般生辉的背影,眉梢慢慢皱起,绣帕也被她掐在手心。 “凡人伎俩,诡计多端,最是可厌!” . 白雪在山巅苍白地坐着,直到夜幕彻底降下,终于听到自己被允准入门的消息。惨淡的面容不由绽开真心的笑。 万里修真路的第一步,她踏过来了! 来接她的御剑弟子:“你也真是运气好。疏林堂内本来议论纷纷,都说不要你的,后来是一个长老据理力争,才把你保下了。你说你割一刀就能入门,这也太便宜了!”露出羡慕的神情。 白雪心想,原来如此,是有贵人相助,“师兄,不知是哪一位长老?”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听人说的。” 白雪便不再问。随这御剑的弟子走了。 他们得了落微的吩咐,本来是要去一座清幽的小院住下,那附近有灵泉,极利疗伤。不料,御剑弟子飞到一半,忽地得了一位长老的玉简,挥开一看:将此女送去木材院。 御剑弟子露出愕然的神色。木材院?那可是最邋遢混乱的地方!且那里住的都是流里流气的记名男弟子,整天游手好闲,胡作非为。 茉幽长老竟交代自己将这女人丢去那儿? 御剑弟子思虑一番后,不能得罪这茉幽,也唯有带白雪去了。 . 半炷香后,二人抵达杂乱的木材院上空。白雪狐疑地,“师兄,不是说去一个有灵泉的院子吗?” 御剑弟子:“哎,白雪,你也是时运不济。不过,你可别怪我,我也是受人指使。”说罢,竟直接将她推了下去。 白雪没料到这个变故,惨叫一声,自高空坠下,狠狠地跌扑在草丛里。那伤口还没被包扎,又遇这一遭,竟痛的生不如死。 “哟,天上又有新人来了?”听见一堆男子的笑声。 一堆人嬉笑着走近,将脚下草丛一扒拉,原来还是个女人。 众人纷纷得趣地笑了起来,“竟然送来个女人!” “不会吧,他们不知道我们这儿都是男人吗?” “必然是犯了错的女人,怎么惩罚都不为过,干脆就丢到我们这咯。” 众人阴险地笑了起来。为首者叫刘俊颖,直接把昏死的白雪抱起,“兄弟们,咱们可不能叫上头失望。” “哈哈哈,是是是!”一堆人围着白雪说说笑笑地去了。 . 飞在回道墨门的路上,谢堪还在思索着白雪。 脑海中一遍遍回放她割肉的壮举,眉头蹙动。 “古有佛陀割肉贸鸽、太子舍身饲虎。没想到竟遇上一个堪比佛陀的凡人。若叫我去割自己的胳膊,恐怕也没她这么决绝。她的心中,成道的欲望到底有多强?” 自己十二岁时因在街头睹见修仙者仗势欺人,凌虐凡人,故而立志修仙,成为世间至强之人,以后再遇见此等事再也不必只干巴巴地看着。此后精勤奋发,访遍名山,终遇良师,得师父倾囊相授,传道授业。 十五岁他进入了练气期,二十四岁进入了筑基期,一百一十六岁进入了结丹期。一路虽也经历了数不尽的厮杀,自认坚韧不拔,终始弗渝,但今日之景还是让他深深地震撼了。 “此人若得良师栽培,必成大器。且看她心性坦荡,光明磊落,若能成材,于这世间也是一道福音。落微说会给她找个好师父,但愿如此。” 谢堪飞出松楹门护山大阵,直奔道墨门方向而去,将此事放了。 过段时日还会再来松楹门,届时不知这女子能修炼到什么地步,应该会被灌注资源好好栽培吧。 9、木材院历练 伴随着白雪的尖叫,几个男弟子被她狠狠打了几巴掌。 众人原本在嬉闹,耍猴一般地耍着她,结果近前一看,怎么长得真跟猴子一样!顿时兴致大失。 她的面貌原本生的深邃,只是不好好打理,眉毛不修,如乱草丛生,现在又受了伤,连仅有的血色都褪了,面颊深陷,加之皮肤偏黑,身材干瘪,便看上去如一只濒死的灰猴。 “这都什么货色,长得这鸟样。” “大师兄,明明是猴样。” “唉算了算了,真晦气,就这,谁看了她能吃的下饭?” “走走走,抬回去吧,给她放茅厕边上那个屋子。” 刘峻颖指挥众人,把白雪抬进了一个破败漏雨的小茅屋里。 夜半时分,清风如水,拂动在躺着的白雪脸上。她忍受着剧痛,呆呆地躺在坚硬冰凉的木板床上,想来想去想不到是这个结果。 若说他们不认可她的割肉喂鹰,就不该让她直接入门。若说认可,也不该是这样的待遇。那几个嬉皮笑脸的男子,一看就不是门内正经弟子,恐怕只是记名弟子。而自己既被扔到这里,看来也只不过成了个记名弟子。 白雪越想越是悲情,迎着晚风,不由得呜呜地哭了下来。 躺在床上,胳膊痛得死去活来,也没有人给她医治,只能自己捣鼓点药材简单地敷一敷。 “到底是哪一步错了......现在这样,能有什么前途?” “我竟然被安排在茅厕旁的屋子里,这屋子还漏风。我这辈子没住过这么破的地方。”想到了灵界自己的微白照雪斋,屋舍俨然,瓶花徐发,晶映高明。和此地行成截然的对比。 白雪哭得通天响,深感自己又被命运拍进了水里,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将她裹得无处可逃。 . 处理好伤口后重新睡下。第二天辰时,白雪悠悠醒转。 刚一推开门,却突然一大堆臭衣服朝她身上砸过来,“丑八怪,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这的洗衣婆了!给爷爷们洗衣服去!” 白雪还虚弱着,无力和他们对抗,只能低声,“我......胳膊有伤,洗不了。” “你说什么?洗不了?”一男子叫林祯,是这里除刘峻颖外的二号头目,一脚飞起,踹在白雪心口,把她闷哼一声踹去了门槛上,又被门槛绊一跤,磕到了嘴,顿时鲜红的血流出来,那牙疼的滋味可不比割肉,直接通着脑子。 白雪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满脸又是血又是泪。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你们看她哭了!” “这丑八怪哭起来更丑了!” 白雪手心暗攥了一捧土,用力一掷,却谁都没砸到,反而惹怒了这几个。林祯道:“你这个丑八怪,还敢砸我们!兄弟们,给我打她!” 众男子扑上来便是打,有坏心眼的专门揪着她那绑白布的胳膊,和那流血的牙打,白雪惨叫不绝,那胳膊已失去知觉,只觉自己身侧有一肉团不住地撕扯着,将将要掉下去,嘴也被打肿了,一只眼睛打到充血模糊。 “哈哈哈哈。” 众人抚掌大笑,“你们看她,这还是个女的吗哈哈哈哈。” 门口响起脚步声,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威严响起来,“你们在干什么!” 林祯等人赶紧站好,挡在白雪前头,“没什么,师父,我们在看新来的小师妹呢。” “新来的?”那师父张毛雨问。意思着探了个头,因人太多,没见着,便也不再看。 “是,弟子们正在教导小师妹规矩呢。师父您喝酒去了?您好生回屋,可别磕着。弟子们送送你。”三三两两地,人群散了,白雪萎堕在角落里,比昨日刚来的样子更可怖。 她慢慢地支撑爬起来,走到桌边,重新给自己包扎,换洗。 方才的情景不能用阴雷牌,因她注定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用了阴雷牌却后续不支,反而会被识破,到时不仅自己难逃受辱,阴雷牌更会被这些人夺去。这是她唯一护身的法宝,万不能丢。 . 那师父张毛雨体谅她到处是伤,准许她休息半个月。且这半个月内张毛雨没有再出去喝酒,日日在这山房内坐着,那些弟子便不敢明目张胆来作弄白雪。 白雪渐渐摸清了这里的状况。 这里是木材院,整个松楹门的斫木砍柴类杂事都由这里的男弟子完成。这张毛雨是个肚子胖大的秃头,负责管理木材院兼教导弟子,喜好饮酒,不过只是个练气期修士。被派来木材院里的也的确都是记名弟子。 修真界的宗门,大抵都把自家的弟子分成四拨:记名弟子,外门弟子,内门弟子,真传弟子。记名弟子是最外层、最不受重视的,平日门派有什么脏活累活都交给这些人干。而真传弟子才是门派的核心,只有真传弟子能得到宗门最优的资源。 松楹门对内门外门真传倒分得不清晰,只是记名弟子和其他弟子的鸿沟是清晰的。 白雪自我安慰:“好歹也算入门了,不是太差。这张毛雨虽只是个练气期,但比起我还是绰绰有余,既来之则安之,先把这练气期的学问摸清。” 伤好后,白雪开始任劳任怨地给这些男弟子洗衣服。 男弟子们倒是惊讶,不过捉弄几回后,看她还是这般老实,一声不吭地洗衣服,便也无趣了,渐渐不拿她做耍。 气血恢复后,白雪每日出门都会抓一把香灰抹在自己脸上,把自己变成灰猴。那些男弟子见了自然又是一阵晦气,不过她要的就是这效果。 . 木材院里,张毛雨兴致到了便会讲些课,每到这时,白雪必认真听讲。 自古凡人修真,第一阶段便是强身健体,锻炼体魄,此为“锻体”。而后身体素质强大到一定境界,便会开辟丹田,引旋入海,跨入练气期。只有进入练气期,才是修真之路的真正开始。 小院里的这些人大多都是锻体阶段,只有刘峻颖进入了练气期,练气一层,所以他成了这里的老大。师父张毛雨是练气三层。 得知了锻体的说法,白雪从此便日日洗完衣服就去找活干,越远的活她越接,比如横跨整个松楹门去替门人送东西,或者挑着十斤的桶去湖边打水。 她每天都在不停地奔跑,努力让自己气血流动起来。 两个月后,整个肉身的感觉都变了,好像十分通透轻灵,只是力气稍嫌不足。 白雪从前常为药王办差,耳濡目染了岐黄之术,对此症状她自可诊断,这是脏腑淤血已被疏通,但新生气血不足。这里的伙食实在太差了,根本不够滋养肉身。 白雪便开始往松楹门的后山跑,专门寻找各色补益药材。 “人参......浅山处根本没有,但深山又被内门弟子把持。” “当归、白芍、益母草、五加皮......下品,下品,都是下品。” 一筐又一筐的草药被白雪背回小院,虽然都是下品,但聊胜于无。 . 春秋辗转,风云变幻。这半年白雪吃了不下于一百瓶自制丹药,但还是停留在锻体阶段。她的体格已经极端强盛,偏偏丹田里一点波动都没有。 连刘峻颖吃了她的丹药都突破练气二层了,她自己却毫无长进。 白雪越来越焦虑。一种难以置信的危机感攀上心头。难道她的五条灵根真的彻底碎完了?吃了这么多补药丹田都不动,得什么时候才能动? 若要开辟丹田,就得使灵根恢复正常,若要修复灵根,就得用灵液灌溉。灵液也分各种品相,下品灵液、中品灵液、上品灵液、极品灵液。 她这种程度的碎裂,不知要什么品级的灵液才有用。 不过,以她记名弟子的身份,目前连一瓶下品灵液都得不到。 白雪的心头涌起一种骇然的恐惧,这恐惧比往常的任意一件事都更令她不安。此事完全关乎到了修仙的根本。她得开丹田的,她若连丹田都开不了,她修什么仙! 可她要去哪里弄下品灵液?若下品灵液也没用呢?她难道还要再去找中品、上品......极品?! 白雪恐惧地掐着一段黄芪,心内骇得无法言说,也只有静静地坐着,眉头长皱。 . 道墨门,星夜。 明河天悬,万籁俱寂。谢堪着一件简净的浅碧色修士青衣,正独自坐在洞府内检阅自己的各项法宝。 法宝浮在空中,一一从他面前闪烁而过,凝定的双眼依次细思。 “我已进入结丹中期,是时候炼制本命法宝了。这么多法器,到底择哪一个炼制?” 巨犀槌、光摇银海盾、血罗针、玉禁宝瓶、陨星箜篌、凤吻箜篌、龙虎芭蕉、朝游剑、三才息壤刀。皆闪烁着各色光泽。 谢堪看了又看,对每个都不满意,其中属光摇银海盾最为高阶,可惜此物只是个护盾法器,无法助他在战斗中增加杀伤力。 “若论战斗武器,自然是雷霆最佳。雷主宰世间杀伐,肃神诛魔,神戈电扫,奸妖无生。若能得一件号令雷霆的法宝就好了,可惜苦寻多年不得,只收集来这些。” 最终将陨星箜篌托在手上,幽蓝色光泽隐隐浮动。 仍是摇头。此物虽在这堆法器里出类拔萃,但还是比不上心中的雷霆法宝。 今日的思考还是戛然而止,谢堪没有做出决定到底炼哪个。 又挥出几瓶闪烁绿光的白瓷净瓶,心想,这是近日斗战中缴获的上品灵液。此物虽然稀罕,不过于我已作用不大,对我有助益的是极品灵液。这几瓶,不若择几个弟子赠了吧。 谢堪将所有物件挥回储物袋中,清净地闭上双目,继续掐诀修炼。 . 这夜,白雪没有背竹筐,慢慢走到了松楹门的深处。这里是又一片松林,清风皑皑,皓月高悬,鸟鸣声幽,落叶凄清。 松楹门里到处是松树林,弟子们除了特意进去采纳灵气,其余时候很少光顾,而这片松林更是偏僻,只有白雪进来过。 衣蓝似水,发带轻扬,人影静默。 她已又努力了三个月,但丹田仍然毫无动静。可见她那五条灵根是毁得有多稀碎。若想灵根恢复,非得灵液不可。可是灵液又不是随处有的,别说中品灵液,就连下品灵液松楹门也不会常发,往往都是弟子们立了功才拿此物做个奖赏。 白雪想了又想,不由得跌坐在地,悲从中来,哭得泣不成声。 “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修复不了灵根,我只能像一个凡人一样,等候生老病死,几十年后就变作一捧土,十方烟云乡......我再也回不去了。” 正捂面哭着,突然,却察觉身下略有异样。似有什么电流在滑动。 睁眼一瞧,却惊地猝然站起。 这前方数十丈的松林,不知缘何被满地紫色的雷电铺排着,雷若游龙,分成八支,在往八个方向做探索状! 紫阴雷! 白雪赶紧去看腰上的绛色牌,果然,地上的紫雷就是自这牌子里散出的。难道是因为方才她坐在了地上,牌子触地,所以引发了此雷入地?可前半年为什么从未有过?难道......是因为她最近才锻体圆满,体格强盛,才感召得雷法生了一变? 黑夜中,白雪细看这紫雷的走向,如龙腾跃,粗中有细,铺排有致,以自己为圆心,入地三分,近乎贴地而行,沿乾坤坎离艮震巽兑八个方位分别探出雷光,一步不停地贴地游行,这姿态就像......在搜索。 如此这般紫雷游动半盏茶功夫,东南角突闻雷响,一个东西被炸了出来。 白雪立刻奔至,瞪大双眼,气喘吁吁,看见这土地被炸开一个坑,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抛了上来。 白雪速速拾起,掸去黑土一看,乃一秘籍,赫然五个大字:“牛马走拐术”。 本来还哭着的脸瞬间换了颜色,精彩至极。 地里......被紫阴雷炸出了此物! . 白雪将那秘籍藏于衣裤中,乘夜回了木材院。甫一进院,却听见女子哭声。 “别打我!别打我!求你们了!你们要什么都给你们!” “你看你这小俊脸,比那丑八怪俊多了,哥哥们怎么舍得打你呢!”刘峻颖狂笑道。 白雪眉头一皱,闪入门后看情况。 只见众人包围圈里跪着的是一面貌清秀可爱的女子,头上总两个角,发尾如瀑,一身桃红缎带,显然刚成年不久。 “竟然又被扔过来一个女子!” 白雪见他们如之前羞辱自己一般欲羞辱这女子,不由火起,现今她已体格强壮,就算是跟男子打,起码也能一换一。虽说平日的她皆冷漠自持,独善其身,但今日这情况,她若不出来救人,这女子必下场糟糕。 白雪不再思索,直接站出来,“今天送一百瓶丹药,先到者得!” “什么?一百瓶?!” 众人立马注意力调转过来,这半年这群人可吃了她这丹药不少好处,不过每天这丑八怪只肯一人给一瓶,今天竟然送一百瓶。 顿时人群蜂蛹而来,白雪去抽屉里取了一百瓶,那刘峻颖林祯各抢了四十瓶,剩下的则众人瓜分了。 林祯临走不忘把那桃红女子的脸蛋捏捏,嬉笑道:“今天这丑八怪救你,算你运气,下回哥哥们可得好好跟你玩玩。”又回头恶狠狠瞥白雪,“给我老实搓丸子,今天取了你的存货,明天你若交不出新的,看我不打死你!” 那女子不由得又大哭起来,不住发抖。 白雪把女子拉到自己屋中,门关紧,检查一番,“没有明显伤痕。” 那女子尤在哭哭啼啼,白雪不予理睬,心里跳得砰砰响,此刻没有什么比那《牛马走拐术》重要。 究竟是什么好东西?竟然被紫阴雷从地里炸了出来!她的机遇来了? 昏黄烛光下,白雪仿佛翻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此《牛马走拐术》原来记载的是一种“牛马走拐符”的绘制方法。此符制成,贴于门楣,或任何想要保护的地方,便能施展出奇异幻力,让闯入者怎么都走不到想去的地方,明明想往西,腿脚却往东,便如打拐一般。 十步之内,闯入者绝走不到施术者跟前。 白雪满心狂喜,符箓......!管它是什么,有机缘就是好事!先试试! 立刻取来纸笔,一边翻页,一边跟着书上绘制此符。 “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呀?”一女子的声音清脆响起来。 白雪心神一惊,突然想到屋子里还有个人。她余光后瞥,见那女子满眼天真,懵懂可爱,且自己这书只是寻常道书,遂实言道:“画符。” “姐姐你还会画符?你好厉害呀!” 白雪又后瞥她一眼。不予理睬。 画了大半夜,白雪渐渐记牢了,人间这符咒一道原来也需万事俱全。 首先在画法上,不仅得有符头、敕令、名号、捆仙绳、天柱地柱、风火轮、符胆等物,且不同的符咒所限画符时间不同,更高级的符咒还需呵入自己精、气、神三股真气,以及绘入宗门独特的密讳等。 不过这牛马走拐符倒是初阶符咒,只要把图样描摹出来,它便能生效。 临近天明,白雪自信已完全掌握了此符的画法,不过,就是没有黄符纸。 桃红女子见她模样,竟聪慧地想到她是缺少符纸,眨眼一笑,“我去找,我知道松楹门哪里可取符纸。” 白雪便在小屋里睡觉等她。不多时,她竟真的将一沓黄符纸取来了,还带来了朱砂、砚台、印章、几管中锋毛笔。 “怎么还有印章?”白雪看到这么丰富的物资,也很是惊讶。 桃红女子眨眼一笑,“看你那书上的符刻印章了。” 白雪这才想起,这茬自己倒给忘了。确实该有印章,一面符若缺了最后盖印的一步,便是没有宗门法力传承的废符,根本无法发挥作用。印章比画符本身重要多了。 “这是什么印?哪来的?” 桃红女子努努嘴,示意正在打瞌睡的木材院主屋,“我偷他的。” 她竟把张毛雨的印偷了来! 白雪倒对她颇为赞赏了,二人不由亲切许多。方知此女名叫文传芳,原本是松楹门外门弟子,因得罪了一长老,便被发派来这里。她也还没开辟丹田。 这还是第一次学习符咒之术,也不知成果怎么样,白雪心里有些摸不到底。文传芳见她模样,同她计议,“我们得找个机会试试此符。” 二人商议一番,待画完后,文传芳握一锄头藏在屋内,白雪则出门试验,若不小心被人撞破了,她们也有反击之力。 白雪直接将一张牛马走拐符贴在了木材院中央的堆木广场,而后敲起锣,哑声道:“堆木广场走水了!快起床了!” “什么?木材要被烧了?!”众人纷纷惊醒,如果木材都被烧了,他们这些记名弟子会被直接赶出松楹门的! 除了喝得烂醉的张毛雨,弟子们全都推门直奔堆木广场。 白雪速速隐至广场后,观望情势。只见这些人一旦进了堆木广场就找不着北似的,满头大汗地乱转,纷纷乱叫,“广场在哪呢?我怎么去不到广场了?” 白雪不由得一喜,竟然真的有用!这些人真的找不到路了!而后速速揭了那符,从背后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看来,从今以后,她的生存可多一道保障了。 不过......这牛马走拐术是从地里蹦出来的,地里会不会......再蹦出点别的出来。 . 次日深夜,待文传芳睡后,白雪又孤身潜入那片松林。 把那一直不起眼的绛色木牌从腰间解开,白雪静默半晌,细细抚摩着它的纹路,“阴雷牌,当初我拼死炼你,而今,你终于开始有话说了。” 记忆不由得回到灵界那一天。 云海翻腾,桃林如瀑,白雪得到自己即将受刑的消息,驾长风连滚带爬落在了雷城使者司无咎面前。 司无咎乃是灵界大灵官,很多趟任务里,他都是白雪的顶头上司。二人有些交情,且他主管的是雷电方面。 若到行刑关头,他这样身份的灵官应当在场,届时,只能请他帮忙。 “司无咎,白雪一生没求过人,你是唯一一个。”白雪伏在他脚下悲泣。 “你想说,让我徇私放了你?绝无可能。”这高大的黑袍男子面如冰霜,显得不近人情。 白雪颤抖着递上一块牌子,“在下岂敢。这是我寻的一块普通降真香木,届时,我受刑之际,天刑之雷劈在我的身上,我必然法力尽废,神通无存,什么都没有了。我就......偷偷折一段天刑之雷,将它引进这木牌里,而后封印成法宝带下凡去,可行?” 司无咎显出大是震撼的目光,“你都被雷劈了,还想着做法宝?”转而又冰冷起来,“他们说你觊觎风骊珠,我还不信,现在我是信了。” 白雪哀哀哭求,那大灵官许是顾念往日情谊,含糊道:“也罢,这不违天律。”毕竟天律也想不到还能有这种操作。 白雪又试探道:“待我受了刑,即便能把刑雷引入木牌,我也断无封印之力,还望司无咎......” 司无咎的眼眸又睁大,闭目一思索,也罢,也罢,天律上也没写这条。 白雪受刑之日,共挨了三道刑雷。 第一道把她抽得如鱼翻肚皮一般翻上了水面。 第二道抽完,她满身焦黑,竟尤有意识残存。红透了的手指慢慢蓄力,捏诀,作拈香状。围观众灵官以为她这是抽搐了,司无咎却望着她,慢慢流下眼泪。 这种境地里,不是拈香,是欲拈雷,那抽她的雷。 白雪此女,从未见过她依靠任何人,她一直都为自己筹谋周全,走一步想三步,无论什么样的绝境她都会靠自己爬起来。寻常人听到要受刑,早就道心破碎,破罐子破摔,白雪却想好了受刑后的日子要怎么过,连给自己护身的法宝都准备好了。 只可惜天不怜她,惶惶千年,不能飞升上仙。 受完刑后,由灵官把人丢下凡去。 司无咎冰冷地提着她,拎到吹台边,云海翻拂,金风沁醉。 “要......要下去了?我,牌......” 司无咎把那木牌摘下,冷着脸,呵一口灵气,龙飞凤舞几个小字,最后又咬破舌尖血,弹上一滴,这雷灵之牌便封印完成了。以后白雪可以自由使用它,只不过能用到什么程度,谁也不清楚。毕竟从未有人敢采天刑之雷做法宝。 . 道墨门。 谢堪左思右想,还是放不下雷霆法宝的事。 数十年内他多方打听,得知天下灵雷众多,各有名称。 低阶一些的有奔云雷、幻魔雷、螣蛇雷。中阶的有火铃雷、神锋雷、金鼓雷。高阶的有蓝极雷、东甲雷、景霄雷。中低阶的雷都听过被修士持有,高阶的至今无人见过,只那景霄雷曾在百年前的某处暗夜豁落炸响过,不知是哪个修士干的。 他若寻雷法,自然想寻高级灵雷,只可惜至今找不到那三雷的蛛丝马迹。 “据传天地间除了这九种灵雷,还有一种雷,名为紫阴雷。此雷乃是天刑台上的惩恶之雷,雷令一出,琳琅振响,十方肃清,乃三界最高级别的灵雷。不过我连高阶灵雷都寻不到,此物更是不用想。” 不过有桩事倒是奇怪,听说就是这几年,东隽府一带出现过一种紫色的雷电,那一夜,整片湖面都被此紫雷炸响,群鱼翻肚,野兽奔逃,诸般景象很像是紫阴雷。不知是否属实。可若真有修士拥有这紫阴雷,怎么不见出来凭它号令天下?看来还是流言揣测罢了。这种顶级灵雷又怎么会被他们这个世界的人持有。 谢堪思索再三,也许自己和雷霆终归是无缘。不如就安心祭炼那些法宝吧。 . 白雪立在松林里,观摩这木牌上的几个字:云雷电鼓随。司无咎刻的,若说封印,倒也不用这么多字,想来,这是他的祝福吧。 那日受刑,白雪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紫色的雷电刚击中自己,自己身上的所有法宝都弹了出来。再结合昨日见闻,这名为紫阴雷的天刑之雷难不成还有搜刮法宝的本事? 她蹲下身,将木牌接触大地,果然,雷电又现。贴地而行,绵延十丈,会随着主人的走动而向前移动。 目之所及处,老松林里一片紫电光烁。 艮位爆响,白雪眼中一亮,又挖到宝贝了! 她赶到东北方,见这次地里蹦出来的是一把泛着幽幽绿光的小剑。 剑......真正的好东西!目前她最需要的就是防身器具! 不知这剑有什么来头,白雪试着将手心劳宫穴对上此剑,看能不能像以前一样自动感知每个法宝的因果来由。没想到竟是行得通的,脑海中清晰浮现出三个字:“小孤剑”。 白雪闭目念道:“小孤剑,木属性之剑,祭炼材料:桑枝火、不限。” 拾了这剑,白雪往林子深处继续搜索,又拾得一断残破的天蚕银丝,“此残丝专事一弦三杀术,一步之内,可杀三人。” 可杀三人...... 白雪心中喜极,“此物有用!以后我再也不会被欺负了!”随即收了残丝,转身没入黑暗的松林中,刻苦习练这两个招式去。 ...... 数日后,木材院,众弟子聚集用饭。 刘峻颖林祯二人照常在那嫌好带丑,说今天饭难吃,转头把厨子师弟揪出来骂了一顿。 白雪和文传芳则垂手站在木堆旁,惯例等着吃他们的剩饭,安安静静,不言不语。 那厨子王茂又被骂哭了,今日似是格外受伤,众人见他竟离了席,不知何故走向了井边。 众人纳罕,“他干嘛呢他,还矫情上了。” 见那王茂擦了泪要跳井,白雪速上前一步,暗中攥住他,“冷静。” “嘿!你怎么回事你!”刘峻颖摔了筷子,大步走过来,一个耳刮直接照着王茂脑袋劈下来,“你寻死呢?你搁我这面前寻死呢?王茂!” 那王茂向来惧怕他们,见竟然连死都死不成,竟抱头哭了起来,而那刘峻颖的下一个大耳刮子就要劈下来。 蓦地,被一只有力的手拽住。 刘峻颖愣了一愣,慢慢转头看,竟然是白雪拽住了他。 “丑八——”白雪反手一个大耳光霍地甩下来,把刘峻颖半边脑门扇得嗡嗡作响。 在场众人都呆了,这丑八怪她敢,她岂敢....... 林祯一个箭步上来,厉喝,“臭娘们,你找死!” 跟着林祯也被白雪一个滑步将将折到后边去,然后一个惊天快的大耳刮照着他也扇下来,将之扇去了井边,砸在井沿上。 “她反了!她反了!这臭娘们反了!”众人群情激动,就要来打。 10、行路难 白雪等的就是这一天。在木材院受的气够多了,木材院也该换个主人了! 将惊呆的文传芳踢到自己身后藏着,而后流利地抛出早就准备好的残丝。天蚕银丝在日光下发出闪耀的晶芒。 一个漂亮的旋身将残丝在周身飞速折成三叠,按照一弦三杀术的章法,依次由远到近,由上到下,递做三段,而后汇力于劳宫、少商,将力掼出,残丝便会自行捕捉,一次逮三个人。 这些时日白雪早已将此招式习练得熟练,现在对付起这些人竟是无比顺畅。只见靠得近的三个人顷刻被残丝吸住,裹上了天,而后白雪咬牙一扯,那三人便被勒得死紧,瞬息变作猪头红脸。 其余人何曾见过这玩意,一俱地瘫在井边。 白雪又一发力,把这三个掼了下来,残丝递出,掷向右边,右边的三个人也被骤然捆紧,送上了天。 “救命!救命啊!”三人在天上乱嚎。 白雪要对付的并不是这三人,小惩大诫,让他们上天一圈也扔下来,而后虎视眈眈地走向井边张大嘴瘫着的林祯刘峻颖二人。 林祯已给她跪下,连连拱手叩头,“姑奶奶,饶了我,饶了我吧,您这是什么宝贝呀,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 白雪又召唤出小孤剑,这剑亦是灵器,只要认了主便能随主人心意而动,不需主人有灵根基础。 “扎穿他。”白雪淡淡一声,小孤剑随之跃出,一剑扎中林祯的右胸。 那刘峻颖又是触电一般地打挺,他虽是个练气期,却毫无真本事,连一件像样法器都没有,自然不是白雪的对手。他见白雪走向他,却不管不顾地疯魔起来,从井边取了木头,抬起便要打。 白雪轻轻松松用残丝绞住,把刘峻颖整个人砸去饭桌上,四脚朝天。 白雪蹲了上来,“拿个板凳来。” 文传芳立马大喊一声“好!”转头去找凳子。 凳子搬来了,白雪接过,正好能把刘峻颖卡在凳子间距里,白雪坐下便开始扇刘峻颖。 “我问你,现在谁是你爹?” “我爹是你,是你!” “谁又是你娘?” “也是你,是你!” 白雪:“那我问你,我是谁?” 刘峻颖大声:“你是我爹!” 冷不丁扇他一个巴掌,“变成爹,不是娘了?” 刘峻颖赶忙又道:“不不不,你是我娘!” 白雪把他的头搬起来三寸,重重地对着桌面砸,把那刘峻颖砸得吱哇乱叫。 “爹呢!我怎么又不是爹了!” 几回下来,此人已神智崩溃,身下尿溃不成军,竟污糟了整个席面。 余下垂手站立的众人也瞠目结舌,俱不敢言。 白雪撇头对王茂:“王茂,他把你做的饭菜弄脏了,你说怎么办?” 那王茂二话不说,也跳上桌面,“白师姐,你去处理林祯吧,他交给我就行。” 白雪便下去了,听见后头传来不似人的惨叫,那王茂似乎把桌上的菜色全往他嘴里硬灌了。 只听路过之处,众人便都叫她白师姐了。白雪走至林祯面前,他受了伤,刚刚醒转。 打量一番后,冷声道:“先扔粪池子里,明天再处置。” 众人赶紧手忙脚乱地照做了。 自这日起,木材院便成了白雪的天下,众人统一称白雪为白师姐,文传芳为文师姐。其余众人,按照对白雪的衷心度论资排辈,王茂、李欣等格外衷心的,都称王师兄,李师兄,以此类推。而那刘峻颖林祯二人,自然是最末的货色。 这日吃饭,众人围着白雪用完了,刘峻颖林祯被捆在银杏树上,眼巴巴地望着,等人来送剩饭。白雪突然觉得没意思,自己吃了半年的剩饭,他们这几天还的,可不够多。 便喊住送饭的弟子,“加点屎,拌匀了给他们。” 那弟子赶紧遵命去了。 不久,便闻树后传来二人呕吐的哭嚎。白雪感到了一丝平衡。 林祯哭道:“白师姐,祖奶奶,您放了我吧,我求您了,您这样,师父他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到时候师父发怒,您也吃不消的......” 白雪:“你倒是很为我打算。” “不过,我来这里的第二天就已打量清楚,师父不爱看是非。那日你们堵我在茅屋里,师父路过了,你们挡住,他便不看了,你猜,一会儿师父若出来,我将你们挡住,师父他看不看?” 却见话音落地,那张毛雨真喝完了酒醉醺醺地迈步出来。 众人翘首以盼,看他到底理不理睬那正在哭嚎的树后二人。果然,如白雪料想的,他并未多管闲事,晃晃荡荡地又走了。 修真之人内心多冷酷,一路所见皆是如此。虽有师徒之名,见着同门倾轧之事,却远远避起。张毛雨自己只是个练气三层,底下的徒弟随时有可能超过他,今日见白雪成了众人里的师姐,自然明白她实力已长,贸然训诫自是不妥,就像那天他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女子而去训诫刘林二人。不过那次他虽不正面阻止,却实打实在木材院内呆了半个月,使得众人无法明面上再欺负她,这份师恩白雪还是记住的。 这日之后,木材院的生活终于彻底平静。白雪可以把所有心思放在寻找下品灵液上。 半年来,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兽,白日当木材院的大师姐,夜晚则都奔去松林内,用阴雷牌挖宝。 心中最渴望的自然是灵液,不过可惜的是灵液产出率不高,半年时间总共才挖得五六瓶下品灵液,中品灵液连影子都摸不到。 得到第一瓶下品灵液时,白雪欣喜若狂,立马拿着它回屋浇灌灵根。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满怀欣喜地喝完这一瓶下品灵液,静静调息运作,指望灵液能够濡染那五条灵根,可运化许久,以意念调转周天,丹田竟仍然毫无动静。 白雪苦苦煎熬半夜,拼命地去调动意念,竟全无用处。神识观见那下品灵液的灵流只是徒然流经灵根,而不逗留,又继续朝前涌去。 她的双掌一下颤抖地瘫下来。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滴落。 “没有用......下品灵液对我......没有用。” 白雪颤抖地从床上下来,扶住墙壁,半晌不敢相信。 已经搞到下品灵液了,可是对她没有用......然后要怎么样,难道再去找中品灵液吗?连下品灵液都是宗门里的宝贝,更别提中品灵液,是绝无可能分发到她这种记名弟子手上的。 若想依靠紫阴雷挖宝,却也行不通。阴雷牌挖宝似乎有境界限制,因她目前境界低微,所以挖出的物件也低微,都是普通练气期的玩意,看在高阶修士眼里,恐怕连垃圾都算不上。又怎么可能给她挖出中品灵液? 白雪的内心深深地震荡着,这世路之难行,比她想象的,还要峻烈。 白雪不死心,且目前也只有这一个办法,遂每日仍土拨鼠一般地钻营在松楹门各块地皮里,拼命挖宝。 碍于凡人肉身,此牌她也使用不了太多次,每晚最多搜两遍便回去了,回去后还得再调息恢复。 不过,即便只搜两次,这半年她也暗中聚了不少东西。有下品灵丹、各色简陋秘籍、法器。 白雪心想,我这恐怕是在暴殄天物。紫阴雷乃是世间至强之雷,本应用在厮杀战场上,可我一个废柴,至今开不了丹田,凝不了气,根本没法拿它厮杀,竟然用它来挖破烂。若这紫阴雷有灵魂,必定早已将我骂死。 不知究竟何故松楹门地下纳了这么多法宝,白雪揣测,此山灵气充沛,又处极东震卦之位,恐怕招得不少修士大能来此静修过。修士之间打架,或者死亡,都有可能掉落法宝,这些东西恐怕就是古修的遗物。 ...... 近来,白雪对于灵液的事有了新的思考。 她虽自己挖不出灵液,但能挖出别的东西,要么,拿这些卖了,再去买灵液试试? 多方打听,终于找到出售修士物品的交易阁,名为“绿柳宝居”,此楼是东隽府最大的修士交易所,于僻静处临水而立,楼旁栽种一行绿柳。 东隽府内修真门派林立,往来修士众多,是以此处交易会规模不小,每日开门起码百人光临。 进楼后见满眼繁华,往来美女、盘中宝器数不胜数,整座宝居都由红木垒成,正中央有一圆池,今日上台售宝者正在依次介绍自己的宝贝,热闹非凡。 白雪这是第一次来卖东西,不知自己这些破烂能卖多少钱,心想,先试试。 将名号挂上去,得了牌子,第二波时她和其余四人一起站了上去。蒙着面,一下点出二十样宝贝,“轻容丹,火葫芦,螭元镜,九江五老图,金铁双刃,千棱照骨刀,心源环......” 一大堆人站了起来,“她出这么多!” “二十件!足足二十件!此人竟有这么多新奇玩意!” 白雪依次展示各法器用途,谁料众人的兴趣竟小下去了,因她这些着实低阶,不过都是练气初期的东西。 二十样中卖的最高的竟是轻容丹,此丹有美颜柔肤之效,众女子抢着要买,最后售出五十块灵石。 白雪从台上下来,掂量储物袋,今日出了这么一大堆东西,才换来二百一十五块灵石,心中忧虑,不知中品灵液又值多少钱。她得卖多少货才买得起一瓶中品灵液? 自此日后,白雪日日不远万里地来绿柳宝居,一边卖货,一边等人出中品灵液。 三个月后,终于,被她等到了机会。 那是一个名叫王凡的黄衣男子,在圆台中央潇洒地挥出一品碧绿色瓷瓶的中品灵液,白雪坐在台下,双目瞬间瞪亮。 白雪瞬间举手,“道友,你这瓶灵液多少灵石?” 王凡:“一万灵石。” 白雪:“......” 瞳孔几乎碎裂,一万.....!自己卖了这么久,统共也才挣得一千灵石! 其余人似乎也嫌他的定价有些贵,最终无人买他的。王凡便把中品灵液挥回储物袋,走出了绿柳宝居。 白雪不死心,径直跟出去,心想,虽然我一穷二白,但是我的货物多,不妨同他拉扯拉扯,也许他有什么看得上的。 “道友留步!” 王凡转过来,看还是她,“这位道友,你想要我的灵液?一万灵石,一个子不能少。” 白雪期期艾艾,“道友,我现下没有这么多灵石,不过,我的法器很多,只要是你看得上的,我都送给你。”随之将自己积攒的所有宝贝全部挥出,浮在二人面前。 王凡皱眉看了看,“你这些都太普通了,我不要。”提脚要走。 白雪大惊,紧紧跟着,“道友,你的中品灵液是哪里来的?或者你告诉我怎么得到中品灵液也行。” 王凡将她扫视一番,不仅是个没开丹田的凡女,还容貌普通,肤色暗淡,此人简直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个长处,她竟也想得到中品灵液。 “道友,你可真是信口开河,凭你凡人之身,还想得到中品灵液?这是我和敌人打斗缴获的,那人应该是从他师父那继承的。难道你也能和人打斗吗?” 白雪听了,心中失落,原来如此,是师门授受来的灵液,这她可没有办法。 眼看王凡就要走出视线,白雪竟还不死心,如同望着回灵界的希望,猛然奔出,直接抱住他的大腿哀求起来。 “道友!你就把这瓶灵液借我吧,待我日后开了丹田,迅速升阶,定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借我一瓶灵液,来日我必还你十瓶!” 那王凡听了,简直不可思议,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无赖!什么借,不就是想强抢! “道友,你松开!男女授受不亲,你再不松手,别怪我打你!” 白雪再无别的办法,朝思暮想的中品灵液就在眼前,怎么能放它跑了?死死抠住王凡的大腿,竟丝毫不顾尊严,也不顾有多少人在看他们。 “道友!我叫白雪!我说话算话,绝不会欺骗你!今日我只是凤凰落难暂时当了鸡,有朝一日,我还会飞回天上,届时你的好处绝少不了!道友,我求你了!” 王凡抽着冷气,“我从未见过你这么恬不知耻的女子!你是疯了吧!” 围观的众人笑,“鸡就是鸡,还天天幻想自己是凤凰。” “这人天天来绿柳宝居,我见她贼眉鼠眼的,天天盯梢中品灵液,可是呢,兜里又没钱,你们看她这个样子,真可怜!” “我也见到了,她天天卖一些便宜货,这种档次的人也想要中品灵液!” 不管众人怎么笑,王凡怎么骂,白雪都咬紧了牙不松手。 这是她和中品灵液最近的一次,若能得了,也许今晚就能开丹田,日后的修仙路才算走上正途,若不能得......她得守到哪年哪月才有这个机会! 白雪一狠心,直接对着王凡磕三个响头,“王道友!今日事是我被逼无奈,你既然在此地卖灵液,想来你是用不到这灵液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把这灵液借了我,以后无论是生是死,是上云天下地狱,我都忘不了欠你的这桩事,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白雪百死不辞!” 众人啧啧称叹。王凡却脸色铁青,修真界里的人说的话能信?这整个修真界,就是一个炼蛊场,他可万万不敢相信任何一个人。手上这中品灵液对他而言虽不是很稀罕,他想要,随时可以打架再缴一些,但,绝无把此物白赠旁人的道理。且此女容貌普通,气质又冷硬,自己看了很不顺眼。他今天偏偏就是不想做好事。 “白道友,在下的中品灵液另有用处,不能赠给白道友。” 白雪双目通红,仍死死抱住王凡的腿,想了半天,颤抖地掉下两滴眼泪。“王道友!求你了!” 王凡再也忍不了了,直接一脚踹出,把白雪踢飞了十步远,“滚开!” 11、未来镜 白雪失魂落魄地走在回松楹门的路上。 把眼泪抹完,又涌出新的。 倒不是为了丢人现眼的原因,像这类低头俯首之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不过,这般折腾都弄不来中品灵液,她深觉难受。 已知下品灵液对自己无用,那么就只能去尝试中品灵液。可是这中品灵液的来路......到底在哪儿呢。 傍晚,松楹门内。渐渐走到一片开阔的宅院地带,观望附近景色,似乎是玉刻长老的清泉院。 白雪听见院门开着,清泉院内似乎有几个长老在讲话,既如此,不妨进去看看,看有无机缘。 她悄然走了进来。 原来是松楹门最大的落微长老来清泉院做客了。林木高耸,琪花开放,树木间跌宕着清澈的溪流,处处映照着夕阳的辉光。 他们这堆人直接站在院子里说话,看着很高兴的模样。 落微今日似乎喝了酒,高兴地抚着他那一把白胡子,将一只青铜宝镜举在右手里,向小辈们炫耀。 “世人皆知松楹门有过去镜,却不知我落微还有一面未来镜,我这未来镜可比过去镜还有意思,过去镜只能看到过去事,未来镜却能瞧见未来事。” 众人激动地,“落微长老,你光说,也不肯把未来镜给我们摸摸!” 玉刻长老是年貌四十岁左右的男子,面目严肃,瞪着众弟子,“不可造次!” 落微果真喝了酒,醉醺醺地笑,“唉,没关系,没关系,我今日就让你们摸摸,正好也看看我们松楹门有没有什么好苗子,未来能有大出息的!” 跟着,他便把未来镜抛了下来,一一地照耀院中的弟子们。 白雪见竟有此等宝物,自然大感好奇,也潜入人群中,认真地观看起来。 过去镜先悬在了一个红衣女修头上,镜中出现了两团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个似乎就是这女修。 众人纳罕,“怎么模模糊糊的,没法显示清晰的人像?” 落微笑,“这便是天机不可泄露,能让你们看个大概就不错了,还真想看得面面俱到,不怕折寿?” 众人一听,原来还有这个道理。 画面中,那两团模糊的人影同坐在床上,红衣女修的怀里捧了一个啼哭的婴儿,旁边的人影说,“碧月,今日卖布赚了六十文,比昨日还多,这样下去我们家会慢慢兴旺的,以后咱们就安安心心把女儿养大。” 众人大感纳罕,这画面明明是凡人夫妇间的相处,甚至他们还生了个女儿。 那叫碧月的红衣女修也是涨红了脸,不敢相信。未来的自己......竟然不是修士,是凡人了,甚至还和凡人成婚生子! 旁边的同修们纷纷议论起来,“这未来镜到底是不是真的啊?”“碧月怎么会是这种人?她一直刻苦修仙,她怎么会去嫁凡人?”“难道未来的她厌倦修仙了?”“我猜也有可能是资源不够,修不了了。”...... 落微笑呵呵地,“是未来的画面,也未必就是未来的画面。” 众人:“落微长老,这是什么意思?” 落微:“人的任何一个起心动念都可能改变未来,咱们每个人的未来都有无数可能嘛。此镜显示的只是与你当下最契合的一条命运轨迹,它显示的画面由你当下的心决定。若几年后,你不是这样的心了,境界便会跟着改变。” 众人不禁唏嘘,“这话说的!谁的心能永远不变!原来这未来镜说的也不是未来嘛!”那碧月更是放心不少,看来她以后不会嫁给凡人。 众人皆轻松不少,顿时把此未来镜当做了玩具来看。 白雪暗想,“由心决定......心......我的心会改变吗?我现在是什么心?”思了半晌,答案只有一个:修仙、回灵界。 也许百十年后,这颗心都不会变。那么这未来镜,她倒该去看看了。 未来镜又照到了一个蓝衣男修头上,景象却很是惨烈,显示一团蓝色人影独立在山巅,胸膛中了数箭,竭力支撑,声嘶力竭。 众人大吓,“顾师弟这是中箭了!黄色的灵箭!” 那蓝衣男修面色惨白,不敢置信,这难道就是他的未来?中箭而死! 众人赶紧劝慰,“顾师弟别怕,定不当真的!这未来镜就是个玩具!” 落微哈哈笑道,“看来这位小朋友斗战之术还需精进呀!你若不早日锻炼武艺,恐怕要落得这下场咯。” 那蓝衣男修如梦初醒,赶紧抱拳作揖,“多谢长老提点,在下再不敢贪玩度日了!” 又一个叫段盈的女修站出来,直面那未来镜。这女子穿一身红衣,生得很是美貌,瞧着性情张扬。 众人也很感兴趣这美人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纷纷凝眸细望。 画面中,缓缓出现两团模糊人影,似乎都是女子,一个穿绿色,一个穿紫色。 “主人。”绿色人影说。 紫色人影嗯了一声,“受的伤可有恢复?” 绿色人影:“多谢主人的灵药,我已完全恢复了。” 紫色人影:“好,你回去吧。” ......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众人看得不明不白,一头雾水。 很显然,画面上这两个女子是主仆关系,却不知段盈是其中的哪一个? 未来镜一般来说是选择重要画面播放,如何却选了这一段?难道这段主仆关系对于未来的段盈来说,十分重要? 众人还在议论段盈到底是主还是仆,段盈却已在袖中微微发抖,她听得仔细,那绿色的人影就是自己的声音。 她段盈一生心高气傲,怎么......怎么未来竟成了别人的仆人了?! 看完段盈,未来镜又连续照了许多人,显示的画面有悲有喜,有陨落的、有失败的、有成亲的、有进阶的,却未看到一个人有大出息,更别提看到有人飞升。 众人啧啧,“从这些画面来看,我们清泉院修士以后的前途都不大嘛。” “看个乐呵得了,落微长老都说了,不一定就是未来。” “你这就是自我找补,照我看,我觉得这些画面十分合理,咱们清泉院的师兄弟们平日练功都不勤奋,就我们这种根骨,还想当上什么大人物?还想飞升?” “看来未来镜对于我们也是一个警示呐。师兄弟们,以后我们该好好练功了。” “是,很是。” ...... 白雪心想,不知这未来镜到底几分真,自己至今都摸不到中品灵液,开不了丹田,也不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心里想去照那镜子,可又怕照出来的结果受不了。 会不会是孤身一人躺在茅草屋里死掉的画面? 或者,一个老太太,在田间喂鸡,遛狗,喂猪...... 白雪眉头大皱,深感不安。 落微抚着胡子,“还有人想照吗?没人的话我走了。” 众人笑,“照来照去都差不多,无非是普普通通地当修士,我们这还能出个什么元婴大能不成?” 落微也以为是这个理,叹了一叹,清泉院的弟子资质还是普通了些,果真没给他照到什么好苗子。 白雪攥紧双手,还是站了出来。“长老,我想照一下。” 众人一直没注意到她,这才发现,清泉院何时来了个生人? 落微便把镜子又悬来白雪头顶。白雪屏息,做好了看到任何恐怖画面的准备。闭上双眼,而后慢慢打开。 这画面中......出现的却是一片碧蓝色大海。 风云激荡,天色晦暗,有千军万马悬在那大海之上,另一头,是相依偎的两个人影,这两方竟似成对峙之态。 白雪吃了一惊,自己不会是那两条人影里的其中一个吧! 何德何能,自己竟能和千军万马相抵抗! 众人皆震撼地看向白雪,这女人......未来将和这么大的场面对峙!她必然是已升阶到什么高深境界,难不成她未来是个厉害人物? 白雪的心深深动荡起来,眼前这画面着实激烈浩瀚,难道自己有一天会变得这么强大?不过,那两条人影里,另外一条似乎是个男子。自己竟和一个男子靠着,还这般亲密,难道是自己喜欢的人? 白雪心想,不对劲,这画面似乎不太真实。我一心修道,怎么会喜欢上男人? 落微笑呵呵地,似乎也发现了白雪的不寻常,她这画面可是稀罕得很,看上去杀气冲天。 “再看一段。”落微说。 随着手诀掐动,未来镜再次闪烁,照耀在白雪的头上,显现出第二幅画面。 一团粉色人影在前头跑着,众人感觉得出来,这人影就是这叫白雪的女人。 一团模糊人影在后追着,大喊,“贵妃娘娘!您快回来!小殿下在仙萼长春宫喊娘亲呢!” 粉色人影回头笑,“让他找他父王去,别来烦我。” “贵妃娘娘!使不得!陛下也想见您呀!您快回来!” 又一个模糊的人影走出来,发出中年男子的声音,“小白,朕好不容易捱到下朝,你还跑!” 粉色人影笑哈哈地,一路跑远,竟不理会后头这些人。 众人:“......” 白雪也大皱眉头,啧了一声。 太怪了。她心想。 这都什么东西? 自己成什么贵妃了?太怪了。太怪了。 她把自己浑身这瘦巴巴的胳膊、灰扑扑的衣服、酸不拉几的储物袋望望,这哪里也不是一个贵妃的样子。 而且还有个什么小殿下,难不成是自己生的?绝不可能。自己一心修道,绝无可能生孩子,再说本来也不喜欢小孩,看到都要吐了。 且看那追出来的男子,似乎和那大海上的男子不是同一个人。自己未来难道不仅有男女关系,还男女关系这般乱? 不可能。这两段都绝不会是自己。看来这未来镜果真是一派瞎吹。 众人朝着白雪议论纷纷,白雪也不理会,把这两段看完就当玩笑放了,径直走出清泉院去。算了,还是继续考虑中品灵液的事吧。 . 走出清泉院,在回木材院的路上,白雪总感觉身后有影子在尾随。 她心道不妙,不敢回头,只能加快速度行走。但木材院本就处在偏僻之地,要回去便得穿梭一大片荒野松林,竟是更方便身后人下手。 白雪疾走一段,陡然陷入大片黑暗的松林,冷汗更是流下来。察觉到身后的影子有跟上的趋势。 白雪决定先发制人,瞬间抛出小孤剑,竟被那人轻轻松松打败,一声女子清叱,一个红衣女人走上前来。 白雪认得,正是方才那段盈。 自己和她从无冤仇,甚至不认识,她尾随自己干什么? 四野晦暗,松林寂静,连鸟鸣声都不见。 白雪见她出手,便知起码是个练气期,自己决计得罪不起,遂恭敬地拱手一揖,“段师姐,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段盈娇美的脸庞从黑暗隐匿处走出,染上几分松林的阴森,话语里恨恨地,竟有几分撒气似的埋怨。 “你不过一个记名弟子,竟然能成那种大人物,而我却要给别人当仆人。你说,这公平吗?” 白雪冷汗直流,她发难的理由竟如此荒诞! “段师姐,落微长老的未来镜做不得数,依我看,那画面里的人物和我截然不同,决计不会是我未来的状况,段师姐你美貌出众,道法高超,也绝不会有给别人做仆的一天,那未来镜中的画面不可相信。” 段盈的脸色似乎好看了点,“哼,你说的不错。我是不可能给别人当仆的。” 白雪暗松一口气,又作一揖,“段师姐,在下今天的活还没干完,那在下这就先回去了。” 段盈注视着她,不置可否。白雪心想,这是容我走的意思。便恭敬地转身离去。 不料,她才刚转身,一道长鞭竟携着灵光狠狠劈了下来,白雪蓦然吃痛,惨叫一声。 段盈恶狠狠地,“你这蠢妇,长相如此平凡,竟能当上什么贵妃,不管是真是假,我看你就是不顺眼,今日,你别想好过!” 伴随白雪毫无招架之力的一声声惨叫,段盈竟将白雪如陀螺一般在地上抽打了起来。脊骨渗出斑斑血痕。虽然也试着挥武器和她争斗,但毕竟段盈是清泉院的得力弟子,还有诸多法器护身,和其他的练气期是大不一样的,白雪竟连连落败,只能趴在地上任她狂抽。 不多时,段盈走了,白雪凌乱地翻了下来,满身是血,头发凌乱,双目瞠大。 今日这一遭,真是想都想不到。她不去惹人,不去干任何妨碍人的事,竟也有人寻上来抽自己。 “都什么狗屎......”白雪慢慢攥紧身下的草,缓缓呕出一口血。 . 休息几日后,白雪思索,段盈欺负到自己头上了,不还回去肯定不合适。 不过,也因着这一遭,她倒想起一个绝妙的路子来。 自己一直殚精竭虑地求中品灵液,却从没想过打别人储物袋的主意。今日这段盈主动上门惹事,倒想起他们这些人都是正儿八经的外门弟子,她还有个哥哥叫段冲,也是清泉院受重视的弟子。恐怕他们的储物袋里能有一两瓶中品灵液。 但若要对付她,又颇为难办,那日她把自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自己能如何对付她? 心思一转,自己虽然没入练气期,手下却有八个练气期可用。不如......就让他们出马。 某日早晨,熟睡的段盈被两个男子用迷药迷倒,绑来了木材院。再睁开眼时,便是虎视眈眈望着自己的白雪,和木材院站了一整院的弟子们。 段盈霎时震惊,“白雪!你竟敢绑我!你就不怕我报复你吗!” 白雪冷笑一声,“段师姐,我那日对你恭恭敬敬,也未见你不报复我。” 段盈欲召唤她的青峰宝剑,不料,再一看,整个储物袋竟然都落在了白雪手里。 白雪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发现脑袋后边空空的,“我的发带被她弄丢了。” 文传芳立马站出来,“姐姐,我这就替你教训她!” 她三两步奔上前,在白雪身边耳濡目染这么久也会了一些,一巴掌雷厉风行地甩下去,把段盈头都打偏。“你,你这个小贱人你敢!”段盈惨叫。 文传芳按住她的头,重重在树干上敲击,“你去死吧!你敢欺负我姐姐,我姐姐可不是你能惹的!”文传芳将她敲了个过瘾,而后又把她的头发全扯乱,把她满头的珠钗拽了下来,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又踩。 “传芳,来。”白雪示意她可以住手了。 众人鸦雀无声地等候白雪的下一道指令。不料,她竟沉吟着,似乎不准备再对付此人。 白雪现在满心满眼就是中品灵液,见着段盈就如见了一段机缘,这机缘,她务必得把握好。 方才已检阅过段盈的储物袋,并没捞着什么灵液,但愿她哥哥那儿能有。 一番思考后,同文传芳耳语一番,文传芳露出高兴的表情,随后速速去人群里分派起来。 是日午后,段盈的哥哥段冲到处苦寻妹妹不得,正和几个同门在水榭边焦急地议论。突然,天上抛下一个凌乱的女子来,到处是鞭子痕迹,砸在他们面前。 段冲一见便发了疯,是段盈! 那几人见段盈被如此凌辱,怒发冲冠,上前一看,段盈的额头上还贴了几个字:“木材院敬上。” . “都准备好了?”白雪勒紧自己腕上的残丝,走在堆木广场上检查众人装备。 只见众人穿衣戴甲,挑戈选矛,乒乒乓乓,叮里咣当。 “师姐你放心好了!都准备妥了!” 白雪点头,她将自己那一屋子的宝器大半都分了众人,这番她主动挑衅,自然是为了对方的储物袋。势必把来者拿下,把他们的储物袋、灵丹、灵液全夺了! 不久,见林祯御剑匆匆忙忙地回来,“快快!他们来了!总共十个人!” 才十个......好对付极了。 只闻木材院大门被一脚踢开,为首者正是段冲。段冲正欲发飙,头顶却天降一个胖子,胖子王茂猛喝一声:“锁蝇网!”抖开一张天大的网,团团将众人围锁在内。 却闻周围轰隆如地震,好似很多人一齐从山脊上跳下来了,叉叉丫丫,喊打喊杀,一俱举着各色法器朝他们奔过来。段冲等人骇得目眦欲裂,尖叫道:“木材院要造反!” ...... 半日过去,十人皆已绑在了树上。 王茂把储物袋搜刮下来,交到白雪手里。 白雪坐在小竹椅上,当着众人面把十个储物袋哗啦啦全解开,倒出。 翻拉半晌,却没有一瓶灵液!法器倒是有些,不过也没多大作用,皆被她烦躁地随便分了众人。 她不满地抬头问,“灵液呢!” 那段冲显然想不到她竟这么嚣张,不仅把他们十人绑在这里,还敢跟他们要灵液!“狗杂碎,你等我师父来将你碎尸万段!” “掌嘴。” “是!师姐!”立马有人上前将那十个,从段冲开始,挨个掌嘴。 一男子哭:“你还跟我们挑上了,这可是我们的全部家当了。” 白雪甚是烦躁,心中叹气,面上却不便表现出来。只坐在那里不说话。而后把储物袋给大家各自分了,自己一人回到屋内。 屋外段冲还在骂:“竖子岂敢!记名弟子也有资格用储物袋?!你们这些蝼蚁,倒反天罡,大逆不道!”众人喜滋滋的,也无人理他。 月色渐渐攀上窗台,白雪盘腿坐在床上想,今日费这么大一番周折,就是为了中品灵液,可是这些人竟然没有! 这些人皆是外门弟子,算是相对好捉的,难不成叫她再去捉内门弟子吗?真是痴心妄想。可是得不到灵液,她就永远无法进入练气期,进不到练气期,她更无法得到灵液,竟入了死循环。 白雪忧虑再三,不由悲从中来,转去面对着掉灰的墙壁,泪水汩汩地涌下来。 “怎么这么难......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对壁伤心了半日,终还得振作起来,接下来的路仍然只能她自己拿主意。 既然抢别人的也行不通,那就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去找靠谱的师父,让师父给自己传授灵液......可是自己不过是一个开不了丹田的废柴,谁会愿意收她? 想到这里,思绪又断了。 白雪难受地抚了一把脸,决心把情绪抛了,仔细分析。 只见她取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一串名字:“落微,玉刻,明垣,茉幽,谢堪,赵瑾......目前只听过这些人,要想求一个师父,也只能从这些人里求,唉,真的求的到吗?” 她得从这些人里挑一个出来当下任师父。 12、新师父 日日思索,在松楹门内又多方打听后,白雪终于锁定了一个人。此人应当是最适合当她新师父的。 天气晴朗,在自己的屋子内,她摊开所有法器,进行艰难的挑选。今日,她要准备三十件礼物,送给此人。 眼前这些法器在自己看来都是宝贝,在对方看来,恐怕都是只能充当铸造材料的破烂,是以,数量得多一些,万不可吝啬。叹息一声,手指艰难地滑动挑选了起来。 白雪艰难地抉择了三个时辰,终于装好三只储物袋。 三只都挂腰带上,到时候先观摩对方脸色,如果好说话,就只送一只,不好说话,送两只,非常难说话,三只全送。 白雪走出木材院,看准天色,择了个人少的地带出门了。 . 她要去拜会的是饮山云院的掌院修士曹满真。 白雪多方打探过,这曹满真是筑基初期的女修,门下正好有弟子席位空缺,巧的是,此人也性情暴躁,在松楹门结过不少仇,松楹门里起码有一半人不喜欢她,那段盈段冲两兄妹的师父玉刻掌院也是她的对家。 如果能找到这么一个人做靠山,即便她现在惹了滔天的祸,定也没有人能拿她怎么样,因为这曹满真既和这么多人有仇却安然无恙到现在,说明那些人不是不想动她,而是动不了她。既然前辈之间的仇怨都报不了,弟子之间的仇怨谁又会管? 她拜曹满真为师,不仅能解决仇家问题,而且能获得进一步的修真资源,可谓一箭双雕。 “不知道她会不会收我?我的东西虽然看上去多,但都简陋得很,她已是筑基期修士,应该看不上吧。面对此人时,我必当恭敬谨慎,不可有一句违逆她,以后修真路前程如何,只看今天了!” 白雪心事重重,慢慢往半山腰的饮山云院走。将要走至时,却听到山亭底下传来两个女弟子的谈笑声。 “你听说了吗,道墨门的谢堪要来我们这做客卿长老了!” “来我们这做客卿长老?他不是道墨门的吗?” “具体谁知道呢,这么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竟然来给我们当长老,真是老天开眼了!而且你说,他会不会在我们这收徒?每个长老都有徒弟的!” 谢堪收徒......白雪立住不动。岂不是松楹门又多一个人有弟子席位空缺了? 原先还思考过这谢堪,不过这谢堪据说是结丹期,还是结丹中期,修为实在出类拔萃,恐怕高攀不上。且若要送礼示好,又没有匹配的礼给这样地位的人。再者,也不知他品性,万一他和清泉院等人沆瀣一气,自己惹了祸他转手就把自己交了,岂不狼入虎口? “既然有这么一个机会,自然也不能错过。今日先试试这曹满真,如果她不收我,我就再看看那谢堪。” 白雪思虑一番后,径直朝饮山云院走去。 曹满真的丑陋面貌着实让白雪吃了一大惊。 曹满真二十岁修道,入道十年。现在不过才三十岁,脸却粗糙喑哑,整张面孔被一种无形的气往上吊着,即便不做表情,也好像看谁都不顺眼,眼睛、嘴巴绷得很紧,似乎快要裂开,身材比白雪还干瘪,快要成一根棍了。 “怎么会有长成这样的人......”白雪暗中腹诽。 由弟子引荐,叩拜行完大礼,说明来意,曹满真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番,不知是满意或嫌恶,一时之间并未回话。 白雪大袖摊开,伏在冰冷的黑瓷地面,等待许久。而后,她又挥起袍袖,重重地落下,叩首,“白雪诚心拜入您的门下。” 对方还是不说话,还在打量她的外貌。 白雪手心冷汗流下来,是今天打扮简单了,对方觉得自己不重视?还是嫌我长得黑? 看来是遇到难说话的了。白雪狠狠心,挥出三只储物袋,浮在空中,“这是白雪孝敬尊掌院的宝物,还请掌院笑纳。” 曹满真接过,用神识探查一番,淡淡出声,“起来吧。” 白雪赶紧站起,垂手而立,眼不离地。 白雪:“掌院若愿收白雪为徒,庇护白雪,此后,每月白雪都敬献十件宝器。” “哦?十件?”尾音略扬,似有不满。 白雪心道:“什么?她难不成想要二十件!” 曹满真:“若每月能有三十件宝器,倒也勉为其难可以收下你。” 白雪咬唇不语,当机立断跪地大拜,“是,师父。不过,弟子有一个请求,我有一个妹子,她除了我之外无依无靠,能否随我一起拜入您的门下?” 曹满真这回倒是利索同意了。 作为见面礼,曹满真给了她一只五十格的白色空储物袋,白雪谢过后便回木材院了,收拾好后明日再住来饮山云院。 “五十格储物袋,不知是为了方便我,还是方便她......” 今日得了这个结果,白雪大放下心,虽说每个月要交三十件,担子不轻,但起码是让她入门了,总算不似先前没头苍蝇一样了。 下山亭时,却又听到一波女弟子议论,“听说刚刚上面又收了个徒弟,女的。” “姓曹的那位?咱们整个松楹门的丑女都让她给收了,她从哪旮旯又逮来一个。” 白雪暗自心惊,丑女?曹满真她只收丑女?所以她收我是因为我......长得丑? “原来我是吃外貌福利进来的。” “你来得晚不知道,当年曹满真多漂亮,不提松楹门,就算整个东隽府修真界,她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可自从升了筑基期,焕了那个道身,她就变成这样了。要搁你,你能不在意?所以这么多年她都只收丑女当徒弟,她看着那些丑人在自己院子里扫地就快活,见了貌美女子反而要发大火。” 原来如此,不过,道身又是什么? 她欲再听,那对话却戛然一换,又谈论起那结丹期的谢堪来。 “我昨天在主事大殿前看到谢堪了,天呐,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俊朗的男子!” “他已是结丹期了,这外貌必然是他的道身。真不知他的道心得多坚定才能焕出这幅道身。叫人看了心砰砰直跳。” “他到底收不收徒?他若开口收徒,我哪怕叛出师门也要去试试。” “哟哟,你要真当上他徒弟,可不能再想别的咯。” 女子们嘿嘿地笑了起来。 “不过,听说他在道墨门传道时很是严厉,对功课要求极高,他那些弟子们都很怕他。” “啊?那谢堪还是不适合做师父。不知道这种人当道侣会怎么样......” 一女子压低声音,“我会观相,据说男人那物件和鼻子形状有关的,我观谢堪的鼻子,他的那物件一定极大。再看他的脸,长眼,深眉,面貌坚毅,眸光深凝,他干那事儿一定也格外有劲。” 众人又笑作一团,捂面羞听。 白雪心想,那物件......那物件是什么?物件极大......他结出的金丹很大? 今日白雪心情不错,抛着那五十格储物袋笑吟吟地下了山。 进松楹门这么久,一直都劳劳碌碌地奔波着,各般趣味也没享受过,今日终于解决一个大心思,白雪不由咧嘴一笑,“弄个好吃的去。” 蓝色身影避开众人,去了一片荒僻的松林,她夜夜摸宝,早已将各处打量仔细,知道这里养了一窝鸡。也不知是哪个长老叫养的。 “咯咯哒。咕叽咕叽。”软黄色的毛羽耸动,爪子踩在干净的松林地,几只黄油母鸡昂着冠子到处啄草。 眼中闪过一丝笑,蹑手蹑脚,观察形势。很好,那茅屋内看守的弟子似乎正在打瞌睡。 白雪盯准一只鸡,轻声上前,慢慢捧住,而后飞奔离去。 木材院的山坡上,她烧火烧得灿烂,拢起一堆木柴,把这拔了毛的肥鸡串在架上烤,香气慢慢地飘了出来。 白雪简直身心俱宁,“这才叫人过的日子。” “虽说是来当修士了,但目前也没当成,饭还是要吃的。捉少了,刚才应该捉两只。这么一烤竟然缩水了,母鸡只是看着胖,都是假的。” “等以后修仙成功,要什么有什么,我要天天吃鸡,可惜厨艺不佳,以后成了仙就可以嫁人了,到时候要么嫁个厨子,让他天天给我做鸡。” “不知仙界有没有鸡,也许会有更好的东西吧。凤凰?当仙人后我能吃凤凰吗?听说还有一些麒麟、真龙什么的,若换算到人界,岂不就是些驴子骡子、泥鳅黄鳝。我若能飞升到品阶高一点的仙境,这些东西应该也是吃得到的。不过麒麟和龙看上去鳞片太多,刮鳞这一步不好处理。” 白雪美滋滋地想象着自己进饮山云院后顺利修仙的画面,一边撕扯烤鸡,一边吨吨吨地大口灌酒,嫌酒不够甜,又啪的扔了。 “姐姐!”文传芳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闻见这里的香味。 “你在这吃独食!” 白雪赶紧将最后一口咽了,“没吃独食,我在此地借着篝火感悟天意,试图打通我的火灵根。” 文传芳望着她边上满地的碎骨头,不说话。 . 夜间,谢堪从清菌阁里出来,正驾驭核桃舟巡视松楹门群山。 他已担任这里的客卿长老,自然该对门派进行一些了解,包括山川走势、大小灵气洞府。 储物袋里存着三枚松灵丹,挥到面前细细观看,果然是提升木灵根的绝品丹药,清晖流溢,光彩斐然。这是前几日松楹门掌门给他的。此物对他的木属性功法有大用。 谢堪思索,掌门已将炼制松灵丹的丹方赠给自己,只不过此丹方需八级炼丹师才可炼制,自己才七级,炼丹事上还需再下苦功,以后少不得多抽出些时间来精进。 突然,瞧见下方有个人影鬼鬼祟祟。放出神识远观,竟是一个男弟子在鸡窝边提着手脚,显然想下手。 谢堪喝了一声,一道灵光飞下来。严厉地,“修道之人竟在此地偷鸡摸狗,自去穷极岭关禁闭三日!” 那弟子委屈地,“谢长老,我,我想吃鸡腿。” 谢堪:“鸡腿?放肆!你已是筑基期,竟还贪图口腹之欲,罪加一等,禁闭十日!” 这弟子只好哭哭啼啼地跑了,委屈地,“怎么别人偷就得手,我一偷他就来了。” 谢堪在后面,“还有谁偷了?” 男弟子哭着跑,“不认识,一个女的,她一逮就逮住了,好羡慕。” 谢堪不由得扫了袖子,看来松楹门里道心不坚者极多,一日之内竟有两人来偷鸡。 又想到那割肉喂鹰的白雪,其道心之坚,就算松楹门所有人都来偷鸡,她也定不会偷。他们这些人真该多向她学习! 13、中品灵液 回到木材院,那被绑的十人已饿得没力气再叫。 白雪大发慈悲未让人给他们喂屎,因为这十人平心而论并没有冒犯她。 白雪静静走到院子里坐下,喝了一杯茶,“抢了你们的东西,也别怨怪我,要怪就怪段盈欺人太甚,我同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却将我羞辱一顿,我若不反击,天理何存。今晚放了你们,回家去自行反思。” 那段冲纠集起全身的力气来,弓着身子朝她呸了一口。 “今天的事我认栽,但是以后,在松楹门,你别想有好日子过!” 林祯紧张道:“师姐,真的放他们走?他们回来报复怎么办?” 白雪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们要报仇,可以,但我白雪也不是吃素的。”重重地,她把饮山云院的腰牌拍在桌上,那堆人一眼便望见。 “饮山云院......你傍上曹满真了?好啊好啊,难怪这么嚣张,原来有曹满真给你顶着。” 白雪心想,他们毕竟不知我底细,现在我虎落平阳,孤身一人,处处危机四伏,不如干脆扯个大的,让他们忌惮一二,以后也好少些麻烦。 “我白雪不过是隐姓埋名在这里做历练罢了。今日同你们交个底,我乃海外仙门世家嫡女,家族对我寄以厚望,只因我心性不稳,故谴派来三级小宗门磨练心性,磨练圆满我便回去。你们这些喽啰,在我家族里连一根泥鳅都不算,你若惹我,我主动打你是小事,若仆人回去报告父母,你等便等着灰飞烟灭吧。” 一院人听她说得这般淡定自若,已有三分相信,再看此女行径,若不是背后有家族撑腰,哪个敢这么疯?练气期都没到,就敢抢别人法宝。 还是有人道:“别听她瞎说,一定是骗人的!什么海外仙门,我看是现编!” 白雪挥出一大串法宝,通通掉在桌上,噼里啪啦掉了有半盏茶,众人望得目瞪口呆。 “这些,不过是现阶段给我送来的练手玩意罢了。” 人群里颤巍巍响起声音,“师兄,你看她法宝多的......” "若不是背靠家族,就凭她一个没入门的,能有这么多宝贝......" “是啊,而且听说她没进门的时候就一掷千金,拿金子砸人让人别跟她抢名额,太有钱了......” 那段冲也是信了,面上挂不住,想骂人,可又顾虑起来,若真被大家族教训了怎么办? 段冲吼道:“我妹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言下之意,抢他们储物袋的事就可以算了。 白雪瞧他已有三分服软,不予理睬。命人将他们绳子解开,“还不快滚。” 众人得了自由,见鬼一般向外跑,白雪想起什么,又喊一声,“木材院的人,敢碰,灭你满门。”众人头也不回地跑了。 “师姐,你竟是海外仙门的嫡女......之前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你可莫怪。”刘峻颖道。 “无妨。历练而已。” 众人心知她明日要走,心中唏嘘,但也不敢说些什么,众人各欲回房,白雪又喊住众人,取出一沓自己画的黑红符,此符是头一次现给人看。 “此为黑红符,贴在木材院门口,无事则不动,有事,自会幻出一幅幻境。来者会先看到一片黑色的大水,受水淹之苦,而后看到焦红的大火,受火灼之苦。在这个空隙报信给我,足够我赶到了。” 众人连连感恩戴德,数人都抬了袖子抹泪。 翌日,白雪和文传芳二人做了全新的打扮,来到饮山云院的山道前。 只见二人俱是一色的灰黑,衣裳都如泥浆里新捞出来一般,又皱又土。脸盘也不知是得了病还是天生如此,灰的不像人样,两人的头发也都全不做装饰,只整了条粗黑的带子把长发捆住。 只见路过饮山云院的弟子都在笑二人,“哪里来的灰老鼠,一来就是两只。” 文传芳撇嘴,悄悄拉白雪的袖子,“姐姐,我真的不喜欢这样。” 白雪低声,“想变强就听话。” 文传芳鼓起嘴,不再啰嗦。 白雪这般打扮自是为了迎合曹满真,那曹满真最喜丑陋女子,她要获得她的欢心获得更多资源,当然越丑越好。 行步间,二人来到了饮山云院主事厅,由师兄宋文崖带去见了分配给她们二人的屋舍,然后回到主事侧厅,和各位师兄师姐一起听学。 只见一路所见果然都是丑人,连男子都选了丑的,且丑人们大多有几分别致新奇之处,要么秃头癞脸,要么满身黄斑,白雪文传芳这模样倒显得寻常了。 拜过曹满真后,观其神色,显然比昨日满意,白雪暗暗心定。 在饮山云院修习一段时日,白雪于人间修真一道的理论基础又掌握得丰厚了些,只不过饮山云院发的仍是下品灵液、下品丹药,这些于冲洗灵根毫无用处。 曹满真要求的每个月三十件法器尚能应付,因白雪手中本已蓄了上百件,这些足够她打点三个月的。三个月后,她若灵力不支,挖不出一个月三十件,届时再想别的办法就是。左右走一步看一步。 一日,白雪和文传芳遵师姐之命去后山的松泉底下刨两大盆湿土回来栽种灵植,回饮山云院的路上却意外撞见一堆人马,其中有好些都是旧相识。 那首当其冲者正是段盈段冲兄妹两。 “白雪。”段冲把扇子一收,面色变得冰冷。段盈也咬着牙,发着抖,目光如淬毒一般。 白雪心道糟糕,竟是阴魂不散了! 暗暗观望一番形势,只见这里是藏书阁后院,已离饮山云院不远,若借法器逃窜,能有八成把握。且身边还有个文传芳助阵,再加上自己那么多保命法宝,对付这些人应当无碍。她不由得定了定心。 “姐姐......”文传芳暗暗捏紧袖口。 白雪上前一步,示意她退后。比那二人更为冰冷道:“好狗不挡道。识相的让开。” 那段冲并未发话,段盈已尖叫着扑上来,直似要撕碎她。“贱人!你还敢出现!你当日怎么对我,我今日定要让你千百倍地奉还!” 段冲打量她道:“抱上大腿又怎么样,这么久了还是没到练气期,白雪啊白雪,我看你就是个天生废柴。”这两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打。 却闻有人小声交流,“这是他们的瓜葛,同我们无关的,他们打便打,我们可别跟上去一起打。” “这是怎么说?你难道没听说么,这白雪当日在木材院多么凶恶。” “这是一桩。可你又没听说么,这白雪其实是海外仙门的世家嫡女!” 余者有人附和,“是啊,听说她一路阔绰,千两黄金都拿的出来,还有她腰上那白色储物袋,鼓鼓囊囊的,少说也装了四五十件宝贝!这种人物,我们还是不要惹的好。” 段氏兄妹听了旁人这些话,虽亦有忌惮,但到底蒙受的是奇耻大辱,今日既遇见了,不出出气怎么能够?段盈尖叫一声,发疯似的挥出一条红绫,如毒蛇一般向白雪攻来。 却闻空中“嗖嗖”疾风刮过,平地起了一阵烟尘,又是一记“叮”的剑鸣之音,一条人影手拂长剑,挡在了白雪跟前。 烟尘刮过后,众人定睛一看,却出现了一个衣饰华贵的男子。 “玉苔院的内门弟子元愿!” “怎么是他?他怎么给这个白雪帮架?” 只见确是此男子为白雪挡住了方才段盈的一击,段盈的红色长绫被他卷到自己腕中,反桎了段盈,且及时以剑锋格住了段盈的灵气,将白雪护得一丝伤痕也无。 此男体量瘦长,着象牙白缕金织锦缎,腰悬一枚刻了仙鹤的家传玉佩,虽面目清淡,稍显文弱,但剑风刚劲,颇得修道宗门之气韵。 白雪也很是吃惊,怎么跳出个人来保护她?这人又是谁?她之前从未见过。 这男子收了剑,向白雪作揖自报家门,“在下玉苔院元愿,字奉仪,见过白师妹。” 白雪尚在沉吟,周遭却啧叹四起,"堂堂内门弟子,却纡尊降贵主动结交记名弟子......" “怕不是对这灰老鼠有意思......” 段盈凶恶地,“元师兄!你做什么帮恶人!” 元愿正了容色,“怕不是段师妹先出手伤人的罢!” 段盈:“这是我们兄妹和她的恩怨,关你什么事!还请元师兄让开,今日我段盈必要她白雪血债血偿!” 却见这元愿眉目一凛,竟是一番好事做到底的模样,叮一声长剑鸣啸,持剑决然站去了白雪的身前,似要和段盈决斗。余人都看呆了,元愿难道真看上了这灰老鼠? 本来铁定吃准了白雪,却冒出一个元愿搅局,段氏兄妹俱脸色难看,但现在形势已变,白雪有内门弟子帮,他们决计讨不到便宜了,只得恶语一番,拂袖散去。 众人走后,白雪文传芳依礼向元愿拱手,“多谢元师兄解围。” 那元愿露出笑容,“白师妹,你我本是同门,我路过此地,见他们多人欺压你一个,自然该拔刀相助,谢就不必了。” 此事顺利了结,三人叙起寒暖,言语间便算认识了。 在饮山云院的时日大多都安泰,曹满真虽古怪贪婪,但作为师父她倒是称职的。白雪学到了练气期往后进阶各境界的要紧法门。她本是灵界之人,对凡人修炼多有不明之处,得益于这段时日勤学不辍,要紧处大抵都已弄明白。只可惜至今都未能开辟丹田进练气期,她的满腹理论也只能作空中楼阁罢了。 那元愿时常来找她,要么是同游群山松谷,要么给她传授一些师门经验,要么就是带她去玉苔院瞧他置备的各色法器灵草。 白雪性多疑,虽此人看似友好,但毕竟不知其根底,也不明白他到底为何亲近自己,相处间总是留着一些心眼。文传芳倒是极看得上这元愿,称他是松楹门里难得的好人,劝白雪对他和善些,白雪不置可否。 这日,饮山云院众弟子习剑完毕,齐齐从练剑坪出来,却突闻广场上爆出一阵暧昧的起哄声。 白雪没有兴趣看热闹,携了文传芳就要回去,却有人拉了她不让走,笑嘻嘻地,“白师妹,别走啊,有人张罗好了要跟你求亲呢!” 白雪心中一记大锤,什么?求亲? 二女走到众人包围圈内,只见满堂哄笑,草坪上鲜花着锦,立着一个长身玉立的象牙白锦衣男子。 元愿的身后还立了五名黄袍男子,似是他的朋友,也都是内门弟子。一并暧昧地笑着,将白雪上下打量。 白雪浮起满身的鸡皮疙瘩,万万想不到此人竟会做出这等举动。难道此人看上自己了?这可真是太怪了。 “元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元愿清淡的面孔浮出粉意,罥烟一般的长眉耸了耸,“白师妹,你我相交多日,奉仪不知不觉间对师妹情根深种,日夜思念师妹,只欲得娶师妹,你我二人结为道侣,往后同进同退,守望相助,可好不好?” 练剑坪广场上又响起铺天盖地的哄笑声,几十道目光统统落在这灰扑扑的白雪身上。 有人道:“这白雪长这个样,都有人要,还是内门弟子,你说她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又有人道:“还白雪呢,我看她就是个黑煤!” “真看不出来到底哪点好,竟然连元师兄都喜欢她。” “可别小看人家,人家毕竟是海外大宗门的嫡女。那元愿的家世不过是个二级小宗门玉阳门,他只不过是玉阳门掌门的次子,真论说起来,这属于他高攀。” “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元师兄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明明就是看上了这白雪才要娶她,我才不信他是为了高攀!” 白雪立在风暴中心,凝着眉毛忖了又忖。原来如此,这元愿背后还有个二级宗门,虽比不上松楹门,但毕竟已开山立派,想来家里有些本事。 “他在这里邀人围观,让我骑虎难下,不过他也是个有根底的人,如果结亲,我在修真界行走就又多了一桩保障。今日事是为结亲,我姑且同他定下婚约,至于日后到底要否嫁给他,日后再做计较。” 元愿似也没想到白雪能答应得这么爽快,“元师兄,我亦心慕你许久,不过成婚之事不可儿戏,白雪当先行问过家族父母。依我看,我们先定下婚约,待我父母回信应允,我们再择日成婚。”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精彩的议论。元愿欣喜若狂,“师妹当真愿意?那可太好了!”说完,他便当着众人面将自己那玉阳门的家传信物鹤灵玉佩取了下来,递给白雪以作信物。白雪见状,少不得也出个宝物,从储物袋中点了一枚看似漂亮实则无用的鲛羽玉璧赠给元愿。“此乃我家祖传之玉璧,虽当不得大用,但意义深重,望元师兄知我心意。” 众人瞅见那流光溢彩的鲛羽玉璧,又是一阵喟叹,“果然是海外仙门,出手就是不凡,你们瞧那光泽,我可从没看过这种好东西。” 元愿捧了鲛羽玉璧,也是十分满意。这两方人马欢天喜地地散了。 晚上,白雪回到自己屋中,细细思量,觉白日事处理得当。 与元愿订婚,一则借了元愿玉阳门的势,日后若无退路了,玉阳门可为倚仗。二则又借了他内门弟子的势,元愿练气期五层,据说在玉苔院很受空翠长老器重,若凭元愿未婚妻的身份......说不准能在空翠那走动一二,且段冲等人的威胁更是不惧了。 唯一的坏处就是如此一来,人人皆知她是元家未婚妻,以后再有更好的男子便不能相与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且边走边看。 自从订婚后,元愿来饮山云院更勤,次次喜笑颜开,当家一般。因这元愿长相清秀,恐怕入不得曹满真的眼,所以白雪往往都避而不见,或者让文传芳出去将他引到旁处再代为交谈。 既然婚已定了,名号也打出去了,这人每次来也只是嬉笑闲聊,未传什么真实有益的东西,便无需相见,有这时间她不如多去搜些宝贝孝敬曹满真。 三个月时间很快过去,白雪的储物袋快要罄尽了。 曹满真说每个月要三十件,果真每个月要三十件。进门这么久了,师徒也算熟络,却未见她心生慈悲宽限一二。 白雪挖宝中渐生体会,她能挖出的基本是和自己实力相符的东西,她目前是未入练气期的凡人,挖出来的多是不需灵力就能操控的东西,若哪天给她挖出一个顶级法宝,恐怕她也无力操控。也许正是因为自己孝敬的宝物太低阶了,所以曹满真才开口要三十件。每个月三十件里她真正能入眼的怕是一件都没有。而她收这些,最终下落必然都是充去她祭炼法宝的材料堆里。 白雪心中思索,因为她弱,所以搜出的法宝也弱。若想靠挖宝变强,根本行不通。 只有先找到合适的灵液濡养灵根,让灵根复苏,然后开辟丹田,自己才会往上走。届时紫阴雷挖宝能力也会往上走,她才会进入正向循环。可问题是灵根受损太严重,下品灵液濡养不了灵根。中品、上品又够不到。 安稳许久后,这几日,白雪再度变得焦虑。 已入饮山云院三个月,曹满真却从未流露出要赏赐些什么的意思。她隐隐感觉想通过拜师求灵液也是没那么简单的。这师父对她们根本不上心。 这日,元愿又来了,大老远文传芳就听到山道上熟悉的足音,“姐姐,那人又来了,听着脚步稳当,怕是带了东西来的。” “东西?”白雪眉目微扬,“你去看看吧,好东西拿回来,普通的不要,不然白担人情。” 文传芳嗔笑:“姐姐,你就知道东西!人家次次来,最重要的是心意!” “来来回回走山路算什么心意,如果这有价值,我能把松楹门的地皮踏烂。” 文传芳咯咯发笑,预备出门迎接,见自己灰扑扑的一身难看,又回头换了身粉的出门去了。 好半晌,文传芳回来了,手里却提了枚泛光的白瓷瓶。 白雪见到这小瓶,心跳简直都漏了半拍。这一瓶.....怎么和那日看到王凡手上的那么相像。 “这是......”白雪不敢置信。 文传芳笑,“当然就是你朝思暮想的......” “中品灵液?!” “嗯,还说没有价值吗?” “怎么,是他送的?” 文传芳嘻嘻哈哈将那瓶子朝她面前一推,“说是辛辛苦苦在空翠长老面前和人比试,当了第一才赢回来的。转头就想着姐姐,特地送来给姐姐了。” 白雪眼中涌动着水花,将那小瓶握了,感慨万千,竟就这么来了!想了它许久,竟就这么来了! 这婚果然是该订! 夜间,弟子山房里万籁俱寂。 白雪速速喝完那瓶中品灵液,而后结跏趺坐,双手子午护掐,尝试冲洗灵根。 一次次蓄积灵气,尝试引导灵液之气去滋养胞宫附近的碎落灵根,但竟然次次都无进展。 白雪尽力稳定心神,不去乱想。再次尝试融合,不料,即便她的心沉到海底,静到极致,将世间万缘都放下,那灵液之气也沁不进断裂的灵根里。五条灵根断裂处如同深渊巨壑,依然巍巍然地伫立着,看不到一点愈合迹象。 冲洗整整半夜,直到灵液之气全数耗尽,那五条灵根依然不为所动。 通红的双目惨然睁开。 “竟然......连中品灵液都不起作用!” 夜风幽凉,不自禁泛起一个又一个寒颤。 白雪睁目绝望地瞪着惨白的墙壁,仿佛再一次被打入深深的水底,连中品灵液都无用......难道只能去寻上品?! 可她是一个凡人,连练气期都没入,那上品灵液是连内门弟子都只能靠第一才能得来的东西,她又如何得?! 白雪跌跌撞撞地扑下床来,万分不敢置信,任由冷风吹拂她,一整晚不再动弹过身影。 不仅没修复灵根,次日一早,却来了一件更要命的事。 白雪文传芳二人一开门,却遭一年长的师姐叫唤,“白雪,文传芳,你们两的修行定了,师父说让你们两去当体修。从今天起,你们去体修的院子了。” 二人一闻“体修”,瞬间炸了毛。文传芳尖叫道:“什么!让我们两个女子当体修?” 白雪高声道:“李师姐,师父是不是搞错了,自古以来都是男子更适合当体修,怎么会让我们去当体修!” 李玉红:“来这里这么久不懂?必然是你们两个惹师父不高兴了。白师妹文师妹,你们自己反思反思!别啰嗦了,师父说叫你们这就走,赶紧收拾吧。” 白雪就像天塌下来。 松楹门不管各院弟子随各自掌院学的什么,总体来说,修行门路分三批:体修、剑修、丹修。 体修者以锻体为要,通过各种武学秘技打磨肉身锻炼体魄,让肉身变得无比强大,以此压制其余修真者。体修者几乎不事灵气吞吐之术。 剑修则以气御剑,既要修炼剑术绝技,也要涵养灵气吐纳丹田,以内丹术和剑术相辅相成。 丹修则专门以药石炼丹术入道。松楹门地处九州极东震卦之位,本就草木滋荣,万物繁茂,门内又奉以独门秘技炼制出的“松灵丹”为镇派之宝,这丹修之术自然是松楹门最看重的,也是它资源最多的所在。 且丹修一道多产丸散汤饵,这些东西正是白雪需要的,她万分迫切地本欲去当丹修,没想到曹满真竟安排她去当体修! 若真当了体修,真是出头无望。 白雪浑身发冷。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她心想。 脑海中昨日画面一闪,突然想到,昨天文传芳出门没穿灰衣服,穿的是粉衣服,而且她把脸上香灰也擦干净了。 “昨日你出门见元愿,可有遇到师父?” 文传芳迟疑了一下,慢慢点头,“我......我看到了。她也看到我了。” 白雪心中一根弦骤地断了。 她烦躁地坐回床榻,神智繁乱。文传芳长得娇俏可爱,她们二人谨慎小心日日扮丑才在饮山云院安住下,没想到还是有一天被曹满真见了真面目,这曹满真也实在太扭曲,不过只因文传芳是个美丽少女,便把她们发配去当体修! 如果再多搜集些法器孝敬她......白雪一想却摇头,根本不够,现在连每个月的三十件都十分吃力,哪还有灵力去多调动紫阴雷挖宝。 她坐在床边,再度感到崩溃。自己怎么能去当体修!她需要的是灵力,而不是体魄!心中荒凉极了,这路真是被自己越走越差了。 想定后,白雪还是站了起来,“走吧,去当体修。” “姐姐!真的要去当体修?” “暂无他法。” 二人冷清地离开原先的院落,沿着山道往男子多的那个方向走。途中落叶孤寂,鸦鸣阵阵。白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僵局。 . 当了几天体修后,白雪感觉前途简直更是昏暗,本以为是要来锻炼肉身精进武艺,没想到松楹门的体修就如劳役一般,竟然大半时间都在干活、种田。 她们刚到那天就被一个师兄领去一片水稻田里种地,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汗如雨下。只有干完活后的一小段时间师兄们才会教授些武艺。 白雪一边种地一边心内更如滚沸似的焦灼,绝不能再继续这种日子。可破局之路到底在哪儿? 这日,元愿又来找白雪。 二女本在插田,文传芳一见田垄上的白衣人影,喊了白雪一声,便欢喜地如小鸟一般扑了过去。 白雪边插秧边留神他们那边的形状,看元愿是不是要从储物袋里掏点什么出来。 令人遗憾地,元愿什么也没带。只见他们二人交谈许久,越说越欢快,偏偏东西不见一个。白雪便不再看了,低头插秧。 白雪心想,依靠元愿也不顶用,他只是个内门弟子,摸不到上品灵液。据说每家门派的上品灵液都十分珍贵,平日要么分发给真传弟子,要么当做奖品赠给一些试炼中拔得头筹的人。 又想到,上品灵液不是松楹门独有,各门各派多少都掌握了一些炼制方法,否则无法保证门派众弟子的成长,元愿家里既然有个玉阳门,按道理能有捷径得来一些。可他只是个次子,说的话管用吗? “但我的身份是大宗门嫡女,我若开口向他求灵液,他即便应承了,难保不起疑。一个大宗门的嫡女,怎么会连这物事都得不到?届时发现我的马脚,黄了婚事,断了玉阳门这条长远的后路,倒不划算......” 白雪思定,还是一如往常的冷漠待之最妥,也决不能开口向他求什么。 日落时,文传芳终于回来了,白雪问,“说了什么?” 却见文传芳赧颜,娇俏的面庞在日落暮光下泛出羞怯的神态,“就,就是说姐姐在这里插田,太辛苦。” 白雪观其神态,不语。“今天没有东西?” 文传芳笑起来,“姐姐!你怎么竟想人家的东西!你自己有个那么好的家世,宝贝一箩筐又一箩筐的,还想人家的干嘛。” 白雪便也罢了。她的宝贝都是用阴雷牌挖出来的,她也不是什么大宗门嫡女,这是两桩绝密事,连文传芳都不曾告诉。 14、符灵门 这些时日,白雪感觉自己越发焦虑。进不了练气期的恐惧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原本是个灵界之人,起点如此之高,现在竟连凡人的练气期都入不了。 可是能上哪儿去弄上品灵液? 这东西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每日都过得食不知味,走路在害怕,睡觉在害怕。若她不能立刻弄到一瓶上品灵液冲洗灵根,她简直不如不活了。 这日,又跌跌撞撞在自己的屋子里四处翻找着,看能不能翻出什么好东西来。 蓦地,两张薄薄的纸片掉落在地。白雪拾起一望,“符灵门,太苍道。” 白雪突然想起,这是当日在苏应允林惠身上搜出的两张入门名帖。分别对应两个二级小宗门。 二级小宗门虽然未必有上品灵液这种东西,但对于此刻的她来说,也是一项莫大的机缘了。 白雪陡然跌落在椅子上,呼出一口气,怎么早没把这件事想起来! 她既在松楹门得不到发展,是该想想外面的路! 不知太苍道具体是修什么的,但从符灵门的名字不难看出,这是个专修符箓之术的宗门。 白雪将自己包袱里绘制好的各色符纸取出来。 “牛马走拐符,黑红符,雪山符。这两年我绘制这三枚符咒已经很熟练,于符箓一道也算有心得。只不过我的修为只能挖出这种低阶符术,再往后无法深修,很是可惜。听闻真正能爆发大威能的符箓是要要押入宗门密讳的,这三张符箓根本不需要密讳,足见其之低劣。若真去符灵门......不仅能在上品灵液上找机缘,还有望学习符灵门的符术,继承他们的密讳......" 白雪越想越见曙光,“且符箓一术对灵气的要求不高,大多要求意念力。灵气暂时我纳不了,但意念力可以修。难道我真能循此曲径,绕过灵根,直达大成?” 白雪整整思索了半个月。 半个月里,她在熟人间打听遍了,却只有寥寥数人听说过符灵门。 原来这门派是个隐世宗门。在九州修真界座次排序得了个“二级宗门”的定品,也是百多年前的事了,这几十年早已隐没荒草,无人见过。 白雪不由得担心会否此门已经湮灭?但细一想,既给苏应允寄出了崭新的名帖,必然还存在。 白雪像感受那些法器一般,将掌心悬于名帖上方,静心链接,忽的,心中一动,感知到了此门的信息。名帖竟然能指引她符灵门的方向。 白雪不再犹豫,决定找准机会便去拜会。 . 一日,饮山云院的高阶师姐发布任务,需要有人出趟远门去北面的碧霞山摘几束灵草。这种活计一般没人愿意干,因为太简单,且路途又远,浪费时间最后还不能得什么好报酬。白雪却报名了,这差事便归了她。 秋风扫叶,山高势陡,寒霜天降。白雪没有灵气,还不能像别的弟子一样御剑飞行,只能双手攀爬,一步一步地向北走去。 符灵门也在北面,她估算先去符灵门,出来后再去碧霞山摘灵草,否则若摘的灵草折损在半路,又费一番周折。 十三日后,白雪顺利抵达名帖所指之地。 这里竟是一片布满枯蓬乱草的乱葬岗。 夕阳低垂,霜冷云暗,枯草间的一步一行都带起数缕入骨的寒意,脚底下的泥土是潮湿的,处处是无主坟茔,不清楚有否误踩到谁人尸骨。 荒草似乎无边无际,只觉得在乱草海里不断深入,直到最后,满鼻腔都是犹如铁腥的雨后草香,还有时隐时现瘆人的尸气。 白雪心中暗自心惊,符灵门怎么会设在这种地方? 名帖在手心越来越热,要抵达了。白雪打起精神。 蓦地,沉沉黑夜飘下雨来,幽冷的青色磷火在杂乱的坟茔间一闪一亮,鬼雨凄凉,老鸦啼号。 白雪凝神细望,瞧见最高大的那坟茔前,似乎立着个什么人。 “难道是符灵门的弟子?”白雪袖中勒好残丝,同时步履放慢,一步一步朝那人影走去。 “晚辈白雪,拜见符灵门前辈。”快要走近时,白雪高声道。 这一打眼,却是陡然心惊。 那人竟是个老驼子。雨幕中拄着一根粗红的枣木杖子,身披一幅漆黑得快要融入黑夜的暗纹绸衣,面向一块大青石墓碑,腰弯得厉害,快要垂地,因这身量,方才远望时还以为立的是个小孩。 白雪不由得竖了一身汗毛。此情此景实在过于诡异。 老驼子拄着枣木拐杖,渐渐转过身来,便见到他一双精光发亮的老鼠般的小眼睛,还有一把尖峭的黑色山羊胡子。此人约莫四五十岁,正值壮年,却不知如何将自己搞成了驼背。 白雪罕见地起了紧张的心思,把残丝握紧。“晚辈白雪,敢问前辈,可是符灵门之人?” 老驼子打量三旬,嘶哑地笑起来,不断抚摸山羊胡子,“不错,不错,你便是收到我名帖的人?” 白雪抬头,“那名帖,是前辈所发?” 难不成符灵门只有他一个人? 老驼子聚起小眼睛里的精光,一粒幽幽的光点时刻黏糊在白雪身上,从头到脚。“白雪,你想入我符灵门?” 白雪心中飞快思索,虽还未确定要否入符灵门,但既已流落此境,此人也不是好相与之辈,不如先顺他的话说,“晚辈诚心拜入门下。” “我乃符灵门传人阴暝子,本门百年前光辉荣耀举世皆知,后遭仇家暗算,只剩了我一人。你若入我符灵门,便是我阴暝子的唯一传人,我也将倾力栽培你,不过——” 白雪紧张地等他下言。 “不过你又怎么证明你对我符灵门的忠诚?想当唯一的传人,不让我看到你的忠诚可不行。” “前辈所言之忠诚,晚辈该如何表现?” 阴暝子嘶哑地低笑起来,流露出几分异样的兴奋。 “我这驼背是因二十年前被仇家种下了磕头虫,如今我已研究出克制磕头虫的法子,但无奈时日太久,无力回天了。你既要入我门下,替我纳了磕头虫,我便收你。” 白雪涔涔的冷汗濡湿了贴身衣物,手心冰凉。 “他的意思是,把磕头虫过渡到我身上,让我替他当驼子?!” 白雪不知其言真假,但已无心和他周旋,恭敬道:“此事重大,且容白雪回家去思考三日,三日后再来拜会前辈。” 阴暝子不发一言,尖锐的目光凝视着她,笑道:“好好好,你去吧。三天后,我在这里等你。” 白雪从乱葬岗速速抽身出来,隐于林稍中,俯瞰下方那片坟茔,盯着那老驼子打量。 只见他又站了一会,而后青石墓碑轰隆移开,他径下坟墓里去,里面有条黑黢黢的通道,看来坟墓内部还大有空间。 “符灵门的传人竟然住在坟墓里,此人和邪魔外道有什么两样?” 白雪决意不再想符灵门的事,当一辈子驼背的风险她可不敢承担。实在不行还有个太苍道可以考虑。 . 白雪速速北行,去碧霞山摘得了灵草,而后又星夜启程,折回松楹门方向。不知不觉间日期早过去了七八天。 这日,山环水绕,走入深林,却不禁迷路了。 白雪开启罗盘,拂枝辨向间,却闻林中阵阵异兽呼啸,似有什么活物在奔走。提起心神,把诸般器物准备好,小心行路。拨开数丛遒密的槐树枝,前方朗然天光洒耀,心神顿时一松。 却不料,一声狂暴的呼啸竟响起在身后。 白雪瞬间回望,一只眼瞳碧绿的古怪巨猿在追自己! “糟糕,如此巨大!我该用什么对付?”她想都不想率先抛出牛马走拐符,先为自己争取了十步的时间。果见那碧瞳巨猿中了术,两脚打拐,别扭乱跑。 “器物大多给曹满真了,面对此巨猿,我竟无一物可用!” 白雪又抛出金红铃铛,这铃铛她习用已久,未在同门前展示过,是她的保命法宝。 此一组铃铛共计十三只,皆作精巧可爱的朱红外壳,里边的铃铛芯是铜金的,此物所施展之术名为“踢铃纵”,召出铃铛后,抬腿踢出一只,人会瞬息凌空站立到铃铛上,而后再踢,立去第二只铃铛上,如此反复,凭借金红铃铛的迅捷,顷刻间人便能逃出数里。 此物和一般遁术的区别在于,金红铃铛速度尚可的同时所耗灵气还非常少,白雪一直开辟不了丹田,无法纳气,肉身储存的灵气少的可怜,正是急需这类法宝。 碧瞳巨猿已走出十步,在后拍打胸脯,呼啸山林,骇异非常,白雪赶紧踢出铃铛,如云燕一般轻巧地逃窜出去。 怎奈这巨猿速度竟也十分快,十三只铃铛被她踢了五六个轮回,还没逃出碧瞳巨猿的追击范围。白雪内心焦灼,“灵气耗了一半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 疏林之中铃铛清脆之音声声不绝,越来越紧急。 就要以为自己死无葬身之地时,突然大地异动,五根极为妖异森冷的紫红色花蕊挺着暗绿色茎杆,从土中豁喇喇拱了出来。 五条花枝拧身摇摆,摇荡出风情的模样,竟似专门朝巨猿而来,把碧瞳巨猿困在了中央。 碧瞳巨猿拍胸大吼,朝花枝咆哮,那五条花枝却又节节升高,结出五朵妖艳非常的粉紫色花朵同巨猿绞斗在一起。花苞绽开,霎时寒香扑鼻,空气中充满泥土的腥味和莫可名状的幽异芳香,令人闻之欲呕。 白雪抬头一看,却见一张符闪烁着金光在五朵花上空燃烧。那符后面悬空立了一个正在掐诀战斗的人,弯腰驼背,竟是阴暝子。 阴暝子凭借符箓操纵五朵奇花竟数息之间就把那碧瞳巨猿分而食之,巨猿的四肢分别被咬入四朵花的花苞里,“咕噜”一声,花朵消化完了他的四肢,还剩个头,被另外一朵妖花一口啃住,仰起花茎,也消化在花苞里。 烟尘散去,五朵妖花变为细小的花蕊形状,快速地遁地消失,阴暝子手中的金符一闪,看来是回到了符箓里。 白雪观其形迹,心道不妙,知道自己已被阴暝子盯上,只好佯作感激道:“正欲去寻前辈,不料遇到此巨兽,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阴暝子站在树梢上,阴恻恻地笑,“小友,符灵门你是入还是不入啊。” 15、世间无援 此情此境,说是胁迫也不为过了。 白雪沉吟不语,暗中速思,“他给我露了这一手,隐隐然有威慑之意,我若不遵他意,难保不如巨猿一样惨遭毒手。但若入符灵门,便得继承他的磕头虫,他虽说此虫已有解药,却不能全信。” 松楹门亦有森严门规:既入松楹门者,不得再拜别宗,若拜别宗,视为叛徒,以最高门规处置。 “松楹门的门规倒不是大事,只要小心些别让他们知道就行了。只是我这趟出来,原意是先行考察,回去后再做决定。他却步步紧逼,非得让我现在留话......” 阴暝子瞧她半晌不语,似知她难做,又笑起来,“小友可是畏惧老夫拿磕头虫之事诓骗你?”他竖起二指,夹出一张火红色符箓,“此为真言符,只能对自己用,以证清白。” 阴暝子燃烧符箓,待符烧完,便见阴暝子陷入一种痴傻的状态中,情态逼真,不像假装。白雪凛眉,试探问道:“前辈?”阴暝子嗯了一声。 白雪又问:“敢问前辈本名。” 阴暝子痴傻道:“赵风伦。” 白雪问:“前辈真的有磕头虫的解药?” 阴暝子嗯了一声。 她欲再问,阴暝子将指一掐,速速醒转过来,睁目大笑,“怎么样,白雪小友,我可一句话都没骗你。” 阴暝子又大方地取出数张真言符,飞来予她,“入门小礼。” 白雪瞧他这样,如吃了枚定心丸。转而思索:“他敢把符给我,就不怕我检查,看来这真言符是真的。如此一来,磕头虫的事便不必忧心了。且方才所见,那五朵妖花战斗力着实强劲,硕大巨猿不消数息便被吞吃殆尽,看来符灵门确有真本事。我如果当了他的传人,以后自有好处......” 当下,二人便师徒相称起来,团圆欣喜,一派和气。 . 阴暝子将白雪邀回了他的乱葬岗巢穴。 白雪立在一旁,见阴暝子熟练地画符开石,千斤重的巨大青石被无形的符咒之力搬开,其后一径直入,深达地下,见是一座和其他宗门无异的三进院落,各色符箓、法器、丹炉都置备的井然有序,壁上挂满灯火,窗户都只做了个空样子,未曾糊纸,一眼能洞观到洞府大半。 白雪处处留神,看有没有灵液痕迹,暂时无发现。 阴暝子给白雪带路,让她熟悉各般事物,白雪眼尖瞧见一崭新的炉鼎,里面码好了若干药材,却任由落灰,不进行处置。 “师父,此炉丹为何不炼?” 阴暝子唏嘘一声,“还差一味天材地宝,可惜囊中羞涩,拿不出灵石了。” 闻言,白雪不由失望,他竟然没钱? 二人走完所有居室,阴暝子简单传授了些低阶符箓,笑道:“白雪徒儿,也该来继承为师的磕头虫了。” 白雪心中紧张,只得跟着他去。 二人来到主炼丹室,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虎皮毯子,边上是一张老旧的藤编长椅。 阴暝子指示白雪和他面对面地盘腿坐下,而后闭目掐诀,在脉关三寸处双指微点,眉心一动,痛苦地将那磕头虫提了上来。白雪观见那磕头虫逆手臂经脉而上,而后循耳后来到眉心处,阴暝子的脸色痛苦得几乎倒地能死。 白雪见此景,忽生想法。“阴暝子此刻在最脆弱时,不如趁机杀了他,而后他这一洞的宝藏便归我了......” 还不待她眼风转动,阴暝子却似已有所感,陡然阴恻恻地大睁双眼,笑道:“徒儿,磕头虫不托生在死人身上,咱们两个可都要好好的,但凡谁死了,磕头虫便去钻另一个人了,天涯海角都跑不掉。” “......是,师父。” 不论他此言真假,单凭他尚能睁眼说话,自己杀人逃跑的可行性就不高。白雪不再起心思。 小半炷香后,阴暝子彻底将金色的磕头虫引出体外。此虫似乎还想回阴暝子的身体,阴暝子急聚气血,口中喷出一口血雾,却将白雪手臂一拎一打,白雪感觉一股凉意瞬间进入自己身体,再一看,脉关处有了那虫子鼓起的痕迹。 阴暝子又闭目调息半个时辰,白雪眼观着他逐渐恢复高大的身形,驼下去二十年的腰一寸一寸地抬了上来。直至最后,彻底回归正常,那黑色绸衣也显得紧了。 白雪被种下磕头虫,虽暂无感觉,但倍感紧张。 待他睁目后,白雪问,“师父,可该给我解药了?” 阴暝子眼中似乎二十余年的阴暗抑郁一扫而净,爽朗地大笑了片刻,忽又变回从前神态,犀利地盯住白雪,“好徒儿,解药为师自是有的,不过我也不能白给你。” “......师父!” 阴暝子声音嘲讽地,“解药只需一个月吃一次,每个月用三百块灵石来换。” 白雪:“......”面色瞬间煞白,几乎傻在那里。 . 回到松楹门后,白雪陷入了更加疯狂的焦虑中。 出去一趟,只得了些没用的破符,却被种了磕头虫,背上了每月三百块灵石的债。她哪里有灵石! 松楹门每月也会发灵石,不过一人只发二十块。除此以外,还能怎么赚灵石?白雪能想到的也仅有贩卖自己挖出的法器。 不过这样一来,曹满真那边又捉襟见肘。 白雪夜夜暗恨,趴在月色窗台下,经常漏出一声声的哭音。 本想投奔符灵门吃些好处,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竟让这老驼子套住,日后定寻机会杀了他解恨!目下,也只能先稳住他,从长计议。 白雪又开始了往绿柳宝居奔波的日程,挖出的东西一半留着给曹满真,一半则卖了给阴暝子。 本来每月给曹满真挖三十件就已经够吃力,这下子还得再加三十件。她屡屡感到吃不消。 白雪心想,“挖宝需要动用灵气,实在无灵气时,肉身气血也可代替,但这实在是饮鸩止渴......我为修道才去拜师,到如今反而弄得连气血寿命都耗了,连凡人都不如,这真是......” 自此日起,白雪每夜必去松林里挖上四趟。虽如此,松林亦有不妙迹象,因这松楹门的地皮毕竟有限,这两年她也挖了不少出来,功力又无长进,能挖的东西自然是越来越少。白雪心想,少不得要开始打饮山云院等屋舍的主意了,待松林挖完,便来人居处的地皮挖。 白雪一边挖着,一边深深地焦虑着,时常挖着挖着就撂下阴雷牌痛哭起来。 不过,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路,除了自己,她竟谁也怪不到。 . 这日,又挖完一片松林,白雪喘着气,抬脚想要往前走两步,却冷不丁眼前一黑,足下踏空,直直栽了下去。 风声静寂,只有自己心脏跳得狂烈的悸动声。白雪捂住心口,撑着土地,慢慢又爬起来。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还没入练气期,我怎么会连练气期都入不了!” 心脏跳得太异常,白雪也是懂医的,知道这情况不好,不过,除了继续挖地皮,她别无选择。 慢慢地往前走着,思索还有哪一片是自己没有挖过的,然后慢慢地走过去,开启阴雷牌。 . “你们看,她又来了!” “也不知道天天都哪来那么多宝贝,卖完一批还有一批。” “就是,真怪。虽说宝贝多吧,可全都是低阶玩意,也卖不了几个钱。” 绿柳宝居,看见白雪苍白着脸走来的形象,众人又议论起来。 白雪等待着今天的号牌,轮到自己时,站上去卖今天的货物。 今日,却又见着不寻常的一幕。 竟有人上台出售上品灵液! 白雪死寂的眼神像看见什么灼热星光,一下惊喜得非同寻常。 她目前毫无积蓄,所有的灵石都给了阴暝子,这上品灵液她自然买不下,不过,她的长处就是脸皮厚。如同那次追王凡一般,白雪又追出去,死皮赖脸地喊住了这男修。 许霄:“道友,有事吗?” 白雪:“道友,你的上品灵液借我可以吗?等我入了练气期,一定想办法还你,我会还你的!若你允我拖欠两年,我必还你更好的东西!” 许霄似乎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嘴角挑起一抹笑。天下竟有这种人。 “道友,修士之间只有抢,只有杀,可没有借这个字。” 白雪无比真诚,“我不杀你也不抢你,求你了,借我好吗?我会还你的!” 许霄拱了拱手,“告辞。” 白雪大喊一声,“我愿以身相许!” 众人:“......” 许霄倍感不可思议,转过身来。将此女从下到上扫视一番,又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道友,你是否对自己太过自信了?你这副尊容,在下不认为值得我的一瓶上品灵液。” 白雪瞪大眼睛,不再说话。 众人在附近观望,纷纷暗笑起来。说了许多叫人难堪的话,皆一一地落在白雪的耳朵里。 她是从不在人前表露情绪的,今日竟也慢慢地落泪了。 许霄看她这个模样,退让一步,“正好我缺一个为我办事的仆人,你若愿意的话,我们签一百年奴契,一百年里,你为我办事,随时听我的调遣,我便将这瓶灵液赠给你。” 白雪落着泪,细细思量此话。 却是慢慢地摇头了。不行,她如今为阴暝子和曹满真挖宝都已几乎耗空气血,若再来一个主子,她还有命活? 许霄见她拒绝,便不再聊,直接转身要走。 白雪哭着跪下,像上次那般,抱住这人的大腿,将什么尊严都抛之脑后。 “道友,我求你了,我只差这一瓶,你就当救我一条命,暂时借给我,等我发达了,一定会还你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许霄:“我说过了,修真界没有借这个字。” 白雪:“我是好人,我不会骗你,说借就是借,不是抢。” 许霄:“他们所有人都在看你,你还要这样吗?你一个女子,不觉得羞耻吗?” 白雪知道绿柳宝居的所有人都追了出来看他们这出闹剧,可她根本顾不上他们,若不能进入练气期,即便他有皇帝那么大的尊严,又有什么用。 白雪哭得沙哑,遍遍哀求,“我想修仙,我只差它了!道友,你做做好事,日后一定福泽深厚,神明都护佑你!” 许霄想了又想,这女子扯得他心头烦乱,搞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来路,跪在这里哭得可怜,又焉知不是什么骗局,恐怕早就用这一招骗过不少修士的法宝。 时而觉得可以给她,时而又想,万一她是骗子。 许霄:“......你放开!” 白雪哭得看不出原本模样,仰头祈求,像看着夜空里唯一一道光芒。 许霄:“你即便跪遍修真界,也不会遇到谁愿意把一瓶上品灵液送给你!人贵自立,修真界更是如此!” 白雪心知他说的是实话,但她实在不能放走这个人,只能一遍遍地祈求着,哭到力竭。“道友,道友!” 许霄再也不耐烦了,挥袖将她推开,见推不走,只好抬脚大踹起来。 白雪任是被人这么踹着,都不肯放开那条腿,急得许霄只好出拳殴打她。白雪闷哼地忍受那一记又一记的重拳,渐渐地,连骨头里都沁进了剧烈的疼痛。苍白的脸拧住眉头,终于慢慢地放开手,在众人的嘲笑声中,无望地跌了下去。 此情此境,原来就叫世间无援。 白雪静静地躺在地上,听见风吹了一阵又一阵。人们路过她,百般嘲笑,又一波一波地离开,去向远方。 他说的对,不会有人愿意把一瓶上品灵液送给我。 哪怕把一身气血耗尽,那也只是自己的事,自己是死是活,是成仙是堕落,和他们这些人又有什么干系?她的路,还是只能她自己走。 白雪又回到了松林里,日夜挖宝。 脚步踉跄,有时眼睛会昏花,不确定有否挖到,得伸出手去好好感受摩挲,才能确认确实挖到了东西。 白雪就这么一日日地撑着,熬着,把阴暝子和曹满真同时供奉着。 一段时日后,她心想,也该和阴暝子讨要点好东西。 . 这日,趁着去交灵石,白雪开口讨了一番。 叩响墓碑,而后走下墓穴。装了三百块灵石的储物袋沉甸甸在阴暝子面前一晃,又收回腰上。 阴暝子现出贪婪的目光,冷哼一声,“还不将灵石速速交于为师。” “师父,灵石自然是要孝敬给您的,只不过,白雪入门这么久了,还未学得什么高阶符箓,在出门赚灵石的路上尤为坎坷,师父若能每月传授白雪一张高阶符箓,白雪披荆斩棘也顺手,届时孝敬师父的灵石也能越来越快,师父以为如何?” 阴暝子抚着晶亮的山羊胡子,暗哼一声,闭目计议。 “罢了,也是有几分道理。毕竟你是我阴暝子的传人,不学点真的,人家还当我符灵门真死绝了。” “师父,我想要那五朵花的金色符箓。” “那是土蚀寒花符。”阴暝子旋即拈出三张土蚀寒花符,并一本《青央秘法》扔给白雪,“自去参详。” 白雪大喜过望,赶紧捧了,真心实意道了一声谢,把灵石点给了阴暝子。 回到松楹门,白雪连夜学习,终于搞懂了此符相配的一切手诀、咒语。 这土蚀寒花符显然属于高阶符箓,点燃后能瞬间召唤五朵寒花破土而出,将敌人进行吞噬。一切所需物事都很寻常,她当下就能画十张出来。“只是此高阶符咒还需押入密讳,那老驼子恐怕是忘了,下回去得跟他讨要过来。” ...... 一个月后,白雪携着文传芳出现在青石墓碑前。 文传芳显得十分紧张,“姐姐,这里真的有个高人?高人真的会收我为徒?” 白雪:“收一个也是收,两个也是收,我为他符灵门开枝散叶,他有什么不乐意。” 此事属于白雪精打细算,她思量,这老驼子时而阴险,时而大方,只自己一人去要,每次下来要不得多少,若再来个师妹,大家联手去要,总归能多掏出来些。 且文传芳和自己一样,在松楹门孤立无援,帮她找个好后路,也是助她修行的意思。将来和文传芳一路相伴,生死相依,若遇到自己护不住她的险境,她起码也能有自保之力。而那老驼子唯一的危险也就是磕头虫,现在磕头虫被自己纳了,带她来决计不会有危险。 二人叩响青石墓碑。 16、业风吹起 入了墓穴后,二人同阴暝子好一番啰嗦,阴暝子瞧着是满意的,只不过私下又同白雪勾了笔账,道此后每个月要四百灵石。白雪唯有硬着头皮答应了。 这一趟,她顺利得了符灵门密讳,并一张名为玉清剑气符的高阶符箓,文传芳得了一张浑海符。二人俱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姐姐,你什么时候认得这个高人?他怎么愿意收我们为徒,你看他真的给的好多!” 白雪微笑不语,“回到松楹门对谁都别说,我们关上门好好习练。” 文传芳连连称是,她们私自拜入别家的消息万万不能走漏,否则松楹门必定会处以重罚。 既有了这大道,松楹门的体修之路自然不必理会了,二人在松楹门渐渐将重心转移到符术的修习上来。 . 冬春之交,寒冰未坼,群山松岭仍延绵着苍翠的冷意,六合之内尽是清寒。 白雪白日去松林搜地皮时,听见风里传来几句对话。 “听说昨天谢堪去了你们玉苔院,你看到了吗?” 对面那女修激动地,“看到了,看到了,你不知道他有多好看,远远望着果真如仙人一般。” “结丹期,按道理已经焕了道身了,看来他道心不俗。” 白雪再次疑惑,总听人说道身,这道身到底是什么? 二女却嬉笑着远去了,风里留些只言片语,说是什么谢堪要开院收徒。 白雪凝神听完,站不动,倚着一棵老松慢慢坐下。 “唉,可惜近日疲于奔波,着实无力再忙别的事,不然此人还真该去争取一下。” 她这几个月日夜奔波,早出晚归,每天给两个师父搜刮法宝,再奔走去绿柳宝居出售,所有能卖的都卖了,每个月都觉得比上个月更紧俏,直到这个月,是真的觉得力有不逮了。 调动阴雷牌太多次,灵气早就荡然无存,身体早已开始开启气血途径,她每天都把自己的一身气血铺洒在这片老松林里。 坐着歇息好一会儿才觉得恢复过来,捂住心脏,起身慢慢地朝体修院子走。 这样下去终不能长久,只怕还没喂饱两个师父自己就已累死了。 “要不然跟元愿开口要点法器?” “不行。这几个月我储物袋里的东西越来越少,他也瞧得出端倪,恐怕已猜到我失势。他既不提,我绝不能主动同他谈起此事。” “和传芳要点?也不行,她能攒点东西不容易,日后还有很多用得着的地方。” 白雪思前想后,只有把自己这身体熬炼又熬炼,大抵先拿血肉抵着,将时日混下去再说。 这夜,白雪在老松林开启今晚的第四次搜索。 东北方炸响,爆出一道绚烂的七彩云霞。白雪知道是有漂亮东西出来了,每次挖出外貌精美的法器都有这动静,这也意味着此物有更大几率卖出高价。 她兴冲冲地奔至,拎起一看,是一套华美至极皎若云霞的橙红色女子衣裙。 “斑斓霞衣。女子穿上后显著增速,快速躲避敌人攻击。祭炼材料:黄金。” 白雪心旌摇曳,狂喜之至,一则这是套漂亮衣裙,深受女修们喜爱,定能卖出高价,二则它还能祭炼,意味着此物上限无限高,若现在只能增速百分之三十,以后祭炼了说不定能增速百分之百。这东西或可谓无价...... 仔细一闻,还附了沁人心脾的牡丹花香。 白雪心中喜极,待此物售出,恐怕她能大歇一阵了。 回到屋里时,见文传芳正在对镜梳妆。她们二人日日扮丑,在外人看来就如老鼠一般,也唯有每天晚上,才洗干净换回柔软的装束。 白雪自去洗了准备睡觉,躺下时却发觉文传芳一直是那个姿势,坐了有一整晚了。 “传芳,还不去睡觉?” 镜子里的人听到这一声,撒气似的哭了下来。 白雪惊坐起,“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文传芳哭得满脸皱成一团,“姐姐,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做正常人,我一点也不想留在曹满真那个老妖婆的院子里,我不想天天扮丑,天天让人笑话。” 原来如此。白雪安抚道:“一切都要从长计议,曹满真这里我们迟早会走的。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有人嘲笑你了?” 文传芳抹了抹脸,“没......就是,就是我有了一个心悦的男子,可他说我这样不好看。” 白雪不由得心头冒出火,哪家的男子竟敢看不上文传芳! 待要细问,她却死活不肯说。白雪也知凡间女子规矩多,羞提此方面也是正常。 她劝不动文传芳,唯有自己上床睡觉。黑暗中听了一整夜的哀哭。 天明,白雪把细细打包好的斑斓霞衣托在手里,犹豫再三,足足一个时辰过去,还是下定决心托包袱去了文传芳的床边。 文传芳睡眼惺忪,眼泡都已哭肿,不解地,“姐姐?” 白雪把东西递出去,状似洒脱,“你拿着,不要常穿,穿一次给那男子看,等我们离了饮山云院再随意穿。” 说完她赶紧离开了屋子,怕自己反悔。果然片刻后听到屋里爆发出文传芳狂喜的大叫。 白雪心内叹息一声,听见这笑,却又觉得值当。 . 这些时日,在松林里的搜地近乎变成了一种苦役。 先前还会心脏怦怦跳,近日,却连心脏都不跳了,白雪面色苍白,口干唇燥,如老牛一般在苍苔斑驳的黑土地上仓皇奔走着。 捡起来,又丢下,“没有,这一趟也没有收获。” 她已经一整日没有喝水了,连眼角都觉得干燥,偶尔触到太阳便觉火辣辣的疼。肌肤也莫名地被寒困住,松林里冷一阵热一阵,时而头晕,时而脚不稳。 恍恍惚惚间,东南巽位似乎炸响了,有个什么银光灿烂的东西在日头下闪烁光芒。 白雪踉跄步子,扑扑跌跌地过去。手先一捞,却捞空,不知那地上到底有没有东西,明明是炸响了的。“我是不是心神恍惚了?方才到底有没有炸响?” 白雪如陷大雾,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出现什么幻觉都有可能。 她再伸手捞,却被一双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的手接住。松涛滚滚,碧泉奔流,业风吹起。 “有,有东西。”白雪自言自语。 “是你。” 她仿佛听到一个男人在讲话。 可是眼前模模糊糊的,到底有没有东西?她甩了那手,又往下探,却被那男人再次拉起来。“你在做什么?” 那男人半晌得不到一句回答,亦不明白她在此地做什么,像是在挖宝。 若是挖宝,于礼不便观看,他欲走。走出一段后,却回过头来又一句,“我当你的师父,可好?” 白雪听见大梦中有人又要当自己师父,她惊恐地挥舞起来,“不要,不要,不要师父!” 看她如此抗拒,男人只得走了。白雪继续独在松林里摸索。 “什么师父,你们这些吸血鬼,你们只想把我吸死。” . 白雪也发觉自己这阵子太累了,时常出现幻觉却不自知。 除了出去挖宝的时间,其余时候她都在屋子里睡觉了。 却觉周围一切人都对自己淡起来。先是曹满真。因自己自上个月只交了二十件法器,这个月只交了十五件,她虽面上没有说什么,却叫人把她和文传芳的院子又挪了一回,将她们赶去了最邋遢的角落。 白日时,体修师兄找二人的频率也高了些,一会让她们去做师门任务,一会又说她们偷懒,大半夜把二人拉起来去锻体。 文传芳夜夜骂骂咧咧,怨天怨地,白雪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实在太累了。 后来元愿的态度也冷了。 他前些日子就已来的越来越少,后来白雪实在没辙,一日见面时,她喘着气道:“元师兄,近日我在研究炼器之术,眼看便要成功炼出一只上品宝器了,可惜还差几十件法器材料,不知元师兄可否......” 元愿打断她,“白师妹,去年你就说带我回海外拜见未来岳父母,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动身?我家长辈也很想早日同令尊会面。” 白雪:“我族中近年事多,此刻回去恐怕给父母添麻烦,兄弟们也会以为我在中原光玩耍不干正事,我看此事待过几年再说。” 那元愿睨着眼看她,“白师妹,你真的有这个家族吗?” 白雪心底一凉,糟糕,他看出来了。 白雪强力支撑,“白师兄,你这话真是太过分!我白雪堂堂仙门闺秀,禀受父命才来此地历练,你若哪里看我不顺眼直说就是,不可诋毁我家世!” 元愿沉吟一番,改口道:“可我看白师妹今年起越发的潦倒了,再没见你拿出过什么稀罕物件,想来,令家族已将你做了弃子吧。既如此,元某也实言相告,元某已另有了心仪的女子,今日,元某是特来与你断约。” 果然如此。白雪心底砸下一块石头。当初便怀疑此人是看中自己的“海外仙门世家嫡女”才来攀附,没想到真猜对了,此人翻脸之快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两个也真是算盘遇上算盘,棋逢对手了。 白雪却将眉一扬,凛然道:“我不同意。” 她不同意退婚,倒不是稀罕元愿这个人,而是此人的婚约给自己带来的好处太过明显,她舍不得罢了。 这两年,因为这内门弟子未婚妻的身份,再无人来骚扰她。那段氏兄妹就像人间蒸发一般。 此刻她正是最难的时候,天天精神不济,法器尽失,一旦在野外又遇上这些人,难保不遭毒手。元愿是她唯一的护身符了。 元愿鄙夷地瞧着她,不由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要么她根本不是什么修真大家族的女儿,要么她就是不受宠了。否则以一个世家嫡女的尊贵,怎可能同自己拖拖拉拉,攀攀扯扯。 元愿厌恶道:“我绝不会同你成婚!你不肯断约,我有的是手段。” 白雪眼眸一亮,鹰隼一般犀利盯住他,“在此恭候。” . 不久之后,文传芳也对自己有些淡了。 不再整天“姐姐,姐姐”的叫,看上去愁眉不展,似乎有了自己的心事。 初夏五月,二人去乱葬岗的路上,文传芳一路沉默,目光谨慎。 “走吧,回松楹门。”从墓穴出来后,白雪查点二人收获,这趟不错,自己得了一张怨女剪纸,文传芳得了一套小纸人。 符灵门法术多偏颇诡异,既有诸如玉清剑气的正统符术,也有像怨女剪纸、纸人术的奇淫巧技,这怨女剪纸和小纸人分别由红纸和黄纸裁剪而成,主人吹一口气便能依风站起,像人一般搬物行走。 “回去好好参详,纸人看着小,但用对了能有大用。”白雪道。 文传芳思绪飘飞,走在路上低头垂眉,“姐姐,要不然......别再来了吧。” “为什么不来,这里能学到比松楹门厉害多的东西。”而且她也没法不来,磕头虫不解,她就一直得来。 文传芳不再搭话,二人沉默地走回松楹门饮山云院。 17、穷极岭 路上,又听到松泉边的女修边打水边聊那谢堪。 “怎么又不收徒了?初春来的,这都夏天了还没收徒。” “也许传言有误,人家只不过来这当个挂名长老。我们松楹门除了掌门,也就他结丹中期修为最高,有一个结丹期坐镇,别的宗门更不敢觊觎了。” “松楹门是三级宗门,整个东隽府就属咱们最厉害,还有哪个不识相的门派敢觊觎?” “说来话长,似乎前几辈和鹰山道院有仇。” ...... 白雪问文传芳,“都说那谢堪长相如玉,身姿如松,你见过吗?” 文传芳低着眉魂游天外,连连摇头,“我不知道,姐姐,我不知道......” 这几日,白雪眉心跳动,总感觉将有大事发生。 一日晌午,天气炎热,她穿着身单衣正在打水灌田,忽的田垄上走来一队人马,来势汹汹押了白雪就走。“走,带她去师父那!” 果然来了。 白雪任由他们推搡,一言不发,被砸掉的葫芦瓢里的水溅了她满身。 众人把白雪押解到饮山云院正事大堂,曹满真一身威严的暗蓝色锦纹长衣,正在殿台上冷然扬眉立着。旁边站着不敢抬头的灰扑扑的文传芳。还有众多被喊来观看的弟子。 “跪下,你这个叛徒!”一男弟子踢中她的腿,白雪闷哼一声往下一折。 “白雪,你好大的胆子!”曹满真严厉地望着她。 “师父,徒儿不知错在何处,竟劳师父如此大动干戈。”白雪不卑不亢。 “你出来说。”曹满真示意文传芳。 文传芳不断搓自己的手,嗫嚅着走出来,想了又想,颤抖道:“白师姐私自拜师他人,被我发现了,白师姐还,还要我和她一起去拜师!” 白雪低着头,听着这些话,一片一片的荒灰扑下她的心田,冰冷不已。 文传芳:“而且,那,那还是个邪师!专修各种魔道符术!” 曹满真厉喝一声,“好你个白雪,竟暗通款曲,伙同魔道!”“给我把她的储物袋缴了!弟子衣裳扒了,扔去穷极岭!” 几个弟子立马上来拽了她的储物袋,又有人要来扒她的服饰,白雪阻住,冷声道:“师父不听弟子辩驳吗?难道师妹的一句话,就能定性我拜了邪师,暗通魔道吗?” 曹满真道:“你是想要证据么?来人,给我去她的房间里搜。” 众人暂停扒白雪,满堂弟子暗中唏嘘,等着看搜出什么脏证来。 少顷,搜屋的弟子匆匆回来了,递上若干符纸黄纸,“禀师父,这些都是在白雪师妹的屋子里搜出来的!” 满堂之人都松了一口气,果然,不出差错,这白雪真是个背叛师门暗通魔道的败类! 曹满真愤恨已极,就要再次定罪,那弟子却又道:“不过,那屋子里有两张床,文传芳师妹也住在屋里。” 众人惊讶起来,曹满真问,“谁的床边搜出来的?” 弟子回禀:“是梳妆台里搜出来的。梳妆台......是文师妹那边的。” 却见文传芳满脸不敢置信,跌靠在柱子上,“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是在我的梳妆台里!我明明——不,她明明,这些都是她的,不是我的!” 曹满真的目光在白雪和文传芳脸上来回扫视。只见跪着的这个一脸朴素沉静,叫着的这个满脸慌张,又想到之前这个穿的花枝招展的模样,不由生厌。 曹满真对白雪道:“你起来。” 文传芳更是惊惧,“师父!师父她冤枉我!我是被冤枉的!我怎么可能有这些东西!” 白雪得了自由,径直走到文传芳面前,淡漠的目光似乎一丝情绪也无。 心底还是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对面的这个人,与她无关了。 白雪拿过那沓被搜出的东西,只见都是二人的土蚀寒花符、浑海符、剪纸、纸人。 她状似疑惑地把符纸统统递到文传芳手里,“文师妹,你再看看,真的是你的东西吗?会不会是有旁人故意栽赃我们二人?” 文传芳听她这么说,心防卸下一半,赶紧接过,“对对对,一定是旁人栽赃陷害!我不认得这些,我翻翻看有没有线索!” 白雪面色陡变,袖里凭空翻出小尖匕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却朝文传芳刺了过去。 文传芳本已惊慌失措,又受这么一吓,可她手无寸铁,什么兵器也没有,情急之下竟忘了身处何地,熟练地抽出自己那张浑海符,同白雪之匕首扛了一击。 众人万分错愕,看见文传芳从那沓赃物里取了一张,凭空掐诀操控了起来! 殿内海水天降,狂浪奔涌,一时竟如身处巨海汪洋,招数统统往白雪身上招呼。 曹满真厉喝一声,“够了!”一挥袖,把文传芳打跌在地上。 若说光凭证物尚不可信,可现在所有人都看到文传芳真实使用了这符纸,还用的这般熟练...... 曹满真再无疑惑,凛然扫袖,“将本门叛徒文传芳打去穷极岭,关禁闭,五十年!” . 穷极岭在松楹门群山中的最北端,千年苦寒,寸草不生。往往用来关押犯罪的弟子。 文传芳被关来后,某日晴午,白雪来看望她。 文传芳是练气期低阶弟子,关她甚至用不着法阵,只一片如凡人牢狱一般的铁网铁门。头顶无篷,刮风下雨她都得受着。 她的赃物全数被师门缴了,其中也包括白雪的那些,不过白雪不担心这个,她已熟记所有符箓的画法,回去后随时能重新制作。 文传芳天性爱美,守岭弟子只准她带一样东西,她最终还是选了那件斑斓霞衣,收拾在一包袱里,整理得妥妥帖帖,抱在怀中。 文传芳昏昏茫茫地抱着衣裳倚在树根下睡觉,抬眼时,见白雪已站立面前多时,默了半晌,竟无话。 白雪扔给她一个厚包袱,“一床棉被,冬天用。” 文传芳:“......为什么符箓都在我那里?” 白雪淡漠的声音就像和任何一个普通路过的人谈话,“我和元愿见面不多,但每次都能闻到他身上的牡丹花香,可想而知你们见面有多勤。” 文传芳震惊,“你,你早就知道?” 白雪:“符纸是每晚待你睡下后,我让怨女剪纸替我搬过去的,怨女搬完其他符纸,自己也在上面躺下。若无事发生,我这一招也无伤大雅,若有事发生,这些罪状便都在你那儿。” 文传芳闻言五官都皱作了一团,不知是哭是笑,又似什么情绪都被攫住,她感到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悲切。 “你早知我和元愿相好,为什么不,不直接说出来,说成全我们,或者阻止我们,为什么......你真的把我当妹妹吗?” 白雪幽幽的,眉毛也是难堪地耸了耸。“元愿非良人,我本就没想过让你和他在一起。他利用我,我也利用了他,我想看看......你能不能与我共风雨。如果你真的什么都没有对我做,往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我们姐妹相依,修真问道,生死扶持遨游苍穹。可是你让我失望了。” 文传芳泪崩道:“你是海外仙门世家嫡女!你什么都有,法器那么多,资源无数,连元愿都上赶着和你成亲,还玩弄我一个蝼蚁!你随手给的一片瓦都够我遮风挡雨一辈子,你们这些名门,知道我从凡人一步步只能靠自己的辛苦吗!现在我要被困五十年了,等我出来我还有希望吗,我恐怕早就老死在穷极岭了!” 白雪淡淡地摇头,无言以对。望向她手中的包袱,光芒一闪,托来在自己掌中。“此物你不配用了。” 文传芳崩溃地吼叫起来,“给我!白雪!把我的斑斓霞衣还给我!” 白雪默立,“难道你以为元愿还会来见你,你还想穿这衣裳等他?” 文传芳不回答,只是狂叫。 “元愿是因为我的家世才和我订婚,他这种人,会来守候你一个几乎被判死刑的门派叛徒?或许,你可以等着看看,下山后我就和他解了婚约,他得了自由身,会不会十里红妆笑颜满面地上来迎娶你。” 文传芳崩溃地大哭起来,似也知道答案是什么。白雪在哭声中冷漠走远,托着那橙芒闪耀的斑斓霞衣。文传芳还在后面歇斯底里地大喊:“白雪!你这个贱人!我恨你!我恨你!” . 下山后,次日傍晚,白雪约见了元愿。 二人把从前的婚书取出,一并点火烧了。元愿显见得心满意足。 “你的目的达到了。”白雪面无表情地说。 元愿接回自己的鹤灵信物,把鲛羽玉璧也取出赠还白雪,笑嘻嘻的。 “白大小姐,早这么乖不就好了,非得折损一个好姐妹才知我的厉害。” 白雪暗攥拳头,面上淡漠,“倒是感谢元公子让我看清了身边人,扫除一些垃圾罢了。” 元愿瞧她空是个架子大,实则内里早已虚了,不清楚是在家族里受了什么样的贬斥。想来这样的人断无再起之日,不如一次性榨干净了。 “白小姐先别忙着走。前两年我断断续续送你的那些物事,也该还回来了。” 18、翠岭之雨 二人如鹰斗上狐,狼搏住兔。两双眼睛炯炯放光,再无一丝遮拦地拼撞在一起。 东西早已全被白雪用完了,要么吃了,要么孝敬出去了,要还,她一分没有。 已到这个绝境,反倒什么都不怕了。 白雪隐隐然攥牢拳头,面庞勃发,不怒自威,一字一句,咬着牙碎裂道:“元公子这是当真要和我仙门白家作对,是一点情谊都不存了么。要还,很好......不过后面元公子出了什么事,可与我这个前未婚妻无关。” 那元愿也有几分被唬住,一时不敢说话。 他思量再三,又观其神色,简直老虎一般的,想起人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罢了罢了,不过是些破瓶烂罐,白大小姐喜欢就收着吧!”拂袖而去。 不多时,听说元愿四处宣扬断了婚约之事,示意他仍是孤家一人,松楹门内好事者大抵都听到了消息。没有了内门弟子护身符,白雪在门内的境地立马变得不妙。 她走在路上,总感觉有人望自己,戳自己脊梁骨。松林寻宝,踉踉跄跄,不知那些是幻影还是真人。 气血越耗越严重,有的时候连路都走不动了,走几步要扶着墙喘几下。如此下去,在这仇敌林立的宗门里,自己反而更危险。 一边四百块灵石,一边三十件宝器,都是巨大压力。 白雪思索:“进曹满真的饮山云院本是贪图她的庇护,没想到不仅没混上她跟前的得力弟子,还越混越差,被贬到了体修那去。像我这种蝼蚁,她根本不会放心上,若有一天我被寻仇,来找她求救,恐怕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我......” 终于,她决定放弃此处,离开饮山云院,另寻出路。 不消她主动请示,她只是这一个月的三十件法器没交,且平常在劳作中屡屡出错,装疯卖傻,便遭得饮山云院人人嫌弃。有人上报了曹满真去,很快便来了旨意,将此女逐出饮山云院。 不用给曹满真上交法器后,白雪的日子宽松多了。近来挖宝不再那么耗气血,也很少出现幻觉了。只是,接下来的庇护又该往哪里寻? . 盛夏时节,樱桃红,芭蕉浓。松楹门群山翠岭下了一场又一场的雨。 这是松楹门群山岭里一间破败的农屋,檐下滴水瓦当聚了满当当的雨水,往下淅淅沥沥地落,满山岭都是雨水混合泥土、青草的清香。 白雪立在檐下避雨,抬头望天,阴沉沉的,似又有乌云来了。她发现了这处还没挖过的地皮,预备等雨停了开始动手。 雨一停,却听到屋边小山径上传来几个男弟子的说笑。接着一列男子在这拥挤的小径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水坑,现出人影来。 白雪躲到门后看,原来是一队摘瓜的弟子。他们两两一组挑一竹扁担,共三组人,三条竹扁担底下挂了三只大竹筐,分别盛满了西瓜、脆桃、甜瓜。 西瓜皮翠莹莹,亮晶晶,桃子结实饱满水汪汪,一触即破,甜瓜也是清新可人,泛着浓烈的田野馨香。 雨后凉爽,山风清新,翠绿荫浓,又见此可爱物事,白雪不由得发怔。似乎有些饿了。 “不好了不好了!又开始下了!”男弟子们跳脚。 果然乌云来了,大雨喧腾,方才还静寂的山野一下子又烟景四起,噼里啪啦,砸珠碎玉。 “正好有间房子,咱们进去歇歇。” 众人将瓜果挑了,一并进入农屋。白雪赶紧闪到侧屋门后。 六个弟子围着瓜果闲谈起来,方知原来这几人的瓜果都是给几位长老的,后边还有个谢堪,他是亲自来摘的。 “要不要出去看看,谢长老怎么还没来?不会迷路了吧。” 说着话,农屋草帘一打,一幅银灰色的袍袖先撩了进来。“我到了。方才见树上的野樱桃清亮,摘了一些。”又半个身子转进来,继而背过身调理这草帘,往下拽了拽,让风雨进不来。 白雪心底荡然一醉,反复琢磨“方才见树上的野樱桃清亮,摘了一些”这句。此人音色矜贵清冷,寻常的句子被他嚼得如见诗篇,温柔中又立着尊严,虽是明快着说的,可亦能察觉到冷冽之底色。 世上竟有声音如此好听之人。 她不觉的呆了,怔怔地立着,却忘了躲藏,正和理完帘子转身进屋的谢堪打了个照面。 二人形迹不动,俱皆愣住。 他们这愣住,那六个吃瓜的弟子打眼一望,也愣住了。 “姑娘,你哪里来的?”一弟子问。 白雪意识到失态,赶紧作揖。“松楹门白雪,见过各位师兄,还有这位——”她不知此人叫什么。 弟子们啃着瓜,竟喷起笑来,“原来你就是白雪啊!” 白雪默然,自己事迹毕竟太多,不知他们口中的原来是原的哪个来。 那银灰衣的男子也目视着她,说了句“白雪”。 白雪竟泛起微不可察的烫,此人竟在念自己名字,此人......念的如此好听。 一男弟子解围道:“这是谢堪,谢长老。” 白雪心中暗吸气,他就是谢堪,名不虚传。赶紧作揖,“见过谢长老。” 谢堪笑了起来,如此随和,扫袖看了眼地上三只大竹筐,向西瓜那边的弟子说,“给她一只西瓜。” 白雪受宠若惊,又暗暗品味了几回“给她一只西瓜”这句,心中实是醉得狠了。 礼数也不全了,只忙忙地乱拜,向那捧瓜来的弟子也一顿乱拜,“谢师兄,谢师父,谢长老。” 众人又喷笑起来,一叠地乱叫,“到底是谢长老,还是谢谢长老啊!” 捧瓜弟子也笑,“可不敢当白师妹的师父。” 屋内充满欢快的气息,白雪简直促狭得想捧瓜遁走,那谢堪似无意地笑了句,“可有师父么?” 白雪连连摆头,“没有,没有。” “有意向寻个亲传师父么?” 白雪当然大大点头,“想,想!” 谢堪:“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白雪得此一句,如释重负,赶紧捧着瓜夺帘奔了,心怦怦乱跳。众人还在后面望她奔的样子笑。 . 白雪回到自己的破落小屋,怀揣着那翠绿晶莹的西瓜,心事憧憧,好半晌心跳都静不下来。 好不容易决定把瓜剖了吃,真放到案板上,又不断回荡起“给她一只西瓜”的笑音。 白雪的心来回鼓荡,把着菜刀,想想自己其实也没那么饿,还是不剖了。西瓜带到了床上去,往被子里一藏,预备晚上伴着瓜香睡觉。 “他不会收我为徒吧。” “他不会收我为徒吧。” “不会吧,他是结丹中期,除了掌门就是他最大。不会吧。” “他会不会收我为徒?” “不想收徒的话,为什么要问我有没有师父?” “可是他是结丹中期。” ...... 夜间,万家灯火都熄了,白雪坐在床上,怀里揣着瓜,将那瓜都快捂热了,来来回回反复自言自语,心错乱的无以言说。 等了一天又一天,共计七八个日夜过去。白雪抱着西瓜颠倒过日子,终于给她盼来了想要的消息。 谢堪长老宣布收徒。届时所有还未得真传师父的松楹门弟子都可到清菌阁广场上进行选拔,最终人选由谢长老自己决定。 白雪狠狠地把那西瓜吃了。第二天,洗干净脸,换了最干净的蓝色长衣,终于给她发现黑发带似乎不太对劲,千挑万选找出来一条银蓝色发带,尚算相衬,将自己拾掇整齐,最后又将面目研究一番,细细理了眉,模样竟然焕然一新了。虽如此,亦不过中人之姿,还比寻常人黑。 走在去往清菌阁的路上,有人朝她笑,“看,那不是灰老鼠嘛。” “还真别说,她现在怎么不灰了?” “灰灰黑黑的,有什么区别,要么灰,要么黑,显然她是选了黑。” 白雪对于外人对外貌的议论,头一次如此在意起来,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袖,“是蓝色的,也不黑啊。” “......那就是在说我的脸黑。” 白雪之前从不在意此事,今日竟不由得神伤,暗暗想道,如果今日选上谢堪的徒弟,一定要想办法变白。 可是为何选上谢堪的徒弟就要变白?这一点她却懵懂无解。 . 熙熙攘攘,人潮热闹,松楹门大半的弟子都倾巢出动了,一俱来到清菌阁前的广场。 这清菌阁本是松楹门群山里一座清净的闲置小楼,临窗处便见云海翻腾,万叶千声,四周俱植翠竹、老松,以及此岭特有的仙菌灵芝。 还未靠近便觉仙风拂面,瑞气千条。空气里还有独特的野菌子香。 初春时谢堪来了,要了此楼,此后便一直是他独住。他既开选弟子,以后弟子应当也是随他住此楼。 数百人来到清菌阁广场,由几个高阶师兄整治好队列,二十行,二十纵,人人都倍感激动,这么多人不知最后会选谁。 真要是能让谢堪选上,和平地飞升有什么两样?而且人家一选就是真传弟子,真传弟子!长老的所有资源都会倾数灌溉,把此人当做自己的继承人培养!众人拭目以待。 19、谢堪选徒 今日之场面甚是恢宏,据说谢堪本不欲大事张扬,但因他结丹中期的地位,门内觉得不大办不能彰显松楹门之诚心,遂将此事按了个重要场面做。 首座不仅坐了谢堪,松楹门的其他长老也都来了,依次坐在他旁边。 广场上,百人肃穆,都抬头看谢堪。 只见谢堪这是第一回正式在松楹门亮相,做的是副常见的修真之人打扮。 银灰色的袍袖上镌重重云纹,式样古典庄重,发上著一掐丝描银高冠,森净老松下静坐颇得清冽之意,眸色清淡却酝满神采,看似随和的面容下,隐隐涌动着一股深刻冷峻。一见便知其修行已极,步入元婴期大有希望。 有人窃窃私语,“他是结丹期,所以这是他的道身是吧?” “是啊!所以才那么多人来瞧他。” “能得这样的道身......真是罕见又罕见啊!” 寻常白雪是不跟人搭讪的,今日反常地,“诸兄,道身是什么?” “啊?你是松楹门的?你不知道身?!” 白雪沉默,她本生在灵界,向来熟悉灵界修真,却不明人界修真,到了松楹门后见人人皆谈论这个道身,自己却是从未听过的。 “我辈修真之人,凡进入筑基期,肉身相貌都会有一变,此之谓道身。届时变出的新相貌是什么样,全由你的道心决定。你心清净,相貌便清净,心贪婪,相貌便丑恶。道心坚定,宝相庄严,道心涣散,糊涂稀乱。” 白雪骇然,竟有此说!那以后自己势必会变得丑陋无比,这可如何是好! 她想起曹满真,她是筑基期女修,难怪长成那不似人的样子,她就是太贪太善妒了。 其余几人啧啧赞叹起来,垂涎着座上那君子,“像谢堪长老这样的烟霞色相,不知要怎样的心才能修出来......” 广场百人隆重地站了两炷香有余,连师兄们给他们排列位置都耗去了不小功夫,众人本以为今天会有场大戏,没想到竟结束得如此飞快。 谢堪坐在宝座上,直接问,“白雪来了吗?” 白雪内心重砸一击,赶紧作揖拱手地站出来,高声回,“在!” 谢堪:“好,便是你了。余人都散了吧。” 广场上几百人:“......” 白雪周围站的那几个聊天的,“啊?是你?” 后边几排有声音问,“啊?灰老鼠?”“黑煤?” 谢堪左右几个长老也吃不消了,嘴角扯了扯,落微长老抚着胡子微笑道:“只选一个么?谢道友何不多选几个,也热闹些。” 谢堪:“不用了,不喜热闹。” 白雪内心激动无比,手心松了几回又攥,他选了自己,而且只选自己一个...... 那茉幽长老见又是此女,暗暗生厌,凑来谢堪身边,好心道:“谢道友若只收一个女徒弟,怕会惹来非议,毕竟孤男寡女,对你们二人清誉都有损,不如再择几个女徒弟,一并教养。” 谢堪听了,似乎在理,便果然选了起来,最后随意择了前排三个女子,茉幽也暗中邀了自己一内门女弟子萧颜礼,荐给谢堪,谢堪一并纳了。 众人散后,白雪仍如做梦一般。这一趟的拜师,比前面的那几个,都更动人心弦。 “我要遇到真心教我的师父了?” “他,他只想选我......只选我一个。” 其余四女跟上来,并肩而行,互相见过,那萧颜礼似乎被茉幽长老嘱咐了什么,专门盯着白雪看。 谢堪已独自回楼,派一随侍男弟子裴寂过来传话,说白雪做师姐,其余几个按年龄大小排班。 白雪又是一阵心潮起伏,“我当师姐......他觉得我可以当师姐。” 可是为什么,这都是哪里修来的缘分? 此月此日,白雪被贬人间已四年有余,她终于感觉自己受到了上苍的善待。 . 裴寂把五女带到清菌阁北面百步远的一座院落里,给每人安排了独立屋舍,而后又招呼几个男弟子出去置办物事。 不多久,见他们回来了,全都是女修日常要用到的用具,连一些难买但偶尔需用到的物事诸如针线之类都妥帖地置办到了,每人一份。 五女中有一女子较为活泼,相貌也娇艳,名叫戚莹,笑眯眯地同裴寂交谈起来,“裴大哥,你是一直伺候在师父身边吗?怎么从没在松楹门见过你?” 这裴寂是个稳当的性子,有礼道:“我本是师父在道墨门收的徒弟,他见我勤快话少,夸我稳重,后来便一直随在师父身边,他来了松楹门,也将我带来了。” 戚莹惊讶道:“你也是师父的真传弟子吗?” 裴寂赧颜,“师父不讲究这些世俗的规矩,不管什么弟子,他都尽心教的。” 白雪暗暗心想,原来他喜欢勤快话少的,那我不正是? 另一女叫姜纭,看着性情寡淡些,对裴寂和其他几个男弟子道:“有劳各位师兄了。请问师父何时会召我们?我们贸然前去清菌阁会否不妥?” 裴寂见五女拘谨,生怕冒犯谢堪,不由笑道:“师父没有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他私下很闲散的,此刻说不定正倚在楼阁望风。你们若想见他,通报我即可,我去请示。” 那四女便闲聊说笑起来,都扯着裴寂打听谢堪平日喜好。白雪虽不发一言,也默默记下了。待到午时四女又拉裴寂留下一起用饭,裴寂只得陪着用了,席间好一番客套奉承。 . 今日是收徒首日,谢堪竟也没下来见这几个徒弟,也没交代几句师训师戒,眼看着日暮了,看来是见不到了,五女意兴阑珊,只得聚回小院中用饭,用完各自回屋歇息。 饭后,五人欲散,忽然发现一件事情。此院没有专事洒扫的记名弟子,那她们五个人的碗谁洗? 说起来五人都是高贵的真传弟子,自然都不能亲自洗碗。要么就只有百步外,清菌阁里那几个守门的男弟子。可自己初来乍到,便去使唤人家,若叫裴寂师兄知道了,在裴寂师兄心里的印象岂不是大跌? 思来想去,还是只有从五人里挑一个出来洗碗。 五女想明白,眼波流动间电光流转,一个都在打量另一个,似要找出一个最弱的来。 最后那四女都瞧向了白雪。 她们全都是练气期两三层了,而这白雪竟然连练气期都没入,她竟然还是个凡人!不叫她洗叫谁洗? 四个虽已定好人选,但谁也不肯出这个头,场面静默。 过了好半晌,唯戚莹急起来,直接下命令,“白雪,那今天的碗就你洗了啊。以后也是你洗。” 白雪坐着,一言不发,暂无起来洗碗的意思。 戚莹见状,不由得语声尖利,她这是什么意思?她不肯洗,不听自己的话?“白雪,听见没,我叫你呢!起来洗碗!” 今天一整天下来,都没见这白雪说上一句话,老实巴交的,脸又黑,看着小门小户出来的,恐怕家里还是种地的。她还坐着,她是耳朵聋了? 戚莹摔了筷子站起来,指着白雪鼻子,“听没听见?我说你听没听见!” 那三个女子各自坐着,皆是看着,但无人发话,唯有一女名叫甄萝,正是从前散修时期见过白雪的,不由得冷汗直流,小声地拉戚莹,“你别这样,她实力雄厚......” 戚莹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起来,“她还实力雄——” 话没说完,竟劈天迎来一个贯彻头脑的大嘴巴子。 那三个女子全都惊呆,这白雪不知哪一瞬间站了起来,熟练地跳上桌子,就势一把攥住被扇懵的戚莹,结结实实又扇了二三十个巴掌。 戚莹扇的从刚开始还狂叫,到后来气息奄奄,最后直接没了声音。 萧颜礼站起来怒喝道:“白雪!还不住手!你在残害同门吗!” 白雪扇耳光的动作刚丢下,竟如此流利连贯地切去了萧颜礼的方向。萧颜礼早有准备,没让她扇着,但白雪本也不是想扇她,她从储物袋中飞速点出玉清剑气符,一瞬燃尽,而后双手急速掐诀,电光火石间便已从符中召唤出数把冰寒刺骨的透明短剑,齐刷刷向萧颜礼钉去。 “啊!啊——!”剩下二女吓得狂呼乱叫,“哪里来的剑!冰剑!” 萧颜礼显然也没料到这招,早打听清楚这白雪是体修,她怎么竟会驾驭飞剑,这剑还诡异的很! 众人方才都没看清这剑是从符箓中出来的,以为是御剑术。萧颜礼唤出一对玄铁双环作战,二人身影飞动,铿锵之音急密交接,萧颜礼的双环也是硬器,可飞出数丈再收回手中,但在小小院落里终归施展不开,二人的打斗又刻意消了声音的,以防让裴寂听见坏了印象。 几番下来,萧颜礼渐渐不敌,她的双环是靠灵气催动,而白雪的玉清剑气却完全不耗灵气,只耗符箓,偏偏这玉清剑气符她还有的是。 金铁交击之音猛烈地撞击在墙上,萧颜礼崩溃地看见自己两只双环都被冰剑缴了,而她的冰剑还层出不穷,直追着自己绕圈子。终于她跑不动了,五只寒冷刺骨的冰剑瞬息穿透她的衣袖,把她作五马分尸状钉在了墙上。 刚处理完萧颜礼,那边的戚莹却反应过来,夺路要跑,“我要告诉师父!我要告诉师父!” 白雪岂会让她有这个机会,这回她召唤的是怨女剪纸。这院中的天空忽然黑了,刹那之间阴风陡升,一个怨鬼形状的红衣女子幽幽然飘荡来众人跟前。那围观的两个女子更是吓得瘫了,“鬼!鬼啊!”跌落在地,爬都不敢爬。 跑到了小院门口的戚莹回头一观,也是瞳孔瞪大,吓得瘫软,红衣怨女阴阴笑着,飘荡到戚莹面前,忽膨胀得越来越大,最后把戚莹整个压在了身下,戚莹已吓得抽搐,漏出的四肢都在不停打颤。 院中剩下的两个女子早已崩溃,见白雪又看向了她们,连连跪下给她狂磕头。 白雪不予理睬,拾起地上的残符,慢慢走向萧颜礼、戚莹二人。 20、整治师妹 戚莹和萧颜礼都跪在了白雪跟前。另外两个虽没叫她们跪,但也从善如流地跪着,一个个似在比着谁的头更低。 一桌残羹冷炙,碗筷还没有人去洗。白雪拣了一把木椅,拎出来,自己坐着,面对那四个跪着的女子。 “把她捆起来。”白雪淡淡地示意萧颜礼。那三个女子俱惊讶,怎么不是捆戚莹? 三人赶紧站起来去捆了,那戚莹显得尤为卖力。 萧颜礼似有几分傲骨,一声不吭,任由她们捆。 这人先撂在一边,稍后再处理。 白雪转而向那三人,“碗筷谁洗?” 三人互相望,戚莹一咬牙,这事她铁定是赖不过了,跪出来连连磕头,“我洗!以后永远是我洗!” 白雪点点头。“谁是大师姐?” “您!” “您!” “是您!” 三人磕完,又边磕边齐声喊大师姐。 桌子另一边的萧颜礼见着她们这模样,嗤地笑了一声。 白雪皱眉,“有人值月事吗?” 姜纭支支吾吾举手。白雪道:“月事带取下来。” 姜纭震惊地,“啊?” 白雪吩咐甄萝,“你们二人去房间里,帮她把月事带取下来。” 二女只得去了。不久,二人捧着一条满是鲜血的白色布带出来。白雪取过一只剩饭碗,倒了些茶水,而后把那月事带整个浸泡进去。旋即,水都染红了,带上污血尽数落到了碗中。 示意萧颜礼,“给她灌下去。” 四人的大脑今夜再一次崩溃,萧颜礼震惊地大喊,“白雪!你岂敢!你若真让我喝,我这辈子不会放过你!” 三人无法,戚莹尤为迅捷地将血碗递了去,抠住萧颜礼的嘴,硬是给她灌了下去。 若按白雪往日脾气,今日定是要让萧颜礼吞屎,但无奈此地清洁,暂无此秽物,再则也是怕臭了萧颜礼的嘴,明日冲撞谢堪。 待她饮尽后,瞧她咳嗽呕吐了一阵子,而后白雪冷然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日座前的细节我看的一清二楚。谢堪本只收我一个徒弟,是你师父茉幽向他说了什么,才又收这些人,你也是茉幽塞来的。”萧颜礼不答话。 白雪又道:“听说三年前,我初入松楹门时,有人点名让我直接进门。我本已进来了,也是你们茉幽长老从中作梗,我才被调去了木材院。不妨同我说说,茉幽为什么这么看不惯我,派你来又是想干什么?” 萧颜礼闭着眉目,嘴角犹挂着血丝,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白雪感到无趣,此女倒是个硬骨头,明日就要见谢堪了,今夜无法折磨她太过,算了,日后再说吧。 她转而向那三人道:“吃水不忘挖井人,你们也清楚谢堪他本只想收我一个徒弟,若不是为了收我,恐怕都不会有这场大会,你们也就无缘成为真传弟子,是因为我的因,才有你们进清菌阁的果,时时刻刻别忘了因果关系。” 三人:“是是是!都是托大师姐的福,不然我们哪能来!” “从明日起,万事都由我同师父联络。师父跟前,我不说话,你们也不准说话。我若一日只说了三句,你们不能超过两句。不准表现的欢喜雀跃的样子。” 她看了一眼戚莹,戚莹抖了一抖,赶紧将背压得更低。 “想见师父,先得我的同意,想见裴寂,也得先得我的同意。不要以为背着我偷偷进去就可以,治你们的法子有的是。” “我素来衣裳简净,从明日起,你们也不准华衣金钗,所有首饰珠宝都给我拆下来,所有比我华丽的衣裳都交过来。每天只准穿布袍,不准打扮得吸引人视线。出门前脸上抹香灰,若是抹不到比我黑,此后的日子你每个月准备好自己的月事带。” 三人都如鸡仔一般安静地趴着,除了“是是是”一句话也没有。 白雪知道她们心里必也不快,又道:“不要怪我规矩多,既然当了大师姐,便有教养师妹的责任,一则我也是为你们好,得了泼天的运气当上谢堪的真传弟子,若还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穿红挂绿,哪里是真心修道的样子!谢堪看了必也会不喜。衣裳越简洁,便能说明你们道心越坚。”三人连连磕头,“是,大师姐所言极是!” “再则,你们要时刻记住,因为先有我白雪,才有你们在清菌阁的泼天机遇。谁敢越过我去,在师父面前表现得比我还张扬,我自是不喜的,必想方设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三人又是一顿乱点头。 白雪瞧这几人,“都分别是什么境界?报给我听听。” 三人对望一眼,她连她们的境界都看不出来,可见真的没入练气期,还是个凡人。可是她能操控这么多诡异的法宝,却又叫人疑惑! 却见白雪陡地甩出三张小纸人,化作凌厉掌风,狠狠摔在三人的面上,“看什么看!” 三人见又是个诡异物件,吓得连连伏身,戚莹道:“回大师姐!我目下练气期三层!” 姜纭:“回大师姐,我练气期二层!” 甄萝:“回大师姐,我练气期三层!” 白雪看了眼萧颜礼,“那边的货色呢?” 萧颜礼淡淡瞧她一眼,嘴角呛了口血,慢慢道:“练气期四层。” 白雪问三女,“是练气期四层吗?”三女赶紧开了神识看,纷纷道:“没错,没错,她就是练气期四层!” 白雪这便摸清了众人底细,以后使唤起来也好下手。 “无旁事了,只有一件,办完你们便可自回屋去睡觉。” 三女狂喜,连连磕头。 “把你们所有的灵石、法器都交出来。” 三女:“......” 这一趟,白雪共缴获四女灵石二百多块,法器若干。那萧颜礼原本还嘴硬,白雪真让戚莹现场拉屎给她吃,萧颜礼也吓得魂飞魄散了,什么骨气都烟消云散,将她的玄铁双环也缴了,储物袋也缴了,最后摸出来灵石一百多块。 没想到此女竟颇为富有。看来她和她那师父茉幽师徒情笃,茉幽赏了不少好东西。 亥时,放了四女回屋去睡觉,不过白雪自然不会大意,往每人背后打了一张小纸人,权作监视用,“有点动静我都会知道,别想什么歪心思,打什么歪主意。” 四人彻底被治得没心气,只剩了会说“是”这一个音。 . 翌日,裴寂来敲院门,预备接五个师妹去清菌阁拜见师父。 一开门,却楞了好半晌。昨日还十分热闹雀跃的五个女子,今日竟如同在整治军容般,一溜地对齐站着,各个抿嘴睁目,肃静无声,四人成行,站在白雪的下首。 只见这四个女子皆是一个比一个的黑,面上不知是染病还是掉进了什么灰缸,其灰其黑竟能与老鼠比肩。在此四人衬映下,昨日还显得稍微暗淡些的白雪师妹,今日便十分白皙靓丽了。 四个女子的簪环首饰也全除了,衣裳也换了,一水的白色素布袍。方才裴寂一踏进来,还以为这里在办丧事。 裴寂怔怔地,“四位师妹这是......” 那四个却无一人敢答他的话,唯有白雪微笑道:“师妹们决心刻苦修行,抛却凡尘俗念,证无上大道,是以特改换此装扮。” 裴寂哑然笑道:“啊......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裴寂看明白情势,便只对白雪说话了,"白雪师妹,你我二人领上众师妹一起去清菌阁吧,师父已在丹室等候。" . 清菌阁内房间不少,排列得错综复杂,其间竟还有好几条走廊是断开的,待人走近时,下方闲置的走廊感应到,便自动升上来填补空隙,如此才可顺利走过。 白雪一路观望,总算知道这清菌阁为什么闲置多年。这里简直走迷宫一般。有时会升上来两条走廊,若是第一次进入,根本不知到底选哪条。 那谢堪选择此处作居所,也是个颇有意趣之人。 裴寂虽已在这里住了快半年,但一路下来也是连连擦汗,中途带路带叉了一次。一炷香后,众人抵达谢堪的丹室。 丹室是严密关闭的,从外观看,青石覆壁,硕大古朴,可闻淡淡的野苔清香。连着左近走廊都做了一色的青石铺路,黑暗之中唯壁上灯火幽幽。 裴寂轻声传了句音进去,而后丹室之门豁然洞开,三人高的巨门隆隆开启。五女随裴寂轻声进入。 只见丹室内部别有洞天,几乎有一座府邸大小。处处青石垒就,头顶处呈穹窿状,有天光照下。四壁嶙峋山石之下,层接层,列复列,砌了无数的紫檀木藏宝柜,有的抽屉开着,里面是各色珍奇药草。 穹窿天光之下,是一达五丈高的巨大红色丹炉,两边镌刻龙纹兽首,远观清润如玉,近看却觉红中透黑,犹如野兽的腥血。 谢堪整衣高冠,正坐在这丹炉下,双手掐诀呈一固定姿态,眉心灵气流动,正在和炉内之物交换气息。 白雪暗暗心想,“炼丹术。这就是凡人的丹修之术。看似比灵界的炼丹术要复杂些。” 又等片刻,谢堪终于炼好了这丹,只见他甚是轻松,睁开眼时显然没流失什么精气神,五枚闪着黄光的丸子从炉中蹦出,跳进他手里。 谢堪拂袖站起,向五个女子道:“土灵丹,可有效固护丹田,拨正逆乱的灵气,赠与你们的拜师之礼。” 那四个女子大喜,就要伸手接,突地想起什么,一俱望白雪。白雪微不可察地点了个头,四人便欢天喜地地接了。 白雪也接过,“谢师父。” 丹室内明亮,谢堪将众人看得真切,甚是疑惑地,“怎么都这么黑了?” 众人大是跳脚,欲辩又不敢。白雪答道:“师妹们突发奇想,觉得这般打扮甚为美观,师父莫要在意。” 谢堪道:“好罢。不过,修真之士当以炼化性命为要,不可在容貌事上多费心思。” 四人得了教诲也不敢发声,还是白雪代她们言了个“是”。 谢堪煞是疑惑,“怎么也都不讲话了?”说着,将众人领出,去向清菌阁之外。 云海翻拂,峰峦叠绿,山间花果野香扑面而来,翠岭间漫天碧色,清新神爽。 谢堪直在前面走,途径了清菌阁广场,最后抵达一片长满野菌子的山崖边。白雪在后紧跟,一瞬不眨地望着他快步而去的身影,算是解得了何为出尘脱俗。 谢堪走起步来更见风姿,步法虽随意,却平白地立出一株翠松形象,迈步轻逸平稳,直似要平地飞起来,袍袖翩翩,踏风而去。 白雪的眼睛今日就没歇息过,那松辉闪烁疾走,她的眼也翩飞上下。 到山崖了。谢堪召出一条核桃舟,是他的飞行法器,本如掌心大小,忽的便变大了,可载数十人。 其余人皆一跃而上,白雪却尴尬,自己没入练气期,连御空飞行都不会,怎么跳上去? 却见众人都盯着她,只剩她一个在底下了。谢堪也似要说话。 21、清菌阁修行 白雪灵机一动,点出了金红铃铛。山崖长风下一阵铃铛脆音,云燕一般迅速地,白雪施展踢铃纵来到了核桃舟上。那四女又是一阵失落,此人虽是凡人,和她们练气期又有什么两样! 谢堪露出一丝笑,似有赏识之意,而后驾驭核桃舟御风而去。 二男五女在天上飞行约莫一刻钟,谢堪往下四顾,终见着一个点,“找到了。” 云雾散去,众人落地,顿时草香扑鼻,似乎来到了一处遍植草木的所在。 再一回望,有一长圈竹篱笆,一玲珑小竹门,而后是一大片草药圃,在阳光下摇摆着粉粉黄黄各色花蕊,馨香满园。后厢还扎着一低矮简易的草甸小屋。 谢堪:“这是清菌阁的草药园,往后我会传授你们炼丹之术,这草药园也交予你们自行打理,种出的草药可自己吃了。” 四女不答话。白雪:“是,师父。” 谢堪瞧着她,“白雪,这地方就给你管吧。” 白雪欣喜,连忙谢过。方才粗粗一望,便知此地草药不俗,虽还够不上琪花灵草之属,但也是人间界很罕见的草药了,诸如野山参、天冬、黄精之类,数不胜数。若是拿出去卖,也能换些灵石。 接下来谢堪又带众人去了诸多山岭,都在清菌阁周围,不同的岭上置了不同的屋舍,有炼器的,有藏书的,还有练剑习武的。 一路上,却只闻白雪一人回话“是”,那四女却如背景板一般,连裴寂的问话都不搭理。谢堪倒是奇了,难不成自己择了四个哑巴? 原本知晓白雪性情冷淡,恐怕她话不多,届时师徒传授不能顺利,没想到那附来的四个更是冷淡,如此一来,白雪倒显得格外活泼了。 “恐怕她们对我这个师父不甚满意,是误打误撞才进了清菌阁。”谢堪内心唏嘘。罢了,她们冷她们的,我身为师父,该教的还是要教。 言语间,不由对白雪更上了心。此女是自己多年前就看中的,凭其道心之坚,假以时日必能成器,且对自己也十分恭敬,师徒情分可堪完满,自己定当鼎力栽培,助其成道。 . 日暮,五女回到自己的小院,一起吃完饭后,戚莹去洗碗。那三人本想偷偷溜回自己房间,白雪擦了擦嘴,冷冷一声,“过来。” 三人旋即坐回来,低垂眉目,一声不吭。 “土灵丹呢?” 三人互相一望,只好把各自的丹掏出来,交给白雪。那边洗碗的那个生怕自己表不到功,撂了碗就奔来,也把丹交了。 白雪得了四枚土灵丹,却只收三枚,还剩一枚流转在手上,似乎想挑个人送。 四人眼中泛起亮光,收了的丹还能送回来? 白雪道:“回去收拾行李,从今天起不在这住了。” 四人:“啊?在哪住?” “草药园。” 白雪白日时就打好了主意,既然这地皮是她的了,当然不能浪费,正好又有四个劳力,不压榨一下肯定是不合适。自己若能把草药园播种出个成果来,阴暝子的灵石压力又小了些。 白雪叫甄萝唤出长剑,而后五女一齐登剑回草药园,包袱行李全都放去草甸小屋里,接着人来药圃集合。 “从今天起,每天翻地、浇水、除草,开垦新地,一件不能落。”她示意戚莹和姜纭,“你们两负责处理地皮。”又示意萧颜礼和甄萝,“你们两负责浇水除草。” “谁做的最好,当天便有奖励。今天的奖励就是土灵丹。”她晃晃手里的黄色丸子,那四个女子眼中放光芒,饿狼一般,这可是结丹期炼出来的丹药,想想便知价值不菲!立马四人调头散去,各干其活。当夜白雪品评众人成果,最后把土灵丹给了戚莹。 次日裴寂好不容易在草药园找到她们,震惊地发现师妹们竟然全在垦田种药,一个个忙的灰头土脸还不敢歇的样子,白雪却清清静静地走出来与之交谈。 裴寂:“师妹还真是,真是会管园子......” 白雪微笑道:“药草种出来大家都有份,师妹们如此辛苦也是在为自己谋前途。” 裴寂笑道:“也是,也是。” 白雪丢了一枚土灵丹到他手上,裴寂大惊,“师妹!这可是师父送给你的土灵丹,怎么给我了?” 白雪笑道:“我现下尚未开辟丹田,这丹给我也是无用,不如借花献佛,赠与师兄了。” 裴寂大是欣喜,又想拒绝又抵不过土灵丹的诱惑,二人终是和乐融融,喜笑颜开,转瞬亲如兄妹起来。 . “云和化育丹,先将火硝、白矾、密陀僧三味碾末。”丹室内,谢堪在教导炼丹术,今日先学习最初级的云和化育丹。 五个女子在各自的长案上赶紧狂捣雷钵,尤其白雪捣得最用力。 谢堪:“和匀,放粗瓷碗内,中间按下一窝,以水银放窝中用小碗盖之。盐泥封固,碗底放湿草一团。” 五女赶紧照做,白雪第一个完成,取了一把干草跑去水边浸泡,又跑回来塞回碗底。 谢堪走过一一审视,都完成的不错。 谢堪:“然后把碗放去百眼炉边,以湿草枯焦为度,开取灵药用甘草汤浸泡,其后取出晒干,此丹遂成。” 五女立马把碗端去百眼炉边,排了一圈。白雪又奔回来煮甘草汤。这汤煮起来要时间,那四个不由得问起来,“师父,何以要用甘草汤泡?甘草不是用来做夏天酸梅汤的吗?” 不等谢堪回答,白雪就抢答了,“我知道。因为甘草汤能解毒,这是为了减轻云和化育丹的毒性。” 却见谢堪露出赞赏的目光,她竟连这个都知道。“这是医理范畴,你如何得知?” 白雪心想,我的医理都是从药王那学来的,比人间的凡夫俗子要好上百倍,可惜无法对你实言相告,只能说,“早年向民间大夫学习过医理。” 谢堪:“你若通医理,以后炼丹更能得心应手。”显然有重点栽培她的意思。白雪不由得心怦怦狂跳,激动得攥住手心。 等甘草汤的功夫,谢堪又执卷走动起来,“再来。五气朝元丹。硫磺四钱二分,南铅七钱五分,北铅一两,雄黄三钱,雌黄三钱。先将北铅化开,而后再将南铅加入熔化,仰置罐中。” 五女连忙操作,从满案的瓶瓶罐罐里找这些铅汞,慌慌张张地架到火上熔炼,炼完倒进陶土罐子里。 谢堪:“封固升打文火两炷香,武火一炷半香,候盏中水滚以小米置盏内,俟米沉底即可,投入硫、雄、雌各二钱。” ...... 课业结束,谢堪和那四个女子都各自走了,唯白雪还留在丹室。 今日谢堪总共授了三张丹方,虽然都是基础丹方,以后也不会有大用,但白雪心想,“不能让他失望。我得把他教的所有东西都学得透彻。”独自一人在丹室内苦练着。 直到夜半,共将云和化育丹炼了三炉,五气朝元丹炼了四炉,紫升丹炼了三炉。 心中怀揣着一种异样的兴奋,虽在熬夜捣药,但比干什么都快活,“不能让他失望,不能让他失望......” . 今日,谢堪教的是灵气内炼之术。 浅蓝色纱帐飘拂,炉香乍爇,玉檀袅袅,几只暗色蒲团并排而列。 谢堪端坐在前方,玉檀风时而刮过他的发丝,向着窗外的山岭浮去。 “凡所修行,先定心炁,心炁定则神凝,神凝则心安,心安则气升,气升则境忘,境忘则清静,清静则无物,无物则命全,命全则道生,道生则绝相,绝相则觉明,觉明则神通。” 白雪坐在最左边的纱帐下,学着他的样子闭目坐好。静是够静,可是怎么根本没有这胎息诀里说的各般反应? 白雪坐了半晌,忍不住悄悄打开眼睛瞥那四个。只见那四个都坐的深沉,仿佛有一股股的灵气从四面八方往她们身上飘。 白雪不由得焦躁起来,“她们的丹田都已开了,自然能纳灵气,只要按照口诀做就会越来越好,可我灵根断绝,丹田封闭,坐再久也只是装个样子!” 却见谢堪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眼睛睁了开来,注视着她。 白雪暗暗紧张,糟糕,不会被他发现吧,自己开小差了。 谢堪不欲打扰那四个,径直走过来,示意白雪随他出去。 白雪更是紧张到手心冒汗,糟了糟了,要盘问我了,我让他失望了。 走到楼下,谢堪:“怎么静不下心?” 白雪:“......不是静不下心。” 谢堪:“那为何无法入定?”早已神识观过,她竟至今都未开辟丹田,早在收徒当日谢堪心中便是惊讶的。他还以为她起码已到练气七八层。 白雪:“师父,我......”能告诉他灵根破碎的事吗?可以相信他吗? 可是自己对他并不了解,这人间处处是坏人,他会不会有一日也脸面一变来对付自己?若让人知道自己灵界的底细,会不会被抓了去当材料炼丹? 她默了半天,一个字说不出。 谢堪心中生起半分失望,看得见她的勤奋,也看得见她的道心,可惜,竟然资质低劣,天赋不足。 谢堪:“无事,你回去继续坐吧。” 白雪心中惊慌,咬住下唇,自己真的让他失望了。 “是,师父。”慢慢地回了楼上。 . 夜幕降临,白雪独自坐在自己的小屋内,倚墙哭得伤情。 扒住窗框,向着满山岭的冷冽山风大口呼吸,一边吸一边哭,她几乎想把自己摔下去,摔个十瓣二十瓣,直接死了算了。 “我怎么就变成废柴了!” “我在灵界时虽然也灵力低微,但凭努力也能和别人跑到差不多,可是在这里,竟然连努力都没用!” 白雪一声声地哭着,揪住自己的头发,极端强烈地怀疑起自己来。 她是不是真的没有修仙的前途? ...... 这日,又是聚在一起讲炼气之道。 今日的课程对于白雪来说更是天方夜谭了,讲的皆是炼精化气、炼气化神,都是开辟丹田之后许久才会经历的步骤,那四个听得都磕磕绊绊,更别提白雪。 白雪觉得自己在听天书,什么火逼金行,什么顺逆三关,坎离辐辏,她毫无纳气体验,是根本听不懂。 她忍住流泪的冲动,沉静地坐着,假装在打坐。 谢堪又注意到了她,神识一扫,缓缓摇了摇头。见了这摇头,白雪的泪水更是直接流下来了。 谢堪的话听上去是广而告之,但白雪总觉得是在针对自己。 “修道首要必是静心,身外之物不可留恋,七情六欲不可生起,三毒消灭,智慧性存,生生化化,与天地终,若心不静,欲望繁杂,无论怎样的天纵之才都无法得成道果。” 五人连忙道是。 谢堪:“为了巩固你们的修行,从今日起,你们五人每天只准吃一只馒头。” 那四个:“啊?!” 谢堪:“五谷质浊,吃多了必然牵动欲念,可惜你们还没入筑基期,不能喝风饮露,否则连一只馒头我都不让你们吃。” 那四个简直要崩溃,可是她们是凡人啊,还没成仙,竟然一天只能吃一只馒头! 甄萝颤巍巍地,“师父,能不能,能不能打个商量.....一天五只馒头,好吗?” 谢堪严厉的目光扫过来,“五只?” 众人再不敢讲话。 谢堪:“去楼下跪五炷香。” 甄萝:“......” 众人:“......” 甄萝哭哭啼啼地起身去了。 白雪心想,他这八成是冲我来的,其实她们四个修行水平都不错,属于正常进度,何至于再加这一茬?必然是想叫我只吃一个馒头,但是又怕折了我的面子,所以让她们四个陪着。 可是这四个不仅每天要修炼,还要给自己打理草药园,每个月的灵石还得倚靠她们产出一部分,真让她们每天只吃一个馒头,哪有力气干活? 白雪:“师父,师妹们的心够静了,只有我的心不够静,您饶过她们吧,我愿意每天只吃一个馒头。”那三个不由得感恩地看她一眼。 谢堪果然如她所料,很快答应,免了那四人的馒头灾。 白雪颓着步子慢慢晃出清菌阁,心中难受。本来挖宝就要耗气血,自己再减少吃食,以后怎么办?怕不是要力竭而死? 可是自己的丹田根本和心静不静无关。师父他一定是想歪了。 ...... 成为谢堪弟子已经三月有余,不知从哪日起,群山碧岭渐渐地秋了。 这日裴寂又来御剑带白雪出去。二人立在剑尖,见到山河尽在脚下吞吐,云层中穿梭,得见西方金光万道,瑞气虹霓,洒映风火山林,壮美而无言。 裴寂:“三个月了,师妹,你怎么还没开辟丹田,咱们今天去哪里洗练?” 白雪的脑袋耷拉下来,“还去落英岭吧。” 三个月来,白雪在课业上无一不精勤。炼丹、练剑、炼器......几乎全都圆满完成,谢堪考校起来,对答如流。可是丹田仍然没有改变。 吃了三个月的馒头,感觉自己都要变成馒头了。不仅课业繁忙,吃食减少,还要继续挖宝换钱供应阴暝子,白雪深感心力衰竭,走在清菌阁的山岭间,时常有心悸的感觉,身量也瘦了一大把。 谢堪为此也越加苦恼,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谢堪一眼挑中的首徒,竟然连练气期都进不了? 难道她的资质真的太差?难道她就是天生废柴? 明明每天都看到她很努力,各色丹药也给她喂了不少,这般的坚持纵然再是废柴也该觉醒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裴寂御着剑,担忧地,“师父这两日为着你的事,心情也不好,我看他总是走来走去的,这两日你最好别去见他了。” 白雪不由得沉默。 裴寂:“对了,我想起来有一座温泉,或许可以带你去那儿吸纳灵气!” 裴寂所说的温泉其实是谢堪的私人灵泉。这暖汤在清菌阁后山一处隐秘的枫林里,乃是松楹门赠给他的,池中蕴含数百种灵药精华,对于培养灵根、增长灵气大有帮助。谢堪微有洁癖,一直未分享给旁人。 二人落地枫林山道,只见红泉碧蹬,芳华满谷,秋林内布满凛然净洁之气。 拾阶而上,果见一汩汩冒着热气的灵泉,清蓝明澈。 白雪心中大动,此物似乎可行,可是这是谢堪的灵泉,自己能用吗? 裴寂催促她,“快进去吧,日落前出来,我去山道上给你把风。”白雪应了。 手掐子午,缓缓落入池中,静心沉淀,果然有千丝万缕的灵气尝试往自己体内钻,丹田处气息跳动。白雪将心神全数注入下丹田处,指望借助灵气滋补灵根,冲击丹田。但两个时辰过去了,那些灵气还是游离在外,似与自己的灵根无缘。 白雪冷冷地睁眼,此地亦帮不到她。 她坐在温热的水中,心越来越凉,看遍枫谷芳华,看见云间孤雁,断壑长天,寂寥的无以言说。 裴寂见日头要落,在前头喊了一声,“师妹,我现在来了。”而后提足拾来。却见着她这呆板木然的形状,不由得心焦,知道她必是没有进益。 白雪瞧见他,心知他为自己忙前忙后,费了很多心思,不由伸手劝他,“你也下来坐坐,这泉水对你们是有益的。” 裴寂赶紧摇手,“不不不,不行,这是师父的灵泉。” 白雪头一次见如此守矩之人,竟和从前那些同门大不一样,“你下来,换我上去给你把风。不会让师父知道的。” 裴寂心中亦慕此泉,终抵不住诱惑,“那,那好吧......” 裴寂慢慢走下泉水,二人手心交接,白雪纯真一笑,裴寂第一次见她这模样,不由得呆了,“师妹你......” “我怎么?” 裴寂竟不通人事,直接对着女子夸赞起来,“芙蓉出水,清丽脱俗。” 山道上突然响起一声震惊的怒喝,“你们在干什么!” 二人大惊,慌张四顾,那谢堪竟不知何时来了,杵在枫林里,恰好瞧见他们这一幕,拂袖大怒。 二人赶紧出水,浑身打着冷颤,“师父!”却不容他们辩驳,谢堪气的已扫袖而去。 留下一句话,“裴寂自去穷极岭禁闭十日,白雪随我过来!” 二人惊慌互望,师父必是误解他们了!可是于裴寂而言师命难违,他只得先去关禁闭,匆匆御剑去了。白雪遍身水迹,独独追着谢堪如风如松的背影,在枫林里焦急穿梭,芳华随风落。 那个人影就如针芒一般在前方闪耀,但怎么都追不上,永远落不去凡人手心。“他误会我了!” 22、忏悔文 谢堪书房里,触目所及皆是得道登真之字句。 左楹柱刻“真风丕阐”,右楹柱刻“道化兴行”,头顶四个大字:“咸归至道”,榻上还摊着一幅不知谁揣摩了其心志给他送来的字画,正是那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白雪一进屋,谢堪就厉喝,“跪下!” 白雪双腿立折,扑棱一跪。 谢堪焦躁地在书房里踱步来去,自言自语,“我说为何你屡屡不见长进,原来是和裴寂,和裴寂......你们两个,混账!” 白雪高声道:“我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堪见她还嘴,更是气愤,“你们同落在我的灵泉里,难道是我看错了?你和他二人,男女有别,却手牵着手,笑目相对,真是......真是无耻!” 白雪还高声喊:“我只是去泡一下泉水,没想别的!师兄也是后来才来!” 谢堪浑然不信,若非如此,白雪的不长进如何解释?必然是他两个暗中生了情愫,日日心思都不用在修道上,只管男欢女爱去了! 谢堪喝道:“拿我的戒鞭来!” 门口窥探的几个男弟子立马进来应答,而后匆匆跑远,少顷递了一条粗砾的长鞭回来。 白雪瞧见那鞭子就要朝自己落下,还在大喊辩驳,可谢堪已被那一幕气昏了头脑,又睹见白雪非同往日的清丽婉约之态,不由又是一股无名火奔腾,看着她浑身湿漉漉的,气急攻心,狠狠鞭了下去。 白雪咬着牙,一声不吭承受那一记又一记的鞭子。门口的弟子却全乱了,四处奔走相告,“谢长老在打他的首徒!”“谢长老被气疯了!” 不久,近百人都来了这清菌阁,聚在底下窥听上面的咆哮,众人皆纳罕,这谢堪向来清净淡泊之流,今日却这般狂躁了!那徒弟究竟是犯了什么事! 谢堪想起自己当日对这徒弟多么寄予厚望,多么倾力栽培,她却心思不专,道心破败,真是白费自己之苦心! 白雪硬是挺着脊梁被鞭了足足二十下,而后被抛出了门外来,谢堪气急了,又开窗给她扔下一本《忏悔文》,从窗户后说,“念一百遍!念不完不准走!” . “忏悔我等,自从曩劫,乃至今生。假火风地水以成形,恋香味色声而触法。贪嗔嫉姤,恶口妄言,杀盗邪淫,恣情纵欲,逆辱父母,悖负君师......” 白雪挺着脊梁,硬是扛着伤在读那忏悔文。围观众人都瞧着她读,啧啧称叹。 “你瞧,连练气期都没入,难怪谢堪生气。这要搁我我也生气。” “是啊,排那么大场面收了一个首徒,竟然是这种废柴货色,谁能吃的下饭?” “不过她能把一向清冷自持的谢堪逼到这份上,也是大有本事。” ...... 十日后,裴寂关禁闭回来了,听说也遭了谢堪一顿打,此后草药园众女便再也没见到过裴寂,多方打听才知,谢堪命令从此男女分开了,尤其白雪,今后不准见任何男子。 那四个女子日日在草药园面朝黄土背朝天,听说了白雪被打的事,也有过几番眼神交流,但她又好整以暇地回来了,众女便仍是兢兢业业垦地种药。 . 白雪受了伤,趴在自己的床上,这些时日流的泪就像河,一遍遍濡湿枕头。 被打她是无所谓的,可是心里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瘦削的身影蜷缩在床尾的角落,十指死死地抠住墙壁,一遍遍地抹去泪水。 “算了,他要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这于我而言是死局,我是无法从外界找到办法的,今日是师徒,明日也许就是路人,随便他吧,随便他吧。” 白雪受伤的这几日,挖宝的活计只能歇下了。待伤好,她盘腿坐在自己的榻上,把往常事宜拿出来一盘算,这个月阴暝子的四百灵石恐怕凑不够,说不得后边得加紧进度。于是白雪一下地就钻营在群松岭的大小角落。 谢堪自从那日裴寂回来,遭他反复解释,慢慢也得知了真相,心知错怪了,心中懊恼,欲要待她回来对她好些以示歉意,她却连番地不见人。谢堪心中又自生起火来。 这日,白雪仍未去清菌阁报道,谢堪心中不爽,亲自御了核桃舟,来草药园找人。 不见白雪,只见到其他四个徒弟躬身在田地里干活。 谢堪忽的便想起来,自己原来还有四个徒弟。他走近询问,“你们是成天在这儿?” 那几个见竟然是谢堪来了,震惊地抹了抹眼。这些时日白雪对和谢堪相关的事越发霸道,初时只是不让四女和谢堪说话,后来连课业之外的见面都不准。 那几个心知是她想独占师门资源,但连面都不准见,却又有些过了,但幸而这白雪对她们还算人道,师门资源每天都会发些回来给她们,草药园种出来的东西也准许众人采了自吃,总的来说在草药园的日子还是比当寻常的内门弟子要好许多。 四女激动得老泪纵横,这师父竟然还想得起她们,竟然主动来找她们。 戚莹泪盈盈道:“师父你,你终于来了!” 萧颜礼凑上来,“白雪她——” 谢堪直接问:“白雪去哪了?” 萧颜礼观其神色,本欲告的状却哑然无音了。 “回师父,我们也不知道。” 谢堪便撂下众人,自去了草甸小屋,专寻白雪的房间。 见着一格外简单朴素的,心知是她的,推门而入,只见里头四壁也如雪洞一般,毫无装饰。只有一个精装木头匣子格外醒目地挂在床边的墙上,这番对比,此屋主人对此木头匣子的珍视真可谓是隆重了。 谢堪不由好奇,上前启开,以为是什么贵重法宝。却只见了蓝黯黯的一纸封面。 谢堪将书取出,是那日他亲手扔下去的《忏悔文》。 再一摸,匣子里还有东西,手中感觉不对劲,似是什么枯朽的东西,皱眉摸出,是一块干瘪西瓜皮。谢堪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动。 还有几个小瓶,摸出来看了,都是这几个月自己赠给弟子们的丹药,不知为何她这里还剩这么多。 “不吃药,难怪无长进。” 把匣子重新装好挂回墙上。又开始在屋中走动,研究她平时都干些什么。 处处翻箱倒柜,竟忘了非礼勿视的体统,如进了自己家一般。不断皱眉,抽屉里全无东西,箱子里也没有!她看上去随时可以离开这里一般,一样贴身物件也不留。 终于在床底下给他拖出来一只竹筐。 竹筐里,宝光闪闪。一应物事铺排开,皆是白雪准备的本月去绿柳宝居卖的法器。 谢堪依次检点,有刀有剑,有面具,有披风,有尺有环,一一皱着眉头拎起来看,竟在这里藏了这些,世家嫡女......恐怕都是她家里送来的。 . 白雪在山岭里四处挖宝,流连了七日整,估算着终于挖的差不多,而后才返回草药园。 先拖出自己床下那筐宝贝,点出一半丢入储物袋,又点算一番这个月四女产出的各色珍贵药草,一并点入储物袋中,也到去乱葬岗的日子了,盘算着卖完货后直接去乱葬岗呆两天,正好也可以避过谢堪,他这些时日想必正恨着自己。 “松楹门群山已几乎被我挖遍,接下来恐怕会越来越难了。”白雪心中忧虑。 符灵门内根本没有灵液,此地只产符箓,产不了任何无关的东西,许是风水不佳。白雪冷眼瞧着,阴暝子这两年不知往他那丹炉里投入了多少好宝贝,终究一枚好丹没炼出来。 他那里没有灵液的话,就得另谋他路了。 在乱葬岗呆了两天,跋山涉水又回到松楹门,白雪路上却听说一件事,“琼崖绝境”试炼数个月后就要开始了。 这是中原九州修真界二十年才一次的试炼,届时法阵开启,所有参与者会被传送到一座名为“琼崖”的古修士战场,战场上留有丰富的古修资源,各人各凭本事争夺,当然试炼中会出现大量伤亡,此试炼的危险性向来排修真界第一。 此试炼的独特之处在于,其余试炼通常会限定境界,比如只准练气期进入,或只准筑基期进入,而这琼崖绝境却毫无禁忌,任何人都能进。这意味着,凡人能进,元婴期也能进。 一旦境界悬殊的两人遇上了,将会是一场毫无道德底线的残忍虐杀。 危险虽大,奖励也大,每个门派都会为本门贡献最多者奖励一瓶上品灵液、一枚献天丹。 上品灵液可以濡养灵根,极大扩充纳气能力。献天丹可洗练资质,洗去自己不想要的五行属性灵根,换成想要的五行。献天丹通常在结丹后期发挥大作用,为修士凝结元婴做准备。九州修士参加试炼者,通常都是为了古修法宝和献天丹来的。 白雪乍一听此事,兴奋得恨不能蹦起来。上品灵液!心心念念的上品灵液! 不过,再一思,却冷了下来。 虽说她向来敢冒险,但这试炼可不同往常。说到底她只是个凡人,进去了就是食物链底端,连飞都不会,怎么跟元婴老怪斗? 立在一株松树下来回徘徊思索,“谁说必须跟元婴老怪斗?只要夺得门派第一,就能得上品灵液......” 到底怎么样才算门派第一?白雪思考这个问题。是杀人最多?还是杀妖兽最多? 为此,她刻意去松楹门最热闹的主事大殿走了一圈,留心聆听树下各弟子谈话。 “琼崖绝境要开始了,你报名吗?” “我才不去,爱谁去谁去!进去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又没叫你进去跟人打架呀,咱们只要避着点人,往边上走,得个门派第一也不难嘛。” 白雪听到这忍不住了,与此二人搭讪。“请教师兄,怎么样才能得门派第一?” 那人道:“搜出最多古修的宝贝便是第一。” 白雪:“......” 日暮,回到清菌阁附近,立在一片萦绕着野菌子香气的云岭中,高悬许久的心荡然一振,终于缓缓地落了下来。 激动地将那阴雷牌抽出,竖在自己眼前,摩挲着“云雷电鼓随”小字,心道:“司无咎,再一次谢你。” 既然搜出最多宝贝便是第一,她若不去,岂不是妄自菲薄了? . 白雪回到草药园小屋,那四个女子却愣愣地瞧着她。白雪:“怎么?” 戚莹:“大师姐,这些天你到哪去了?师父今日又来了,把你的东西都顺走了。” 白雪挑眉,“顺走了?” 甄萝道:“他让你住清菌阁去,说方便监督你。” 23、月夜幽思 白雪又是一挑眉,监督她?看来谢堪还是不相信自己。 “我走了,谁监督你们?” 那四个女子又是面面相觑,戚莹自告奋勇:“大师姐,我监督她们!” 白雪:“你不行。” “姜纭,以后你监督她们三个。每日辰时来清菌阁向我汇报。” 姜纭赶紧道:“是,大师姐!” 白雪:“改口,都叫姜纭二师姐。” 三女便一齐敛容向姜纭拜了一拜,“二师姐。” 其后白雪便当着众人面,将姜纭带去了后园,予了她一些丹药功法,姜纭喜不自胜,发誓必效忠白雪。白雪又回到前园,给三人重新打了小纸人贴在后背。“诸位,清菌阁离这里路途不远,我亦可时常回来。还望诸位劳心营作,不要想着越矩之事,白雪日后自当厚待各位。”展开踢铃纵去了。 . 传言谢堪冷清,性不喜热闹,据白雪所见,这是个外冷内热之人,虽如此,到底面皮是冷的,让人感觉不好接近。他却安排自己住去清菌阁,令人匪夷所思。 白雪又思量起自己,她也活了有些年头,修得了遍观八方的本事,世间人物一一过眼,两一对比,便知自己的性情属于外冷内也冷,心墙重重,比谢堪更不好接近。他们这两块冰块,若住一栋楼里去,恐怕也不会发生什么故事来。 白雪想起木匣子里那瓜皮。能待他如何?不过只是师徒情分而已。 白雪抵达清菌阁内,颇感惊奇,竟然一个守门男弟子都没有。女弟子原本就是没有的。是以这楼内竟然空无一人。 “难道还是为了男女之防?”白雪暗暗纳罕,竟能防到如此地步。自己又不是什么色中饿狼,见了男子就扑。谢堪到底把自己想成什么样了? “你来了。”空中传来男声,金风泠泠,叫人心醉。 “师父,我住哪里?” “右手,三楼,我的书房旁边。” 连接书房的走廊是露在月光下的。今夜清晖皎洁,素月无尘,白雪渐渐走近,见着月华流泄的长廊上伫立一谪仙般的剪影。檀香风微,白袍垂发,闻声惊动的正颜恰落入古井无波的眼底。白雪望着他的清晖,一遍遍,清晰到模糊。 谢堪应是刚沐浴完,未着冠簪,直接同她指了那屋子,“以后你住在这里。每日修行,我时常检查。” 白雪:“是,师父” 今日谢堪这模样很是不常见,白雪不由得呆了数息。目光流连,从上望到下。 “那物件很大......哪物件?”将手臂也看了,耳朵也看了,没见着什么特别大的东西。 谢堪望着她,眉目不由得一冷,“在看什么?” 白雪的脸呆了呆,不由又将视线凝定在他的鼻子上。鼻子......确实也是好看的,可是鼻子到底跟什么有关呢? 谢堪见她瞧得痴妄,不由得想到她雪洞般屋子里唯一挂着的木头匣子,匣子里取出来竟是那日自己送她的瓜皮。不由得也浮起一分焦躁。 她始终入不了练气期,难不成就是日日想着......想着这些!竟对自己露出如此神色。 “滚进去。”示意她自回房间。 “哦哦,是,师父!”白雪立马要滚。 就要闭门时,谢堪又道:“将心思都放在正事上!” “......是,师父。” . 竟然能有幸同谢堪同一栋楼,还住在他的隔壁,白雪入住这第一晚心情是难以言喻的激动。 不过隔壁只是他的书房,他并不会停留太长时间。偶尔有些文书进来处理,大部分时候是不在的。 今夜,听见他在廊外吹过风,而后推开木门进书房,嘎吱嘎吱的声音清晰极了。 白雪静静躺在枕头上,留神隔壁动静。 哒哒的迈步声,窣窣的衣裾拂动声,搬动木椅的声音,瑟瑟的摊开纸张声。 白雪:“他去桌边坐下了,还拿起了纸看。” 留神了一个时辰,并无别的动静。看来是看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文书。 拎起竹灯套子的沉闷声,拾起烛心剪的金属清脆声,而后是剪下去的果断声。 “他把烛火灭了。看来是准备走了。” 白雪攥住枕套,心内留恋,“怎么就走了,不再看看吗?” 听见此人果然起身站起,木椅又被搬动,足音响起,步屋而出。 白雪紧张地等待着他路过自己这屋子的一刻。果然,他转出来了,可是步伐平稳,即便路过自己这屋子,也如路过其他任何一个屋子一样,毫无情绪,很快消失远处。 白雪换了个姿势蜷着,似乎终于意识到周围有多黑。躺了半晌,还是睡不着。 “唉,像他这种人......还真是少见的很。灵界......灵界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不止声音好听,还香香的,长得.....也好看。” 今夜月色好,白雪难得的放空一回,不再想那修炼的事,开始盘点自己降生五百多年来遇到的一切人物。 不过灵界也如人间一般,等级森严,百姓居所按照修炼等级划分为三等:小清境、中清境、大清境,她苦苦修炼五百年也不过才灵气二阶,只够住在小清境,日日来往交流的也同样都是些小清境人物,原本就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 “没有人比他好看。炎枫天天追着我打,长得像狗屎一样。玄持是有名的美男子,可惜不爱讲话,一年也搭不了几句。蓝合也长得像狗屎一样。还有陆柏、卜八卜、云舫.....怎么都快记不起他们的脸了,实在是长得太普通。” 想完那些人,将谢堪又不客气地从上到下遐想一番,“我以后会成婚吗?若是成婚了,还是要找个......找个像他这样的。” 至于为何是像他这样的,而不是他,白雪心中模模糊糊地,似有一分隐忧。至今开辟不了丹田,不知自己在这人间的修仙路能走到什么地步。也许八成的可能......自己是要一辈子碌碌无为了。 她和这个世界的人,应该是起不了任何缘分的。带着两分难言的哀伤,渐渐陷入了睡眠。 . 住了同一楼内,每日自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如白雪先前希望的一般,这师父近乎完全被她占了。那四个只偶尔有课业时才赶过来集合。 没那四个在边上,谢堪讲起话来不客气很多。 这日,谢堪从外面回来,敲她的房门,也不待回应,只随意敲了三下就直接推门进来。 白雪正在噎她那每天一只的宝贵馒头。见此,不由得呛了起来。 谢堪:“抽查背书。” 白雪赶紧把馒头好生咽了,“嗯嗯。” 谢堪思索一番,“八厘丹丹方。” 白雪:“水银五钱,白霜一钱,扫粉二钱,月石二钱,赤石脂三钱,升香三炷,降香三炷,丹成加入冰片一分。” 谢堪点了个头。“把《时照图》画一遍。” 白雪立刻去桌边要铺笔墨。谢堪将之直接带到书房去,“来书房画。”书房里的墨是研好了的。 白雪暗暗捏了袖子,这时照图可不好画,主要是绘制人体任督二脉的侧面景象,节点错乱,词汇频出,不仅要绘出人身、完整的骨骼结构,还要填补诸多词汇到相应的位置,什么玄泉、姹女、信意、魂性、智汞,一大堆词汇全都要正确地填入各方。 在谢堪的注视下,白雪紧张地铺开长卷,提笔舔墨,思考数息,画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画卷交到谢堪手上。只见这人眉目渐渐皱起。 白雪更是紧张,怎么了?自己有哪个词写错了?此图她曾练习过百遍,应该不会错的。 谢堪:“这是人吗?” 白雪:“......” 时照图原本绘的是一人双手齐揖的侧面图,只见白雪这张上,词汇、骨骼倒是不错,只是人影弧线有些歪得离谱。 谢堪:“这是什么?拜月的猪?” 白雪:“......” 白雪:“对不起,师父,我不会画画。” 谢堪:“再画。” 白雪只好硬着头皮又重新画一张。 交去此人手上。谢堪的眉毛拧的更怪:“这次瘦了,拜月的黄鼠狼?” 白雪:“......” 谢堪不再理会,只撂下一句话,“今日专练人形,画完一百张再出书房。”径自走了。 白雪:“......”在背后大叹气,一声又一声。纵然对此人印象不错,但现在她也有些焦躁了。 还不如就留在草药园,跟他在一栋楼里有什么好! . 二人独居一楼,不知不觉已过了两月有余。 平心而论,谢堪确实尽责,对自己教引用心甚深。可惜白雪始终突破不了这凡人肉身,无论谢堪给她灌下多少灵药,终是无用。 白雪也想过跟他开口要上品灵液,可踌躇再三,还是算了。此物十分珍贵,非普通灵药,修真之人哪个不是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哪个愿意把此等宝物拱手让人?面对谢堪,她的脸皮似乎格外薄些,更是不愿透露出一点窘迫。再说现在已知道了琼崖绝境的门路,还是靠琼崖绝境去争取灵液吧。 白雪本以为谢堪见自己这么不成器,会再次暴跳如雷,没想到两个月过去,竟相处和平。 一日晴暖,山道晶莹,翠草生辉。谢堪将白雪携上,去了灵泉。 “师父,我......”此泉对她无用。可这话定无法叫谢堪信服,这灵泉怎会对人身无用?只要是个人,必定受到灵池水滋养。 谢堪:“坐进去。” 白雪只得坐了进去。随后谢堪竟也坐了进来,闭目掐诀,在后运功,以自己的灵气引导灵泉之气更快地涌入白雪丹田。 白雪感觉到丹田处的冲击力度确实猛了许多,诸多灵气缠绕磐集在碎落的五条灵根周围,试图修复。 但无奈她那灵根着实接纳不了此地泉水,只是空作徘徊,不仅如此,过多的灵气囤积在下丹田处,却不能进入督脉顺启小周天,反而一股又一股地化作血气上冲,白雪胸腔似乎被无数刀子一遍遍地扎,眼底泛出黑色。 她不欲让谢堪查见真相,灵根之事毕竟极为机密,若信错了人,后果非轻,遂闭目内视,赶紧强力调动意念,试图引导灵气分散开进入十二主经,但终究无用,只觉得眼底越来越黑。 “怎么会这样。”谢堪感觉到了异常,但不知到底是哪里异常,还在继续运功摸索。 “师父,停手......”白雪强撑着平静模样,实则已疼痛欲裂。 谢堪并不理解她的处境,不知她的困局在于灵根,还以为是灵气无法停留在丹田,遂更加着意推灵气,越来越多无法被排遣的灵气化作废血堆在了下丹田处。 白雪被血气猛冲,如受凌迟之苦,恨不能速死。“哇”地一声,吐出大口血水,倒在了血泊中。 “白雪!”谢堪大惊,连忙扶住她。 察觉到是灵气逆乱,速速点了一枚土灵丹给她服下。 “师父,我......污遭你的灵泉了......”谢堪眉头皱起,不顾她讲什么,赶紧将之抱起出了泉水。 .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将白雪照料睡下后,谢堪回到书房,骨节分明的十指叩击在紫檀桌案上,百思不得其解。 “经脉和常人无异,应当不是经脉的问题。可为什么灵泉灵气无法顺利被她吸收?” 谢堪思索再三,万万想不到她本不是此界中人,且那灵根天生也是断的,自然和此地事物有诸多难以磨合之处。 “应当也不是灵根的问题。凡人修炼,即便以最粗陋的灵根资质开始,经过日积月累的丹药灌溉和锻体炼魄,也必能开辟丹田,进入练气期。可她竟然连丹田都开不了。” 看来,唯有一个可能性。她的心还是不够静! 当人心浮躁时,即便身处灵气最充沛之所,因浊念萦心,百脉俱闭,丰盈的灵气也绝难进入人体。相反,若一个人时刻心静如水,即便身处最污秽之处,天地六合的灵气也会寻隙攀缝地沁入他的经脉。 谢堪越思越是这个道理,别无他解了,唯有此因。他复又思索,到底是什么让白雪的心静不下来。 “男女之事?......不,她和裴寂并无私情,之前是我错怪了。” “难道她私下里贪玩?心思都在玩乐上?”谢堪忽的想起,前些日子她连着半个月不见人影,对了,那时她是到哪去了? 床下藏的竹筐又浮入他的脑海,谢堪一下拍案皱眉,原来如此。是那些法器障了她的心!她日日不归必是出门耍宝玩乐去了,否则何以要求家人送来这么多器物,她是玩物丧志! . 白雪醒过来时,总感觉房间里好像空了些什么。她闭目思索,一一查点,明面上诸般事物都还在。 待她能下床,想到床下藏的这个月的器物,艰难地将大竹筐拖了出来。一望却魂飞魄散,她的东西全没了! 白雪一瞬间血液都凉了,无边的恐惧涌上来,这都是买她命的东西,都去哪了?都去哪了? 清菌阁里现在只有自己和谢堪住,两人的屋子还靠在一起,能拿走东西的,也只有他了。 白雪下丹田处还有废血堆积,走了两步又眼一黑呕出一口血来,她顾不上这些,给自己简单擦了,跌跌撞撞奔向旁边的书房。 一进门便伏地大拜,“师父!请将我的法器还给我!” 谢堪原在房内清修,一睁眼,却是这般景象,不由得道心动乱,腾地一下站起来,“你就这么在乎这些器物?” 白雪字字泣血,“它们是我的命,请师父还给我!” 谢堪闻言,是了,是了!果然如此!竟然都成她的命了!她还真是玩物丧志! 谢堪怒到拂袖扫落桌上笔砚,“滚回去,好好静修!哪天丹田开了,哪天再来同我要!” 白雪心底一片冰霜,如受千万刀剐,原来如此,他还是生气,气自己开不了丹田,给他丢脸了。所以拿走自己的东西撒气。 白雪伏在地上,将退路想遍了,竟不知路在何方,小声地啜泣起来。 谢堪见着她竟为这些微不足道的玩意轻易流了泪,方知她这颗玩心有多重,亦是大感唏嘘。修道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般舍本逐末的人才! 谢堪不再理会,拂袖离去,留了白雪自个一人在书房反思。 24、打理草药园 东西都没了,这个月怎么赚四百块灵石? 白雪回到自己的房间,焦灼无比。那阴暝子虽已处得熟络,却毫无松口迹象。且他那炼丹成效也不佳,恐怕后面还会同自己坐地起价,要供奉他更多灵石买材料。 自从来到清菌阁,有了草药园,白雪每月的灵石来路便是两路,一路是贩卖自己挖出的器物功法丹药,一路是贩卖草药园的成品药草。 每月还是前者占大头。草药园的药材虽亦有价值不菲者,但终归稀罕,地皮就那么大,种药也不如挖宝,勤快些都能有,这事得看天时。 现下,似乎只能去走贩卖药材这条道了。 白雪速速地施展踢铃纵回了草药园。 隐在桑树后观看,那四个女子果然还在老实种药,姜纭现在是头目,管理那三个,在田间行步走动,还算尽心。 白雪思定了策略,漏出足音来,从篱笆后走出。四人一见她来了,赶紧低头更为恭敬,手上活计也快了。 “大师姐!”“大师姐回来了!”四人礼拜。 白雪笑道:“师妹们,这些时日辛苦你们了,等再过段时间,师父传了我独门功法,我闭门修炼去,便用不着这些草药了。届时大家也可长休一段,我亦会多多赠与大家好处,权作答谢。” 那四个女子听了,激动得冒出泪光来。不用她们当苦工了?还有好处拿! 却见一张张青春的面孔都染着黄土,本来白皙的面庞日日被飞尘扑着,粪臭染着,各个都十足的沧桑,若不是自己熟悉她们几个,来了恐怕要以为这几个都是松楹门粗使妇人。 白雪心下也有几分愧疚,但事情急难,唯有此法可解。待日后她平安渡过了,必好好善待这几个。 白雪坐去了小屋正堂,对姜纭道:“将每个月的药材产出簿子拿来给我看。” 姜纭速拿来了。白雪接过,一页页地翻着,思索着。只见贵重药材一类里,每个月都差不多产出野山参十只,酸枣仁两斤,当归五斤,虫草二十条,雪莲一朵。这些加起来一个月能卖出七八十灵石,再加上其余普通类药材,一个月共卖一百多灵石。 白雪心想,“看来得着力主栽这些名贵药材了。可是这些药材对地皮、天时要求格外高,必得全心呵护,同时扩大种植面积,才能有所成。这几个人手够吗?” 她亦思考过不卖药材,而将药材炼制成品丹药卖出。经了一道加工步骤,售出单价能涨不少。但这四个女子统统只修习到一品炼丹师,顶多只能产出一品丹药,不仅卖不出高价,反而白白浪费名贵药材。 自己虽然有三品炼丹师的理论,偏偏又无灵气支持操作,看来炼制成品丹药行不通。 也只得在药材栽种上下功夫了。 白雪收了簿子,回到阳光照着的药圃下,叫众人停下活计。 “师妹们,经我思考,药圃里的菊花、桃仁、黄芪、甘草等物对我们修行并无大用,我看从此弃了,不再栽种这些普通药材,专门种植人参、酸枣仁、当归、虫草、雪莲。我们既然比别的弟子多一个草药园以供修炼,自该善加利用起来。若还种那些寻常之物,不是浪费了?” 四女闻言也连连称是。白雪又道:“从今日起,把菊花等旧田都推了,改做这五类,同时加大土地开垦面积,要扩充到现在的三倍以上。野山参我要每个月产出四十只,酸枣仁我要二十斤,当归要一百斤,虫草一百条,雪莲二十朵。” 四女听了,直欲发疯,一个个都睁大双眼,不敢相信。甄萝捉起了自己的头发,“大师姐!你没搞错吧!” 那四个始察觉出白雪今日回来的不怀好意,一个个如梦初醒,作一排跪下给她磕头。 “大师姐!这么多我们哪种的出来!大师姐您行行好,别折磨我们了!” 白雪笑道:“咱们五人同心,其利断金,开垦土地又不是难事,再说这加的也不多,只要土地面积够,多少种不出来?” 姜纭颤抖道:“可是大师姐,当归、酸枣仁尚且可以多开土地种植出来,野山参却是全凭运气,虫草和雪莲更是罕见,对土地环境要求极为严苛,我们哪造的来这天时。” 白雪:“如此,甄萝,你负责当归和酸枣仁。戚莹负责野山参,一块地冒不出来就多辟几块地,草药园山岭这么广,总不能连区区四十根野山参都得不到。虫草由姜纭负责,此物原是虫,因感秋风金气而腐朽化为草,你在原地皮上搭个棚子,把虫子多多地埋下,日夜对着它鸣击金锣,让它感受金气,产量不就上来了?”那三个女子听了已经是崩溃不堪。 还有个雪莲,白雪心想,“雪莲的环境得极端严寒,此处山岭唯山巅得一点严寒之气,是以每个月只能产出雪莲一朵。恰好我有个雪山符可用,燃此符咒,立地现出一座三人高的小雪丘,便可为环境降温了。届时我安排一处地皮,密密排满雪山,同时广散雪莲种子,着萧颜礼守着,还怕雪莲产量不提升?” 萧颜礼已是瞧着她发抖,白雪的话未出,她便已预想到自己的局面。 果然,白雪说了,“萧颜礼,雪莲我亦有法子增产,只不过需劳烦你多穿几件衣裳,日夜替我看守了。” 白雪不由得心想,幸亏茉幽当日多塞了一个徒弟来,否则今日人手都不够。 那四个女子排一行地哭天喊地朝她大磕头,白雪冷冷道:“干什么?等产量提高了,你们也有好处。再说增产药材助我速速修行,我攀得高了,自也不会亏待你们。”而后领了四女出来,立地便监督她们开工干活。 - 白雪这趟在草药园留了足足七天,亲眼见着她们老实开垦,把地皮扩大了两倍,五种贵价药材也各自依计开种,稍感放心,吩咐姜纭继续监督,自个回去了。 谢堪这些天心烦意乱,在清菌阁山崖边踱步来去。反复思考白雪的诡异体质,难不成自己真的收了个废柴?这废柴还是自己一眼看中的,深以为然的,难不成真的是自己看走了眼?他谢堪竟有看走眼的时候。 一边思虑着,一边又不见了这女子人影。 她到底有没有把心思放在修道上! 自己虽说只是个结丹期,好歹也在修真界有名有姓,她莫不成是没看上自己这个师父?想起当日松涛滚滚,碧泉奔流,自己捉着她的手,情真意切地问,她却颇看不上的模样,说不要师父。 是了,是了,必然是没看上。海外仙门,世家嫡女,那么多资源供她挑选,恐怕她家族里随意拎个出来都比自己高阶,怎么可能看得上! 想着,却见白雪在空中使着踢铃纵渐渐靠近了。 一听到这清脆铃铛的声音他就心烦!这法器必也是白雪家族给她的!都是祸人道心的毒药! 白雪刚落地,却陡然一凉,脚下一阵风疾驰,自己的金红铃铛被收到了山崖边站着的谢堪手里。 白雪心道糟糕,让他碰上了。惴惴地作揖,“师父,您缘何在此?” 谢堪冷道:“观望某人去何处玩耍了。” 白雪笑道:“并未玩耍,只是前往各个山头吸纳灵气。” 谢堪瞧她哂笑模样,心中冷哼,她也唯有打点算盘时才会对人笑起些许。 望见她腰间鼓鼓囊囊的白色储物袋,自己竟是漏了,她的主要玩物竟都在储物袋里,自己搜的那些恐怕都是无足轻重的,难怪她这一趟出去玩耍又玩了这么多天! 谢堪不假商量,一袖掌风,又把储物袋硬生生拽来了自己手里,神光一点,挂去了他的腰上。 白雪大是崩溃,“师父!您为何这样!” 谢堪道:“放心,不看你的隐私,这些玩物且在我这里保存。等你入练气期了再交还给你。” 一盆又一盆的凉水直往白雪头上灌,她几乎瘫了,立在山崖云间,飘飘欲坠。 储物袋里是所有的保命法器、战斗符箓,包括用来监控四女的小纸人,还有这个月还能赚点灵石的十几件法器。 白雪泣不成声跪下来,攀住谢堪的腿,“师父求你!求你还给我!我不能没有那些......” 谢堪心中亦是冰凉,修真问道时不见她勤心,只不过缴了她的储物袋,就这般惊心动魄了,难不成储物袋里有什么要紧事物?可他们住在独立的清菌阁里,断无杂人往来,能有什么危机事? “白雪,你起来。想要你的东西,就先向我证明你自己。” “我证明不了,我证明不了......”白雪已头绪断尽,只不断在地上磕头,渴望此人开恩放过自己。 谢堪见此,心更冷,“我白收你了!” 白雪擦了眼泪,跪立在地上,“师父,你逐了我吧。” “白雪有愧师恩,终日营营,不能成道,望师父放行,逐我出山门!” 25、鸡汤 谢堪将白雪拖回了清菌阁书房,鞭笞其脊骨的声音远至二三里外都能听到。 白雪这般坚毅的女子,在那狂风骤雨般的鞭笞下也难以忍受地惨叫连连。 谢堪竟是气的疯了,她方才说什么?说让自己逐她出山门? 谢堪抬起戒鞭,颤巍巍地指着白雪,“你是我选中的首徒,我不放你,你敢弃我?”说着,又是一记又一记狠狠的鞭刑,白雪后背皮肉皆绽,粗粝长鞭上挂满鲜血。 “不得了了!谢长老又在打他的首徒!”几个好事的男弟子从数里外赶过来瞧热闹,又速速地奔了开去四散消息。 不多时,清菌阁下又聚了广大群众,啧啧称叹地立在那,听上面男的骂,女的哭。 白雪高声道:“你放了我吧!我不愿再做你的徒弟了!” 谢堪恨中带泪,如松的步法竟也错乱了,颠三倒四指着她,“你......你休想,你休想!” “不入练气期,我永世不放你!” 接着只闻女子又惨哭起来,似被连环鞭地痛彻心扉了。 众好事者听了个心满意足,想不到一向待人冷淡的谢堪,发起疯来,事体也如此之多。 一人:“看来还是这白雪太不长进,白占了首徒的位置,却什么成就也没有。我要是谢堪,我恐怕比他还疯。” 另一人:“谢堪恐怕是觉自己在松楹门丢尽了脸面。” “是啊,谁能想到一个结丹期的大能,竟在徒弟上栽了面子,他这么强,教出的首徒却连练气期都进不了,这岂不说明他自己也不那么强吗。” “听说他那其他几个女徒弟竟也都是锯嘴葫芦,成日家的不说话,实在是怪异的很,我看他们清菌阁一门恐怕有病。” 众人叹完,满意地离去了,听见楼上的打骂也歇了声息。 - 白雪渐渐觉察出谢堪不为人知的一面来。 他打完自己,自去冷静了一会,本以为不会再来了,没想到子夜时分,他竟取了宽敞的貂毛披风来,给自己披上,问自己冷不冷。 白雪心中惧他,不敢答言。谢堪知她满身伤痕,竟似懊悔,用披风盖上,又点出不少疗伤良药,主动道歉。“若非你出言不逊,我也不会如此失态......伤害了你。你可知错?” 白雪侧过身不语,半晌,道:“师父,你我恐是无缘,在此耗着,于你名声也不好。你放我走吧。” 那谢堪转瞬换了脸色,僵着,而后冷哼一声,拔地而起,拂袖走了。 - 歇息二日,白雪再次振作精神。 她细思前事,谢堪必然还是因为自己不长进所以大发雷霆。 想到此事,心中便无尽叹息。本以为是个神仙人物,没想到内里竟和旁人一样的俗气。见我不成器,丢了面子,便又打又骂。 白雪思及此处,不由得抹了眼泪。原本是对他怀了很深的期待的。 从结果论,这一个师父,竟和先前那些师父也差不多了。 所有器物都已被谢堪缴完,目前只剩下阴雷牌和残丝。 她这些日子渐渐捉摸到,谢堪一直想要一个雷霆法宝,本来就不敢向他透露阴雷牌,现在更是不敢。 这牌子是她唯一的倚仗,绝不能被别人夺走。那日幸好谢堪没缴此物,不然她定要跟他拼命。 白雪左思右想,找锦布缝了只锦绣灿烂的空布囊,挂在阴雷牌旁边。如此一来,对面人一眼看到的只会是这锦囊,必以为锦囊里有重器,要缴也是缴它。 . 这个月只剩十五天,不知草药园产出的药材够不够卖四百灵石。 白雪失了金红铃铛,只能徒步,最终跋涉一整个半天,抵达草药园。见四个女子瘦了许多,在卖力地干着各自活计。 要威胁她们恐怕有难度了。什么符箓都没了,小纸人也被没收了,清菌阁里随谢堪性情,只有清修物事,根本找不到画符的符纸,她无法制作纸人。 幸好在书房的书柜里找到了一沓红纸,可以进行剪裁,最终剪了几个怨女。这怨女藏在袖子内部,成了她唯一的倚仗。 四个女子也听闻了白雪又被鞭笞的事,私下里交头接耳,议论些许,终究是惧于淫威,不敢漏出什么苗头。今日,果然又见她好端端地回来了。 白雪有气无力,山岭上望了一圈。地皮确实都开垦出来了,就是不知道数日后收成怎样。 万一凑不够,阴暝子发怒,真的不给自己磕头虫解药,接下来会怎么样?自己会立刻变成驼背吗? 变了驼背必然有碍行路,届时入了琼崖绝境如何同人争夺?恐怕连路都走不动。 白雪思之良久,悲从中来,深觉天之不公,天下修真人士数万,何以就她这么难? . 离去之前,白雪缴了四人的储物袋,加起来有八十格,又想再缴点傍身宝物,那四个却空空如也,摊手将自己望着,方想起早已缴过一轮了。 白雪不由懊悔,“早知如此,该将她们养的肥些。” 白雪回到清菌阁,老实了几天,不敢再出门。那谢堪在楼里同她日日对着,眼见着态度和软起来。 敲了三下门,然后不管有没有答应,直接进来。 白雪正躺在床上干瞪眼,见他来了,倒也不动弹,干瞪眼地望着他。 谢堪赶紧将身子转过去,不便观看。 “起来。抽查背书。” “师父,徒儿已不想修道了,不用背书了吧。” “你说什么?”银灰色大袖豁然转过来。 “徒儿每天只能吃一个馒头,还要做很多事情,我其实是很累的。”说着说着,一行清泪流下来。注目着头顶的蓝色帐子。 谢堪默了默,竟没露出暴躁的神色。 “你都要做什么事?每日只不过修习课业而已。” 白雪淌着泪,“思沉沦苦,发清净心。我每日都在被刀戈剑戟打磨着,要维持这颗清净心好难。” 谢堪不禁上前一步,“何来的刀戈剑戟?松楹门有人为难你了?” 白雪淌着泪的眼渐渐瞥向他,为难我的不就是你吗。 谢堪见了那泪光,竟一时怔住。一个凡人的脸上,怎会有如此悲凉。 谢堪:“从今日起,每天五个馒头。” 白雪只瞪着头顶:“我要吃烧鸡。” 谢堪:“......” 谢堪:“你别得寸进尺。” 白雪:“我起不来了,师父,请你出去吧。” 谢堪:“......你今天就是不想背书。” 白雪:“是的我不想背。” 谢堪:“你简直......!不行,必须背书!” 谢堪再不搭理,直接上前掀了被子,把此人拖下来,拽到书房,门狠狠关上。 谢堪:“组窍歌,背。” 白雪便背了起来,“真一之道何所云,莫若先敲厨房门。厨房门内有真金,真金便是鸡翅膀。杳杳冥冥开众妙,恍恍惚惚葆真窍,翡翠虾仁出离乡,东坡肘子在坎方。甜酒一杯又一杯,粽子豆团入我嘴,馒头半年已吃腻,瘦成人干无人怜。” 谢堪:“......”大袖似都在抖。 谢堪“你”了半天,也不知你个什么。 白雪木头一般呆傻地站着,也无所谓他要怎么反应,顶多再被打一顿。 “你等着!”谢堪甩袖出门去了。 白雪心想,“拿戒鞭去了。” 不料,半个时辰后,竟是端着一锅黄亮的鸡汤来了。 白雪:“......” 谢堪冷冷地:“烧鸡不会,只会鸡汤。” 白雪讶异地,“师父,你去偷鸡了?” 谢堪亦诧异,“怎么会偷鸡?这是我同松楹门厨房要的鸡。”眉目转而一沉,“何以一看到鸡就想到是偷的?” 看她那神色,谢堪不由得又是一顿抖。“好啊你,你,你偷过鸡!” 白雪怕他这回真要去拿戒鞭,赶紧端了鸡汤就跑,“我只是个凡人,偷偷鸡怎么了,我五毒俱全,七情六欲全都有,乱的很,师父你可别对我抱有期望。” 只听谢堪在书房的出气声隔着门板都听到。 . 谢堪不仅允她随意吃喝了,这些时日检查课业似乎也没那么勤了。 不过他随意进人房间的习惯还是没改。 寒冬腊月,人影蓦地进来,携着一身的冰雪气,丢给她一枚刚炼出来的丹药,“吃了试试。” 白雪一看又是丹药,直接挥手拒了,钻回被子里睡觉。 “不要,没用。” 谢堪:“......什么没用!我给你的那些药究竟吃没吃?” 白雪:“师父你回去吧,不劳你费心,我天资不够,不能浪费你的药。” 谢堪:“你既知天资不够,更该多吃药。” 白雪心想,灵液的事到底能不能向他求?可那是上品灵液,比下品和中品还贵重百倍,自己在绿柳宝居崩溃地同人祈求过两次,可下场是什么?谢堪虽然是自己的师父,真的能向他求吗? 心底里一道倔气竟牢牢地阻住她。也许她能向天下所有人下跪,向他们攀求,可她不愿在谢堪面前也这样。她宁愿死了,也不想露出一点不体面。 白雪:“师父,我不要。你走吧,门开着很冷。” 谢堪急躁了,“你是狗熊吗,就这么冬眠了?”竟然又来掀她的被子,将人拽下床。 白雪不由得惊叫一声,这温度着实是冷,屋外唰唰地刮着寒风,屋里也冰块似的。 “冷!”白雪蓦地一扑,直直抱住谢堪,人体当然是温暖的。 却只这么一瞬,两个人都惊住。白雪赶紧又松开,速速奔回床上,拿被子掩了。 谢堪不再强求,默了默,“明日再检查。”带门离去了。 . 白雪思索,旁的可以不要,金红铃铛必须找回来。此物是赶路工具,有了它干什么都能增加效率。是日,白雪估摸谢堪去了丹室炼丹,又悄然钻入他的书房,四处翻找。 四壁的格子都没有。白雪懊恼就要离去,却见着余光中有东西闪闪发光。留神一看,是几十枚散落的灵石。还有他的飞行法器核桃舟。 白雪目中闪过一道精光。若能用上核桃舟,自然更为便捷......他此刻不在这里,自己用一会儿立刻还回来,他必然不会察觉。只是此物得靠灵气操控,自己又没有灵气...... 忽的,瞧着那灵石想到,“灵石之所以叫灵石,正因它蕴含了灵气,若以灵石投掷核桃舟......” 白雪试着捡起一块,向核桃舟一弹指,“去。” 灵石一触碰到核桃舟,瞬间一股清亮的灵气纳入了核桃舟内,而那灵石随之黯了色泽,掉落在地。同时核桃舟自行摆动起来,落至她的掌心。 白雪喜极,果然有用!她将那黯淡的灵石杂进群石里,似乎看不出区别,又摸了几块藏进袖子,而后携着核桃舟走出门去。 既有了这法宝,赶路快多了。她先回草药园视察一遍四女劳作,而后快速飞去了仅剩的没挖过的地皮,召唤紫阴雷,迅速挖宝。 如此折腾半夜,赶在谢堪炼完丹前回了来,又将核桃舟摆回原位,将几块用完的灵石掩进群石堆里,不注意看绝对无法发现。 如此这般,白雪又连番出去好几天,都是夜半出,凌晨归。谢堪最近一直在炼丹,也未曾发觉。白日时检查她修行,发现她一直呆在屋子里,甚是乖觉,倒倍感欣慰。 这日,白雪回来时,谢堪竟已在书房。屋内檀香袅袅,薄雾沉沉,人影倚在榻上瞧一卷道经,似看得入迷,还未发现核桃舟丢失。 白雪暗叫糟糕,稍后他若要用核桃舟出行怎么办?可是自己又没有理由贸然进去。 想了片刻,灵机转动,悄然一笑。白雪取出怨女剪纸,吹了口气,从窗缝里塞进去,“去把他引出来。” 闪身门口,瞧见剪纸绕去谢堪的背后慢慢膨胀,一个红衣女鬼形象贴着他的后背,白雪低声道:“来。” 怨女忽地发出尖叫,往谢堪的背上一趴。 谢堪手中书卷抖了一抖,他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回应速度之快令人叹服,只见书被他作了武器,自上点下来,三两步旋身间把那剪纸一折二折,竟夹成一片,夹去了书页里。 “什么东西?”谢堪颇是好奇。竟开始研究起来。 白雪大失所望,他一点也没被吓住! 幸好兜里还有很多张怨女,发了狠地全塞进去,“看我不吓死你!” 这回谢堪真切看到了,很多女鬼出现在屋子里。眉头皱起,知道是纸做的,但还是好奇都是哪来的。 忽的眉心一跳,竟一个闪身出了屋子直奔侧屋,白雪还在屋里,她闭关清修,万万不能被此物吓到! 白雪如愿将他引了出来,却瞧见他是去了自己屋子,满脸焦急,心中一瞬惊疑,同时脚步挪移,去他书房妥帖处置好了核桃舟,闪回柱子后。 “白雪!”“白雪!”谢堪急急奔了出来,四处呼唤。 白雪心中暗惊,他这是在担心自己? 白雪慢慢出来,“师父。我在这。” 谢堪将她手一捉,急忙带向书房,“来了几个女鬼,不过你别怕,都是纸做的,我看你今晚就在书房——” 白雪的衣襟却没揣好,那红艳艳的女鬼剪纸藏在襟下,在灯火里如此耀眼。 白雪瞧着谢堪脸色变了,赶紧故作紧张地,“怎么?有女鬼?女鬼在哪?” 谢堪冷冷哼了,面色又是绿,又是青,显见的也拉长了。 “怎么了师父?女鬼在哪?徒儿害怕!”白雪还浑然不觉。 捉着的手往书房里一撂,重重把门一关,“你就在里面和你的女鬼作伴吧!” 白雪:“......” 白雪被关,方知事败,低头瞧见自己歪了的衣襟,不由叹息。 不过那谢堪倒也是会关,竟将她同核桃舟关来了一屋,如此,进出倒是方便了。且既然关了,定没有很快打开的道理,说不得谢堪会把自己弄在这屋里绝食几日,自己岂不时间更宽裕了? 谁料不过堪堪一个时辰,谢堪便疑心自己是眼花看错了,那红色说不准其实只是她的衣衫,又来急急地放人。一打眼,空留一桌新裁的红纸,以及一扇迎风大开的窗户。 谢堪:“......” - 此人在天明时守到了驾核桃舟回来的白雪。只见这徒弟拉风无比,飞在天上兴致昂扬,头可顶天,手里不知拎了什么宝贝,一脸得意,简直连新科状元都比她不过。 核桃舟她似嫌破,到处是核桃壳的崎岖嶙峋,不好下脚,在天上结结实实踩了几回,还骂了句废物。 悠悠地下来了,准备进窗。 谢堪早已守在那使好了绊子,她一进来,脚下一滑,便倒进了一个人衣袖里去。 白雪以为遭贼人暗算,已劈头准备好一个大耳光,高高举起却生生顿住了,“......师父?” 26、碎蝶 少顷,二人已规矩严整,排布整齐。 女的跪着,双手举一小核桃舟。男的立着,手提一丈余戒鞭。 谢堪来回巡视,暂无下手打算,但也算痛心疾首了,“自己说,错在哪!” 白雪心知又要被打,百无聊赖地,“不该借用师父的核桃舟,不该在禁闭时出门。” 谢堪:“你拎回来的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说到此,白雪紧张了起来,这是她千辛万苦挖出来的一个重宝,可不能再被缴了!她不肯说话,谢堪更是疑惑,直接上手夺了过来,原来是一只宝瓶。形制古朴,着五彩花漆,清晖闪耀,和自己的法宝玉禁宝瓶略有几分共通处,但这不过普通练气期的玩意。 谢堪心内想,“待她长进了,我将玉禁宝瓶传给她也未为不可,却如此不求上进,本末倒置,日日沉迷在这些玩意里。” 谢堪怒地一声,直接将花漆瓶砸了。满地冰冷,碎片触目。 以后这些东西,来多少,他砸多少,务必让白雪的心思回到正道上! 白雪听见这一声响,却似魂碎了。扔了核桃舟,豁然站起来,“谢堪!” 谢堪:“......!”她竟敢直呼自己名字! 谢堪再次气到发抖,入道这么多年,也教引过不少后学,各个都是对他毕恭毕敬,不敢高声,白雪她是反了天了? “......跪下!” 白雪横眉站立,“不跪!” 谢堪本不想再打,可如此形势,纵他心性再好也不由得挥鞭狠狠抽了下去,“白雪!你是越发肆无忌惮了!竟敢直呼为师名讳!” 白雪这回即便被抽都不肯跪。她想起自己这一身凛凛傲骨,在灵界几百年来只跪过司无咎一人,他是帮了她的大恩人,只有他才值得她跪,其余这些人,算什么东西?她来人界这些年,怎么竟堕落至此了! 一个又一个,全都是扒皮吃肉的恶虎! 白雪目中闪着疾芒,反手拽住谢堪的戒鞭,“谢堪!你厌弃我,我不求你体谅!你也不知我的艰辛,我们从此散了吧!” 谢堪浑身发抖,指着她,“你......你果真有什么艰辛,大可以告诉师父,为什么,为什么......” 白雪冷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白雪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天下人又有几个干净的?谢堪,我知道我耽误了你的名声,你放我走,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从此你也自在了。没错,我是天生废柴,我废柴独走我废柴的道,倒也没想过和你们这些结丹元婴攀扯缘分!” 谢堪气的涌出如豆的泪来,一字一句都扎在他的心上。不知何时起,同她的误会竟如此深了。 虽如此,这毕竟只是一个废柴徒弟,如她所说,放了便是,但谢堪眉目发抖,纵如此亦不肯开口。 书房阁楼,地动山摇,一记又一记的戒鞭结实地抽打在白雪的背上。白雪偏是硬了骨气,既不跪,也不喊。已不拿他当师父待,本可以召出宝贝制敌,可惜所有东西都被缴了,阴雷牌又不能轻易展示给人看,尤其是他,见了紫阴雷必定心生争夺之意,到时难保性命堪忧。 白雪受着一记又一记清脆的戒鞭,他已不知这样打过自己多少次了。 恍惚想到初见时,翩翩衣袖,清冷贵言,后来夜不成寐......辗转反侧,谁知如今竟结了这样的仇恨,那一缕缥缈的绮思,也不由得断去云山外了。 白雪想着,目中滚落了一滴泪,心道:“谢堪啊谢堪,原以为你是来救我的,原来你和他们一样,是来伤我的。” 楼下好事者早已聚了大片,有人连首尾都听到了,在给人讲解。 “不得了了,这回是师徒两个对骂!那白雪竟然喊的比谢堪还高!” “竟有此事!徒弟敢骂师父!这徒弟岂不是不想活了!” “谢堪实在是倒霉,竟然收了这么一个首徒!我要是他,我半夜想起来得被气死!” ...... 此日过后,情势竟急转直变了。 谢堪不仅没放她出师门,反而把她日夜关在了清菌阁书房里,一开始是为的给她一些教训。后来,却更严重了。 那四个女子听闻白雪和谢堪对骂之事,知她这回应当彻底失势了,特特前来告状。谢堪闻听了草药园一事,气的当场回到书房狠狠鞭挞白雪。 当着众人面,白雪被鞭倒在血泊里,双手被捆缚的绳索磨出了血痕。 谢堪一次又一次咬牙道:“我真不知你是这样的蛇蝎心肠!”“压榨同门,威逼师妹,还有什么你做不出来?” “你是仙门世家的嫡女,玩物大把,想要的东西全都挥之即来,为什么还剥削你四个师妹!” “定是从没有人教育过你,你的心太野了!” 谢堪发了疯地朝着她的脊骨挥鞭,白雪呕出一大口的血来,那四个女子都见了惊心动魄,连连拉谢堪,谢堪却还不停。 人道是清冷仙君,正道楷模,教训起自己的弟子来,却这般严词厉色,近乎暴戾。 白雪无言答他,只是统统受着。 这一番,自己的日子甚至比在前几个师父处还要惨了。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得遇真师,亲闻至道......”她伏在戒鞭下,荒凉地想了又想。 一直被关着,无法去乱葬岗交灵石,这个月末,白雪紧张地等待,果然发觉背部开始有一些不对劲。 从颈开始,似乎有很多虫子在血液里细细爬着,勾的人浑身发痒。若稍微弯一些,便好过了,若不弯,那痒便越来越弥散深重,沁进骨头里,而后骨头开始发寒,寒到极致就开始剧烈的疼痛。 白雪什么都不怕,被鞭打不怕,被关禁闭不怕,只怕这个。若真的弯了,她还能直的起来吗? 她内心狠狠告诫自己,“不能弯。” 她将自己的背贴在冰冷的窗下墙壁,用尽全力和那异动的骨髓对抗。她若不弯,背上就如生铁洪流灌入脊柱一般,又冷又硬,绝难熬受。又如千虫噬咬,绝非人能所忍受。白雪的汗水大滴地落下,眼角通红,满面苍白,使劲地抠住窗隙,绝不能弯! 某日,她正在对抗时,谢堪恰巧走了进来。 “你在干什么?”看见她蜷曲在地上的样子,也有几分诧异。眉毛微皱,准备上前。 白雪咬紧牙关对抗着那股恶力,心想此事不能告知旁人,若被他知道磕头虫的前因后果,少不得像曹满真一样判我一个“邪魔外道”“背叛师门”,把我也打去穷极岭。 “无事,月信到了。” 谢堪错愕,下意识是回避。突地,却又想起来那日萧颜礼告状里的某一条,不由得唇角含讥,冷笑起来,“自作自受。本是萍水相逢,却逼另一个女子喝下......你今日有多疼,就该想到那日那些女子有多疼!” “她们.......哪里疼了?”背部已痛到微不可察地颤抖,蜷在袖子里的手握紧成一团,几欲痉挛。 谢堪冷哼一声欲走。 白雪实在疼到无力,只求速死。她噗地一声折倒在谢堪身前,哀求道:“放人生命,可积功德。我无心和任何人争斗,只想回家,求你放我离去,此生此世白雪感念你的恩德!” 谢堪被她扯了衣角,本欲作那惯常的冷漠模样,却不知为何做不得,目中闪了几丝哀悯,亦不知是什么让他到如此地步都不肯放开这个废柴徒儿。 谢堪没有说话,没有嘲笑,静静地扯开她,关门离去了。 “只不过是个孽徒......一段孽缘而已。”他在心中对自己说。 不知又过了多少时日,她这跗骨之毒已将她折磨至快要神志不清。虽从外人来看,还是那般的冷漠寡言,冷心冷肺。 恍惚听见楼下有了新的女子声音。 白雪细细聆听,渐渐听得,此人叫王舒胭,是谢堪新收的徒弟。 “是该收个新徒弟,洗洗自己声名。”白雪贴着墙想。 只闻他们二人朝夕相伴,辛勤授业,这女子领悟力高强,若干天就突破了练气期五层。 照他们这个趋势看,这女子的修为将很快在众同门里遥遥领先,恐怕众人有新的大师姐了。 白雪对此事应当是很看得开的,毕竟谢堪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件,他要收多少徒弟,自然不是她能控制的。可是一日日地听着楼下话语,却还是有深深浅浅的眼泪流下来。她只能把那眼泪擦了,再恢复做无动于衷的模样。“无妨,我本就和他不是一界的人。本来也起不了什么缘分。” 白雪盘算自己的背痛还没有不可挽救,只要及时去乱葬岗吃了解药,应该会好起来。既然这女子来了,谢堪他心中应当满意了,说不准能求得他放行。 一转念,却思起,自己修真也有好几个年头了,却连练气期都没入,而人家真正的天赋强者,短短数日就到达练气五层。不怪谢堪频频动怒,自己这样的不叫废柴叫什么? 就算吃得了解药,继续修真,自己真的能有长进? 思及此命门关键处,一种史无前例的泰山压顶般的恐惧向她慢慢压来。 这些时日因着背痛,她的神智屡屡接近摧垮,强自留着一个要回家的念头才撑下来。见了王舒胭这样的天才,却宿命般地察觉了自己的渺小。 人家什么都不用做,事事顺心,得师父诚心栽培。自己事事费尽心机,一颗心分八瓣使,进三步却得退四步,这如许年,真像是一场笑话。 白雪闹中轰鸣着“废柴”两个字,头痛欲裂。跌跌撞撞,扑倒在书房的各个墙面,背也痛,头也痛,以头抢地才得到一点平静。不断有泪水砸落下来,她屡屡苦心谋求,可是最终得到了什么? 当初在灵界时,自己本从荷花中化生,不如那些云气里化生的清净,生生低人一等,吃了几百年的苦才成了个灵官,一心向上,妄图登仙,可是怎么了?竟然一转头打下人界。 到了人界,自己也不肯放弃,可是怎么了?自己成了个驼子,成了徒弟里最废的,整个门派最废的,到哪都被人笑,现在落魄到谢堪都不屑她了。 ...... 白雪的脑海中昏昏茫茫,不断有白色的影子飘过,她只觉得疼,习惯性地将背在墙壁上牢牢贴住,一寸一分地细密感受那锥心刺骨的痛。手又抠住了窗沿,这一块已经被她抠烂了。 昏昏沉沉,只知坚持。最后还如往常一般地滚倒在地,抽搐,发抖,然后微不可察地背又弯下去几分。原来不做一个驼子要受如此痛苦。 “真可笑啊......真可笑......”抽髓拔骨的痛楚中,自己废柴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显现。一会儿是她挖宝倒在松林里,一会儿是被从云端抛下,趴在草丛里,一会儿又是满身血地倒在鞭子下。这么多年了,浑无长进,却不知还在坚持个什么。 眼角通红,贴了三个时辰,用尽全力和受拔骨之痛的脊柱对抗,一次又一次咬牙发力,却还是觉出了要败的趋势。纵死不能折腰。 白雪恍恍惚惚,红透双眼,站去了立在山脊的书房窗台上。 “我不修仙了,我也不回灵界了。” 那双深刻的眸子慢慢变得素淡了,迎着风,落下淡淡的一线水光。 恰此时谢堪推门进来了,一眼便见着白雪推了窗,立在万顷林风悠悠中。手腕粗的绳索竟被她咬断了。 “白雪!”谢堪发疯,大袖如乱蝶踉跄奔跌进来,清冷风华尽散,只因为自己锁她,她就要寻死?她就这么不愿留在他身边?! 白雪红透了眼,看了一眼谢堪,张开双臂如碎落的血蝶,灼灼扑了下去,翠岭重重,万叶千声,蓝衣人影一闪便不见。 “白雪!白筠篮!”谢堪血色尽失,大是疯狂,似一道光扑上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