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珠阁》
1. 赐婚
正德二十年,盛夏。
御花园中的芳草都被日光晒得萎靡,一位略显瘦弱的青年正跪在石子路上,身形摇晃,云心取了西瓜从少年身后走过,心想宫中还从未见陛下被人如此痴缠,竟不是想要争宠的妃嫔,而是个皇子。
远处清凉亭中陛下身边的宫女低着头走近跪在地上的青年,“四殿下,陛下说了,有什么事起来回,莫要再跪着了。”
陛下仁厚是人尽皆知,这位四皇子一声不吭跪在御花园中,足足有两个时辰,放到云心身上,高低回他一句“有事说事,没事莫挨老子。”
云心虽然觉得这出戏十分新鲜,奈何托盘中的冰块已经快化了,只得匆匆回宫。
那青年跪在太阳底下,脸晒得通红,愣是不动地方不张口,皇帝终于耐不住性子,起身要走,就听他声嘶力竭的开口道:“父皇,儿臣想求娶一位宫中女官。”
左右哗然,历来皇子婚事都由陛下赐婚,四皇子今年十九,眼看着还有两月的时间就要加冠了,这个时候同陛下求娶一位宫女,恐怕是有些荒唐。
平日里若皇子遇到合心意的女子,都由母妃来操心,若是宫中侍奉的女官被皇子相中,会由皇妃安排在皇子身边,多被称为“晓事女官”,可行肌肤之亲。
待皇子加冠开府后纳为侍妾,侧妃等,今日四皇子公然提出求娶,竟是要将这宫女娶作正妃的意思。
秀帝两眼一黑,手中的茶差点泼到衣服上,他闭了闭眼,还得保持一个好形象,不然传到前朝去,那些言官不定要怎么弹劾。
“老四,你起来说话。”他缓缓张口,声音中透着疲惫。
“求父皇允准!”四皇子直直俯下身,头嗑在地上,咚地一声。
秀帝被架起来不知作何反应,说到底,老四的母妃早早去世,他又没有时间顾及这个儿子,身边全是侍卫,连一个正经的贴身侍女也没有,现在被公然提出来,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
“你且过来,和朕说说,看上了哪个宫里的宫女。”说着挥退了周围的宫女太监。
萧煜这才摇摇晃晃地起来,一旁的小宫女想上去扶,他摆了摆手,缓缓去到秀帝面前。
“儿臣斗胆,想求娶重华宫掌事宫女,云心姑娘。”
云心正在太子殿下的宫中和茯苓说着刚才看见的八卦,暑气太盛,重华宫中又不能离人,她匆匆路过就回来避暑。
茯苓一边听一边从旁边的果盘中拿了块西瓜给云心:“云心姐姐,吃瓜!”
云心噗的笑了出来,回头看看小太子:还在床上午睡,和茯苓说道:“你也吃,你也吃。”
秀帝这回真气的扔掉了手中的茶杯,四下跪成一团。
他咬着牙,下颌骨处明显地鼓动:“你确实斗胆。”
平复了一阵,秀帝看着萧煜,神色莫测:“重华宫是太子宫殿,那是侍奉你幼弟的女官,是当朝太傅之女,你非要和他去抢吗?”
萧煜又一次跪下:“回父皇,儿臣见那宫女办事仔细,照顾太子殿下尽心尽力,不由想起了母妃…”
“请父皇允准。”他手按在方才茶杯的碎瓷片上,地面留下了些血痕。
外面跑来一位小太监,脚步稀碎,神色焦急,待侯公公查验后直递了一封密信上去。秀帝看到密信上的内容,眉头紧皱。
“算了,没空与你这逆子耽误,朕回去批折子了。”陛下起身看了看他的手,侍奉的太监去喊了轿子,“赐婚这事朕答应了,毕竟是东宫的人,朕会和皇后仔细商议,你回去罢。”
萧煜仍维持着跪姿:“谢父皇。”
云心正吃着瓜,就听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门口的小丫头急匆匆地进来,“云心姐姐,内务府李总管过来了。”
她马上收拾好瓜果,和茯苓去前院迎。
李公公素日和云心关系不错,因着云心当差尽心,照顾小太子也妥帖,还帮着云心在陛下面前美言过两次。
此时李公公神色不定,似是有些难以张口。
云心四下看了看:“李公公,这附近都是重华宫办事妥当的,有什么事您可直言。”
“云心姑娘,方才御花园四殿下的事,想必有所耳闻?”李公公凑近同云心耳语。
云心愣了,李总管问这事情是何意思?她不知道。只能打马虎眼:“李总管说笑,我们重华宫平日是不听什么外面消息的,太子殿下还小,身边得一直有人才行。”
李公公直言:“云心姑娘,方才四殿下在御花园求陛下赐婚,求得是你呀!”他向茯苓讨了口茶喝,继续说道:“老奴本以为是传错了消息,本朝并没有将宫女赐婚皇子的先例,可问了陛下身边的候公公,说确有其事,此刻陛下正在拟旨。”
“老奴只有到重华宫告知姑娘,姑娘也好有个准备。”说着,李公公起身向她行了一礼。
云心朝李公公略福了福,“多谢李公公,太子殿下午睡起来,该用水果了。”
她面上不显,内心却已然慌了,原以为将来到了年龄会被放出宫去,她这样的家世,做晓事女官是不太可能的,赐婚…确实是有可能的。可进宫两年,四皇子一向深居简出,她与四皇子素日并无交集,为何求娶的偏偏是她?
“云心姐姐,怎么办啊,我不想和你分开。”茯苓在一旁眼里已有了泪花。
她回神捏了捏茯苓的脸:“先别哭,我们想想办法。”
李公公方才过来传话已经提醒了她,本朝还没有这样的先例,如今陛下也没有下明旨,只是派内务府来传话,说明此事还有余地。
她们这样的小人物肯定是没法直接违抗圣旨的,可若是太子呢?若是太子请皇后去求呢?
她方才回了李公公,只说太子殿下要用水果,进殿争取时间,她看着床上的小太子,软软小小的一团,竟有些不舍。做这个掌事宫女做了也有两年了,同太子不能说没有感情。
她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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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床边拍了拍他的小脸,小孩子正迷迷糊糊地哼唧着,揉了揉眼睛起身。
“唔…云心姐姐。”
“太子殿下是时候起床穿衣了,午点时间要到了。”她备好太子的衣服鞋子,并没有帮着小朋友穿上。
重华宫的宫女也早已习惯了这一切,阖宫中只有云心一个是皇后娘娘亲自提拔的,小太子也确实越长越健壮。如今云心已经是顶头的大宫女了,她们谁也不会说上司的不是。
待小太子就穿好了衣服,云心已剔好了西瓜籽,备好了午点。招呼他过来检查一下:小孩子毕竟手指没有力气,手腕发育也不完全,衣服穿得有些歪歪扭扭的,云心帮他整了整,又轻轻抱了小太子一下。
她蹲下来看着小太子的眼睛:“太子殿下,今天内务府李公公来,说陛下正在拟旨,要把奴婢赐给四殿下。”
小太子原本伸手还要抱,听了这话一下子呆了,瞪着眼睛问:“那,云心姐姐要和我分开了?”
“小殿下莫要难过,奴婢若离开重华宫,往后茯苓来给殿下做大宫女,和奴婢是一样的。”说着云心揉了揉太子的头。
听到一直在身边的人就要被调走了,小太子立马掉下眼泪,茯苓在一旁也跟着哭出来。
宫中皇子与母妃接触的少,每天打交道的都是这些侍奉的宫女太监,更别说大宫女,实际上就是半个乳母。
小太子想的很简单: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温柔漂亮的姐姐,又好不容易把姐姐带到自己宫里来,居然要和姐姐分开了。
“云心姐姐…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走吗?”他抽抽搭搭地哭着,云心为难地摇摇头:“陛下若真下旨,奴婢怎敢不遵从?”
“那…那我去求求父皇,不要把云心姐姐调走。”茯苓替小太子备好小轿,直奔养心殿而去。
李公公见状,同云心打了招呼便回了内务府,该提醒的已经提醒到位了,剩下的就等陛下的旨意。
虞渊同萧煜通报了重华宫的情况,萧煜正沏了一杯碧螺春,屋里茶香满盈,他端起来略微抿一小口:“猜到她们会想这个主意了,可惜这次不管用。”随即挥了挥手,示意虞渊下去。
他才回了清远居不一会,陛下就派人给他送了金疮药过来,传口谕叫他好好养伤,他即刻便明白了陛下的意思。今天这事,不说是小太子,就是皇后亲自去求,也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云心在重华宫等着消息,小太子去为她求情,她自然不能跟着一起去,只在宫里清洗小太子用的皮球,花签等玩意儿。
要说赐婚这事,小太子去求情兴许未必管用,可太子毕竟是皇上心尖上的儿子,掉着眼泪撒着娇,皇上定然会心软。况且她是皇后亲选的重华宫掌事宫女,陛下想要赐婚,也需和皇后商议,这位皇后娘娘一向是偏宠小太子的,想来也不会同意。
想到这里,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不一会就听到门外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2. 还是棋子
她停下手里的活前去门口请安。
皇后从凤驾下来,忙把跪着的云心扶起来,掩面哽咽道:“云心,这次是我们母子害了你。”
云心把皇后娘娘迎近重华宫,除了两个贴身的大宫女,剩余的宫女太监都留在院里。
皇后本姓杨,是当朝魏国公的独女,气质雍容,性格沉稳,只是容貌比起其它几位妃子稍微逊色,此时眼含水色,泪珠要掉不掉,也显得十分可怜。
“娘娘切莫着急,奴婢跟随小殿下也有两年,早已是娘娘和小殿下的人了,莫说什么害不害的。”云心给皇后娘娘倒了杯热茶,正是适口的温度:“先喝了茶再说吧。”
皇后本就悄悄观察云心的神色,听她这样说,拿出帕子拭了眼角的泪,立马变了神色:“前几日,我兄长去花船上结识了个清倌,非要带到家里纳为良妾。”
听了这话,云心已明白了大半。
皇后的兄长杨畚本是下一任魏国公,现已封了世子,娶的是清流李家的二小姐,死去贵妃的妹妹。官宦之家本来就比寻常人家讲究许多,何况是以名节为生命的清流,而杨畚这边…
说是认识了清倌,事实上,谁知道呢?
就说是只卖艺不卖身的清白女子,叫李小姐同这样身份的女子共事一夫,恐怕李家也不肯答应。
至于四皇子,他就是李贵妃的儿子。
皇后看她兴许已想了个通透,拿着帕子掩面道:“陛下已斥责了本宫的父亲,家教不严。”
她看向云心的眼神里满是恳切:“适才陛下召见本宫,说老四已年近弱冠,身边还没有个贴心人照顾起居,实在不成体统。”
说罢眼泪又似断线珠子掉下来:“老四同陛下求娶你,说是看上了你稳重妥帖,陛下已答应了他。”
这下云心是彻底懂了,她被资本狠狠做局了!
皇后若主动提出赐婚,本是表现嫡母对皇子的关心,恰巧她是太子身边的大宫女,皇后最器重的女官。四皇子又刚刚向陛下求了她,一方面展现自己的慈母形象,一方面对李家也是安抚,一箭双雕。
她轻叹一声,起身行礼:“奴婢明白了。”
对面立马转悲为喜,“云心,陛下已传了口谕,命你在老四及冠之前去清远居掌事。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和本宫说,需要什么吃的,玩的,到时候本宫吩咐茯苓给你送到清远居。”
又叮嘱宫女给云心留下一盒子金银饰品,“桓儿那边…你不要和他多说。”
她没有到门口送皇后离开。
皇后已经表明了她的立场,小太子那边,想必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如今陛下明旨依然未下,既然皇后和小太子的路都走不通,不如直接去问四皇子本人了,时间紧迫,她夹脚快步出了重华宫。
清远居这边正忙成一团,主子吩咐西院要整个收拾干净,平日里这边又没个女子,只剩下些小太监正忙进忙出的。
谢宁正蹲坐在门边同虞渊闲聊着:“主子怎么突然叫收拾西院,有人要住进来?”
虞渊抱着剑直杵在那,动也不动。
谢宁伸手拽了拽他裤脚:“问你呢?”
“咱们清远居的规矩是不是该重新立一立了?”萧煜站在门口,俯视着谢宁。
他只觉得被那眼神盯得发毛,蹭地立起来:“主子,属下坏了规矩,甘愿认罚。”
萧煜点点头:“该罚多少,自己去领。”
谢宁去清远居外领罚,虞渊上前密报萧煜:“主子,您之前派人到怜香楼去赎的那个女子,经咱们的人指点,出来后果然直奔魏国公府。”
“他们做的孽,反倒帮了我一个忙。”他看了看手上包好的伤口,嘴角不自觉的勾起。
“云心姑娘那边,已得了陛下口谕,估计明天就能搬到主子这边来。”虞渊留心观察着萧煜的神色。
他皱了皱眉,看了眼西院里面:“收拾得太慢,明日怎么住人。”又招呼几个小太监往屋里添置了些精巧摆件。
重华宫离清远居还算近,倘若正常行走,需要走上一盏茶的功夫,远远地云心就看到有个少年在清远局门口跪瓷片,随着走近,细看那少年膝盖上还绑着棉花垫,正摇摇摆摆地朝门内张望,头顶束的发也一晃一晃地。
此时她心急如焚,上前直接叩门。
谢宁就在旁边打量起她来:这姑娘长相大气,三庭五眼,眉目含情,看上去非常舒服,在宫女里也算是一等一的美人。气质温柔,周身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味,此时穿着鹅黄色宫装,站在门前,亭亭玉立。只是此时眉头紧蹙,似有急事要找主子。
若叫他用一个词形容,就是安全,看到这姑娘就会觉得很安全,不自觉地卸下防备。若以后他要讨老婆,就讨个这样的。
门从里面打开了,有位黑衣男子从内里走出来,对云心微微点头:“云心姑娘。”
“劳烦大人通传四殿下,云心有三问,要问过殿下。”说罢略微福了福。
黑衣男子并未进去通传,而是直接让开大门:“主子吩咐了,若是今日云心姑娘过来,不必通传。”
原来这就是主子刚才请求赐婚的女子,谢宁摇摇头,幸好刚刚没搭话,打消了讨老婆念头。
萧煜就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此时盯着西院的方向,云心打量他,这人五官精致,眸似秋水,鼻梁高挺,唇色略淡,似是有些不足之症。气质温润,坐姿挺拔,有松竹之姿,只是身形略显瘦削。若叫她来形容,当的上俊逸二字。
似是察觉她过来,转头看她,把云心看得一愣,真是生的好一双含情眼,黑眸深邃,却惹人怜爱。
看到她,双眼微微睁大:“云心姐姐竟真的来了。”语毕又笑开了,“同你玩笑的,方才听到了,云心姐姐有三问要问本王,请吧。”
云心这才如梦初醒,双手叠于腰间,简单行了个礼:“奴婢这三个问题,愿殿下坦诚相待,请殿下屏退左右。”
萧煜自见了她,视线便一直黏着在她身上,听她说完,略挥一挥手,方才那黑衣侍从和小太监都退了出去,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云心道:“问罢,他们都听不到了。”
云心跪地:“敢问殿下,是否早已知道魏国公世子同那清倌之事?”她不敢看他,却觉得那视线变得越发缱绻。
萧煜轻笑道:“知道,姐姐还有两个问题。”
“请问殿下,王妃人选是否非奴婢不可?”
“不是。”
“殿下有心争夺皇位?”问至此处,云心闭了闭眼,但愿萧煜不会被自己触怒。
那人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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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并无。”
云心俯身叩头:“请殿下求陛下收回旨意,云心当不起四王妃这个身份。”
“方才太子殿下已经去了养心殿,想必也是为了姐姐想拒婚的事吧?”萧煜缓缓说道,“云心姐姐先请起,这事我同你细细说道。”他起身扶云心坐在旁边。
“姐姐进宫已有两年,而本王还有两月加冠,加冠之后,定然会在宫外开府,届时姐姐和本王搬去宫外,远离皇宫,这难道不是姐姐所求?”说罢,他倒了一杯茶,放在云心面前。
宫女有几个不想出宫?虽然萧煜说的确实是同他成婚的好处,可这一纸婚约,却远没有这么简单。
云心开口道:“殿下既知我是太傅之女,又无心争夺皇位,为何选我?”
她爹傅仪方六年前被封为太傅,从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傅家的女儿,更是权力的象征,她更不可能去自己选择未来的郎君。正因如此她才选择进宫做宫女,等到了二十五岁被放出宫,她年岁已大,不再是被赐婚的棋子,想游山玩水,览尽天下胜景都随她。
如今若是嫁给皇子,而且是以东宫女官的身份被皇上赐婚,她父亲和皇后就与四皇子的利益绑定在一起,傅家不仅要和太子,还要和另一位皇子捆绑,若这位皇子有心争夺皇位,傅家就会立于危墙之下,可若是对皇位无心,又为何选择她这样的身份?
他苦笑,若说自己对傅云心一见钟情,她怎么也不会相信吧。
“你方才问,王妃人选是否非你不可,虽然不是,可你是本王最好的选择。”
云心被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颇有些不自在,错开了视线。
他似是不觉,继续说着:“李家如今这一辈只剩下我和李二小姐,魏国公世子做出这样的事来,陛下势必要维系李家和杨家的关系,最快的办法,就是叫魏国公再找一位族女与我成婚。”
这样,魏国公同李家就互相成了儿女亲家,倘若李家主张同魏国公世子和离,还有四皇子的婚事将两家牢牢绑在一起。清流文官之首,必须要和太子的家族联系在一起。
想透了这一层,云心点了点头。
“我不愿与魏国公家搅和到一起,还需要娶一位和他杨家有所联系的贵女,云心姐姐自然是最好的人选。”他摩挲着手上的碧玉扳指。
萧煜这个想法十分狡猾,云心是东宫的掌事宫女,若成了四皇子妃,他的岳父是太子的老师,自然也解决了陛下的烦恼,于萧煜自己,更是多了一层护盾:娶了太傅之女,他的地位会更加稳固。倘若未来太子登基,太傅或是受封丞相,或是继续做太子太傅,而他,只要不威胁皇位,永远是体面的王爷。
“像我这样的皇子,既不受父皇宠爱,又没有母妃为我打算,只能自己救自己了。”说着,他靠近了云心,呼吸可闻,“出宫后,云心姐姐住到王府里,本王也不会限制姐姐出入王府,凡事都自由,同姐姐期满被放出宫并没有什么两样。”
“姐姐考虑的如何?”
方才那一番利益分析,几乎全是他胡诌的,看着云心垂眸陷入沉思的样子,萧煜心跳如擂鼓,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亲她一下的冲动。
云心思考良久,对她,对傅家,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前提是,四皇子说的都是真的。
3. 交易
此时萧煜变了变姿势,云心听到他微微地嘶了一声。才看到他一只手竟缠着布帛,她问道:“殿下受伤了?”
“奴婢给殿下换药吧。”云心起身吩咐门外的小太监去拿药箱。
他这里金疮药倒是上品,像是御赐的东西。云心拆了他手上的布帛,沾血的布帛和皮肉粘连在一起,撕的时候萧煜也没反应。
云心观察他的表情,连嘴唇都被他咬得发白,好像很痛。
她留意了伤口,像是今日的新伤,是在哪里受的伤呢?是不是在御花园?
边往伤口上倒金创药粉,边重新帮萧煜缠上布帛,边做边叮嘱着:“殿下之后莫要总是活动手指,若伤口再破溃,又会和布帛粘在一起。”
对面那人眼神灼灼地盯着她:“云心姐姐,这是答应了?”
她柔柔说道:“殿下的意思,云心明白了。若依殿下所说,这场交易并无不妥。只是…”她面上一红,“既是一场交易,必不要有夫妻之实了。若往后殿下看中哪个女子,自可告知奴婢,和离亦可。”
萧煜的表情顿时不大好看,只轻声说着:“知道了。”
这位主子真是阴晴不定,是个难伺候的。
远远地听到小太子的哭声,云心起身告别:“今日与四殿下这场交易,希望殿下能够如方才所说,不要违约。”
回宫的路上,云心思索着方才两人的对话,她的问题故意留了余地,目的就是想试探萧煜的势力范围。
询问萧煜他是否知道魏国公世子之事,是想知道他在宫外有没有培植势力,又或者…皇上身边有他的人,他的回答非常坦诚,显然是都有。
然而这两种可能,无论哪一种,对杨家都是威胁。
侍奉太子殿下这些时日,她的话对于皇后还是可信的。重华宫都是皇后的人,她何时去的清远居,去了多久,皇后都会知道。若这番对话她回去如实禀告皇后娘娘,想来杨家还会有所行动,可她不应该说。
在正式成婚之前,这次谈话会成为他落在云心手中的把柄,成婚之后,只靠李家的支持,他日子不会过太舒心。
若是要倚仗傅家的名望势力,她也不愁没办法辖制他。
想通了这一些,这场婚事对于她来说,还真是一桩不错的买卖。
她自懂事起就要做傅家的嫡长女,要照顾妹妹,保持温柔体面的形象。进了宫,要侍奉贵人,事事小心谨慎。如今成婚,嫁一个没什么势力的皇子,还能行动自由,已是很不错的归宿了。
侯公公此时带着圣旨进了重华宫。
云心在门口刚巧碰到了他,侯公公并不意外,打开手中圣旨宣读,众人跪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四子萧煜,天潢贵胄,秉性仁孝,行端表正,年近及冠,宜谐伉俪。
宫女傅氏云心,乃太子太傅傅公之嫡女,久侍宫闱,温良敦厚。仪范端庄,克勤克谨。懿德昭然,深得朕心,亦为皇四子所嘉许,情钟意笃。
朕念其淑慎之德,堪为内助;察皇四子之诚,实难拂逆。特以傅氏为四皇子正妃,以彰其贤,以成佳偶。
所行合卺之仪,着礼部施行,及皇四子加冠之日依制举行。
钦此!”
说罢,侯公公将圣旨放到云心手里:“姑娘好运道,陛下赐婚可是无上殊荣。”
云心跪地接下圣旨,却觉得恍然间像在做梦,从此以后,她这一生就这样和四皇子绑在一起。
宫外的父亲母亲,想来也刚刚接到圣旨…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视线瞥见桌上那一盒子金银器物,是方才皇后娘娘留下的。
云心不由得想起和萧桓结识那天的事:她才来不久,同时选秀的几个女孩子家室不低,可都分去了几个不得宠的妃子那里,父亲身为太子太傅,恐怕也使了好些银子才把她送到东宫。
内务府本就拜高踩低,她家身份不低,使了银子的又多少好说话些,给她安排了个奉茶宫女的职务。
那日小太子正在吃鸽子蛋,旁边的小丫头拿纸鸢逗他,一颗鸽子蛋直直卡住了喉咙。
小太子喘不上气来,立马脸憋的紫胀,皇后娘娘和身边几位宫女忙着叫太医,云心在一旁看了,忙过去将小太子倒立拍打,见他将口中食物吐了出来才停下。家中小妹幼时也是这样,恰巧被一位过路的医师救了,她便记了下来。
云心因为怪异的施救方式被皇后下旨捆住,太医进了门,望闻问切几道关都走了一遍,说小太子施救得当,已无大碍。
皇后这才下令把她松开,又拉着她关心了好一会,从那以后,她在东宫逐渐得到重用,直升到掌事宫女。
门外小太子的哭声越来越近,她如梦初醒,幼子无辜,可皇后这样的人,心是永远也捂不热的。
她越是尽心地照顾太子,利益越是和皇后紧紧捆绑,直到最后彻底落为东宫的棋子,即使不是现在,她这颗棋子也会在适当的时候被抛弃。
“云心姐姐,父皇…父皇说以后他会让你经常来看我。”小太子进屋就扑到云心身上,眼泪沾湿了她身上的衣服。
皇后的一番话早已让她打消了留在重华宫中的念头,她轻轻拍着小殿下的后背,安慰道:“陛下允了奴婢以后经常来看小殿下,奴婢以后自然会常来。”
云心收拾随身的物品,茯苓也在一旁帮忙,除了贴身用的,皇后娘娘最后给的那盒细软也必须要带走。倘若不带,皇后得知,必然疑心她有所不满,这重华宫中处处都是她的亲信,瞒不过去的。
今晚的重华宫注定是寂静的,云心给小太子讲了三四个故事他都没有睡着,黑黑的眼珠直盯着她,似乎一错神她就要跑掉了。
“云心姐姐,明日我要送你去清远居。”小太子说着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手还死死抓住她的衣服。
茯苓给桌上燃着的灯又添了些灯油,怀中穿来酣眠声,两人对视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小太子还是彻底睡熟了。
“姐姐今晚在这里陪小殿下安寝吧,我去外面守夜。”茯苓点起宫灯,说着就要出门。
“哎,你站一站。”云心轻声拦住她,又怕怀里的小太子被吵醒,拍了拍他的背。
虽说嫁给四皇子是被算计的,可她对小太子还是狠不下心来。
襄国太子从出生就会指定太傅,小太子的太傅是她父亲,平日家教就是出了名的严苛,父亲又是个老古板,肯定比小时候教导云心会更加严格。明年太子满六岁,就要交由太傅教导。
小孩子好不容易被将养得这么好,倘若按她爹的安排,起早贪黑不出半年,身子定然又有亏空。
她招呼茯苓过来,虽然知道这是难为她,还是叮嘱道:“我走以后,你就是重华宫的大宫女了,这宫中一向论迹不论心,只看身份背景,体面荣耀。”
说着,从体己里面拿出一支海棠花簪和一锭金子,花簪是用通草制的,闲暇时她自己做来取乐的东西,却也花了足足两月的功夫。
“姐姐把这花簪给你,就算我的一番心意,拜托你好好照顾小殿下,多带着他出去走走。”又把那锭金子放到茯苓梳妆盒的夹层,“这钱你收着,内务府那些人,若遇到难处,给些银钱也好办事。”
茯苓听着,连眼圈都红了,紧握着云心的手:“姐姐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想来四殿下也是看重姐姐的。”
云心拿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别叫人看见你哭,往后当了大宫女,行事要稳当些,动辄就掉眼泪可不行。”
“往后重华宫大小事务,都要靠你这个大宫女主持局面,实在为难,就去找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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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娘娘…或者去找我。”她絮絮叨叨说了很久,茯苓也并不厌烦,一一点头。
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两个小丫头足足坐了一夜,茯苓的眼睛早肿得桃儿似的,还是不舍地拽着云心的衣袖,小太子睡得口水都站在她衣服上,嘴里还喃喃着不走。
云心苦笑道:“你们两个这样拉着拽着我,我心里真想,若违抗了圣旨会怎样。”
茯苓忙道:“姐姐莫要玩笑,违抗圣旨可是死罪。”
看时辰茯苓该去主持重华宫的洒扫事务了,云心催促她:“你去吧,今儿头天做大宫女,别叫其它奴婢们见你误了时候。”说着,把昨夜给她的海棠花簪别在茯苓的发髻上。
茯苓三步一回头,终究出了内殿的大门。云心叹了口气,安慰茯苓的那套话,她自己也未必能做到。
萧煜自出生就没了娘,李贵妃难产而死,死前却牵涉一桩大案,死后还被褫夺封号,草草下葬。陛下从小就不疼爱这个儿子,如今要做他的正妃,即使两人已经做了交易,她的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
东西早收拾妥当,云心看了看还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太子,狠下心来把小手从身上移开。谁知小太子还是被吵醒了。
“云心姐姐,你要走了吗?”他吧唧一下嘴,又抱上云心的手臂。
“是啊,小殿下往后不要再把口水流到别的姐姐衣服上了。”云心轻抚了小太子的头,“今日小殿下不要再哭了,茯苓姐姐第一天接我的任,若是再哭,你母后知道了要罚她。”
安抚过了小太子,云心去里间重新换了宫服,内务府李总管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两人走在宫道上,云心低声说着:“昨日多谢李公公提点。”
事虽没成,礼不能不到。
李总管脚步细碎,听她这么说,脚下顿了顿,“往后姑娘就是准皇子妃了,不必言谢。”
两人到了清远居门前,李总管同傅云心行了一礼,云心趁势从袖中塞了一锭银子给了李公公。
李总管苍老的脸顿时笑成一朵花,凑近了和云心说道:“老奴再提点姑娘一句,如今姑娘是清远居的掌事宫女,侍奉主子,必不能有二心。既已来之,就要抛却前尘。”
云心再次行礼:“多谢李公公,云心受教。”
同李总管告别,云心上前正要叩门,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昨日那名黑衣男子从内里走出来,对云心微微点头:“云心姑娘,主子在前厅等你。”
男子在前面引路,云心打量起宫内的布置:昨日都没有注意,清远居比起重华宫的布置是稍差了一些,但也够得上皇子的品级,内里共有正院和东西两院,都是两进,院中还有池塘,只是花草看着不像用心栽种,大多是野花野草。
院内有两个小太监正在洒扫,整体还算是干净整洁,男子在屋前站住了脚:“姑娘稍候,主子昨日特意嘱咐,若是姑娘来了,需要进去通传一声。”
云心略微福身:“劳烦大人了。”
少顷,方才那男子从屋内出来对云心说道:“主子请姑娘进去。”随后抱臂站在门口。
云心抬脚进门。正直盛夏,屋内并不熏香,桌上沏了壶碧螺春,清香气铺面而来,见到桌旁坐着的人,跪下行礼:“奴婢云心,见过四殿下。”
她视野里只能看见那人的衣摆,是墨绿色的,搭上皂色靴子。
“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她依言,微微抬起下巴。见她看着自己,萧煜略微歪头,似是认真地观察了她。
云心面上发热,昨日初见时她就想,被那样一双眼睛看着,大概很难不陷进去。
萧煜抬手示意:“快请起吧。”随后又倒了一杯茶“云心姐姐尝尝这茶,我这边没有什么好东西,昨日也没有准备,今天姐姐来,特意嘱咐沏的。”
4. 酸梅汤
萧煜和昨日一般扶起她坐到椅子上,四下都是侍从和太监,云心只觉得如芒在背,仿佛椅面上放了钉子。
赶忙起身推辞:“殿下怜惜奴婢,只是这实不合规矩。”
萧煜见她这样生疏,自己被拂了面子却也不恼:“无妨,清远居内并无外人,虞渊、谢宁二人都是自小与我一起的,宫内关起门就可自在些了。何况…再有两月,云心姐姐就是我的王妃了。”根本不怕别人说什么。
云心听得脸热,萧煜却说得面不红心不跳。
还推了推桌上的茶盏:“我这里的东西比重华宫定然是比不过的,可也是我最好的了,云心姐姐好歹尝尝吧。”
再推脱就是拂了主人面子,云心也不再客气,坐到萧煜边上,拿起杯子:“殿下美意,奴婢不敢不受。”那杯茶确实不错,喝下去满口留香。
喝着茶水,云心观察一圈屋内的陈设:前厅不能直接看到内室,可却能看到书房和厢房。
书架约莫用的是花梨木,桌上文房四宝虽然齐全,比起小太子用的确实差了一些,书房和厢房都没有香炉。
“殿下不爱用香?”云心同他闲话道。
被云心这般观察,他也不恼,反倒笑盈盈地一直盯着云心:“不习惯罢了,云心姐姐若是喜欢,我叫虞渊去内务府领一个,给你放到西院。”
说着对门外招了招手,那黑衣侍从进来拱手行礼:“主子。”
云心忙道不必。
一个白衣侍从进了屋内,也没经通传,直奔萧煜而来。
这人想必就是谢宁。
云心起身:“殿下,奴婢还有些物品,今日从重华宫带来的,先下去收拾了。”
他们主仆之间要说的事情,她不必留下来听。
萧煜看了谢宁一眼:你来的真是时候。
谢宁被看的脊背一凉,勉强弯了弯嘴角:我也不知道这时云心姑娘还在啊!
萧煜把虞渊叫到近前吩咐:“西院看看收拾的如何了,若云心姐姐还有什么缺的,拿了我的牌子去内务府领。”
虞渊回了个是,请云心一同到西院去了。
“事情办妥了?”
“回主子,派去给那清倌赎身的人,还有暗示她找去国公府的人,都已处理了。”
萧煜拿起桌上茶抿了一口,是方才云心喝过的那杯。他心情很不错,眼角都带着笑意:“事情办的好,今天就不罚你了。”
谢宁下意识点头回应,过一会才反应过来:“罚?”
“你身为本王的侍从,盯着未来王妃做什么?”萧煜神色淡然。
谢宁心里呐喊:清远居来了个新人,他看一下也不行了。主子宫里从来没进过宫女,一向都是男人,这个姑娘又是主子特地从陛下那里求来的,好奇一下也很正常啊!
谢宁脸上表情变了又变,萧煜嘴角抽了抽,这小子不定又在想什么。
“没事的话赶快下去吧。”萧煜扶额。
谢宁神色一正:“主子,怜香楼那边传出些消息,似乎是有消息说…春闱舞弊。”
云心带的东西不多,只消一柱香的时间就收拾妥当了,她一看刻漏,这会该是小太子吃午点的时间,也不知道茯苓今日当差怎么样。
她进了西院之后,虞渊就一直跟在她旁边,连收拾东西也不错眼神地盯着她,实在是觉得有点尴尬。
云心撑不住,和他搭话:“虞渊大人…”
那人马上开口道:“姑娘有何吩咐?”
她摆了摆手:“大人,这…四殿下已拨了西院给我,大人何故一直这样盯着?”
她看了看屏风外,小太监还在进进出出的,“这是女子内室,我有些自己的物品需要整理。大人这样看着,属实是…”
虞渊脸上一红,忙道:“是我的疏忽,主子吩咐过,若姑娘有需要尽可找我。”说着匆匆出了院门。
云心放下心来,把皇后娘娘最后赏她的一盒子金银细软藏到床下,这东西如果叫四殿下看见,她就糟了。
李公公方才提点的极对,在宫里,忠诚不绝对就等于绝对不忠诚。现在这一盒子东西,于皇后,是对一颗棋子的施恩,可于她,早已变成烫手的山芋。
里面的东西基本都是金银首饰,在宫中用处不大,倘若流通出去,却必然会查到她这里。她无意参与魏国公和李家的棋局,只能尽量少出变数。
正坐在床上愣神,谢宁又闯了进来,屋外的小太监没人拦他,他寻摸着云心的踪迹:“云心姑娘?”
看到是他,云心有了一计,虞渊一看就是老古板,不好结交,这位倒不像。至于清远居是不是像萧煜所说的完全可信,这人倒是可以试探一下。
她咬咬牙,拿出身上最后一锭银子塞到谢宁手里,脸上微笑道:“这位大人,我初来乍到的,想请教一下殿下有什么喜好?往后侍奉,也少闯些祸。”
谢宁想笑,这小姑娘,把他当什么人了。
故意存了心想逗一逗她,装作为难的样子:“不知姑娘想打听什么?”
说着就往外间走。云心看到他这反应,顺着说下去:“就是想知道,殿下在吃食上有什么样的喜好,有什么忌口,大人久伴殿下身侧,望您指点。”
谢宁凑近耳语,故作神秘道:“我们殿下的喜好嘛,方才姑娘也看见了,茶喜欢喝碧螺春,吃食上,喜欢吃糕点,甜软的都喜欢。”
喜好上他说的都是真的,可这些都是宫中人尽皆知的。
顾左右而言他,即使被主子撞见了,也可以避免责罚,而贿赂他的云心…都已经是未来的王妃了,拿王妃一点赏钱,这算什么事。
视野里瞥到一双皂色的靴子,他朝着来人抱拳行礼:“主子。”
“方才和你在殿内说了什么,看来你是不长记性。”萧煜幽幽道。
“是云心姑娘,方才要问我主子的喜好。”谢宁嘟哝着。
“那你拿她银子做什么?本王得替未来王妃要回来,”萧煜朝谢宁伸出手,随后看向云心,“姐姐往后若要打听我的喜恶,直接问我就是。”
“谢宁虽然性子…跳脱了些,也是可信之人,云心姐姐不必试探。”
回了西院,云心躺在床上思考:这个萧煜,对侍从很是不错,虽然也有罚过,却还知道护短。她是重华宫那边来的,此时虽然说是掌事宫女,在清远居看来到底是个外人。
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院里的小太监早都四散了,只有西院那几个还在收拾。
“想是送她过来的李公公,在半路上指教了她一些。”萧煜神色晦暗,紧捏着右手的碧玉扳指。
谢宁同虞渊耳语:“主子在说什么啊?”
虞渊默默地心疼谢宁,方才他差点被这云心姑娘利用了,如今还没缓过神来,这姑娘真是好手腕。
虞渊是从小跟着萧煜长起来的,比谢宁还要早几年,算是李家安排进宫里的伴读,这些年后宫中的勾心斗角见了不少。
云心姑娘这招,看上去虽傻,却是收买人心的好手段。
是人就会有弱点,而宫中的人,向来盯着弱点下手,今日她贿赂谢宁,虽说是为了侍奉主子,实际为的却是试探。
在其他宫人眼中,她就是一个会因势利导,还不至于过渡刚正,肯施受小恩小惠之人,倘若清远居不是铁板一块,之后就会有些宫人主动与她结交了。
正想开口,主子用双手捂住脸,他才准备查看主子有什么不适,就听萧煜说道:“还主动打听我的喜好,她好可爱。”
虞渊彻底沉默了……
谢宁在门口唤她:“云心姑娘,主子吩咐我给你送些果子糕饼来。”
“谢宁大人不必多礼,请进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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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里屋应道。
来人手上足足拿了两托盘的东西,一盘是水果,一盘是糕点。
她先打量了糕点那一盘:牛乳糕,莲花酥,蟹粉小饺,绿豆糕,每样放了两件。果盘里是西瓜,葡萄,杨梅,正中还有一碗正浮着冰的酸梅汤。
两盘并不是依宫里规矩来的,云心只怕收下又是一阵风波:寻常的糕点水果收便收了,可这冰镇的物品,不说是她,就连四皇子本人也不会经常用上。
“劳烦大人回禀,四殿下厚爱,云心愧不敢受。”她才贿赂过四皇子身边的侍从,转眼就赏赐她不合规矩的吃食,她若是收了才是反常。
四殿下不可能专喜欢不规矩的宫人吧…
只见谢宁微微挑眉,不置可否,她的反应真在主子意料之中。
“云心姑娘与我同去吧,主子看重你,方才要我务必送到,如今拿着东西回去,我也难办。”
他这一番话倒不像是难办,像是提前打好腹稿的。
不知道这四皇子又打得什么主意,她前脚才试探了一下清远居的侍从,后脚就来给她赏赐?
“谢宁大人不必为难,云心与大人一同回禀就是了。”
进了正院一看,那八仙桌上果然摆着类似的糕点,给她的这些,竟是四皇子份例的一半,只是少了那碗冰镇酸梅汤。
云心见状将谢宁手中的果盘奉上:“奴婢谢殿下厚爱,这不合规矩,望殿下收回。”
萧煜正用着糕点,听她这么说,放下手中的吃食:“云心姐姐不必多虑,只是觉得宫中暑气太盛,偶然得了这酸梅汤,就想着给你送去。”
云心回道:“冰镇之物,宫中本不易得,奴婢这样的身份更是不敢受。”
萧煜也不再坚持,摆摆手示意虞渊上前接过云心手里的果盘。他略微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云心姐姐既说不合规矩,那便来为我试菜吧。”
日光照进屋内,明亮得很。
云心抬头看愣了,方才她只低着头回话,并没有认真打量过他:今日他穿着墨绿色的便服,玄色束腰,腰上别着一块双鱼玉佩,双手搭在椅子上,微微露出小臂。叫日光一照,那墨绿色的布料更衬出皮肤白皙。
早听说李贵妃当年的风采,见了萧煜就能知道半分。长的漂亮不说,皮肤还好。
“云心姑娘?”虞渊端着那碗酸梅汤,见她愣神,又唤了她一声。
云心接过那碗梅子汤,浮冰已经快化完了,她舀了一勺,清冽的酸梅汤进了口,暑热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宫里的酸梅汤不像她在家中喝的那种,虽然酸甜适中,然而还带着一股药味。
萧煜也不再端坐着,一直胳膊放在八仙桌上,懒懒地托着下巴,看着她笑:“味道怎么样?”
她将酸梅汤放在桌上,并不回他的问题:“殿下稍候,不妨先用些点心,等上一盏茶的功夫再用这碗酸梅汤吧。”
萧煜直直地盯着她,嘴角依旧噙着笑意,拿起那碗喝下了大半。
云心要拦,却也来不及了。
“没事的,早已验过毒了。原是想借这个说辞劝姐姐饮一些,可惜…我看云心姐姐神色,并不喜欢这酸梅汤。”
说着他叹了口气,似是有些委屈:“我不受父皇喜爱,不像重华宫。想来女子爱吃的什么冰镇荔枝、樱桃也是可以随意得来的,委屈姐姐了。”
云心嘴角抽了抽,怎么这番说辞倒像是嫔妃争宠时对陛下说的。
旁边的虞渊神色僵硬,再看谢宁,更是虎躯一震:平日里主子哪里用这种语气和他们说过话!
萧煜眼神扫到谢宁那里,谢宁读懂了:敢多说一句,后果很严重。
云心定了定神,正色道:“虞渊大人方才已为殿下试过毒了,那敢问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萧煜喃喃道:“留下来陪我用些点心再走吧。”
5. 风波
门外面有个提灯值夜的小太监,云心过去同他行了礼:“这位公公,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小太监压低声音:“云心姑娘,已过了一更了。”
按照小太子的作息,此时萧煜应该已经就寝了,她白天还张口说要给萧煜守夜:这宫中原本是虞渊和谢宁二人轮流值夜,今日刚好轮到谢宁,出于白天的歉意,云心同他换了班。
她过去叩了门,里面传出一声进。
萧煜正坐在书桌前,手捧一本书读着,身边没有人陪侍。面前的油灯有些昏黄,她一开门,那火苗微微晃了一下,明明灭灭的。
云心上前行过礼,从里间拿了些灯油填上,事毕只站在萧煜身侧,并不再出声。
他此时换了一件寝衣,原本素白的衣服被油灯那样一照,笼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没了白日那些皇子服制的支撑,整个人显得瘦弱了一些,显出了点仙风道骨的意味。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同云心说道:“云心姐姐,那我先就寝了。”
云心接过他手里的书,放到书房架子上,回来一看萧煜自己净了脸,侍候他脱鞋上床。
屋里只有一床薄薄的丝被,看上去还是用旧了的,夏夜闷热,屋里还开着几扇窗,云心给萧煜掖好被脚,就准备去厢房守夜。
手腕却被萧煜抓住,又轻轻摩挲了一下。细细的痒意透过皮肤传来,床上的人柔柔地瞧着她,乌黑的眼珠还有些发亮。
云心一慌,这是什么展开?正琢磨着该怎么回避,萧煜缓缓开口。
“此前听闻云心姐姐照顾小太子很有办法,今日一见,竟是真的。”他拉着云心的手腕,让她又凑近了些,“不知云心姐姐是哪年生人?”
“回殿下,奴婢是正德元年生人。”
萧煜点点头:“云心姐姐比我年长两岁,我同小太子一样,唤姑娘云心姐姐,你可会笑话我?”
云心一惊,故作平常回道:“殿下说笑了,只是一个称呼,奴婢自会遵从。”
手腕被松开,萧煜侧身背对着她:“咱们都快成婚了,能不能不要自称奴婢了?至少在清远居,你不是奴婢。”
房间里久久沉默,看不到萧煜的表情,云心听到轻飘飘的一声:“你走吧。”
云心缓步走到厢房,点燃一盏灯,桌上放着沏好的茶,正从壶嘴里钻出一缕烟,可她无心注意这些。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四皇子盯上的?往日小太子唤自己云心姐姐,这也只在重华宫中,出了宫,自然都是按规矩直呼云心的,这样隐秘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重华宫中的人,就说在里面侍奉的,除了她以外都是过了内务府几道筛选,又被皇后娘娘亲自考较过的,小太子如今年幼,选的都是家世清白,细心又有才艺的女子。
这里面会有四皇子安插的人?想到这里,她不免对这位皇子有了新的认识,平日里的深居简出,莫非是做戏?
他方才提起这句话,是提醒她不要和重华宫有所往来吗?
僵坐了半个时辰,她倒了一杯茶喝下去,是茉莉花茶,夜深人静,只听得外间木门咔哒一声,她起身查看。
门外的小太监坐在地上打着瞌睡,手中提灯磕到门上,云心从厢房寻了一条薄毯给小太监披上,又把提灯扶正,回屋去了。
自己拿了些通草纸,微微打湿了帕子捏花,才做了几片花瓣,她打了个哈欠。
明明方才已经睡过一觉了,她却莫名有些困顿,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一道潮湿黏着的视线贴近了她,似乎脸颊上有温热的触感,她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燥热,喃喃道:“好热啊。”
随后沉沉睡去。
云心再醒来时正是五更,宫里打更人才路过清远居,该是时候去尚膳监为殿下准备早膳了。
才一出门,屋外的小太监手捧着薄毯:“谢过云心姐姐。”他不过十四五岁,这时脸颊羞红,云心笑了笑,将薄毯接过。
院内的值守太监已经换了一批,这小太监是早起特意在这里等着她的,想到这里,云心更觉得他单纯可爱,那小太监抬头看了她,欲言又止,眼神闪躲,连耳尖也红了。
“无事,守夜的时候经常有小太监瞌睡。昨夜的事情,我不会同旁人说的。”云心安慰他。
方才出来的时候萧煜还在睡着,她看了看天色,时间并不充裕,四皇子应该会在卯正二刻起来,她得尽快去御膳房了。
清远居离尚膳监的距离属实不算近,只是过去就足足要花两刻钟的时间,云心夹脚快走着。
此前她和尚膳监打的交道并不多,重华宫有自己的小厨房,她多会在睡前备好早膳的原料,从卯时二刻开始备餐。
来了这边,只能多牺牲些睡眠时间,去尚膳监取四殿下的早膳。到了地方,她身上微微沁出些汗,提着食盒进去。
尚膳监里面正忙得脚不着地,每天要准备各宫娘娘,皇子殿下的吃食,像是重华宫这样有小厨房的,也必须按例准备。
一个小宫女正在忙活着,眉心有一颗红痣,长相颇为幼态,云心上前打招呼:“劳烦清霜姑娘,我来给四皇子殿下取早膳的。”
那小宫女哎了一声:“我认得你,你是重华宫的云心姐姐!”说罢轻轻打了自己,吐了吐舌头,“失言了,如今应当说是清远居的云心姐姐。”
清霜引着云心去到膳桌上,各色清粥小菜早已备好。
“早听茯苓妹妹说过,清霜姑娘快人快语,是个可交的人物。”云心一边说着一边留意四皇子的膳食,两样细粥,配的酱瓜一类的咸菜,还有各色点心,油糕,比起宫人的吃食略微丰富些。
清霜把各样菜品放到食盒里,点了点下巴,似是想到了什么,偷偷和云心说道:“四殿下昨日从尚膳监讨了一碗冰镇酸梅汤,我们还想着,往日从不见他破例,他院子里除了侍从就是小太监,没有哪个嘴馋的,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说着又神神秘秘的笑起来:“今日见姐姐过来,我便明白了,这梅子汤想必是叫姐姐得了去!”
云心无奈,同清霜敷衍道:“殿下爱惜赏赐,可我却不能不推辞,本就是破例赐的婚,再收了这些,宫里不定怎么嚼舌头呢。”
清霜讶然:“云心姐姐自可放心,清远居一向对外透不出任何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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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来我们尚膳监,以前都是那个叫虞渊的小哥来取餐食,严肃的那样,别说同他搭话,他进了屋来,本来在闲话的姐妹们都不出声了。”
云心点点头,不再多说。
告别了清霜,云心提着食盒往清远居走去,不料却在门口遇见了叶彩依,她忙准备进去,却被那人拦住了。
叶彩依是温淑妃的堂妹,如今温淑妃得宠,后宫中隐隐传出风声要立她为贵妃,她因着这一层关系,进宫以后就颇为得意,如今在温淑妃宫里当差,做了长信宫的掌事宫女。
“云心姑娘真是好运道,还没恭喜你,做了四殿下的掌事宫女呐,不日四殿下加冠开府,还要去做王府正妃。”
说着她扬了扬眉,直直地盯着云心,轻蔑一笑。
“云心姑娘进宫原是为了避开赐婚,谁成想,都做到了重华宫的掌事宫女,依然逃不开呢?”
这叶彩依,是宫中少有的斗争派。云心早早地就给她划分了派系。
宫里的人大部分进宫之后都不再以家族为中心。
一方面凡是进宫都需要同家族断开联系,宫内宫外串通消息是重罪,一方面进宫之后各人都分配到不同的宫中。
平日里事务繁重,多数的宫女都是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树一个敌人,相当于多一个朋友。真是遇到父兄族人的政敌,略一点头就过去了。
可叶彩依是个意外,什么叫斗争派呢?事事都以家族利益为先,面对叶大人的政敌,她一向不给好脸色,虽然四处树敌,温淑妃也由着她。
不巧的是,傅家就是叶家的政敌。
云心本想装作没听见,直接回宫就是,没想到这叶彩依,拦住了她不行,还直往她心口里扎。
“彩依姑娘慎言,我进宫只是遵从父亲教导,好好侍奉主子,为傅家尽本分。”她冷眼看着对面的人。
“我是羡慕云心姑娘,同是宫中的掌事宫女,怎么我就没有这样的运气呢?”叶彩依上下打量了云心一番:“这做了准皇子妃,就是不一样,学会教训起人了。”
云心正要开口,清远居自里间开了门。
“云心姐姐,本王在宫里等你很久了,想不到你在这里被绊住了脚。”萧煜从内里出来,他今天穿得是天水碧的颜色,更显得俊美出尘。
说罢还看了看叶彩依:“在宫中当差,要谨言慎行。想来彩依姑娘,是没接受过嬷嬷的教导?”
叶彩依再目中无人,见了皇子也还是不能再胡言乱语了,只福身行了礼。
原以为这样就了了这一桩事,没想到萧煜依旧不依不饶:“彩依姑娘平日见了皇子都是这样行礼的吗?温淑妃就是这样调教你的?”
听他这样说,叶彩依又行了跪拜大礼。
“奴婢不懂规矩,望四殿下恕罪。”
云心手腕隔着一层衣袖被萧煜抓着,只看他解下双鱼玉佩放到自己手里:“这玉佩,往后云心姐姐替本王收着。”
他握着云心的手让她收下,又吩咐虞渊将叶彩依送回温淑妃宫中。
“彩依姑娘同温淑妃如实说说今日所作所为,且看她这次是不是还纵着你。”
6. 温淑妃
温淑妃正在宫中同六皇子玩乐,左右环视一圈,不见叶彩依,不由得心里一慌,张口问道:“彩依呢?去尚膳监已有半个时辰了,怎的还不回来?”
这温淑妃是正德十五年入宫,当朝吏部尚书之女。人长得美艳娇俏不说,性情温柔娴静,又弹得一手好琵琶。
她入宫便封了贵人,深得皇上宠爱,不肖一年就怀上六皇子。生下皇子后,获封号“温淑”,如今只二十二岁,陛下就属意她为贵妃人选,正是后宫中最受宠的嫔妃。
话音未落,就听得门外通传:“皇上驾到。”
她忙到正殿门口迎接,秀帝步入长信宫大门,见美人正跪在门口,柔顺垂眸之姿可怜可爱,心情大好。
“爱妃今日早膳用的什么?华儿有没有哭闹?”说着秀帝俯身将温淑妃扶起,拉着她进了内殿。
温淑妃等秀帝坐到主位上,自己走到秀帝身后,默默为秀帝按着肩:“华儿一切都好,方才闹着想吃牛乳糕,正等着宫女去尚膳监取。”
秀帝拍了拍肩上那只手:“过几日,老四就要开府娶妻了。朕打算待他出宫开府后,把你的位分也提一提。”
温淑妃俯身抱住秀帝:“陛下爱惜臣妾,臣妾心里知道。”
语毕,却见彩依提着食盒回来,后边还跟着一位黑衣侍从。二人见了陛下,皆是一愣,跪下行礼。
彩依神色不定,身后的虞渊表情严肃,温淑妃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这丫头,估计又出去闯祸了。
这宫内都是女子,兀地来了个黑衣侍从,秀帝难免多看了两眼:“我记得你,你是老四身边的,为何同温淑妃的宫人一道过来?”
彩依听到这处,早已慌了神,素日她闯祸,哪怕告状告到堂姐这里,也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谁承想今日陛下也在,若是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一回禀,恐怕堂姐也救不了她。
虞渊依旧跪着回道:“方才这位彩依姑娘,在清远居门前与清远居的宫女纠缠,言语中还对四殿下不敬。四殿下已申斥了她,叫属下送彩依姑娘回宫,将此事回给温淑妃,请温淑妃处置。”
秀帝听着,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小宫女,见她服制略微皱眉:“这宫女,是长信宫的掌事?”
秀帝神色全被温淑妃看在眼里,她自觉不妙,这样的错处对普通的宫人来说申斥几句便罢了,若是掌事宫女则要严惩。宫中常言:上梁不正下梁歪,若她不严惩,于她日后晋封贵妃有害无利。可毕竟是自家人,由彩依来看顾华儿,她也放心些。
她只得张口劝道:“陛下,如今宫中暑热难耐,昨日华儿想喝冰镇酸梅汤,彩依去讨要,尚膳监推说没有就给打发了。彩依细细问了才知,说是四皇子的侍从讨了一碗去。”
“许是因昨日之事闹得她心中烦闷,在家叔叔又偏疼她,素来心气高,性子是娇惯了些。可照顾华儿是尽心尽力,望陛下宽恕,臣妾以后定好好教导她。”
秀帝眉头略松了松,“爱妃素日性子就软,对待宫人也不必过于宽纵,何况日后,你是要协理六宫的。”他一指彩依:“这宫女…罚俸三月,往后还留在你宫中,只是掌事宫女还是换个沉稳妥帖的人吧。”
彩依此时已面如土色,内间两个宫女出来拿走了她手中的食盒,打发她下去更换宫女服制。
事已至此,温淑妃也不便多说,心里只恨虞渊,往日她同四皇子井水不犯河水,何故如此。她盯着虞渊的眼神越发狠毒,话语里还得温柔小意:“臣妾听陛下的。”
秀帝看着虞渊,想到那日老四跪在御花园中,手按在瓷片上血流不止的模样,起身拍了拍温淑妃的肩膀:“朕去看看老四,晚点再过来。”
送别了秀帝,温淑妃脸上竟都是狠戾。
虞渊在前引路,心中有些忐忑:陛下已有半年多没有去过清远居了,前次去考较了主子的功课,这次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清远居内,云心打量手中的双鱼玉佩,腕上隔着衣服传来那人的体温,她只要略微向外挣脱,萧煜便捂着手呼痛,可就是不肯松开。
“殿下行事与往日相比大有不同,此前殿下深居简出,从不逾矩,也没听说过殿下责罚哪个宫人。若是为了云心,还请殿下不要如此行事。”
他只盯着她手中的玉佩,目光灼灼,半晌开口道:“你不自称奴婢了,我很欢喜。”
真是不清楚四皇子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玉佩是他贴身之物,怎可随意予人?自己虽然已经是他未来的王妃,可如今还未成婚。
萧煜已经为了她三番五次破例,先是求娶,再是不合规矩的酸梅汤,今日又为了几句口舌之争去得罪温淑妃,倘若他今后准备如此行事,且不说成婚后,就是这两月她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两人回了院内,谢宁关上门,大出一口气:“往日就看叶彩依趾高气昂,今日终于也轮到她受磋磨了。”
手腕处被松开,云心留意昨日给萧煜手上缠的布帛,此时从内里隐隐透出些血色来,许是方才她挣扎时伤口又裂开了,她方才只当是四皇子夸张,没想到竟真伤的这样。
她不再理这主仆二人,直奔正院去拿了药箱。谢宁看着云心的脸色,询问萧煜:“主子,云心姑娘这是怎么了?”
萧煜痴痴地笑,目光还在她裙摆消失的方向:“她担心我,使小性子呢。”
谢宁云里雾里,主子不过才定亲一天,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往日杀伐决断的样子去哪里了?
再一看云心正提着药匣子出来,坐下给主子拆手上的布帛。谢宁直翻了个白眼:少时在师傅手下练武,他们几个人受的伤比这可严重多了,如今只不过是被碎瓷片扎了两下,就娇贵的这样?
不过也是,少时她不在宫中,又不知道主子从前坠马手臂骨折,还能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接骨。
正给萧煜拆了布帛,三人便听到门外通传:“皇上驾到。”竟是虞渊的声音。云心同萧煜交换了个眼神:估计虞渊带着叶彩依去长信宫,正巧碰到了陛下。
云心谢宁等人跪在一旁,萧煜起身行顿首礼:“儿臣请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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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圣安。”
秀帝看了儿子一眼,果然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虽然不似昨日那般,却仍在地上留了个浅浅的血印。好歹是自己的骨肉,秀帝虽然面上不显,多少还是有些心疼:“起来吧老四。”
萧煜回了一声是,又上前引秀帝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在身前伫立听训。
“已有半年没来看过你了,今日在温淑妃宫中,听宫人回禀她宫女冒犯于你,朕来问问。”云心从内里奉茶而来,托盘里是一叠牛乳糕,茶是温热的。
秀帝注意到这个宫女:摆放糕点、端茶递水,行动间并无冗杂的动作。头发梳的利落,竟看不到有凌乱的发丝垂下。走路不踏砖缝,茶只倒了七分满,黑发雪肤,周身自有一派世家闺秀的清雅气质。
秀帝指了指云心,对萧煜:“这就是你求娶的女官吧?果真气度不凡。”
萧煜淡淡笑着:“儿子也觉得她很好。”
秀帝挥了挥手,侯公公上前屏退左右,众人都去了外院回避。待院内只剩下两人,秀帝轻抿一口茶,示意萧煜上前:“这个傅云心,我听李云泉提起过,在东宫时就得皇后重用,太子出生时有些弱症,经她教养也好了大半。”
萧煜只疑惑李云泉是谁,内宫中可以见到陛下的人并不多,随后恍然大悟,应该是内务府总管李公公。
秀帝说罢伸手拍了拍萧煜肩膀:“傅家身份不低,娶了这样的王妃,往后要互敬互爱,知道吗?”
萧煜回答:“儿子知道了。”
秀帝张口却又作罢,他们父子相处一向这般。这个儿子从出生起他就没怎么管过,李家派了两个侍从进来,他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不想担一个不教养的名声,允了这两个侍从随侍左右。
这两人文治武功都是与老四在一起学的,老四借着两个侍从同宫外李家有联系,他也不理会。
如今老四要成婚,自己竟平白无故地有些不舍。
他叹了一口气,不是对死去的李贵妃没有什么感情,只是觉得她从来不是自己的妃子,或者说他从来没拥有过她,即使她为自己生下了一个皇子。
那年李存微嫁进王府就规矩守礼,堪当王妃典范,然而对他从来没有温柔小意,只有冷冰冰的“王爷”、“殿下”,他本以为存微就是这样冷淡的性子…直到他见到哥哥和存微一起时,她的神色:他竟从来不知存微眉眼俱笑时是那么美。
老四的脸,和李存微有七八分像,让他每次看到的时候都心烦不已。老四和存微的性子都一样,对着自己从来都只有规矩,生怕行差踏错,或许长了这幅面孔的人注定和自己不会亲近吧。
方才傅云心的神色也是这样,秀帝微微摇了摇头,但愿她不会是下一个李存微。这王妃是老四自己求娶来的,皇家没有和离一说,若是往后两人同自己和存微一般,待在一处也是互相折磨,不知道老四会不会后悔。
萧煜动了动手指,有一滴血掉在地上,秀帝才缓过神来。
“叫云心进来给你包扎,朕有些话要同她说。”
7. 双鱼玉佩
萧煜不知秀帝为何今日这般反常。自记事起,母妃难产而死,父皇把自己抛在一边,除了从小照顾自己的教养嬷嬷,和他一起的就只有虞渊、谢宁二人。
今日过来许是相看儿媳?云心的家世和他相配,若是母妃还在,李家没有式微的境况下是门当户对的。
如今他若不是借了魏国公世子这件事,想要和傅云心定亲,尤其是她重华宫的掌事宫女这个身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知道秀帝找云心会说些什么,萧煜直接跪在地上不语。
秀帝看他这般竟笑了起来:“怎的又跪上了?赐婚圣旨也下了,你怕朕反悔不成?”
“儿臣…”萧煜话说一半便被秀帝打断。
“你前日同朕求娶她的时候,跪地直直按在碎瓷片上,因而扎破了手。若说这伤,同这个傅云心也有些关系,朕叫她进来给你包扎难道有何不妥?”
秀帝这些话虽然是不讲道理,可威压却使萧煜不敢反驳。
他不愿秀帝见云心,只怕的是秀帝再同云心说出这桩婚姻是因魏国公而起,即使这是她已经知道的真相。
他对云心,有情在先,借势是真,可若是没有魏国公的事情,他仍会向秀帝求娶。不想云心这人太过循规蹈矩,和他本就生疏,更将成婚这事当作交易。
那日云心求他找陛下退婚,他当时觉得头脑凝滞,心乱如麻,一心想要她答应。只得编出那李家杨家的事情,如今看来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宫中除了他自己,恐怕所有人都认为他做局只是为了娶傅家的女儿,皇后看重的女官。
听到内院似乎有些争执,虞渊和谢宁都慌了神,谢宁更是忍不住踮脚朝里面望了望。
云心只没听到似的站在门外。从前听内务府李公公谈起过云心姑娘,侯公公存了心留意这位女官:她自内院出来以后只安静站立,并不向内探看,身形端正不曾晃动。
侯公公暗自点头,不由得增添了些赞许。
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这条规矩在后宫中非常好用,而且人尽皆知,可怕的是总有人产生无端的好奇心,总有人想管不该管的闲事。
这般聪明的姑娘做了四皇子的正妃,真该说是四皇子的眼光好。
萧煜从内院出来,只对着云心伸出那只受伤的手:“父皇叫你进来为本王包扎。”
云心行礼称是,预备随萧煜进内院,只是还没抬脚,萧煜却上前一步,依然伸着手。
一旁侯公公见了跟着一愣。
“殿下,不是要进内院?”她悄声问道。此时外院不只是清远居的侍从太监,还有陛下的随侍宫人,云心没想到萧煜竟有这般行径,他施施然望着自己,可眼中竟带着慌乱。
陛下说要云心进去给萧煜包扎,不过是借个由头和未来儿媳见上一面,这点云心在外等待时已有准备,可萧煜这般神情,却不知是何意。
然而陛下召见不可耽误,云心不愿多做揣测,错身走过,只留萧煜在原地,却被拉住了。
萧煜压低声音:“云心姐姐,方才给你的双鱼玉佩呢?”说罢又伸出了手。
云心自袖中掏出了玉佩,交到萧煜手中。那玉在她袖中放了许久,贴着女子皮肉,原本冰凉的物什沾染上熏衣香,此刻更是触手生温,想到玉佩上的温度是她一点一点用体温暖的,萧煜有些脸热。
他硬是把玉佩给云心别到腰间,侯公公显然有些看不下去,上前催促:“云心姑娘,陛下召见可耽误不得呀!”嘴上说着是云心,眼睛却盯着萧煜。
侯公公不敢说四殿下,只能拿云心作筏子。从前他可没觉得四殿下这么没规矩。
萧煜只眯着眼笑,并不作声,云心回身行礼:“多谢公公提醒,云心这就去。”
秀帝正坐在石桌旁饮茶。老四的居室外草木萧疏,正值盛夏,像是重华宫和太后的慈宁宫,都会在院中培植荷花,长信宫内院则种植的石榴树,清远居这里只开着些野花野草,虽然整洁肃穆,终究叫人看了不喜。
从前他并未仔细打量过清远居的内院,多是萧煜在外院迎接他,或是考较功课,或是太久没有过来被太后叮嘱来的,并不会多说几句话。
外院进内院不过几步路,明知两人在门外耽误了许久,他也不恼,只轻咳一声示意。萧煜缓步而来,仍站到方才的位置。
云心跪地行了叩拜大礼,心中仍在揣测:见秀帝神色并无不快,方才内院的争执究竟为了何事?
“你起来吧。”秀帝手朝云心略微一抬,又对萧煜说道:“老四也是,站着怎么换药,你坐下。”
秀帝并不张口说别的,云心只得重新检查萧煜的伤口:仍然在微微渗血,方才行礼之时,他的伤口想必碰了地面,需得清洗过后才能上药。
“陛下,方才四殿下的伤口想必沾染了些尘土,奴婢去准备给殿下清洗。”云心回话。
秀帝点点头,视线仍在云心身上。
去了外院,云心捧着铜制水盆往回走,谢宁想要搭话,被身旁的虞渊一把拉住。
“你也坐罢。”云心打湿了帕子正要跪地给萧煜擦拭伤口,秀帝的声音便打断了她。
云心自内间中拿了一把小杌子,坐在萧煜身前。
她擦拭伤口并不使太大的力,轻巧地绕过渗血的位置,虽是如此,手帕上仍沾染不少血污。秀帝分神见她腰间的双鱼玉佩,指了指:“我记得,这件玉佩是你母妃的吧?”
“是的,儿臣自记事起就随身佩戴。”
“冰纹玉成双鱼佩,衔尾相游两心同。”秀帝眼神渐远:“当日你母妃进府,朕问过她,这句诗就是她念给我听的。”
萧煜手上的伤口已撒上了金疮药,云心拿布帛轻柔缠着。
“傅卿之女,朕此番赐婚,并未和你父亲商议,许是有些唐突了。”听秀帝如此说,萧煜和云心两人都是身形一震。
“你是哪年进宫?”
云心手上动作未停:“回陛下,奴婢是正德十八年进的宫。”
秀帝却长叹一声,见云心已包扎好,竟伸着手将云心直接拉到身前:“朕瞧你是个好孩子,当得起皇家的儿媳。老四对你许是动了些情,往后同他成婚,内外事务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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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他操持着,不要枉费他特意同朕求娶的情谊。”
这一番话亲昵的让萧煜有些陌生,云心也是一愣,强逼自己理智回笼:“奴婢知晓了。”
说罢,秀帝起身,看到桌上拜访的牛乳糕,神色一变:“你已将及冠开府,王妃都定下了。往后行事成熟些,吃食上的东西不要贪嘴,小事上多让着你弟弟。
“冠礼还有两月,不要再生事端。”
萧煜眼神瞬间冷下来,闭了闭眼,强打精神恭送秀帝。
待秀帝一行走了,萧煜喃喃道:“果然,他只是为了温淑妃来的。”
云心默默收拾药箱,见手上方才被萧煜拉住留下的血痕,就着铜盆里的水洗了洗。
秀帝今日来显然是在长信宫见了叶彩依过来的,不过四皇子的处理并不不妥,长信宫的宫人犯了错,自然要交给温淑妃处理。
即使温淑妃得宠,陛下何必特意过来提醒萧煜不要再生事端?这已然是明显的偏袒,若事情出现在太子宫中,便是直接罚了叶彩依,也不会招来什么祸事。
被从背后拥着,云心思绪骤然回笼,她挣扎,那手臂却纹丝不动,耳边传来一阵温热的吐息:“先等等再回身。”
他的气息擦过耳垂,云心慌忙开口:“殿下,不合规矩。”伸手要捂,又因为看不到后面,手指摸到了他的唇瓣,一下子僵住了。
“云心姐姐,求你忘了父皇最后那一句话,好吗?”他被碰到也并不后撤,拉着她方才作乱的手,捂住云心的眼睛。
视线被夺,他更收紧了怀抱。云心耳边都是他的声音,还有逐渐清晰的心跳声,整个人都被萧煜包裹着,周身变得燥热。
她只觉得膝软无力,颤抖着开口:“殿下吩咐,云心自然遵命,当不得一个求字。”
怀抱逐渐松开,他提起药箱自去了屋里,房门紧闭。
云心收拾好杂物,径直回了西院,想到刚才被四皇子那样环抱着,她竟失态至此,只想去打水擦拭一番。
分明说好二人成婚是交易,可萧煜对她总是过分亲昵,真像是蜜里调油的夫妻那般,若说是做戏给宫人看,已有些过分了。
秀帝最后的提点绝不是凭空而来,必定是温淑妃说过什么。
正想着,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门外正是虞渊,云心引他进屋内坐下,虞渊便开口道:“主子今日是否又被陛下训斥了?”
他见云心依然神色沉稳,根本看不出什么,焦急中有些失言:“云心姑娘将来与主子夫妻一体,今日竟这样事不关己,来日如何当得王妃。”
云心听得这话,愤怒委屈直冲上头脑,又想到方才在内院惹得自己失态的拥抱。
一时间气血上涌,倒是直接将手中茶杯摔得粉粉碎:“虞渊大人教训的好,你怎不去问问你家主子,这王妃是我上赶着想当的吗?”
随即赶人出去,话语中也不客气:“大人与其来教训云心,不如想想怎么得罪了温淑妃。云心准备沐浴更衣,请大人出去。”
开门之时竟看到萧煜,他轻轻扯动嘴角,笑容难看。
8. 毒计生
“叫个太监来收拾西院这里,碎瓷片锋利,云心姐姐自己收拾怕要受伤。还有,帮云心姐姐叫些热水过来。”他躲避着云心的视线,只吩咐虞渊,“待安排好了,你来领罚。”
方才他们的对话都被萧煜听了去,云心攥紧了衣角:“奴婢口不择言,还望殿下责罚。”
他没有回身,只轻描淡写说着:“别再自称奴婢了,我会难过。”
身上那天水碧的颜色在树影之下有些暗淡,云心看着他逐渐离去,又关上门,仿佛与世间隔绝。
前来收拾的是昨日守夜时打瞌睡的小太监,他见了云心便颇为亲近地靠过来,同她打招呼:“奴婢长生,见过云心姑娘。”
云心摸了摸他的头,俯身拿走了他手中的扫帚,长生还要争着干活,云心却不依:“这事我平时在重华宫也是做惯了的,我失手打破的杯子,不必叫你来收拾。”
虞渊敲开正院的门,进去请罪:“主子,属下方才失言了,请主子责罚。”
萧煜坐在内间床上,午间的阳光照进来,又被床架遮住一半,正将他眉眼隐藏在黑暗中。
他道:“你知晓云心姐姐同我成婚是被我算计的,又为何要质问她。”身下床褥被他攥紧,“你该来问我,是否把她害了。”
沉默良久,他打破了寂静:“若是将功补过,今日出宫去一趟傅家,和太傅说说云心姐姐的近况。她进宫两年了,和家里都不曾联系。”
清远居这边是诡异的沉默,长信宫则酝酿着一场风波。
往日温淑妃娴静守礼的样子竟丝毫不见,她面目狰狞,粗喘着气,叶彩依跪在地上,正捂脸掉泪,脸蛋上明晃晃一个巴掌印。
“婉依姐姐,傅家平日里对我们叶家是怎么打压的,我只是想戏谑她几句,谁知四皇子竟这样看重她。”
温淑妃听了这话,气的又扇了她一巴掌,内间的小皇子正巧看见这一幕,哭着跑来拉母妃:“别打彩依姐姐。”
温淑妃示意左右宫女将小皇子带下去,愤恨说道:“陛下才定下来要把我晋为贵妃,你就在外面惹事,平日里我纵着你。不想你数次变本加厉,如今竟差点害了我。”
叶彩依上前攀扯温淑妃的衣裙,眼泪珠子打湿了布料:“堂姐要为叶家想想啊,倘或将来四殿下和傅云心成了婚,李家和傅家勾连起来,叶家岂不是要被打压?”
她见温淑妃冷静下来,继续说道,“我也是为了叔叔的仕途着想,若他们两家捆绑在一起,往后叶家还有出头之日吗?”
温淑妃微微点头,轻揉了一把叶彩依的脸蛋,见她吃痛,又轻轻吹了吹。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有机会,这桩婚事还是毁了的好。”
到底是在宫中做到高位的妃子,温淑妃心中片刻便有了主意:四皇子虽不受宠,可也是皇上的儿子,这桩婚事虽是陛下赐婚,可后宫中谁不知道是四皇子求娶在先。
若叫四皇子主动去求陛下退婚,另娶他人,想来可以一试。
她再打量一番自己这位堂妹:眼如水杏,眉若远山,也算是个清秀美人,同四皇子成婚还算相配。
叶婉依又恢复了此前的温柔做派,将跪着的叶彩依扶起坐到身边,拉着她的手:“彩依妹妹,若叫你嫁给四皇子,你可愿意?”
叶彩依没想到堂姐算计着竟将自己算计进去,一时间花颜失色。
当初叶家安排自己进宫是叫她寻得机会博得圣宠,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这种事情是很常见的。
宫妃若怀孕不能侍寝,或是久久没有怀孕,宫女代幸是她们常有的安排,妃嫔一般都会安排自家的侍婢去侍寝,再求得一个位分,以此来稳固自己在后宫中的地位。
自己这位堂姐,进宫以来频频承宠,可这五年间生了六皇子以后竟丝毫没了动静。渐渐的脾性也变了,人前还保持着温柔贤淑的模样,人后动辄打骂婢女,又吃醋善妒,不让她近陛下的身。
时间久了叶彩依索性破罐子破摔,见到宫女就故意绊两句嘴,惹出点麻烦来,当看到温淑妃那张温柔的假面露出裂痕,又不得不为了家族名声袒护她时,她竟暗自生出些快感。
长信宫这里想来已没有了出头之日,如今温淑妃主动提起她的婚事,对于叶彩依来说已经是难得的机遇了,不然等到二十五岁放出宫去,只能草草嫁人。
进宫起叶彩依就没有见过这位四皇子,只知道他并不受宠。白日见了一面,四皇子气度不凡,音容兼美,对傅云心的态度更让她嫉妒不已。这样一想,若是跟不了陛下,跟了他倒也不错。
叶婉依看到堂妹的神色有所松动,便知这事能成,家族送了堂妹进宫的意思她不是不知,只是堂妹性子娇纵,她又正值青春不愿意别人分走陛下恩宠。如今若是能将叶彩依打发给四皇子,倒也不错,往后父亲也许还能和李家搭上关系。
只听叶彩依含羞带怯道:“堂姐安排,妹妹不敢不从。”说罢微微捂住脸,尽是小女儿姿态,然而脸颊上还带着巴掌印,温淑妃看来全是滑稽模样。
她强忍着笑意道:“妹妹这般美貌,四皇子见了定然心动,今日打发侍从和你回来,焉知没有相交之意?”
被这样一说,叶彩依更觉得四皇子对自己有意。温淑妃招呼侍婢去领了些冰过来,亲自给叶彩依敷上消肿,屏退了那些随侍宫女,两人悄悄合计。
温淑妃压低声音,手搭在叶彩依后颈上,拉进二人的距离:“堂姐这里有一壶神仙醉,还是进宫前母亲给我带进来的,只需一杯就可使人神志迷离。明日我且邀四皇子到长信宫来,借着赔罪的由头哄他喝上一杯,到时引他去厢房休息,你再去厢房同他做些亲密之事。”
叶彩依听了只觉得羞怯相加,她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小学的德言容功,如今怎可抛之脑后,如此…不知检点。
“堂姐,这…”
叶婉依看出了她的游移,继续劝道:“我的好妹妹,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这般青春美丽,难道真要留下来侍候陛下?如今陛下年岁已高,即使宠幸了你,一来力不从心,二来这宫中美人如云,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事情无休无止,倘若因此失了恩宠,守着寂寞深宫,你可受得了?”
叶彩依紧抿着双唇,眉头皱着,堂姐说的这些不无道理,况且四殿下还有两月就要加冠,她若跟了四皇子做了王府正妃,不仅不必为人妾室,受后宫种种磋磨,还可以早早放出宫去,届时父亲也不会说些什么。
想到这里,她心一横,点头答应。
温淑妃抱了抱她,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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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届时你与四殿下定了亲,堂姐定会给你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
晚膳时分,云心从尚膳监领了饭食过来,见清远居门口站着一位宫女,正准备叩门。
“姑娘来清远居有何事?”那小宫女被她唤的一惊,唉哟一声。
小宫女同她点头说道:“我是长信宫的宫女,温淑妃派我来同四殿下传个话。”
云心上前推开门,招呼小宫女随她进来:“我与四殿下通传一声,你随我进来等候吧。”
小宫女暗自打量云心:这位姐姐在宫女当中可以称得上是一等一的美人,若说同主子相比也不逊色,温淑妃美艳,云心则是温婉,这样的女子是毫无攻击性的,叫人看上去就忍不住亲近。
又想起四皇子近日求娶了一位女官,想必就是她了,模样气度果然不凡。
小宫女同云心穿过回廊,搭话道:“姐姐想必是云心姑娘了,主子方才还说着,彩依姑娘冒犯了您,想请您去长信宫,叫彩依姑娘给您赔礼。”
云心听了这话,只敷衍她两句。进了内院便叫小宫女在门外等候,自己进去见萧煜。
整一下午萧煜都把自己关在内院屋子里,门也不开,屋中静悄悄的。
虞渊似乎进去过一次,出来只同云心赔了个礼便不见踪影,她只当四皇子气她公然同虞渊说起这场交易,存了心同他道歉。
记着谢宁曾说过萧煜喜甜软的吃食,云心方才去尚膳监特意从清霜那讨了一碗酥酪,碰巧遇到了茯苓,同茯苓打了招呼,将这点心记在小太子名下。
待放下食盒,屋中并不见人影,再往里走了两步,却看萧煜正呆坐在床上。
“殿下,长信宫派了人过来,说是替温淑妃来传话的。”云心上前叫了他,萧煜如梦初醒,鼻间溢出一声笑。
“她能有何事找我,才刚搬弄过是非,如今又要做什么?”
云心忙上前微微捂上他的嘴,也顾不得什么宫中规矩,小声说道:“殿下慎言,虽说关上了门,叫有心人听去就不好了。”
他故意吹了口气,云心只觉得手心痒痒的,不由得想起白天,自己的手指按到他嘴唇上…再看他眼神晦暗,其中竟有一两分欲色,烫到了似的忙抽回手,被他抓住。
“既然是云心姐姐带进来的,我就见。”萧煜似乎心情转好,拉着她手腕,起身朝门外走去。
小宫女在门外等候,见门从屋内打开,本以为是云心出来唤她,没想到是四殿下,此刻还牵着云心。
小宫女红着脸低下头行礼。
“温淑妃打发你过来说什么?”他不愿意多说,单刀直入。
“我家娘娘今日听闻彩依姑娘言语冒犯殿下和云心姑娘,已责罚了她。又觉得需得叫彩依姑娘同两位赔了罪才可安心,特吩咐小厨房明日做些好菜,请四殿下去长信宫一同用午膳。”
萧煜本要张口回绝,手被轻拽两下,云心略微摇摇头。
“你回你家娘娘,明日我去就是了。”
小宫女听他如此说,松了一口气,直奔长信宫而去。
“云心姐姐何故拦我?”他松开了那只手,神色不解。
云心回内室打开食盒,边布菜边说:“明日长信宫的鸿门宴,云心认为是不去不可。”
9. 应对
食盒中是四样小菜,现卤的猪肘切了薄片,还有炝拌莲花白,豆腐酿肉,蚂蚁上树,看着都还算是新的。
尚膳监做好饭食都会在灶上温着,有的菜品一遍遍热,味道大打折扣,所以有条件的宫里都会自己安排小厨房的饭食,或是去尚膳监找熟识的女官拿菜品。
云心从食盒最底下拿了酥酪出来,白嫩嫩的很是诱人,萧煜见了有些纳闷:“尚膳监什么时候预备了这个?”
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云心坐下:“这些饭食我自己也吃不完,云心姐姐一同吃吧。”
云心依言坐在椅子上,也不动筷,继续方才的话题:“如今宫中都传温淑妃不日将晋封贵妃,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一定不希望宫人影响了整个长信宫的名声。”
白日里陛下虽然言语间偏袒温淑妃,但是叶彩依一定受到了惩罚。
萧煜指了指那碗酥酪:“云心姐姐替我尝尝罢。”
云心正思索着,并没有推拒,下意识拿起来尝了一口:酥酪味道相当不错,不甜不腻。
“堂妹受了罚,温淑妃必然不会甘心,因此明日殿下去长信宫,需得小心才是。”
装着酥酪的瓷碗被她放到八仙桌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云心才回过神来,她竟然把赔罪用的酥酪吃掉了半碗。
萧煜动筷夹起一片卤猪肘,正夹到小饼里吃着。
“我知晓这是鸿门宴,因而才不愿意去。”
云心起身端了茶来:“正因如此,殿下倘若拒绝,不说温淑妃以此大做文章,就说叶彩依阖宫去宣扬,陛下听到也会多心。殿下若是去了,才算是不落人口实,随后的事见招拆招即可。”
萧煜接过她递来的茶:“云心姐姐既这样说了,我相信你。”说罢自然地从云心面前拿了这碗酥酪尝了尝,连勺子都是她方才用过的。
云心刚要拦,却见他又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尚膳监的酥酪做的真不错,这东西都是给小孩子们准备的,今日我能有份,必定是云心姐姐特意同她们讨的。”
被他道破,云心红着脸说:“今日这碗酥酪是记在重华宫名下的,小太子喜爱甜食,尚膳监每日晚膳时都备着。”
说罢见萧煜盯着自己,神色颇为可怜:“就知道重华宫吃的用的都比我这里强上许多,不想云心姐姐来了我这不出三天,竟忍不住拿了太子殿下的份例。”
“我这是给殿下…”赔罪用的,话还没说完,无意间对上那充满笑意的眼神,云心自觉失言,忙住口匆匆推门出去。
谢宁自门口经过,看到萧煜的神色不禁打了个寒战:自从云心姑娘到了重华宫,主子好像人都不太正常了。
虞渊从宫外见了傅大人,回来凑巧碰上了叶彩依。这条宫道并不是通往长信宫,而是去内务府的。这个时辰各宫用度早都领过了,她行色匆匆,还频频回头张望,实有些反常,虞渊便隐藏身形跟了一段。
只见她进了内务府,直奔了里间厢房。叶彩依红着脸在房间里挑选女子的小衣,嘴边还念叨着:“四殿下会喜欢什么颜色的?天水碧吗?”
有个小宫女自屋外进来,悄声同叶彩依说话,虞渊自小习武,因师傅要求刻意练习过,耳力尚可。只听得“神仙醉”、“行房之事”等等,心中已然猜了个七七八八。
待到了清远居,同萧煜回了话。萧煜轻嗤一声:“原来她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萧煜起身奔西院去了,云心才洗过头发,正微微滴着水。因为怕淋湿了衣服,松了衣领,香肩半露,没想到叫萧煜撞了个正着。云心忙进了西院屋内,关上门:“殿下若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说。云心此刻衣衫不整,男女有别,请殿下先回去吧。”
萧煜解了头上发带,蒙住眼睛,青丝散落:“只是有些急事需要同云心姐姐商议,我蒙上眼睛,不看就是了。”
听他这般说,云心从房里微微开了一道门缝,见萧煜果真蒙上了双眼,脸颊还微微泛红。她便放心拢上衣服开了门。双手才擦过头发,此刻还湿着,她回了一句:“殿下进来罢。”
“云心姐姐真是难为我了,看不见,如何进屋呢?”他伸着手,向前晃晃悠悠迈了一步。
云心瞧着不禁莞尔,萧煜无措的样子竟使她产生了些诡异的快感:他失去视觉,只能靠她指引方向,简直就像无措的婴孩。看不到他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更添了些安全感。
她抻出随身用的手帕,递到了萧煜手中:“殿下拉着我的手帕,我带着殿下就可以了。”
没握到她的手,萧煜只觉得不满,抱怨道:“云心姐姐从前带着太子殿下,也是这般叫他拉着你的手帕子吗?”嘴上说着,脚步依然乖顺地跟上。
“小殿下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出门在外根本不用云心牵着,不像殿下你……”云心脚下迈过门槛,才想到忘记提醒萧煜,果然拌住了他。一时间天旋地转,被他带着一起摔在了地上。
萧煜被她压在身下,轻轻环住云心,还像是不觉疼痛:“早知道这样,方才就不同云心姐姐搭话了。”
云心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萧煜身上,没直接磕到地面,绕是如此仍觉得晕晕的。她忙不迭检查着萧煜脑后背后有无新伤,视线里瞥见一抹红色,是他手上的布帛经方才一摔散落了。
起身想把萧煜扶起来,又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勾连,扯住了她。仔细一瞧才发现腰间的双鱼玉佩和他的衣带缠在一起。
“殿下稍候,衣带…缠上了。”她伸手去解,那衣带正巧穿过了玉佩之下的璎珞,尾部又勾上双鱼之间的缝隙,几乎打上了结。
萧煜只觉得腰间窸窸窣窣,痒意透过皮肤传过来。夏夜闷热,两人又肌肤相触,不禁有些难耐。他摸索着拽到了玉佩,云心被带的俯身按到他肩上,两人距离更近一分。
“殿下看不到,先不要乱动了。”羞窘之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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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脑中空白,语气更加慌乱。手上想要解扣子,却越缠越紧。
待玉佩和衣带的扣子解开,萧煜已是一身的汗,调侃着:“正人君子还真是难做,这下我也得回房沐浴了。”
云心起身理了衣裙,牵住萧煜的手拉他起来,待两人坐下说正事,已是戌初时分了。
门外鹧鸪一声声叫着,萧煜也不开口,屋内只听得蜡烛烧的噼啪响。
“殿下方才不是说有急事要商议?”云心直言问道。
萧煜同云心讲述虞渊回宫时听到的消息,云心在宫中侍奉两年,常听闻类似的手段,事才听了一半,已然明白了叶彩依的打算。
“她们果真预备算计殿下,可用这般下作的手段又是何必。”云心皱眉,“既已知晓了她们的计划,殿下准备如何应对?”
萧煜听她愤恨不平的语气越发觉得可爱,伸手朝她说话的方向,正摸到她脸颊上:“我在宫中这许多年,还从没遭受过这样的算计,还是听云心姐姐的。”
又趁机揉了揉她的面皮,悄声说道:“我家王妃这么能掐会算,长信宫都被你猜的透透的。”
云心被他缠得没了法子,向后撤了撤自己的小杌子,躲开他作乱的手:“叶彩依是温淑妃的堂妹,叶家现在把她安排给殿下又是何意?”
想起叶彩依是和她同年进宫,云心惊呼:“我猜她两年前进宫,就是为了做贵人的。”
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帮了叶彩依这个忙。
西院的灯亮了半夜,亥时二刻,清远居内。谢宁还准备守夜,前脚才踏进西院的门槛,就被虞渊抓着后领提了出来。
谢宁差点站不住,低声怒喝:“你做什么,该叫主子回正院睡觉了!”
虞渊面色不改:“主子在内有要事商议。”
屋内窗子开了几扇,夜风习习,云心起身披了件衣裳,取下蒙着萧煜眼睛的发带。
萧煜恢复视线,只见云心披着一件鹅黄色外衫,叫蜡烛一照,更显得肤白胜雪,莹莹生光,一点唇红格外引人注意,不觉托腮打量着女子的嘴唇。
谢宁看看他,又看看内院,窗纱上正映着两人耳鬓厮磨的身形,他指着影子问虞渊:“这就是你说的有要事商议?”
虞渊不再作声,以他的耳力可以听到屋内两人交谈的内容,谢宁却听不到,再加上谢宁这个大嘴巴,过几日不知道回了李家要如何宣扬。
后来主子从西院出来,叫谢宁取热水来沐浴,谢宁的表情就更奇怪了。
次日午间,秀帝去重华宫探望小太子,才出了宫门,便听得宫道上有两个婢女窃窃私语道:“昨日听长信宫六皇子哭闹了一夜,好像是身边宫女换了不习惯。”
另一个道:“可不是嘛,起初温淑妃还好言哄着,后来听说发了好大的脾气。”
说着两人走远了,侯公公瞧见秀帝神色,试探道:“陛下,可要去长信宫瞧瞧?”
10. 反击(上)
秀帝纳罕,昨日是撤掉了长信宫的掌事宫女,没想到华儿同这宫女感情竟这般深厚。
婉依素日温柔懂事,必是被孩子闹得心神不宁,才会大发脾气。可宫中传出这样的留言,于婉依不利。
想到这抬脚便去了长信宫,侯公公忙吩咐左右的侍从太监跟上。
且看温淑妃这边在小厨房备了好菜,摆到前厅八仙桌上,竟有八大盘,四荤三素加一汤,都是她宫里最好的厨娘做的。素菜鲜绿清爽,荤菜酱色诱人,香味四溢,远远看去就比尚膳监好了太多。
秀帝才进门就被这味道吸引住了,不禁夸赞:“爱妃宫里饭菜这般丰盛,竟不叫我,自个儿在这偷吃。”
温淑妃正倒了杯神仙醉,听了秀帝声音身形一僵,眼神微微掠过叶彩依,她上前接过酒壶默默退下,却将那杯酒留在桌上。
温淑妃今日穿得湖蓝色蛱鲽纹的薄衫,内里是直领对襟,另着妃色长裙,显得更加柔婉随性。正要行礼,秀帝上前拉住她,一刮鼻尖:“礼就免了吧。”
待打量过温淑妃,秀帝担心问道“朕听说昨日华儿闹了一晚上,爱妃都没睡好觉。”
“不知是宫里哪个奴婢多嘴,华儿只是对宫人有些陌生,昨夜哭了一阵子,不妨事的。”温淑妃极力掩饰,仍可见眼底乌青,秀帝眉头紧皱。
“朕留下来陪爱妃吃午膳,吃好了,爱妃再去榻上躺一会。”秀帝拉着温淑妃落了坐,正巧在倒好神仙醉的座前。
叶婉依忧心他喝下那杯酒,推辞着起身:“陛下,今日臣妾是要宴请煜儿的,就是让彩依同煜儿道个歉。”
“陛下可别让臣妾丢了面子,不能煜儿还没到,咱们就先吃起来了。”说着从小几上拿了块酥饼喂给秀帝,“这也是臣妾小厨房做的,陛下尝尝味道,待会再动筷。”
秀帝隐隐闻着酒香,只见桌上虽有四个空位,却只有面前的杯子倒满了酒,拿起来嗅闻,果真是好酒。
温淑妃见了花容失色:“陛下!这酒太烈,待会煜儿到了长信宫,见陛下喝醉了叫臣妾如何是好?”
秀帝不以为然,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朕的酒量还不至于,只一杯,喝下去也无碍。”
见拦他不住,温淑妃在桌下的手死死攥着帕子,银牙紧咬。果然不出一盏茶的功夫,秀帝就昏昏欲睡,拉着温淑妃说道:“真叫爱妃看了笑话,这酒果然烈,朕才喝了一杯,竟有些困顿。”
他眼皮几乎合上,困意席卷而来:“朕去小睡一会,老四到了你们随意就是。”
说罢自去了厢房,温淑妃刚想追去,却听门外来了婢女通传:“四皇子殿下到。”
只能先去前厅迎萧煜,可内室预备传信的宫女却不知进了厢房的人是秀帝。
温淑妃与叶彩依合计之事本不光彩,若是消息走漏,还会治她们一个秽乱后宫之罪。因而布局十分隐秘,知晓内情的宫女只有厢房隔壁的一人。
温淑妃还特意留了心眼,没告知那名宫女要进厢房的人是谁,只说待有人进了屋,便发出信号唤叶彩依来。
宫女才听到有人进了厢房,马上装作找东西的样子,寻摸着去了外间。
叶彩依得到信号立时含羞带怯,孤身进入厢房,不想朝床上一看,躺着的人竟是陛下。
温淑妃这边被萧煜绊住了脚,面上笑的勉强,额间微微出汗,萧煜歪了歪头:“温淑娘娘今日怎的出了这么多汗?”
叶婉依只能颇为费力地扯扯嘴角,笑容难看:“方才本宫去小厨房盯着厨娘预备这些菜品,许是热着了。”
又看了一眼桌上:“还有一道甜品没有送来,本宫去后院看看。”说着抬脚要走。
“温淑娘娘不必去了,”萧煜从云心端着的托盘里拿出一碗酥酪,“昨日沾了小太子的光,吃了一碗尚膳监的蒸酥酪,觉得很是不错。今日蒙幸温淑娘娘邀我吃午膳,萧煜来时特意同尚膳监讨了几碗。”
他左右看看:“怎么不见六弟,甜软的吃食我像他这般年纪是最爱吃的了。”
云心冷眼瞧着萧煜这出戏,差点笑出声来:如今不是一样爱吃?昨日不知道是谁,见她拿了酥酪来直盯着看。
他二人知晓温淑妃的计划,像这般见不得光的事情,温淑妃必定早早地把六皇子送了出去。小孩子贪玩,又爱乱跑,倘若撞破了这一遭事,岂不是脏了小孩子的眼。
温淑妃被二人盯得发毛,那湖蓝色的外衫因频频动作早已出了褶,又沾了些女子香汗,深一处浅一处的,不让人觉得清凉,反倒腻腻地糊在肩颈处。
“华儿今日吵着要去御花园放纸鸢,有两个宫女陪着去了,没想到这会还未回来。”说着叶婉依抬手拿帕子拭了拭颈侧的汗。
里间的宫女正缓步来了外间,温淑妃瞪了她一眼,那宫女瞧见主子的脸色,忙瑟缩着跪地,衣袖摩擦时腕间隐隐显出些红痕。
“本宫正在招待四皇子,你不在内间好好待着,出来做什么?”温淑妃往日温柔的面孔露出裂痕,眼神发狠盯着她。
萧煜同云心对视一眼,云心微微点头:这个宫女正是昨日来清远居传话的人,虞渊已探查过了,是温淑妃的陪嫁丫头,叫蕴红。
想必她就是原本安排在内间负责给叶彩依传信的。
“回娘娘,是奴婢方才收拾娘娘妆奁时发现丢了一只珍珠耳环,便在宫中寻找,不想打扰了娘娘待客。”小宫女声音不稳,隐约还能听到些哭腔。
叶婉依生怕二人看出什么,强压下愤怒,柔声安慰:“不过是丢了一只耳环,这有什么所谓,丢便丢了,不必如此。”
说罢拍了拍宫女肩膀:“妆奁匣子扣好了吗?你素日就顾头不顾尾,急着出来找耳环,别回头又丢了些什么。”
宫女并不明白话中深意,云心却听懂了:温淑妃准备让宫女回去,将内室里的事情捂死。
好在他二人早有准备。
“温淑娘娘,萧煜昨日知道娘娘为了彩依姑娘的事如此费心,只觉得行为欠妥,特命属下在宫外采买些女子用的胭脂水粉带来,都是从前我母妃爱用的。”
“既然这位宫女要回内室检查妆奁,不如就叫云心与她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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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婉依思量着,这小宫女是自己带进宫来的家生奴婢,还算信得过。进内室不过是放个胭脂水粉,她必不敢领着云心乱逛,点头答应了。
厢房内,叶彩依起初看到秀帝躺在床上,又惊又怕,堂姐明明同自己说好了是四皇子,为何又换成了陛下。
可细细思量,她跟四皇子本来就是计划外的安排,如今秀帝已然晕在床上,不如狠狠心,此番事了,自己可以做宫中贵人,父兄说不定也会得到提携。
想通了这些,她脱了外衫,只剩下一件小衣坐在床边。
夏日炎热,她却冷得心底生寒,抱臂发抖像打摆子。身旁的秀帝睡得正朦胧,依稀瞧见白嫩嫩的肩膀血气上涌,伸手便将叶彩依搂入怀中,以为这是叶婉依特意安排的代幸宫女,便行了鱼水之欢。
疼,叶彩依只觉得全身上下都疼,秀帝年岁已高,身上各处摸着都是软的,沉的。她被压在身下,几乎重的无法呼吸。
他的胡茬扎到她的下巴上,肩膀上,大腿上,皮肤一片通红。她拼命的喘息,压低声音不敢呼痛,女体逐渐沾染苍老的味道,这一柱香过去,她就不再青春。
她该笑,她终于摆脱了堂姐的压制,从今往后由奴婢变成主子,完成父亲交给她的任务。可眼泪不停从她眼角滑到腮下,又挪动到勾起的嘴角,掬起几滴。
室内满是靡靡的气味,叶彩依哭的眼睛发涩,困意袭来,却强撑着不敢睡着。
云心和小宫女进了内室,她便张口道:“温淑妃打的什么主意,我们都知道,内室厢房里此刻怕是‘满园春色’吧。”
小宫女心跳都漏了半拍,手中拿的胭脂水粉不经意间松了手,叫云心给接住。
“云心姐姐说的话,奴婢听不明白。”
云心撩起小宫女的袖子,见那胳膊上的红痕,一道叠一道的鞭伤,触目惊心。小宫女被烫到似的,猛地抽回手。
“都被打成这样了,蕴红姑娘何必为你家娘娘遮掩?”云心放下她的衣袖,“你家娘娘什么打算,四皇子早已知晓,厢房里的事情我们都心知肚明。”
小宫女惊惧交加,眼泪蓄了一包,直直看着云心。
“姑娘自小跟着温淑妃,昨日又到清远居替她传话,想必猜到了她的手段,只是今日进了厢房的人可错了。”
她附耳低语:“厢房内的是陛下。”
她说完再看,蕴红的脸早已失了颜色,喃喃道:“怎会这样?”
蕴红时下僵立在内室门前。她虽不知今日娘娘安排的男子是谁,或者说不敢想是谁。可她却明白娘娘定没有叫彩依姑娘代幸的打算,依云心所说,厢房内的是陛下,那娘娘叫她回来,就是为了捂住这事不要发作。
然木已成舟,即使今日名不正言不顺的行了鱼水之欢,以彩依姑娘的身份,册封是早晚的事。
若她今日遮掩过去,怎能保证彩依姑娘日后对她不生怨怼,报复回来?何况娘娘平日私下里动辄打骂她们,今日之事虽不怨她,可也少不了一顿毒打。
若她引四殿下将此事揭出,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11. 反击(下)
蕴红同云心比划,示意她一同去往厢房。屋内充斥着欢爱的味道,秀帝躺在床上沉沉睡着,怀中搂着神色木然的叶彩依。
她见云心和蕴红进来,拽了榻上的锦被牢牢盖上自己。秀帝以为是长信宫安排的代幸宫女,对她并无怜惜之意,仍然可以见到脖颈处的红痕。
云心压低对她道:“温淑妃叫蕴红回来收拾妆奁。”
叶彩依原本只觉得表姐是有些善妒,可木已成舟,怎能遮掩过去,她失了女子清白又没有名分,往后如何做人?想到这里,她原本干涸的眼泪又涌出来。
同是世家贵女,云心见她不免有些同情,家中小妹比自己小三岁,正是和叶彩依一般的年纪。
面上闪过的一丝怜悯被叶彩依捕捉到,虽然她往日和云心并无交集,但这丝怜悯是她最后求生的稻草。哪怕是病急乱投医,她也想尽力一试。
不敢吵醒秀帝,她只能无声张口“帮帮我”,云心思索半晌略微点头。时间紧迫,她往屋外地上倒了些梳头的花水,假装滑倒。
装着胭脂水粉的瓷瓶子掉到地上,声音格外刺耳,床上睡着的秀帝一下子被惊醒,云心连忙跪地请罪:“陛下恕罪,奴婢该死。”
门外的温淑妃和萧煜也听到了厢房的动静,她暗道不好。
萧煜作担忧状,起身向内探看:“怕是云心毛手毛脚的,把胭脂摔了。温淑娘娘,咱们进去看看罢。”
温淑妃哪里看不懂这些弯弯绕,正气蕴红背叛了她,又不得不和萧煜赔笑:“本宫屋里,煜儿进去怕是不合规矩。”
“如今是萧煜的宫女在内,温淑娘娘也知晓的,不日萧煜将和云心成婚,实有些担心未来王妃,还望温淑娘娘体量。”他刻意提醒温淑妃云心将来的身份,作势要硬闯。
自知屋内的事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温淑妃也不再阻拦,同萧煜进了内室。果然见厢房中秀帝搂着叶彩依,上身不着寸缕,这一切都说明方才屋内有过一场情事。
秀帝才醒过来,发现自己怀中搂着的正是昨日受罚的小宫女,温淑妃的堂妹,心中已有了主意:温淑妃怕是担心将来贵妃的位置坐的不够稳,昨日自己又罚了她堂妹,特意安排的这一遭。
被算计的滋味终究不好受,秀帝看着温淑妃的眼神不免多了几分责怪。
又见温淑妃后面跟着萧煜,窘迫之下将怒火发泄到他身上,指着萧煜,连手指都在发抖,喝道:“逆子出去!”
萧煜见状只得退下,只留云心在厢房内跪地请罪:“奴婢方才随蕴红姑娘给温淑妃娘娘送胭脂水粉,一时不察,竟洒了些花水,不慎摔了跤。”
秀帝虽然一向仁慈,可这般私密的事情被撞破,已然怒火中烧:“犯了错就要受罚,依宫中规矩禁食两日,罚俸三月,老四若敢护着,刑罚加倍。”
云心磕头领旨,退下自去受罚。
屋内只剩下长信宫几人,秀帝冷笑:“爱妃何故这样算计朕?”
神仙醉是她准备的,屋内的宫女是她安排的,温淑妃自知辩解无用,跪地不语。
良久,秀帝轻叹一声:“罢了,叶氏彩依,封为叶贵人,赐居昭阳宫。”
他松开叶彩依,神色中有些留恋:“你在长信宫选两个婢女,今日就搬过去吧。”
叶彩依应了一声,随他下床,又侍候秀帝穿衣,送他出门去了,直到走时他都没有再看温淑妃一眼。
温淑妃跪在地上沉默良久,忽的起身掀翻了梳妆台前的妆奁,金银珠玉顿时滚落一地。她放肆大笑着,走到镜前照了照自己,只看到个鬼面丽人。又柔声细语:“无妨,这辈子,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叶彩依回来看到满地凌乱,下意识要跪地收拾,又忽地想到自己已是贵人了,挺直脊背。
温淑妃扶着妆台,向她扯出难看的笑:“你可真是…本宫的好妹妹。”
叶彩依回道:“没有堂姐的栽培,哪有彩依的今日。”
蕴红悄声走到叶彩依身边,彩依心灵神会:“蕴红我带到昭阳宫去,另外一个丫鬟就不从长信宫领了,堂姐自己保重。”
六皇子拿着纸鸢蹦蹦跳跳地进了长信宫,直奔内室而来,只见满地的珠玉:“母妃,这是怎么了?”
温淑妃百感交集,强压下心绪,轻抚六皇子的头:“方才母妃不小心碰掉了妆奁,华儿帮母妃一起捡,好不好?”
小皇子蹲下抓了几支钗,递到温淑妃手里:“进门时我看到彩依姐姐和蕴红姐姐出去了,她们还特意夸我的纸鸢好看呢,母妃你瞧,是蝴蝶样式的。”说着指了指门口候着的宫女。
温淑妃眼含水色,亲了亲小皇子的额头,微微哽咽:“母妃也觉得好看。”
即使失了陛下的恩宠,没了叶彩依,她也不能倒下,因为她还有华儿。
云心被罚禁食两日,只能直接回了清远居,有女官和太监监刑,进了西院便不许再出门。
萧煜直奔重华宫,小太子才用过午膳,正是午睡的时间。可巧开门的是茯苓,看见是四殿下便迎了进来。
“四殿下,您和云心姐姐…”把陛下给算计了?茯苓不敢多说,耐着性子把萧煜带到正殿寝室中。
白日在重华宫门口说话的两个宫女正是茯苓和清霜,起初以为云心姐姐托她们不过是做些捕风捉影的戏,没想到不出一个时辰,竟传来了叶彩依被册封的消息。
“我来请太子殿下去清远居一趟。”萧煜落座,神色焦急,“云心姐姐被罚禁食两日,有宫女监刑,父皇又特意说了不准我求情,这才来了重华宫。”
茯苓当差几日,已沉稳了许多,低头思索一阵:“四殿下别着急,请先回宫。待小太子午睡起来,我去小厨房带些点心,进了清远居想必那些监刑的女官也不会多说。”
萧煜点头,知道云心受罚,一时间不知所措,只得来重华宫求助,他竟连时辰也未看。此刻理智回笼,好在现下皇后娘娘还不在宫中,若是撞上了,说不准他都进不得重华宫的门。
他分明昨夜和云心约定好了,进内室不过同蕴红说上两句,确定陛下还在厢房就出来,剩下的只拖到陛下醒来就可。不想云心在内演了这样一出戏,还把自己搭进去受了罚,她是不是做决定前根本没想过和自己商量?
云心在西院待着颇为自在,监刑的两位宫女从前在御前见过,已是点头之交。除了吃食以外,她们还算十分宽纵的。她招呼二人坐下,拿起红线给二人编手绳玩。
其中一个宫女道:“往日你不是这么不谨慎的性子,何苦故意做错事受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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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心摆弄着手中的红线,比划宫女手腕的大小:“真不是故意,还有两月就要离宫了,可能心神有些放松。”
她又引两根黑色的线,红色编花,黑色做枝,不一会就做了三四寸长。这两个宫女好附庸风雅,不禁拍手叫绝。
另一个宫女道:“从前在重华宫也是如此,你忘了,云心隔些时日就会犯个小错。”说罢指了指外面,那个宫女才想起隔墙有耳,忙捂住嘴。
外间还有监刑的小太监,她方才说故意,叫人听去已是失言了。随即借口更衣,出去给那个小太监使了些银子。
好在只有一位监刑太监,不然她也要破产了。
几个人正聊天,屋外通传:“太子殿下到、四殿下到。”
小太子正经穿了一身朝服,金线绣的四爪蟒栩栩如生,身边还有一个宫女牵着,阖宫的侍从太监都跪下行礼。
他轻轻拽了拽宫女的手:“茯苓姐姐,云心姐姐在哪个屋啊?”
茯苓带他直奔西院,留萧煜在外。云心屋外监刑见是太子,根本没拦。听见脚步声两个宫女对视一眼:太子估计是来送吃食的。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三人跪地行礼。
小太子看见云心眼神一亮,耐着性子上前扶了三人,还是个幼童,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憨态可掬,两个监刑宫女家中都有弟妹,对他笑容更多了几分真。
又见他奶声奶气说着:“几位姐姐不必多礼,我今日来看看云心姐姐,陪她说两句话。”
说罢拉着两个监刑宫女的手,直往门口带。两人顺水推舟,同云心打了招呼便出去了。
见两人已去,小太子直扑到云心怀里,蹭了蹭她的手臂。云心将他抱至膝上,亲了一下额头:“小殿下怎么想着来看我啦?”
茯苓坐到她身边,取了食盒里的点心出来。
小太子朝那些点心努努下巴:“午间四哥来了,说云心姐姐被父皇罚两天不许吃东西,茯苓姐姐叫我来救你。”
云心听着又亲了一口:“原来小殿下这么担心我呢?”
“云心姐姐根本不守约,说好了来看我,都好几日了也不来,居然还被罚了。”小太子嘟着嘴,察觉到坐着的玉佩,挪了挪身子。
他拿着双鱼玉佩在手中把玩,咯咯笑着:“这是四哥的东西,我见过的。”
茯苓拿了块雪片糕给云心:“宫里小厨房才做的,比尚膳监的新鲜些,趁这会吃几口。”
屋外萧煜看到两个监刑宫女出来候着,这才放心回了正院。
云心倒了些水就着吃下两块雪片糕,腹中不再饥饿,拉着茯苓说了几句体己话。
小皇子拿着云心方才编的手绳玩着,茯苓见他专心,拉云心去屏风内:“昨日云心姐姐让我在重华宫门前说的那些话,引陛下去长信宫,是不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
云心点头:“若不是陛下,和叶彩依歪缠的就是四殿下了。”
茯苓恍然大悟:“原是如此。”又指了指云心腰间的玉佩,“这可是四殿下的随身之物?宫里都传四殿下娶云心姐姐是看中了傅大人的官职,我怎么瞧着不像?”
一阵高亢的女声打断了她们,外间宫女通传:“叶贵人想请云心去昭阳宫一趟。”
12. 悔婚
屋外监刑宫女和太监自然不依,蕴红也猜到了这般结果,踏实到昭阳宫回话去了。
茯苓纳罕:“叶彩依找你能有何事,如今她已是贵人了,还和你过不去?”
小太子摆弄手绳玩的有些烦了,进屋拉上云心的手就要出去:“屋里没什么好玩的,云心姐姐陪我出去玩,花球我也带来了。”
云心无奈摇摇头:“小殿下,奴婢还在受罚,是不能出西院大门的。”
她抬眼一看刻漏,小太子来清远居约有一个时辰,皇后恐怕要疑心。蹲下身对小太子说道:“已是申时了,待会皇后娘娘要盯着小殿下识字,让你茯苓姐姐带你回去罢。”
小太子还依依不舍,云心抱起小太子,放到茯苓怀里,帮她们开了门。
两日时间说长不短,云心同他们闲话着宫中琐事便悄然过去,还给两位宫女各自编了一条手绳。
虽然腹中饥饿,好歹也有清水,不至于真饿昏过去。正到了她们要告辞的时间,云心自西院出来,看到蕴红正站在屋外。
“云心姐姐,我家叶贵人请你去昭阳宫一趟。”
两个宫女对长信宫的事情全然不知,但叶彩依名声在外,看向云心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
昭阳宫内鲜花着锦,院子里光是茉莉就足足放了十几盆,清香袭人。殿内不见灰尘,光华炫目,竟然比长信宫不差,几名宫女井然有序,并不闲话。
“你家贵人颇受陛下惦念呀。”云心打量周围,昭阳宫已荒废了近十年,而叶彩依搬来不过两日,便焕然一新。
“云心姑娘说笑,不敢妄议主子。”蕴红神色也好了许多,云心拉着她仔细检查,身上红痕已尽消了。
云心进了正院,便被坐着的女子牢牢吸引了,她正捧着一碗冰镇的金银花蜜露,勺子轻磕瓷碗,发出叮当声响。
肤色雪白,长眉入鬓,用“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形容亦不足道,许是叶彩依太少微笑,云心从来没有见过她的酒窝。她身着绛红外衫,内里搭鹅黄对襟,下身着石榴裙,自有一番明媚活泼姿态。
她看到云心,脸上的笑容褪去,向云心俯身鞠了一躬:“前日,多谢云心姑娘。”
伸手吩咐蕴红去小厨房又拿来一碗蜜露,还有一碟子白糖糕。云心也不客气,直接坐在她身边拿起来吃。四下无人,叶彩依又恢复了从前的高傲模样:“云心姑娘何故帮我,自己没得到好处不说,还被禁食两日。”
许久未得回话,瞥见云心捂着嘴笑盈盈的,她也绷不住严肃模样,笑骂道:“我同你可没这么熟吧?未来的儿媳?”
云心又羞又怒,正想反驳,叶彩依见状接着说:“我可是四殿下的庶母了,还是你亲自扶上位的,你可说说是不是要做我儿媳?”
从前两人在宫中本没有多少交集,叶彩依整个人恨不得脑门上都写着“是非”二字,云心向来躲她不及,如今她得偿所愿,真真是换了一个人。
云心才缓过饥饿,端着眼前的蜜露吃起来,加了冰块的蜜露很是消暑,她吃了一口放回桌上:“我有个妹妹,和你一般年纪,你我又是同年进宫当差,那日见你的凄惨样,不忍心罢了。”
虽说当时主要是怜惜,可若说没有算计,也是不可能的。
一来贵妃已和清远居结下仇怨,若能扶持一股势力同贵妃相斗,她们还能松一口气;二来那日叶彩依已丢了清白,以秀帝的性格,册封只是早晚的事,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她直言:“这个忙可不是白帮的。”
叶彩依颇为坦然:“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同表姐…本就没有什么情分,她已将事情做绝,我也不必留什么情分。”
她起身踱步到妆台前,检查自己的发髻:“这两日陛下日日都会到昭阳宫坐一会,她见我得陛下恩宠,频频带着六皇子来我这里,同我演一场姐妹情深。”
云心拿起梳子沾了些茉莉花水,帮她理起鬓边碎发:“想安生过日子,却总也安生不成。你被父兄推着,我被权势推着。”
叶彩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娓娓道来:“其实我很嫉妒,你有那样的家世,不用为了亲族去争去抢。”
“那年三皇子选正妃,大家都以为应该是你,你却称病。后来又进宫,我就知道你不想嫁,却没想到最终还是躲不开赐婚。”
云心从妆奁中选了一支石榴花钗,换掉了她发髻间的朝颜花:“世间命运本如此,半分不由人。你是求仁得仁,我却是终究逃不开。”
她行礼告别:“给姑娘挑一支石榴花钗,借个好意头,早生贵子吧。”
行至门外,屋内叶彩依言道:“四殿下开府前,温淑妃不会精力找他的麻烦了。”
回清远居前云心特意去内务府领了一盆八仙花,预备移栽到清远居院子里,待进了院,只见萧煜正坐在石凳上。
他这几日似乎瘦了些,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盘领衣,头发梳的严实,像是才去见过陛下,眉间又带着点阴郁。他正摆了个棋盘自己下着,看见云心回来,不同往日特意表现出的可怜样子,神色如常。
云心回西院拿了把小花锄,是她从重华宫带过来的。这八仙花并不算大,只挖了有五寸深就可以放进去了,待掩上土,云心自去西院里找了铜盆浇水。
“我还第一回见给花草浇水用铜盆的。”他并不抬头。
云心没理会,京城四五日没下雨了,八仙花爱水,定植后得浇透。
枝头挂着一朵足有拳头大的,她剪下来插瓶,放到棋盘边。
“盘角曲四,劫尽棋亡。殿下,这一局黑子已输了。”云心看着棋局,鬓边的汗沾湿了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
正说着,自己的手被萧煜拉着带到棋局上,浇花沾湿的水汇聚到他指尖,“啪嗒”掉在棋盘上。
“许黑子悔棋两步,可有解法?”
院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虞渊风尘仆仆地回来,萧煜又换了一副神色,松开了云心的手:“只是父皇布置的课业,云心姐姐不必在意。”
虞渊经过叶彩依之事,对云心颇为尊敬,抱拳点头:“今日主子特意叫我去尚膳监拿了些好饭菜,却寻不着姑娘。”
“这两日,除了小太子来的那天主子用了午饭,其余时间也是粒米未进,与姑娘一同挨着。”
云心这才知晓,方才觉得他瘦削并不是幻觉。
萧煜推散了棋局,一副颓然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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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说了,既然回来了,云心姐姐陪我一同用饭吧。”
桌上四菜一汤,小几上摆着蟹粉小饺。两人对坐,却谁也不张口。萧煜今日正常的实在诡异,既不叫她试菜,也不看她一眼,除了筷子偶尔碰到盘碗的声音,屋内听不到任何声响。云心只觉得屋内发闷,几近喘不过气。
这顿饭吃的味如嚼蜡,谢宁和虞渊这边也提心吊胆。谢宁一拍大腿:“你说,主子这个反应,是不是要悔婚?”
虞渊夹起一颗花生放进嘴里:“主子盯云心姑娘都盯了一年多,哪有这么容易就悔婚。”
抓着谢宁的手放到桌上,说道:“有事拍你自己的大腿。”
“那你说,主子今日怎么一声不响。”谢宁凑到虞渊耳边说,“不过我看主子这样挺好,前一阵云心姑娘来了,总是傻笑,今日这样显得聪明多了。”
正屋里,两人都吃过饭,云心收拾着碗筷,忽听得萧煜说了一句:“云心姐姐若是不想成婚,我还可以同父皇去说,取消这门婚事。”
云心手上一顿:“殿下为何这般说?”
“你前日没按约定冒险行事,害的禁食两日。今日好不容易能出屋子,又跑到昭阳宫去。我既在你心中没有位置,难道不是要弃了我?”他双手交握置于额前,看不清神色。
云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本以为经过温淑妃这事,自己和萧煜之间会更加熟悉,却不想惹得他这般忧虑。
萧煜手变得颤抖,直攥的发白:“这桩婚事,本就是局势所迫定下的。我不会勉强你,就如方才的棋局,即使婚事已定,若你要反悔,若是你不想…”思绪纷乱,说出去的话也没了逻辑。
萧煜深吸一口气,目似秋潭:“我许你悔婚。”
话音未落,虞渊在屋外敲门:“前日属下去傅大人府上拜访,说了云心姑娘在宫中的近况,傅大人有几句话要属下与云心姑娘交代。”
云心听闻是有关父亲的消息,一阵风似的跑到门口,抓着虞渊双臂连连问道:“父亲可安好?母亲身体还康健吗?”
虞渊自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云心:“二老一切都好,小妹已经在议亲了。这是傅大人托我转交给姑娘的信。”
云心拿了信,忙不迭去西院,紧闭屋门。
萧煜低声喃喃道:“终究是我勉强了她。”
傅仪方信中简单交代近日家中琐事,又说他和夫人过的很好,准备给小妹和新科举子议亲,洋洋洒洒上百字,最后提到了云心和四皇子的婚事,只有寥寥几语:父虽敬主,然婚姻大事遂儿所愿。
父字第一笔格外粗,是笔长期未挪动,点了墨点又描粗的。
她抚摸着信,满是眷恋。进宫两年不曾收到过一封家书,连父亲的笔体都变得陌生。
今年除夕,她思念父母,待小太子睡后登上内城楼远远拜望月亮。这样遥祝父母安康,已经是重华宫允许她做过最出格的事了。
萧煜虽惹出些是非,可到底对她不错,连在重华宫都做不到的事,他做到了。萧煜愿意帮她至此,她又怎能不动容?
面前递来一块帕子,长安半跪在地上没有说话。心烦意乱,想把铜镜扣在桌上,视线却早被泪水模糊。
13. 约定
树上的蝉没有特意粘掉,喑哑叫声吵得人烦闷。云心拿着家书失神走进正院。萧煜那件盘领衣并未脱掉,头发散乱了些,背对着歪在床上。
听到云心的脚步声,他并没回头。
“殿下,云心并无悔婚之意。”方才哭过,她语气糯糯的,还带着些鼻音。
床上人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她解下腰间玉佩,璎珞上的翡翠玉珠碰撞发出响声,萧煜立时跑到她面前,连鞋袜也未穿,将玉佩紧紧握在她手中。
“只有这个…你别还给我,”他头低着,看不清神情。
云心轻声安慰:“殿下,这是你母妃的遗物,又陪了你这么多年,云心不敢要。”
更何况,那日陛下说了玉佩的含义,这分明是定情信物。
他仿若无闻,凑近两人交握着的手,轻啄她指尖:“已经送给你了,我只愿意送给你。”
一滴水落在她手背上,她想把手抽离去拿帕子,却被他拽的死紧:“一会就好,别看我。”那声音低哑,他拉着云心坐到床边,重新为她系上玉佩,模样简直像个虔诚的信徒。
良久,他抬头看着云心,眼圈还有些微微泛红:“你哭过了。”并没有疑问,十分笃定。
“你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萧煜往边上挪了挪,给云心空出一个位置。
“其实你进宫就是因为不想成婚,对吗?”他低头轻语。
“云心幼时见山海图志,心生向往,想周游列国,看人间烟火,风土人情。”
“可女子若是成婚,终究困于宅院。”这番想法离经叛道,可父亲母亲愿意支持她,陪她做戏不去选妃,又送她进宫为她铺路。
“所以…你不愿意做我的王妃,只是因为不想成婚,不是因为讨厌我?”
云心莞尔:“云心为何讨厌殿下?”
他拥住云心,闻到她身上茉莉花水的味道:“云心姐姐若是和我成婚,我绝不让你困于王府宅院。父皇不看重我,也不会强留我在京城,届时我同你去游历名山大川,如何?”
云心被他一番话说的发愣,张了张口却吐不出一个字。
他神色急切,像是怕她还在犹豫:“有玉佩为证,我若是反悔,你就…你就把玉佩丢了,再也不还我,如何?”
萧煜第一次露出孩子般的神情,云心下意识伸出小指,被他勾住。
“约好了,我们婚事就不变了。”他眼中荡漾柔情,微微抿嘴。
“嗯,约好了。”云心收紧手指。
暑热褪去,一叶可知秋。
陛下特许云心自重华宫出嫁,距离萧煜加冠礼还有两日,婚事六礼已全部完成。
皇后娘娘给云心额外添了六十四抬嫁妆,傅家出了六十四抬,足足有了公主仪制。
婚前一日未婚夫妻不能见面,此时云心正在重华宫试着王妃婚服。
婚服是内务府制的,足用了十匹提花罗,又用上五色丝线细密绣的翟鸟纹样,繁而不乱。深青色的布料衬得云心肤色格外白皙。
花冠点缀青金红宝等奇珍,错落有致。傅家还特请皇后,送进来两支金玉步摇,是云心母亲成婚时戴的。
这些装扮完花了云心一个时辰,她端坐着脊背挺直,虽说从前在家要练仪态,进了宫也站过规矩,还是觉得脖颈酸痛。
小太子被茯苓拦在外间,正吵着要找云心玩,茯苓进屋瞧了瞧云心的发髻,指着牡丹花下:“还差一支花簪,这儿空荡荡的。”
“饶了我吧姑娘,我这头顶现在足有两斤重。”云心笑着推拒,耳坠步摇随着她摇晃不停。
“我知道云心姐姐不爱装扮,可这婚姻大事,我们女子一生只一次,不叫王爷看你最美的样子吗?”茯苓好言劝着,从妆奁中选了几支花簪比划,都不满意。
屋外传来一声娇嗔:“怎么试婚服不叫我来?我虽穿不得,也能见得。”来人正是叶彩依,茯苓听见她的声音暗自同云心做了个鬼脸,俯身问安。
她两月间颇得恩宠,已升为淳妃。此时神采飞扬,比两月前相见更是娇俏美丽。
“我听得姑娘还差一支花簪,不知我这支可入的了你的眼?”说着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支,是凌霄花形的金丝簪,内里添了些红色琉璃,栩栩如生。
“这花簪真好看,云心谢过淳妃娘娘,”云心接过,插在茯苓才指过的位置上。
叶彩依挑眉:“不必谢我,姑娘当初给我挑的石榴花簪,如今我还你一支凌霄花,还赠你个好意头。”
说罢起身向外走,蕴红扶着她,视线相交时同云心微微点了头。
“如今宫里温淑妃没那么得宠,倒显了她。”茯苓愤愤说道。
云心拔掉头上的发簪,茯苓唉哟一声:“你怎么就给拆了,皇后娘娘还没看过。”
没空理她,云心把那些固定花冠的钗环全部卸下,捧着花冠放到茯苓手里:“你自己掂掂,有多沉?”
屋内开了门,清霜正在外间,手中拿着一碗酸酪哄着小太子吃,小太子看见云心也不再和清霜纠缠:“云心姐姐这身衣服好美呀,就是…头发上怎么没有花?”
“小殿下喜欢云心多戴些花,还是少戴一些?”云心接过清霜手中的碗,舀了一勺酸酪喂到小太子嘴里。
“多戴,多戴花好看。”他嘴边留着一圈酸酪的痕迹,像长了白胡子。
清霜和茯苓见了哈哈大笑,也没人去给小殿下擦,半点没了规矩。
云心也噗嗤一笑:“亏得皇后娘娘没在,不然见了你们这样,一个两个都要挨罚。”
重华宫内欢声笑语,清远居内却安静得针落可闻。
“主子这两个月都快长出笑纹了,可见有多看重云心姑娘。”谢宁凑到虞渊耳边。
“是谁那日说主子要悔婚?”虞渊声音不大,可清远居内寂静,话全都传到萧煜耳朵里。
感觉到萧煜投过来小刀一般的眼神,谢宁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
萧煜冠礼并不复杂,婚服也不似女子那样繁复,只用了一上午便都试完了。
昨日皇后到清远居,说要云心从重华宫出嫁,他虽然有些不舍,也听闻民间是有未婚夫妻不得见面的讲究,把云心送到了重华宫。
一个小太监从大门跑来通禀:“都察院御史李大人求见四皇子殿下。”
萧煜心中纳罕:外祖父怎么进的宫?
来人立于门前,肩背挺直如松,眼神锐利,似乎能洞察人心幽微。他看到萧煜,跪地行礼,萧煜赶快上前阻拦,他拦道:“殿下,先君臣。”
行过礼,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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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忙将他迎进清远居。内里虞渊预备好了老人爱喝的凤凰单丛,一向吊儿郎当的谢宁也走到李大人身前半跪行礼。
“外祖父今日特请旨进的宫,殿下就要成婚了,来看看殿下。”抬手叫谢宁起身,他眼神慈爱,看着萧煜半刻也不曾移开。
长的真像他的存微,尤其是眉眼处,从前存微也长着这样一双眼睛,眸光潋滟,犯了错只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就舍不得罚她。
往事如烟,不忍再回首。
他换了副神色四下看看:“不是说未来的王妃也在清远居吗?怎么不见她?”又起身在院里探看,“老夫可听说傅家那女儿漂亮得很,叫谢宁一说,月神常曦也比她不及,快把殿下的魂都勾走了。”
“外祖父,谢宁嘴里的话都得筛着听,他说十分,若信了五分都算多的。”萧煜说着又剜了谢宁一眼:就知道你小子见色起意贼心不死。
“皇后娘娘把云心带去了重华宫,毕竟是以重华宫掌事宫女的身份嫁给孙儿的,两日后要从那边走。”
李永书扶髯叹了口气:“我今日可特意给外孙媳妇带了礼物,竟不见人。”
萧煜从未和外祖父多加交谈,每年在除夕宴上才能遥遥看上一眼,剩下的都是虞渊和谢宁同他闲话时才能了解一些。
说起都察院,御史在他心中都是刚正不阿的形象,动辄要以死谏言,现在看看外祖父的样子,似乎…和想象中大有不同。
“傅仪方那个老古板,初入官场就和我就不对付,谁想到他女儿竟会嫁给我外孙?”说着李永书抖了抖衣襟,有落叶掉到他身上。
他上下打量萧煜:双鱼玉佩不见了。
“存微的玉佩,你给傅家小丫头了?”
萧煜无言以对,外祖父已到了花甲之年,说话怎么如此…出人意表。
可算知道谢宁是和谁学的了。
谢宁一脸坏笑:“婚事定下来第二天,主子就把玉佩给了云心姑娘。”
李永书悄声和谢宁说:“人家姑娘没给丢到一边去?”
萧煜脸色更难看了,李大人在这,谢宁更加有恃无恐:“没丢,大人是没见过云心姑娘,她也算是个奇女子了。”
李永书自怀中掏出另一块玉佩,和云心身上的几乎相同,只是玉佩之上有红色纹路。
“那我这个礼送的正是时候。”
他看着手中的玉佩陷入回忆:那年他去南疆云游,偶然买了一块原石。找店家开石一看,竟是少见的美玉,待回家存微爱不释手,便带出去找工匠做了这两块玉佩。
她说:“爹爹给我留着,往后存微有了夫君,自己一块,夫君一块,正好做我们的信物。”
不忍再回忆,李大人把玉佩交到萧煜手中,揉乱萧煜的头发:“你们成婚之后好好过,带着她来看看我和你外祖母。”
“前几日你们去调查科举舞弊的事情,先不必查了,成婚是要紧事。”他留下意味不明的话,出了清远居。
云开月明,正是晴朗好天气。
云心从重华宫悄悄溜出去,爬到内宫城墙上。
“月神在上,云心即将成婚,不能归家尽孝,只求父母安康,小妹得嫁如意郎君。信女贪愿,再拜月神。”
她磕了三个头,听到城楼台阶上似有动静。
14. 成婚之日
“是谁?”她厉声上前。
那人背对着她,下了两阶:“云心姐姐别过来。”
听到萧煜的声音,云心放下心来:“殿下怎么来这里了?”
他坐在台阶上,抬头望天:“这里是阖宫离月亮最近的地方,想来看看月亮。”
云心站定,转身也坐在地上,背后传来他的温度。自从赐婚开始一切都恍然如梦,两年间她在重华宫当差,认识的宫女太监不在少数,这几日见她全道恭喜。
“旁人都说,云心嫁给殿下是运气好。”
背后微微一动,摩挲的她有些痒。
“是我运气好才娶到你。你看这玉佩,”他把自己新得来的递给云心,“今日外祖父进宫给的,我竟不知道有两块。”
云心接过,和自己的那块比对,两块玉佩竟然还有相连结构,她把两块玉佩合起来,整体浑然天成,惊喜不已:“果真是衔尾相游,你看看。”
那萧煜玉佩的红色纹路和云心那一半对上,两条鱼一头一尾,交缠游动。
“真是巧思,外祖父说这两块玉佩,是他早年在南疆淘来的玉石所制。”萧煜拿着玉佩对着星空,夜色如水,两条鱼更加活灵活现。
“说来游历名山大川,云心姐姐想好成婚后要去哪里了吗?”他把玉佩解开还给云心。
云心略微思索:“听闻荆州有一山名为巫山,山中连绵细雨,云雾缭绕。有一亭台名拜月亭,踏月而行最是风雅,还可温酒煮茶,会名人雅士。只是荆州路远,从京城出发,恐怕要走上月余。”
萧煜点头,“荆州是三哥的封地,听说三哥娶了王妃在封地过得极好,想来必是个好地方。”
“那就这么定下来了,咱们婚后在王府安顿三日,待你回了门就出发。”
成婚之日是钦天监挑选的宜婚嫁的好日子,晴空万里。
云心丑时便被茯苓唤了起来梳妆打扮,正困顿着,还要对镜描眉。茯苓可比往日兴奋得多,忙进忙出,偶然瞥到镜子里的云心,噗嗤一笑:“云心姐姐,瞧你这眉毛画的。”
她上前拿了螺子黛,细细给云心擦掉重画:“皇后娘娘把自己的妆奁都给你用,可别糟蹋了好东西。”
屋外几个小太监来来回回搬着添妆的箱子,清霜询问三梳礼的时间,还有一个小丫头拿着新娘的扇子要递过来,整个屋内都乱哄哄的。
有一少年郎闯进来,几个小宫女要拦,又是一阵骚动。
“云心姑娘,主子让我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听这声音是谢宁。
茯苓高声回他:“若要帮忙,就帮我们把那六十四抬嫁妆搬到外间排好了,深谢大人。”
宫中有老嬷嬷来,帮着云心行三梳礼,“姑娘青丝乌黑亮泽,必是有福之人。”嬷嬷堆的满脸笑纹,说了许多吉祥话。
“一梳举案齐眉,二梳无病无忧,三梳永结同心。”
三梳礼成,茯苓将婚扇递给云心,眼中含泪:“云心姐姐,往后进宫来看看我们,小太子会想你的。”
云心点头应下,想到小太子,眼眶发酸。
屋外没有通传,皇后领着小太子进了屋,云心想要起身行礼,被皇后拦住:“新嫁娘不要起来了,头顶那冠又沉,还有珠玉钗环,挪动就麻烦。”
云心点头,皇后娘娘从前对她就不错,如今成婚虽然一大半的原因都是魏国公世子导致的,可皇后娘娘也是被家族牵连,无可奈何。
小太子今日也稳当了许多,或许是被皇后娘娘牵着,没直接扑上来:“云心姐姐今日比上次还好看,果然要多戴花才行。”
皇后晃了晃牵着的手:“往后不能叫云心姐姐了,要叫皇嫂。”
茯苓眼睛哭的红肿,上前提醒云心时辰到了,替她蒙上盖头。
上了马车,一行红装足足有数十丈,浩浩荡荡向宫外去了。这一行要先经过太傅府邸,与那另外六十四抬嫁妆汇合,再往四皇子府去。
马车行的很慢,半个时辰才到太傅府邸,百姓围在两旁看热闹。
“这是谁家的婚事?”
“这是新开府的四皇子迎娶的正妃,当朝太傅之女。”
“你们看看那后面的嫁妆,足足一百二十八抬,皇室嫁女也就如此了!”
云心举着婚扇手都酸了,忽听得外面一个娇俏女声:“长姐,我随车一起走。”
正是妹妹傅云萱,她把婚扇放在一旁,撩开车帘,周遭一阵嘈杂:“云萱,你进来坐。”
车内虽然不大,两个女孩坐着还算宽敞,傅云萱拿起婚扇打量着,啧啧两声:“这可是上好的香云纱,皇后娘娘还真是大方。”
她撩起云心的盖头,将脑袋探进去,被云心的红妆惊艳:“长姐今日好美,我都想娶回家了。”
云萱两年出落的更加标致了,只是女生男相,剑眉星目,说起这话时一挑眉,活像个调戏小娘子的俊俏郎君。
云心笑骂:“本来就是你家的。这两年长姐不在家,你都混学了些什么?”
她额间贴着花钿,脸上尽是妆粉,头顶花冠轻微一动就是泠泠脆响,云萱只能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我还想问问长姐,本来打算在宫中待到二十五岁,怎的不守诺言,嫁给了四王爷?”
云心垂眸,绞紧手帕:“这其中有一些缘故,小孩子不必知道。”
云萱被这话说的烦躁,顶了一句:“长姐,我如今都十八了!”
云心呆愣着不知如何张口,是啊,妹妹今年都十八了,两年时间从不是弹指一挥,她和妹妹都切切实实地变了。
“从前我觉得长姐和其它女子都不同,将来是不会成婚的,”云萱抬起手臂捂住眼睛,“还等着长姐二十五岁出宫,那时候我二十三岁,还能和长姐去周游列国。”
云心开口,嗓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若是想去,三日后回了门,拜别父母我们就走。还说不是小孩子,你这脾气上来了,待会勾的我哭化了妆。”
车内没了动静,云心肩膀一沉,她搂过云萱:“世间之事,哪能尽如人意。”
傅云萱嗯了一声,抱着云心胳膊。
“爹娘都在四王府等你,我…想你了。特意在家门口等着,这样就能最先见到你。”
马车停下,有百姓在外面喊着,“新娘子该出来啦”,云心撩开车帘便有两位喜娘搀扶,跨火盆,撒喜钱…周遭喧闹声中她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伴随着“礼成”而唤醒她的,是父亲的哽咽声。有宾客担忧地唤了一声“傅大人”,她听到父亲的声音,沙哑、苍老:“无事,无事,今日老夫嫁女,感慨万分。”
身旁的萧煜上前一步,带着云心走到二老面前:“小婿对二老发誓,往后定会爱重妻子,不将她困于王府杂务,不让她操劳辛苦。”
他跪下扣头,云心从盖头的缝隙里看到他俯身,父亲母亲受了这一礼。
随后她被喜娘引入洞房,外间觥筹交错,一个小丫头捧着松鼠鱼从她门前经过,那香味顺着门缝钻进来,她自卯时到现在粒米未进,早饿得前心贴后背。
云心把盖头给揭了下来,床上撒了些花生桂圆,都是嫁娶的规矩,正准备偷拿一个花生吃。门被推开了,这个时间萧煜不应该回来呀?
“看看爹多心疼你,怕你饿坏了,叫我拿了外面的菜和你一起吃,王爷那边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回来。”云萱穿得一身红色盘领衣,头发高高束起,近乎男子装扮。
她从食盒里拿了几样小菜,最底层是整整一尾松鼠鱼:“这厨子是咱们家里的,特意吩咐做了松鼠鱼,长姐尝尝是不是从前的味儿?”
真是及时雨,她拿筷子夹了几口鱼:“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在宫中就没吃过这样好吃的菜。”
云萱嘿嘿一乐,替她笼了额前碎发,看到花冠下的红痕,倒抽一口气:“这成婚真是受罪,花冠虽是好看,都压出痕迹来了。”
云心把鱼脸颊的肉夹给妹妹:“说真的,我听说父亲在给你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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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吃了一惊。新科举子,人怎么样?”
云萱把最后一点饭送进嘴里,还未完全咽下去:“我觉得人还不错,前几日陪着我一起去打马球,杀了叶家好几个球呢。”
“是谁家的郎君?家在京城吗?”云心放下碗,观察小妹的神情,她面上并无羞怯,神色淡然。
“嗯,说是裴家的孩子,就是应天府府尹的第二子。”
云心帮着收拾碗筷,小妹说起议亲的郎君,那神色和小时候谈起玩伴并没什么两样,想来这门亲事难成:“父亲虽然给你和他议亲,可婚姻大事不能儿戏,倘若觉得不合适,一定要早早和父亲母亲说。”
云萱猛灌了一杯茶水,烦躁地摆着手道:“长姐不用担心,那裴小郎君要是敢惹我,都不用父亲母亲,我自己就收拾了他。”
门外传来脚步声,只见萧煜一身红衣,眼神玩味,直直盯着她:“真是在宫中相处的日子久了,盖头也不用我揭,却扇礼也不行,难得我还琢磨如何作却扇诗呢。”
云萱从身后提着食盒悄悄溜走,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些虚礼我想王爷不会在乎,还是做些正经事要紧。”云心往一旁挪了挪,拍拍旁边的空位。
正经事,新婚夜什么是正经事?萧煜坐到她身旁,灯下看美人,果然别有一番风情在。他拿着桌上酒杯,斟满两杯酒。
“其它的虚礼我是不在乎,合卺酒还是要喝的。”
云心接过一杯,二人臂弯缠绕,饮尽了杯中酒。她不胜酒力,一杯就喝得面泛红霞,更加可怜可爱。
“这回王爷该干正事了。”她话说的坦荡,萧煜却忍不住往歪处想,眸色深沉。
“王妃说的正事,是什么正事?”长久压抑的欲望几乎喷薄而出,他想凑上去品一品红唇,被云心一下错开。
只见她从身后拿出一个檀木匣子,上下足有六层。
“当然是看看成婚后的财务,礼金单子王爷带来了没?”说着她朝萧煜伸出手。
萧煜被她打断有些恼火,把自己的手放上:“云心姐姐知道的,本王在宫中就没什么交好的,没有礼金…只能把自己交给王妃了。”
云心一打他手,从匣子中掏出田产铺面,仔细筛选着。
“不日就打算去荆州了,花销要提前预备好,留下几个铺面亲自打理,剩下的交给仆从。”她分门别类把契书放在床上,花冠一歪,压得她吃痛捂了下额头。
萧煜上前帮她卸掉钗环,不由她推拒:“你看你的,打理这些我是不懂,帮你拆了这冠还是没问题的。”
看到她额前的红痕,萧煜找来药膏一点点给她擦上。
云心重新分过了契书,留下几间胭脂、香料铺子,这些东西利润高,送礼最佳,剩下的放进底层。
待忙完了,才察觉萧煜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波流转,她赶快移开眼睛。
面颊还是热的,今晚的酒意怎么总是褪不下去…
匣子顶层装的是二人的合婚庚帖,红笺在黑暗里格外引人注目,她才想起还没有看过庚帖里写了什么。
萧煜那名字旁边赫然写着之恒二字,那两个字倒像是他的笔体。
“王爷小字之恒?”云心趴在床上喃喃着。
合婚庚帖下并没有依规矩写二人的生辰八字,而是一行祝愿,她看账面看的有些迷糊,竟不自觉念出来:“两相情好,永结同心。”
神志迷离间,听到萧煜呢喃着:“日升月恒,晦朔不改。”
她想笑,这婚事明明是一场交易,怎么说出这般戏言?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萧煜晃醒,皱眉起身。
“王妃忘了一件事,”他凑近悄声说,“今夜还没叫水。”
云心面上一热:“又没有…行事,不必叫水。”
“云心姐姐这话说的倒好,你我知晓缘由,可外人不知道。如此娇妻,我若没有…”他也面色羞红,咬咬牙继续说,“婢女会觉得我身体不好。”
15. 巡视
为了证明萧煜身体很好,两人叫了水,还叫了两回。
待折腾完天已蒙蒙亮,一看刻漏,快到卯时了。
“云心姐姐睡一会,我去外面厢房睡。”萧煜也打了个哈欠,眼睛熬的通红。
云心早已困得不省人事,连妆也不曾卸,直睡到日上三竿。朦胧中外院似乎有人抬着重物搬动,可实在困倦,便由他们去了。
谢宁和虞渊安排几个厨娘做饭,没注意前院进来两个女子。
傅云萱带着一位侍婢进了四王府,直奔内院。王府内静悄悄的,云萱挠头:“长姐和王爷不会还未起床吧?”
那名侍婢轻轻一拉云萱衣袖:“二小姐轻声些。”
只见萧煜从里间推门出来,神采飞扬,看到两人略一点头:“王妃还在睡着,小妹不妨在府中吃个便饭。
亏的不用进宫敬茶,不然谁能容许新郎新妇睡到这个时辰?
傅云萱也不客气:“姐夫既这样说,我便尝尝王府的手艺。”
说完一指身旁的侍婢:“这是我家从小侍奉长姐的奴婢,叫琼华的,父亲让我带她过来,往后跟在长姐身边做事。”
萧煜眼神从她身上掠过,便带着云萱往前厅去了。
云心做了一场梦,梦中是她刚进宫时的样子,她一步步从洒扫宫女被提拔成掌事女官。
后来皇后娘娘竟然要收她做女儿,她推辞,说家中仍有父母,不可如此,皇上略一沉吟:“你父亲已然获罪,若不答应,那便都杀了吧。”她叫喊着哀求,却亲眼见到父亲母亲被拖下去。
“小姐,小姐?”
怎么会有琼华的声音,她不是进宫了吗?
猛地惊醒,抽了一口气。她的双手被人紧紧握着,呼吸急促,眼角滑过泪水。
“小姐做噩梦了。”有温热的手指擦过她眼角,果真是琼华。
昨夜睡得太晚,加之做了个噩梦,她全身提不起劲,翻身向里,还要赖床。
“已是未时了。”琼华声音淡淡,云心却吓了一跳,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
“你说几时了?!”云心看了外面的太阳,果然已经过了午时。
翻身下床,她对着铜镜一看,昨夜的妆都还没有卸掉,方才泪水将铅粉都晕开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府内王妃成婚第一日赖床不起,还这副模样,幸亏进来的是琼华,叫其它人看去往后不定要怎么笑话。
琼华替她梳了个堕马髻,头上只插一支花簪,简单大方。
“王爷和二小姐在前厅用饭,小姐也过去罢。”
前厅内摆的八仙桌和清远居的并无两样,云心打量着府内陈设,各处都和宫中近乎一致。
“父皇特命修造清远居的匠人来监制四王府,风格几近相同,不过咱们也住不了几日,不喜欢再改。”萧煜起身来牵她的手,引她坐在自己身旁。
傅云萱感慨:“我算是知道长姐为何要同姐夫成婚了,既能提前出宫,又能去游山玩水,不是两全其美?”
云心一看萧煜,见他笑眯眯的往自己碗里夹菜:“你和云萱说了?”
“唉呀长姐,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换做是我我也愿意呀!”云萱往嘴里送了一块酱爆鸡丁,“姐夫同你一样喜爱游山玩水,日后你二人做伴也不寂寞。”
她兴高采烈地说着,萧煜偷偷凑过来:“那些世族的联姻之事,我没有和她说。”
云心点头。
见二人根本没在听,云萱不满:“姐姐偏心,不能有了姐夫就不要妹妹。”
云心作势要打:“天地良心,怎么不要你了?”
这顿饭吃的热闹,丫鬟撤了席面,云心叫琼华去拿了昨夜她拣选的铺面契书。
“昨日我挑了如今王府名下的所有田产铺面,有一家的账目不太明晰,待会预备去巡视。”
说着她轻睨云萱一眼,那眼神迫得傅云萱打了个寒颤,起身要溜,正好被琼华拦住去路。
云心言道:“这间铺面想来之前是你打理的,走什么?”
云萱视线乱飞,顾左右而言他:“父亲叫我带着琼华来,安顿好了就要回家的,不能多留。”
她自小就不通计算,母亲几月前将铺面交给她打理,账记得是一头雾水,就这样还是琼华帮了她许多。
她见云心点头,以为要放她回家,顿时心花怒放,却不想云心叫了谢宁过来:“去我家帮我和父亲母亲回禀,二小姐在我这,不必担心。”
云萱撒娇:“长姐,你今日才成婚第一天,多和王爷谈谈心才是要紧事。”
萧煜本在一旁看戏,云萱向他投来求助的眼神,他适时接话:“没关系,王妃去哪,本王就去哪。”
四王府的车驾出了门,直奔东市一间茶叶铺子而去。
云心蒙着面纱,进了铺子没叫掌柜出来,只点了茉莉花茶坐下。云萱纳罕:不是查账么?怎么不叫掌柜拿账本。
待花茶上来,云心一闻气味便皱眉,拿起一碗掀开盖子,又拿给萧煜闻过,随即把茶碗放到桌上。
掌柜见这桌的客人气度不凡,本就在内间暗自留意着,派小二上前询问:“客官可有什么需要?”
云萱也拿起茶碗闻了闻气味,似乎花香浅淡,略带了些腥气,不像好茶。
云心招呼他过来:“家中主子派我几人来采购茶叶,我听闻你这里是东市最好的茶叶铺子,能否拿些好货出来看看。”
小二回禀,掌柜顿时眼放精光,这几人许是哪个大官家的仆从,购买量大不说,大都不计成本,有的是油水可捞。
他拿了一罐齐整的茉莉花茶,亲自上前:“听闻客官是来采购茶叶的,不知要何种品质,要量多少?”
云心从善如流:“主子高中举人,又要待客品茶,又要来往送礼,特吩咐我几人要买最好的,数量不计。”
掌柜开了手中的罐子,送到云心面前,茶叶匀整,少碎少花、气味纯净。
“果然好茶,不知价格几许?”
“这是本店最贵的茉莉花茶,一斤五十两。”掌柜收好茶叶。
云心惊叹:“五十两一斤的茶叶,喝的又不是金子。”
随即作势要走,掌柜早已料到,让小二早早拦在门口,自己面上堆笑:“客官莫急,这里面还有的可商量呢。”
“既然几位客官是要为自家主子购买茶叶,自然多少价格都有限制,不若说出来咱们合计合计。”
云萱此时早已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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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不擅计算,可也记得掌柜报账,顶级的茉莉花茶不过三十五两一斤,怎得到了他们这就变成了五十两?
云心装作为难,压低声音道:“主子吩咐我们,一斤茶叶按四十两,不得再多了。”
掌柜并不意外,捋了捋山羊胡:“好说好说,这一斤按四十两卖给客官便是。”
“可店家这里分明是五十两,怎能叫您亏本做生意?”
掌柜起身,引云心几人进到楼上雅间,又从雅间里拿了一桶茶叶。
“这是新进的茉莉花茶,同方才五十两的品质几乎相同,售价只有三十两。几位大人只报给主子说是四十两买的,余下的钱,大人们自可……”掌柜眼神掠过几人。
云心上前相看,这茶叶分明和方才五十两的茶叶品质相同。
她点点头:“这自然好,只是不知道如今有多少库存?”
“这茶叶刚好是前日进的,整整一车五十斤。”
昨日她翻看账簿,才看到前日报损了一车茶叶,这几日店面都是亏本的。
“这一车我们都要了,去楼下过了明账,我们回给主家。”
待签订了合同,云心摘下面纱,同云萱说道:“我昨日对账本,还以为铺面出了什么大事,贵价茶叶连连损耗。”
说罢她拿出王府的牌子来递给掌柜:“账本拿来我看看,要那本真的。”
掌柜顿时呆愣住,验过王府牌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前日报损了一车货物,我妹妹派亲信去看了,的却属实。可受潮的茶叶能当散茶来卖,掌柜真是好手段。”
“你这般做事,当我们这样好骗?”
云心怒火中烧:“近来账目频频亏本,本该报损的茶拿来当散茶卖掉,中饱私囊不说,毁坏我家名声;没有损坏的茶却被你做了假账,同采买的人串通一气,这银钱恐怕也进了你自己的账上。”
掌柜忽的跪在地上,膝行攀附云心:“不知东家大驾光临,小的被银钱迷了眼,还望东家饶了我吧!”
萧煜皱眉,他家王妃怎能叫这样的人歪缠,揪着掌柜衣领就向后一提:“你别动手动脚的,老实受罚。”
云萱此时也反应过来,气的直咬牙,她平时并没有盯过铺面,没想到这里面会有这么多内情。
云心扶额:“我不想与你多说,叫两个仆从带着去见官吧。”
谢宁从厢房的床下翻出账本,交给了云心,她打开扫了两眼,显然他这般行径是从云萱接手铺面开始的。
云心将账本交到云萱手中:“今日长姐带你巡视,往后你长些记性。真等嫁了人这些事都要自己料理。”
萧煜从没想过云心还有这样一面。她在宫中向来不争不抢,沉默温顺,他虽然知道她心中自有丘壑,却没想过做起当家主母竟是十分威严。
对面客栈里,一位穷酸书生正独自饮酒:“若考春闱,何须读圣贤书啊。银票叠的厚过文章,状元榜眼也当得。”
周围人只当是醉话,哄堂大笑。
他摇头晃脑地唱起来:“且看那戏子居庙堂,文人处乡野,只待山倾海啸,呼啦啦大厦倾颓……”醉倒在桌上。
有位老者坐到他对面,自斟了一杯酒。
16. 回门
三日后,正是回门的日子。云心正梳妆,琼华同云心闲聊着,说起一桩事来。
归园客栈出了一起命案,一名落第书生在客栈醉酒,醒后留书自尽。
“那书生家里可还有什么人?”云心听闻这事向后扭头,惹得琼华揪疼了她,伸手替她揉着鬓边。
“听闻他家中还有妻子,父母具不在了。昨日妻子去认尸,当场昏了过去。”
云心轻叹,父亲一向爱惜读书人,有需要救济的往往慷慨解囊,父亲听闻此事,估计又要派仆从给那妇人送些银钱。
她吩咐琼华去打听书生妻子的住处,只待回门和父亲说了,给他省些事。
萧煜从屋外进来,见云心还在梳妆也不催促,自己坐下倒了杯茶喝。
“王爷听闻归园客栈的事了吗?”
“听说了,大理寺那边已经着手调查,方才虞渊从外面回来说的。”
云心盘上发髻最后插上一支发梳,起身预备出门,一股力量将她拉回。
“姐姐是不是忘带了什么东西?”萧煜神神秘秘地从身后掏出一个盒子,“昨日我特意去求得,相国寺的符箓,主家宅安宁的。”
云心一愣,见萧煜憋笑,这才想通了缘故,忍俊不禁:“王爷别嘲笑小妹,她不主事,从前都是母亲和我打理这些,才上手学,不过是生疏了些。”
“若说她一管家就家宅不宁…叫小妹知道王爷笑她,恐要打人的。她虽不擅这些东西,功夫可不错。”
萧煜看出云心今日心情格外好,进宫两年,前两日才见过自家小妹,还没回去拜会过父母。
成婚那日只是隔着盖头听见声音,直到归宁这日才能算上就别重逢。
云心见萧煜眉眼俱笑,十分好奇:“王爷今日何事这般高兴?”
她一双眸子清澈明亮,直看的萧煜心慌,他错开视线,偷偷嘟囔一句“因为你高兴。”
云心并未听清,琼华自门外进来:“姑娘,那妇人住处也不必打听了,她昏倒之后归园客栈的老板好心收留了她,如今还没醒。”
“知道了,你到我那屋,那个妆奁最底层有些我的体己银子,取十两送去罢。”
萧煜听了,同她玩笑:“姐姐一向心善,依我看也不必拜什么月神,自己就成了神仙。”
云心疑惑地瞧了他一眼:突发恶疾吗?
见外面备好车马,不再同他玩笑,叫琼华陪自己上了车。
马车许久不曾行动,不一会见车帘内探进来一只手,萧煜探头要上车。
琼华推拦:“车外专门给王爷备了马匹,王爷骑马同行就是了。”
其它几位皇子和王妃出门也是如此,一个骑马一个坐车,没见过王爷非要往马车上钻的。
“你这小丫头少说两句,去车外面坐着。”萧煜没理会她,愣是从琼华手臂缝隙钻进来,又往外推她。
“我和云心姐姐还有话要说,你听不得。”
琼华的位置被他占据,只能去车头和虞渊坐在一起,谢宁这下可得意非常,虞渊要赶车,王爷又不骑马,就剩他一个人骑马自在了。
“王爷废了这么大功夫,究竟是有什么话要说。”云心与萧煜相处多日,多少摸清了些他的脾性,狡黠如狐。
先是要哼哼唧唧装可怜,实则心里早把人算计个透,等目的得逞后又撒个娇,惹得人没了办法。
只见他从怀中套出两条红绳:“这个是在相国寺一并求来的,保平安的小玩意儿,我们一人一条,我给你戴上。”
他拉着云心右手,比着红绳长度给她戴上。云心觉得有些好笑,这绳子做工粗糙,怎么看也不像是专业匠人所做,末尾用的是常见的伸缩结,萧煜还笨拙地扣了好久。
这不就是他自己做的吗?还是不要揭穿他了。
戴上之后,他把自己的手伸到云心面前:“这扣子太难系了,我自己不行,姐姐帮帮我。”
两人的对话一点不落的传到琼华和虞渊耳中。琼华被腻地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悄悄同虞渊耳语:“王爷平日就是这样吗?”
虞渊抱剑陷入沉思,琼华本以为他冷漠不爱理人,只听身旁幽幽传来一句:“可能…二次发育了吧。”
琼华恍然大悟,给虞渊竖了个大拇指。
四王府到太傅府邸不算远,也就是琼华长了一身鸡皮疙瘩的距离,虞渊率先跳下车,回头说了一声:“车凳给我。”
他接过车凳放到府门那侧,回头一看琼华还没有下车:“你下车,不然坐在那里主子他们怎么下来。”
琼华应了一声,看看脚下。她这一侧没有车凳,马车距离地面足有一米多高,她咬牙要下,忽觉身子腾空。
虞渊绕到这侧,两手抓着她两边胳膊,将琼华抱了下来。
“忘记了,女孩子家没有车凳不好下来。”
琼华浑身颤抖,虞渊凑近了想看看她,被她一通说教:“男女授受不亲,怎可这样!你从前没有和女子共事过吗?”
她个字远比虞渊矮上一大截,在他眼中,琼华气鼓鼓的像只贪吃的松鼠,他笑道:“知道了,下次我一定等姑娘自己下来。”
虞渊容貌没有萧煜出色,也没有谢宁那般风流气质,本身就是古板气质,平日里很少笑。
这样偶然一弯唇,没了严肃模样倒很讨喜。琼华语无伦次:“不是自己下来,你好歹…好歹说句失礼了。”说着逐渐没了声音。
虞渊笑意更浓:“知道了。”
谢宁揪起虞渊的马尾:“我的好兄弟,你什么时候和姑娘聊起天来了?”他抬头看看天,“没错啊,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
琼华一阵风似的跑到云心身边,还能看到她早已红透的耳朵。
云心察觉琼华一直不说话,温声问着:“怎么了?”
琼华摇摇头并不说话。
门内母亲和小妹迎接她们,云心扑过去抱住母亲,闻到她身上糕点的甜香味。
“母亲是不是在小厨房忙活了一早上,我可闻到白糖糕的香味了。”
“长姐怎么两幅面孔,前日和我去铺子巡视还凶巴巴的,见了母亲这样温柔。”云萱在一旁插嘴。
云心一点她鼻头:“这丫头和您说了吗,茶叶铺子虚假报损的事。”
“拜见王爷。”母亲屈膝行礼,萧煜上前扶了她,几人向正厅而去。
“云萱还小,管理铺子有些疏漏也正常,好在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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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回来了,往后你多教教她。”母亲紧紧拉着她的手,眼角有些湿润。
云心见状又抱了抱母亲,安慰道:“没事,这不是回来了吗?往后我慢慢教她。”
正面过来一个毛手毛脚的小侍从,险些撞上她们,连连告罪。
“老爷吩咐我给归园客栈的妇人送些银子,没想到冲撞了夫人和小姐。”
母亲摆了摆手并未理会,和云心说着:“你父亲的性子还是这样,拿了自家的银子去救济穷酸学子。早上听了归园客栈的事,默默良久。”
正厅里一位老者脊背如松,长身直立,头发已然花白了。见到云心一行人,洞察人心一般的眼神瞬间流露出慈爱。
“老臣参见四王爷、四王妃。”
“爹!”云心扑到父亲怀里,眼眶发热,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那双大手终于重新拥抱了她,两年未见,父亲苍老了许多,她摸了摸父亲眼角的纹路:“云心很想您,想得差点后悔进宫。”
傅仪方那双眼睛充满了水汽,闭了闭眼强压下泪水,强颜欢笑:“已经做媳妇了,还和小时候一样爱哭。”
父亲从小教养她们就十分严格,虽然傅家只有两个女孩子,却当男子一样要求,读书认字丝毫不许懈怠。
原以为爹是个老古板,可云心提出想要出门游历,不想嫁人的时候,是爹第一个支持了她。
“女儿家也可志在四方,我傅家女儿敢为天下先,是好样的。”
这句话她一直记在心里,从那以后和父亲格外亲近。
“前厅备了饭,王爷…”傅仪方想留女儿说些话,便想请萧煜等人先去。
萧煜看出了老人的意图:“我等先去前厅,岳父一家许久未曾团聚,先好生叙话。”
待萧煜离开,母亲忙拉着她问东问西的,像是这些年在宫里过的如何,成婚后王府的事务多不多等等,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父亲支开了云萱,面露担忧:“两月前,王爷身边的侍从来过府上,说了你们成婚的内情。”
母亲拉着她的手一紧,心神不宁:“你父亲信中不便多说,如今虽然已经成婚,可你若是不愿,咱们家里还能替你想些办法。”
云心眼睛一酸,只觉得喉咙被堵住了一团棉花似的,寻常世家听闻女儿嫁给王爷,高兴得不定什么样,哪里管女儿愿意不愿意?
她摇摇头:“我与他相处了有两月,王爷对我很好,本质也不坏。只是他自小没有父母疼爱,宫中寂寞,有些…爱撒娇。”
傅仪方点头:“早些年宫宴上见过李贵妃的风采,王爷和李贵妃容貌竟有七八分像,也难怪陛下不喜。”
说起这事,云心顺口问着:“李贵妃究竟是什么缘由遭陛下厌弃?”
母亲四下看看,确认屋外并没有萧煜身边的侍从在,这才悄声说道:“宫中当年给李贵妃安下的罪名是意图陷害皇后小产,可实际上,据说是有暗通款曲之事…”
父亲插嘴:“如今王爷已及冠开府,这些事情不必在意,安心过日子就是。”
门外一阵骚动,云萱身后跟着几名大理寺的官员进了正厅。
“大理寺查案,希望傅大人配合。”
17. 被小狗咬了
话音刚落,果然见大理寺的人进了门内,领头的上前:“傅大人,大理寺查案,请您配合我们询问。”
母亲紧攥着衣袖,叫云萱搀扶着,默默与父亲对视。
父亲眼神柔和:“你放心,没什么事。”
说罢父亲对云萱嘱咐:“带你母亲去前厅等我,我很快就过去。”
领头的人腰间配着一把长刀,刀鞘是生铁制成的,阳光一照闪着森森的白光,正晃到云心眼睛。
来人见到云心并未去前厅,再一看她的服制饰品,忙解下佩刀递给门外同僚:“没想到四王妃也在府上,给王妃请安。”
傅仪方引官员坐下,单刀直入:“不知大理寺找我有何要事?”
那官员也不含糊:“归园客栈发生的命案,直指今年春闱舞弊。大人是春闱的主考官,大理寺这边派我来例行询问。”
他说着云心递来一杯茶,忙推辞:“当不得王妃如此。话也简短,只是问傅大人考前收到的条子是否保存完好,若能交由大理寺就再好不过了。”
历年科举考试都有递条子一说,条子上写下考生的关键信息,如文章末尾两字,运笔特点等等。
用于在糊名抄录时拣选出考生的试卷,再标上考生愿意附赠的价格,是一种贿赂考官的方式。
这是一条明路,但考官其实不会借此帮助考生作弊,却有不少考官都会借此沽名钓誉,展示自己的清廉刚正,甚至有的官员会向考生索要条子。傅仪方主持两届科考,都有考生递条子过来。
他既知道大理寺查案要用,也不推辞,只从书房里拿出一个木匣子交给官员:“这一届递上来的条子都在这里面了,大人可回去细细查看。”
那官员也不愿多留,告辞走了。
云心有些担心父亲,春闱舞弊年年都会有传闻,以父亲的品性必不会参与其中,可是主考官难免会受牵连。
傅仪方看出了女儿的忧心,两手上去直刮了一下云心眉头:“新婚才三日,不许如此愁容满面的,为官这许多年,父亲什么没见过?”
云心被父亲赶着一起去了前院,桌上菜已上齐,母亲正拉着萧煜叙家常。
见到云心和傅仪方过来,忙招呼二人坐下。
“王爷方才和我说云心在宫里做的事情,咱们女儿进了宫,胆子越发大了。”
母亲同父亲耳语一阵,傅仪方先是面露担心,而后叮嘱:“叶家如今很得陛下重用,虽然是为自保,可这般行事也有风险。”
原来萧煜把叶彩依的事情和母亲说了,他和父亲母亲还当真是毫无保留。
偷偷瞄了一眼萧煜,只见他把袖子挽了上去,露出才给戴上的红绳。
云萱在一旁说道:“姐夫手上这个红绳,和姐姐的是一对呢。是新得来的吧?前日去王府还没看到你们戴上。”
萧煜面露欣喜:“小妹真是好眼光,这是我昨日特意去大相国寺求的。”说着另一只手偷偷在桌下面摸上云心腰间的玉佩,拴上了腰,拴上了腕子,都是他的…
下次再给她出去做一条璎珞吧。
云心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侧身,那双含情眼又可怜巴巴的看过来,她说什么来着,果然是狐狸。
待吃过了饭,父亲叫云萱来给客人弹琴,萧煜同云心耳语:“我这小姨,看着颇为英气,若说舞刀弄枪我信,还会弹琴呢?”
云心微微点头:“小妹琴艺尚可。”
傅云萱弹了一曲《高山流水》,虽然是传统古曲,却能见不少功夫,最重要的是还不失灵性。高山段巍峨磅礴,流水段细腻缱绻,用尚可来评价,绝对是谦虚了。
周围的侍女都听的如痴如醉,末了大家都开始鼓掌,萧煜也随着拍了几下。
傅仪方同萧煜拱手:“闺阁女儿随便玩玩的东西,王爷见笑了。”
萧煜摆手:“小妹琴艺果然出色。”
这哪里是随便玩玩,宫里的乐师也就这种水平了,这两日见傅云萱养的男孩似的,萧煜真以为她弹琴弹的并不好。
“云心姐姐琴艺如何?”他的手从她胳膊下面伸进去,带着一丝痒意摸索着与她十指相扣。
云心不自在起来,可手指被扣的紧,动了两下竟没有挣脱开。
“干嘛要跑,我们现在是夫妻,让岳父岳母知道我们感情好,也少担心些。”他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
她没再挣扎,老老实实地叫萧煜牵着。直到坐上了回府的马车,这只手都没再松开。
琼华还没等拦着萧煜,他早都钻到自己前面,甚至还牵着云心的手上了车。
又留琼华和虞渊两人在车外面,谢宁招呼琼华:“姑娘要不要试试骑马走走,比坐车好玩多了。”
琼华连连摆手,坐车她都不敢自己下来,等上了马,还不知道要怎样折腾。
两人坐在马车里,都不说话,云心想抽回手,萧煜反倒扣得更紧了:“方才问姐姐的问题,还没回答呢?”
云心不明所以,他摇了摇两人牵住的手:“想不起来,我就不放手了。”
云心拿他没了办法,把手提到面前,作势要咬上去。
萧煜笑容促狭:“你咬吧,说不放就不放。”
被他这样一激,她真的鬼使神差般咬了上去,只听萧煜吃痛地嘶了一声,嗓子喑哑:“姐姐还真咬啊,很疼的…”
说罢放开了她的手,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吹过:“从前我都不知道,姐姐属小狗的。”
云心耳朵本就敏感,浑身一颤,瞪了他一眼。
车外喧闹声格外明显,她撩开马车窗户向外探看:正巧路过东市,归园的招牌明晃晃的挂在楼上。大理寺的人将客栈团团围住,拦着外面的百姓,还有仵作正在门前验尸。
云心喊停了马车要出去,萧煜拦道:“才发生了命案,咱们别去凑这个热闹。大理寺的事情回王府再说。”
他吩咐道:“虞渊,这边客栈的事情你去打听,待会去王府回话。”
待虞渊去了,谢宁下马过来驾车,指骨敲了敲门板:“主子,探听消息这事我爱干,让我去吧。”
“王妃今日回门,已经疲累了,少说闲话早点回府。”萧煜不接话茬,谢宁只能驾车回王府去了。
这次谢宁驾车,琼华顺顺利利地踩着车凳下了车,回头往东市的方向看看,谢宁玩笑道:“等虞渊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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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却不答,只羞红了脸。谢宁没想到自己真的说中了:“姑娘你认真的?”
琼华听到云心下车,随侍回府,谢宁啧啧称奇,带着马车回到后院。
虞渊这个老古板也能有今天。
萧煜同云心回了内室,两人屏退左右,又把门关的严严实实。
“方才大理寺派人去傅府,我看见了。”萧煜一撩衣摆坐在床上,“他们刻意没去前厅,直接去的岳父那屋。”
云心疑惑,虞渊的耳力若是想听,方才和父亲在正厅的事瞒不过他,可他现在显然不知内情。
“姐姐为何发呆?”他手伸到云心眼前晃了晃,“我还等着你和我讲呢,岳父家里出什么事了?”
“我以为你会像刚才那样派虞渊到门口听呢。”云心淡淡接话。
“本王虽然是很关心王妃,可我还是不愿意偷听的。有些事情…姐姐亲口和我说比较好。”
事关云心的他都关心,可是说到底还是她的家事,若她不愿意,自己偷听有些不尊重。
“大理寺找过来是为了春闱舞弊,例行调查而已。”云心说着,可到底涉及一桩人命案子,心里也没个着落。
萧煜点头,归园客栈昨日死了个书生,今日大理寺就找到太傅,这两件事显然有所关联,再看方才云心在马车上的反应,更坐实了他的想法。
“那个书生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春闱舞弊的证据?”
云心点点头:“我也这样怀疑,所以刚才想下车去探查。”
和萧煜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往往不用多言,他很快就能跟上自己的思路。
“所以姐姐更不能去了,今日咱们马车上都写着四王府的名字,周围又跟着许多仆从,显然车上坐的是贵人,一旦下车有心人都能看出你的身份。”他打开门,虞渊正站在门外。
“虞渊跟随我多年,探查的事情,他最是熟练了。”
虞渊回道:“属下方才打听了归园客栈的事情,那书生昨日醉酒说了些浑话,是有关春闱的事情。客栈的人都以为是他吃酒吃多了,没当回事。老板见他醉的迷迷糊糊,好心给他安排了间客房。”
“今日一早,就发现那书生从自己的房间一跃而下,摔死在客栈门口,据说房间内还留了一张血书。”
“现下客栈已经被大理寺查封了,客栈老板还被带去了大理寺,正在受审。”
萧煜挥手想叫他退下,却听虞渊说了一句:“主子的手怎么红了?”
他抬手一看,红红的一圈牙印,是刚才云心留下的,施施然道:“无事,被小狗咬了。”
他这两只手可是多灾多难,赐婚时叫瓷片扎了,现如今又被她咬。
“小狗”这时正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虞渊退了出去,萧煜安慰道:“这样的事情每届春闱都有,去年兰县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当时岳父也交了条子的。”
云心长舒了一口气:“罢了,父亲也劝我不要忧心,等等案子结果罢。”
一连几日案子都没了动静,王府一切都进入正轨,萧煜开始着手安排去荆州之事。
傅云萱闹着也要一起走,因为和裴小郎君议亲的事绊住了脚,只得作罢。
18. 惊变
去的是三皇子封地,两人又提前给那边去了书信,车马带的行李并不算多。
“到了荆州记得来信报个平安,”母亲从丫鬟手里拿过一盒食盒交给云心。
才刚重逢又要分别,母亲眼中含着深深的不舍:“知道你爱吃白糖糕,路上带着些。”
云心从早上开始就笑呵呵的,一一应答:“知道啦母亲,到了那边有什么好玩的我买一些给你们带回来。”
云萱坐在门口的石狮子边上,一下一下扔着小石子,还有个仆从特意到台阶下面捡回来给她。
云心从身后抱住她,头刚好放到云萱肩膀处蹭了蹭。她今日脑袋上戴了一支步摇,穗子一点点扫在云萱颈窝处,痒得她绷不住严肃的脸,不禁笑出声来。
“小妹别生气,有什么好玩的,姐姐一定给你带一份。”
云萱躲到一旁,也不回头看她。
云心故作悲伤:“唉,妹妹长大啦,和姐姐不亲近,天天闹脾气。”
“下次!”傅云萱跑到云心面前,“下次你和姐夫出门要带上我。”
云心马上变了神色:“那小妹不生气啦?”
“这次先原谅你们,下次再不带我,我真的要生气了。”
父亲从府内出来,轻咳一声,云萱马上没了脾气。
“和王爷第一次出远门,路上要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父亲从怀中套出一块名牌,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他把名牌交到云心手中:“到了各地,如果实在有难处,把这块名牌给当地的县丞,多少都能帮上你们一些。”
谢过父亲,二人上了马车。
这次谢宁在外驾车,身边坐着琼华,虞渊骑马随行。琼华这几日在府中都不敢和虞渊靠的太近,每次和他说话都觉得像吃醉了酒,弄的脸红脖子粗的。
虞渊也是不明所以,他从小周围接触的都是男子。本就不知道该和琼华如何相处,偏生这姑娘对别人都是从善如流,到了自己这里就是磕磕巴巴的不愿多说。
她可能是有点讨厌自己吧…
这倒无所谓,讨厌自己的人很多,主子给他安排的任务有监视的,有刺杀的,接触的大部分人都讨厌他。
可是他想起那日琼华像小松鼠一样的表情,被她讨厌,好像会有点难受。
谢宁一看谁都不说话,可给他闷坏了,拿肩膀碰了碰琼华:“哎,琼华姑娘是不是看上虞渊了?”
琼华被他说的一激灵,立时坐正了:“你这人说话好生难听,什么叫…看上了。”
虞渊听到这边的动静,骑马靠近:“你们二人聊什么呢?”
谢宁指了指虞渊:“琼华姑娘说想学骑马。”
“原是这样,”琼华正要反驳,又觉得整个人被提起,“这还不简单。”
虞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被放到了马背上。
谢宁放声大笑,原以为虞渊笨拙不懂男女之事,真想不到啊。
以虞渊的耳力,他们两人说了什么绝对听得清清楚楚,耳朵都红到耳根了还装作不知,真有他的。
云心在车内听了外面的动静,同萧煜说道:“回头你问问虞渊,对我家丫鬟是不是有意思了。”
萧煜面上应着,心里急得很,他还没追到老婆呢,虞渊居然要抢先一步?
一行人走了有一个多时辰,虞渊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示意谢宁停车。
云萱带着两个仆从追了过来,拍着马车侧面的木板。
“姐!爹被大理寺的人抓了!”
云心听到这句话,顿时像被从头到脚浇了盆冷水,连云萱的声音也听不清。
她撩开车帘直直跳下了车,膝盖被墩得一痛,解了一匹马就要上去。萧煜上前阻拦,被她一把推开:“别拦我,我父亲被抓了!”
耳鸣声搅的她脑子一团乱,登上马镫顿时膝盖一阵热痛,可她只顾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萧煜见她根本没了理智,解了马车上的一匹马:“我去追云心,你们驾车回去,虞渊琼华回太傅府邸,谢宁去归园客栈查线索。”
他俯身一抽鞭,飞奔而去。
云心和小妹二人直奔往大理寺方向,膝盖处坠得越来越疼,她依旧咬牙抽了几鞭,加速赶路。
前方有一个货郎,稍微一转方向,两边膝盖便如撕裂一般,她强忍着没呼痛,问云萱:
“爹是什么时候被带走的?”
“大概快一个时辰了,爹被带走之后我几乎没怎么耽误,直接来找长姐的。”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云萱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大过一声。
两人骑马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大理寺门口,萧煜也紧跟着来了。
云心只觉得膝盖处热痛不已,弯腰一摸早已肿得一倍大,萧煜上前要抱她下来,她神色中带着决然,撕下衣裙布料,裹在两边,翻身下马。
云萱见状上前扶了她一把,两人进了大理寺的大门。
正门处一位小吏正在瞌睡,半梦半醒间察觉几个身影摇摇晃晃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女子披头散发,头上汗湿着黏住许多发尾,宛如索命女鬼一般,惊的坐起身来。
“劳烦大人通禀一声,傅家女儿求见大理寺卿。”云心说着话,脑子里面嗡嗡地响。
今日要是不和萧煜出来就好了,倘若他们不走,说不定大理寺还不会把父亲带走,怎么可巧就是今日呢?
云心现在只有无尽的后悔。
大理寺卿薛科平日对父亲颇为敬重,每年都来府上拜会,加之父亲多行善事,也给他们减轻了不少负担。听闻傅家女儿来了,赶忙请他们进了前厅。
云心见里间出来的人,也顾不上行礼:“薛大人,两年多未见了,也不知每年是否来府上拜会,今日是想见我父亲了,给请到大理寺来?”
“王妃所言可羞煞我了。”薛科请几人坐下,云心站立在他面前,动也不动。
“既有这般交情,敢问大人今日为何抓我父亲?”
薛科本要寒暄几句,面色一僵:“自然是与春闱相关,傅大人这官位,倘若没有陛下明旨,我们大理寺也是不敢抓的。”
云心斥道:“大人不必和我说这些场面话!家父被抓是否和归园客栈命案有关,请大人直言。”
她说着,身旁的蜡烛突然烧出灯花,咝咝直响。
“大理寺也是奉命查案,春闱舞弊非同小可,案子查的不可说不仔细,如今人证物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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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在。王妃若是怀疑,稍后可留下来听审。”薛科到底做了多年的大理寺卿,被云心这样斥责心有不满,起身逐客。
说罢径自出门去了。
事发突然,春闱舞弊之事又不知道是否属实,脑中考虑的事情太多,云心力气一下子被抽干。怎么办,应该从哪里查起,应该为父亲做些什么?
身体骤然腾空被萧煜抱着出了前厅。
“王妃受伤了,叫两个医生来看看。”他朝旁边的狱卒吩咐着,跟随指引找了一张软榻把云心放下。
她双膝部位触手热烫,布料缠得死紧,狱医小心帮她把布料拆开,才看到里面早已一片青紫。
手背一凉,有一滴水落在上面,她才恍然从思绪中抽离,云萱瘫坐在她身旁,抽抽噎噎地哭起来:“长姐怎么伤的这样重。父亲还进了大狱,我和母亲…我们该怎么办。”
云心轻轻抚过她脸颊,心里一抽一抽地疼:“长姐没事,你回家一趟,多安抚母亲,捡些宽心的话说,别叫她太忧虑。”
云萱扑上来抱她抱得几乎要严丝合缝,她被这样勒着,一口气上不来,倒觉得自己回了神。
萧煜在旁拉着狱医出去,留姐妹两人在这里叙话。
“你把爹被抓的过程从头到尾再和我说一次。”云心挪动身体,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晨间我们送了长姐和王爷出门,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便来了几个大理寺的官员,口口声声说查春闱舞弊,要将父亲停职查办。”
“起初家中说了父亲身居要职,也不是第一年做春闱的主考官,若是要抓人需要拿出证据。可大理寺手中拿着陛下圣旨,竟硬生生把父亲带走了。”
大理寺至今都还没有拿出抓人的证据,却有一道圣旨。
若说是伪造可能性不大,当街假传圣旨整个大理寺上下都得没命;可若说是陛下亲自下旨,正值群情激愤之时,父亲身为主考官被抓进大理寺,或有查办、或有保护之意?
二者都有可能,一切尚未明了,倒不如听了大理寺审案再做应对。
“拿着圣旨到家门前的,是方才的薛大人吗?”
“不是,来人说自己是大理寺少卿。”
门外谢宁正和小吏交涉,正巧看到王爷站在不远处,朝那边一指:“你瞧,我家王爷就在里面,我得进去回话。”
萧煜留意到小吏这边的动静,同狱医吩咐两句就过来领人。
“主子,归园客栈那边如今还被大理寺看守,我趁他们不注意溜进去看了一眼。那名举子的房间内十分整洁,没有翻动的痕迹,只是桌面上的文集被撕走了一页。”
萧煜拉着谢宁进了屋,正巧碰到云萱准备出来,她指了指里间,又比了个手势,示意萧煜多加看护。
谢宁见王妃在里面露出两条白嫩小腿,要退出去回避,被萧煜关上门堵住去路。
“在归园客栈查到的东西,你和王妃一一回禀。”
他手上拿着狱医给的药膏,一点点给云心擦上。
“这么说,文集上丢了一页纸,很可能被大理寺收走了。”云心推测道。
谢宁点头:“不止如此,我还听闻那书生醉酒之后即兴唱了一段词,似乎是讽刺戏子科考的。”
19. 断糊涂案
人言可畏,傅云萱今日才算真的听懂了这句话,她骑马直奔自家门口时发现被百姓围的死死的,还能听到一些咒骂声。
“就说吧,这些当官的哪里有好人。”
“平日里救济清贫学子,背地后收钱帮人作弊,真是两幅面孔。”
“呸,他是怕坏事做多了遭报应,良心不安。”
门前家丁看见二小姐,一指后门进了宅子。
“门口怎么围了这么多人?母亲呢?”云萱边走边问。
家丁指了指里屋,大门那边又有人找过来,叫他尽快回去拦住百姓。
府内乱做一团,母亲坐在前厅手捂着额头,时而向外看看。见云萱回来,面露欣喜:“见到你长姐了吗?可去看过你父亲了?”
云萱想起长姐叮嘱的话,原本到了嘴边的委屈和着急又被她收住,重新组织了语言:
“父亲现在没什么大事,一切都没有定论呢。长姐和姐夫留在大理寺等着审案,有她们在一定会好的。”
母亲一直紧皱的眉间这才松了松,喃喃道:“对,对,你长姐一向是最有主意的,不会让你父亲出事。”
大理寺这边一切准备妥当,为云心和萧煜提供了座位。
只见薛科换了官服正坐于庭上,一并陪审的还有大理寺少卿和应天府府尹。外面还有许多百姓围观。
“你看堂上那个人头发也没整理,衣裙还破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还特意给安排的座位。”
下面纷纷嚷嚷地议论着。
薛科略微清了喉咙,一拍惊堂木:“本日审理归园客栈书生横死一案,因牵涉科举舞弊,会同应天府同审。”
两旁衙役敲起水火棍,高喊:“威—武—”,围观的百姓纷纷噤声,一个小孩子正要说话,被母亲捂住了嘴。
有一身着仵作衣服的老者上前来,拿着笔记册子开始宣读。
“十二日前,归园客栈一书生从客栈雅间的窗户坠楼,当场死亡。本案经验尸鉴定,书生白嗣死于高空坠落,在归园客栈跳楼之前除手指割破并未有其他外伤。”
大理寺少卿首先交出一份血书,云心定睛一看,两面都有诗词,只有纸张边角处用血写了一些字。
“而后我带领大理寺监察去了书生所住的客栈厢房,发现了这件证物。”
他说着把血书交到身边小吏手中,由小吏拿着给周围几人传阅。云心猜测这就是谢宁所说的文集缺失的一页。
“且看那戏子居庙堂,文人处乡野,只待山倾海啸,呼啦啦大厦倾颓,歌舞亭台归园处,墨痕销金。”
小吏当众念了这首唱词,云心只觉得疑惑,诗中明明指出归园客栈参与舞弊一事,与父亲有何关系?
少卿继续说道:“这段唱词书生此前在客栈醉酒,唱出了一半,这纸上的字经笔迹先生鉴定,确认是书生的字迹无误。我们姑且认为唱词是书生所作,这便是他的绝笔遗书。”
“遗书中涉及的科举舞弊一事早有传言,我与应天府尹参与调查,发现有考生墨卷朱卷不符,在糊名抄录阶段被人动了手脚。”
应天府尹继续说道:“拿到这段唱词时,我二人特意调查了内容。死者白嗣本是琼州人士,有个同乡叫王生的,整日里登台唱戏,原应被排除在科举考试之前,却在发榜时拿了好成绩。”
“王生的卷子经一一核对墨卷,发现竟是将白嗣的卷子改了姓名。”
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戏子本就无权参加科考,更别说大胆的鸠占鹊巢,用了别人的考卷。
“因而断定白嗣死前可能是了解到了科举考试的内情,留下遗书,绝望辞世。归园客栈老板已经被带到大理寺,翻找客栈柜台时还发现了一份人名单。”
“此前我们检查了所有的朱卷和墨卷,一共三百份试卷有五十份作假,与客栈翻找出的人名单几乎完全相同,和傅大人上交的条子也相吻合。兹事体大,需要提审归园客栈老板和主考官傅仪方。”
云心几乎要笑出来:“那你们应该追查是谁向书生透露的这些案情细节,说不准还是探查舞弊的官员走漏的风声。”
她一路听下来,发现关键点几乎全是大理寺少卿和应天府尹的推断,每年递条子的人都很多,若以此说父亲参与作弊根本站不住脚。
大理寺少卿听了她这话,原本骄傲的神色霎时间充满怒火:“你!你凭什么插嘴!”
薛科觉得云心说的有理,可案件流程还需要继续走下去,吩咐衙役去把客栈老板带上堂来。
客栈老板此时戴着枷上庭,薛科问道:“你们客栈是否参与今科舞弊?”
小吏拿着人名单上前传看,又摆到客栈老板面前。
老板闭眼不语,薛科继续说着:“这份名单是从你账簿底下翻出来的,其中的名字和作弊考卷的姓名几乎完全相符。你若执意不说,找到证据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客栈老板看了看门口围观的人,沙哑着开了口:“我们小老百姓都是这样的,开间小店混口饭吃而已。胳膊拧不过大腿,大人若非要逼着我认,我就认。”
薛科无奈,唤身边衙役拿出老板签字画押的供词,那上面分明写着傅仪方的家丁频频光临归园客栈,和老板串通勾结糊名抄录一事。
“白纸黑字的口供,你已经签字画押了,如今反悔也是不作数的。是谁审问的客栈老板?”
大理寺少卿起身认下:“这老板在大狱里口供如竹筒倒豆似的说了个干净,如今却频频瞟向人群,意图翻供,属下怀疑他仍有同伙。”
周围的百姓呼啦一下散了个干净,只留下了一个神色憔悴的妇人。
薛科几乎要吼他出去,即使客栈老板真的有同伙,安排便衣在门前细细探查就是。这样当众说出,倒方便了他们脱身。
傅仪方也被带上堂来,虽然进了大牢,他此时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直视堂上,不卑不亢。
“归园客栈老板的供词提到春闱之前傅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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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丁频频光顾,可有此事?”薛科黑着脸询问。
云心仔细观察,他衣衫整洁,身上也没有伤痕,连头发都十分齐整,可见在牢中并未受到苛待。
傅仪方回答:“确有此事。”
“是不是你与家丁串通好,伙同归园客栈老板收取好处,帮人作弊?”大理寺少卿指着傅仪方质问。
傅仪方嗤笑不语,如今的大理寺怎会让这样没脑子的人当上少卿之职。
云心反驳:“大理寺审案若是这般水平,说出去真叫人笑话。原来你们抓我父亲就是因为一个客栈老板的供词,还有几张条子?”
书生的血书没有办法证明来源,客栈老板当堂翻供,以那几张条子若能定罪,开国至今所有科举考官都可处斩了。
堂上一片沉默,有个衙役听得直瞌睡,水火棍脱了手,砸到地上的声音格外突兀。
薛科知道审案已经闹了笑话,只能强行挽尊,思索着补充:“王妃说的有道理,可到底傅老是科举的主考官,糊名抄录出了问题,总有失察之责,革职待查也并不过分。”
他一拍惊堂木:“今日先审到这里,将客栈老板收监,细细审问再查。”
那大理寺少卿竟先起身拂袖而去,目中无人。
云心累了一天,早已是强弩之末,硬撑着去拜访薛科。
此时已是深夜,大理寺中点了几盏油灯,明明灭灭的,薛科正在案前思考傅老的案子。
平心而论,他也不愿将傅老关在狱中,他为官多年一向公正廉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恐为人陷害,只是找不到突破口,陛下又下了明旨革职查办,一时间他们大理寺竟成了恶人。
屋外门环被叩响,金属制品声音尖锐,自有肃杀之气。他起身开门,发现云心被萧煜半搂着站在门外。
“大人应该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弯弯绕,”云心站直身体,甩脱了手不肯看萧煜一眼,“我只问大人一句话,陛下预备关我父亲多久?”
薛科听她这话听得心惊肉跳,看看四下并无他人,把云心和萧煜迎进屋内。
“王妃慎言!本官只能和王妃说,寻常这样的案子有个三五日就出了结果,”手下那两个人借着查科举舞弊,把大理寺审案几乎变成了笑话,他自然恨得咬牙。
试探着看了看云心二人,他低声言道:“只是本官手下这个大理寺少卿,是空降下来的官员,归园案这事由他全权负责。”
云心哪里瞧不出他的心思,想借着这事铲除异己,她何必掺和:“我等三日,以大人的能力必可还我父亲清白,否则我就去敲登闻鼓,告到皇上面前,届时谁也别要脸面。”
“还有,我父亲年事已高,你若还看重和他的交情,就善待他。”云心身形一晃,萧煜还要上前扶她,被她推到一边。
出了大理寺的门,方才那位妇人还在门口等着,见到两人跪地相求:“小民求王妃替我夫君做主!”
不等云心追问,她跪在地上直直昏了过去。
20. 探视
云萱上前同长姐交谈,她的伤情还没有和母亲说起,打算晚间瞒着母亲套车过来,偷偷接长姐回去。
那个妇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云萱冷汗冒出来:“长姐,碰瓷的?死了吗?”
云心摇头,想要俯身把妇人搀扶起来,全身上下都叫嚣着疼痛。她想抓住云萱的胳膊直起身,恍惚间却抓住了萧煜,为了缓解疼痛抓的死紧,指尖都发白。
“小妹把那妇人带到车上去,一起回太傅府邸。”萧煜把云心抱在怀里,额头贴上她的,火烫非常。
“赶快回府,谢宁去请个医生,云心姐姐发高热了。”
云心听到几人朦胧的声音,随后便不省人事。
熟悉的薰衣香让她觉得更加安全,耳边传来沉稳的心跳声,原来她正被人抱在怀里。是不是已经回家了?云心睁开眼睛,母亲含泪抱着她。
喉咙里是火烧的感觉,母亲拿过来一碗白水,一勺一勺给她喂进去:“不用说话,你父亲的事云萱已经和我都说了。”
门缝处露出了一点衣角,是萧煜吗?
云萱看出她的心思,出去把那人带了进来。萧煜本来不愿意进屋,是被硬拉到云心面前的,眼中尽是担忧。
“姐夫把你抱上马车,中间一点都不肯撒手。”云萱同她咬耳朵。
“王妃并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又受了些风寒,稍加调养很快就会好的。”一位留着小胡子的大夫拿着药方走来。
母亲给云心掖好被子,送大夫出去。
只剩下萧煜和云心两人在屋内,他吹灭了灯,打开门要走。
“你去哪里?”云心的嗓音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说话时还尽是灼烧般的疼痛。
他并未回身,月光把他的影子照的狭长,正好投到云心身前。那影子动了动,萧煜落寞道:“你现在不希望我待在你身边吧。”
门一打开,外面的风吹进来。她本就发着高热,被风一吹直打摆子,猛地咳嗽几声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萧煜见状忙关上门,上前抱住她:“还冷吗?”
云心摇摇头,不愿说话。
“我知道你怪我父皇,你也怪自己。”他手放到云心额头上,还是很烫,“你怀疑王府有人和宫中串通,趁着我们离开授意大理寺抓走你父亲。”
“甚至怀疑我,对吗?”
所以在大理寺中云心根本不愿意他碰自己,哪怕膝盖的疼痛早如同撕裂皮肉一般。
“很疼。”云心高热不退,全身的骨头缝都疼,往他怀里缩了缩。
白日坚韧的女子如同幼兽一般团在自己怀中,萧煜心都软了下来。
“外面琼华在给姐姐熬药呢,一会吃了药就睡下。”他到旁边铜盆里重新打湿了毛巾,给云心敷在头上。
身体逐渐温暖起来,云心迷迷糊糊地陷入黑暗。
次日清晨,云心高烧褪去,醒来时萧煜早已不在屋内。她回忆昨晚的经历才想起那个妇人,向琼华问着她的情况。
“昨日那妇人已经醒了,吵着要见小姐,我告诉她小姐病了,需要等上两日。”
云心眼下确实没什么精力去管她的事,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琼华去开了门。
家丁跑到她屋中回禀:“大理寺的人来了,说是要见王妃,王爷已经过去了。”
她随手拿了一件月白色长衫披在外面,快步向前厅走去。
“王爷,王妃,傅老在狱中略微受了些风寒,薛大人派属下来府上通知一声。”
那小吏提醒道:“大人格外关照傅老,说狱中潮湿阴寒,不妨随属下一同回去,给傅老带些惯用之物。”
云心明白这是薛科的示好,起身想吩咐家丁收拾物品。
萧煜给她拢了拢外衫:“你风寒未痊愈,还是少吹些风,我去找岳母、小妹一起来收拾。先回屋待着,好了叫你。”
琼华陪云心一同回去,正好看见那妇人跪在屋前,见到她们二人重重叩头:“求王妃为我夫君做主。”
妇人眼睛早哭的没了神,憔悴的面庞依稀能看出曾经清秀的样子。
院里中了一棵小枫树,颜色如夕阳残血,叶子落了一地,倒像是那妇人跪在一片血泊之中。
云心早动了恻隐之心,同她解释:“家父如今身在大理寺狱中,我又生了病,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妇人又重重一叩头,额头上已留下些血印子,上前拉着云心的衣裙:“我夫君就是归园客栈死去的书生啊!”
门口小厮来催促云心动身,只能吩咐琼华留在家中安抚这位妇人。
大理寺的狱卒似乎已经接到通知,云心和萧煜二人没有受到阻拦就进了狱中。里面果然潮湿非常,牢头张五在前面引路,想尽办法巴结二人。
“我们这给傅大人安排的是最好的屋子,不和其它人同住的。除了我和狱医,其他人都不让过去,比外面安静的多。薛大人格外关照,饭食上也好许多。”
他们刚好走到客栈老板的牢房前面,他扑过来叫嚷,云心才注意到他。
才过了一日老板就憔悴不堪,浑身上下都是鞭伤。牢头拿起鞭子抽了两下,随即恐吓他:“你也不看看,贵人也是你敢上前攀扯的?要是再不说实话,当心揭了你的皮。”
又换了副面孔对着云心二人:“傅大人昨日略微受了些风寒,狱医给看过了,稍后要送汤药过来。”
他一指尽头处:“傅大人就在最里面拐角处那间,外面不能没人看守,属下就先回去了。”
傅仪方虽然有些受了风寒,不时咳嗽两声,看上去比起昨日在大堂之上并无分别。
他衣衫整齐,还带着家里独有的薰衣香。想来有了昨夜那一番谈话,加上女儿王妃的身份,确实是受到优待的。
萧煜陪同云心拿好了东西给傅仪方送进牢房,自己去拐角处待着。
云心望着父亲,默默流泪。
“别哭,不过是关几日的事,叫你母亲也别担心。”父亲起身扶着栏杆,一手揉了揉云心脸颊,感觉她温度有些异常。
云心看到父亲反应想往后躲,傅仪方也不再伸手:“昨日在堂上就觉得你行动受限,今日又发着烧过来,傻孩子,怎么这样不会照顾自己?”
病容憔悴,为了不让父亲担心她特意在车上敷了一层铅粉,没想到父亲竟全然明白。
萧煜端着一碗汤药过来,云心接过自己喝了一口。
父亲入狱之事十分蹊跷,吃的药更得多加小心,她在宫中学会的那些试药的规矩竟都用在了这里。
“你这傻丫头,药也能浑吃的?”傅仪方轻斥她。
云心打定了主意胡搅蛮缠:“反正父亲已经看出来了,我也得了风寒。说不定咱们这病是父女连心,我吃一点父亲的药,自己的病也好了。”
牢头跟着狱医过来给开了门,狱医进去给傅仪方把脉,望闻问切一步不落。
“傅老的病不严重,只是略微受寒。我只开一些甘草生姜之物熬煮的汤药,几日便好。”
牢头示意云心两人可以进去,带着狱医离开了。
傅仪方伸手要拿药,云心躲开,装作很烫的样子往里吹了吹:“这药才熬好的,刚才那一口可烫得很。”
萧煜上前拉着傅仪方坐下,谈笑风生:“往日在宫中王妃温顺守礼,昨日看她下堂威慑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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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的模样可真把小婿吓了一跳。”
傅仪方一听这话,轻抬眉毛,眼中全是欣慰:“我们傅家女儿虽说讲规矩,可不是没脾气。”
他岔开话题是知道自己帮父亲试药的心思吗?
萧煜点头,又故意流露出可怜模样:“王妃这般厉害,萧煜望尘莫及。往后小婿唯有洗手作羹汤,全力扶持王妃了。”说罢还偷偷瞟了一眼云心。
好吧,她肯定是想多了…
“这…王爷若是愿意,女主外男主内也并无不可。”傅仪方一捋胡子,他竟没想到女儿成婚后这样快就收服了女婿,心中更添骄傲。
萧煜接着说道:“王妃算数下棋就没有不通的,人情往来也比小婿强的多,当家主事绝对不在话下。”
云心听着两人的对话,嘴角抽动,看来萧煜爱扮可怜的毛病还是没改。
一刻钟过去,药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她又吹了吹递到父亲手中。
傅仪方最抗拒的就是喝药,本来做好心理准备一饮而尽,又被云心拿在手里抻了那么长时间,现在拿过来也有心想丢掉。
“别以为我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生病了就要吃药。”她捧着药碗递到父亲嘴边,“好好喝下去,过两日出去了,病也就好了。”
傅仪方眼睛一闭,把手中的药灌了下去,五官都快揪到一起去了:“女儿啊,这药怎么这么苦。”
云心好笑,真是越老越像小孩子,这药里面放的只是甘草生姜,哪里会苦?不过是找借口不想喝。
傅仪方拉着萧煜偷偷嘟囔:“你瞧瞧,连我这个爹也得受她的管。”
牢头来敲了敲门:“王爷、王妃,时间差不多了,等下官员们要来巡查,希望二位别让我太为难。”
云心俯身和父亲耳语:“我已弹压了薛科,还有两日他必得放父亲出狱。”
说完跟着牢头走了出去。
昨日的案子有许多百姓围观,口口相传,如今都当大理寺闹了个笑话,傅仪方此前官声不错,不乏有民众自发到门前情愿放人。
有了民众情愿,两日之后不愁大理寺不给个说法。面前伸过来一只手放在云心额上,又试了试自己的温度。
“云心姐姐又发热了,还是赶快回家吧。”
车马就在外面候着,两人很快就回了家。
谢宁从外面回来,跑到二人面前回话:“主子,属下带了几个人去大理寺门口情愿,果然有很多百姓加入。”
萧煜一记眼刀过来,谢宁脚底抹油,赶快就溜了。
云心明白了萧煜的布置,心中一阵暖意,语气也比昨晚柔和了些。
“谢谢你,为我父亲这么费心。”
萧煜本不想让云心知道这事,没想到被谢宁抖落个干净,索性凑过去讨起赏来。
“那姐姐准备怎么谢我?”他挑起云心下巴,一副登徒子模样,“不如…告诉我姐姐小字是什么?”
云心浑身不自在,这也…太不稳重了。羞愤难当,她起身要走,被萧煜拉住。
挣不脱他的手,她回身看去,他衣袖正好因为抬手落下,胳膊上是她昨晚用力留下的指痕。
云心只好妥协,一笔一画地在萧煜手心写字,最后一笔写完,手指被他抓在手心揉捏。
“这样,你能相信我吗?”手被带着放在他心口,他目光沉静,心跳规律。
“我不骗你。”
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云心的风寒很快就痊愈了。
正到了两日后,母亲和云萱准备去大理寺接父亲回家,门外薛科亲自来拜访。
“傅老昨夜突发心疾,身死狱中了。还望夫人节哀顺变。”
21. 雨
门外有人打马飞驰而过,她分不清耳边是轰隆隆的马蹄声还是自己的心跳,屋内很乱,好像有人在哭喊,有人晕倒。
她的身体被晃着,猛然惊醒如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云心,还要去大理寺收殓尸体。”
萧煜已命家丁预备好了马车,云心抱紧自己的双臂。这一切太突然了,前日父亲还在狱中同自己开着玩笑,她不可置信地摇头。
“这不可能。”冲上去抓着薛科的手,“父亲前日还好好的,怎么可能!!”
“傅老年事已高,突发心疾也是有的。还请王妃节哀。”薛科掰开云心紧攥着自己的手。
“还请府上派两个人去把傅老接回来吧!”
薛科也不愿意这事发生在大理寺的监狱里,傅仪方这样的身份,又加以特殊关照,仍然死在狱中。不说大理寺外面的那些百姓要闹事,皇上也要问责。
母亲缪云听到这个消息立时昏了过去,云萱也哭的跟个泪人似的。
京城忽地电闪雷鸣,雨滴一点一点落在地上,逐渐下大了。砖瓦被雨打出噼啪的声音,云心让这雨一浇,抬头看天。
老天,这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她的父亲,傅家的支柱,没有了。你是不是也在哭泣?
这一路,云心神色木然,端坐在车中如玉雕佛像。因为云茵打受大击昏了过去,云萱不得不留在府中陪她,只有云心和萧煜一同坐在车内。
“我父亲是被人害死的。”她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双目中尽是血色。
“前日你也看见了,我父亲身体健康,这么多年从未听说他有心疾。”
她说着,却不希望萧煜有回应,这些话都像是拿来说服自己。蜷缩在马车里,撩开窗帘呆愣地望向窗外。
雨打湿了坐垫,缩成一团的云心让萧煜恍然间看到了无数个曾经的自己。
那个教养嬷嬷被调走的雨夜,被皇兄嘲笑鄙夷的雨夜,他也是这样变成小小的一团。
他将云心紧紧抱住,犹如抱住那个小小的他。
“没事的,我会陪你。”
牢头再次见到她们早没了巴结的心思,带着他们来到最里间的牢房就匆匆遁走。
傅仪方的身体还躺在榻上,面色青紫,身体佝偻着,眼珠外凸几近要掉出来,整个人已然又冷又僵,早没了活人气息。
那张脸庞让她觉得那么遥远而陌生,昔日温暖的脸颊没了温度,曾经吐露严厉话语的嘴唇闭的死紧,连手上的青筋都不再凸起。
云心扑过去,颤抖着解开傅仪方的衣衫。他衣服下的皮肉发白僵硬,并没有受伤的痕迹,里衣干干净净,依稀能闻到身上有她熟悉的薰衣香。
薛科带着狱医到了牢房里,宣读检验尸体的结果。
“死者面色青紫发绀,结膜充血,身体呈现蜷曲状,十指微勾。无显著外伤。按压腹部无肿胀,积水感。探查四肢,背部并无额外发现。”
“经以上检验,结合死者年龄,断定为心疾猝死。死亡时间大约是亥时到子时之间。”
云心泪水已然模糊视线,摆正了父亲的面庞,替他合上双眼。
偶然间瞥见父亲的指甲,十指发黑!她揪住狱医的领子质问:“你看到了吗,他的指甲是黑的,他是中毒而死!”
狱医辩解:“王妃伤心是人之常情,可心疾猝死的案件在大理寺中十分常见,我们验尸是不会有误的。”
薛科和狱医看她的眼神中都是怜悯,似乎把她当作一个发疯的可怜女子。见云心这般,薛科同萧煜行了一礼:“还请王爷尽快把傅老的遗体带回府上,看到王妃如此悲伤,傅老的魂魄也会不舍往生啊!”
云心回首看着萧煜,眼泪在眼眶里早已蓄到了极限,一眨眼,泪水无声滴落。萧煜在她眼中看到了哀求。
虞渊上前言道:“主子,虽说实在大理寺的狱中,可是老大人之死也不能听这狱医一面之词,不若找个仵作来再验。”
萧煜也是这样想。方才云心上前和狱医对峙时,总觉得他神色有异。拿了王府牌子:“你去应天府和刑部各调一个仵作过来,在此之前不要再动岳父尸体了。”
虞渊领命而去,不消一个时辰就带了两个仵作回来。
两人检查过尸体,又看了狱医的验尸记录,私语一阵。上前来言道:“请问,死者是哪位的亲眷?”
云心上前:“死者是我父亲。”
“王妃,狱医验尸结果确实并无错误。只是…王妃疑心死者是因中毒而死?”
云心上前指了指傅仪方的手指:“家父如今…面部和指尖都呈青紫色,我以为此状绝非寻常病亡。”
仵作点头说道:“确有中毒而亡的可能,只是若要再验,便要以银针刺喉,或是剖腹验毒。老大人的尸身…不会完整。”
薛科上前阻拦:“绝对不可啊,傅老生前已官至太傅,门生遍布天下,届时葬礼还有许多人要到府上拜会。”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监牢中格外突兀:“且不说这些,王妃家中还有母亲和小妹,也该为他们考虑考虑。”
若是回家,见到父亲尸身不整,母亲和小妹会怎么想,会认为她疯了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这般剖解父亲的尸体,不孝的名声是一定会落下的。
可父亲若真是中毒而死,她不为父亲查出真相才是真正的不孝。
云心闭了闭眼,已然神色坚定:“请二位验尸吧。”
仵作得了允准,自背包中拿了一根银针,刺入傅仪方喉中,银针并无变化。
难道父亲当真没有中毒?云心咬着嘴唇,紧张看着两个人搬动尸体。
其中一人自尸体手腕处用锋利刀片划了伤口,另外一人在伤口两边一挤,黑血便流到碗中。再用银针进去一试,果然发黑。
仵作上前道:“死者确实中毒,只是银针在喉咙处并无反应,或可断定不是饮食之物□□。”
可如果毒不是从饮食之物下手,又当如何呢?
薛科听闻仵作的结论,神色也认真起来,傅老在大理寺狱中身死,还死于中毒,此事必须妥善调查。
“大人经验丰富,能否着手调查我父亲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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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案?”云心朝薛科略微一拜。
这事本在薛科职责范围内,在大理寺狱中死去,她去告薛科一个监管不力也能拉着他下狱。可这都于事无补,只能趁着风声还没泄露出去尽快调查。
薛科一点头:“职责所在,某必定尽心尽力。”
他首先勘察牢门的锁链和栅栏,确认并没有撬动痕迹,由此可知牢房并不是从外部侵入的。
随后薛科叫来牢头,询问昨夜来过监牢内的人员。牢头张五回道:“大人也知,寻常情况下,咱们大牢是不允许探视的。傅老的监狱又在最里间,若说有人进出…”他看了看云心和萧煜二人,没再说话。
见薛科面色不善,牢头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是小的乱说了,傅老进来第一日夜间便染上些风寒,因此狱医每日都会给傅老号一次脉。”
狱医额头已出了豆大的汗珠,跪地求道:“大人,小的在大理寺当差已有八年,若是想害人,多少脑袋也不够砍的!张五每天还要给傅大人送饭,不妨问问他做了什么!”
张五也跪地攀咬狱医,一时间牢房内乱作一团。
云心此时也陷入沉思,按仵作所说,父亲中的毒并不是靠吃进去的,可身在牢狱之中,还有什么地方能接触到毒药呢?
若说是触摸,父亲所有用度几乎都是自家送来的。若是毒虫呢?
她上前询问仵作,但仵作断然摇头:“傅大人全身上下我二人已经检查过了,并没有蛰伤,咬伤的痕迹。”
仵作上前要了一份傅仪方的脉案,狱医开的确实就是简单的甘草生姜汤,可是甘草的量却从第一天往后就增加了一倍。
“是傅大人说喝过的药汤太苦,我有心照顾,找狱医多加了一些。”张五解释道。
一时间众人都没了头绪,薛科又上前搜查了傅仪方铺位的草席和角落,都没有发现异常。
才下过雨,牢房内地面潮湿异常,云心又才伤了膝盖,那处阴阴的疼。她稍稍一跺脚,想借此缓解一下。
薛科察觉,劝说道:“王妃不若同王爷先收殓回府,之后案子有了头绪,本官再通知二位。”
云心嘴唇张张合合,若是把父亲尸身带走,说不定有心人会借机破坏证据,她咬咬牙:“我今日留在这里,劳烦王爷回去告知母亲和妹妹,我一定会找到害父亲的凶手。”
萧煜明白她的想法,在牢中又不便多说:“王妃回去和岳母小妹说明情况,让虞渊留在这里配合调查就是。”
他加重语气,深深看了一眼薛科:“也请大理寺今晚不要有人随意进出。”
薛科感受到萧煜阴寒的眼神,全身一抖,迎合道:“自然…自然。本官立刻封锁大理寺,以防有人动手脚。”
几人正往外走着,路过一间牢房,有人正阴恻恻的笑,叹道:“若我死时还有女儿来收尸,也不枉这一生。”
牢头一握鞭子,那人便惊慌不已,怪叫着踉踉跄跄向后退,缩到牢房一角。
他手臂死死抱头,像是被打怕了。云心从缝隙中勉强认出这人,正是归园客栈老板。
22. 再探
这大理寺的牢狱之中必有古怪,先是推出来牢头狱医两个跳梁小丑互相攀咬,准备把父亲身死只是变成无头悬案。
又急着催促云心收殓尸体,就好像着急要抹除什么痕迹似的。
托付薛科来查案子,云心完全不信任他,可若是把父亲中毒身死的事情上报朝廷,届时大理寺内若有变动会更难查。
此时归家夜间再探是最好的办法。
母亲才幽幽转醒,眼角的泪早已干涸,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印记,看到云心姐妹二人眼里又重新酝酿出水汽:“老爷他…”
云萱捂住嘴泪流不止。
“父亲他身死大理寺中,此刻已验过尸体了。不是突发心疾,而是…中毒。”云心上前为母亲重新掖了掖被脚。
母亲一时间丢了魂儿,喃喃道:“怎么会…那老爷是被害死的。他为官这么多年,不曾得罪过什么人呐!”
母亲这般想法倒是错了,傅仪方虽然经常救济穷苦学子,可为人刚正,在朝堂上得罪的人不是少数。
想他死的人自然也不在少数,若从仇家查起,恐怕很难查到真相。
“母亲先养好身子,女儿去大理寺一趟,有些事情今晚必须要问个明白。”
云萱换了一身夜行服,深吸一口气:“长姐,我同你一起去。”
虞渊和萧煜对彼此的行事风格十分熟悉,在狱中萧煜叮嘱过薛科,回身将走时同他做了手势。
亥时再探。
云心一身短打,萧煜看到时竟险些没认出来。她女扮男装时也不能显出一点英气,同傅云萱站在一起更是对比鲜明,活脱脱一个病弱的小少爷。
虞渊早早放倒了牢头,到大理寺外墙边模拟斑鸠叫声。萧煜听见这声音带着云心二人前往,翻墙云萱不再话下,只在墙头叫虞渊稍稍接了一把就顺利落地。
可云心就难了,她自小便不擅活动,更别说膝盖才受过伤,难上加难。萧煜干脆自己上了墙头,伸手一拽,把云心抱在怀中一同落地。
大理寺内院方方正正,一片空地。几个人翻墙的时候闹出些动静来,正好有巡视的小吏朝这边走过来,可院内并无藏身之处!
云萱紧张得一下踩在虞渊脚上,只听到虞渊闷哼一声,小吏过来认出了萧煜:“王爷深夜来大理寺有什么要紧事?”
萧煜本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强装淡定:“我带两个部下和虞渊换班。”
小吏狐疑地打量几个人:薛大人好像说,今晚一个人都不得进出。
萧煜更添威严,厉声喝道:“怎么,你要拦我吗?”
小吏忙道不敢,侧身让了一条路。
虞渊引几人进去,深夜的牢房内静悄悄的,大多数犯人都睡得很沉,有几个犯人鼾声格外大,把几人的脚步声都掩盖住了。
虞渊掏出一串钥匙,是放倒了牢头从他身上拿走的。
云心走到客栈老板那间开了牢门,老板身上尽是被蚊虫留下的痕迹,入狱几日也没有擦过身,整间牢房都充斥着酸臭。
她强忍呕意,使劲推了客栈老板。老板幽幽转醒,眼瞪的铜铃大,正要叫喊被云心捂住了嘴巴。
“你若是安静些就还能少受些罪。”萧煜蹲下身拂去他身上粘的茅草,“傅大人的死你是否有线索?”
话毕,门外传来脚步声。怎么这时牢里会来人?
狱医端着几碗药进了狱中,见到牢头趴在桌上也不意外,同虞渊打招呼:“大人,我来给犯人们送药。”
转了转眼珠,又赔笑道:“张五每晚几乎都开小差睡一会,今日有大人在这里替他守着,倒省了事。”
虞渊不清楚萧煜几人的情况,要拦狱医:“我来送吧,帮你也省些事。”
狱医呵呵一乐,摇摇头:“这药是给狱中有伤寒症状的病囚准备的,只有我们大夫才清楚呀。”说罢径自走了进去。
只见狱医给几间牢房门前摆了一碗药,给客栈老板那间也放了一碗,神色不见有异。
虞渊凑近了和狱医闲话道:“才过了夏季,这牢中得了伤寒的犯人还真不少。”
狱医眼睛眯成一条缝,拱手笑道:“大人不知狱中的情况,常年潮湿阴寒,不说时下这个季节,就连三伏天也会有犯人得伤寒。”
虞渊将狱医陪送至门口,关上牢房大门。
云心几乎不敢呼吸,拉着云萱躺在其它几个犯人中间,鼻间充斥着皮肉发酵的气味。
等狱医走了起身,云萱不经意间按到一只手,正道不妙,那人却丝毫没有反应,原来竟是一具尸体!
喉咙间钻出一声尖叫,她又竭力捂上自己的嘴巴,萧煜躺的离他们远一些,听到尖叫也过来查看。
“都死了一日了,没人管。”黑暗处有一个浑厚沙哑的男声传出,几人这才发现角落坐着一个囚犯。
他上下打量萧煜,虽然穿得是普通黑衣,可面皮细嫩,长的狐狸精似的,一看就是少爷秧子。
鼻间发出一声轻哼:“贵人带着两个女人到监狱里,就难为一个疯子?”
云心见他气质沉稳,不像寻常百姓,上前问道:“敢问阁下,这客栈老板才进来几日,就疯了?”
那囚犯本不屑回答,却发现云心神色格外真诚,略一沉吟:“进来第二日就疯了,得了伤寒,估计过不了几日就该和他一样。”说罢点点那边的尸体。
老板在几人话间爬到栏杆处拿了药碗,此时正露出狂喜:“甜汤,好甜的汤。”
云心咬唇:“只是家父昨夜身死狱中,此刻线索尽断,实没有办法。”
那囚犯骤然起身,十分激动:“你父亲,是傅仪方傅大人?!”
云心应声认下,指了指另外二人:“这位是家中小妹,这位…是我夫君。”
萧煜被这一声“夫君”喊得骨头都酥了,轻咳两下。
“我弟弟去岁科考,因家中贫穷,临近考场都备不齐蜡烛,还是傅大人救济才得以中举。谁能想傅大人这样的好官也…”说着他眼里已有泪光,拿粗糙的大手抹了抹眼。
那囚犯颜色一变,悄声道:“我在这牢中待了有一月,傅大人住的牢房是最里间的,有人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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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布置过,姑娘或可再调查一番。”
云心俯身一拜:“深谢先生了。”
囚犯摆手,“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姑娘,当不得一个谢字,”捡了一根茅草棍叼在嘴里,又回到角落坐着。
客栈老板在旁笑的诡异,口中叫嚷着“甜汤,还要!”上前抓了一把云心的手。
云心顿时脊背冒凉气,想把手甩开,察觉手中似乎被塞入一块硬物,猛然回头惊异看向老板。
那老板并无反应,痴笑着手捧药碗躺倒,拿舌头去接碗沿欲滴不滴的汤药。
“长姐别看他了,去父亲的牢房调查一下。”云萱拉起云心直奔里间。
傅仪方的尸身板正躺在席上,云萱远远看见,早已泪如雨下。她扑到父亲身前,尸身表情安详,几个仵作已经特意整理过了。
倘若小妹看到父亲白日的死状,恐怕也难以接受。
时下温度不低,尸体上已经出现了些许尸斑,尤其是白日被挤压的手腕此时更是青黑一片,云萱将那手腕托起,询问道:“怎会如此啊长姐?”
云心踟蹰不已,毁坏父亲尸身的事实她不敢承认,也不忍承认,只能咬唇不语。
萧煜上前阻拦云萱:“银针刺喉未查出结果,从这里取血检验,才发现岳父中毒而亡的事实。”
几日前父亲催促她练习琴艺,云萱还想办法斗嘴不肯,父亲气的胡子都吹起来,可今日,那样生动的表情再也看不到了。
云心走到牢房角落开始调查:方才的囚犯说的没错,这间牢房确实被刻意清扫过,不似刚才客栈老板那间蚊虫聚集,连尘土也没有多少。
地面潮湿,父亲还专门在床铺之下垫了一层衣服用来隔潮,可惜见效甚微,床铺还是被打湿了。
这样的地方没有蚊虫确实诡异,哪怕父亲尸身躺在这里竟然也没有见到一只,或许是放了什么驱虫药粉?
或许父亲碰到了本该拿来毒虫子的药才中毒的?她又重新走遍监狱的四角,并没有发现药物粉末。
手中的物什掉到地上,云心俯身去捡,借着昏黄的油灯勉强看清了面前的圆片状的东西。
皇后娘娘时常喝药,她帮着身边其它的侍奉宫女煎过,因而对这东西并不陌生。
是甘草。
客栈老板为什么要往自己这里塞甘草呢?是从哪里弄到的?
“对啦,对啦!是甜汤,没有这个东西怎么行呢?”掌柜一脸痴迷,两手抓住栏杆盯着云心手中的甘草。
云心打量他的神色,心中幽微处冒出一个小小的猜测:他是不是没疯?
萧煜正巧也看过去,虞渊走上前来:“主子有什么吩咐?”
云心被带到案前,萧煜指了指客栈老板,轻点桌面的茶水,写了两个字:没疯。
随即对虞渊叮嘱道:“你留点心,有消息了随时发信号。”
云萱撕了衣角,细细给父亲腕间缠上,明日收殓尸体母亲若是看到必会伤心。
云心默然,握紧手中的甘草。
或许应该去寻一位医师。
23. 中毒
几人出了大理寺已是丑时,云心举起手中的甘草对月相看,难道这甘草中还有什么门道?
萧煜见她还在思索,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搂了云心肩膀:“姐姐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结果,不若明日我们去医馆找个大夫问问。”
云萱跟着二人,一句话也不说,像被两人牵住的木偶。随着云心停下脚步,云萱撞到她后背上。
“怎么了长姐?”
云心捧住她的脸颊,额头贴着额头:“小妹,这个时候不能倒下,父亲和我们都需要一个真相。”
京城内是个阴雨天,细密雨幕笼罩着整片地域,让人憋闷的喘不过气。
车轮压在泥泞的土路上,印出一道深痕,百姓纷纷避让,生怕马蹄踏在水坑溅出的泥点湿了衣衫。
云心坐在车里焦急非常,已经走访了四家医馆,都没有医生给出什么结果,眼下马上就要去最后一家,难道是她们误会了?客栈老板不是这个意思?
这间医馆竟是一位女医师,云心等人到的时候她正在抢救一位窒息的病人。
只见她拿着一根葱白向病人耳中捅了几下,榻上躺着的人鼻子流了血,少顷便醒了过来,周围人惊呼不已。
“这王大夫虽是一位女子,可医术真是高超啊!”
“没错,若说京城头一份也当得。”
虞渊上前问那医师:“敢问先生可有时间?我家主子有要事请先生相助。”
那女子头也不抬,拿了笔刷刷写着,很快便开出个方子来。拿着药方递给病人家属,叮嘱道:“拿着这方子吃上三日,固本培元是最好的。”
虞渊还要再说,云心轻咳一声制止了他,去队尾等着。女子看病仔细,速度也快,一刻钟就到了云心。
“姑娘有什么不舒服?”王医师询问道。
云心掏出手中的甘草递了出去:“有一桩下毒的案子,想请王医师帮忙解惑。”
周遭百姓听了这话纷纷后退,还有几人窃窃私语。
王医师握住手中笔,正打在云心指节关窍处,疼的她立时松了手,甘草正滚落在案子上。
“姑娘需得明白,这里是医馆,只管活人。”
云心强忍疼痛,用另一只手重新捡起甘草递出:“我只明白,因他身死,无数活人要为他立碑。”
后面那位百姓见云心二人僵持不下,往后推了推就要挤上前来。
王医师思索片刻,一打响指:“好,姑娘既这么说,这案子我接了!”
“只是我后面这些个病人还等着看病……”
萧煜言道:“王医师无需忧心,本王会给他们送到其它几个医馆,诊金照付。”
王医师虽话不多,可是个爽快人,待医馆中病人都走干净了,她请云心几人进了药房。
从药匣子里拿出一片甘草细细比对,都是树根状的外形,王医师凑上去细细嗅闻着:“是甘草没错,煮过的,还有很明显的生姜气味。”
云心见王医师施施然说了这些,可半分有用的也无,心中更为焦急:“请问医师,这甘草有可能使人中毒吗?”
那人闻言紧皱眉头,“若是单看甘草,不仅不会使人中毒,还是上好的解毒材料,”她指骨轻敲桌面,发出均匀的嗒嗒声。
“嗯…既然已确定是中毒,你们手中可有仵作的记录?”
几人面面相觑,仵作当时都是从两个衙门现找过来的,情况紧急,没有人记录。
“事发突然,验尸时并无人记录。”
“看不到尸体的情况,又没有记录,”王医师早没了耐性,把手中药材一摊,“几位还是另寻高人吧。”
云心明白此番确实为难医师,她回忆验尸时的情况,将整件事的过程都说了个清楚。
“银针验了血液有毒,刺喉无毒,这倒是蹊跷。”王医师起身拿了身后药典翻阅,“你方才说,死者首先被判定为心疾猝死?”
云心点头:“正是如此,父亲去时面皮和指尖都是绛紫色,眼睛外凸,确实是心脉受阻的样子。起先没有查验血液时狱医所得结果就是心疾猝死。”
药典被“啪”地合上,王医师恍然大悟:“既是如此,或许这甘草还真成了杀人之物。”
甘草入药本是补气润肺,解读止痛的效用,可万万不能碰上生附子,否则会放大生附子的毒性,有麻痹、攻心之效。
王医师虽有了猜想,却也不敢断言,只能提出是否允许她现场勘验。
走遍京城所有的医院,只有这一位医师有些线索,事已至此,云心也只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几人坐车来到大理寺狱中,果然小吏见到王医师这个生面孔不肯让进,请来了薛大人。
“大理寺中本不允许外人出入,这几日王爷王妃带着人本官也网开一面,”薛科一指王医师,“可这人是京城有名的医师,二位带她来是何用意?”
云心反唇相讥:“已过了一天时间,薛大人可查出什么了?”
薛科被堵的没话说,牢中并无毒物,凡是进去的人都经过细细搜查,傅仪方之死他确实没了头绪。
见他无话可说,云心带着王医师就要硬闯,在大狱门前被牢头张五拦住。
“我担保她一定能查出线索,不然大人可以带着我到圣上面前,举报我干扰办案,如何?”云心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听到她如此决绝,萧煜袒护道:“王妃一切行为都是本王授意,薛大人也可把本王一并告了。”
王医师早已冒了一身冷汗:她可从来没有查过案子,这两个人怎么这般信任她?
她瞧见云心眼中的坚定神色,低头思索。或许…这已不是信任,对云心而言这是最后的线索。
“小民本不愿意参与朝堂之事,若查出来,就算是大理寺内自行调查的。小民出去绝不乱说。”
见几人都是不进去不罢休的决心,薛科颇为头痛地答应了。
虞渊在牢中守了一夜,也不见困倦,同云心一行人进了傅仪方的牢房。
经过一夜尸体上的尸斑更加严重,王医师上前从药箱中拿出一柄利刃,要切开皮肉。
云心只道“且慢”,解开了云萱昨日给父亲腕上绑的黑布:“父亲昨日已经划过一道口子,若是可以,还请王医师不要给尸体再添新伤,以全我们一点孝心。”
“已经不用验了,确实是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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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开伤口看,可见骨头颜色暗淡,略有黑色,很显然是中毒的症状。若是收殓尸体不再勘验,就真的一点线索也没有了。
王医师上前探查了尸体的眼睛和口内,疑惑道:“你们清理过尸体?”
云心直言:“确实清理过,父亲死状亲人难以接受……我们只是给父亲换了姿势,合上双眼。”
“你父亲大约是中了生附子之毒,甘草和生附子单独使用都不会有事,可二者若是相遇,足以造成猝死的假象。”
她略微思索,疑惑道:“可生附子一旦使用痕迹便很难掩盖,因生附子和甘草相遇会极苦,本身气味也非常浓郁,应该会在牢中经久不散。”
云心想起那日她帮父亲试药,父亲喊苦,她只当是父亲的玩笑…却从没想过父亲从那时起就中了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
“两日前父亲在狱中喝了一碗甘草生姜汤,张口便说好苦…”
“这便对了!他必然是接触过生附子。”
张五原本随几人一同待着,听到王医师提到生附子,冷汗便不住地往下掉,正准备偷偷溜走,却被虞渊拦住去路。
“看来这位牢头有线索了。”虞渊提着领子把他扔进牢房。
张五头摇的停不下来,声线颤抖:“小的不敢,不敢!”
云心此时神色已如鬼魅一般,直显出杀气来,拿了王医师方才用的利刃,抵到张五脖子上:“你若再不直言,我便直接送你去见父亲。”
张五顿时吓得尿了裤子,牢内一阵腥臊气味。
“是那日,圣旨到了大理寺之后,薛大人吩咐要收拾出一间干净的牢房,”张五并了并腿,一阵湿黏,“我看牢房中潮湿非常,蚊虫聚集,就想着去买些驱虫药物,再打扫一番。”
那日正巧有人在大理寺的侧门卖香囊,说是驱虫用的,还特意提了香囊中有生附子,对人无害,他便买下来放在狱中。
果然那间牢房中再没有过什么虫子。
云心强忍着怒意,继续说道:“你把那香囊藏到哪里去了?”
张五向后撤身:“小的没有藏过,就放在牢房内侧角落!”
“你当我们都是瞎的,香囊这样的东西在不在都看不出来?”云心拿刀继续逼近。
他已退无可退,刀刃在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已经到了这般境遇还是没有答话,以张五的胆量恐怕是真不知道。
“我再问你一句,我父亲死后是谁来给他清理的尸体?”云心拿着利刃的手换了个姿势。
“王妃饶命!当时小的睡醒之后到各个牢房巡视,看到傅大人没了气息,口吐白沫,顿时被吓了一跳。”他当时以为傅大人是抽了羊癫疯,寻常犯人死便死了,可这位是停职的太傅。
若是被扣上一个监管不力的罪责…不能被撤职,他家这一年的粮食还靠他来赚呢。
“傅大人死状惨烈,小的怕王妃见了难过,吩咐一个小卒上前清理的。”
“你可知清理出来的东西被放在何处?”王医师上前拨开云心的胳膊,死死盯着张五。
“那小卒给傅大人换了身衣服,换下来的东西都不能要了。这会…正是街道司来清理的时间。”
24. 药囊
废物箱处有街道司的人正在清理垃圾,手中拿的靛青色祥云纹长衫正是云心父亲的。
那街道司的小卒听到脚步声很是纳罕:“往日我们来,你们大理寺可是不屑一顾,今儿是怎么了?”
才回头一看,来的几人穿着不凡,其中一名黑衣男子直直冲过来把他压倒在地。云心拿起他手中那间外衣细细相看:那上面的祥云纹针脚细密,绣工不凡,是母亲的手艺。
从衣服当中掉出一个药囊,王医师就地铺了一块白布,将药囊内的粉末倒在白布之上,辛辣之气扑鼻而来。
“果然不错,这药囊中含有大量的生附子,再遇上甘草药汤催化,足以致死。”
萧煜疑惑道:“可若是因为这生附子药囊的毒性,按张五所说,这是早在岳父住进监狱之前布置的,那岳父第一次喝甘草汤时便会发作。”
经他这一提醒,王药师也再次陷入沉思。
张五之事已经上报给了薛科,现下人带着镣铐被拖到了云心等人这里,脖颈上的伤口已经止了血。
“张五,我再问你一遍,除了狱医和你自己,我父亲死前还有什么人进过大狱?”
张五已经被吓得不敢再看云心脸色,直直跪地:“王妃恕罪,属下值夜时偶尔会有瞌睡,除狱医之外属实不敢保证没有别人进出狱中。”
说完他不停重重磕着头,直磕得砖缝中看到些血痕。
“小人家中还有妻小,都等着小人这一份月例银子,若是没了这个职位,全家老小都得饿死呀!求王妃开恩!”
虞渊上前抓起张五的发髻,一时间头发受了全部体重,疼得他呲牙咧嘴,再也说不出话。
可你只顾着自己的妻小,怎么没有想过傅大人也有妻小,他这一家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云心再也忍不住哽咽。
四下寂静,阴云蔽日,沉默注视着这一切。
张五猜度着云心等人绝不会网开一面,小心翼翼地求饶就变成了破口大骂:“呸,什么太傅之女,什么体贴好官!死在狱中怕不是亏心事做多了,不知道得罪了哪家招来的报应!”
云萱才被薛科引来这里就听到张五的骂声,愤怒直冲头顶,上前用尽全力打了他一巴掌。
一块木牌从云心衣袖中掉出来,那上面傅仪方三字将她带进了回忆。
幼时父亲曾说过,他的名字取得极好,仪是君子威仪,方是刚正端方。
可父亲,你所庇护的百姓竟是这样评价你的!
你若是在地下有知,会不会后悔帮助那些百姓?
一阵木板碰撞的声响,侧门有小商贩推车走过,车上摆满了和方才那只一模一样的药囊。萧煜前去拦住了商贩,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妇人。
“大人要买药囊吗?拿回家驱赶虫蚁再好不过了。”老妇人拿了一个递给萧煜,“这药囊前几日大理寺也有个大人买了,效果很好的。”
王医师上前查看,药囊的味道比起方才那一包淡了许多,其中生附子的含量远远不及傅仪方衣服上的。
“若说监狱里用上这种药囊也并无不妥,方才那一包明显是刻意增加了生附子的含量,目的就是置人于死地。”
这其中必然有大理寺的人参与,死的又是当朝太傅,王医师打量几人神色,退后说道:“既然死因已经查明,草民就先回医馆了。”
云心摸出荷包来,拿了足二十两银子递到她手中。王医师本为治病救人,走这一遭也不图钱财,只把银子递了回去。
“请先生不要推辞,若不是先生相助,父亲之死只能是一桩悬案。”云萱上前把银子塞到药箱里,不再给王医师机会拒绝。
见王医师屡屡看向薛科,云心才明白了关键症结:“王医师不必忧心,往后若有什么变故,自可去四王府找我,这恩情云心不会忘记。”
她果然转忧为喜,眉梢舒展,一抬肩背着药箱出门了。
方才那一番话是提点大理寺不要去找她的麻烦,薛科听着讪笑,他们大理寺在云心眼中恐怕已经和强梁没什么两样。
“现下过程基本都已查明,在我父亲进入大狱之前便有人做局,欲用生附子和甘草结合下毒,眼见我父亲即将出狱又加重剂量。”云心敛了地上的药粉,在指尖揉捻,这东西色黑味辛,若不是给父亲换了衣服,在狱中就能闻到。
云心深深望了薛科一眼:“张五和狱医不管是阴差阳错也好,故意为之也罢,都是害死了我父亲的人。这两个人我要带走。”
薛科本想辩解两句,可大理寺探查一日无果,如今这一点进展也是云心查出来的,实在是丢了大理寺的人。
闭眼挥了挥手,若真能查出来就让她去查吧。
张五一听如此又咒骂起来,被虞渊一个手刀打晕过去。狱医也被戴上镣铐,和张五一同送回了四王府。
云心和小妹去狱中收殓了父亲尸体,带回太傅府上,却没有注意府内一个小厮偷偷跑出门去。
雨收云开,天空一片晴朗。可院内早就没了欢声笑语,府中一律改为白色丧仪。
母亲憔悴不已,强撑起来主持家丁将棺椁放到内院。
收殓父亲的棺材特意用的乌木制成,傅仪方躺在其中面色苍白,如沉沉睡去一般。
母亲含泪撩起他身上盖着的那块白布,见他双臂已经起了尸斑,红红白白的无比瘆人,再也忍不住哭嚎。
傅家姐妹二人上前紧紧抱住母亲,三人脸上早都是一样的哀戚。
“早和他说了,年岁大啦,要少管些朝堂上的事。”母亲撑在棺材边缘,另一手轻抚父亲的脸颊,“那日大理寺的人来家中,你对我说你放心,可如今呢?”
时下正是九月,温度不低。父亲的尸身在大理寺牢中多放了一日,腐坏非常迅速。
母亲和云萱这段时间给父亲的门生都去了信,有几个京城附近的门生提出要来府上吊唁,明日就是葬礼。
这是母亲和父亲能待在一起的最后时间了,她正守在棺材边低声絮语,说的是近几日府中发生的事情,脸上还挂着泪痕。
“你不在的这几天,我起初一点也不怕,可后来你不回来,我就越来越害怕,就怕有这么一天…”
母亲的哽咽声在静室内格外突兀。
云心将小妹拉出了门,劝解道:“这几日母亲都没有好好看过父亲。这是最后一面,让他们俩单独待一会吧。”
几日没回王府,加之张五和狱医带回府上,萧煜从大理寺出来就没有和云心同去,直奔了四王府。
谢宁见到萧煜回来赶忙上前:“主子,我在大理寺附近探听消息,倒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我和那名卖药囊的老妪攀谈,发现这其中果然有猫腻。”
“最初药囊并不管用,她是受人指点增加的生附子,而且那人暗示她去大理寺。”
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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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猜到了这一层,只是不知背后指点的人又是经谁的授意。
四王府内特地清出一间屋子安置张五和狱医,两人被绑在刑架上审讯。
这府中能负责审讯的除了虞渊之外就是萧煜,他又在大牢中足足待了一天一夜,正准备沐浴更衣再去,碰上了才从太傅府上过来的琼华。
“王妃派姑娘过来可是要询问审讯结果?”
琼华被那双黑眸看得直发懵,不由得想起那日二人一同骑马的事,脸上羞红。
虞渊去了房里兀自把热水搬了出来,琼华还愣愣地跟着他。直到他开始脱衣服…
他常年习武,身形虽然修长,仍然十分精壮。随着脱衣服的动作,腰间露了一小片肉,还有一闪而过的旧伤疤。
“你做什么!”
琼华惊呼一声背过身去,努力不再回想方才看到的画面,这个人难道连男女有别的意思都不懂吗?
“我问姑娘来做什么,姑娘并不回话。我就继续做自己的事了。”他话说的理直气壮。
琼华这才想起,刚才好像是看到他的嘴唇开开合合,说了些什么,只是当时满脑子都是他的事情,根本分不出神听。
“我去外面等,你好了再叫我。”琼华跑去二进门外,几个小厮见了她躲到角落窃窃私语。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琼华被那几个小厮看的如芒在背,他们说话声音不大,恰好是她听不太清的程度,可频频传来的视线已经让她十分不适。
“在背地里言三语四的,你们要不要再温习一下过去清远居的规矩?”
虞渊穿戴整齐从院内出来,除了发尾还有些湿气和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几个小厮看到他从里间出来纷纷跑走,眼里全是畏惧,完全不像方才对琼华的态度。
“琼华姑娘是专门来找我的?”
虞渊没有多说,那几个小厮说的话被他听了个清清楚楚,主要说琼华来这里没准是私会,盯着她手上拿的男子衣物。
她不就是拿着一件男子衣衫吗?自己当时给主子回叶彩依之事时,还拿着一件女子小衣…真是少见多怪。
“王妃派我来这边询问审讯的进度,还有…”琼华把手中的衣衫举起来给了虞渊,“这个给你。前几日看你外衫的袖口破了,我空闲时裁了一件新的,多少也是一起共事,穿破衣服大家都没面子。”
这却不在虞渊预料之中,他接过来穿在身上,却在扣子上犯了难。
这外衫和他惯常穿的样式不同,是在颈后系一颗盘扣的样式。
琼华看他笨拙得很,挥了挥手示意他转身。
“你蹲下来点,个字太高我够不到。”琼华脚尖点地仍然只能够到虞渊一点头发。
听她这样说,虞渊听话蹲在地上,那双小手在颈后正在给他系扣子,有些细密的痒意透过皮肤。
“在牢狱中待的时间有些久,王爷特批我先回来休整。现下就去审那两个大理寺的人。”虞渊说话时声音瓮声瓮气的,琼华手指尖偶尔碰到他颈后,能感受到传来的振动。
他发尾恰好滴下一滴水珠到琼华手上,她顺手拿了一条巾帕给虞渊擦起了头发。
虞渊要起身,被她按住:“先别动,一会就好。”
他这副乖顺的样子惹得琼华偷笑,虞渊本身耳力过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末了,琼华发现了他已然通红的耳垂,轻轻捏了一下。
25. 审讯
“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它红红的,很引人注意。”也很可爱…
琼华呀琼华,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将方才的想法抛之脑后,她赶忙缩回手,直直奔着王府大门去了。
她今日梳的是很显乖顺的双环髻。
虞渊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一贯冷峻的脸上浮现出笑意。
跑起来简直像一只小兔子。
好在琼华送给虞渊的是黑衣,审讯这活计脏的很,衣裳溅上血是常有的事。
张五和狱医两个人没用多少功夫就漏了个干净,待二人签字画押之时,门被推开了,是云心和萧煜。
“你们把刚才所说的,再同王爷王妃说一遍。”虞渊拔掉张五身上插的针。
张五立时痛呼不已,哆哆嗦嗦道:“那日我听闻太傅大人要关进大理寺监狱,只想收拾干净一些,正好碰到老妪在售卖驱虫药囊,就买了几个。”
“那药囊不仅给傅大人的监牢中放了,我自己在家中也放了几个,效果很好。谁成想这药囊竟会害了傅大人…”
他咽了咽口水,看着虞渊给狱医拔针,回想起那痛苦一阵恶寒:“看到傅大人死后口吐白沫,我以为是抽了疯,怕被惩以失职之罪,这才找了个小卒来收拾尸体。”
随后这个小卒就“顺手”给傅仪方换了衣服,还“好心”地把药囊拿走。
绝对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你可注意那小卒是什么样子?”
“他长相没什么特殊的,若是有心要查,可以去找找当值的记录。”
依照张五所说,他只是偶然促成了父亲的死,云心看向萧煜,虞渊的审讯可靠吗?
萧煜面上不做表情,不动声色看向狱医那边。
“小的给牢房内所有犯人看病,伤寒的病人一向用的是甘草生姜汤。”
狱医冷汗直冒:“小的虽然知道生附子和甘草相冲,可不知道傅大人牢房中有生附子药囊呀!”
萧煜踱步到狱医面前,拿了虞渊手中的银针朝他腋窝处的穴位刺下去,屋中顿时充斥着狱医的痛呼。
他松了手,拿了一条帕子拭去手上粘的血液:“说没说实话,你不会以为能瞒过我们吧?”
那穴位本是人全身上下最痛的位置,虞渊审问二人时小瞧了这个狱医,没有下狠手。
“小的…确实不知。”狱医说着,银针刺穴的疼痛直冲头脑深处,嘴角流出鲜血。
萧煜看出了他咬舌的意图,上前卸掉了他的下巴,狱医顿时发出怪异的痛呼,让听的人毛骨悚然。
手上粘的鲜血更多,连帕子也擦不干净。他擦拭的力度越来越用力,血痕渗进皮肉的纹路中。
萧煜回想起幼时,在清远居他身边的宫女在食物下毒害他,却不慎被教养嬷嬷吃下,那宫女被送到慎刑司审讯。
还没有审出结果那位宫女就咬舌自尽,她的血流了一地,染上了他的鞋子,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一双手握住了他沾满鲜血的那只,萧煜猛然回神,不能让云心姐姐看见自己这副神情。
她会害怕,会讨厌他。
云心不是没有感受到萧煜骤然变换的神色,他眼中的疯狂更是让人心惊。
他沉浸在回忆里,那一定是她不知道的曾经。
既然不得而知,只能让他不要再摧残自己的手。
萧煜卸了力,把头埋到她颈窝处,不让云心看到自己的表情:“是不是吓到姐姐了?”
云心推了推他的胸膛,挣扎间耳垂蹭到他唇上:“他们都看着呢…”
没有坚硬和寒凉,只有温暖软糯的触感。
他叹道:“原来姐姐今日没有戴耳坠子。”
室内的气温骤然升高,萧煜的话在她耳中不停回响。头脑发麻,声线糯糯让她直迷糊,只能缩着脖子退让。
低头看萧煜的手:“血迹都已经干了,待会给王爷备一盆水洗洗。”
虞渊叫了医师过来,狱医的舌头咬断了一些,但好在制止的即时,伤口不深。
狱医是不能再审了,舌头上的伤口至少要养五日,可至少能知晓狱医背后有未曾说出的秘密。
琼华端了铜盆送过来,盆里是刚兑好的温水。
萧煜又恢复了往日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一双含情眼看得云心坐立不安。
他视线忽然被挡住,依稀有光透进来,是云心的手。眼前的手还在微微颤抖,萧煜轻笑。
“姐姐为什么总是叫我挡上眼睛?”
“因为你总是看我。”
“为什么不可以看,我觉得姐姐好看。”
云心被他说的更是脸颊飞红,萧煜的手悬在半空,一只手上还印着个红色牙印,是她那日印上去的……
“主子,不好了!”谢宁风风火火的进了屋,见云心也在忙住了嘴。
云心听到声音就把手抽了回去,谢宁并没有看见二人在做什么。
“有什么事直说便可。”萧煜被打断本有些不快,可一切还得以正事要紧。
“太傅府上一个小厮主动跑去大理寺,找到大理寺少卿认了罪!”谢宁已不忍再看云心的表情,硬着头皮汇报。
“认罪?”接二连三的变故已经让云心深感无力,手中原本预备给萧煜擦手用的帕子直直摔在水盆里,溅出一片水花。
这些年虽然在宫中经历了一些风波,可谁能想到从她成亲开始,就好像命运同她开了个恶劣的玩笑,从此一错再错。
指甲嵌进手心,疼痛让云心恢复冷静。
谢宁所说的小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府中溜出去的,自父亲出事以后府内一直闭门谢客,若是想出门,估计就是今早尸身回府的时候了。
双脚如同踩在棉花上,一切的冷静都是徒劳。
云心扶住桌子,勉强站稳:“他去认了什么罪?”
谢宁观察萧煜的神色,犹豫不决。
云心了然,自嘲道:“也是,从前是你家王爷需要傅家的助力,如今…也不必了。”
她和萧煜的婚事本就是一场交易,她本就不该依靠萧煜去调查父亲身死的线索。
成婚后没有培养自己的势力,如今所有的消息都只能仰仗萧煜。
仰人鼻息的日子真不好过,不如自己去查。
她心冷至极,不再看萧煜和谢宁,带琼华离开王府。
“小姐…准备去哪里呢?”琼华从身后三步并作两步追着她,如今府内人心惶惶,老夫人又一病不起,只有大小姐主事。
她得照顾好小姐才行。
云心停住脚步,周围人来人往的百姓,有几个看见她在窃窃私语。
“她刚才是从四王府出来的,应该是王妃。”
“这当王妃的气度果然不一般呐!”
这副穿着太引人注目了,方才出来的急,没有预备马车。
头脑中保留着最后一分理智,可她却不受控制的想哭。
“咱们先去东市的茶叶铺子。”云心快步走着,不想让琼华看到自己的表情,迎面撞上一人。
“嘶…王妃,本官正要去傅大人府上。”薛科揉着下巴,方才被云心头上的珠钗划破了皮。
“薛大人去府上有何事?”云心看到了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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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圣旨,心中更为担忧。
这里距离四王府不远,薛科猜测云心才从四王府出来。
四皇子的两个侍从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大理寺周围监视着,他并没有驱赶,傅府小厮过来自首的事云心不应该不知。
“王妃别怪罪,圣上斥责了春闱舞弊之事,下旨撤了傅大人的职,我是去府上宣读旨意的。”
见云心神色并无意外,薛科也松了一口气。
逝者已矣,生前名没有必要多在意,可背后的主使,或许也是杀死她父亲的凶手,她一定要找到。
“这下薛大人还认为我父亲的死是个意外吗?”云心直直看向薛科,眼睛通红,“我问你,归园客栈老板是不是也死了?”
若是要将污名安在父亲身上,就应该让客栈老板承认此前的证词,然后杀人灭口,这样舞弊案的关键人物就全都死无对证。
“一个时辰前的确有人在牢房外动手脚,想抓时已经跑了。本官叫人偷偷把客栈老板带回家中秘密看守,如今是安全的。”薛科办案多年,隐约察觉到傅仪方的死许是和舞弊案相关,吩咐手下在客栈老板身上留了心。
本以为薛科只是拜高踩低的墙头草,没想到他还肯认真办案,云心行了一礼:“此前云心对大人多有误会,还请大人莫怪。”
薛科摆手,他不是为了云心的感谢,他是为了自己的心。若说傅仪方参与春闱舞弊,他也是不信的。
客栈老板出了狱,也不必再靠装疯保命,审问方式也灵活得多。
父亲因甘草而死的线索就是他提供的,想要知道父亲身死的细节,直接问他或许是最快的方法。
“云心还有些话想要问客栈老板,稍后能否去大人府上拜会?”她此时眼中已经没有了悲伤,几日磋磨,云心神色中不见疲惫,更添坚毅。
薛科点头:“自然可以,只是这客栈老板本是偷偷转移到我府上的,还请王妃和任何人都不要说。”
二人一同去了太傅府上,小妹出来迎接云心,看到薛科直皱眉头。
“长姐,薛大人来府上做什么?”
薛科装作不知,环顾四周,不见老夫人身影:“圣上下旨,请阖府接旨。”
有家丁跑去后院唤老夫人,缪云同傅仪方的尸体叙话已有两个时辰,眼神失焦、整个人失魂落魄。
薛大人拿出圣旨,阖府皆跪。
“朕听闻太傅死于狱中,悲痛万分,然太傅之职不可无人接替,特任吏部尚书叶玄礼接任太傅,钦此!”
待念完圣旨,薛科清了清喉咙:“陛下有一道口谕,傅仪方参与春闱舞弊之事,实让朕寒心,望其家眷日后自省其身,勿违我之深意。”
圣旨中虽然并未明确指出,可这道口谕基本上已经为春闱舞弊盖棺定论,从今往后,大理寺也不必再查了。
缪云本就在心死之时,听闻这道圣旨起身撞向石柱,好在云萱多年习武反应迅速,挡在了她面前。
“云萱,别拦我,我要去陪你父亲!”缪云眼泪早已流干,喉咙沙哑无比,“黄泉路上他会寂寞,让我去罢!”
云萱干脆地在缪云颈后重重一击,将母亲打昏了过去。
“琼华,你好生照顾母亲,不要让她再轻生了。”
琼华从小和云心一同长大,府内人心动荡,只有她是可信的。
云心起身和薛科一同离开,小妹难以置信地喊道:“长姐,你要和他一起走?”
他分明是陷害父亲的奸佞小人。
“长姐要去薛大人府上拜会,父亲不在了,人情拜会还是要有,我们这一家子还要生活。”
26. 共枕
长信宫中喜庆非凡,灯光亮如白昼。侯公公奉命前来宣读圣旨,晋封温淑妃为贵妃,改封号为“端”。
叶玄礼才加官进爵做了太傅,紧跟着她又荣升贵妃,一时间长信宫外是门庭若市,连皇后都着意给了不少珍贵之物。
昭阳宫中冷落下来,内务府拜高踩低的样子暴露无遗,宫中用度削减了许多。
贵妃榻上卧着一位俏丽女子。
叶彩依面上没有不快,反倒清闲自在:“你是说陛下不仅没有安慰傅家,反倒下口谕斥责了家眷?”
她手上的蔻丹染得血滴滴的,拿着茯苓糕送入口中。
叶家二房因着她得宠,父亲如今也晋升为户部侍郎,又善理人情往来之事,消息颇为灵通。
“老爷从宫外传的消息是这样的,似乎傅大人参与春闱舞弊的事情被坐实了。”
叶彩依沉吟片刻,对蕴红说道:“你去御膳房找薛清霜,就说这事她能帮上忙,让她给宫外传个信。”
云心同薛大人回到府上时天色已晚,薛夫人特地给她收拾出了一间厢房。
自云心出了王府,萧煜一路都在远远跟着,可他不敢上前搭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云心相信自己。
自始至终,不论她是不是太傅之女,自己都是喜欢她的。
这场婚姻对她来说是交易,可对自己来说从来都不是。
直到他看见云心进了薛大人府上……
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已经是子时了,为什么没有出来,她睡在薛大人府上吗?
他们二人已经成婚了,怎么可以不回家,怎么可以不和他睡在一个房间。
她躺在陌生的床铺上,身体会沾染别人的味道,要用很久才能抹除。
还说不会弃了他,真是个骗子。
萧煜几乎不受控,恍惚间出现在她房间的窗前,门内上了锁,窗户略开了一点缝,被窗棂支着。
他翻窗进屋,云心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一只手伸到锦被外面,眉头紧皱,睡的并不踏实。
萧煜盯着那只手,白天她还用这只手捂上自己的眼睛,他走上前双手捧着它放到脸颊边蹭了蹭。
好柔软,好温暖的手。
云心睡得不沉,被他这样一闹幽幽醒转。窗外的光依稀可以照见他的脸,萧煜的眼睛格外亮,如名剑淬火。
“王爷是怎么进来的?”
萧煜随口说道:“薛大人派小厮去府上找我,说王妃宿在他这里了。”
任由云心把手抽开,她翻了个身背对自己,沉默良久。
她身上果然沾染了陌生的味道,只有头发还是熟悉的茉莉花香味,萧煜悄声上了床。
云心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动静,朝后一扭头,看到萧煜就躺在她身边,不是说好了不行夫妻之实吗?
“王爷,你这是何意?”她猛地坐起身,缩到床上一角。
萧煜没接她的话,倒说起白天的不快。
“谢宁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怕你难过。岳父已经身死,还落不下一个好名声,他素日都见不得这种不平事。”
云心沉默,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经历这些变化让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依赖别人。
父亲去世,从此以后傅家就只剩下她和云萱两个小辈支持家里,她需要成为能庇护母亲和云萱的人。
“你还记得合婚庚帖上的誓言吗?”萧煜喃喃着,将头枕到她柔软的小腹上,“两相情好,永结同心。”
“别推开我,我需要你。”
云心语重心长道:“往后傅家不会落下好名声,云心会拖累王爷。”
萧煜的目光如有实质,看的她心跳加速,又要错开目光。
他捧住云心的脸,桎梏着不让她再动:“你不是拖累,你是我最好的王妃。”
云心俯身,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被拉进,呼吸都交缠到一起。亲吻落在他眉毛上,如蝴蝶轻轻略过。
这是萧煜今夜最开心的时刻。
第二日辰时薛科夫人提着食盒给云心送早膳来,见萧煜开门吓了一跳。
“请问阁下是?”四王妃已经婚配,怎么会同陌生男子睡在一个房间?
萧煜夜间前来,身上穿的是常服,眼下被误会,他笑着朝屋内看了一眼,取出腰牌给薛夫人。
“妾身不知道王爷莅临,给王爷请安。”她将食盒递到王爷手中,“这是府上的早膳,还请王爷王妃吃一些。”
云心醒来之后就是后悔,自己昨晚上怎么亲了他?被萧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更是不愿面对。
早膳是四样细粥加上豆沙馅的小点心,估计是薛科夫人亲手做的,还热乎着。
两人这顿饭吃的是真不寂寞:萧煜嘴里吃着东西,眼睛却一直含笑盯着云心看,直瞧得她要把头埋到粥碗里。
吃过了饭,云心正准备收拾碗筷,却和萧煜的手碰在一起。
“我来吧。”他今日神采飞扬,是个人都能看出心情不错,简直就是一只餍足的小狐狸。
收拾完了,又凑上来讨要奖励。
温热的身躯贴上云心,萧煜语气黏稠:“姐姐,能不能再亲我一下?”
被水盈盈的眼睛注视,云心差一点又被勾走了魂,还好这时薛科敲响了房门:“王妃,客栈老板那边刚喝了药,神志清醒了许多,可以问话了。”
云心开了门,薛科瞥见里面的萧煜,颇为意外:“王爷你怎么?”
“你昨日派人去府上请我过来,不记得了?”萧煜对薛科使了个眼色,薛科顿时明了。
“是是,下官忘记了。”
两人对话十分古怪,云心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一阵,正事要紧,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屋内一阵药味和呕吐物的酸味,地上还有明显的秽物印子,可见客栈老板进来后折腾的够呛,此时正往外呕着药汤。
“我知道你没疯,不用再演了。”云心直言。
见到来人,原本神色癫狂的客栈老板果然换了一个人似的,“总算有机会和王妃说上两句话。”
云心指了指薛科:“是这位大人保了你的性命,不然今日我们也无法相见。”
客栈老板听了这话,跪在地上给薛大人磕了个头:“草民谢大人救命之恩。”
薛大人上前将他扶起:“我已声称你病死狱中,如今你对外已经是死人了。”
客栈老板面上抽动,多日装疯他早就已经蓬头垢面,还不知家里妻小如何。
他装疯只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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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命,要是知道他死在狱中,家人该多么心碎。
云心本就心急如焚,不愿再多寒暄:“请问阁下是怎么知道我父亲死于生附子之毒?”
“那天晚上,有人偷偷进了大狱中…而后狱医来送汤药,傅大人喝下药之后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发作了。”
他回想起傅仪方的痛呼仍毛骨悚然:“我装疯高喊,将张五吵醒却迎来一顿毒打,后来只知道傅大人的牢房内没了动静。”
云心激动不已,原本在张五和狱医处断掉的线索终于又有了希望,她拉住老板的手:“你可记得动手脚的那人相貌特征?”
老板摇摇头:“那人用薄纱将脸蒙的严严实实,一点皮肉也没露在外面。”
好不容易查到了线索又没了结果,云心松开手,面上虽然是笑容,却有无尽的苦涩。
萧煜在一旁提醒道:“不一定非得是相貌特征,若是他的行为有什么特殊之处也可。”
老板仔细回忆,说道:“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那人的左脚似乎有些跛。哦对了,他进来的时候佝偻着背,若是站直了或有八尺长!”
这便是极关键的线索,云心谢过老板,出了屋门便对薛科说道:“劳烦大人探查一下近期大理寺周边出入的人,若是有符合线索的还望大人即时告知与我。”
薛科本在沉思,听云心如此说,忙道:“说起这个跛脚的,欲杀死归园客栈老板那人就有些跛脚,和方才老板回忆中的似乎是同一人。”
如果二者真是同一人,这人同时参与杀害父亲和归园客栈老板,或可将舞弊和谋杀并案调查。
云心告别了薛科,从薛府出来。
云萱骑马而来,她今日穿了一身白衣,头戴白色绒花,是参加丧仪的打扮。
见了云心下马斥道:“长姐去薛大人府上拜会,难道连父亲的葬礼也忘了不成?”
她自嘲一般笑出声:“还是小妹天真了?没了父亲这棵大树,长姐长袖善舞,立刻攀上了王爷和大理寺?连父亲最后一面也不愿意见?”
云心气的上前扇了她一巴掌,小妹脸蛋上立时出现了一个红印。
“你就是这样和长姐说话的?”她呼吸急促,手上发麻,这一巴掌打的不轻。
云萱捂住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萧煜将云心拉上马车,劝说道:“小妹在家照顾岳母,还要筹备丧仪,本就力不从心。同她好好说说,不要误会太深了。”
云萱从小心气就高,更是没有被这样教训过,根本就不上马车,骑上马兀自回了家。
手上热痛不已,云心在车内后悔,小妹自小千疼万爱地长大,家中生了变故,她所承受的痛苦不会比自己少半分。
小妹一时激动口不择言,自己身为长姐又怎么能真下狠手打她呢?
萧煜拉开车帘上了车,她问道:“云萱呢?”
太傅府上萧索非常,白色纸钱撒了满地,因着圣上的态度,还有傅仪方如今的名声,根本无人敢来拜会。
老夫人守在傅仪方灵前,见云萱打马回家,问道:“你长姐呢?”
云萱安慰道:“长姐在大理寺,还在查父亲的案子…今日我来打幡就是了。”
却听门外通传:“户部侍郎叶玄祁前来拜会。”
27. 凶手
来人身着常服,虽然人到中年,却保养得当,颇具儒雅之气。他同缪云施了一礼:“还请夫人节哀顺变。”
身后有仆从送上挽联,由府内小厮引到里间。缪云请他去里间吃上一杯茶,叶玄祁推辞道:“本官原本和傅大人交情不深,只是女儿在宫中受四王妃照顾,嘱咐我务必来府上看一眼。”
云萱想起方才自己脑子一热对长姐说了许多不可原谅的话,不免有些后悔。
却见门前四王府的马车已经赶到,云心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萧煜和谢宁紧跟着一起进了府。
“女儿不孝,父亲最后一面险些没有见上,还望母亲和小妹莫怪。”云心深深一拜,注意到小妹脸上还有些红,泛起一阵心疼。
叶玄祁和淳妃多有往来,早听说傅云心是如何帮女儿成为宫妃的,感恩之余还佩服云心的手腕。
本以为是个心冷手狠的人,却不想长得端庄矜贵,温良可亲,果真一副世家贵女的面相。
云心对着傅仪方的棺材叩了三个头,随后起身欲走,缪云在身后绝望大喊:“傅云心,你父亲的葬礼,你都不管了?!”
云心站住了脚,并未回头:“父亲已死,这些身后事都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查出父亲因何被害,被何人所害。”
谢宁给云萱递过药膏,是方才从王医师那拿来的。
“王妃特意去了趟医馆,这药涂在面上,帮助小姐消肿祛痕。”
云心离开了府中,直奔大理寺。
缪云瘫坐在地上,叶玄祁心有不忍,上前劝和:“四王妃所说也不错,人死不能复生,傅大人若是在天有灵,定然希望夫人小姐平安喜乐。”
他又何尝不希望彩依过上安稳的日子呢?
薛科早在屋内整理好了舞弊案与傅仪方身死案中大理寺查到的所有线索。倘若这次舞弊案还不能查个水落石出,届时京城的百姓如何评价大理寺可想而知。
云心还没有到,大理寺少卿却听了风声,跑来质问薛科:“薛大人怎可如此?”
薛科并不理睬,一招手门前两个小吏进来将他捆了,“你在大理寺随意行事已有了一年,真当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平心而论,案件的推进这大理寺少卿一分力也没出,添乱倒是不少。
还颇为聒噪…
两个小吏跟随薛科多年,见他一皱眉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拿了块抹布塞到叫喊那人的嘴里。
意思很明显,他们也不爽这位很久了。
“你们把他带到傅大人死时住的监狱中,严加看守,不要透出一点风声去。”
待云心等人到了大理寺,重新梳理了手中的线索。
薛科自从将大理寺少卿控制之后,便有大干一场的决心,他将两案线索做了区分:“我们首先要判断傅大人身死与春闱舞弊案是否有直接关系。”
“根据事发时间来看,确认傅大人身死很快便有小厮前来自首,紧跟着就有人要杀归园客栈老板灭口,即使两案主使不同,也必然有人要借机办事。”
“而且按照归园客栈老板的证词,杀傅大人的凶手和欲害归园客栈老板之人大抵就是同一人。”
仅凭一面之词还不足信,或许还需要佐证…云心想到了一个人,他或许也看到了。
“薛大人,云心还得进大牢一回,大人可与我同去。”
再一次进入大理寺牢中,她直奔上次归园客栈老板所在的那间。
上次提点过她的那个囚犯果然还在狱中,云心朝他略微一拜:“上次多谢先生相助,此番前来还有一事不明,向先生求助。”
囚犯同那日一样,口中叼了一根茅草棍,坐在牢房角落作假寐状,听到云心的声音瞪大眼睛:“莫不是,害傅大人的凶手找到了?”
“昨日提审了关键证人,那人提出凶手或是长身跛足,不知先生是否见过?”
囚犯回忆片刻,点头称是。
“确实有一人左脚有些瘸,来时还佝偻着背,古古怪怪的,用薄纱将脸蒙的密不透风。是哪日来的…”他紧闭双眼,猛然间想起来,“正是傅大人身死那晚!”
云心故意省略了部分细节,如今听到这人与客栈老板供述一致,心中又沉了半分。
果然父亲身死和舞弊案脱不开关系,背后指使者必定手眼通天,又消息灵通,若要查案,她需要自己的势力。
“多谢相助。请问阁下姓名,因何入狱?若有能帮忙的,云心愿报答一二。”这般观察能力已是不凡,看他身形又似行伍之人,若能收为己用是再好不过了…
“草民季十一,因当街打人被大理寺少卿抓入狱中。”他看向薛科,眼中尽是不屑,“家中妻小恐无人照顾,还有两月才可出狱,王妃若能分神照料,草民出狱后必定以命相报。”
“这自然可以,只是不知十一兄弟为何打人?”云心听得他被大理寺少卿抓住,又见他神色中透着鄙夷。
这个草包少卿,莫不是又抓错了人?
“那日叶家的采办到我家买豆腐,竟对我娘子起了意,当街抓着她的手不放,我见了将那采办打了一顿。”他鼻中冒出一声轻哼,“谁知他们大理寺不分青红皂白,只说当街打人就不对,将我抓了进来。”
云心听了只觉得好气又好笑,依照襄国律法,当街打人者判监禁三月是不假,可若有原因需灵活处理。
像季十一这只属于一般防卫,赔些医药费就是了,哪里用得着进大狱。
被云心似笑非笑地看着,一旁的薛科也颇为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薛大人,季十一不若看在我的面子上,先放了吧?”云心没当众点破大理寺的错判,还给薛科找了个台阶下,他自然答应。
这有门路的人不过开口几个字的事,他们寻常百姓却要被白白关上三月,季十一回头看看身后的牢房,他们百姓只不过是挣扎求生存的蝼蚁。
若是要过的好一些,还是要攀附权贵才行,傅大人对他弟弟有恩,女儿也是个心善的,不如就跟了他们家。
出了大牢,季十一心中已有主意,跪地给云心磕了个头:“草民深感王妃恩德,愿为王妃马首是瞻。”
云心等的就是这句话,借势便答应了。
她直接带着季十一上了马车。车内干净整洁,季十一蓬头垢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干脆跪在了地上,被他跪的那一小块立时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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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许多泥土。
他手足无措,直言道:“小的还是下去随车走吧。”
云心并不叫马车停下,反倒拉着他坐在座位上:“我承傅家祖训,必要诚恳待人。十一兄弟你进入大理寺狱中本是错判,方才当着众人的面,我不好驳薛大人的面子。”
“所以并不是我帮了你,而是你本身就无罪。”
季十一少时做过百夫长,律法又何尝不知,只是律法哪有官身重,他若是叶家的采办,就是无故打了人又如何。
“王妃待我以诚,我又怎能不真心感激…”
话至一半,马车忽地一个急刹,惹的车内前后摇晃。
家丁朝车内喊道:“王妃恕罪,前面路被堵住了,马车过不去啦!”
云心撩开窗帘一看,马车正停在廊桥上,距离东市倒也不远,她下车对家丁说道:“我二人步行去茶铺,你稍后把马车带回府上就是了。”
季十一这番打扮本应该惹人注意,可廊桥之上百姓聚在一起,对着桥下大呼小叫。
“死人了,死人了!”
“你瞧那副打扮,是不是落桐巷那家的傻大个子?”
“前日她家赵娘子还说找不见人,把她叫过来认认罢!”
几名街道司的官员驾着一艘小船,将尸首捞了上来,却见那尸首的五官早被砸了个稀烂,一片血肉模糊。
四下骇然,这没了模样,还叫人怎么认?
云心二人本想着往前走走,通过廊桥,周围人推推搡搡,竟将他们挤到了桥边,只听季十一发出惊呼。
他指了指小船上的尸体,对云心低语:“这就是那日进牢房的人!连衣服也没换!”
一位身着绛红色长袴的小娘子被人唤来,见了尸体一下子扑过去,撩起尸体的左裤腿,旋即哭的没了声。
身边提着菜篮的大婶见状说道:“我说什么来着,就是赵娘子她家的。”
云心摸了摸身上,还有二十两银子,递到那一脸八卦的妇人手中:“敢问这位大婶,那赵娘子家住落桐巷何处?”
妇人见了银子,脸上顿时笑开了花,环顾四周,将银子揣到怀里,硬是将云心二人拽出了廊桥:“小妇人家就在赵娘子家旁边,她家是落桐巷八号院。”
眼见着二人怎么挤也出不来的廊桥,被这妇人一拽轻轻松松地就过去了,云心恭维道:“这样挤的地方婶娘却来去自如,真是厉害!”
“害,贵人谬赞,每日上早市买菜比这厉害的多了!”大婶瞧了瞧季十一的打扮,“哎哟喂,这位大人怎得这番打扮,不如去我家换件衣裳罢。”
盛情难却,季十一这打扮也确实太为惹眼,云心并不推辞,和季十一随大婶去了。
在大婶家中通透洗了个澡,季十一又刮了胡子,一身短打,看面相不过而立之年。端的是一个齐整利落人,完全没了狱中的邋遢模样。
大婶叹道:“贵人的郎君身材魁梧,一看就是行伍出身,是个能干的。”
云心被她说的尴尬不已,忙辩解道:“这是我家仆从,我们不是…不是夫妻关系。”
季十一脸色通红,摆摆手:“我家娘子还在家等我呢。”
28. 赵娘子
婶娘十分健谈,和周遭邻居关系也很不错,神神秘秘地拉着云心说道:“你们找赵娘子,是不是因为她家前几日收到的那一大笔钱?”
本还怀疑那死者是否真的是害死她父亲的凶手,听了这婶娘的话,大概八九不离十。
寻常百姓人家突然有了一笔大的进项,而后家中就死了人,光是这几点就足够可疑。
云心讶然:“她家是做什么生意的,收入很好?”
婶娘摆了摆手:“什么呀,她家郎君前些日子不知道去哪里找了活计,总是深夜出门,”话说一半,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那郎君这儿不大好,各家店铺都不爱用,家里穷的很。常能听到赵娘子和他争吵,嫌他没用。”
她说着越来越兴奋,拿了个小杌子坐到云心旁边,手比划了个一,只用气声说道:“她家最近至少落了这个数,也不知道做的什么活计,有了钱,争吵都少了很多!”
云心疑惑,寻常人家即使飞来横财也不敢过于张扬,藏都来不及。她家收到一笔巨款,邻居是怎么知道的?
婶娘看出了她的想法,叹息一声:“她家郎君许是压抑久了,家里发了财,恨不得满大街嚷嚷,我们这一趟巷子里没有不知道的。”
说罢望向门口,刚好瞥见一抹绛红色衣角,做了噤声的手势:“赵娘子回来了。唉,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有钱又有什么用,也是可怜人呐。”
她起身去里屋收拾篮子里买的蔬菜,门口一个小媳妇进来,同云心两人微笑示意,进里屋帮大婶忙活晚饭去了。
云心辞别他二人,直接敲了隔壁的院门,里间传来一声“谁呀?”那声音沙哑无比。
那赵娘子开了门,见云心两人并不认识,微微蹙眉:“请问有什么事吗?”
赵娘子眼睛哭的红肿,一派楚楚可怜模样,身段弱柳扶风,真像个美人灯似的。
云心同她施了一礼:“我和仆从路过此地,实在疲累不堪,希望能讨口茶吃。”
屋内人进了里屋,拿了茶杯茶壶出来:“你们进来吧。”
她家的摆放器物颇为考究,桌上的茶杯茶壶是玲珑瓷制。主人杯,公道杯一应俱全,再看赵娘子的行为做派,衣着打扮,不像寻常村妇,到像是书香门第的小姐。
她为云心和季十一倒了两杯茶,自己拿主人杯喝了一口,斑驳的口脂沾到杯沿,被她用手指抹去。
“娘子愁容满面,不知发生了何事?”云心捧起茶杯,啜饮一小口。
方才看的不真切,赵娘子额间还贴了一个牡丹花钿。提起伤心事,眼泪似断线珠子一般:“妾身才得知我家相公死讯,实在百感交集,二位吃了茶自去罢。”
说着便哽咽得再说不出话来,只摆手想叫云心二人出去。
“你相公对你疼爱万分,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杀了他吗?”
云心这句话出口,赵娘子呆愣在原地,连眼泪也止住了。
“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哪会得罪什么人呢,说不准是他自己吃醉了酒,摔下去的。”赵娘子愣了半晌,支支吾吾说道。
那具尸体被砸烂了面相,哪里可能是摔下去的。赵娘子这话说的自己也不肯相信。
云心叹惋:“你即使对他百般嫌弃,可也别忘了当初是谁救你出了烟花柳巷。”
方才还哭哭啼啼的赵娘子厉声呵斥:“姑娘莫要混说,我清清白白一良家女子,又好心煮茶给你二人,为何要污蔑我!”
云心指了指她还有模糊唇印的杯子,示意赵娘子轻声些。
幼时父亲曾任大理寺少卿,她同父亲探查过不少案子,有了些查案的经验。
这位赵娘子一副矜贵小姐样,可这一个擦杯子的小动作,却暴露了曾经在烟花柳巷混迹的事实。
再看宅内陈设,各样家具都是找专人打的,屋内一条玄狐毛领,都不是寻常人家能用上的。更不要说几人手中的玲珑瓷,千金难换,只有极少数的官宦人家才能用上,可见这赵娘子的虚荣。
“你知不知道这一套玲珑瓷的价格,足够买了你夫妇二人的性命。”她幽幽张口。
赵娘子经她这一番威逼,瘫坐在地上,掩面而泣:“我怎么不知道他疼我,本以为吵吵闹闹地就过了一辈子,谁知道日子刚好些,他就先去了…”
“姑娘究竟是何身份,是来送我和丈夫团聚的吗?”她神色凄然,看向云心的眼神中尽是决绝。
云心饮尽杯中的茶水,打量着手中的杯子:“你可知道你夫君前日在大理寺狱中动了手脚,害了我父亲性命,这才换来了今日的富贵?”
赵娘子委实被吓得不轻,又见季十一身材魁梧,从椅子上站起来,身长足有七尺,肃杀之气铺面而来。
尖叫一声就躲到里屋,从内插上门。
“姑娘你看,如今我夫君已经死了,你找上门来还有何事?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速速离开吧,我不报官…”屋内声音细如蚊呐。
云心提笔留了一张字条,带着季十一去了茶叶铺子。
萧煜没有和云心一同去大理寺中,而是去了都察院御史府上。
门房已是耳顺之年,府上当差的老人。头发花白,拿着鸡毛掸子四下清理,见了萧煜直瞪大了眼珠:“啊这莫不是,小姐回来了?”
谢宁上前一拍肩膀,笑声爽朗:“错啦错啦,康伯,这位是四王爷。”
老人笑着摇摇头:“也对也对,小姐已仙去多年,怎么可能回来呢。这位是…”
“谢小子,你说这位是谁?!”
老人手中的鸡毛掸子指着谢宁,半晌没蹦出一个字。
谢宁拉着康伯进了院,萧煜跟在他们身后,打量了一圈:虽然是第一次到府上,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已经是初秋时节,院内并没有种上文人喜好的枫树,反而有苹果和梨子树在院中,都结了果实。
“王爷,是第一次来府上吧?”康伯眼里含着泪光,真像啊,真像曾经的小姐。
萧煜对怀念的神情并不陌生,父皇,外祖父,还有宫中的老人见到他都会露出这样的目光。久而久之他渐渐懂得,他们的眼神是留给母妃的。
“带我去见外祖父,我有事要问他。”他正说着,只见李大人正架着梯子爬上不远处一颗苹果树。
“老婆子,你是不是要最上面那一只苹果?”李永书笑呵呵的又往上迈了一阶。
萧煜不敢出声,怕吓到老人掉下来,指了指梯子看向谢宁。
他都这把年纪了,还敢上树?
谢宁倒是觉得萧煜少见多怪,大老爷一向如此,不管多大岁数还是个老顽童。
下面有个老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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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守在树旁,叫一个丫鬟搀扶着点了点头:“最上面的苹果最甜,你忘啦?”
李永书摘了苹果揣在怀里,爬着梯子下来。
“我摘到了啊,老婆子还不奖励我一下。”说着将脸颊凑到老妇人面前。
老妇人露出少女怀春一般的神情,在李永书面上亲了一口,丫鬟偷笑着拿走了李永书递过来的苹果。
谢宁啧啧两声:“二位真是如胶似漆啊,天天如此,竟然也不腻烦。”
“你这臭小子,真该给你安排了媳妇,看你该说不说这话。”李永书正回头笑骂,看到了一旁的萧煜。
“老康头呢?我乖外孙回来他怎么都不进来通报?”萧煜上前给他行了礼。
康老插话道:“这不是来了嘛,人老了,没他们年轻人走的快。”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要吓我们一跳。”
李永书拉着萧煜走到老妇人面前:“老婆子,这是…”
“煜儿!”妇人紧紧抱住萧煜。
不用等李永书再做介绍,埋藏在血脉深处的羁绊自然说明了一切,更不要提这熟悉的面孔。二十年不见,自他出生那日起,她就没有见过萧煜。
“外祖母想见你,想了二十年。”
李永书同样眼含泪光,搂着二人安慰:“别哭了,往后这外孙你想哪天见就哪天见。早晚给你看烦了。”
等几人坐下,李永书递了杯茶给萧煜:“听谢宁说过,你最喜欢喝绿茶。”
萧煜接过,却不好开口说正事。
李永书看出了他的心思,大手一挥:“我在老婆子这里就没秘密,有什么事直说就行。”
“那日萧煜成婚前外祖父进宫,告知我春闱舞弊的事情不要再查,这事外祖父是否知道些内情?”
萧煜今日没有和云心一同去大理寺,就是想起了成婚前外祖父的叮嘱,当时只觉得是一句闲话,现在回想起来才知其中或许有深意。
老人捋捋胡子,露出一副满意的表情:不愧是他的孙儿,果然聪慧。
“这春闱舞弊的消息,就像每年除夕的烟花,不早不晚,哪一年都少不了。”李永书正准备高谈阔论,被夫人一掐大腿,疼的没了声音。
外祖母眼睛一剜:别说没用的。
李永书默默接过丫鬟递来的果盘,放到夫人面前:“今年春闱舞弊的消息出的比往年都要晚,这便很不寻常。另外,我有一位同僚最是刚正不阿,成天盯着这世间不平事。”
“那王生中举之事,他一早就向圣上弹劾。只是那时你和傅家闺女的婚事已经定下,圣上把这事放在一边。”
很显然,虽然秀帝不够疼爱这个儿子,但绝对不会让未来的儿媳在成婚前有任何名声上的瑕疵。
赐婚圣旨是他亲自下的,既不能悔婚,只能婚后再做处置,这是为着整个襄国皇室的脸面,至于儿子的幸福,他无所谓。
所以李永书才能顺利进宫,又劝二人尽快成婚,别横生枝节。
萧煜嘲弄般苦笑,他的这位父皇,温柔有之,虚伪有之,真是一位好皇帝。
却从来不是一个好父亲。
“您这边可有关于科举舞弊的消息?”
与此同时,云萱同母亲将父亲葬入傅家祖坟之中,归家路上却被一众百姓团团围住。
29. 疯癫
才安顿好季十一,云心从茶铺出来险些被琼华撞了个跟头。
襄国素有“宁要大家奴,不要小家女”的说法。
琼华在太傅府中侍候多年,礼仪修养都是上乘,不是小门小户可以企及的。
她身上襦裙脏污不堪,头面首饰也都被人夺了个干净,哭诉道:“小姐,夫人和二小姐出事了!”
琼华样子实在狼狈,云心只觉得头脑嗡的一下:“琼华,出什么事了?”
琼华抱紧双臂,抽抽搭搭地开口:“我和夫人小姐去傅家祖坟出殡,回来路上被落榜考生和家眷团团围住,夫人受了好大的刺激。”
季十一牵来一匹马,扶云心上去:“茶铺这边我来照应,琼华姑娘留下来换身衣物再走吧。”
顾不得多说,云心上马急奔府上去了。
门前家丁垂头丧气的,身后那架马车四散一片,几乎不能再称作马车:车帘和窗帘被扯了下来,车轮轴也拆的左右摇晃,连拉车的马都被拆掉了一只蹄铁。勉强能走路,坐在这马车中必定颠簸非常,堪比受刑。
管家正指挥家丁归置马车,云心问道:“母亲和小妹呢?”
“夫人和小姐…才从车上下来,夫人在内室,小姐去医馆找医师了。”
云心片刻也不敢耽误,直奔内室而去。看到一妇人正在枫树下揪着树枝的叶子,随手扔到地上。
“好玩,真好玩。”妇人蓬头垢面,脸上不同于往日的温柔,全是疯狂神色。
母亲怎么变成了这样!
枫树几乎被揪的近乎没了叶子,只剩地面一片血红。云心鞋面踏上去,碾碎了一片枯叶,发出的声响吸引了妇人的注意。
她握住妇人的手,轻唤母亲。
可缪云根本认不出她来,瞳孔失焦,依旧是癫狂的模样,央告着:“我还想坐那个车,它会上下颠。那些人帮我们改的摇摇车,多好玩呀!让我去坐车,好不好?”
见云心并没有反应,缪云直直向大门走去。云心跑了几步拦在身前,紧紧抱住缪云:“母亲,你认识我吗?我是云心。”
颈上一痛,缪云狠狠地咬住云心侧颈,留了个血印子。
“你放我出去,我要坐车!”
云心百感交集,父亲一去,这一家子就都没了魂儿。
缪云挣扎了几下,又回到枫树下呆坐着,轻抚树干喃喃道:“老爷,妾想你。”
傅仪方最爱枫树,到了这个时节总要做些叶子画来玩,是曾经他和母亲最喜欢的玩意儿。
云心上前捡起一片叶子哄道:“咱们去做叶子画,好不好?”
缪云连连点头:“好呀好呀,老爷最喜欢做叶子画了,妾也喜欢。”
安神香自铜炉中冒出袅袅细烟,熏的人昏昏欲睡,王医师已经在屋里等候多时。
母亲终于随她回了内室,几个仆从拿了傅仪方的寝衣准备处理,衣角的绣样被她看到。
缪云扯住衣服,摸着布料上的针脚:“这不是我给老爷绣的?这是我的!不许走…”她抱住衣服不肯撒手。
云心哄缪云喝了一杯安神茶下去,她才终于沉沉睡着。
桌上还有裁剪一半的红叶,云心看着出神,幼时父亲还教过她怎么用红叶拼小兔子,拿笔勾画兔子轮廓,在拿一点红叶来做眼睛…
“王妃。”一双手在眼前晃过,扰乱了她虚无缥缈的幻想。
云萱一手扣着指甲,衣衫下面露出些红印子,都是新伤,脸上也有两块青黑。
王医师掏出药匣子来,从顶层拿了个小瓷瓶:“二小姐受的是皮外伤,涂了这擦伤药,几日便好。只是夫人这病…”
“像是窒息所致。”
原以为母亲只是一时受了些刺激,才会神志不清,可何种情况下才会窒息?那些考生到底对母亲和云萱做了什么?
小妹听了王医师的话,全身一抖,大颗的泪珠子掉在桌上,将破碎的红叶粘连着。
云心摇晃着她的手,追问道:“母亲怎么了?”
她问完,小妹扑到她怀中大哭,那根理智的弦终于崩断。怀中的身躯不断颤抖着,她心口发涩,却吐不出安慰的话。
你怎么不和她们一起去?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
无数的质问化作利刃刺向自身,堵的她一个字也说不出。
大门发出响动,琼华换了身干净衣物,只是紧抿着嘴,额上出了细汗。
“琼华,你告诉我,母亲怎么了?”云心问不出来,只能改问琼华。
“那几个考生的母亲,掐着夫人的脖子,不停问她…”琼华声音颤抖,再也说不下去。
“问她什么?”
云萱埋在她胸前,两臂紧紧环在她后背,哭声嘁嘁,“问她怎么不和父亲一起去死!”
“长姐,明明我们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百姓就认为我们非死不可?”
云心低头亲吻小妹的头顶,“父亲的死,舞弊案的幕后指使,长姐都会查出来。”
衣衫被泪湿一片,她看了看铜香炉,里面的香即将燃尽。
“待会母亲就该醒了,你带着母亲回老家去,剩下的事情交给长姐。”
母亲和妹妹不能再受到伤害,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们远离是非的中心,隐姓埋名。
云萱这才明白长姐的所为,想要保护家人,只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傅家清白。
刻漏已经到了戌时,到了和赵娘子约好的时间。云心叫上季十一准备出门。
“我留下来,守住傅家的家业。”小妹挤出一丝笑来,“别担心母亲。”
她心中一暖,昔日的小姑娘如今真的变成了大人。
傅家去落桐巷骑马都要花上半个时辰,眼看着要误了约好的时间。两人抄了个近路,可廊桥是纯木制的,马蹄踏上去声响太大,云心索性下马往赵娘子家去了。
巷内家家门口都有石灯,稍微富贵点的人家用的蜡烛,贫困些的就是灯油了。
赵娘子家门口放了一盏白纸糊的灯,以示家中有人离世。云心上前正要敲门,却被一把拉到巷子拐角处。
“已经有人进去了。”是萧煜的声音。
她正要挣扎,指甲已经抠进那人胳膊,留下一点血痕。
季十一见云心让人捂住了嘴,欲上前救她,被虞渊制住。
混乱间瞧见萧煜腰间的双鱼玉佩,这才认出来:这不是来狱中那个小少爷嘛。
屋内隐隐约约有暧昧声响,忽听见赵娘子一声娇吟,云心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怪不得赵娘子不担心自己被杀,一面同那线人有了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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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实,一面再央求夫君去做那腌臜之事,左右逢源,她的算盘打得倒好。
身后的躯体起初还同她保持着距离,不一会那只捂着她嘴唇的手就滚烫起来,连周身的温度都上升了许多。
衣领被那人撩起,有阵阵晚风溜进去,云心缩了缩脖子。萧煜眼神阴暗,几乎要把那处盯出一个洞:“王妃这是叫谁留了个标记?”
这话说的不轻不重,刚刚好被屋内人听到了点动静,连行事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云心这才想起母亲在她颈上咬的那一口,她的皮肤极易留疤,这会恐怕已经青紫一片了。
颈上喷洒滚烫的呼吸,云心挣动着要跑。
“别出声,小心被听到。”他喑哑着几近叹息,声音未尽,嘴唇已盖上了那块印子。
他是疯了吗!
温热湿濡的触感牵着她的神经,屋内暧昧声又起,掩盖了他们的喘息。身后那人更加有恃无恐,末了在那个位置重重啃了一口。
云心下意识的痛呼被他堵住,萧煜紧盯她泛着水光的颈侧:“你是我的王妃,怎么能让别人留下记号。”
云心已经被摆弄得没了力气,膝弯处直发软,仅靠着萧煜抱她的两只手才能站住。
屋内云收雨歇,那人同赵娘子说了些什么,紧跟着就是一阵布料摩擦的穿衣声。
那人出来时还颇为逍遥地抽着一柄水烟,哼起小调,晃晃悠悠地走了。
“我追线人,你继续跟赵娘子,回府见。”萧煜带着虞渊重新隐入夜色,两人上了房檐。
云心理了衣襟才敢出来,对上季十一的眼睛,莫名一阵心虚。
他们刚才是在干什么?私会吗?
打住吧,别想了!
云心上前敲响赵娘子家的门,赵娘子在屋内念道:“你个死鬼,又落了什么东西在我这?”
屋内开了门,见云心和季十一在门口,赵娘子立时要关,可哪里比得过季十一的力气。
她正准备叫人,被云心打断。
“娘子只管叫,想你那奸夫也没走出去多远。”
赵娘子本以为云心是个世家小姐,这等事情不会宣之于口,被她当面直言,臊的面色通红,跺跺脚去了里屋。
云心两人进屋后从里面插上了门。
屋内一片狼藉,还有被撕破的布料,撞倒的小杌子…可见二人战况之“激烈”。
云心在心中默念:非礼勿视。
“我按贵人的吩咐把那人招来了,贵人不去问他的罪,怎么还来找我?”赵娘子外衫穿的不严整,手中轻摇一柄团扇。香肩半露,叫月光一照,肌肤胜雪,直看的人血脉喷张。
季十一别过头去,让他家娘子知道自己在这里,非闹腾死他不可。
桌子上多了一件镂空玉雕,云心拿起来把玩着:“看来这位小郎君也疼你的紧。”
作奸犯科在襄国是死罪,这赵娘子还不至于傻到为了一晌欢愉连命都不要,必然是和那厮有什么交易。
云心咬牙,如今这位赵娘子已经是父亲身死这案唯一活着的证人了。
赵娘子打了个哈欠,起身回屋:“贵人若不直言,妾身就回房补觉了。”
云心施施然道:“这泼天的富贵,换的可是当朝太傅的一条命,赵娘子好胆色。”
30. 仇恨
“你那情郎可保不了你,赵娘子不会不知吧?”
云心话音未落,一阵香风拂过,赵娘子手持团扇搭在她锁骨处,扇柄尾部是三寸长的利刃,反射出清冷月光。
方才披着的薄衫悠悠落到地上。
先前没想到她手中还有武器,季十一后背绷紧,仔细观察赵娘子的举动。
一个小小女子,整日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恐怕连只鸡也没杀过,指尖处还微微发颤。
不过是磨了爪的小猫。
“不若贵人帮妾身预备辆马车,送我出城。”赵娘子颈侧垂落的发尾扫到云心锁骨上,刺痒非常。
云心侧头躲避,脖颈正靠在利刃上,并无伤痕。
“赵娘子,还是把这东西给铁匠铺开了刃再拿来威胁我。”云心抓住不断骚扰她的发尾,猛地拉近。
赵娘子吃痛捂住头顶,团扇脱了手,直掉在云心黑色襦袴上,打更人路过门前,朝里面喊道:
“赵娘子,门口的灯我帮你熄了。”
半晌,里间无人应答,他叩响了门又追一声:“赵娘子?”
云心轻松淡然,赵娘子身体僵硬。
对峙良久,赵娘子装作才醒,囔囔着鼻子说道:“多谢,方才在院中睡着了,竟忘了熄灯。”
打更人说着无事,径自去了。
季十一早出了一身冷汗,云心把身上的团扇扔给了他:“天太热了,扇扇。”
他这哪里是热的,是吓的!
赵娘子要是对打更人呼救,四下邻里相助,他可没有把握带着云心脱身。
云心不知道他的担忧,牵唇一笑:“就知道赵娘子是个聪明人。”
“那个与你私会的小厮,希望你不要再有保留。”
青楼女子说话习惯留三分,云心也依稀从她的讲述中猜测到了小厮的身份。
起初他找到赵娘子夫君王大个子,直言要发一笔横财,他来打点人脉,只需要到大理寺中放一个药囊,两人早穷怕了,决定铤而走险。
那厮总在夜间前来,见王大个子对赵娘子疼爱有加,头脑又不甚清楚,趁那夜她郎君进大理寺,到家里强占了赵娘子的身子。
“而后他如约送了钱财给你们,借着那晚情事要挟你去撺掇你家郎君,进牢中处理归园客栈老板。”
这手段相当老练,定是做惯了脏活的。
连猜都不用费多少脑子,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然后再诱导人越陷越深。
赵娘子惊愕不已:“贵人所说分毫不差,正是如此。”
朝中能用的起玲珑瓷的贵人并不多,几个王爷如今都去了封地,萧煜的弟弟都年幼,插手不了这些事情。
那便只有几大家族,父亲死后从中获利最多的…是叶玄礼。
云心捡起地上的月白色薄衫,披到女子身上。
“赵娘子,现在恐怕全京城内,能保你性命的也就我一人。”
女子下巴被她抬起,头顶珠钗抵着云心柔软的腹部,从她这里看去,正好能看到女子玲珑锁骨。从面庞到身躯,无一处不精致。
这样的女子,死了岂不是叫人惋惜。
“求贵人,给条活路。”赵娘子眼波盈盈,挑起云心的衣带在指尖打着圈。
云心凑近她耳边:“姑娘只需要收拾你的东西,去傅家。往后做个本分女子,我保你活命。”
二更时分,打更人遇到一位黑衣女子:“姑娘怎么一个人走在街上?”
那女子回头,眉眼处沉着温婉,轻声回应:“就回府上了。”
两人同行一段路,迎面走来一男子,身着月白色圆领袍,发冠梳的一丝不苟,打更人看过去,竟被那双眼睛看得微微一愣。
人长的是漂亮,怎么看他的眼神那么狠戾。
“娘子,我来接你回家。”萧煜上前牵住云心的手,声音清润。
不是说好回府上见吗?
当着打更人的面,云心不好问,只回道:“夫君的事情办得这样快?我本以为要回府上等你。”
打更人一听,原来是一对小夫妻。
出了落桐巷,打更人转身去下道巷口,只留下萧煜和云心奔王府去了。
“那小厮一路上颇为警惕,绕了好几条巷子,最后回了家。我把虞渊留在那就过来找你了。”萧煜说话时有意无意瞟向云心的脖子。
方才没有月光照着,只能模糊看到云心颈上的印记,如今她穿着黑衣,领口又遮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云心点点头,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你说背后指使者有可能是叶玄礼?”
萧煜不置可否。
“白日我去了外祖父家,打听科举舞弊的消息。”他手略动了动,改成两人十指相扣的姿势。
云心想听他接下来的话,根本分不出神顾他的小动作。
李大人在都察院做事,消息会比他们畅通许多。
“外祖父有个同僚一早就在追查科举舞弊的相关消息,在白嗣死前恰好见过他。”
话音未落,两人到王府前,正好看见小厮拦住了一对母女。
“大人,求求你让我见见我家夫君,他一日未归,我实在担心。”
那妇人正开口央求,门前小厮见萧煜回来,欲上前行礼。
这般态度被妇人察觉,回头见萧煜衣着打扮,膝行上前:“王爷,不知道我家夫君做错了什么事,求王爷让我见他一面吧!”
云心见妇人哭的梨花带雨,正想将她扶起来。
“王爷,这是张五家的。”小厮回禀道。
手停在半空,张五如今是在四王府受审,只是他这罪名,一则玩忽职守,二则疏忽致使朝廷官员死于非命,即使放他回大理寺,等着他的也是处斩。
不管怎么说,还是因为他的疏忽父亲才会去世,云心根本不准备让他活着出府。
视线一转,妇人手牵着的女孩不过五六岁年纪。
“夫人,你还是回家吧。”云心绕过妇人直奔府门去了,萧煜被她牵着向前走。
衣角被那妇人拉扯,云心垂在身侧的手也被小女孩拉住,“求贵人发发善心,我们一家老小还指着他活命呀!”
“你夫君玩忽职守,如今犯下大错,害死朝廷大员。若不是我们还有话要问,他早就没命了。”萧煜冷冷说着,两个小厮上前拉走妇人。
那一瞬间妇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地。
恍惚间云心竟在她身上看到了缪云的影子,一个被迫失去丈夫的可怜女人。
母亲的身影在她眼前挥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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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云心忍不住开口:“王爷,让她们见最后一面罢。”
夜风习习,吹得人心凉了个透。萧煜脱下外衫搭到云心肩膀上,凑近说道:“她不会感谢你,反倒会恨你。”
云心低语:“我知道。”
张五被谢宁押解出院,手脚的伤口都结了痂。原本低落的神情见到那母女二人瞬间变得温柔。
“芸娘,媛姐儿,你们都还好吧?”三人抱成一团,张五的眼角闪着泪光。
“不好,看你并未归家,我担心了一整天。”被唤作芸娘的妇人窝在张五怀里。
云心怆然,若是父亲从牢中出来,或许母亲也会是这副神情吧,可如今却落得疯疯癫癫,谁又会对她们心软呢?
“要不是被这位王妃关着,我今日早就回去了。”张五冷哼,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皱眉痛呼。
芸娘这才上下检查一番,发现张五浑身是伤:“他们还打你了?”
她撩起张五的衣袖查看,有些鞭伤还在渗血,和衣服黏在一起,格外瘆人。
妇人完全忘了萧煜方才的话,低声咒骂道:“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谢宁上前争辩道:“你这妇人好没良心,我家主子好心让你们见了面,你转头就骂,这是什么道理!”
妇人充耳不闻,眼睛紧盯着云心。她从里间拿了几颗粽子糖出来,哄着小女孩吃了一颗。
小孩子对她很是亲近,抓着她裤腿,指了指腰间的玉佩:“姐姐,这个是什么?”
那妇人上前一把拉过小女孩,话里有话:“给你点好处你就跟着走,不要你爹了?你爹就是被他们打成这样的!”
媛姐儿被她拽的直哭,嘴里喊疼。
云心理了理被抓皱的衣服,“你们见也见了,骂也骂了,回家吧。”
张五被两个小厮拖走,忽地使了牛劲挣开二人,手中的镣铐重重向云心砸去。
萧煜见状将云心拉到身前,铁器砸到石桌上,这一击用尽了的力气,响声如雷,张五脸憋得紫胀。
谢宁将他双臂反剪在背后牢牢锁住,询问萧煜意见。
他眸色漆黑:“杀。”
远处的母女听到动静冲过来,被小厮拦在一旁。
张五被谢宁制住,依然疯狂笑道:“早就知道你们没打算让我活,看着我一家团聚,王妃心里应该很痛吧?”
他五官狰狞:“你父亲死了,那是活该,报应!”
芸娘早已泣不成声:“求贵人饶我夫君一命,他口不择言,您就当没听见,求您了!”
云心领着孩子去了正厅,屋内挂的楹联是父亲送他们二人的新婚礼物,上书“自怀仁恕风波静,害人人害终不休”。
终不休…
父亲,女儿不得不将这孩子拖入仇恨的泥沼,即使冤冤相报永不停歇。
若是仇人在您面前污蔑女儿,您也会这样选吧?
她捂住媛姐儿的耳朵,门外女子一声尖叫凄厉无比。小孩子张口问道:“漂亮姐姐,你捂我耳朵做什么?”
芸娘被两个小厮抬进来,裙角沾染血迹,已经昏了过去。
“母亲怎么了?”
云心终究不忍,拿了一锭银子放到孩子手中:“媛姐儿在这等你母亲醒过来,带她回家去。”
31. 真心
萧煜看过飞鸽传信,收敛神色。
那小厮果真是叶玄礼府上的。外祖父白日分明告诉他再查舞弊人员名单,更是嘱咐他二人去寻了王生来问问。
若是能直接从小厮下手,再去查这些是否舍近求远了?
云心踱步而来,见他坐在廊桥下神色不明,想到方才说了一半的话。
“王爷说李大人的同僚在白嗣死前见过他…他的娘子如今正在我府上借住,不知能否请这位大人来府上说两句话?”云心坐到他身边,有只麻雀落到两人面前,晃着小脑袋觅食。
萧煜将手中的密信给云心,往她旁边挪了挪:“我和姐姐想到一块去了,已经给祝大人下了帖子,请他明日前来。”
云心手中的密信中写着:系叶玄礼府上小厮。
她沉吟道:“如今父亲身死的案子证据基本齐全,凶手是受那小厮指使,若是要查那小厮和叶玄礼的关系,只需要赵娘子手中的玲珑瓷。”
那东西可不多见,叶玄礼那样的身份,府上恐怕也只有一套,如今正在季十一那里放着。
只是拿了这些证据去告,即使能查出杀害父亲的幕后真凶,却必然会使舞弊案从此变成悬案。
虽然王大个子有嫌疑欲前往牢中杀害客栈老板,没有物证和其它佐证,更和父亲是否泄题无关。
不过客栈老板提供给大理寺的是假证词…
等等,客栈老板?
如果他的证词是假的,他本人又没有参与过舞弊案,为什么不当堂提出呢?
萧煜在旁看着她神色变了又变,把下巴搭在她肩膀上:“王妃又在想什么呢?时间不早了,该睡觉了。”
云心叫他一提醒,不由地打了个哈欠。
“王爷,不如把目前查到的线索和薛大人同步,在大理寺留个记录,以免日后有变故。”
萧煜语气柔和:“好,明日叫谢宁去办。”
有个小厮走过来,吓跑了正在觅食的麻雀。他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颤颤巍巍道:“那对母女让小的把银子还给王妃,说…她家郎君的命不可拿钱来买。”
云心接过银子,将小厮挥退,低头不语。
萧煜牵过她的手:“你在那位娘子身上看到了岳母的影子,觉得自己亲手破坏了他们的家庭。”
他轻轻蹭过云心头顶,安慰道:“即使不是今日,张五终究是死罪,而且他要杀你。”
“在宫中这样的事很多,我害怕失去你。”
很久没回王府了,萧煜在前面轻车熟路地领着她进了容华阁,是她们成婚当晚睡的屋子。
连被面都还是成婚那日用的,萧煜错开眼神,尴尬道:“王妃住在傅家的时候,我都是睡在厢房的,这个屋子没有动过。”
云心根本无心听他的话,只想着明日还有要事。卸了钗环,径自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晨光透过窗纱,星星点点洒进屋内,云心捂住眼睛,话说的含糊不清:“几时了?”
萧煜凑过去看她的样子,被逗的轻笑:“巳时一刻,小厨房的早饭都热了三四个来回。”
见云心还要睡,捏着她的鼻子和嘴巴,听到她憋得一声轻哼才撒手。
“祝大人约好的午正时分来府上,云心姐姐再赖床可就不能见客了。”
云心一听赶忙从床上爬起来,府内的侍从都是宫中带出来的,和以前一样没有女子,琼华又被她留在傅家,梳妆穿衣都得她自己来。
时间可不充裕。
待她收拾齐整正好是午时,还有半个时辰空余。萧煜一早打发谢宁到傅家请白嗣的娘子过来,没想到过去了一个时辰人还没回。
云心频频向外张望。
“谢宁办事还算稳当,估计是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我派个小厮过去催一催。”萧煜说着指了指旁边的侍从,刚要吩咐。
却见谢宁领了两个女子过来,一位是白嗣的的娘子,一位是云心安排到傅家的赵娘子。
他羞得耳朵通红,对那位赵娘子却是殷勤的很。
云心眼神掠过赵娘子,见她一改愁容,反倒像是存了些挑逗谢宁的心思。
“吩咐你带一位女子过来,你带了两位是何意?”萧煜问道。
谢宁辩解道:“这位娘子…说有要事找王妃,听闻我此行是到咱们王府,就跟了来。”
更何况被她攀附上一边胳膊撒娇似的摇一摇,再听上两句软软地哀求,哪个男子都遭不住吧。
云心无奈:“好吧,你先把这位赵娘子带到厢房。等我们会完客,我再与她详谈。”
打发两人去了厢房,萧煜问道:“我是不是该给谢宁找个媳妇了?”
云心认真点点头:“赵娘子也确实当的起风情万种几个字,是有些勾魂的本事在身上的。”
萧煜纳闷:云心同他说的是一个话题吗?
一位老者携拜帖而来,剑眉星目,不苟言笑,身上未着官服。云心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活到耳顺之年,身上仍然锋芒外露,一双眼睛似乎能洞察一切邪祟之事。
云心和萧煜来门前迎接,祝大人俯身行礼:“老臣祝铁崖见过王爷王妃。”
待萧煜想上前搀扶时,他不动声色地退开,自去了正厅。
几人坐下,府内小厮送上清茶和点心。在宫外开府之后有了铺子田产,萧煜的生活比起在宫里好上许多。
他特意打听了祝大人的喜好,茶用的是老君眉,点心预备的是云片糕、龙井茶糕等文人墨客爱用的点心。
老者打量桌上摆放的几样东西,抚髯一笑:“今日来府上本是为了春闱舞弊之事,又牵扯几条人命。饮些清茶可以,我看这点心就不必了。”
他脸上虽有笑意,可这一句话就说的丝毫不留脸面,两人被他的气势压制住了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云心吩咐小厮将点心撤了,见来的是长生,打发他拿着点心和几个同僚去吃。
祝大人面色一变,沉言道:“王妃这事就办错了,这几道点心本是主人用物,怎能随意给下人。长此以往,没了主仆之别,下人就会觊觎主人用物,偷盗之事自起。”
说着他拱手朝皇宫方向一拜:“就是陛下赏赐用物,也是因臣子立了大功,以表体恤之情、宠爱之心。府中管理宫中自有典范,王妃今后照做就是。”
昨日听说这祝大人是位老古板,云心还不以为意,傅仪方也常讲究礼义忠恕之道,她和父亲相处早已得心应手,在宫中还愁应付不了他?
现下叫祝大人一通说教,心中有些不耐,见到白嗣的娘子在门外等候,开口道:“祝大人所说云心记下了,还是请您说说归园客栈发生之事吧。”
她一指门外,那位妇人过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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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更显憔悴:“这位便是苦主的娘子。”
祝大人起身将妇人请进正厅,一同坐在桌前。
“本官调查春闱舞弊之事已有三月,白嗣与王生的案子早在两月前就禀告陛下,只是其中有些内情,陛下没做处置,想来二位也是知道的。”他看了看萧煜,啜饮一小口茶。
萧煜二人的婚事已经下了圣旨,若是当时查办,难免影响皇室脸面,这些外祖父已经和他交代过了。
云心却一头雾水,春闱舞弊的内情如果陛下一早就知道,为何当时没有发作?
两月前,云心与萧煜婚事刚定,她思索来龙去脉,也想了个通透。
祝大人扫过两人神色,继续说道:“我在归园客栈欲和白嗣见上一面,他当时早已喝得烂醉如泥,口中还唱着大逆不道之词。”
“便招呼客栈老板给他开一间厢房。送他上楼时,他身上掉下一张题纸,老板看了大惊失色,我直言调查春闱舞弊,将这份题纸收走了。本想着第二日等书生酒醒后再来问询,就听闻他已经坠楼。”
那妇人听得极为认真,祝大人讲到题纸时,明显神色有变,犹犹豫豫道:“大人,我夫君身上那份题纸,可否给妾身看上一眼?”
云心几人听她一说,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尤其是祝大人那眼神盯得她汗毛直立:“夫君…科考之前着了魔似的非要凑钱,去钱庄借了五十两。过了几日拿了一张题纸回来,说是今科的考题。”
“后来落了第,又欠了外债,钱庄隔几日就要到租住的房里闹上一阵,房主害怕我们沾惹上了浑人,要赶我们走。夫君只说要拿着题纸把那五十两讨回来,此后便一去不回。”
祝大人自怀中掏出一张发皱的纸条,妇人接过去看了良久,颤抖着哭出声来:“就是这个,足足花了五十两!”
老者怒目瞪视,将题纸拿回来:“简直是天下文人之耻!有这般才学,本是中举的材料。若不是想着靠旁门左道取士,又怎会招致这些麻烦。”
云心在旁听着,怪不得客栈老板不敢当堂翻供,归园客栈借着春闱参与卖题,叫大理寺查到也一样是重罪。
按照祝大人所说,白嗣恐怕是去客栈讨要那五十两银子未果,一时寻了短见。
她上前讨要题纸,祝大人却将那题纸收入袖中回道:“老夫随后回府上着人抄录一份,给王爷王妃送来。”
他这是谁也不信,要把原件拿在自己手中。
那妇人被这样斥责,悲伤之余又添羞愤,掩面而泣,云心轻轻拍着妇人的后背,示意萧煜送祝大人出府。
府门外老者同萧煜低声说着:“您的这位王妃,虽然过去是高门贵女,于王爷是一份助力。可今时不同往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王爷不如早做打算,何苦帮她追查这事。”
萧煜摇头:“既已成婚,夫妻一体,自然所有事情都要共同面对。更何况…”
他神情柔和,嘴角勾起。
“我早就认定了她。”
祝大人摇摇头,君子不应耽于男女之情。权力远胜于情爱,连女子也一样。
当年的李贵妃也是个痴情人,对端王是一片深情,可到底进宫做了贵妃,还生下了四皇子。
他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规劝的话来。李永书这个外祖父都不管,他又何必再说这些交浅言深的话。
32. 休沐日
拿了题纸,云心和萧煜直奔薛科府上而去。正是难得的休沐日,薛科同妻子在院内做飞花令,正联到“花”字。
“流水惜春送花去。”妇人随口说了一句。
薛科笑道:“夫人这是哪家的诗,怎么不曾听过?”
女子本就对不出来,胡诌了一句,被薛科点出更是羞愤交加,两人闹作一团。府上门房前来通报:“老爷,四王爷和四王妃在门外等候。”
薛科一改笑颜,起身理了衣袍往正门而去。
云心见了薛科,直言:“叨扰了,只是偶然得了些舞弊案的线索,需要和归园客栈的老板见上一面。”
休沐日被拉起来干活,还是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薛科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多少有些烦闷。
夫人从里间出来,看到二人也行了一礼。
云心今日装扮颇为正式:头上簪一支凌霄花簪,是叶彩依送的那一支,耳垂夹着明珠珰。身穿银红绣蝶锦袍,搭鹅黄色蛱蝶褙子,秋日阳光明亮,照的她整个人都更显明媚。
“王妃气色可真好!”薛夫人上下打量着云心,拉她进去闲话。
薛科赶忙同萧煜赔礼:“内子惯爱和女子攀谈这些衣着打扮的,耽误大事,还望王爷莫怪。”
萧煜连连摆手:“本就是我夫妇二人叨扰,大人肯让我们见见证人,已经很好了。”
一来二去,把薛科绕进了圈套,这客栈老板是不见也不行了。
薛科如梦初醒,心道萧煜这说话的艺术真是高超,张了张口,到底没吐出一个字。
也罢,前几日清霜在宫中还往外递了一封家书,托他尽心查办傅家的案子。不过是休沐日被拉起来干活,这事也不少见…
被薛夫人一路拉到花园中,又倒上一碗红糖桂花水,云心本要起身:“夫人,我来府上是…”
话说了一半被打断,对面女子打趣道:“我知道王妃二人来府上是有正事,叫他们男子去忙就是啦,难不成王妃一刻也不愿意同王爷分开?”
说罢打发身边的侍婢去薛科那里,只说自己要和云心闲话半晌,萧煜听了无奈笑道:“尊夫人真是热情非常,只是案情和我家王妃父亲有关,我们还是等等她来罢!”
薛科神色也颇为尴尬,媳妇叫自己宠坏了,连王妃都敢拉着不放。
只好引萧煜去前厅坐着。
此时的四王府内,白嗣的娘子被长安引导厢房居住。谢宁本就让赵娘子逗的面色通红,见长安走过,拉住他询问。
“王爷和王妃直奔薛大人府上去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赵娘子歪在太师椅上,见谢宁回来,手中团扇挑起他下巴,媚眼如丝:“谢小郎君别着急,咱们再聊会。”
谢宁虽然在宫中和几个宫女打过交道,可从来没见过这般女子:身量纤纤,柔若无骨。比起他此前见过的漂亮女子,又多了几分勾魂夺魄的媚意。
玉足上的绣鞋摇摇欲坠,被赵娘子故意甩在地上,柔声道:“谢小郎君,能否帮我捡起来?”
谢宁木然捡起鞋子,上前握住赵娘子那一只白嫩小脚。她灵活的很,逃脱了谢宁的手掌,脚趾轻轻挑开谢宁胸前的衣襟,露出一片精壮胸膛。
室内骤然升温,谢宁脸上满是潮红,绣鞋被丢在地上,赵娘子顺势一带,将他压在身下。
太师椅宽敞的很,男子端坐着喘息不止,瞳色漆黑,赵娘子□□坐在他身上。身下那处感受到柔软的触感,谢宁只觉得头脑发麻,是女子的…
锁骨被撒上灼热的鼻息,女子如小兽般啃咬了一口,引得谢宁发出闷哼,紧跟着便是湿濡的红舌扫过。
谢宁脑中迸发出一道火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赵娘子感受着身下粘腻的变化,凑近了咬住男子耳垂:“谢小郎君,还没体会过女子的滋味呢?”
身下的人猛地起身,将赵娘子放在椅子上:“唐突了,日后我必到姑娘府上提亲。”
望着离去的身影,赵娘子忍俊不禁,这小郎君人长的俊俏,还这么纯情。只稍微一逗,竟连衣服都浇湿了…
云心被薛夫人拉着攀谈,不过是一些服饰打扮的话题,薛夫人盯着她头上的琉璃花簪,眼睛直冒精光:“王妃这支花簪精致的很,不知道是在哪家铺子买的?我家大闺女要是看见了,肯定喜欢!”
云心只想着早点去见了客栈老板,摘了头上的花簪递给薛夫人:“这原是宫中贵人赏赐的,夫人若是喜欢就拿去吧。”
薛夫人得了那簪子果然爱不释手,对着阳光相看许久,又专门命侍女妥善收着。
云心终于不被歪缠,起身告辞,直奔关押客栈老板的房间而去。衣服上的蛱蝶花纹是用银线绣的,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萧煜往门外一瞟,恰好看到她快步跑过。
绣样波光粼粼,宛如蛱蝶真的被吸引落在她衣袖上,将她整个人都变得明媚无比。
他不禁想起了初见她时那心动的一瞬,云心这样的人,好像生来就应该活在太阳底下。
萧煜的视线随着她走,不自觉地追上了云心。
见到萧煜和薛科两人从前厅出来,云心还有些意外:“你们没有去见客栈老板?”
薛科回道:“王爷特意在此等王妃同去的。”
他说着上前拿了钥匙开门,云心凑近了萧煜,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萧煜仍沉浸在回忆中,恍然道:“无事。”
客栈老板这几日不用再装疯,吃食上也没有在被克扣,气色好了许多,看见云心两人进来对二人微微一笑:“草民见过王爷王妃。”
云心自袖中拿了祝大人誊抄的题纸,递到老板面前:“多的就不寒暄了,你且认认,这是不是你们客栈卖的考题?”
客栈老板一听卖题,脸色大变,连忙摆手说不是,躲到一边不再说话。
萧煜见他不为所动,开口道:“我们见了和白嗣同桌的官员,拿到了这份考题。”
如果祝大人说的属实,客栈老板也没有必要再抵赖了。
那人果然长叹一声,认命道:“我们客栈确实借着春闱赚了些钱,可当真没有参与过科举舞弊,那些题都是假的。”
也正因为他当真做了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怕被大理寺查出来才不能当堂翻供。
“那日白嗣到归园客栈朝你讨要那五十两银子,你没有给他,这才逼着他自绝于世。”
客栈老板辩解道:“买卖之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哪有往回找的?他若是不存那走旁门左道的歪心思,哪里会受我的骗?”
他这番话不无道理,却会伤了天下文人的风骨,更是悄然将罪责转移。
薛科怒火上涌:“你放肆!那客栈的人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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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所有买过题的人?”
老板却怎么也不肯再说下去。
萧煜负手而立,淡淡道:“落桐巷九号,是你家吧?”
老板被戳中心思,警惕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萧煜嗤笑,他虽然审讯的功夫比不上虞渊,可老板这紧张的神色早已经把心思写在脸上,哪怕话里不承认,却也早漏了个干净。
“好,这一家人收了我王妃二十两银子,如今本王要他们家人抵账。”萧煜说着要走。
门被冲过来的人堵住,客栈老板果然不再推诿,跪地求道:“若王爷保我家老小一条性命,我什么都愿意说。”
云心这才回想起来,落桐巷九号,不就是那家婶娘…这件事萧煜是怎么知道的?
“你若肯说出实情,本王自然可以派人保住他们。你若不肯说,想来这些消息对有些人来说也不算难查。”萧煜用了劲抓住他肩膀,又把他拽回屋内。
那人眼圈发红,拿衣袖抹了抹鼻涕眼泪,缓缓说道:
“白嗣死去那天,有个男子找到我,说客栈卖题之事已被查出。他拿着一份人名单,叫我佯装被大理寺搜出,这样才可保我家人性命。”
“草民属实是没有办法才答应的!那白嗣确实在归园客栈买过题,可是王生草民却从来没有见过,又怎么可能安排他和傅大人联系上,帮他中举呢?”
他这句话正点醒了云心:人名单或许是真的,但春闱舞弊的交易地点不在归园客栈,而是别处。
云心等人出了屋子,她一连串的问题,可当着薛科的面不能问出来。
萧煜同薛科嘱咐道:“方才薛大人也听到了,劳烦派几个大理寺的差役去落桐巷,不要打草惊蛇。”
薛科颔首:“这些事大理寺轻车熟路,本官一定妥善安排。”
两人出了薛家,已经是戌时了。
云心忍不住问道:“落桐巷九号院,王爷是怎么知道的?”
她才摘了头上的花簪,本就打扮的素静,堕马髻梳的高高的,青丝中没有一点珠饰,更显容貌鲜妍秾丽。
萧煜从怀中掏出一只珠钗,款式素静,只有一颗莲子大小的明珠坠在簪头,替她插到发髻上。这发簪倒是和耳尖的明珠珰交相辉映,十分相称。
“早上虞渊传过信,那个小厮在落桐巷九号转了几个来回。幸好,赌了一把是对的。”
萧煜眉头舒展,颇为满意地盯着云心。
迎面走来一个小娘子,穿的是傅家奴仆的衣裳,待走近了云心才认出来,正是赵娘子。
白日见了祝大人就直奔薛科府上,赵娘子的事被她忘了个干净。
眼前的赵娘子面上尽是餍足,粉面含春,比起白日的样子更精神了几分。
她见了云心行礼道:“府上一切都好,是云萱叫我来传话,预备把琼华姑娘调回王府。”
她看向萧煜,眼神一亮。手抚过鬓边,那一缕垂下来的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晃着,叫人心神荡漾:“这位就是王爷吧?晚秋见过王爷。”
萧煜嗯了一声,拉着云心往王府去了。
这个谢宁怎么办事的,让一个女子半夜自己走在街上,也不送她回去。
谢宁沐浴更衣后回了李大人府上,磨磨蹭蹭地写好了合婚庚帖,待回到了厢房想找赵娘子,却见早已人去屋空。
33. 进宫
云心思索了一路,既然春闱舞弊属实,如今确定的交易地点归园客栈卖的是假题,那他们是如何帮助王生等人作弊的呢?
萧煜唤了谢宁过来,拿了一份从大理寺誊抄的舞弊人员名单,沉吟道:“知道了舞弊案和岳父之死都是这小厮在背后操作的,他的幕后之人又可能是叶玄礼,不如我们将此事上报父皇,让大理寺重新查案。”
人证物证都已经找齐,只需要说明来龙去脉,足够申报复审了。
云心摇头:“即使陛下安排大理寺重审春闱舞弊,仅凭客栈老板的证词和假题,并不能使父亲完全洗脱嫌疑。只有查出来舞弊的真正渠道,这案子才可以结了。”
若是能亲自为父亲了结冤案,也算她尽了一份孝心。
大理寺薛科如今还压制着少卿,若是上报陛下,薛科被查处,届时由那个蠢货来查,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她看着萧煜手中的人员名单,福至心灵:“至于他们是如何作弊的,不如我们去找王生一探究竟。”
这当然是最简单的办法,可如今王生被关在应天府,根本无人能进去。
两人却没想到这一切都被白嗣的娘子听了去。
夜深人静,谢宁和虞渊换班。虞渊一眼就看出他不对劲,张口问道:“怎么失魂落魄的?”
谢宁道:“我写了合婚庚帖,准备和一个姑娘交换,却不见她人。”
短短一句话,虞渊听得当场愣住。他不过是离开府上两天,怎么谢宁就突然有了心上人,还非娶不可?
这进展也太快了。
“是哪家的姑娘?”
谢宁想起赵娘子,脸一红:“是王妃府上的侍女,叫晚秋的。”
虞渊点头,王妃府上的侍女都是很好的,比如琼华姑娘,就很好…
两人一对消息,那小厮白日基本上回去叶玄礼府上干活,晚上放工之后做些秘密勾当。
小厮这会正在屋里睡着,谢宁坐在房檐上,一手托着腮:“你说这姑娘,是不是不愿意嫁给我啊?”
虞渊被这没来由的话弄的一头雾水,起身要走,谢宁哎了一声,拉着他一同坐下。
“你先别走,帮我一块想想,应该怎么讨姑娘欢心?”
虞渊本就盯了两天没有合眼,又被谢宁缠着不能回去补觉,打了个哈欠:“我听说姑娘家都喜欢首饰、胭脂之类的,主子不就经常送王妃首饰吗?”
谢宁点头,这些年攒的老婆本也该用上了,也不知道赵娘子喜欢什么花样的?
第二日,云心和萧煜本打算去应天府拜访,门房进来通传,打断了二人的计划。
“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
侯公公进了正厅同二人行礼:“奴才参见王爷王妃,宫中有了大喜事,咱们端贵妃有了身孕,陛下大喜,特请所有皇亲和在京城的朝廷大员今晚都来赴宴。”
说罢悄声提点道:“这可是二位成婚后第一次参与宫宴,需得准备妥当才是。”
云心拿了银子塞到侯公公手里,亲自将他送出王府。
侯公公提点的不错,二人成婚后从来没有参加过正式席面,加上父亲获罪身死,她忙于查案,王府上的人情往来更是消疏了许多。
她自己准备赴宴事宜定然忙不过来,琼华正好从傅家过来,倒是解了这燃眉之急。
首先要准备的就是贺礼,云心去后院那些嫁妆里面拣选合适的,拿出了一条珊瑚搭绿松石手串,色彩鲜明。递到萧煜手里问道:“这件手串给端贵妃当贺礼,王爷觉得如何?”
萧煜细细端详,反倒给云心戴在手上:“我觉得这东西还是戴在姐姐手上好看。”
他命虞渊拿了赵娘子家的玲珑瓷来,戏言道:“不若把这个送给端贵妃,想来她一定喜欢。”
云心笑道:“王爷快别玩笑了,若是送这个,谁知道对她来说是贺礼,还是惊吓?”
萧煜去容华阁中翻了好久,拿了一件梳妆匣子,外嵌金丝红宝,匣子的玲珑锁竟做出了一只金凤形状,一看就是手艺极好的匠人花大工夫做的。
“这是我母亲未出嫁时用的东西,上次去外祖母那里,她托我送给你的。总不能叫你拿嫁妆送礼,还是送这个罢。”
他眼神仍黏连在匣子上,分明是百般不舍,云心看在眼里将手串褪了下来:“这东西原是皇后娘娘赏的,我不喜欢这颜色,送了也不可惜。”
她捧过萧煜手中的匣子,又重新放在梳妆台上:“这匣子我很喜欢,怎么能便宜了她去。”
萧煜明白云心的一片心思,心中一动。
云心察觉衣领处的刺痒,回头一看,萧煜正撩开衣裳查看她脖颈上的痕迹。
“我想起来,姐姐还没说,这是谁留的?”他眸色深沉,薄唇微抿。
说着手指缓缓抚上去,伤处已经结了血痂,一个个凸起在白嫩皮肤上格外突兀。
云心正好说起母亲,却被萧煜捂上了嘴。
“罢了,别告诉我。姐姐记得把这处遮一遮。”他说完自去厢房更换衣服。
云心想到要进宫,心里便绷起一根弦:如今她是以王妃的身份赴宴,可却是罪臣之女,进宫后绝不能招惹是非。
何况出宫前她二人与端贵妃结了仇,今日的宴会却是为了端贵妃有孕庆祝,恐怕要受为难。
因而拣选时都挑的不惹眼的衣服,上身是妃色云纹褙子,下身搭的是玉色石榴裙。琼华侍候她穿衣梳头,扑着铅粉心疼道:“小姐这些日子恐怕夜夜不得好眠,眼下都是乌青的。”
云心望着镜中的人:满面愁容,眉头紧皱,眼底的乌青尽显疲态。
“只是太累了,你帮我多遮一遮。”她想到方才萧煜说的话,撩开衣领在血印处描了一朵墨梅。
酉时两人进了宫中,只见角门内有位宫女:眉心一点胭脂痣,手中端着一碗酥酪悄悄向外张望,看见云心朝她招了招手。
“云心姑娘,许久未见,不知道你父亲的案子进展如何啦?”清霜将酥酪递到云心手中,悄声说着,“如今宫里关于你的闲言碎语可不少,你先垫垫肚子,等会席面上没什么可吃的。”
云心看着那碗酥酪,牵出不少回忆来:当初她向清霜讨要这东西,还是要给萧煜赔礼用的。如今想想,在宫中的日子倒像是一场梦。
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多谢清霜姑娘关心,案子已经盖棺定论,云心如今是罪臣之女,和我多说恐连累了你。”
清霜听得竖起眉毛,直拿指骨敲了云心额头:“说什么呢,咱们的关系哪里怕连累不连累的。前几日叶彩依告诉我这案子是我父亲办的,我还托她替我送了份家书。”
云心这才反应过来,薛清霜,这是大理寺卿的女儿。
清霜分神打量萧煜的神色,那双眼睛恨不得粘在云心身上,又发现两人腰间的玉佩,欣然一笑,看来他们夫妇二人的感情还不错。
云心接过她手中的酥酪,才吃了两口就被一个小宫女打断:“这位就是四王妃吧,端贵妃有请。”
果然,他们才进宫,叶婉依就迫不及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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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出招了。萧煜眼神漆黑,看得那小宫女浑身一抖。
“宴席还有一个时辰开始,还请王妃不要耽搁了。”
云心同萧煜做了个口型“你先去”,随后将酥酪递到萧煜手里,狡黠一笑:“王爷正好帮云心都吃了吧。”
小宫女在前面引路,似乎不想和云心多说话。
“你们娘娘打人的毛病改了吗?”
她这一句话说的小宫女脚下一顿,随即跪在地上,惊慌失措道:“王妃在说什么?娘娘一向…一向温和的很。”
云心俯身撩起宫女的衣袖,果然一片青紫。不同于过去蕴红身上那样的鞭痕,这青紫明显是用手掐出来的,还能看到指甲在皮肉上留下的血痕。
看来端贵妃也只是表面风光,私下里的脾气是越来越大,整日看着叶彩依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难受得很吧。
宫女起身继续走着,旁边有宫女太监走过,偶尔有人窃窃私语。
“这位就是当初陛下赐婚给四皇子的。”
“原来都说她的身份嫁给四皇子委屈了。现在成了罪臣之女,要照我说,反倒算是高攀。”
云心本不愿招惹是非,加快脚步往长信宫去了。
长信宫内点了鹅梨帐香,袅袅细烟从金丝香炉中冒出来,整个房间都被浸润的温暖清甜。四下并无宫人,只有几个低位嫔妃和坐在主位上的温淑妃。几人方才正在闲话,见云心进来全部止住声音。
云心屈膝行礼:“见过端贵妃娘娘。不知娘娘传云心过来,有何要事?”
坐在主位上的人没有反应,视若无睹地叫一旁的宫女拿来一碗桂花水。
云心膝盖本有旧伤,隐隐作痛,不禁有些颤抖。底下一位嫔妃调笑道:“我原来听说重华宫的云心姑娘,贤淑有礼,堪为世家之典范,今日一见,不过尔尔。”
她特意道出云心本名,用的是从前云心做掌事宫女时的称呼,端贵妃听了心情大好,微微一抬手,示意云心起来。
那嫔妃故作失言,叹道:“哎呀,说错了,今时不同往日,姑娘已经是四王妃了。”她接过身边婢女递来的桂花糖水,舀了一汤匙。
云心不动声色,垂手站立。
另一位身穿绛红色宫装的妃嫔言道:“你怎么知道人家是要做王妃的,当年三皇子选妃,她可是故意没去。”
云心听这声音有些熟悉,抬头一看,竟然是蓝大小姐。当年她没去选妃,最后做了三皇子正妃的就是她妹妹,为了这事蓝大人还特意来府上拜访了她爹。
“都说傅大人是正人君子,最后不还是参与春闱舞弊。我看呀,许是傅大人觉得皇子妃的位置配不上她女儿,借着进宫当差的机会,让她攀上陛下也未可知。”蓝媛圆在一旁摇着团扇。
云心双手攥紧,若是她们刁难自己倒也罢了,这般侮辱父亲,她又怎么能忍得了。
人心难测,蓝家这样的墙头草,当年得了便宜还同她和云萱姐妹相称,如今父亲获罪而死,她就来踩上一脚。
端贵妃听着蓝媛圆的话倒觉得有几分别扭,叶彩依就是这样上的位,不由得狠狠瞪了蓝媛圆一眼。
几人这才想到叶彩依,没了调笑的神情。
“你瞧瞧,不过说上几句闲话,四王妃怎么就气的这样。”端贵妃一指云心身旁的宫女,她赶忙拿了个小杌子来,放在最末位。
“四王妃快坐吧,总是站着到时候叫人说我苛待了你。”
门外男声坚定柔和:“端贵妃请我家王妃来,就是陪你说这些的?”
34. 误会
萧煜跨入门内,款款而来。他今日穿的一身黑色劲装,骨架又小,衬得肩宽腰细,自有一派风流。只是薄唇紧抿,眉眼间略有怒意,直盯着叶婉依。
端贵妃见来的是他,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故作镇定拿起一块枣泥糕,咬了一小口:“煜儿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没去拜见你父皇?”
萧煜眼睛没移开半分,周身气氛更冷:“方才在席面上见到了外祖父,他老人家想见见王妃,我只能来娘娘宫里要人了。”
他这话说的冠冕堂皇,李永书大人是都察院御史,若是方才她们的话传到都察院耳中,多少要被批一个后妃失德。
端贵妃思来想去,虽然对云心的报复根本抵不上她的怨恨,可今日是宫宴,到底不能太过分了。
柔声道:“既然是李大人要见外孙媳妇,咱们也不能拦着,错过这一次就只有除夕宫宴了。”
云心紧攥的手被萧煜打开,手心都被指甲掐出血痕,她猛地看向蓝媛圆,眼里充满痛惜。
蓝媛圆自饮了一些桂花糖水,叫住了萧煜:“四王爷可知道,傅家想把女儿送到皇上身边,却被你截了胡?”
萧煜的容貌比起自己的妹夫三皇子可强上许多,当年李贵妃可是襄国第一美人,秀帝也是龙章凤姿,萧煜继承了二人的容貌,仅一眼就看的蓝媛圆心动不已。
若是当初云心嫁给三皇子,或许小妹就会和四皇子成婚了。况且那时自己也还未进宫,说不准…如今坐着四王妃位置的就是自己。
隐秘的幻想让蓝媛圆更添了几分恶意:既然她得不到,那就谁也别想要。她这话带着十足十的恶意,目的就是挑拨二人的关系。
萧煜轻轻吹了吹云心的手,神色自然:“王妃这样好的人,小王一见钟情,等了她两年才终于求得这份好姻缘。”
说罢往蓝媛圆那边一瞟,眸色深如寒潭:“贵人慎言,傅大人虽已过世,可也是经世之才,国家栋梁,这话可别叫陛下听了去。”
被萧煜拉着出了长信宫的大门,云心嗫嚅道:“王爷以后不要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
什么一见钟情,等了两年,她入宫不过才两年。
萧煜停下脚步,并未转身:“你怎知我说的不是实话?”
云心被他说的一愣,木然被拉去宴席上。
蓝媛圆气的没拿住手中的瓷盏,在地上摔了个粉粉碎。端贵妃本就压着怒火,高声斥道:“沉不住气的蹄子,今日不过是给她一个下马威,一个两个的往人家嘴里递话柄。”
都是家里千宠万爱的小姐,被叶婉依这样斥骂,面上都有些端不住。蓝媛圆紧咬唇瓣,叫了贴身婢女来:“你去把今天的事,好好到傅家门前去说道说道。”
她傅云心背后有人撑腰,傅家如今可没个主事的,她就不信今夜过去傅家依然风平浪静。
宫宴尚未开始,稀稀拉拉来了些宾客,都在饮酒闲话。
萧煜拉着云心走到李永书的位置上,周围都是些朝中的老人,李永书见了云心,直夸个没完。
“原来就听说傅家闺女端庄漂亮,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他笑着夸赞,神色中有些落寞,“比起我闺女当年,可是一点不差。”
旁边几位老大人听了,都上前劝说。毕竟当年李存微是获罪难产而死,若是让陛下听了,难免多心。
云心也觉得李永书格外亲切,上前到了一杯茶奉上:“成婚之日只拜了父母,今日云心再敬外祖父一杯茶,愿博外祖父一笑。”
李永书一听,明白云心是在打圆场,心中暗自赞叹。笑呵呵地接过去,同身边的几位炫耀着:“你们看看,多好的孩子呀。”
祝铁崖坐在一旁冷哼,自饮了一杯茶。
李永书凑近了低声道:“别理他,就爱扫兴。多少年了都这个脾气,又臭又硬的。”
众人同云心闲话,见她谈吐不凡,反应也快,刚才又得了李永书的认可,对云心都增加了些好印象。
席上侯公公通传:“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秀帝携皇后一同入席,身旁还留着一个空位,是端贵妃的位置。
萧煜将自家贺礼递给小太监,云心也对远处的李公公点头一笑。
如今席上只有两个人还没到,一位是端贵妃,一位是淳妃,秀帝面上不见恼怒,只吩咐侯公公到长信宫和昭阳宫请人。
祝大人起身,拿了笏板朝殿上一拜:“臣进言,后妃之德,当以德言容功四项为先。端贵妃虽有身孕,然恃宠生娇,目无皇权,久而久之自会祸乱后宫,请陛下责罚。”
秀帝早已习惯了祝大人这爱说教的毛病,饮尽杯中的酒:“祝卿的意思朕明白。今日朕高兴,爱妃又得一子,不过是晚来一会,随她吧。”
祝大人眼见劝不动,轻叹一声回了席上。
云心夹了一口面前的蓝莓山药糕,酸酸甜甜的十分开胃,尚膳监的手艺又精进了。
侯公公在外通传:“端贵妃、淳妃到。”
只见叶彩依挽着她堂姐一并来了席上,二人一金一红,明艳非常。端贵妃除了花冠处簪了一支金凤钗,还特意加了两支明珠簪,容光焕发,真如神仙妃子一般。
一旁的叶彩依虽然身着红色宫装,却显得逊色许多。
秀帝自从两人进入视线,便盯着她们直到近前,二人正要行礼,他连忙说道:“不必多礼,入席吧。”
云心这饭吃的是津津有味,还特意给萧煜夹了一块蓝莓山药糕:“王爷尝尝。”
席面上请了怜香楼的舞姬,一个个腰肢盈盈一握,水色长裙舞动,首席女子穿的一身粉色舞裙,恰如荷花在水中绽放。尤其是首席女子,容貌生的清艳,又不多做表情,秀帝看得两眼发直。
端贵妃吃味道:“陛下还是让臣妾看看今日的贺礼吧,她们再跳下去,陛下的眼睛就拔不出来了。”
秀帝挥退了舞姬,跟着一个个宫女呈上礼物,李公公拿着礼单在旁边唱名。
这些人情往来,所赠之物不过是首饰摆件一类的,更有的是将宫中的赏赐又换回宫里,并不会有什么新意。
开宴时间渐长,宾客都随意起来。云心吃了六七分饱,感觉裙角被扯了扯,朝旁边一看,竟是小太子。
“四皇子萧煜,赠珊瑚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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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石手串。”
皇后娘娘遥遥朝云心点了个头,萧煜感受到身边人的动作,头微微偏过,也看到了小太子。
“我们成婚后还未曾回宫,估计皇后娘娘有话要说,王爷不如一同来吧。”
萧煜素日同这位嫡母没什么感情,本不愿意过去。可想到云心方才在长信宫被为难,如今这宫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呢,他不放心,便随云心一同去了。
皇后借口离席到偏殿见了二人。
“你二人成婚后,陛下便开始查办春闱舞弊之事,如今宫里风言风语的,真不该办什么席面。”皇后娘娘拉着云心的手坐下,仔细看了看她的面庞。
厚厚的妆容下还能看到云心眼中的血丝,神情也不似从前明媚:“从前你不会上这么厚重的妆,可是最近太憔悴了些?是不是煜儿对你不好?”
云心低头捏了捏小太子的脸:“云心只是调查父亲之死和春闱舞弊的案子,有些疲累。”
小太子偏偏闹着要云心抱,她本就疲累了许多日子,萧煜一把抄起小太子,抱到自己膝上:“桓儿别闹你皇嫂,皇兄给你做手影玩。”
皇后眼睛扫过两人,看到他们腰间的玉佩,惊讶道:“我竟不知道这玉佩是一对。”
她拿起云心腰间这一块细细相看:“从前只知道李贵妃身上戴着的,却没听说过还有一块。”
皇后的身份不便讨论傅家获罪之事,只能旁敲侧击地关心傅家的情况。云心同她闲话许久,直说的口唇发干,萧煜始终在旁边同小太子玩闹,并不加入她们。
陛下打发侯公公来偏殿请皇后入席,她不舍地看了看云心:“一会你们直接回府就是了,不必再和那些人歪缠,陛下那边我去说一声。”
两人既得了皇后的允准,坐着马车回了王府。
萧煜拉过云心的手,原本粉嫩的手心多了几个月牙形的血印子。他眼中满是心疼:“姐姐明明知道她们说的是假话,何苦自伤呢?”
云心当然知道她们说的全是假话,自己本也做好受一番磋磨的准备,可是那些人在她面前侮辱父亲品性,她又怎能无动于衷?
马车猛地停下,云心本就心思不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险些扑出去。一双手揽住她的腰,直坐到萧煜腿上,肉贴肉的触感让云心不免赧然。
“…谢谢王爷。”云心看了看腰间的手,默默移到一边。
“琼华,外面什么事?”她撩起车帘向外探看。
“王妃,老夫人她…在家中自绝了。”赵娘子面色沉郁,登上马车说道。
萧煜对虞渊吩咐:“不回府了,直接去傅家。”
车内无人说话,云心泪水将妆面都卸了一半,人不人鬼不鬼的,赵娘子从袖中掏出帕子来给云心擦拭。
这条路并不平坦,车轮偶尔会轧到小石子,车内不断颠簸着,正如车中人七上八下的心。
萧煜敲响了傅家的门,大门连门闩都没上,门房也不见踪影。
云萱在正厅外默然坐在门槛上,头发凌乱得看不出式样,见了云心,原本混浊的眸子恢复半分清明:“长姐,我没看顾好母亲。”
35. 小妹
云心朝屋内张望,并未见缪云身影,俯身问道:“小妹,母亲在哪呢?”
“是我没顾好母亲。”云萱不断重复着。
脑子充斥着尖锐的耳鸣声,四周的景色变得模糊。
前厅被云心寻了个遍,并不见母亲尸身,她甚至抱着一丝隐秘的幻想,或许母亲和小妹只是想让自己回家一趟。
直到远远听到木盒碰撞的声音,王医师背着药箱缓步而来。
“二小姐,夫人已经离世了,我也无能为力。”王医师语气低沉,一手扶了扶药箱。
她见云心也在,安慰道:“王妃,逝者已矣,不如珍惜眼前人。”
医师见的生离死别何止一两遭,她冷眼看着,云心的母亲的失心疯也有些时日了,如今这般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云心踉跄了一步,顺着王医师走过来的路寻了过去,缪云面容沉静,双手交叠于胸前,躺在青石板上,如同睡着一般。
伸手抚摸她的面庞,感受到的全是冰冷,发间还有些湿意。
“戌时过后,有几个蓝家的仆从到家里,说宫中有人污蔑父亲,送长姐进宫是为了勾引皇上…”
云萱肩膀不住颤抖,“我不该去理会那些人。”
这就是蓝媛圆自己说的,到府上再传一次话,分明就是存着兴风作浪的心思。
“母亲许是听见了,当时就犯了病,拉着那几个仆从不肯放手。”她说着背过身去,望着那棵将死的枫树。
云心替她拢了拢头发,从身后拥过小妹:“别哭,母亲她只是去陪父亲了。”
云萱颈上一阵湿凉,那劝她不哭的,自己倒哭的更凶。
“明日长姐和你一起去送葬。”
送小妹回屋安寝了,云心坐在枫树边望着池塘,一双皂色靴子闯入她的视线。
“王爷早些去睡吧,累了一天。”她并不回头,望着池塘中的两尾锦鲤。
头顶传来温热的触感,萧煜俯身将下巴虚搭在云心头顶,从后面环抱住她。
“对不起。”
“王爷这话说的没头没尾。”
云心伸岀一指,悬在水面上,两尾鱼把她的手指看作鱼食,争着从水面跃出。
“以前他们两个都是父亲母亲在喂,饿成这样。”
“我不该故意激怒蓝媛圆,”萧煜插话道。
云心抱住自己的膝盖,一如当日得知父亲死讯在马车上那般:“若真是这样的道理,我就不该进宫,留在家里看着他们。”
两条锦鲤没得到吃食,真的互相追着尾巴画起圈来。
“你瞧,衔尾相游,却不是同心,是饿的。”
傅家人心早散了个干净,如今老爷和夫人都去了,大小姐又嫁去了王府,只剩下二小姐管事。
不少奴仆都合计着偷拿些贵重物品回家,表面平静之下,府内却暗流涌动。
第二日清晨,两位小姐穿一身缟素,将缪云安置于乌木棺材中,待到要抬棺之时,有家丁呼痛,直言自己做活闪了腰。
一个两个还算偶然,这几日一病就病了三五个,云萱明知道他们是故意拿乔,然而正值用人之际,又不得不加了工钱,央求着别耽误正事。
云心同萧煜说了两句,几个王府侍卫前来抬了棺材,高声说道:“诸位不用急,如今父母都去了,待料理了后事,也该是咱们分家的时候。”
虞渊带着几个小厮将内院围住,一个小厮神色慌张,挣扎着要跑。恰好从衣袖处掉出一件南红手串,砖石是天青色的,格外扎眼。
时下分明是凉爽的天气,小厮却出了一身的汗,观察云心的神色,不知该捡不该捡。
一位老嬷嬷反驳:“大小姐,我也是自小看你长大的,已经出阁的姑娘管不了傅家的事,二小姐还什么都没说,怎么还搜上身了?”
她这一番话颠倒了是非,在场的人分明都看见是这小厮自己心虚,一不留神才将偷了的物件暴露出来。
云心也不同她争辩,主持几个侍卫起灵打幡,准备往傅家祖坟上去了。
老嬷嬷见云心并无反应,大着胆子拉扯云萱的衣袖哭诉:“二小姐,大小姐这分明是看见老爷夫人都走了,张罗着分家回来争家产,你年纪小,别被姊妹骗了。”
一时间没人说话,倒显得老嬷嬷如跳梁小丑一般了,偷南红手串的是她儿子,她见没人搭理,索性坐在地上哭起来。
云萱抚摸着棺材,随队伍出门,留下一句:“偷窃主家,按律应发卖。”
身后的大门合上,从屋内传出喧闹声,云心搂着小妹安慰道:“你专心操办丧仪之事,家里的奴仆,回来再料理。”
从傅家到祖坟的路程,足足走了两个时辰,路上有人要上前看热闹,都被四周的侍卫挡住。
云萱在人群中看到熟悉的脸,顿时面露惊恐。
“长姐,那几个就是上次拦我和母亲的百姓。”她朝着那些人的方向指过去,却见他们都纷纷跑走,生怕被抓住。
王府的侍卫个个都是带刀的,寻常百姓见了根本不敢上前。
出了城都是泥土路,这几日微微下了雨,土地是沉重的。云心等人穿的白鞋才到土上就陷进去半寸,等拔出来又粘的全是黄泥。
路祭的纸钱撒满天,落到地上不一会就软烂得难寻踪迹。
守着傅家祖坟的是个老人,据说是当年父亲任大理寺少卿时对他有救命之恩,姓花,府中人都称他花伯。尽忠职守几十年如一日,如今头发白了依然风雨无阻。
“大小姐,二小姐。”他默然指了指第三排的碑,上面刻着傅仪方的名字,那块石碑和其它几块颜色不同,更发青白,明显是崭新的。
“这碑才立上去,怎料才过了几天,小老儿又要改了它。”花伯说着抹了抹眼泪,“如今这世道,好人难长久啊。”
几个侍卫神色肃穆,把棺材放好,着手掩埋。
云心二人落棺封土,又拿了些新鲜水果放在碑前祭奠。
碑文上薄薄的尘土被云心拂去,墓志铭是父亲一早写好的,只廖廖数语,为警醒傅家后人。
其中还有王府正厅那一句楹联,云心眼前闪过张五的女儿。不由告解道:“父亲,那日女儿杀了张五,您若是知道了,非得拉着女儿去见官不可。”
“母亲舍不得您在路上寂寞,陪着您一起走了这黄泉路。”她拍了拍云萱的手,“别担心,我和小妹会活下去,早晚要让害您的人付出代价。”
云萱再也听不下去,哭的更凶:“长姐,往后就我们俩…就我们俩。”
云心微笑,替小妹理了鬓边的碎发:“您总说小妹贪玩长不大,如今她管起家也像模像样的。”
小妹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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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她怀中,含泪嘟囔着:“也不是,珠算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慢慢练习就好了……”
祭拜过先祖,往傅家去了。
门前拥着几个仆从,一位郎君骑在马上,侧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头发高高束起。见二人过来,眼神附着在云萱身上。
他翻身下马,直向云萱过来,周身带着些冷峻的英气。
“我父亲叫我来退回庚帖的,婚事就此作罢。”
云萱看着他手中的庚帖,轻蔑一笑,拿到手中撕成两半:“原以为裴小郎君是个有血性的,看来是我想错了。”
“啪”的一声,那裴家的被云萱抽了一巴掌,这一下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直抽的他嘴角流血,脸颊顿时就多了一个巴掌印。
周围仆从见状想要上前,被他拦住。
云萱将庚帖扔到他身上,一字一句说道:“裴沐,退婚可以。往后在马球场上见到我,你可别求饶。”
那少年脸臊的通红,逃似的上了马。
裴家在京城算得上是名门大户,冷不丁叫云萱在大街上扇了个嘴巴,不出半天就传的满京城都是。
他可是今科进士,前途无可限量,再加上傅云萱原本的身份,有心人都能猜到这其中的缘由。
两人回了家,云萱自去前厅召集所有的奴仆,坐在主位上。
“想来各位刚才也听见了,我同裴小郎君退了亲,依着傅家的规矩,为父母亲守孝三年,家里这份产业我来经营。”
她眼神扫过堂下的奴仆,身上竟显出些威压:“不过是家中出了些变故,有不长眼的便做出偷鸡摸狗之事,当我是好糊弄的。”
长姐说的不错,与其如今这样乱着,不如先分过家,一次性剪除了不忠心的。待她管家之权明晰,再慢慢经营傅家的产业。
“晚秋,你去拿花名册来。”赵娘子得了令,拿过来册子递给云萱。
“我勾上些人名,不管这些是外面的还是家生的,傅家都不再用了。”她眼神掠过方才偷盗南红手串的小厮,看的他身形一颤,恨不得将头埋到地里。
方才的老嬷嬷跪在地上说道:“咱们可不敢有二心呐,还望二小姐明察,别被某些有心人挑拨了。”
她说着眼睛有意无意瞟过云心。
“你不必扯上我长姐,自己家人我若都不信,和禽兽有什么分别?”
她拿了家中的产业契书,往桌上一放,堂下顿时静得针落可闻,云心剥着一颗桂圆送到口中。
“依照府上旧例,遣散奴仆一人给二十两银子,可若有偷盗之事,要送到人牙子那卖了。”她边说边沾了墨汁,熟稔地圈出几个名字来。
待整个花名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赵娘子拿了一托盘称好的银子放到桌上。
花名册上圈出了自己的名字,那老嬷嬷第一个就不服:“我在府上做惯了的,从前就跟着夫人,如今拿二十两银子就打发了,小姐当真不留些脸面。”
“前日是一对翡翠珰,昨日是珊瑚摆件,今日是南红手串,赵嬷嬷是越发的为老不尊,我何必给你留脸面。”云萱托腮笑道。
她这些日子虽然分不出神,可下人偷盗之事是清楚的。
被抓住了把柄,赵嬷嬷气势渐弱,拿了二十两银子走人。那几个拿乔的仆人见状也一并拿了银子,做鸟兽散去。
36. 死士
云心一眼看过去,留下的都是些老实本分的仆人,对小妹更添几分认可。只有这赵秋月,她本意是留在府里添双筷子养着就是,毕竟是命案的关键证人,不知为何会得了小妹的重用。
她示意琼华私下唤赵娘子过来,借口去了厢房。
“赵娘子如今作何打算?”云心打量着对面的女子。
“妾身吃穿用度都比在落桐巷好的多,又和二小姐投脾气,想留在傅家。”赵娘子穿一身白衣,发髻中插了支素银簪子,仍难掩容光。
这话不假,傅家虽然没了往日的风光,到底曾经是太傅府邸,又有田产、店铺支撑,银钱富足,对奴仆并不苛待。
只是赵娘子原是青楼出身,又是个寡妇,云心还是想让她做个普通侍婢。
“小妹管起家来杀伐果断,之前我是看走眼了。”门被打开,萧煜回身说着,恰好见赵娘子立在云心身侧。
她一看到萧煜,又流露出妩媚风情,含羞带怯的眼神像带着勾子。
萧煜却只是瞥了一眼,走到云心面前:“小妹叫王妃出去露个面。分过家,咱们也该回府上去查案了。”
云心拉着赵娘子一并去了前厅,只半个时辰的功夫,奴仆个个恭谨严肃,比母亲管家时不差。
她缓步过去,拍了拍云萱的肩膀,扬声道:“我既已成了婚,父母给了嫁妆。傅家的财产便一文不取,往后云萱管家,她会守好祖宗的产业。”
四下哗然,云心的意思很明晰,根本就没有分家一说,是她把整个傅家都交给了小妹。
老管家迟疑道:“王妃…是否要和王爷再商量后再做打算?”
萧煜坐在下首,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见仆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指了指云心:“王妃管家,本王不插手这些事。”
这样一来,方才赵嬷嬷的话也不攻自破,云心从来就没有图谋家产的打算。
云萱听了长姐这话,郑重起身行了一礼:“必不负长姐所托。”
虞渊从外间进来,行色匆忙,手中拿着一张小小的纸笺。
萧煜接过后神色一顿,对云萱说道:“劳小妹备上两匹马,有急事。”
云心见到那纸笺,想起之前虞渊盯着小厮的时候传回的密信,和这纸笺如出一辙,猜到或是谢宁那边有了什么变故。
待出了傅家大门,萧煜直言:“谢宁遇袭,我和虞渊去就可以了,刀剑无眼。”
两人赶赴落桐巷中,见谢宁以一敌二,身上早划出了不少伤口,出招吃力。
虞渊飞身踢到歹人手腕,力道震得那人刀脱了手,被他抢了过去,另一人想出招协助,被萧煜和谢宁两人拦住。
“幸好你们来了,不然我连老婆本都没送出去,人就要命丧黄泉。”
多了萧煜二人相助,两个歹人很快败下阵来,眼见逃跑不成,竟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自绝。
“那小厮被他们砍了一刀,伤的很重。”谢宁撕了一块衣角想包扎左臂,一只手到底不太方便,尴尬地递到虞渊手中。
萧煜进院内,小厮趴在地上,从腹部淌出的血染红了石砖。他在脖子上一摸,已经没了脉搏。
“人已经死了。”落桐巷九号他派了人手监视,这边有打斗声应该早就会有所反应,不会让谢宁孤身应敌。
“那几个王府的侍卫呢?”他四下看看,并没有人影。
谢宁摇头笑道:“主子可快别提了,那家人经常出去看热闹,尤其是那个婶娘。盯她一个人就得三个侍从,不管多挤的地方都来去自如。”
如今小厮死了,也只能从这两个人身上下手。
看他们的行事风格,必然是哪家养的死士,萧煜本不抱希望能搜出什么,却见虞渊拿了两人的靴子,拿到萧煜面前翻开内里。
靴内分明绣着“叶”字,萧煜更加纳罕,叶家若真是让这两个人来杀人灭口,未免太蠢了些。
云心送走萧煜后回了傅家,可神思不定。谢宁是从小跟在萧煜身边的,平日虽然说话没个正形,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功夫却是相当厉害,反应也快。
他这般身手还要传信回来求援,想来那小厮凶多吉少。
厢房外响起了叩门声,云萱拿了账本过来,头发又高高扎起,改回了男子式样,行动间发尾一摇一晃的。
“长姐,有些记账的方式我还不太懂,趁着你在府里,我同你学习着些。”她坐到云心身旁的椅子上,手扶着椅背,将下巴搭在手背上。
赵娘子也进了屋,正在关门。
云心借口说有些饿了,打发赵娘子去小厨房取点心。
屋内就剩下姊妹二人,云心凑近耳语:“你告诉长姐,为何这般器重赵娘子?”
云萱一愣,旋即笑道:“一则秋月是长姐带回来的,又说和父亲被杀一案有关系,我自然要在她身上多留些神,不如索性放在身边;二则…”她嘴唇微张,没说下去。
云心福至心灵:“二则赵娘子会珠算。”
云萱下意识点了点头,发觉已经暴露了,拿起账本翻找着,递到云心手里:“她记账确实厉害,长姐你看,这就是秋月帮我查的账目。”
账本之上有朱墨两色的娟秀小字,正是另写了一份四柱帐糊在账册背面,能看出记账人的用心。没想到这赵娘子对付男人有一套,记账也不再话下。
这些本领放在一个青楼女子身上,多少有些可疑。
“你既要用她,我只提醒你一句,万事留痕迹,以防有心人。”云心合上账本,看小妹长出了一口气。
原来云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嘴上说着要学记账,实际上拿着账本来给赵秋月邀功。
赵娘子拿了一盘白糖糕过来,放到桌上,颇为自然地给云心倒上一杯茶。
云心从手上取下来一枚白玉戒指,递到赵娘子手中:“小妹凡事都好,就是珠算上实在不通,往后就指望赵娘子多教她了。”
秋月喜上眉梢,接过戒指连忙道谢。
门房领着萧煜和两个侍卫进了门,谢宁一眼就看到了赵娘子,脸上一红,这原本能说会道的人也沉默不语。
萧煜直言:“那小厮死在了赵娘子家中。”
赵娘子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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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戒指霎时脱了手,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想要俯身去捡,被谢宁抢先一步:“你们姑娘家手嫩,还是我来吧。”
云心好整以暇地看向她,顺着萧煜的话说:“那小厮是去寻那玲珑瓷的?”
说到玲珑瓷,赵娘子的手果然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谢宁回道:“那小厮确实是去落桐巷八号翻找东西,不一会就窜出来两个死士,直接上去给了他一刀。”
他敛了地上的白玉碎片,拿帕子包了起来,捏在手里。
原本小厮是能查到幕后黑手的唯一人证,如今却突然被杀,只能再另寻他法。
云心揉了揉眉间:“我们把玲珑瓷送回叶府,他们此时必然大乱,届时再探查线索就是了。”
萧煜接话:“这倒也不必,那两个死士身上就有叶家的标记。”
难道叶家察觉小厮已经暴露,决定杀人灭口?叶玄礼混迹官场多年,以他的手腕,当真是杀人灭口也不该留下如此纰漏。
就像是有人推着他们查到叶家一样。
“先去报案,大理寺审案之时薛大人就会知道小厮已死的消息。”屋中的人太多,说起案件细节有些不便。
云萱起身:“长姐,我带他们几个先出去了。府内账目太多,正好叫这两个侍卫帮秋月搬到屋里。”
待屋中就剩下两人,云心咬着的嘴唇被萧煜拯救出来,指腹在下唇蹭了蹭:“想事归想事,姐姐这都咬出印子了。”
云心推开他的手,见他手指上沾了淡淡的粉色,是她晨起时薄薄擦的。
“这条线再查下去必然指向叶家,不如交给大理寺。”
萧煜思索半晌:“应天府去不成,可这王生在琼州也算是有些名气的,不如寻几个他同期同乡的考生打听消息。”
云心点头,虽然查到线索的可能性不大,却值得一试。
谢宁从正厅搬了几本账册到赵娘子闺房中,她屋内点着梅花香,清冷厚重,和她本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屋内收拾的极为整洁,几乎没有生活气息。
赵娘子将团扇放到桌上,随手往角落一指:“劳烦谢小郎君把账册放在那边吧。”
她坐在椅子上,一只小脚翘的高高的。谢宁看到不禁心神一动,想到那日她用脚挑开自己的衣襟,脑中全是旖旎风光。
他从自己怀里掏出几支花簪,都塞到赵娘子手中:“送你的。”
赵娘子哎哟一声,将几支簪子放在桌上一一相看,有各式花样的,金银都有,更有个稀罕的玉簪,水头极好,她拿在手里把玩着。
“谢小郎君怎么这样大方,妾身真是受宠若惊呐。”她这话尾音都带着勾子,坐到铜镜前试着花样。
末了把玉簪别到头上,回头笑问:“我戴这个好不好看?”
谢宁早丢了魂,这玉簪是母亲嘱咐将来传给儿媳的饰物,戴在她头上竟是那样的相配。
秋月见他早已呆了,笑容暧昧地扶他坐下,又欺身而上,指尖点了点谢宁的锁骨:“谢小郎君送妾身这么贵重的礼物,我该怎么回才好呢?”
37. 证据
谢宁恍惚间看到她发髻上的玉簪,摇了摇头,将赵娘子抱到椅子上坐正。他蹲下来看向女子,眸中亮如星辰:“我想娶你。”
赵娘子嘴唇微张,愣了半晌,旋即笑道:“谢小郎君莫要玩笑了,不若我陪你一晚,来报答你的恩情。”
谢宁叫她勾的耳朵通红,义正言辞:“姑娘家家的,总说这些话。”
赵娘子认真盯着谢宁好一会:“我是个寡妇,以前在怜香楼做花娘。”
谢宁眼中满是惊讶,神情变化被她尽收眼底,拿了桌上的团扇虚掩着面庞,喃喃道:“你不过说了句玩笑话,妾身不会放在心上的。”
“不是玩笑话,我唐突了姑娘,就该负责任。”谢宁眼神坚定,伸手微微移开了她的团扇,“更何况,我…我是。”
“我真心喜欢姑娘。”
晚秋眼神戏谑:“你既然说喜欢我,自然希望我过的好,是不是?”
谢宁点头。
她凑近低语,温热的吐息喷在谢宁耳尖:“那你就想个办法,把我送到王爷的床榻上去。”
分明是暧昧的姿势,说出的话却格外狠心。谢宁面色变了又变,艰难发声:“姑娘你嫁给我,也未必过得不好。”
赵娘子笑得肩膀不住颤抖,好像听了天大的趣闻:“落桐巷你去过了,我可是为了几个摆件,几盏玲珑瓷就能做杀人的勾当,这样的女子你也敢娶?”
一袭黑衣闯进二人的视线,虞渊搬着一摞账本进了屋子,他打量四周,指了指被谢宁放在角落的那些:“账本放在那里?”
赵娘子起身柔柔行了一礼:“放那吧,多谢小郎君了。”
虞渊放下账本,眼神掠过两人,往正厅去了。
云心两人回到王府,琼华端了铜盆出来,随口说道:“那位借住在厢房的娘子,昨日夜间出去了就再没回来。”
“着人去找找,她走时没说去做什么?”云心将披帛脱下递到琼华手里,又去净了手。
虞渊和谢宁两人没有随主子一起回府,在东市逛了逛。左手第一家是间首饰铺子,老板在柜台上看到两人,热情地同谢宁打了招呼。
虞渊正纳罕着,以前根本没见过谢宁进首饰铺子,怎么突然就成了她们的熟客?想到方才赵娘子桌上那一排花簪,心下了然。
“那个赵娘子就是你要娶的女子?”他装作随口问着。
谢宁立时面色通红,手指轻挠了两下脸颊:“你看出来啦?就是她好像不愿意。”
“她说要爬王爷的…”虞渊话说了一半,被谢宁捂住嘴巴,难得见谢宁露出威胁的眼神,虞渊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再说。
两人不知不觉走出东市,见大理寺门前簇拥着一大堆人,为首的是个女子。
那妇人跪在地上,形容憔悴,将一份状纸高高举过头顶,大理寺正门紧闭,外面除了两个门卒并无官吏理会。
谢宁仔细看了看,推了一把虞渊:“你看那个女子,是不是咱们王府厢房借住的?”
虞渊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瞧了一会:“不认识。”
除了围观的百姓,周围有不少琼州口音的人,他闭眼细听,依稀有几个人悄悄谈论科举舞弊之事。
跪在地上的妇人终于开了口:“草民求大理寺重申科举舞弊案,归园客栈兜售假题,欺骗钱财,害我夫君性命,望大人明察!”
谢宁回头剜了虞渊一眼:我说什么来着?
却不见虞渊的影子,早飞身跑向王府去了。
这种时候跑的倒快。
谢宁无奈,只能留下来打探消息。他虽不是琼州人士,可模仿外地口音也能做到,往人群深处走着,拍了拍一位书生的肩膀。
“这位郎君,你们在大理寺门前做什么呢?”他变了岭南口音,用蹩脚的官话问道。
岭南原在琼州北面不远,地方口音有相通之处,他不过舞象之年,人又长的白嫩,给人亲近之感。
那郎君上下打量他,神神秘秘地将谢宁带出人群:“足下是从岭南来的吧,可知今年科举舞弊之事?”
谢宁忙点头接话:“我明年即将科考,来京城租住半载。舞弊这事闹的人心惶惶的,京城谁能不知道呢,听说还死了个大官。”
他神色真诚,难得正经起来,还真像个白面书生。那人也不设防备,同他介绍起白嗣和王生之事。
王生在家乡就时常登台演戏,演的还是男旦,做派十分…阴柔,为读书人所不齿。高中举人后,还时常在花街的水月楼登台演出,有恃无恐。
琼州几个同乡都知道他的底细,学问不精,比起他们中最好的白嗣更是差着十万八千里,若是王生能中举,他们几人没道理不中。
几人早就知道王生背后必定有猫腻,可又觉得官场黑暗,王生家境富裕,未必能查出个所以然,便没有去报官。
如今这白嗣的娘子召集了同乡来大理寺讨个说法,一则是为了归园客栈卖题之事,二则傅仪方救济过他们其中的几名书生,他们便借着这个机会请大理寺重申案子,以还傅大人清名。
书生讲的眉飞色舞,说起王生面上明显有几分不屑,末了轻叹一声:“傅大人门生遍天下,可谁知今时今日,竟都避之不及。听说傅家二小姐还因为这事退了婚。”
这一桩事倒被他像说书似的讲给了谢宁。
边上一位百姓听了两人的对话,也加入进来:“我听说啊,傅家二小姐原本是和应天府尹裴家定的亲。那裴小郎君一表人才,又是新科进士,退婚时当街被傅二小姐抽了个嘴巴!”
几人正说着,却见大理寺开了门,内里跑出两队衙役,站立两侧,水火棍整齐划一放在地上,响声如雷,百姓们随衙役退避到两旁,没人敢再闲话。
薛科身着紫色官袍踱步而来,众人皆跪,谢宁趁乱远远地爬上一棵树,观察着大理寺的情况。
妇人膝行上前将状纸递到薛科手中,低头垂泪,大颗的眼泪珠子打在地上,在青石砖上留下水痕。
有几个胆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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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恳求:“大人,您就接了这妇人的状纸吧!”
薛科一直和云心几人维持着联系,案件线索直指叶家,倘若大理寺要重申案件,必然会遭遇阻碍。若是不接这状纸,众怒难犯…
思忖之下,他将状纸高高举起,扬声道:“这状子大理寺接了,本官会亲自调查,给诸位一个交代。”
妇人听他这样说,哽咽着长跪不起。
薛科将手中状纸递给身后小厮,俯身将妇人扶起,正欲打发她离去,远远就看到四王府的马车停在人群外。
人群外多了一辆马车本不易被发现,只是衙役站在两侧清了场,马车便显得格外突兀。
萧煜首先下了车,一袭黑衣,腰间一枚双鱼玉佩,腕边是银线绣的云纹,内里还隐隐露出一条红绳。
他停在车边待车内人下来,云心仍穿着白衣,头戴白色绢花,手中捧着一只乌木匣子缓步而来。
长裙遮住女子的双脚,看不到其中的鞋尖,女子神色疲乏,眼下乌青,强打精神直奔薛科走去。她一瞟身旁的妇人,给了个安慰的微笑,将匣子交到薛科手中。
“这几日王府一直在调查我父亲身死和春闱舞弊之事,案件细情和证据,云心已放在乌木匣子中。”薛科接过匣子,心中纳罕着面上却不显。
这些东西都是王府查到的重要证据,之前他索要时王府百般推脱,如今怎么这样轻易的都给了他?
周遭百姓大都不认识云心,面面相觑。
薛科打开匣子一看,面上放着各种证据的清单,他看向云心,眼神中带着探究,下意识回道:“王妃交给本官的证据,大理寺一定妥善处理。”
百姓纷纷退去,说起这位四王妃,不就是那日从宫里出嫁,抬了十里红妆的那位?
妇人含泪跪地,朝云心磕了个响头:“妾身谢过王妃。”
云心等人原本就合计和琼州几个书生调查内情,听了虞渊的汇报,得知几人正在大理寺门外,索性拿了证据前来。
“你今后还住在王府就是,待案子了结再回乡。”她将妇人扶起,柔声说道。
几名同乡见妇人对云心的态度,也多了些亲近之意。百姓可能不知,读书人却会对傅家有几分向往,听闻傅家的大小姐嫁给了四皇子,当时几名学子还颇为惋惜。
得见云心本人,虽然面色憔悴,仍难掩容色,更重要的是身上还有文人气质,几人看向云心的眼神更添欣赏。
萧煜在旁留心几位学子的反应,眸中暗流涌动,故意伸岀胳膊拉上云心的手,腕间的红绳露出来,和云心戴着的一模一样。
“王府邀请各位明日过府一叙,届时可来府上清谈。”萧煜面露微笑,将云心往身后带。
几名学子自觉唐突,忙不迭收回视线。
萧煜回身,将两人相牵的手举到胸前,郑重落下一吻,凑近云心耳边呢喃:“姐姐交代的事都做完了,咱们回家吧。”
谢宁在树上差点笑出声来,王爷这是吃醋了吗?
38. 重审
后来谢宁被扣了这个月的俸禄,原因不明。
大理寺自从将草包少卿关进大狱,行动就十分迅速,顺着云心给的线索查下去,果然查到了叶玄礼家,连夜就派了衙役来王府和傅家报信。
门房进府中通报时,云心正翻着王府内的账目,自从嫁进来就未曾管过家,好在琼华回来接手了几日,她看起来也不算费劲。
萧煜一手托腮坐在她旁边,直把她盯得身上发毛,云心放下账册,正欲劝他找点事做,屋门发出声响,从外面被推开。一阵凉风拂过,将她面前的蜡烛也吹熄了。
门房轻声言道:“王爷、王妃,大理寺派了人来府上,说是春闱舞弊的案子有了结果,明日可去听审。”
云心挥退了门房,又拿里间的蜡烛出来点上刚熄灭的那支。
“明日大理寺会把叶家推上台面吗?”父亲的案子她本想自己查出结果,却被白嗣娘子打乱了计划,重审这事也不知道陛下作何态度。
烛光打在云心脸上,模糊了她五官的轮廓,肌肤莹莹生光,萧煜却怎么都难以忽视她眼下的乌青,自傅仪方死后,云心很少能睡个安稳觉。
“不管怎样,我们去听审就是了。”他合上账本,又吹熄了蜡烛,“姐姐今日还是早些睡吧。”
这蜡烛被两人连番折腾,蜡芯留了些火光,屋内充满烟熏火燎的味道。
萧煜走到窗边支起窗棂,将屋里的纷扰都散去了。
第二日卯时,虞渊替王府去传了信,因着科举舞弊案重审,清谈会延期举行。
秋日烈阳高照,将空气中的尘埃都暴露在视野之中,大理寺更是格外肃穆。
重审春闱舞弊之事传遍了京城,有不少举子听闻上次审案时闹的笑话,特意起了个大早来围观,这其中不仅有讲官话的,还有些附近州县的举子。
四王府的车驾停在大理寺门外,傅家姐妹和昨日一样穿了身白衣,和白嗣的娘子前后下了车。
门前的小吏见到三人下车,迎了上来。正纳罕怎么不见王爷,一匹黑马颇为风骚地停在车边,还亲昵地和拉车两匹马打了个招呼。
马上的青年身穿月白色圆领袍,头发高高束起,下马姿势十分利落,面色却有些不快。
今早萧煜想和云心同乘一辆马车,却被傅云萱和白嗣的娘子占了位置,只能骑马与车同行。
小吏见人都到齐,特意上前悄声提点:“陛下很是关注这桩案子,特下令魏国公旁听,待案子结了要进宫回话的。”
这魏国公除了是皇后娘娘的父亲,在前朝并无实权,安排他来旁听,便是存了亲审的意思。
几人进了大理寺,轻车熟路地找到大理寺的公堂,魏国公果然坐在左下首的位置。他本在翻看桌前的案卷,见云心几人来了,眼神掠过定在云心身上,略一微笑算是打了招呼。
薛科自堂下而来,坐到堂上正位,一拍惊堂木,满堂皆恢复安静。
“本日重审春闱舞弊一案,会同应天府同审。”
应天府尹裴大人和上次坐在同样的位置,一言不发。
“昨日大理寺收到四王府提交的证据,并多方考证,有证人画押,确认证据有效。”他话音刚落,抬手示意身边的衙役呈上证据。
那张白嗣购买的题纸被拿到面前,云心和萧煜都大吃一惊:薛科是怎么说服祝铁崖交出题纸的?
“这便是白嗣死前在归园客栈购买的所谓科举试题,与实际试题不符。”
堂下白嗣的妻子听到这里,紧抿嘴唇。薛科眼神坚定,已有小卒押着带枷的归园客栈老板在堂下等候。
“本官提审了归园客栈老板,他本人承认卖题造假的事实,已经签字画押。”
那小卒将客栈老板带了上来,裴大人手一指,怀疑道:“大理寺不是早就宣称这名犯人死在狱中了吗?”
薛科眼神一转,坦言道:“当初春闱舞弊刚结案之时,就有人试图溜进大理寺杀归园客栈老板。”
他话说了一半,可极巧妙,案子才结就有人要杀了犯人,有些人想要斩草除根的心思呼之欲出。
裴大人也没胆子沾染这样的嫌疑,伸出去的手指缓缓打了个弯,又默默收回去,没骨气地思绪乱飞:这案子怎么又交到薛科手里了,先前和他一起查案的大理寺少卿呢?
“另有多名举子提交了自己购买的科举试题,本官将姓名和实际舞弊名单一一对比,发现并不吻合。”他说着看了看裴大人,他和草包都查了些什么?
客栈老板对堂上的风起云涌丝毫不觉,哭诉道:“我客栈搜出的名单是被人强塞的,白嗣死的那日有个男子上门来威胁我,要将名单装作不查被大理寺搜出,不然恐累及我家人性命!”
裴大人自觉被扫了面子,追问道:“你可有证据?”
这种威逼利诱之事向来都是背着人做的,又怎么会有证据。客栈老板叫他问的无法回话,他察觉失言,微微捂上嘴。
魏国公更是不加遮掩,在堂上笑了出来,他可算是知道为什么都说上次审案大理寺闹了笑话,有裴大人这样的妙人,真是很难不笑。
薛科颔首,衙役又拿了一张画像放到老板面前:“你看看,威胁你的是不是此人?”
客栈老板辨认过后点头说道:“就是他,那日他来归园客栈给的我名单。”
薛科闭了闭眼,心道果然如此,这舞弊案恐怕真是叶家所为。
云心则颇有些意外,画上的人她似乎有些印象,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将这人押上来。”薛科说着对身旁的小吏招了招手,“你去叶府请他家老爷过来。”
说罢将自己的名牌递到小吏手中。
云心察觉腕间一紧,被小妹攥住,扭头看看云萱。却见她眉头紧蹙,直盯着那张画像,凑近耳语:“这是咱们家的仆从,叫狗儿的。”
那“狗儿”被带上堂来,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瞥见客栈老板,顿时面如土色。
“狗儿,你前几日来投案,说得了傅大人的令去归园客栈帮他操持舞弊之事,可方才客栈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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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认了你,说你逼他偷换舞弊名单,你作何说辞?”薛科两眼一瞪,一拍惊堂木。
狗儿本就心慌,又被惊堂木吓了一跳,磕磕巴巴说道:“小人是…是给傅大人办的差,这都是傅大人让做的。”
狗儿这话说的自己都不十分笃定,云萱欲张口分辨,却被云心拦住了。
他到底是从傅家出去的奴仆,她们今日是来旁听的,若下堂去同证人打擂台,有理也说成没理。
薛科语气中尽是嘲弄,头也不抬地接了句:“难不成傅大人叫你去归园客栈威胁老板,好早日揭发自己?”
顿时哄堂大笑。
薛科的审讯已经到位,狗儿这话回的毫无道理,前后逻辑不通,云心看向堂上。
她此前怕是对这位大理寺卿误会颇深了。
薛科也不再追问,拿了令签扔到狗儿面前,嘴里吐出两个字:“上刑。”
几名衙役上前拿水火棍死死别住狗儿双腿,正欲施以庭杖,他惊惶之下趴在地上吃了两口土,被呛得咳嗽,还拼了命地:“我招,别打我。”
待平复好,狗儿一抹嘴巴开始言道:“我本是在叶家大房做工的,两月前管家找到我,说知道我家困难,他有个门路可以把我引荐到傅家,工钱又高。”
“我自然愿意,可哪里想到我才离了叶家,家中便丢了唯一一套玲珑瓷。管家那日传话过来,说帮老爷做一件事,便不会再追查。”
外面围观的举子们听了这话,交头接耳地说起来,若真是叶家在背后操纵的科举舞弊,又嫁祸给傅家,那真可谓是一石二鸟、名利双收,毕竟傅仪方死后是叶玄礼接替了太傅之职。
薛科直言:“肃静!”又是一声惊堂木响。
他继续问道:“叶家的管家让你去威胁归园客栈老板?”
狗儿边说边哭,脸上都和了泥:“正是这样,而后他又借着玲珑瓷威胁我来大理寺自首,做假证词。”
如今狗儿口中的玲珑瓷正安静地躺在薛科的公署内,他着人取来,那套玲珑瓷剔透如白玉,看似镂空出梅枝形状,精巧可爱。
还没等薛科开口,狗儿指着衙役手中的杯盏大喜:“就是这套,既然找回来,我也再没有把柄了!”
云心坐在堂下,和萧煜对视一眼。现在大理寺也陷入两难境地,几人的供词直指当朝太傅叶玄礼,可若是把太傅叫了来,最后发现幕后指使另有其人,恐怕也难以交代。
萧煜正待开口,却被魏国公抢了先:“薛大人只管查就是,今日本官既代表陛下来,说的话都作数。”
薛科面露微笑回道:“本官已着人去叶府请太傅了。”
云心打量着魏国公,他自升堂开始便默不作声地充当一个观察者,两次行动都恰是时机,解了薛科的困境。
说是凑巧不太可能,这位老者心思深不可测。
堂下围观的举子自然地让出一条道,一位身着烟色长袍的男子缓步而来,眉目清俊。
魏国公等人起身朝那人拱手:“见过太傅。”
39. 公道
叶玄礼略一点头,将手中的名牌递到小吏手中,虽已到不惑之年,他面容瞧之不过三十四五,风华正茂,通身的书卷气也让人难以忽视。
薛科接过传来的名牌,指着跪在地上的狗儿说道:“这位小厮涉及科举舞弊一案,方才供出曾在大人府上当过差,本官叫叶大人来认一认。”
狗儿的脸被泥巴皴染了大半,远远看去半黑半红,叶玄礼微微一瞟,漠然道:“本官不认得他。”
他这样一说,狗儿拿袖子狠狠抹了抹脸,脸上的泪还未干,被布料用力一擦,倒干净了大半。
他欲攀扯叶玄礼的衣角,被旁边的衙役架住不能动弹,辩解道:“我在叶家做惯了的,单是近身端茶递水就做了三年,老爷您最爱吃龙凤团茶,是也不是?”
叶玄礼走近仔细观察半晌,原本紧皱的眉头略微一松,试探问道:“狗儿?”
狗儿重重点了点头,身旁的衙役这才将他松开。
薛科命衙役将白梅玲珑瓷呈给叶玄礼看过,指尖捏住衣袖摩挲:“叶大人再看看,这是不是你府上丢的东西?”
叶玄礼眉头一皱,神色不耐:“这些事情你该问我府上的管家,不必特意请我过来。”
“叶大人先别急,且仔细看了再说。”魏国公抚髯一笑。
叶玄礼虽然不愿再与薛科敷衍下去,可到底不能不给魏国公面子,又招手让衙役上前两步,视线在杯盏上凝滞半晌。
“确实是我府上丢的式样。”
玲珑瓷本不多见,每套都是工造司极优秀的匠人专门定制的,为求稀罕特意做的不同花样,并无重复。
叶玄礼这句话等于承认了玲珑瓷出自他府上。
承认了玲珑瓷的事,科举舞弊便与他府上脱不开干系,薛科松开了袖口,沉吟道:“狗儿方才招供,你府上的管家以玲珑瓷系他偷窃为由,要挟他逼迫归园客栈老板交上科举舞弊名单。”
叶玄礼眼底升起凌人寒意,正色道:“薛大人是要以区区一套瓷盏来定我的罪?”
云心在一旁听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若真是叶玄礼不承认,案情无法推进,便只能将父亲之死当堂提出,先将他关入大牢。
她却没想到薛科这次本就是破釜沉舟,他一字一句如刀刻斧凿般:“我是拿舞弊名单来定你的罪。”
叶玄礼被他决绝的表现震得愣住,又将那句话放在嘴边品了品,心道不妙。薛科自他来到堂上便步步引导,就是为了通过玲珑瓷和狗儿让他默认薛科所说案情。
玲珑瓷接触的人还有几个,的却不足以定他的罪,然而中举名单府内上上下下却只经过他一人的手!
堂上突然响起一阵掌声,众人寻声看过去:
魏国公不掩赞叹:“大理寺有薛大人,可保公正廉明四字长存!”
他身边的长随拿出一封书信,小厮身长不过六尺,书信愣是在地上拖了一段。
“昨夜春闱的副考官蓝敬微于家中自尽,死前留了这封书信,因孤证难立,陛下特命我来大理寺旁听。”魏国公说着扫过堂上每一个人,最终将视线落在叶玄礼身上。
“你的罪责是罄竹难书啊,叶大人。”
他话音刚落,十几名锦衣卫便将公堂围住,腰间别着的绣春刀随跑动发出铮铮声响,一时间人心惶惶。正是各人屏息凝神的时候,远处悠悠传来几声鹧鸪叫。
云心听过这叫声,那次他们夜探大理寺,虞渊就是用鹧鸪声同萧煜传递信号的。余光里瞥见身旁的萧煜似是有些困顿,半闭着眼打了个哈欠。
薛科审案到了关键一步,突然被魏国公打断,正要发作,瞥见他施施然掏出的圣旨便没了火气。
襄国的圣旨除了金灿灿的颜色,更会在卷首点缀一颗南红珠,金红相间十分好认。
旨意简洁明了:陛下请堂上众人进宫议事。
公堂外围观的书生们见审案没了下文,胸中都有愤懑不解之意。谢宁如昨日一般改为岭南口音,在人群中用欠揍的语气说道:“怎么,大理寺不敢再审下去了?”
书生中有几个胆子大的,听了谢宁的话,攥着拳头高举手臂抗议,
“对啊,大理寺还没判案呢?”
“科举舞弊到底是不是叶家安排的?”
锦衣卫见堂下乱成一片,纷纷将腰间的绣春刀拔出,十几把刀一齐出鞘,竟有刀光剑影的意味。那几名书生又弱弱将手臂缩了回去。
魏国公昂首阔步到了堂前,嘴唇微动,云心辨认不出他说了什么,薛科听了朝他拱手一拜。
客栈老板仍跪在地上,薛科言道:“归园客栈假借春闱卖题获取钱财,害死一条性命,然戴罪立功,协助彻查案件,判鞭笞四十,退回卖题所得钱财,客栈不得继续经营。”
他从手边拿了令签,扔到地上发出噼啪脆响。
若真的论起来,客栈老板本应判处绞刑,如今这般已经轻的不能再轻了,老板朝堂上深深一拜:“草民谢大人。”
堂下的举子面面相觑,都没了话,各自散去。
大理寺外早预备好了马车,叶玄礼故作镇定,提了衣摆缓步上车,和魏国公、薛科同乘。四王府的人还是照来时一样进宫,萧煜骑马,云心姐妹坐车。
魏国公特意安排一辆马车供几个平民使用,这一行人井然有序向宫门而去了。
车内环境私密,云心才安心思索方才的事情经过。
陛下为何特意在这个时机召众人进宫?魏国公手中既然有叶玄礼参与舞弊的直接证据,何必今日让大理寺重审,就因为孤证难立?
她思来想去,身旁的车板被人敲了敲,这才回了神。
萧煜在外面说话,车马行进间,声音朦朦胧胧地穿进来。他又刻意压低了声线,云心根本听不清内容。
她手一挑车帘,正好对上萧煜的视线。
“王爷在说什么?”
萧煜跃下了马,又一个翻身坐在马车前面,直接掀开帷幔进了马车。
云萱就着车帘缝隙看到这一幕,不禁叹道:“好漂亮的身法!”
“我说,叶大人恐怕活不过明天了。”
云心吃了一惊,即使太傅真的有参与春闱舞弊之嫌,如她父亲当初一般,也只是停职入大理寺待查。
薛科在堂上虽然言之凿凿,又提出舞弊名单只有太傅本人可以接触,可行事到底是叶府的管家,还有可查的地方。
除非手头这些证据就能直接定了叶玄礼的罪。
她脱口而出:“蓝大人的书信上,除了春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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弊还有别的?”
萧煜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依陛下的脾性,真是动了怒才会把人拖到宫里杀,要说叶玄礼犯下的错处,他二人知道的只有春闱舞弊和岳父之死。
只是傅仪方之死的真相陛下是否知晓,这只能去问薛大人了。
云心见萧煜目光飘远,不禁想道:蓝大人那封书信能长的拖地,真依了魏国公的那句话,罄竹难书。兴许信上所写也不止春闱这一桩事,单是叶婉依恐怕就在宫中不少作恶。
宫门处验过魏国公的令牌,并不加阻拦,一行人顺顺利利地进了宫。
车到了内宫便不能再用,众人只能下车步行去养心殿,天气一改上午的晴朗,乌云蔽日,阴沉沉的。
侯公公见了来人,神色不见悲喜,只进门通传。众人在外排成一排,云萱除了每年的除夕宴会和傅仪方一同进宫,对宫内并不算熟悉,现下将要面圣还有些紧张。
长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让她添了几分安心。
魏国公进去约莫半个时辰,侯公公一甩手中拂尘:“宣四皇子、四皇子妃进殿。”
二人进入养心殿,见秀帝坐在龙椅之上,眉头紧锁,下颌隐隐鼓动,室内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来。侯公公拿了蓝大人死前的书信递到他二人手中,微微颌首示意两人看看,悄声出了屋。
“你是说,叶玄礼不仅参与春闱舞弊,还对傅仪方动了手?”他眸中暗流涌动,手中攥着茶杯,指尖发白。
“是。傅大人风华正茂,不过入狱三日就身死,臣本就觉得有些蹊跷,待今日问及薛大人,才得知傅大人死于中毒。”魏国公话回道一半,意味深长地看着云心二人,“这案子还是王爷和王妃查的。”
萧煜心中一惊,傅仪方身死之事他二人所查证据直指叶家,如今被魏国公提出,与春闱舞弊之事合并,倒有墙倒众人推的意味。
蓝敬微的书信虽然长篇大论,可并无闲笔,详细写明了他们调换朱卷墨卷的过程以及将罪责嫁祸给傅仪方的计划,正和云心二人的调查如出一辙,只是没有提到舞弊名单从何而来。
秀帝手中的杯子被他摔在地上,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好啊!”
他视线转移到萧煜身上,正要问话,屋外侯公公敲响了门。
“陛下,端贵妃求见。”
叶婉依本来怀着身孕,近来颇受圣宠,几人听到屋外有隐隐的哀求声。秀帝闭了闭眼,她消息还真是灵通。
“不见,把她送回长信宫。”
屋外侯公公应了一声,很快那哀求声便远去了。
“你二人查过傅仪方的死因?”秀帝声音又恢复平静,外面隐隐有雷声传来。
事已至此也不必再瞒,萧煜和云心二人将所查到的线索尽数说出,包括他们是如何发现的王大个子,叶家的玲珑瓷如何出现在了他家,以及小厮最后被叶家的死士杀害。
秀帝中途还传召了薛科和几名证人,连宫外的赵娘子都被叫进宫问了话。
他似乎不愿相信是叶玄礼做的这一切。
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雨,屋檐上叮叮咚咚的声响持续了两个时辰,末了秀帝只留了云心姐妹和萧煜。
龙椅上的人声音沙哑疲惫:“傅卿之死,朕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40. 赐死
叶玄礼在养心殿外冷眼看着一切,心中猜想了个大概。春闱舞弊之事非他所为,可如今证据全部都指向他一人,陛下连一个面圣的机会也不肯给。
府里这个管家,不知是哪位大人手下的细作,在他府上当差十年如一日,竟然在这个关头将他推到台前,自己逃之夭夭。
他早已被雨淋了个透,衣服湿冷地贴在身上,头脑却觉得无比清醒,不禁嘲弄一笑。
英明一世,竟然将折在一个管家身上。
雨还未停,秀帝坐在养心殿久久不发一语,侯公公在他身边研墨,薛科和几名证人已经被送出了宫。
秀帝提笔亲自拟旨,一气呵成。
随后起身直奔养心殿外,留下一句:“朕去散步,魏国公传旨吧。”
众人跪送秀帝,而后魏国公起身,拿了桌前的圣旨,在目光看向圣旨时,眼底升起一抹讶色。
“这…”
侯公公微微抬头提醒道:“魏国公,还请赶快传旨吧!”
秀帝这番处置杀伐决断,赐死叶玄礼,废端贵妃为庶人。另恢复傅仪方太傅之职,加封长信侯,赏白银千两。
不怪魏国公惊愕,本朝开国以来,这是秀帝第一次拟旨赐死重臣。
云心磕头谢恩,傅家沉冤昭雪,她心中的石头放下,竟有些脱力。小妹的哽咽声模糊传到她耳中,似乎有人上前安抚了她,只不过云心五感似乎被厚厚遮上一层,像穿上了件加厚的粗布衣服,连眼前也被模糊了。
眼下被手指擦过,云心瞥见他指尖的湿意。萧煜凑在她耳边低低说着:“先别哭,宫门落了锁,咱们回清远居再说。”
这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
清远居内和离宫前的布置完全相同。云心和萧煜住在正院,特意收拾出西院给了小妹。当日云心种下的八仙花已经长成好大一株,花开的尤其大,将枝条压的不堪重负。
云心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些个来回,索性起身朝外走去,院内的石桌上摆着棋盘,一如那日她从昭阳宫回来,萧煜坐在桌前,闲敲棋子。
他见云心过来并不意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桌上的棋局和当时并不相同,正是博弈焦灼的时刻,云心拿了她这一侧的白子与萧煜下了起来。
他的棋风和本人给她的印象完全不同,前几步看似游刃有余,实际慢慢将白子绞杀在棋局之中,眼看着白子将输,又存了几分让棋的意思。
云心下着无味,起身拿了花剪修了修八仙花。
“姐姐怎么不下了?”他声音不大,抬头看向她的眼中并无波澜,像静止的湖泊。
“云心早就输了,殿下不必刻意让棋。”她头也不回,话说得实在生硬。
萧煜听了也不恼,门外有人匆匆走过的声音。他叫住了路过的小宫女,询问发生何事。
“奴婢是去请太医的,端贵妃…叶姑娘小产了,情况很危急。”宫女草率行过礼,直奔养心殿而去。
清远居离冷宫的距离不算远,不过走上二三十步,云心听了个大概,将八仙花放在桌上问道:“要不要去看看?”
萧煜摇头:“陛下未必不去看她,到时见我们也在,恐有落井下石之嫌。”
叶家如今虽然是大厦倾覆,可她与陛下也算做了几年夫妻,总能得一些怜悯的。
远处浩浩荡荡的八人抬轿子停在清远居门前,有两个宫女上前通传,是淳妃的轿子。
叶彩依申手撩开帷幔,从轿子上下来。她穿着一件宝蓝色锦袍,人被这颜色衬得有些老气。
云心见了她微微扯了嘴角:“见过淳妃娘娘。”
叶玄礼被一杯毒酒送上了黄泉,叶彩依虽然是叶家二房的女儿,可家族一脉相承同气连枝的道理她不会不懂,没了这棵大树,她的日子往后恐怕也不会好过。
没想到叶彩依越过她直接进了清远居,从桌上捻起一支八仙花。
“堂姐是最爱美的,如今在冷宫中定然没有珠饰,我讨要你们清远居一枝花,四殿下不会不肯吧。”她将花放在鼻尖处细嗅,眉眼间竟多了狠戾。
这副样子和当初的温淑妃有什么分别?
云心不寒而栗,看向叶彩依的眼神中多了提防。
萧煜拱手回道:“淳妃娘娘不过要一枝花,萧煜自然没有不给的道理。”
叶彩依眉头一挑,颇为满意地扬长而去。冷宫此刻大门紧闭,冷风簌簌,吹得木门来回发出吱呀声。
蕴红推开大门,合页处直接报废,整扇门掉在地上发出重重一声响。院内屋门糊的麻纸早都破损不堪,只剩下些褴褛挂在门框上,屋内除了叶婉依疼痛呻吟,还能依稀听到几句:“父亲是被冤枉的。”
屋内没有点灯,叶彩依推门进来,女人趴在地上,面色苍白。那一道顺着门缝晃进来的月光刺得叶婉依遮着眼睛,还神思恍惚地喊了声皇上。
叶彩依借着月光看到她裙摆处溢出的血,踮着脚绕过了那一滩红色,将八仙花插在地上那人凌乱的发髻里。
“好个娇柔的病美人,堂姐虽然身在冷宫,依然风华绝代。”
听了来人的声音,叶婉依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精致的长指甲抠在地上借力蹭过来:“彩依,堂姐不求你救我,可华儿你不能不管。”
大团的花将将歪在她鬓角,加上她脸上哀求的神色颇为滑稽。
叶彩依掸了掸被她蹭脏的裙角,曾经她在长信宫做掌事宫女的日子,也曾经被打的如她今日一般,像条狗趴在地上。
身旁的蕴红眼里有泪,看向地上那人的眼神中同样有几分大仇得报的快意。
叶彩依背对着地上那人说道:“华儿怎么说也是叶家的血脉,我自然疼他。”
叶婉依终究没活过这一晚,陛下也没来看过她。
云心枯坐在石桌边一整夜,直到第二日卯时,看到几名宫人抬着个布卷往宫外去了,布卷的缝隙里溜出一支枯萎的八仙花。
秀帝虽然被百姓评价为“仁厚”,可皇帝就是皇帝,薄情寡义的一面让人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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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萱从西院出来,见云心呆在桌前一动也不动,将手伸到她面前晃了晃:“长姐可是一夜未睡?”
外面有人敲门,云心正要起身,被小妹按在原地。
“快别闹了小妹,”她说着往门外一看,一位小宫女正提着食盒站在外面,怯生生的。
见了云心终于松了一口气:“尚膳监的清霜姑娘打发我来清远居,给您送些早膳来的。”
清霜的体贴心思全在饭食里了,云心接过食盒,从袖中掏出十两银子塞给小宫女。
“多谢你替我们跑这一趟了。”小宫女看到银子也不推拒,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同她方才含羞带怯的神色十分不协调。
云萱直盯着她走远了,将大门关上,讶然道:“难怪长姐自从进了宫,爹每年除夕宴都要给李公公塞银子。”
这皇宫真是好大一个销金窟。
昨夜宫门落了锁,他们只能在清远居这里借住一晚,正值多事之秋,能少待就赶快出宫。云心惦记着吃过早膳就走,去敲了敲正院的门。
屋内并未插门闩,被她一敲直接开了道缝。萧煜坐在太师椅上,身上还穿着昨日那间黑衣。
“王爷也一夜未睡?”云心走进屋内悄声问道。
萧煜如梦初醒,视线粘附在云心身上,轻描淡写道:“见你在外面坐了一夜。”
云心被他这句直白的话说得心里一动,莫名的有了那么点歉意。从前自己一人在宫里,有心事就在院里坐上一夜,茯苓几个小宫女虽然也会问上两句,最后都由她去了。
她拿铜盆打了清水端来,对萧煜说道:“王爷先洗一洗吧,一会用过早膳,咱们该出宫了。”
当云心再一次被云萱唤的回神的时候,她手中的筷子正悬在白糖糕上,萧煜坐在她身边神色如常。
“长姐,你是怎么了?从昨日下圣旨之后整个人就丢了魂儿似的。”
萧煜夹了一块白糖糕,放到她面前的瓷碟子里,朝云萱递了个眼神过去:“家里的事还有的忙,你长姐是想早点出宫。”
他这话说得倒不错,自从昨日傅家多了爵位,一早便有人在门口排上了队,等着和傅家重新攀上点关系。
傅云萱不在,赵娘子担起了代管之责,可是与这些官员的人情往来她并不了解,只能直言云萱进了宫,还不知何时能回来。绕是这样还有几个锲而不舍的官员在门前等着,其中就有应天府尹裴大人,和他的小儿子裴沐。
裴沐自从当街被傅云萱抽了个巴掌,自此心里就落下阴影,对她是连一面也不想见,偏生自己的父亲是个墙头草,当初傅家没落时要他去退婚,如今傅家得了势,父亲又说什么都要拉着他再来拜访。
就傅云萱那个暴脾气,他若真和她成了婚,往后还不知道被她欺负成什么样。
他想了想那日身着白衣的女子竖着柳眉,喊出的那句“你可别求饶”,再一看前后几位官员落在他身上那玩味的眼神,只觉得多一刻都待不下去,转身要走。
41. 回府
傅云萱从他身后走来,身着一袭白衣,头发依旧梳成男子式样,在脑后高高束起。她走过裴沐身边,看也不看他一眼,直直奔大门而去。
赵娘子远远看见她,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回话:“妾身已经劝过这些大人了,他们偏生要在门口等小姐回来,小姐可要见他们?”
云萱颔首,对赵娘子久违地露出一个笑容:“还是见吧,不然他们也舍不得走。”
正厅内放了一壶清茶,这些官员左不过就是来和傅家结交的,或是曾经傅仪方的门生害怕落下一个“忘恩负义”的名,或是傅仪方的好友携礼物前来,顺便介绍自家小郎君给云萱。
她若是嫁人,以整个傅家作陪嫁,又无父母,俨然就是世家嘴里的一块肥肉。
打发的差不多了,云萱拿起瓷盏狠狠灌了一口茶,愤恨道:“都是些墙头草,父亲出殡那日怎么不见他们来?”
她这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门外的裴家父子听了个清清楚楚,裴沐本就存了归家的心,更是臊的满脸通红,裴父低语:“都到了这一步,你可别想着退缩。”
话音刚落,屋内的赵娘子便开了门,请两人进去。
裴父整理衣襟,迈着四方步进了屋,好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裴沐紧随其后也坐在云萱对面。
傅云萱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面上并无表情:“裴大人今日来府上有何要事?”
这句话压根没提到裴沐,再结合傅云萱以往那个欠揍的脾性,显然一上来就要逐客。
裴父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眼看过去:你小子想跑,回家就断了你的月例。
他轻咳一声,张口道:“府上新封长信侯,又加之令尊令堂去世,百废待兴。我过去与令尊颇有些交情,这就携犬子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的。”
云萱也没留面子,一句话顶了回去:“接待二位的时间足够我查两个铺子的账,裴大人真想帮忙,不如赶快回家。”
裴沐这下真是急了,一拍桌子,面前的茶盏溅了几滴茶水出来:“傅云萱,你怎么和我父亲说话呢?”
裴父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我也不和姑娘打机锋,裴家想与傅家再结姻亲,不知姑娘愿意不愿意?”
云萱被裴家这不要脸的做派气的笑出了声,指了指裴沐,终于肯分给他一个眼神:“裴大人来之前没问问你家小儿子,当街被我抽了一巴掌,如今还来娶我,他肯受此辱?”
被当众点出,裴沐羞愤交加,终于要发作。
裴父也终于卸下那道貌岸然的伪装,眸中风起云涌:“姑娘,说话且留三分。世事无常,今日你傅家沉冤得雪,加封爵位,安知他日就没有落魄之时?”
云萱翘起腿,连一眼都不愿意再看他二人:“对别人我留八分,对你裴家,这样就算客气了。”
裴父紧咬牙关,吐出几个字来:“好,且待往后。”
说罢拂袖而去,连带着裴沐一起出了门。
见完了最后一家人,云萱高兴得差点没把翘起的腿搭在桌上。
赵娘子拿了账本来放在桌上,与裴家那两人擦肩而过,颇有些担忧:“裴家是应天府尹,小姐就这样得罪了他们,恐怕不好吧。”
云萱摆摆手,满不在意:“他家这样的品性,我若不同意结亲就一定会结仇,不如早些料理。”
桌上眼见被一摞一摞的账本堆满,云萱额角抽动,刚想告饶,只听赵娘子说道:“我刚刚好像听小姐说要查账?”
云萱:……
傅家这边应付完了人情,王府门前也是宾客满盈,放眼望去,薛科、李永书等人早就等在门口,还有些琼州来的书生,是来府上参加清谈会的。
琼华和虞渊谢宁几人忙进忙出,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见王府的马车停在门口,同几位宾客打了招呼,前去迎云心和萧煜二人。
宫中一日,两人都一夜未睡,神色却不见疲惫,反倒多了几分宁静与释然。
薛科对云心二人遥遥一拜:“大理寺谢过王爷、王妃。如今春闱舞弊案告破,二位功不可没。”
云心只略微福了福,探查这案子本是出于维护父亲的清誉,并不是什么协助大理寺办案的好意。
薛科也不多做打扰,圣上特批了他两日假期,还得回家去陪他家那位夫人,今日还约好了去东市的首饰铺子呢…
“这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啊。”李永书看着薛科远去的身影,抚了抚花白长髯。
如今两位太傅都死在任上,这个位置又空悬出来,秀帝属意李永书来接任太傅,对此朝堂还颇有微词。
一脚跨进门槛,李永书又恢复以往那副老顽童的样子,指了指琼华,做了件对德高望重的老官来说颇为跌份的事情。
告状。
“我来时摘了院中的梨子和苹果,都是最高处结的果子,叫你家这个小丫头夺了去。”
琼华手中正端着茶盘,听了这番控诉委屈道:“奴婢可不敢,李大人来时手里足有两三斤果子,奴婢是怕他拿着累坏了。”
李永书一吹胡子,鼻间哼哼。
琼华走近了给他看了看茶盘,里面有几样王府常备的点心,还有一盘子刚削好的水果。
“大人你瞧,都削出来了,等会拿给学子们也尝尝。”她一边哄小孩似的柔声细语,一边走到正厅内的八仙桌前,将茶盘内的东西放到桌上。
王府内和宫中清远居是相似的布置,院中尽是野花野草,生的郁郁葱葱。几名琼州的学子在院中逛了逛,得了些意趣,找王府的小厮要了一块竹席,就那么铺在地上饮酒作诗,好不快活。
他们的声音恰好传到正厅,李永书正色道:“你们叫这几名举子来,若真是为了清谈,外祖父我不说什么。可要是还想查春闱舞弊的内情,我还是要劝上两句。”
“如今朝野上下已经叫这事闹的人心惶惶,叶家倒台,牵连甚广,可见陛下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赐了叶玄礼死罪。且圣上身体有恙,不管他是不是真凶,这事就到此为止。”
云心点头称是,见李永书要走,着琼华去送了送他。
屋内只留下云心和萧煜两人,两人对视一眼,无奈笑了。他们的心思都被李永书猜了个透,这案子证据完善的太过突然,好像是谁刻意送到人前一样,叶玄礼又死的仓促,根本没有分辨的机会。
简直就和当初给傅仪方定罪时如出一辙。
萧煜拿了一块苹果放进嘴里,还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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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很甜。
他自然而然地又拿起一块递到云心面前:“好吃,姐姐尝尝。”
云心被他这个动作吓得后退一步,摆了摆手:“多谢。”
对面那人什么也没说,眸中笑意浅淡,偏执地又往前递了递。
云心被他的含情眼勾的有些恍惚,就着他的手把那块苹果吃了下去,红舌难以避免地扫过了他的指尖。
“姐姐现在什么打算?这几个书生,还查吗?”他捻着指尖,云心看到他动作间拉岀银丝,是她留在上面的…
强迫自己将理智回笼,她回想李永书方才的话:不管他是不是真凶…难道他也认为真凶另有其人?
早上宫里传来消息,圣上拟旨后淋了雨,回宫大病一场。大理寺将叶家大房几乎全部查办,除了早早告假的那位管家已不见踪影。
可这位管家在春闱舞弊中起的作用,几乎和叶玄礼一样重要。
萧煜在旁补充道:“当初我去拜访外祖父,他提出去查舞弊名单和王生这条线索。”
云心点头:“我们先听听几个书生怎么说,随后再定。”
院内那些书生饮酒联句,他们二人过来的时候,有几个已经微微喝醉了,面上泛红。
见到王爷和王妃,领头的书生起身长鞠一躬:“小生窦不才,见过王爷、王妃。”
云心手中拿着茶盘,里面是方才正厅摆着的几样点心果品,放到竹席中间:“几位学子好兴致,我和王爷听了也想加入,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
窦不才等人自然愿意,只是如今他们是席地而坐,王爷王妃都是宫里的贵人,怎么和他们一般坐在地上。
几人正不知如何是好,萧煜伸手示意窦不才往旁边挪挪,一撩衣摆坐了下来。云心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坐在萧煜身边。
“我们几个读书时听闻傅大人的风采,今日一见王妃,便可得知一二。”
窦不才说着,端起一杯酒来,对同乡们举杯:“咱们敬傅大人一杯。”
云心也跟着饮尽一杯,她本不胜酒力,一杯就是极限了。
“父皇特下圣旨加封了长信侯,岳父在天之灵想来已得到告慰了。”萧煜放下手中酒杯,无奈一笑,“可惜逝者已矣,再怎么补偿也难抚平生者的伤痛。”
几名学子听了萧煜这话,面面相觑。他言语间明显是对秀帝不满,可即使不满,也不该当着他们这些外人的面说出来。
窦不才打圆场道:“王爷真是吃醉了酒,也怪我们,明明是清谈,怎么就谈到傅大人身上了呢?”
另外几名书生也打哈哈将这段揭了过去。
云心自小就习诗书,学问应付这几个学子绰绰有余,只是苦了坐在她下首的窦不才,每每被她留下的扣子刁难得够呛,一连喝了四五杯。
其它几个学子也起了胜负心,到最后竟然和云心一句一句对上,又都喝得将醉不醉。
这正是套话的好时机,云心脑内突然闪过了白嗣的那段唱词,
“歌舞亭台归园处”,归园是一处,那歌舞亭台…
以白嗣当时的心境,这会是闲笔吗?
“此前云心听闻王生还在京城登台唱戏,不知是哪家戏园?”
42. 立命
几名举子本在半梦半醒之间,听了云心这话,下意识笑了,纷纷说道:“就是花街那边的水月楼啊。”
谢宁听到“水月楼”觉得有几分熟悉,再一看那边歪坐着的书生,那不就是前两日和他谈王生的那位!
他眼珠一转,凑到云心身边:“王妃,这个事情我去打探…”话还没说完,被萧煜扯住衣领向后拉了一把,迎上他寒凉的眼神。
知道了…
他颇为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给萧煜让出一块地方。
“谢宁地方话说的好,花街鱼龙混杂,让他去很合适。”萧煜眼瞧着谢宁恨不得把“我很有用”四个大字写在脸上,终究开了口。
云心虽然不知谢宁怎么突然对这事冒出极大的热情,依然顺水推舟:“那就劳烦谢宁大人了。”
谢宁表情顿时像出了狱的囚犯,那简直就是一个,如鱼得水?
其实真正吸引谢宁的,是可以去花街的机会。赵娘子此前说过她出身花街的怜香楼,如今借着办差,可以一探究竟。
府内虞渊和几个侍卫负责把醉倒的书生们带到王府的厢房,几个书生都还算是体面人,身上并无异味,酒品也还不错,都安安静静地在榻上睡着。
琼华拿了解酒汤来,刚好碰到了从厢房出来的虞渊。多日不见,虞渊身上这件衣服又有破口,琼华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
“姑娘去做什么?”他本来就比琼华高很多,臂展长,不费多大力气就将琼华拦在门外。
琼华下巴朝手中的茶盘一努,回道:“王妃怕这几个书生真的吃醉了酒,明日起床头疼,叫我送解酒汤来。”
虞渊想到屋内的情境,又看了看面前的女子,不动声色地将她手中的茶盘接了过去。
“我帮姑娘送进去吧,你…不太方便。”
琼华手中一轻,就看虞渊已经进了屋。她索性从腰间拿了荷包出来在门外等着。
虞渊做的是审讯的活计,哪里干过喂别人喝汤这样的精细活?
几个书生睡梦中被人捏着下颌灌了一碗醒酒汤下去,基本都是喝一半吐一半,衣襟上都被褐色的醒酒汤染的出了印子。
还没到一盏茶的功夫,虞渊就从屋内出来了,拿着空壶和茶盘。
琼华讶然:“这么快就都给他们喝下去了?”
虞渊嗯了一声,被琼华拉着坐下。
她自荷包中掏出了针线,拉住了虞渊的衣袖。虞渊面上赧然,作势要收回,被她拦住:“哎,你看看你这个袖子,我给你补补。”
他将手腕翻过来才看到那处裂了个口子,足有两寸长。
他一安静下来,五感更加灵敏。
女子衣领间传来一阵馨香,虞渊曾经闻过这个味道,好像所有傅家人身上都会带着这样的香味,可放到她身上就显得那样纯净,和她的人一样。
琼华的眼睛盯着他的袖口,听到对面那人的笑声,头也不抬道:“有什么好笑的,笑自己把衣服穿成这样?”
“笑你可爱。”
虞渊那句话轻飘飘的,却惊的琼华手上一抖,针尖在他手腕上刺出一个血点。
她看到男子手腕上冒出的血珠,哎了一声,连忙把针别在他袖口上,又吹了吹。
“原以为只有谢小郎君喜欢瞎说话,没想到你也一样。”琼华剜了他一眼,虞渊的眼中仍然充满笑意。
“是不是傻了?都不觉得疼?”针扎的不深,只扎破一点皮,很快就结痂了。
琼华又开始缝了起来,威胁道:“你最好先别说话,不然小心我再扎你。”
她的手工活在傅家也是相当出色,小姐的衣服从前有绣花勾了丝的,都是琼华一点点补上,缝这样一个袖口不费多大力气,末了她取出荷包里的缝纫剪,干脆利落地将线头剪掉。
“你试试吧,看看袖口紧不紧?”针线被她重新收好,正要将荷包别回腰间,被虞渊的手攥住了。
“姑娘缝补的衣裳果然合适。”他眸色沉静,袖口随着动作也抻平了。
虞渊指尖一勾荷包的圈口,将荷包轻松地抛到了自己怀里。布袋外面绣着精巧的青梅,在最底下,还依稀有个“华”字。
琼华被他抢了贴身之物,想要夺回来,边伸手边骂道:“你真是和谢小郎君学的可以,抢我荷包做什么?”
虞渊躲闪了两个来回,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递到了琼华手里,告饶道:“我用此物和姑娘交换。”
琼华这才分了神看向手中,是一把极精致的玉梳。
她心中有了些隐秘的猜想,呼之欲出。
“我想和王妃求个恩典,娶你做娘子。”
琼华听了他的话,果然愣在当场。虞渊从小住在宫里,这还是头一遭遇到中意的姑娘,有了一番不追到手不罢休的心思,说完这句话,他又攥了攥手中的荷包。
可怜的布包原本就被装得鼓鼓囊囊,他又是习武之人,更收不住力道,被他用力一攥从口里漏出几颗桂花糖来。
看到自己的贴身之物被他“蹂躏”成那样,琼华眼中蓄起一包泪,破罐子破摔道:“你喜欢就拿着吧,我只当荷包丢了。”
她是真动了气,将玉梳放在桌上,端了茶盘就要走,虞渊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好在有些腿长的优势,挡在了琼华身前。
真要张口时又磕磕巴巴:“对不住,我是真心喜欢姑娘…”
琼华眼泪早收不住,哭的鼻子囔囔的:“少骗人了,我们才认识多久。”
“就是从见第一面开始,我就觉得姑娘你很漂亮。”虞渊说着,眼前的女子抬头看向自己,正有一滴泪从她眼眶滑下。
“后来几次和姑娘共事,渐渐地就察觉了自己的心思。”剖白心思的羞耻更胜过表白的那一刻,虞渊只能将说了一半的话咽回肚子里。
他伸出手替琼华擦了眼泪,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又拿了桌上的玉梳。
“我考虑考虑吧。”女子声若蚊呐,却一字一句地都进了虞渊的耳朵。
“既如此,这玉梳就放在姑娘那里保管,若是哪天姑娘同意了…再和我说便是。”
云心总觉得送完醒酒汤回来的琼华有些奇怪,很难形容,就像是人还在,魂丢了。
同样奇怪的还有萧煜,自从谢宁出门去花街打探消息之后,萧煜就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原来王妃的诗书竟这样厉害。”
阴阳怪气。
门房递来了一封书信,是给云心的。她拆开一看,竟然是云萱的字迹,两家距离那么近,她能有什么事非要写了信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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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才看了第一句,云心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如今云萱正埋头在傅家的各式账册当中,被赵娘子牢牢看住。她还谈及裴家又来到府上结亲,被她赶了回去。
末了,云萱单独列了一行,明日是父亲的尾七,邀云心一起去祖坟上祭拜。
案子了结,她们确实应该和父母交代一番。
云心提笔写了回信,又交给门房,只有一个字:好。
晚间,谢宁自府外风尘仆仆地回来,才进院就准备拿琼华手里端着的茶,被虞渊抬手一挡。
他正要胡扯上两句,见虞渊的神情变化,视线来回在两人身上逡巡,恍然大悟:“哦!你们是不是?”
容华阁内还亮着灯,谢宁没再和二人闲聊。他整理思绪进门回话:“主子,我去查了王生所在的那个水月楼,他们和旁边的怜香楼关系匪浅,据说王生在科举之前还不少在怜香楼花钱。”
这便非常奇怪,王生本人据打听,做派阴柔不说,恐有断袖之癖。怜香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他去那里做什么?
谢宁继续说道:“我去了怜香楼,找鸨儿使了些银子,随口提了几个作弊举子的名字,她竟说都是怜香楼的常客,而且凑巧的是,他们找的都是同一位姑娘,叫银珠。”
他说着止住了话头,朝萧煜使了个眼色。
云心追问:“你可见过那位姑娘了?”
谢宁努力扯出一个笑,这银珠姑娘好巧不巧,就是被魏国公世子瞧上的那位清倌。
说起将这位清倌赎出青楼,还是他主子出的主意,这话当然不能和云心坦言,只能骗自己将谎话说的信以为真:“这姑娘约莫五个月前自己花钱赎了身,已经回老家去了。”
萧煜明白了谢宁的意思,配合着他打起了马虎眼:“既然查不到这个姑娘,怜香楼内总还会有什么别的线索吧?”
谢宁回道:“这姑娘的常客,其中有一位就是叶玄礼府上的管家。”
各条线索都直指叶家,或许云心的怀疑真是多余的,叶家害怕事情暴露,才会连遮掩都不肯,直接派了死士去赵娘子家杀人。
萧煜示意谢宁出去,屋内一时间静了下来。
“叶家真是幕后指使。”云心说着,想到不久前季十一传回的消息。
这些日子季十一接管了东市的茶楼,生意经营得中规中矩,不过凭他的机敏,倒是攀上了几家官员的采买,其中正好有一家提到过叶府的小厮同蓝家来往频繁。
可蓝家的书信上从没有提到过怜香楼…加上至今还未找到的叶府管家,以大理寺的能力,按官牒,相貌都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简直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怜香楼做的是皮肉生意,要想藏个人或送人出城,应该不是难事,说不定管家就是借着银珠搭上怜香楼这条暗线逃跑的。
身旁的人走到背后,将下巴搭在她肩膀上,从后面环抱住云心。
“怎么,如果谢宁查过这最后一条线索,发现不是叶家,云心姐姐会替他们翻案吗?”
曾几何时,还在做大理寺卿的父亲被年少的她问了同样的问题,当时父亲是怎么回答的?
“傅家人,当为生民立明,无论高低贵贱,只求无愧于心。”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和当年的父亲如出一辙。
43. 醉酒
京城郊外。
乌云蔽日,秋风萧索,花伯一早就在墓园擦洗碑文。头天下过雨,扰得不少生灵少了一天的嚼裹儿,有几只聪明的鸟雀正在偷吃供果。
李永书来王府带的苹果和梨子没能吃完,云心带在身边,刚好填补空缺。
姐妹二人本想安安静静地祭拜。可今非昔比,傅仪方恢复了官身,又加封爵位,附近的官员和曾经的门生将他排位前围得水泄不通,更有甚者拿了笔墨在抄碑文。
云萱对这帮官员十分不耻,偷偷在后面翻了个白眼。
等他们足足折腾两个时辰,直到祝铁崖来才纷纷散去。
他对那些官员视若无睹,衣着整洁,神色肃穆,颇为正经地拜了三拜,又认真地从上到下看着碑文,半晌发出一声慨叹:
“傅兄,好个为生民立命,若天下的官员都如你一般,官场内必清如水廉如镜。”
石碑料子粗粝,坚硬无比,祝铁崖伸手摩挲两下,莫名地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傅仪方活着时和他并无交集,当他看了这碑文才惊觉两人竟是知己。
他朝云心姐妹遥遥一拜,坐上了回城的马车。
云萱如今是傅家的当家人,给父母烧了纸钱,那被火舌舔过的白纸轻飘飘地化了灰,还有些不听话的打着旋儿飞上天去。她拿火钳拨了拨未烧完的纸屑:“父亲,母亲,女儿没听您二老的话,和裴家定的亲让我给退了。”
“以后我就好好守着咱们家,真要成婚,就招赘一个,别担心。”她说罢磕了三个响头,又往旁边挪了挪,悄悄说道,“长姐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我看到她马车上拿了酒菜的,估计要在这待一天。”
云心跪在小妹身边,没理会云萱偷偷告状的行为,又拿了一盘供果放在碑前:“父亲,母亲,女儿昨日追查春闱舞弊,叶家倒台是罪有应得。”
故人已去,大仇保了一半,云心想起昨日夜间那句“立命”的大论,若要维护世间正义,她的所为不过蚍蜉撼树,当着亲人的墓碑,却不知道怎么说不出口。
五内淤积一股悲伤,好似再多想一刻,她就会被无力和愤懑从头到脚填满。
云心只能急寻个话题转移注意,指了指云萱:“傅家的产业小妹管的很好,珠算虽然还没什么进步,好在有个赵娘子帮衬着。”云萱被她这样说,嗔怪地看了云心一眼。
视野中出现一抹碧色衣角,她不自觉地往后看,这一看不要紧,赵秋月正笑盈盈地站在她身后,手中还拿着傅家的对牌,显然是来叫她回去工作的。
赵娘子人长的好看,可这会笑起来怎么就那么瘆人呢。
这些日子云萱被那些个茶叶铺子成衣铺子的老板折腾的一脑袋官司,好不容易到了父亲尾七,借着也算偷个闲。
想不到赵娘子这么快就追了来,云萱告饶道:“秋月,让我和爹娘说会话。”
赵秋月也不同她斗智斗勇,只上前也朝着傅仪方的墓碑拜了拜:“老爷,如今家中只剩下二小姐,不仅要应付人情往来,还要巡视铺子,查账算账,实在是忙不过来。”云萱听着她一番剖白,只觉得道出了自己的心声,随着她一起点头。
“所以,”赵娘子话锋一转,“不如早点赐个小郎君过来,帮小姐一起打理事务。”
这话云萱却越听越不对,说到底是叫她早日成婚,她面上赧然,起身反驳:“姑娘我忙的过来,不用找别人。”
随后直奔马车,和赵娘子回了傅家。
云心见小妹风风火火地走了,连火盆里烧的纸钱都没熄,摇摇头叹道:“往后小妹还不知找个什么样的郎君。”
夜间,四王府的马车终于进了门。萧煜在王府苦等了一日,若不是有几个信得过的侍卫随云心同去,他几乎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
琼华扶云心下车,她本身个字要比云心矮上几寸,小姐又整个人赖在她身上,像没了骨头,只能努力向前蹭动几步。
“王爷,王爷!”她勉强撑了最后两下,膝盖一软就要倒,萧煜听到马车进门就从正厅向外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云心面上浮起两朵红云,比他们成亲那日她喝过酒还要红,几乎变成一摊液体靠在琼华身上。
他赶忙把琼华解救出来:“王妃这是怎么了?”
云心根本不等琼华回话,两只手也攀上萧煜的脖颈,做出一副要背的姿态:“父亲背圆圆回家。”她话说的黏黏糊糊,偶尔有酒香从身上传过来。
琼华低头回话:“小姐她在车上吃了好些酒,奴婢怎么劝也劝不住。”
身上的人总也不安分,肉贴着肉,女子的温热吐息喷到他颈后。
又痒又热。
萧煜无暇再多说,强压心神背着云心进了容华阁。
长生颇有眼力见地将屋内的灯早早点燃,又拿铜盆打了一盆水放在室内的架子上。
招呼其它小厮和他一同退了出去。
萧煜将云心放到榻上,那人红唇微动,好像又说了什么,他凑过去听。
“爹爹和圆圆回家。”
这两个字萧煜是认得的,那日回门他缠了云心许久,被她在手心里悄悄写下的小字。
彼时这“圆圆”二字,他还以为是云心开的个玩笑,谁家给女儿的小字这样…清新脱俗?
如今被女子这样瓮声瓮气地念叨着,倒真有了些撒娇的意味。
他从未见过云心撒娇。
这副样子实在少见,萧煜只愿独享,自己打湿了帕子给她擦拭脸颊,又将头上堪堪点缀的那朵白花摘了下来。
云心躺在榻上,头脑中正做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的傅仪方还很年轻,连白发都没有几根,是他还在做大理寺卿的时候。
他带着云心去京郊踏青,在草地上背着她,身后还拖着个纸鸢。
纸鸢的形状颜色都看不清,只有头顶的阳光格外刺眼,之后她被放了下来,傅仪方的身影也越来越远…她边追边喊他回家,可怎么也叫不回来。
榻上的女子睡的并不安稳,眉头微皱,偶尔传出几句呓语,都是和傅仪方有关的话。
她猛地起身,恍惚间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头脑像被人放在石臼里反复地杵,胃里也全是灼烧感。
烛火葳蕤,有个身影正坐在她身旁,云心才吃醉了酒,视线模糊,依稀辨认出是个男子。
“你是什么人?”她摇摇晃晃地要起身,那人赶忙过来扶住了她。
一碗解酒汤递到她嘴边,这时她倒有了些记忆:“我不喝这个,他们喝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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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出来的。”
萧煜听了这话颇为好笑,昨日虞渊给几个书生灌了醒酒汤,吐出来的那些都溅在了衣服上,今日几人醒来时,捂着下颌呼痛,这才明白虞渊做的好事。
云心出门前还特意赔了一人一件新衣裳,押着虞渊给赔了礼。
他耐心哄道:“姐姐吃醉了酒,不喝解酒汤明日要头疼。”
云心本就是下定了决心借酒消愁,如今动用那点所剩不多的脑筋,也没想出他这话的道理。
于是难得选择做了回不讲理的人:“我说不喝就不喝,都是药味,像宫里的酸梅汤。”她伸手拨开面前的瓷碗,竟泼了半碗到萧煜身上。
萧煜恍然大悟,那日在宫中就猜到她对这东西不大中意,没想到竟然这么挑嘴,酸梅汤都是放了药材的,不想有药味,恐怕只能将水果榨汁给她喝了。
云心难得有这样天真坦白的姿态,从前存的那些隐秘心思又一点点滋生出来:是不是现在问她什么都会如实回答?
他眼眸深沉,定定地注视着那人。
“姐姐有没有心悦的男子?”
云心揉了揉眼睛,那询问的声音像是从天外来的,她下意识回道:“没有啊。”
又咂了咂嘴,似乎觉得这回答不妥,补充道:“但是我有夫君了。”
她自己念叨着,萧煜替她盖好被子,还被一扭身子躲开了。
萧煜也像吃多了酒,那句“没有啊”在耳边荡了几圈,让他五味杂陈。
看着榻上把自己和锦被扭成一根麻花的人,萧煜鬼使神差地使些力道将她身子摆正,整个人俯身在她上方,硬是按着她肩膀一字一句地问:“那你不心悦你夫君?”
她半闭着的眼睛睁开,眼波清澈:“那不是陛下赐婚吗?天命难违,傅家家训要忠君敬主…”舌头发木根本不听使唤,她又囫囵说了些大道理,萧煜听着卸了力,从床上起身。
床榻上传来一句委屈巴巴的控诉:“你去哪里?”
她鞋子早踢的不知道踪影,一只小脚自床榻上伸了出来,微微勾着,撩得萧煜又动了心,将手里重新打湿的帕子搭在铜盆上。
“你都不心悦我,还不许我走?”
他捏着女子的脚丫放回锦被里,她的体温将锦被煨得暖暖和和,让他也舍不得走。
云心还沉浸在方才背过的傅家家训中,萧煜最后这句话是半分也没听进去,呜咽着小声说道:“家训我做到了,可我想爹爹。”
萧煜一时没了话。
他没办法与云心感同身受,甚至听到方才她说的“爹爹背圆圆”,这样的经历他根本联想不到自己身上。不说是他,其它几个兄弟恐怕也没有这样的待遇,有哪个皇子敢趴到皇帝背上让背的?
就说哪天秀帝在宫中驾崩了,萧煜恐怕也不会如云心今日这般伤心。
“他不会回来了。”床上的被子让她折腾成了一团,声音从里面闷闷地透出来。
萧煜被她这一会清醒一会迷糊的样子弄的无语,重新倒了一碗解酒汤送到她嘴边,这次云心倒是就着碗乖乖地喝了下去。
往后不能让她再喝酒了,酒量又小,酒品…只有他知道就好了。
云心就这样闹了半夜,容华阁的灯烛也亮了半夜。
44. 郊游
云心醒来时,视野里世界都颠倒了方向,头依然有些钝痛,身上盖着一床锦被。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昨日和琼华回程的马车上,自己将一壶酒都灌了下去,之后便做了个美梦,连怎么回府都不记得。
“姐姐醒了?”萧煜从厢房过来,他穿一身墨绿色的圆领袍,阳光斜照在他身上,印出身上的痕迹。
是棕褐色的,和昨日几个书生身上的痕迹有些相似。云心左右环顾,发现了桌上摆着的瓷碗,暗道不妙。
“王爷的衣服?”她指了指那人胸前的部位。
萧煜不以为意,说出了她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无事,昨夜手滑,洒上了些醒酒汤。”
……果然。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床上起来,又是怎样洗漱用早膳的。萧煜全程无话,这是他们成婚后最相安无事的一个早上。
可云心总觉得今日的萧煜有什么不同。看向她的频率总是莫名了多了些,眼神里还多了一点,进攻欲?
这眼神她并不觉得陌生,和云萱在马球场上预备抢球的时候如出一辙,她一个激灵,自己又不是球,哪来的这种幻想。
终于,在被火热的视线盯得全身发毛之前,云心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问道:“王爷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萧煜咽下了最后一口白糖糕,淡淡道:“早上让琼华上街买了一只纸鸢,怪好看的。”
他给云心和自己面前各倒上一杯茶,朝云心一举杯,倒有了些洒脱意味,不像是茶,像喝酒。
“待会我们去放纸鸢吧。”
云心听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多大个人了,还玩这些孩子的玩意儿。
她这一急,呛了口水进去,差点咳出一篇七言绝句,萧煜今日绝对是有哪里不正常!
他眼中泛起一阵水雾:“宫里没人陪我玩这个,如今成婚了,姐姐好歹实现我几个愿望罢。”
他这个要求倒不难实现,只是和昨晚云心的那个梦不谋而合,直听得人心惊肉跳,难道她做梦时说了些什么?
“王爷,云心昨日吃醉了酒,恐有些失礼之处。”她喉咙仍有些灼痛,背后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拍着。
就凭萧煜身上的汤药印记,和他这副古怪神态,云心也能知道自己昨晚没做什么好事。
对面那人不以为意:“如果姐姐是说自己吃醉了酒背傅家家训的事,我认为还不算失礼。”
云心听得眉角抽搐,自己睡梦中真做了这么没脑筋的事?
随后萧煜又狡黠一笑,真假掺半地呢喃道:“当然还说了些别的,不过我们去京郊转上一圈,估计就忘干净了。”
言下之意很明显,不让他外传,就陪他出去一趟。
萧煜对付自己的手段似乎越来越熟练,实在可怕,云心坐在马车上极度后悔地想道:
往后可不能再吃酒了。
骄阳似火,马车行走在官道上,一行人优哉游哉,好不快意。
这回谢宁颇为大方地让出了驾车的位置,自己骑了一匹马随车走着。
他自从知道虞渊和琼华的事情以后,心里是又羡慕又嫉妒。
虞渊这个人,不仅沉默寡言,还经常一张嘴就能把人堵的没话说,他实在不能想象这样一个人竟然能比自己先讨到媳妇,当然琼华至今为止还没答应。
他又看了看自己这身粗布衣裳,当差以来攒的老婆本搭了进去不说,被赵娘子调戏个够,还没落得个名分。
如今身边人都是成双成对的,就他一个孤独鬼。
过于不孤独的云心撩开车帘一角,刚好看见在流金河旁站岗的兵士。
流金河的名字倒没什么典故,得名完全是因为河沙中真能掏出金子,传说一碗河沙半碗金,幼时的云心也曾好奇过传说的真假。
可惜河道早在秀帝还没继位的时候就被皇家管控起来,一方面防止平民百姓来河里淘金,另一方面,过了流金河以西,滁州就是个三不管地带。
襄国西边的八个游牧民族近几年一直对滁州虎视眈眈,时常来骚扰,久而久之人们都退居到流金河内,有些胆大的行商会同外族做些生意,借着优良地势和军队的防护,两边还算相安无事。
从京城西门出来顺着流金河一直向南,有一片葱郁的枫树林,再过了那片枫树林,就是草场。
马车走了足一个时辰才堪堪停下,虞渊轻车熟路地将车凳留给了琼华,自己从马车上翻身跳了下来。
这边的草地让河水滋养得松软,实在是一个跑马,放风筝都合适的地方。
被萧煜称作“怪好看”的纸鸢此时正躺在云心手里,造型很简单,纸面上画得精致,像一颗熟透的苹果。
这也太羞人了,当初张罗着来放纸鸢的那人自己不拿着,却叫她来玩,还美其名曰“我不太会,姐姐教教我。”
她手上拿着籰子,快跑了两步,那颗鲜活的苹果就颤颤巍巍地上了天。
远处流金河沿岸的兵士正在操练,百来个人列成方阵,看云心放纸鸢…
好在领头的百夫长识趣,又带着兵士去了枫树林那边的河岸。
没人盯着,她多少放松了一些,恍惚间回忆起昨夜那个荒唐的梦,有些记忆猛地钻进脑子里,一时出神,籰子线竟断了,高高飘着的苹果没了牵挂,落到枫树林中去了。
就像她父亲一样…
“我去把纸鸢找回来。”萧煜的声音打断了云心的思绪。
树林中枝支岔岔的,不说能不能找到纸鸢,即使找到了,也难免不会被树枝刮破。云心摇头:“只是个玩意,王爷不必去寻。”
萧煜已经走出去两三步,一阵风拂过鬓边,将他那句轻描淡写的话送到云心耳边:“进了王府的东西,就不能跑。”
说罢头也不回地直奔枫树林而去,虞渊也同萧煜一起去了。
马车内备着竹席,云心几人席地而坐,喝上些家里带来的果饮。这是琼华特意早起拿枇杷和梨子熬制的,秋日干燥,喝些更能清音润燥。
远处一辆马车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打头下来一个书生,身上背着书箱,正招呼身后的同伴。谢宁远远看过去,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那人正是窦不才。
不巧的是,窦不才也看见了他。
谢宁抓了把头发,只恨自己没随萧煜一同去找风筝。窦不才带着几个书生前来拜会,云心索性邀他们将竹席铺在一起,拼成了一大桌。
“王妃文采斐然,那日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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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都给胜了过去。”
这一行人中有当日没去参加清谈会的,窦不才介绍起云心时神色坦然,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
云心也起身行了一礼,他们琼州的几个书生,不似寻常的穷腐读书人,输给女子就要贬低几分。
窦不才左右环顾,见了谢宁,恍然大悟道:“原来这位小哥是王府的人。”
今科虽然没中进士,可读书人心中都有十个八个弯子。他将谢宁明里暗里同他打听的消息在脑中又过了一遍,挑起了话题:“说起来,甄兄是不是去过怜香楼?”说着看向了一个穿宝蓝色文士服的书生。
那书生被窦不才一句话震得愣在当场,手中的果饮洒了一身。
他还顾不上擦,慌张地看了看云心和琼华,冲过来捅了窦不才腰窝一下:“窦兄说什么呢?在场还有女子。”
窦不才不以为意:“古人常说‘食色性也’,怜香楼歌舞音律都有翘楚,甄兄不过去喝美酒,看美人,有何不能承认?”
窦不才这番话说的没打一点磕巴,末了还拿着手中的杯子朝谢宁遥遥举杯,眼神瞟向云心。
“这位小郎君和我打听过怜香楼,可惜那时甄兄没在,不然定要引荐你们认识。”他拿了书箱里备着的汗巾子,递到甄学子手中。
云心观察窦不才的神情,他大抵猜出了谢宁打听王生之事是王府授意,将这话茬接了下去:“是我小妹,她自小习琴艺,最近总不得突破,听闻怜香楼的银珠姑娘善琴,想请她来府上指点。”
借口找得恰如其分,大家小姐去花楼找姑娘来府上指点,肯定不如找一个离开花楼的娘子合适。
甄学子知晓缘由,也没了方才的羞赧,正色道:“银珠姑娘我昨日还在珠玑巷见过,只是不知道如今住在哪里。”
云心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得琢磨起他的话来。
谢宁昨日不是说银珠回了老家?
而且他方才口中的珠玑巷是平民很少去的地方,珠玑巷紧邻西市街,那处多是朝中大臣的官邸,像是各部尚书,京都府尹,魏国公都住在这条巷子。
一个赎了身的青楼女子,为何会去那里?
谢宁自觉心虚,追问道:“你可看仔细了?”
甄学子重重一点头:“这我骗王妃做什么?”
远处来了两人,琼华看到兴奋地拉了下云心的衣袖,指向枫树林:“小姐你快看,王爷他们真把纸鸢找回来了!”
随两人一起回来的还有流金河边驻守的兵士们。
正午时分,阳光洒在水面,果然像金子河中流动。
云心踱步到河边,离兵士还有一丈远的地方站住脚,却无暇欣赏这般美景。
五月前自己赎了身的姑娘…又出入珠玑巷。
面前横过来一只纸鸢,萧煜手中拿着从籰子里摘出的一个线头,眼中满含期待:“纸鸢我找回来了,姐姐能不能把它修好?”
云心朝人群努了努下巴:“琼华就能修的。”
萧煜不知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随后竟起了诵读的势,摇头晃脑道:“君子躬行己事,不求外援,傅家家训不知道多少条说的。”
又拉进了几分距离,坏笑道:“昨日姐姐亲自背给我听的。”
45. 怜香楼
云心三下五除二将纸鸢修好,递到萧煜手中:“王爷可以去试试。”
萧煜似乎没听懂她这赶人走的意思,去到人堆里将纸鸢给了琼华,转身又回了云心身边。
纸鸢重新升到空中,远处传来女子的欢笑声,云心被这笑声感染得心情大好。琼华这些日子经过傅家的变故,心中积郁,很多天没有这么快乐过了。
“看看琼华,多大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她说着,却撞进一泊荡漾的眼波中。
不知道萧煜盯着她看了多久,云心忽然回想起在宫中,那次他用发带蒙上眼睛,整个人无助又可怜的样子。
“姐姐在想什么?”
云心被他一句话唤的回了神,摇摇头,没把自己的旖旎幻想宣之于口。
衣袖被轻轻摩挲,手臂处传来让人心痒的热度,萧煜若无其事地蹭了过来,声音缱绻:“方才废了好大功夫帮姐姐找纸鸢回来,都没有奖励的?”
云心被他这黏黏糊糊的姿态震惊,不动神色地往旁边错了错:“王爷有什么想要的。”
云霞满天,不知不觉已过了酉时。
近来天气渐凉,郊外又比城里风大,萧煜只穿一件圆领袍,瑟缩着说道:“有点冷,让我取会暖。”
说罢靠的更近了。
想起来时候车上带了毯子,云心正要去拿,被他彻底拥入怀中。
醉迷糊了大半的脑袋在这一刻沉沦,她心烦意乱地做了最后一点挣扎:“王爷不如回马车上稍候,我叫他们收拾好了回府。”
那人听了这句话,怀抱更收紧了一些,在她耳边轻语:“你才说琼华她们玩的高兴,咱们再多待会。”
萧煜人虽然瘦削,个字却不矮,前面几次较量也让云心知道,若他认真要困住自己,根本无法挣脱。
整个背脊都被他的温度侵染地舒适熨帖,云心也软下身子,将萧煜当作一个人形靠枕,颇为闲适地打了个哈欠。
“之前给皇兄去信说要去荆州,如今没去成,他前日还来信问了。”他在云心耳边絮絮说着,胸膛振动从背后传来。
去荆州…这事早被她抛在脑后,如今重新被提起倒是感慨颇多。
季十一那里,自己近日还没有去巡视过,而且银珠这事谢宁神色有异,怜香楼背后又是谜团,她总觉得心中不踏实。
“有近两个月没有去各家铺子巡视了,既然还在京城,云心还是想把王府的事打理好。”
萧煜听了这话也没再坚持,只说回给三皇子一封信就好。
次日晨间,云心起了个大早直奔茶楼而去。这茶楼规模不大,主销的茶叶基本都是精品,只有两层小楼。
季十一穿着靛青色棉布长衫,袖口磨的泛白,却依然浆洗地十分干净,云心几乎不能把他和当日牢中的那个身影认作同一人。
他很少守着柜台不动,看小二忙不过来就会跟着干活。
眼睛虽然没有乱瞟,可五感几乎都被调动起来,云心刚一踏进店铺,他便看向门口。
“给这两位娘子安排楼上的位置,好生招待。”季十一吩咐小二,自己则回到柜台前整理账本。
伙计是个生面孔,人却十分机灵,长的也讨喜。他半边肩膀搭着块布巾,听掌柜这一招呼略微一怔,随即露出两颊的梨涡,将两位姑娘迎上了楼。
人才落座,桌上就摆了两杯茉莉花茶,是方才进店时就准备的,正腾腾冒着热气。
“两位姑娘先喝着,我们掌柜马上就到。”小二对云心笑着说完,又轻轻掩上了门。
脚步声越去越远,云心带着琼华到了走廊的露台边,借着楼梯旁的木门遮掩身形。
那小二虽然面上装得从容,下了楼梯就直奔季十一而去,拍着胸脯子问道:“掌柜的,这两位姑娘是?”
季十一不动声色地理好了账本,丢下一句:“照顾好楼下的客人。”
堂内足足坐了七八桌散客,小二转身就投入忙碌之中。
爽朗的笑声传到楼上,云心也跟着微微抿唇。
“东家这是对新招来的小二感兴趣?”季十一将拿上来的一摞账本放在桌上,随意问道。
“我对怜香楼的银珠姑娘感兴趣。”她说着看了一眼琼华。
两人主仆多年,早有默契,琼华拿了账本去隔壁雅间,屋内只留下季十一和云心。
季十一点头:“如今茶楼的情报在珠玑巷和落桐巷都布置好了,查人这事不难,只是单有个名字恐怕要废些功夫。”
她思索半晌:“你和我一块回趟傅家。”
.
傅家正厅。
赵娘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她昨日才看了一夜的账本,正在屋内补眠就被叫醒,睡眼惺忪的。
“赵娘子认识怜香楼的银珠姑娘吗?”云心说这话时紧盯着她,生怕错过一点反应。听到“银珠”二字时,赵秋月果然神色戒备。
她眼中明明灭灭,困倦之意全无,尽管体态放松,可眼眸中都是警惕,故作轻松道:“是哪位大人看上银珠姑娘了?”
没承认,也没否认。
依赵娘子的脾性,这个反应必然是与银珠相熟,以季十一的能力,这问题不在话下。
云心则拉着小妹进了内院,和琼华两人一番折腾,将云萱活脱脱打扮成了一个小公子。
若是季十一那边找不到银珠,也不能一无所获,直接去怜香楼打探或许更快。
说起怜香楼…这个地方她从来没去过,想要不借萧煜的人脉自己调查,就只能从昨日那个姓甄的书生入手,或者找其它能进去的人。
花楼那种地方,男子总比女子要方便些。
此前夜探大理寺时云心也扮过男装,只是过于女气,恐不能浑水摸鱼。云萱则与她不同,长相英气,又生得剑眉星目,稍加修饰便可。
云萱不知长姐要做什么,糊里糊涂地就被带上了马。
傍晚时分,花街刚刚开业,怜香楼和水月楼面对面开在入口两侧,各家的戏子花娘都卖力气打扮自己,走到花街上揽客,人群攘攘,将整条街都被浸染地带着香味。
扮上男装的“傅公子”正骑一匹骏马行走在花街上。
怜香楼门前的花娘见了云萱都眼睛发亮,只是看到坐在她身前的女子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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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消了揽客的念头。
花街的规矩,有女伴的客人不能再出手。
花娘们叹惋这好郎君都让别人抢了去,却见那骏马停在怜香楼不动地方。两人下马站定,云心蒙了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特意改了平民装扮,装作是云萱的相好。
云萱起初听到长姐的想法时差点以为她疯了,两个女子闯到花楼里,若是被鸨儿发现了还不大棒子打出来?
后来经过云心解释才明白,去花楼是探查那位银珠姑娘的行踪。
她从小就和那些世家子弟混在一起,不就是扮个吃花酒的浪荡公子,心一横,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她挑起一位小娘子的下巴,神色迷离,故意压低声线道:“爷今儿就来你们怜香楼了。”
小娘子先是观察了云心的表情,又攀上云萱的胳膊。见她依旧不为所动,立刻笑靥如花,将云萱迎了进去。
怜香楼内别有一番天地,进门正对个不小的舞台,楼内多用红粉绸带点缀,衣香鬓影间真让人迷了眼。
云萱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那小娘子的手掌心,借势摸了一把调笑道:“先给我上些好酒菜如何?咱们到个安静的屋子里慢慢吃。”
那花娘自以为来了个人傻钱多还俊俏的,带了个女子又如何,这一锭银子就把她今晚的钱都赚出来了。不由得喜形于色,将两人带上楼上厢房。
谁知她关上门,只觉得微风拂过脖颈,再低头一看:明晃晃匕首几乎抵住了喉咙。
花娘哪里做过这样要命的生意,惊惧之下刚要叫出声就被云萱死死捂住嘴巴。
“姑娘别怕,我只有几个问题要问,老实答了,这还有一锭银子,我和小妹都不伤你。”云心替她扶正了珠钗,从袖中拿出银子递到女子面前。
那女子吓得汗涔涔的,听完云心的话,点了点头。
云萱将架在她颈间的匕首松开,向屋内走去。桌上摆了一桌子好菜,她颇为豪放翘着个腿,拿起酒壶,仰首将酒液倒入口中。
“你们要问什么?”女子才摆脱了生命危险,战战兢兢问道。
“我听闻你们怜香楼有个银珠姑娘,和叶府的管家交情颇深,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云心带着那姑娘也坐到桌前。
“我们不认识哪个府上的,银珠姑娘打进来就有个相好。”女子说着,抬眉观察云心二人。
“许是今年那个人家里有了钱,从年初她就被那个相好包下了,我们妈妈本不让她接客,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认识了魏国公世子,给花了大价钱,就破例让她服侍两人。”
云心颔首道:“让我见见你们妈妈。”
云萱笑眯眯地将姑娘搂入怀中,刀鞘抵在那人腰眼上:“走吧。”
女子引她们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厢房门前。
透过窗纸能清晰地看到屋内,女子双腿高高翘在椅子上,口中还抽着烟袋,吐出几个烟圈儿来。
“樊妈妈,你在吗?”
.
落桐巷内,一位黑衣男子拦住了女子去路。
“银珠,好久不见。”
46. 潮热
“采人。”
女子似乎得了风寒,鼻子囔囔的,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男子凑近低语:“有人去怜香楼打探你的消息。”他手拂过女子脖颈,滑向腰间。
银珠强忍着翻上来的恶心,恨恨道:“你们的目的都达成了,别再来找我。”
男子收回手,兀自向巷子深处走去。
银珠目送男子,直到确认那人已经离开,摸索出腰间被他塞入的纸条:明日午时,勿去流金河。
.
怜香楼内。
樊妈妈一手托腮,一手举着烟袋深吸了一口,吞云吐雾:“我说你这蹄子又惹了什么祸?”
她隔着烟雾,眼睛却盯着两人分析起来。
这两位一看就不是来吃花酒的,虽然来她们花楼的客人偶尔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其中也有会带着女伴一起来的。面前这位男子却不像,他虽表面轻佻,眼中却有慌张,并无纵欲之相。衣着不凡,布料、绣工都是上乘,倒像是哪家的小少爷。
随行的女子身着布衣,却比男子稳当的多,一双眼睛如平湖般,极亮极稳。
樊妈妈脑中早排演了一出富家公子和平民百姓的露水情缘。
她自诩在青楼待了这么些年,张口就是要息事宁人的意思:“我家花娘不懂事,勾搭了有主儿的郎君,给您赔礼了。”
要是没别的事就赶快离开吧。
云心也不拆穿,顺着鸨儿的话说了下去:“郎君偶尔在外偷腥也是有的。”边说着边睨了那花娘一眼,“只是妾身有桩生意要和樊妈妈谈谈。”
樊妈妈了然,挥退那位花娘,信手将烟袋搁在一边,只待云心开口。
“几月前郎君与怜香楼一位花娘有些纠缠,至今念念不忘,我想着把花娘赎出来,给他做个妾室。”
樊妈妈暗自猜想是哪个花娘有这般福气,这位女子言语间并无对花娘的鄙夷,郎君又衣着不凡,这样的人家对青楼女子是最好的去处。
她摩挲着指甲上涂的寇丹,直直同云心对上视线,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不知娘子说的是我们哪位姑娘?”
“银珠姑娘。”
她这话接得都没等樊妈妈的尾音拖完。
鸨儿被她噎得愣了半晌,端起茶抿了一口才笑道:“不好意思了,银珠姑娘几月前才从我这赎了身,如今已经不在怜香楼了。”
云心装作惊讶,继续问道:“这银珠姑娘是让哪家赎走做了小妾?”
樊妈妈提起这件事来颇为得意,银珠是她从街上买来的,出身就是大户人家,才买来两年,竟然赚够了赎身的钱,自己买下了身契。
“银珠是自己赎的身契,如今已是自由身啦。”眼看着生意恐难做成,樊妈妈又拿起被她丢在一旁的烟袋,垂眸重新抽了两口。
她才要下逐客令,云心却继续追问道:“我们真的有心要纳银珠姑娘,不知樊妈妈可知道她如今住在哪里?”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千两银票放在桌上。
这位女子的诚意让樊妈妈有些意外,和银珠相处时间虽然不多,可樊妈妈也希望她手下的花娘们能过得再好一些。
有了家室依傍的女子总比赎了身的独居女子要强的多。
她沉吟片刻,说道:“明日流金河上的花船,其中有一条是给银珠姑娘预备的,姑娘若实在坚持,明日我将你安排到那条船上。”
云萱终于被这胭脂水粉的香气熏的承受不住,打了个喷嚏。
鸨儿神色微动,正要将银票收入怀中,薄薄的票纸就被云心的手指按住,她皱眉:这给出去的钱还要收回?
“我虽愿意给妈妈这笔辛苦费,可也不能白白把钱花了出去。这银珠姑娘已经赎了身,还会在怜香楼的花船上表演?”
樊妈妈听了这话,立时捧腹笑起来:“这流金河游船,多少花楼想去都去不成,去岁我们怜香楼捧她提的名,如今她不去我可不依。”
云心颔首,带着云萱一起出了门。
夜晚归家已过了戌时,萧煜似乎才沐浴过,只穿了一件外衫,发尾还湿漉漉的。
月光轻笼了一层,将他的锁骨照得明明暗暗,偏生他站在旷地,视野清晰,云心看到那露出有一寸宽的胸膛上点缀着一颗红痣。
他步子走得不快,行动间外衫有些松动,将一寸宽的风景又拉开了约莫两寸,云心莫名有些燥热,错开了视线。
“姐姐回来这样晚,身上还带着陌生的香味。”他凑近嗅了嗅,发尾一滴水珠刚好滑进了云心领口,冷得她瑟缩一下,又被温热的指尖覆上。
“去的哪家店铺?”他指尖抹掉水珠,微微泛着光。
云心看到他手上的水光,瓷白如玉的手被沾湿,他却满不在意地捻了捻。这个动作莫名让她想起了那日被喂进嘴里的苹果。
银丝勾连,口干舌燥。
“今日茶铺出了些事,明日还要去一趟。”她将萧煜的外衫拉紧,“王爷昨日还喊冷,夜间风大,当心受凉。”
说罢叫了热水,也去容华阁内沐浴。
萧煜那双含情眼闪过一丝寂寞,自去了前厅。
温吞的热水抚平了云心一日的疲乏,身体虽然放松,可思绪并没有停下来。
季十一没有传消息过来,说明银珠至少没有再出现在珠玑巷内,不知道她如今藏身之处,去流金河上的行为虽然冒险,可却是能见到银珠的办法。
琼华拿了些沐浴用的花瓣,洒在浴桶里,替云心擦洗身子。
“小姐,明日去流金河,不和王爷说一声吗?”云心自小没有做过什么冒险的事,琼华多少有些担忧。
“我会多加注意,你明日拿着府牌传信薛大人让他多留意怜香楼,尤其是那个樊妈妈。”
事出反常必有妖,今日和樊妈妈对话时,这么容易就被她问出了银珠姑娘所在。这可是赎身的姑娘,只花一千两就买下了行踪。即使琼华不说,她也怀疑花船上会有什么陷阱。
水温渐凉,琼华替她围好头发,穿上了外袍。余光瞥见屏风上搭着的衣裳,她过去给拽了下来。
“哎小姐,那是穿过的衣裳,准备拿去洗的。”琼华眼见着云心将那衣裳捧在怀里轻嗅。
还喃喃自语:“陌生的味道?没有呀?”
琼华一个寒颤:王爷嫌弃小姐身上的味道,傅家的薰衣香不好使了?
容华阁内收拾干净,萧煜正好从正厅回来。
云心沐浴过后面色红润,身上穿的是琼华给她预备的海棠红色外衫,腰间的丝绦束出玲珑身段,衬得女子娇艳非常,真像一朵海棠含苞待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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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摇曳,萧煜突然觉得喉咙发干,连带着才沐浴过的身子都有些潮热。成婚多日,二人从未同床共枕,萧煜每晚强压心神才得以如睡,可他又舍不得提出分房。
只能错开视线去倒杯茶:“明日我陪你去铺子吧。”
秋日干燥,云心擦上些润肤膏,吹熄了烛火:“原是云萱留下来的毛病,她又好面子,我去就是了。”
室内安静了许久,直至床榻上的人陷入酣眠,呼吸声渐重。萧煜如往常一般行至榻前,埋首在她胸前,贪婪地汲取她的气味。
“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云心这一夜睡的并不安慰,起先身上潮热难耐,精神似漂浮在半空中,后半夜又梦到萧煜。
梦中的他和以往不同,露出她从未见过的偏执神色,将她压在床榻上…
旖旎风光在梦中不断上映,折腾得她终于挣扎着醒来。
已是辰时了。
她摸了摸身上的被子,是潮湿的。
许是夜间太热了吧。
屋内萧煜不见踪影,床榻还收拾得十分整洁。云心也无意去找他,这一觉实在睡得有些迟了。
和怜香楼约好巳时见面,云心草草换了衣服便赶到流金河畔。
人潮涌动,流金河畔比起昨日的花街还要热闹,各家花楼使出浑身解数吸引百姓前来,几位花娘甚至在脚上套了一圈银铃,当街就跳起舞来,更有甚者将自家的花船当起了戏台,着几个戏子轮番上阵。
花船一艘一艘排成小队,将流金河足足装点成了“流花河”,怜香楼的花船倒是好认,就在这花船队伍的第一个。
樊妈妈正张罗着装点的鲜花,秋日里鲜花并不好弄,不过是桂花,菊花几样。怜香楼却别出心裁,在船篷外编了一圈藤蔓,装点的是木芙蓉和荼蘼花。
花朵又大又密,营造出花团锦簇的艳景。银珠姑娘若是出现在这其中,真能称得上一句“美人如花隔云端”。
云心同樊妈妈打了招呼,换来的是樊妈妈的一句抱怨:“哎哟我的祖宗,你来的也太晚了些。”
她朝身后的女婢招招手,又指着云心:“这位就是我和你们说过的,给她扮上,让她上花船。”
几人带着她七拐八拐地进了一处营帐,怜香楼的女婢服饰繁琐难穿,依着西边游牧民族的礼服样式改造,还改得颇为大胆。
云心被她们急急火火地上了妆,这些女婢本来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等带她回到船上就纷纷离去。
她出营帐时早找不到来时的路,离午时还差一刻,勉强凭借记忆走了一段,找到的是乌泱泱的人群。
时间所剩不多,她只能向过路人打听怜香楼的花船所在,得到的却是或鄙夷或狎昵的眼光。
心虚纷乱间,却被一双粗粝的大手搂入怀中。
“姑娘打算去哪里?”那人语气中带着调笑,身躯又高又宽,像是行伍之人。
云心抬头看他,阳光恰巧洒在他脸上,男子蜜色肌肤,五官凌厉,眸中亮如淬火,有鹰视狼顾之相。不夸张地说,这人周身都散发着肃杀的气息。
他话问出半晌,不得回应,露出一个笑容。这一笑,尖尖的虎牙就吸引了他人的视线,冲散了他周身的肃杀。
自顾自言道:“哦,我知道你要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