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男老实人被宠爱的一生》
1. 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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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男老实人被宠爱的一生/文
不见仙踪/原著
第1章
六点,夏日早晨。
朝霞把天捅出一个窟窿,碰瓷柔和的白云,天边图层交相辉映,被染成熔金与绛紫的色彩。
李然蹬上山地车,揣起拍过天空的手机。支着地面的腿一用力,车子滑出旧小区大院,拐上宽阔马路。
蓝白校服拉链没拉,衣摆被晨风吹鼓,扩出自由的形状。
他要去菜市场买菜。
早上的菜新鲜、便宜。
“啊——!”
有人要碰瓷。当一道颀长的男性身躯旋风般冲撞过来时,李然大惊失色地想道。
“啊——!!!”
被碰瓷的李然还没喊呢,男人劈叉的尖嗓子先吓得他激灵。
他手刹车把,脚刹地面,身子后仰屁股刹车座。最后单腿支地,头一偏,鹌鹑一样闭上眼。
是个不能顶事儿的老实人。
谁知碰瓷的根本没看他,旋风漂移一段路,一只拖鞋甩飞出去,此时刚从空中砸下来,和脑袋擦肩而过他也不管,左脸顶着鲜红的巴掌印跑回马路对面。
原来他是被巴掌扇过来的。
真厉害。
李然听到吵架声,颤颤巍巍地意识到真相。松了口气。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一个泼妇!”男人狂吼。
女人的巴掌余力未消,小幅度地颤着。包括她整个人都处于极端的失望及怒火中,纤弱的身体萧瑟如落叶:“我泼妇?十年啊,我跟了你十年,就换来你出轨一个男人和一句泼妇。你让我反胃,恶心!但凡你出轨一个女人我都不这么想吐!”
“现在出轨男的总比我们结婚后再出轨男的强得多吧。我没想把你当同妻,这样想你会好受点吗?”男人脸色苍白,辩道。
“畜生,我日你祖宗!”女人摘下肩上的包,双手自后向前地抡大锤,狠狠地砸向男人另一边脸,“祝你早日得艾滋!”
她对自己曾经的付出感到绝望可笑:“去他妈的真爱!”
早六点还太早,没多少人起床,没有观众围看这场闹剧。
道路空旷,李然不想做殃及池鱼的鱼,已经骑出去两米远。
但倒霉的是仍没躲过无妄之灾,被扇过来的男人砸到车。
他还滚落到车前拦路呢。
李然瞬时火烧屁股似的弃车弹开,胸口起伏不定。整个车摇摇欲坠地倒下。车把戳到柏油路地面前,先挂住他校服口袋,得到“撕拉”一条大口子。
来不及心疼,刹车手柄过刚易折,又被柏油路亲得断一半。
断口尖锐得能戳死人。
前轱辘腾空转圈,李然喃声道:“我的车……”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也觉得我恶心?!人没有自行车重要吗?你不扶我却心疼车?!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势利!”躺地上爬不起来的男人抚胸口顺气,冲李然质问撒火。
陌生人条件反射地避而远之刺痛他可笑的自尊心。
特别是李然一开始经过表现平静,听到他出轨、还是出轨一个男的后,表情倏忽大变,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浑身上下传递出一道显而易见的事实。
——大清早遇到同性恋,真晦气。
这就是李然给男人的感觉。
男人面皮涨红,气得邦邦邦锤他山地车,砸得手红:“你也不好好在家照照镜子看自己长什么样,妖精似的。长这么好看一看就是基佬!你才是Gay!”
李然17岁,从小到大没惹过事,任谁提起都是老实孩子。
但他长得不老实。
头发是妈生的咖啡栗色,爸生的自然卷,卷得不多,弧度清浅,让他看起来有一种又乖又蛊的感觉,理发店专门做这种造型得耗费仨小时。
山根高,鼻梁直挺,眼珠是较深的雾霾紫色,左眼角内侧几乎靠近鼻子山根的地方有颗很小的小痣,立改清纯为魅惑。
他从不惹事儿,事儿要是敢惹他……
他就躲。
李然默默地走到车尾,默默地把山地车扶起来,又默默地推着车从男人的脚踝上过去,佯装没看见他。然后在身后气急败坏的辱骂声中迅速跨车而逃,蹬车蹬得飞快。
蹬到半途,越想越气,他怎么能被诬陷成基佬呢。李然觉得自己应该硬气点,用嘴骂两句。
他转头骑回去了。
原地,女人不知去向,男人双手捂脸痛哭。
这幅景象,好像是女人背叛了他,或者他们要经历生死。不然怎么能这样伤心呢。
真会装。
李然被哭声劝退,嘴唇嗫嚅着碎碎念,又没出息地走了。
“我不是基佬……哼。”他念道。
心疼地摸了摸车把断臂,打算下午放学再送去修。
菜市场离他租的房不远,骑车十分钟。路上,李然在心里练习和大爷大妈砍价的措辞,确保一会儿能发挥出来。
这个菜便宜点吧,这个菜也便宜点吧……嗯,就这么说。
拐弯的地方突然跳出一只小猫,通体全黑,不怕人,打哈欠伸懒腰。懒洋洋的。
它高傲蔑视地打劫李然。
大半年来,李然每天早晨做早饭都会多煮两个鸡蛋。黑猫吃蛋黄,他吃蛋白。
之所以是两个蛋,是因为黑猫有老婆。
一只通体全白的小猫。
黑白“无常”。
昨天家里的蛋吃光了,今天没煮。
没有过路费,李然不太好意思。不过他今天买菜的清单里有十个鸡蛋呢,停车商量:“我上学的时候再喂你啊。”
黑猫听懂了,这是只打猎失败的人类。
它烦躁地喵哈一声,走过来勾起猫拳,对准李然的裤腿库库两下,警告他对猫上心点儿。
前天下过雨,黑猫把它的白猫老婆藏得严严实实,被打劫半年,李然也只见过三次正面,其余时候都只能看尾巴。那只白猫干干净净,不像个流浪猫,反观黑猫每天都在要饭,脏兮兮的。
它还打人。
裤腿被暴躁黑猫揍两拳,留下泥土印迹,李然郁闷地骑车离开。骑到一半越想越不服,怎么连猫都嫌他没用呢。
他应该为自己正名,骂黑无常两句以示反击。
李然鼓足勇气回去了。
黑猫没走,还把它老婆领出来欣赏第一缕朝阳,眯着眼用舌头给它梳毛,舔得很起劲。
尾巴竖得又高又长,脏乱却不失光泽的毛发因兴奋而抖动蓬松,看起来马上就要干点好事。
察觉到李然回来,黑无常眼睛一瞪,一下子跳到白猫前面把它全部挡住,奓毛哈气。
打扰猫好事了。
天真的白猫不谙世事,只有一条白尾巴在黑猫身后翘着露出来,弯成问号。
“对不起。”李然直接一个原地调头,立马送自己上路,念道,“……我这就走。”
勇气只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没了。李然更老实了。
买菜的时候对方要多少给多少,他嗯嗯哦哦地点头,扣扣索索地递现金。
两朵鸡腿菇,三棵青菜,四个青椒,十枚红鸡蛋。
一共花费10块钱。
零头被大爷抹掉了,真好。
回去路上,李然感受着晨风扑面,突然想来一个冲刺。他弓身站起来,青春朝气。
一辆昂贵的库里南驶来,李然的冲刺中道崩殂,“墩”地坐回去,山地车极力往马路边靠。
他不骑了,单腿支地,垂头搭脑,安静等车过去。
道路那么宽阔,再来一辆大型车也能塞下。只要库里南不碰瓷,不可能蹭到李然。
或者在外人眼里,这幅场景只是一个懂事的孩子遵守交规。
只有李然自己知道,他是害怕库里南的主人。
其实他根本不认识库里南主人,也没和他说过话。姓迟的先生上个月刚搬来,住富人区,李然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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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大佬没交集。
但李然就是害怕,上次遥遥瞧见一面,总觉得他特别凶。
能吃人似的。
能知道他姓迟也是因为听他旁边的人喊了一嘴。
库里南缓缓向前滑去,李然紧盯着脚下,不抬头。
待车走远,他放下心来,马不停蹄地往家里冲。
他没看见库里南在不远处的路口停下,后座车窗降半截,一个男人看向他的背影。
眼神如鹰隼。
司机道:“你认识?”
男人升上车窗,不答。
—
从家到学校骑车15分钟,时间充裕。
李然用鸡腿菇和鸡蛋炒了一个菜,热杯牛奶,一个苹果,外加两个馒头,还有昨天用剩米饭卷好的三个海苔寿司。冰箱里有速冻虾饺,他放锅里蒸了四个。
这是早饭。刚刚好。
吃完饭后他嘴里又叼住一个大番茄,一口下去要流汁,赶紧仰头嘬住嘴巴猛吸,唇珠都噘起来了。没浪费丁点儿食物。
他到厨房的小锅里捞出已经凉掉的鸡蛋,两个。
用纸巾擦干后揣兜里,一会儿贿赂黑猫当过路费。
校服的口袋全烂,现在没时间缝,李然只好换新校服。一低头看见T恤是脏的。
可能推车时蹭到哪儿了,他只好换衬衫穿。
七点三十五分,李然出发去学校。
这两年他踩点进班,每天七点四十出发。十五分钟到校五分钟到班,精准掐点,从未出错。
今天提前五分钟,不是他突然想通要爱学习,而是要留出喂猫时间。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今天出门不利,一直在倒霉。
猫没找到。黑白无常不在。
李然呼唤五分钟,意识到黑猫生气,今天不想理他了。
失望地一捏鸡蛋,叹气。等回来再喂吧。
堵车时先堵四个轮的,再堵三个轮的。就算是两个轮也得分大小,像李然骑的瘦长山地车很容易在人群中穿梭。
直到红灯亮,人人堵一起。
这里红绿灯路口的分界线没那么清晰分明,电动车旁边全是汽车,不小心的话容易剐蹭。
李然离车远远的,静静地数秒打发时间。
这时,后面某个赶时间的大聪明强行挤过来,非要做第一个能走的。李然出其不备,被推搡得往左边倾倒,很难再掌控平衡的主导权。
“唔……”低呼。
“咣——”撞击。
李然手肘猛抵车身,磕到胳膊麻筋,整条手臂都不受控地抖动。依然没能阻挡山地车那只断掉的车把手,用尖锐截面狠狠地把旁边一辆车刮掉一层车漆。
突兀得特别刺眼。
李然眼前发黑,祈祷这辆黑车别太贵。
定睛辨认,库里南。
好贵。
把他卖掉都赔不起。
李然天塌了。唇色苍白。
祸不单行,只听“嘭”地一声,山地车比他的主人胆小,没出息得既坦荡又响亮,先一步爆胎,“死”掉了。
绿灯亮,所有人争先恐后地往前涌,鸣笛一片。李然回头搜到底是谁撞他,只看到无数离去的背影,根本找不到可疑嫌犯。
他委屈的眼睛冒酸气。
什么嘛……
干嘛就欺负他一个。
七点五十了,要迟到了。
李然眼睛微微泛红,忍住没哭,决定直面暴风雨的来临。
蓦然回首,他看到库里南降下车窗,露出迟蓦的脸。俊美无俦,奈何一双眼又冷又直白。
李然惊得哆嗦,手硬腿僵。
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迟蓦气场强大,冷淡地靠着后座椅背,视线在李然脸上停留半秒,再微睨着扫到他的山地车躺在路边成为废铜烂铁。
思忖后,他道:“上车。”
比眼神还要漠然的磁沉音色让李然又哆嗦一下。
迟蓦:“你要迟到了。”
2. 卵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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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李然今年高二,一个月后期末考试,等九月开学升高三。
他对车不太了解,以前也不认识库里南。他是在迟先生搬来这里的第三天远远看见他,觉得这人和车一样冷情。
就连人带车一起知道了。
迟蓦跟这条街都格格不入。
他像自小生活在世界金字塔尖中的贵族,误闯闹市,克己守礼,永远无法融入。哪怕等他离开也不能令人产生不舍的感觉。
只盼望他能快点儿走。
剐坏别人的车,李然当然想道歉,但和迟蓦对上视线后,再到像个犯下滔天大错的孩子那样紧张地坐上库里南,道歉“对不起”和拒绝“我不坐”的话都没挤出口,全憋死在肚子里面。
库里南司机——迟先生叫他沈叔——在迟蓦说第一句话,便下车将李然爆胎的山地车扶起来推到公共的停放区域,顺便让李然给车上锁,等他回来送去修。
李然看着那个所谓的沈叔办事利落,完全不能将他那张目测只有二十多岁的脸,和同样二三十岁的迟蓦冷淡地喊出“叔”这样的称呼划等号。
目前这不是最重要的。
坐上车后,和垃圾桶旁边的铁柱子锁在一起的山地车慢慢远去,车窗堪比监狱窗,李然比被坏人绑架还苦闷,愁容满面。
上周老师布置作业,几本教材和几张试卷,李然老老实实地写完,是他现在携带的家产,全装在黑色书包里。
他环抱着胳膊,紧紧搂住书包,尽力往窗口弓缩肩膀,确保自己占据最少的面积,双腿并拢一动不动,是种最乖的坐姿。除呼吸之外没任何动静,半边身子紧紧靠着车门。脸极力地往窗外扭,恨不得把自己变成纸片,贴玻璃上隐形。
要是现在迟蓦随意地瞥他一眼,也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且圆润的栗色后脑勺。
迟蓦似乎知道这孩子怕得要心脏跳停,没朝他这边看。而是翻阅手上的几份合同。
磕到的胳膊肘麻筋早已恢复如初,可李然还在抖。幅度小得不易察觉,自然卷的浓密发梢像星星闪烁般跳跃。
小猫豁然进入新家就这样。
警惕,却没杀伤力。
要不是真的即将迟到,还有弄坏别人的车要赔,赔偿事宜必须面谈,李然绝对不会坐进这辆车。
……但他真的要迟到了啊。
该怎么向大佬一样的大佬道歉啊?大佬生气的话,他能承受得住怒火吗?库里南一辆多少钱啊?不用把他卖掉赔钱吧?等他高中毕业后打十年工赔得起吗?
17岁少年出门上学,半路欠下豪债,他三十岁之前肯定不会再有自己的房子,也不会有自己的车子……
未来愈想愈渺茫,李然悲从中来,把书包搂得更紧了。他是一个不敢挑战这世间所有规则的老实孩子,校规他严谨遵从,法律他严格恪守。
赔钱也只能想到用十年打工赔,忘了错误的根源本不在他。
只会自认倒霉。
吓成这样都不想迟到,迟蓦唇角微哂,从李然视死如归地上车就没往他身上扫量,单独把一份文件抽出来看。
“不记得我了?”
随口询问与文件翻阅的纸张摩嚓声重叠,在空间有限的车厢里尤为显著却更显幻听。
愣神许久,开车的沈叔没接话,李然才发觉这位迟先生应该是在和自己说。他后脑勺的呆毛动了动,慢半拍地转过头来。
迟蓦并未抬头,依旧是那副冷心绝情样。下颚线和他猜不透的表面一样锋锐凌厉。
不像个会主动搭讪的,倒像男鬼索命。还是把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扒皮抽筋、吞吃殆尽不留一根骨头的那种勾魂索命。
李然颤道:“……啊?”
后半段路程骑车只需要十分钟,不再堵车,没有红绿灯,开车能更快抵达目的地。
迟蓦合上文件,翻阅许久但没一丝褶皱。页脚翘起毛边,不明显,他拇指按下去。
尽量弱化眼神的攻击性,他想做长辈慈爱些,只是效果不理想:“五年前我来过这儿。”
李然迷茫。回忆。
脑子生锈。
没想起来。
他大着胆子:“……那您之后去哪儿了?我没见过您啊。”
声若蚊蚋,一般人肯定不确定他到底说没说话,得耐着性子问第二遍。迟蓦不是一般人,应答道:“出国。”
这倒是个关键词。
李然脑海中的记忆立马被带去小时候。那时候爸爸妈妈刚要离婚,一对眼就吵架。
妈妈从小就教他不要像他爸爸,话不会说,事不会做,窝囊得要命。
无论忙着还是闲着,她都能扯出一点时间指着对面的富人区豪横地说,那里才是李然长大以后应该要待的地方,甚至比这里还要好。
在她的设想蓝图里,李然是大有出息的天才,随随便便就能全校第一,奥数物理竞赛奖拿到手软,英语雅思不学自通,终有一天会出国深造,等再回国便是某个领域的权威巨擘,人上人。
可李然就是个普通孩子。
那点智商全被美貌顶替了。
当年因为不想妈妈离开,李然以为只要自己能学会伶牙俐齿甜言蜜语就好,亟需练习证明。
当富人区一对穿戴极其考究的夫妇领着他们的儿子出来,李然听到这家人要出国,父母脸上全是诱哄,儿子脸上写满生硬。
一看就是抗拒,不开心。
李然拽着妈妈的手,第一次尝试召唤勇气,挺起小胸脯冲陌生人说:“他明明不想去啊。为什么非要让他去呢。”
那天他跟吃了云南的炫彩毒蘑菇似的,一边大胆表达自我一边又觉得左右为难,整张小脸涨得通红,大眼睛涌满泪泡。
泪水涟涟。不战自哭。
他本意只是想在妈妈面前表现一下口才,以证自己不是老实的废物。但急于求成步子迈得太大,紧张得没走上正道,在走火入魔的海洋里狂奔,越游越浪。
一会儿叫人家女的姐姐、阿姨和伯母,一会儿又叫人家男的哥哥、叔叔和弟弟,最后还喊了一声晚辈,不现不古不伦不类。
人家无语但很礼貌地问他是谁,他还跟人家辩论了一场,说你不要管我是谁啊,你听我说话就行。嘴秃噜得简直令人绝望。
等他入魔结束,他妈妈低头看他。确实有些震惊李然今日的有趣仪式,不知该用希冀还是该用驱魔的语气问:“你认识?”
“不认识……”李然哭道。
向来要面子的白清清女士脸颊当即被爇着,红得发烫。她蹲下来把李然拖进怀里,然后让他面朝地背朝天,牢牢桎梏在自己腿上,扒开他裤子,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胖揍。
揍完优雅地一摸头发,她端庄歉意地说:“我家孩子像他爸爸,是个神经病。不好意思。”
李然儿童时代的自尊在被揍肿的屁股里荡然无存。因为有外人在,那几道直视的惊疑眼神更让他觉得此后没脸面世,嗥得惊天地泣鬼神。
从此,除买菜这等必要的交际,他再也没跟陌生人说过话。
怕自己又走火入魔。
......
“想起来了?”迟蓦道,语气平静,抚平文件页脚的那点毛边,比刚打印的还崭新。
他眼见李然精致的面庞从白皙充血成绯红,挺有意思。
李然双手抠弄书包,连指甲都变了色。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扔进锅里煮,而迟蓦的眼睛就是沸油,煎得他想钻地缝儿。
幸好迟蓦长得冷淡,属于刻板正经的上位者,李然没感受到揶揄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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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知道他只是用两句话陈述他们曾经相识的事实。要人命的尴尬消散许多。
当年和父母一起去国外的迟蓦哪里是抵触抗拒,而是他这张脸就长这样。
不苟言笑,目无表情。
还以为是不高兴呢。
他眉峰凌厉,眼眸碳黑,鼻梁高挺显得很不近人情,唇色浅淡且凉薄。如若现在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雨夜,或者色调阴暗些,迟蓦很适合出镜饰演男鬼。
只要他想要的,必得到。
“嗯……我记得您的。”李然羞耻地垂首说,“那时我年纪小,对不起。”
短短三四分钟的车程,李然以为流逝掉半个世纪,好不容易看到学校面貌,在“认识”的认知下,他惊奇地发觉上车时不敢开口说的话,现在好像敢说了。
“迟先生,我不是故意蹭到您的车……我会赔偿的。”李然想想天价赔偿又是两眼一黑,但坚强地说,“到时候,请您告诉我一声需要多少。”
迟蓦不甚在意:“嗯。”
“可以分期付吗?”李然悲伤,小声问道。
迟蓦道:“再说吧。”
李然:“……噢。”
库里南快行驶到校门口,李然怕引起瞩目,说在路边放他下来就行。不是他的车,所以他的要求没底气,声音依然很小。
迟蓦听见了:“嗯。”
沈叔停在路边。
还剩六分钟上课,李然做好奔跑冲刺准备。下车前手背碰到校服口袋,里面硬邦邦的。
想到一个原本远在天边的大人物接受他的道歉,还没有逼迫他立刻赔偿,真是大好人。
他得先报答一下。
李然呼出口气,不怂:“迟先生。”
迟蓦看过去:“嗯。”
李然道:“您有蛋吗?”
不等回应,李然又说:“我有两个呢……您要吗?”
迟蓦静默无声,面容古怪。
他看了眼李然的嘴,唇红而不艳,形状漂亮,还有唇珠。想不通这样一张老实的嘴巴怎么敢说出这样逆天的问题。
欠揍吗?
当李然把两个又圆又大的红鸡蛋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来,递到迟先生手边,然后冲出车门跑进校园,朝班级飞奔,迟蓦都没回应一字半句。
他不知道这鸡蛋原来是要贿赂野猫的,现在便宜了他。
驾驶座的沈叔跟着无语静默半晌,得知真相是什么后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头后仰差点撅过去:“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他竟然在兜里装着鸡蛋,害我以为那群趋炎附势、上赶着想爬你床的男男女女追到这儿了呢。
“原来他不是在说男人的那两个卵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鹅鹅鹅鹅鹅鹅……”
笑得跟鹅下蛋似的。聒噪。
成人的世界污秽不堪,高中生李然就算没走,也得反应一会儿才能意识到闹了什么笑话。
脸皮本来就薄,要是听见沈叔这样笑,说不定晚上睡觉得躲被窝里偷偷掉眼泪。
以后都不再见人了。
沈叔伸手:“给我一个。我没吃早饭。”
迟蓦把鸡蛋收好:“滚。”
“跟护食的狗一样,东西咬嘴里就不知道撒开。”沈叔无语地说,“一个臭鸡蛋而已。”
他启动车子:“你最好别有老婆,不然我怕他受不了你。”
迟蓦虚心请教:“原因?”
沈叔说:“吃饭敢护食,吃老婆就敢用笼子锁他。不让他出门,不让他见人,只能待家里光着身子等你。好变态啊迟蓦。”
“嗯。幸好我没老婆。”迟蓦给好友面子,佯装颔首庆幸地附和,“车牌号之前登记过,直接开进去。”
库里南径自向前,然后开进学校,校长听闻亲自前来迎接。
3. 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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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李然一口气从校门口跑回高二十班,气喘吁吁。
身影如冲天箭矢,任谁看都能创飞一头牛,但他猛地撞开后门时却几乎没动静。
他抑制胸腔起伏,喘气声限制在半米内,不让同学听到。因为太热,他不动声色解开衬衫纽扣。两颗而已,领口不大。
但他这件衬衫的版型尺码可能偏宽松,纽扣间距比正常版型宽,随手解两颗锁骨全暴露。不过有衣领遮挡,还好。
“三、二……看吧,我就说阿呆会踩点进班,”前桌朝他同桌一伸手,洋洋自得地说,“精准控制在三秒内,这就是哥的实力哈。给钱。”
他同桌愿赌服输,呲牙。
从兜里掏出金黄的五毛钱硬币撂他手心,回头叫屈:“阿呆你害得我好苦啊。你怎么每次都踩着最后十秒进班呢,明天你能提前一分钟吗?让我赚两块。”
为更好地打赌,俩人每次去小卖部买零食都要换一把五毛钱硬币,兜里“叮当”响,不过还好没有把李然本人当赌注送人。
李然友好地对不知道第几次输掉五毛钱的张肆笑了笑:“老师也踩点啊。”
否则他怎么敢踩点来呢。
上这么多年学,李然遇到过急性子的老师,上课前先吃几颗炮仗,整节课都在爆炸,噼里啪啦哐里哐啷;遇到过慢性子的老师,上辈子蜗牛变的,这辈子快走一步都对不起自己上辈子。
急性子慢性子,和事业心强弱无关,李然从来没遇到过热爱工作提前进班的老师,包括他的班主任。每个人都得过且过。
李然怀疑是他磁场问题,躺平本性惺惺相吸。
“你别笑啊李然,”张肆捂住心口,说道,“别笑别笑,你每次笑起来都不像阿呆。我受不了啊阿呆!”
中午第一节课是数学,会讲上周的考试卷子,李然从书包里抽出教材,里面夹着试卷。他抿唇,一只手无意识地摸上下巴把嘴角抹平,别扭道:“……那像什么?”
“男狐狸精。勾人那种。”
“......”
男狐狸精李然不喜欢这个称呼,也不喜欢阿呆。他觉得自己虽然老实,但没到呆的地步,多数时候挺聪明的。可是李然没有拒绝过,别人叫他还答应,共处两年的友好同学们,不知道他心里对此发表过碎碎念小作文。
他用沉默对张肆不满。上课铃声打响,张肆欢快地把身体转回去,他立马皱皱鼻子,把这抹不满放大化。
虽然根本没有人瞧见吧。
走廊里响起沉稳有规律的脚步声,老师准时准点地进来。
李然坐最后一排,靠窗靠角落的位置。安全。
才三十多岁的数学老师同时担当班主任,头发稀疏,青春不再。李然没见过他刚教学时的雄心壮志意气风发,所以也没见过班主任天天早到晚退的积极性。
上班十多年,班里没一个上进的,人疯,初心泯。爱谁谁。
看不惯就辞退他呗。呵。
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目光锐利地向下扫瞄。如果他的眼睛是机关枪,高二十班的所有同学都得带着满身弹孔,命丧黄泉。
他展开试卷沉痛道:“上周全市组织的考试,成绩已经出来了啊。八所高中联合考试,咱们高中是最差的。咱们高二一共有十个班,你们是最差的!”声音突地拔高几度,把正想事的李然吓一跳。
班主任道:“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学生!天天就知道玩儿!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多少时间继续玩儿?毕业后你们能去哪儿?工作都找不到惨不惨?!到时候一个月工资三千,上班路上要是急着跟一群打工仔抢绿灯,不小心蹭到别人的车漆你都赔不起啊!”
高二十班共六十个人,废物高度密集,班主任的炮火明明是对准整个班级的,李然却觉得被狙击了。人都听傻了。
他撇嘴伤心,确实赔不起。
不多时,他终于想起刚才要想的事:“……我同桌呢。”
旁边空空如也,他同桌消失半节课,才被荣幸地想起来。现在是上课时间,李然遵守课堂纪律,没敢掏手机问他。
“老班今天疯了啊。”下课时间,班里闹哄哄,张肆撇嘴。
“你任教十多年,考试评分每次都倒数第一,你也疯。”
“可咱班就是个差班啊。”
“我听说教务处上学期给老班好班级带,他不带嘛。”
“可能看咱们还有救?”
“老班大义啊。”
“其实咱学校也不差啊。虽然咱们垫底,但是全市那么多高中,就八个有名的联考。咱们比其他无名高中强太多了好吧。”
“照你这么说,咱班也没那么差啊。虽然咱们垫底,但咱们是和数一数二的尖子生比啊。”
“本来就是啊。咱们要是真那么差劲,我数学能考80?这可是80不是8分!”
“是啊,看我试卷,我这次数学考了60呢!不是6分。”
“我70,真不赖。”
“阿呆考多少?”
张肆翻李然的试卷。
55.5。稳定发挥。
没人知道今天的分数很符合李然的心境。他郁闷地看手机。
多错一个选择题,也不至于得到三个5。
多对一个填空题,他就可以踹掉两个5。
偏偏是55.5……
同桌七点的时候给他发过消息,只是当时他没看到。
齐值:【呆,我姑姑今天早上突然从国外飞回来了,我和我爸去接机。没见到我别惊讶~】
他同桌是个很阳光的篮球健将,是让男女老少都容易对他产生喜欢偏心的类型。
李然正要回复他,手机先进来一条新消息。
妈妈:【下课了吧。成绩是不是发下来了啊?】
李然顿时一阵紧张。
他慌慌张张地打半天字,快上课了才发过去一句。
李然:【嗯。】
妈妈:【考得怎么样?】
李然心虚:【还可以的。】
妈妈:【数学多少分?】
妈妈:【90?】
妈妈:【还是80?】
李然更心虚:【差不多。】
妈妈:【太差劲了。上次你不是说要努力学习?你们试卷的分值92才及格。】
妈妈:【你都快高三了。你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啊。】
后面还有许多说教大论,李然做不到每条都回,只会说对不起,我会努力。
等白清清开始新话题,李然才意识到他很想妈妈。
妈妈:【放暑假你打算去哪儿住?要去你爸那里吗?】
妈妈:【我不想让你去。他就是个恶心的混蛋。】
妈妈:【他照顾不好你。你来妈妈这儿吧。】
妈妈:【我没什么文化,但我想让你过得幸福快乐。我也在努力啊,然然。】
李然鼻头一酸心头也一酸。
妈妈:【然然,妈妈真的很爱你。想你了。】
妈妈:【这周末来我这里吃饭吧,我给你做好吃的啊。你叔叔也很喜欢你的。】
妈妈:【等你过来不会在饭桌上跟你提成绩,再怎么想让你学习好也不能给你太多压力,这道理我懂的。身体重要。】
妈妈:【到时候多吃点。】
李然秒回:【[嗯嗯.jpg]】
一连发送18张表情包。
上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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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李然满脑子想的全是周末去妈妈家大快朵颐。
差点儿流口水。
下午没上课,每个班级由学校组织,学生们有序地朝空阔的体育广场去。
半个月前校长在升旗仪式上宣布过一件事,多年前从本校毕业的一名学生如今功成名就,受邀来给大家开场讲座,鼓励学生们燃烧斗志。
说是从这儿毕业,其实学长也就在这儿上过一年高一而已。
时间:下午三点。
地点:体育广场。
齐值请了一天假,李然没同桌,怪孤单的。张肆他们没让他做落单的流浪卷毛,捻着他弹性的头发,结伴去听学长讲座。
张肆说这学长特厉害。
十三岁自主研发模拟平行世界的游戏框架;十五岁物理竞赛全市第一,保送国外大学;十七岁将游戏全面上线,荣获一致好评;十八岁跻身国内科技新贵。
几年来企业如日中天,学长身价过亿。
而他做的这些事,没有倚靠家族滔天权势的一分一毫。
李然老实,看起来无欲无求的,但他有慕强的天性。张肆把学长演说成天上有地上无的顶级天才,肯定有夸大其词成分,可他还是忍不住满腔歆羡。
同样是人,同样是俩眼睛一个鼻子,智商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真是人比人,比死人。
“学长叫什么?”有人问。
“——迟蓦。”
当坐在上千名学生里,看着高高在上、处于众人焦点中的迟蓦时,李然跟做梦一样。
迟蓦万众瞩目,耀眼异常。
早上,他剐了这人的车,这人让他坐车上学;下午,他坐在台下,看这人以曾是这所高中里的一名学长、现在是商业名利场上新贵总裁的身份开讲座。
真的做梦一样。
李然轻轻拽了下自己额前的卷毛,看它被无情地扯直,又看它弹上去。心想,他真的跟这样的大佬产生过交集吗?
虽然重点是欠他钱……
将近两个小时的讲座,李然发现没几个人打盹儿,每双眼睛都聚精会神,时不时发出佩服的低呼,以及适宜的捧场掌声。
震耳欲聋。
他觉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迟蓦长得太好看……这样优越的长相。谁不想大肆欣赏啊。
李然不是同性恋,也看了好大一会儿呢。迟蓦在说什么他没记住,脑子里没留住墨水。
笨蛋就是这个样子。
五点,各班级有序回班,上最后一节自习课。
人群散得很快。
张肆他们去厕所,李然中途去过一次,现在没有感觉,在外面的榕树下等他们。
一个人携着强大的气场经过李然身旁。
“鞋带,系好。”
李然豁地受到惊吓,转头看到迟蓦的脸。
想后退没成功。
十分钟前还在全体师生前面讲话的男人出现在面前,不容商量地提醒他系鞋带。
这话从迟蓦嘴里说出来,不让人觉得他多管闲事,反而让人下意识地服从。
反正李然不敢违逆。
“……噢。”李然惶恐,低头去看。鞋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幸好没有绊到脚,他连忙蹲下去整理。
这个角度能让站他身旁的人清晰地看见他浓密的发旋,还有敞开两颗纽扣的领口。他的衬衫版型不对,扣子间距也不对,有点大。纤长无暇的颈侧连着下面一小片锁骨,阳光下白得晃眼。
“……好了。”系好鞋带以后,李然站起来堪比站军姿,竖得笔直。他脚尖不自觉地往前伸伸,姿态犹如让家中的大家长查验成果,再顺势夸他两句最好。
但迟蓦非常不满意。
“扣子,扣好。”他说。
4. 交集
晋江文学城独发
第4章
从厕所出来的张肆看见独自等在榕树下的李然,甩着手上的水珠:“这挺热的天你怎么还把扣子扣上了啊。”
冰凉的水珠经过闷热空气的占有,没那么凉了。那只手伸过来蹭到李然下巴有些湿热,张肆跟他开惯了玩笑,自然地要去解他纽扣。
李然连忙退开半步,后背几乎碰到生长几十年、粗壮的榕树树干。他说:“不能解开。”
刚被勒令扣好的。
这幅单手攥紧衣领的模样堪比捍卫贞操,张肆被逗笑:“行行行,不脱你衣服。”
最后一节自习课李然上的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迟蓦。要说在想他什么,李然也说不出个具体。反正无论看书还是写字,迟蓦的脸比鬼还难缠。
六点放学。
走读生们收敛一天的翅膀一下子恢复猛禽力度,大鹏展翅飞往校门口。
只有李然慢吞吞的。
上两年高中,今天是他第一次步行回家。
“诶,阿呆,你车呢?”张肆两只脚踩着脚踏板,不舍得放下来。在学校门口看见李然,一只手扶住他肩膀。
李然承受住他的重量,突然想叹气:“坏了。”
“咋坏了?”
“……就是坏了。”
张肆:“我捎你一段?”
同学好心相助,李然肚子里没拒绝的措辞。
再说时间成本很值钱的。
骑车十五分钟,步行半小时不止。
直到张肆手握拳头,只翘一根拇指,豪气地朝后面一点,示意李然上车。李然下意识走过去半步,腿都抬起来了,发现:
……没后座。
俩人全对着张肆没后座的山地车屁股予以凝视。
没办法,李然还是得步行。
走了约莫十分钟,路上已看不见学生身影。一辆黑车缓缓地驱停路边,离李然很近。
车身上有一道李然很熟悉的划痕。
库里南。迟蓦。
将车与人对上号后。
李然第二次坐上了这辆车。
迟蓦说:“节约时间。”
人真奇怪,同样的事情经历两次,第一次觉得天塌地陷,第二次却好像还行。
李然坐在老位置,这次没看窗外,而是看自己的脚尖。
车里没人说话。
人不再那么害怕以后,又嫌沉默阻塞。李然没把脚尖盯出花儿来,悄悄地抬起眼睛。前面后视镜里有“沈叔”的下半张脸。
很年轻。
李然没想一直打量他,但没控制住。
小心地觑瞄。
这样的脸,被他17岁的年龄喊“叔”也不合适啊。
得喊哥。
怎么迟蓦……
迟蓦:“看什么?”
李然身子一抖,胳膊紧紧贴住车门,惊:“……没有。”
迟蓦:“他不喜欢被看。”
似乎是好心提醒,但这话在李然听来是警告。
李然又是一惊。
这都能看出来吗?他不是在偷偷的吗?不知哪根筋被吓错乱了,李然脑抽,话赶话:“您喜欢被看吗?”
迟蓦扫量他一眼,没说话。
意味却明显有一种:我敢让看,你敢看吗?
没出息的李然当然不敢,垂首缩肩,伪装鹌鹑。
迟蓦:“他名字叫沈叔。”
李然:“啊?”
愚笨的李然终于懂了,恍然大悟:“噢噢!”
怪不得。
困扰得到解决,他豁然开朗挺高兴。根本没意识到迟蓦的洞察力恐怖如斯,竟能精准知晓他的疑惑。
迟蓦:“加个联系方式。”
他两指夹着一张字体烫金的名片,随手递给李然,将加不加的主动权给他。
驾驶座的沈叔被偷看时毫无反应,不言不语,此时却通过后视镜有些讶然地瞧迟蓦。耸肩。
李然这样的老实孩子做不到一心两用三心二意,这时的他完全被迟蓦的声音引过去,毕恭毕敬地听。
注意不到其他。
大佬语气漠冷,明显潜藏着第二种意思:加联系方式记得还我钱,以防你忘记。
李然哪儿敢忘啊,冤枉。他就是嘴笨而已,该负的责任绝对不会少负。
连忙点头应声,双手接过名片,当着迟蓦的面拿出手机,在绿泡泡界面输入手机号。
输完了李然才想起来,指指名片,小声问迟蓦聊天软件和手机号一致吧。
迟蓦:“嗯。”
发送好友申请。
迟蓦解锁手机屏幕,点击。
同意好友申请。
迟蓦的头像是全黑背景,名称就是自己的名字。
李然的头像是全白背景,名称是一个“然”字。
几分钟后,库里南来到早上它和山地车的相亲地点——不亲不会有划痕。
李然去解救自己的车,推去附近的修理店。
下车后他关车门,又心虚地仔仔细细看了看被山地车弄出来的痕迹。
真的好大一条,而且有坑。
这应该不属于轻微划痕的范畴了吧。
推车找修理店时,李然气不顺,拍了一下断掉的车把,嘟囔着碎碎念道:“看吧,都是你干的好事……”
车把被拍得摇头晃脑,差点罢工躺平,意为反抗:不是你骑的车?
是李然骑的车,所以李然对车道歉:“唉,对不起嘛。”
并怜惜地摸摸它。
换胎50块钱。
车把换新30块钱。
扫码支付。
李然手机里有钱,但没有多少,只有100多。
他是个很守旧的人,总觉得把钱数字化存手机里不安全。要是某天世界末日,地球又没能一下子爆炸,部分人类还得再蹦跶蹦跶挣扎求生。
到时候手机可没用。
手里有现金才保险呢。
老板修车时,问李然年龄多大上几年级,他中规中矩地一一应答。挺有礼貌,但挺没趣儿。
“你这漂亮瓜娃子,长一张精明脸,看着挺会叽里咕噜。嘴咋那么笨呐。”老板不知操着哪里的口音哈哈两声,笑着说。
李然也想知道:“……我不知道啊。”
老板道:“现在哪儿还有像你这样不会说话的瓜娃子啊,各个都是吹牛大王哩。我闺女比你小两岁,那张嘴成天跑火车。哈哈哈厉害得不行嘞。他们说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哩。你也自己给自己呗。”他又看看李然的形貌,给他仙人指路道,“你就说自己是大明星嘛。”
对此李然只会提唇尬笑,不知道接什么话合适。
还说了好几声谢谢。
但他很羡慕老板提起他女儿时爽朗的笑声。
他们关系肯定非常融洽。
接下来老板专心补胎,李然不会主动找话题,便用浏览器搜索迟蓦库里南的价格。他将那辆车型全记下了,确保误差不大。
——800多万。
李然扶住额头,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觉得可以去投胎了。
他又搜剐蹭到库里南需要赔多少钱。浏览器说,得看剐痕程度,2000到100000不等。
按他剐的那种程度,说不定得赔个八万九万。
他在这边为库里南发愁,不知道库里南主人已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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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朋友圈从头翻到尾。
“然”的朋友圈:
【我不是阿呆。】
配图一张聪明的表情包。
【我不是阿呆。】
再配图一张聪明的表情包。
【我不是阿呆。】
仍配图一张聪明的表情包。
几乎每天都发,几乎每天都是这句话。给自己洗脑似的。
多洗洗,脑袋就聪明了吧。
迟蓦继续往下翻,话术相同配图相同。
猜测李然在学校应该有个外号,比如阿呆。他不好意思对同学直接说,就在自己的朋友圈里暗戳戳地表达不满。
发这些的时候肯定屏蔽了班里同学。高中里的学生应该有一个专门的分组标签,迟蓦不是高中生,自然不用待在里面。
花一个小时终于把朋友圈翻到底部,迟蓦无语笑了。
把迟蓦无语到的主人公毫无所觉。李然等车修好,骑车回家时已经是傍晚。
路上没看见黑猫。
可能还在生气。气性真大。
回到小区,李然锁好车,上楼。十分钟后下来,端着半盆干净的水,里面飘着条毛巾。
他把今天受委屈的黑色山地车从头擦到尾,擦到锃亮为止。擦完又从兜里掏润滑油,仔细给链子上了点儿。
又是一辆好看的车。李然满意地回家了。
他简单做了点晚饭,吃完去卧室,关窗帘,拉开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找出针线盒,打开台灯,聚焦在光源下,缝补口袋破掉的蓝白校服。
穿针引线,对比细线和布料的颜色,线脚细密,特别熟练。
“贤妻良母”。
李然习惯每天早起去菜市场买新鲜蔬菜,锻炼身体,呼吸新鲜空气,一举三得。
但他记着昨天的惨痛,周二早上没去买菜。
上课前他提前煮好鸡蛋,提前十分钟离家,预留出更充足的时间,害怕再有突发状况。
气了一天一夜,黑无常终于舍得原谅李然,凶神恶煞地跳出来打劫了。没带它老婆。
李然把车停路边,认错态度良好地蹲下来,把鸡蛋剥得完美无缺。软弹、洁白。
“喏,你的蛋。”李然说。
蛋清脱落进了人的嘴,蛋黄离体进了猫的嘴。黑猫嗓子里发出呜呜声,不知餍足地干掉一个蛋黄,剩下一个叼嘴里,小心翼翼地不吃,转身跳进绿化灌木。
眨眼消失无踪。
黑猫这么不礼貌,李然习以为常,一身轻松。要是黑猫贴贴他表示感谢,他会压力山大,必定会把黑白猫当成责任。
养不好人,也养不好猫。
加了迟蓦的联系方式,李然以为“受害者”会主动和他商定赔偿数额,提心吊胆地等待着。
而迟蓦认为,能在车上主动承担错误的李然自然应该再主动和他提赔偿,以此开启新话题。
一天过去,除公司事宜,手机一次都没震动过。
小小年纪,还挺能沉住气。
傍晚下班时,沈叔说:“找到了。”
找的是那个撞李然的肇事者。
“嗯。”迟蓦看看手机,而后揣好,“谢了。”
这边李然刚放学回来,正要往回家的旧小区拐,兜里的手机便响震了两下。
肯定是判决下来了……李然心脏跳停片刻。他不会错过任何消息,尽管想逃避,依然手刹车把脚刹地面,掏出手机查阅。
看见迟蓦的名字,李然刚要活过来重新启动的心脏又死了。
“可千万别是十万……”他苦着脸小声祈祷,“真的求求你了,赔不起。”
迟蓦:【放学后别回家。见一面。小区门口等我。】
5. 赚了
晋江文学城独发
第5章
傍晚六点二十一分,晚霞未褪,微风。李然老老实实地把车停在小区外面的大门角落,而人站在车旁边。
静止不动地做雕塑。乍一看去,人跟车一样没有没存在感。
“诶,这不是小然吗?”一道中气十足的招呼声,从马路对面传来。
满头华发的老年夫妇笑呵呵的,挺高兴。
闻声,李然抬眸直愣愣地看过去,还是不动,就在自己划定的范围里等迟蓦过来。
好像他往前挪两步,等迟蓦来了便找不到似的。
“奶奶。”待两位老人走近他乖乖巧巧地喊道,“爷爷。”
程艾美奶奶笑说:“你咋在这儿待着?还没暑假呢就找新工作?小刘同意你当门卫站岗?”
李然摇头:“不是……”
具体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他只是在程奶奶跟叶爷爷走过来后,一直紧张空虚的心奇异地充盈些许。
如果待会儿见到迟蓦,迟蓦真要他赔十万。
他一定会努力打工还他的。
不会害怕。更不会退缩。
几年前两位老人退休,搬过来住对面富人区。
他们是李然父母离婚后,李然唯一认识的有钱人。
年轻时辛苦奔忙一辈子,晚年住进富人区,每天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和老伴并肩携手同进同出。让李然感到幸福是有形状的。
那时老两口主动和唇红齿白的李然说话,夸这崽真漂亮。一来二去他们就熟络了,李然也不再怀疑是不是人贩子要拐卖他。
熟络以后,李然仍然不怎么会说话,一见人就哑炮。
但“程奶奶”“叶爷爷”叫得甜蜜勤快,俩老人没自己的亲孙子,每次都笑呵呵的。
之后某天,李然发觉叫“叶爷爷”很像“耶耶耶”,说实话要是语速稍微快些,听着还挺犯欠的。他就把姓氏去掉了。
爷爷奶奶,亲热。
老两口更高兴得合不拢嘴。
程艾美问道:“那你咋站在这儿不回家?还以为你在做望妻石呢。”说完被自己年轻的心态与玩笑逗乐,“谈恋爱啦?”
“没有没有……这就要回去了。”李然顺势握住车把,作势推车离开,“我就是,在外面吹吹风。”
趁爷爷奶奶几天没见他,把他当孙子似的打量,说瘦了得多吃点,确定他们听不见后,有自知之明地嘟嘟囔囔:“没有女孩子喜欢我的……我太没劲了。不浪漫,没情调,欠钱。”
等程艾美停止输出,李然问道:“奶奶,您最近又和爷爷去附近城市旅游了吗?”
程艾美道:“可不是嘛。老在家待着也不是个事儿,老胳膊老腿都要闲得生锈。家里还有一个冷脸狗王,刚来没俩月管这管那的,真是无法无天。我才懒得看他脸色呢。这次回来两天,明天还走。”
叶泽深有同感:“就是。烦都烦死了。晚上睡觉玩个手机都管着,不让熬夜。神经病。我辛苦一辈子,不就是为现在可以好好熬夜玩儿手机吗?天杀的敢让我早睡早起!”
程艾美眼神忽地犀利:“他上次没收的手机跟平板,你找到在哪儿了吗?”
“中午不跟你说了吗,在书房抽屉。”叶泽道,“你老年痴呆?这都能忘?我跟你说啊你可千万别老年痴呆啊,我还没享几年清福呢……”
“废什么话!闭嘴!你痴呆我都不会痴呆。”程艾美更加犀利,说,“狗王还没下班呢。”
“是啊。走!”
待程艾美和叶泽挥手道别走了好大一会儿,做贼般进入对面富人区,消失在视野中,李然慢半拍的脑袋才反应过来他们是要回家偷手机。
偷,偷,“偷”手机……
退休了都不能自由自在地玩儿手机,有点惨。
“抱歉,临时有点事。”迟蓦从库里南里下来,“耽误了一点时间。”
他看李然又几乎把自己站成军姿:“等了很久吗?”
不到二十分钟,还好。就是李然太实诚,站这么久没换过姿势,也没动一动,腿有点僵。
“没……没有。”李然说。
沈叔不在,已经下班了。
这是迟蓦第一次以面对面的形式站在李然面前。他很高,而且很有压迫感,肩膀宽得抵李然两个,腿长得能到李然的腰。
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正装穿在迟蓦身上,更添一抹肃穆,以及不容别人忤逆的狠戾。
毫不夸张地说,迟蓦是一种非常具有危险性的生物。放在自然界里,只能做宠物猫或兔子的李然呼吸微窒,生怕自己稍微一动,他设想中的迟蓦便要化身猛兽猛禽扑过来咬自己脖子。
李然抑制住哆哆嗦嗦,察觉到自己想抖,没敢。但是后背沁出薄汗。
他借天色的最后一点光,锁定车身的剐痕。
很好地转移了一波注意力。
他确定没有记错方向,当初库里南被剐伤的地方就是眼下脸对着的这面。
库里南车身光洁如初,没有丝毫剐痕。已经修复。
李然指指车,憋气道:“迟先生……这个多少钱。”
“不用你付。”迟蓦不动声色地离远点,削弱压迫,说道。
“……啊?”
迟蓦说:“撞你的人我帮你找到了。你自己跟他谈。”
“啊……?”李然呆呆愣愣的,没接住这道巨大的惊喜,只一味地迷茫惊疑。
两分钟后,骑一辆电动车的中年男人面如死灰地开到这所旧小区的门口。
他明显不想来,但又明显由于某些原因不得不服从。
看见李然,他二话不说先诚恳道歉:“对不起啊小同学。”
“实在对不起,叔叔当时赶时间没注意你。不是有心的。”
真没注意的话,撞完人完全可以留下负责,他没有负,跑得比在场所有人都快。李然举目四望,环顾四周,怎么都找不到罪魁祸首,只能自己承担所有。
心被伤了,也碎了。
现在这人说对不起,无非是因为运气不好,被迟蓦逮到,没办法。下下之策。
内在逻辑有理有据,就算李然骂他两句,也是合情合理的。
李然挺直腰板:“你……”
肇事男眼眶湿红道:“小伙子,叔叔真的不是故意撞你,真的是赶时间。我要养家,上有老下有小,好几张嘴巴等着我挣钱回家吃饭呢,太难了。小伙子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叔叔吧,不要为难我啊,呜呜呜……”
抬手抹掉眼角的眼泪,哭得伤心悔恨。
如果李然不说原谅,就是他不懂事,罪大恶极。
实则这缺德男人平常抢路抢习惯了,这种事熟能生巧,演起来没有丝毫心理压力。
无论对面是谁都得对他这幅样子动恻隐之心。
——迟蓦除外。
沈叔也除外。
中国人骨子里内敛,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被撞到后找不到人,也能自己说服自己,自认倒霉忍忍算了。急性子的肇事男平常被抓要么死不承认,要么好声好气,总有一款戏码管用。
撞李然时肇事男戴头盔戴口罩,电动车是他姐的,监控都不能直接说是他。被沈叔找到时肇事男吊儿郎当地不认,沈叔没跟他废话,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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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然后一拳砸在他肚子上面。
借用巧劲儿,连淤青都不会有。去医院都鉴定不出伤痕。肇事男怕得要死,痛得跪在地上哀嚎,立马捂着肚子举手投降。
但见到李然以后,他发现这孩子肯定好骗。而且李然好像害怕迟蓦,关系大概率不怎么样。
当机立断,肇事男背对迟蓦开始哭。情真意切。
果真,李然被堵得拧眉,为难地说不出话。
这时他做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举动。
求助迟蓦。
李然可怜巴巴地看迟蓦,用眼神求他帮帮自己。
迟蓦一挑眉,没出声,意为他自己解决。
并且他就在旁边看着。希望他能让自己满意。
现在的李然明显做不到。
最初想远离的脚不自觉地朝迟蓦那边迈半步,李然拼尽全力地道:“……迟先生。”
迟蓦知道,李然这种人,向他求助第一次的时候,他必须得帮忙,没有“最好帮忙”这个选项。否则无论李然以后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都不会向他伸出第二次手。这不是李然的自尊作祟,只是他胆小而已。他能麻烦别人一次,已经是耗尽勇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然觉得迟蓦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但他凉薄的唇间并没有叹息声传出。
暮色渐浓,旧小区富人区的路灯全都一一亮起,照亮这条街道。迟蓦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放在嘴角咬着。
打火机跳出一簇火苗,迟蓦抬手要点燃香烟。而后抬眸看向李然,还是个未成年。他手一松把金属打火机一甩盖灭火苗,没点燃那根烟。
“你要养家,这孩子年龄还小,正是要被养的时候。”迟蓦咬着烟睨向了声泪俱下的中年男人,漠着声调说道,“他知道每天遵纪守法,你却不知道。我没多少时间跟你浪费,别烦我。”
语气蓦地不耐烦起来,李然听得一抖。
肇事男没想到迟蓦会突然加入,肚子的伤不是他打的,但他觉得迟蓦的冷漠比沈叔那一拳头还厉害,但凡他再不识相,就不止挨一拳那么简单了。
他立刻颤颤巍巍地说会如数赔偿的,赔偿库里南,赔偿山地车,全赔全赔。
晚八点,李然发觉库里南的钱是中年男人全权负责,自己不再欠迟蓦的钱;又看着手机上通过收款二维码进账的80块,整个人脚下轻飘飘的。
换胎花50块。
换新车把花30块。
车把的事儿其实和中年男人无关,但他也照价赔偿了。
赚了。
几千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对迟蓦来说犹如喝水,全然不看在眼里。他并不想真要肇事男的钱,只要他认错态度良好。
踢到铁板上后,就算是几毛他也得赔。迟蓦可不是好人。
原价赔偿自己的罪过,中年男人哭得泪流满面,这次是真实的哭。说以后再也不会抢路,不会再闯红灯,一定做个遵纪守法好公民。李然这个老好人,除了生出些恻隐之心,还有些想笑。
“人是我找到的,你不欠我钱,欠我人情。”迟蓦说,慢条斯理地。
旧小区的路灯完美地继承一个“旧”字,灯光灰暗,个别接触不良还一闪一闪。迟蓦就站在这样的环境下,指间夹着烟,毫不避讳地看着李然的脸。
像蛇,更像鬼。
李然一秒收起赚30块钱的愉悦,啄米式点头:“嗯嗯!”
“既然如此,好像跟我不认识、删我联系方式这种行为你应该不会再做。”迟蓦唇角微微一扯,撒旦引诱人类吃下毒苹果般轻声说道,“好孩子,对吧。”
6. 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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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再?
他们刚加上联系方式,为什么能用得着“再”字?
李然没想明白。
当然也没敢问。
回到家他煮了紫菜汤。
早上捏的寿司饭团,冰箱里还有十几个。李然拿出来放外面化冷气,紫菜汤做好后凉一凉。
正好能搭配。
一口汤一个饭团,嚼得快咽得快,跟半个月没吃饭似的。而后不过瘾,一口汤下去两个寿司饭团全塞嘴里,两边腮帮子一块儿鼓囊。嘴唇被挤得嘟起,唇珠在上面翘着。
李然好久都没有这么兴奋过了。原本以为自己欠下巨款,谁知最后是虚惊一场。
这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最惹人,李然这种情绪不怎么大起大落的也不能免俗。
就是欠了迟蓦人情……
人情总比十万块好还啊。李然乐观地想。
慢慢还嘛。
最后两个饭团跑进嘴里,刚嚼,没咽下去呢,手机铃声便适时响起。
看清备注,李然赶忙把手擦干净,刚才用手抓的饭团,不等嘴里咽干净就接听。
“——爸。”
“晚饭才刚吃啊?声音含糊不清的。”李昂每次给李然打电话,第一句话总是不知道和儿子说些什么,会紧张地抠手指,有时候还需要身边人提醒才能更好地找回灵魂。
今天听到儿子声音,嘴里明显塞着饭呢,话题自然而然地溜出来,慈爱的父爱一同跑出来。
端起碗喝完最后一口汤,李然不好意思地说:“嗯。”
他把碗放进厨房洗碗池,等挂完电话再过来刷。
李昂道:“六点放学,现在马上就要八点半了。今天怎么吃这么晚啊?”
“在学校写了会儿作业,回来得晚。”钱已还清,差点背负十万的事情便不必跟父母说,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
不过李然知道李昂下面会说什么,马上接下去道:“明天我会早点回来的。我知道天黑后外面不安全。”
李昂被堵得失笑一声,只好温柔地道:“好吧。”
“你跟妈妈都说过……我记得的。”这句李然说得很小声。
父子两个打电话的场合都在家,很私密安静,李昂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他喊道:“小然。”
“我在听呢。爸。”
“这周来我这里吃饭吧。”
李然没很快应声,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啊,和你妈妈约好了去她家里。”李昂了然地说道。
“……嗯。”李然不想让李昂难过,答得非常轻。
让人听不清才好呢。
可李昂又听清了:“唉,好吧。妈妈重要。”他这话没有阴阳怪气,是真心为她考虑,曾做过十几年夫妻,也最了解她的脾性,“我不想惹她生气。”
提起妈妈脾气李然倒是深有认同,郑重点头:“我也是。”
翌日清晨李然还是没早起去买菜,鸡蛋就剩三个,自己一个黑猫两个。明天必须得买菜了。
自己好凑合,黑猫不能。不交过路费,脾气暴躁的黑无常肯定又要揍他的裤腿。
上学途中,李然和一个女人走碰面。连忙像小弟见到大哥似的退让三舍,恭敬垂首。
李然并不知道女人叫什么名字,但知道她和自己的姓一样。
李小姐两年前和相恋八年的男友搬到旧小区,看中这儿的房子便宜,能攒钱早日买房。
两年来,李小姐和男友是一类人,事业心重,干活大开大合默契十足。加上他们之前一起携手扶持奋斗的八年,再算上这两年,李小姐和男友终于如愿以偿地开了家店,生意挺红火。
钱挣了;市中心的地段、适合两人居住的房子有了,全款拿下;车子买了,依然全款拿下。
等过段时间他们就要搬进一起打拼来的新房,也一起说好俩人30岁之前肯定结婚。
生活彻底好起来了,然后男友却出轨了。
还出轨一个男的。
几天过去,这是李然重新见到李小姐的第一面。
她妆容精致英姿飒爽,好像从十八岁持续到二十八岁的失败感情,对她来说只是一段既美好又惨淡的经历,她全盘接受,并不否定自己和男友曾为彼此的种种付出。
然后向前看,好好生活。
回头路这种伤人心又浪费时间的事情,她李小姐才不会走。
后来李然得知,男友把房子车子还有店,全留给李小姐,自己一毛不要净身出户。
还算是个男人。
既然有这种决心,干嘛要出轨呢。想起他出轨一个臭烘烘硬邦邦的男人,李然就别扭。
李小姐拎着个新买的名牌包包,骄傲地抬头挺胸,黑面红底的高跟鞋踏在地上哒哒响。走过李然身边去开车时,还对他点头颔首打招呼。
“弟弟很好看哦。”她说。
李然很想对她笑一下,没成功。怕自己微笑起来,嘴角扬起的弧度不对,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过来扇自己。
就像扇那个出轨男一样。
这个姐姐老厉害老帅气了。
最近李然上课都是提前五分钟到班。
第一天见到他这么早进班的时候,张肆不可思议,几次三番地揉眼确认。和同桌打两年赌的他终于见到李然提前到校,并开始赢五毛钱。
他一边大笑着夸李然孺子可教,一边佯装揩眼泪喜极而泣。
今天李然又提前进班。
“哈哈哈哈哈……”张肆拍案叫好,笑得见牙不见眼,掌心向上朝同桌伸手,像极了农民翻身一脚把地主踹翻在地,“给钱给钱,快给钱!”
张友德痛心疾首,自兜里摸出五毛钱,拍在张肆手里,佯装委屈地谴责李然:“阿呆你最近怎么回事,突然想开要好好学习啦?可提前五分钟进班也学不了什么内容啊,要不你明天还踩点来吧。两年来我一直将预测你进班的时间精准控制在三秒内,别毁掉我的一世英名哇。”
“不行的。”李然闷声说。
再踩点过来,没有突发状况完美,有突发状况完蛋。李然是个不能接受类似事情发生第二次的人,心脏撑不住。
他还劝呢:“要不你俩不要赌了吧。”
小赌怡情的两位张姓赌徒谁也没理他,不是故意不理,而是他们扭打在一块儿,试图用武力征服对方,没听见李然又开口。
李然叹气:“唉……”
三分钟后上课,张肆的脸被按桌子上,校服被扒掉一半,后脖颈因反抗而通红。他两只胳膊被拧在背后,用一只手挠张友德的手:“爸爸我错了!错了,饶命啊爸爸。”
张友德:“呵。”
随即放开他。
“……诶阿呆,齐值呢。他咋还没回来啊?”张肆淡定地整理仪容,几天没见齐值,终于想起应该问问李然,尽同学情谊。
李然最近没同桌,都孤单好几天了。齐值性格雨露均沾,爱班上的所有人,他第一天请假大家几乎都知道原因。
他姑姑从国外回来,他和他爸去接机。
事情不大,可能看出齐值和他姑姑、他姑和他爸关系不错。
然而过去三天他还没来,能知道具体原因的,大概只有李然这个和他做了两年的好同桌了。
别人的私事李然不好说,摇头道:“我没问。”
“你就不好奇吗?”
“不好奇。”
“唉,古板的正经孩子。”
“……”
只想专注过好自己生活的李然,睡了三天懒觉后,在周五早上终于爬起来,去菜市场买菜。
昨天家里的鸡蛋已经全部吃光,又没买新的。上学时他刻意绕了路,没敢让黑猫抓住自己。
今天知道要买蛋,心里没那么虚。他走老路,果不其然被跳出灌木丛的黑猫打劫食物。
龇牙咧嘴、凶神恶煞。
李然又恭敬又老实:“我正要去买呢……回来后喂你蛋。”
每次他这幅先说话、不掏蛋的形象,都能让黑猫第一时间知道这个失败的人类又没打猎到猎物,恨铁不成钢。
后背毛微微奓起,猫步走到李然身边,它收爪勾拳对着他干净的校服裤腿“邦邦邦”几拳。
李然被打得不冤,赶紧骑车去菜市场,购买这两天需要的食材。时间紧迫,没跟大爷砍价。
他这张嘴只会浪费时间。
等黑猫吃掉一个蛋黄,要叼走第二个,它又伸出猫爪给李然两下。只不过力度轻,像拍。
李然宁愿相信它在揍自己。
不然多惊悚啊……
“李然!”刚进班,一道嘹亮惊喜的嗓音便不讲道理地穿过来,李然刚看过去,脖子和肩膀就被一把勾住,“几天不见真是想死我了!快让我看看!”
齐值上辈子可能是黏人的大型犬,这辈子见到李然不贴一下不抱一下难受,搂得特别紧。
尽管已熟悉两年,李然还是不习惯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
男的……
“齐值、齐值……有点喘不过气。”李然气息些微紊乱,用手肘抵着齐值胸膛,“不要抱那么紧啊。你、你先放开我。”
齐值突然不再说话,垂眸盯着李然因下意识憋气而微红的面颊与耳朵。他比李然高,眼睫垂下来的视线仿似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李然脑袋微仰看他。
“……放开我啊。”李然抿唇,嘟囔地说,但并不窝囊。
“几天不见,你怎么越长越水灵,刚才那一眼差点给我看得不知道怎么呼吸。”齐值知道李然正经,肢体接触几秒还好,多了他会手足无措的。
虽说李然脸红的样子令他稀罕,但让李然不舒服的事情齐值不会做,把握着分寸。
他松开对李然的桎梏,想挠他下巴,忍住:“呆,你可别跟我说我走几天你一点不想我。”
男生有什么好想的……
虽然这几天总是自己坐,确实有点孤单吧。
而且大人总是教他,说话时要拣对方爱听的。
“没有不想啊。”他说。
齐值来得早,和班里同学早闹过一通,现在就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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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闹李然。
他来学校没带书,没书他也能考第一,只带一桌兜零食。齐值能来高二最差的班,是因为他中考控分,疑似不想上学,最终进了高一最差班。
跟班制,高中三年不换老师跟同学,现在他顺理成章地待在高二最差班。
最差班基础太差,靠齐值一个全校第一,拉不开和其他班巨大的平均分差距,班主任成天唉声叹气。他让齐值教教同学,齐值每次都说:“教什么,大家都想玩,让他们玩呗。”
老班气得拿粉笔丢他,齐值嬉皮笑脸地躲。
不教六十个人,教李然一个也行啊,齐值实话实说:“我同桌根本不爱学习,不要逼他。”
正因为是这种他懂自己的伯乐,让李然暗地里佩服地冲他竖大拇指,对齐值非常有好感。
他那些搂搂抱抱都是小事。
齐值性格就这样。他随性开朗、热情,男女老少都喜欢他。
对肢体接触的别扭纯粹是李然自己的问题。
想起齐值不学习也能考全校第一,正是白清清嘴里高智商的学生天才,李然悲催地想,人跟人的智商果然不能比。
然后他又莫名其妙地想起迟蓦……这位更是逆天。
13岁就能做出游戏框架。
17岁就能让它全面上市。
正想着,自己桌面出现一堆零食,立马堆得像小山。齐值把桌兜里的零食全掏出来进贡似的招待李然,张扬道:“我姑姑从国外带回来的,进口小零食,好吃不腻,快尝尝啊。”
这些零食的包装,李然没见过,高档、精致,一看就很贵。
他只拿了几个,接受和感谢同桌的好意:“不要太多,我吃不完。你分给同学吧。”
“他们都有。”齐值才不理他,抓起他的书包拽开拉链,把零食一股脑全扫进去。
这种土匪进城般的好,让李然备受压力。他不知道怎么还。
还……
李然欠迟蓦一个大人情,还没还呢。不仅没还,李同学连理人家都没理,似乎在等迟蓦什么时候想起他下达命令,他马上选择服从,直接去赴汤蹈火就行。
但迟蓦寡言少语,心思还特别难猜。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心血来潮让李然做些他没办法做到的事。还人情……也可以自己先主动些啊。
做点“小”事。
还“大”人情。
李然把幽幽的目光投向书包里的进口零食。好东西。
课上齐值的嘴没停止过,总在讲话,反正他学习好,老师不管。他靠李然很近,跟他讲这几天发生的事。
姑姑从国外回来,想和姑父去找表哥——他姑姑跟姑父生的儿子。但表哥很忙,连吃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姑姑伤心,让齐值的爸爸约表哥过来,表哥总是说没时间,并把自己最近的行程安排表全部发来,满满当当。
自小被宠着长大、乐观的齐值不信邪,给表哥打电话打算用自己的舌灿莲花技能说服他。谁知表哥电话都不接。
就这么耽误几天,齐值没来上课,表哥也还是没见到。
真令人挫败。
李然不是聪明的好学生,成绩垫底,他要是敢开小差老师肯定要不高兴地说他。而且李然向来遵守纪律,不可能跟齐值一起头对头地说小话。
但他也不爱学习,认真听课十分钟,上下眼皮就打架,困得能黏在一块儿。现在他虽然不说话,可耳朵一直在倾听,齐值就是知道这点,说得特别起劲。
没人比李然更适合做倾听者了。他是宝藏。
下课后齐值一拍桌子,声音大起来,说:“呆,你评一下理吧,我表哥是不是特别过分!”
“嗯,过分。”李然郑重地点头,同时起身戳齐值肩,“我要去尿尿,让我过去。”
齐值一挪板凳,前胸贴着桌棂,李然立马从空隙跑出去。
“我们一块儿去啊!”齐值扭头喊道。
李然没听见,跑得飞快。他没去洗手间,而是拿着手机找到一个小角落发消息。
发个消息都要躲起来,好像很害怕别人知道他认识迟蓦这样的大人物。他不想出名。
【迟先生,您在忙吗?】
迟蓦可能没在忙,因为他秒回。但迟蓦应该又真的忙,因为他回的是——
【有事打电话。】
后面附一串手机号码。
他大概觉得李然已经把他的烫金名片扔进了垃圾桶。
看着那串早存进手机通讯录的手机号,李然手心想出汗,不情不愿地拨过去。
电话接通他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什么事……
“说话。”迟蓦久等不到对面出声,耐心地引导。
李然立马喊:“迟先生。”
“嗯。”
“……您吃零食吗?”这种不是事的废话小事,李然说完都怕自己要被判死刑拉出去枪毙。
他眼睛一闭,头一次嫌弃自己的愚笨。
人怎么能笨到这种地步……
“嗯。”迟蓦说,“今天要加班,公司地址刚才发你了。放学后送过来。”
7. 勾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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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李然是走读生,六点放学后不用和住校生一起上晚自习。
不过今天是周五,全体师生都回家。
平常放学铃声一响,李然虽然不用跑,家里没人等又不着急回家,但走得也绝对不慢。学校这种他上十几年都没考过好成绩的教育机构,除了让他认识到自己的智商中等是个废物,别无用处;可他今天很急,怕找不到地址似的急,早早收拾好书包,抱在怀里随时待发。
离放学还有两分钟他就拿手指点点齐值的胳膊,说:“我放学要跑,先给我让一条路啊。”
齐值不理解,但很乐意为同桌做点事。
立马端着自己屁股下的板凳往前,身后留出空隙,问:“回家干嘛去啊?”
看清李然脸上处于紧张的表情,他还长长地呼出口气,齐值即刻机警,拧剑眉,狐疑眼神在李然那张过于引人的脸上转,凑近嗅闻猫腻似的:“你不会是谈恋爱——交女朋友了吧?”
“没有。”李然说道,被安上这种罪名有些气闷,其实还有抹向往,可他有自知之明,“谁会喜欢我这样的傻人。”
齐值被他逗乐,双手伸过来搓他的脸说:“你多可爱啊。”
李然脑袋后仰,躲开了。
不过李然说的有一点齐值倒认同:“女孩子喜欢浪漫,我看你没一点儿这种情调。如果不改改的话,这辈子注孤生的命。”
“要不是跟你做了两年的同桌,谁能信你这样的脸……”齐值话音稍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想找出一个合适的词评价李然的长相,没找出来,任何词汇都形容不出李然的美与魅,实在不像个高中生,“说真的阿呆,咱也不是非得考虑女生,和女生在一起嘛。你明显更适合跟……”
言罢齐值恶作剧成功,张着嘴仰着头哈哈大笑,没注意李然微变的脸色。老师在五分钟前已经离班,让学生自觉自习,此时是自习课的教室里全是齐值的笑音,仿佛还有回声。
“你烦人!”李然生气道。
恰巧放学铃声打响,李然二话不说抱着书包,冲出教室跨步离去。惊得齐值笑声顿收,神色似有慌张。
两秒后李然又返回,冲齐值鞠一躬,郑重道:“谢谢你的零食!”不给齐值说话的机会,转身跑得更快。
气愤不能用来抵消别人对你的好,这点李然分得相当清楚。
是什么就是什么,二者从不混为一谈。
齐值仅来得及伸出一只手试图挽留:“诶……李然……”
同班同学两年,没有谁听李然这么大声地凶过一个人,也没有谁见过齐值这样老师学生都喜欢的人被凶。高二十班六十颗脑袋齐刷刷地朝后排扭过来,震惊地看向齐值。
张肆回神最快,率先打破沉默:“我靠你怎么惹阿呆啦?把他气成那样。”
“我……不知道啊。”齐值沉思半晌说道。
张友德也摇头说道:“阿呆多乖一人啊,你要是把他气撅过去,大家可跟你没完。”
齐值点头:“我跟自己也会没完的。”
“能把李然惹生气,人才啊齐值。”
“——不对啊,阿呆一看就很急着走,他干嘛去啊?”
“约会?”
“啊?!卧槽!”
齐值皱眉:“他说不是。别乱传啊。谣言止于智者。”
“肯定不是啊。阿呆要是能谈对象,一个月内不被甩,那我我就能一个月谈十个。这个跟长相没关系哈。”
“李然太老实了哈哈……”
齐值跟着一起笑。
如果李然谈恋爱真在一个月之内被甩,真相绝对跟李然的绝顶颜值毫无关系,纯粹是他不会谈、不浪漫、不主动、不积极。
愈说气氛愈热烈,班里顿时闹哄哄一片,全是玩笑语气。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起哄提议让齐值等下周一开学过来,给李然下跪认错。
齐值猛拍额头,把自己拍晕在桌面,作伸舌吐血状:“我会好好道歉的。”
—
作为第一批踏出校门离开学校的学生,李然驾着山地车顺溜地骑过两条街,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反应是不是太大了。
齐值明显是在开玩笑……
可是干嘛开这种玩笑啊。
算了,小事而已。他心大忘性大,今天不愉快明天就没事。
李然耳朵里塞一只耳机,听导航导路。迟蓦的公司竟然离得不远,也许他平常出去玩儿还经过某栋大厦呢,只是自知以自己的能力攒一辈子钱都买不起其中一间房,就没细看没注意。
“下一个路口左转……为您持续导航。”
导航的机械音减弱,被音乐覆盖,有电话进来。李然瞄准人少的路边,降慢速度骑过去,脚踩地面确定车停稳后,按亮手机看是谁,接听。
“妈。”他挺高兴,喊道。
“放学了吧,没留在学校写作业吧。”白清清脆亮的嗓门儿天生比别人大,但不扎耳朵,好听。无论谁听她说话,都说这个女人不仅长得美,性格也直爽。
前提是她不生气。
嗓门儿大和生气结合,将是刺穿耳膜的绝杀技。
李然说:“放学了。没在学校多待。”
白清清直接道:“中午我跟李昂那个恶心的混蛋聊过天。”
“我爸说我前几天放学回家晚啊?”李然了然,轻嘿,心里暖烘烘的。
他爸妈虽然离婚了,但有关他的事儿,两个人谁也不含糊。
“你少跟我嬉皮笑脸啊。哪儿能在学校待到晚八点,”白清清严肃地说,“我是想让你成绩好,但没必要在学校写作业写到那么晚啊。回家写一样,有不会的你先空在那里,等第二天再问老师问同桌。你同桌这次又是考的全校第一名吧,瞧瞧别人家的孩子……诶呀烦死我自己了,说话就说话,又扯那么远。我是说以后别回来那么晚。我知道你是男孩子,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你从小就懂事,谁走错路你都不会走错。但是人家都说基因遗传啊,你爸那个鳖孙混蛋……”
她烦躁地呔一声,提起都嫌脏嘴巴,也不想几次三番提醒儿子,讳莫如深:“现在这社会的躁动分子、有病分子和神经分子太多,你这么晚回家多危险。你骑车回家十五分钟,白天看着是短,放在晚上就特别长了。”
“如果有醉鬼突然出现在那条路上,看你年龄小尾随你回家呢?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什么变态都有,不能掉以轻心!”
“妈妈也不想这样想,但我不在你身边,担心啊。”
“你别让我无论上班下班都忍不住惦记你。你爸是不要脸不是人,但对你的心没话说,这点我还能保证。”白清清的语气放软,虽然嗓音穿透力并未减退。
李然听得格外认真。
“然然,这种小事你能做得很好,别让我俩提心吊胆啊。”
“知道了,妈妈。”李然没办法跟她说从骑山地车升入高中开始,他永远是最准时的,踩点进班听铃放学。
前几天八点半才吃饭是因为和迟蓦之间的事。
少说能让白清清少担心,李然就觉得开心了,一再保证以后按时回家。
其实每周住校更方便,对父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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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也更放心,但这两年家里就李然一个。如果他选择住校的话,房东阿姨会留房,可李然每周回来都要面对无人居住、落灰蒙尘的家。
他不愿面对这样的清冷。
白清清叮嘱李然明天或后天去她家里吃饭,然后挂断电话。
山地车拐上最后一条街,骑五六分钟,一幢几乎需要把头仰成九十度才能看清顶楼的、无懈可击的大厦,存在感无比强烈地出现。
巨大的玻璃幕墙上,在夜晚的来临下亮如白昼,展现着迟蓦公司的Logo——蓦然科技。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句诗在学校里算名言。
李然单脚支地,另一只脚放在脚踏上面,脖子仰得酸痛后才垂下。他一边感叹迟蓦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厉害的身价资产,一边无意识地攥紧车把。
他开始紧张,又很羡慕。
人跟人,没法比。
在高楼前的他像蝼蚁。
此时来一个流浪汉,也能用半只脚掌踩死他。
整条街道人来人往,车流不息,鸣笛此起彼伏。李然极力在自己脚下的那点地皮上扎根,省得打扰别人。
高楼门前有保安,巨大的玻璃门是旋转的,总有人从那里进进出出。
想到一会儿要进去,大概率还要问工作人员怎样才能见到迟蓦,李然惶恐得后背想出汗。
要是工作人员说得预约,李然会直接晕倒的。
没事给迟蓦发什么消息,打什么电话啊。多少进口零食他没见过啊,他那么忙……要不趁现在原路返回做一次缩头乌龟吧。
可李然自小守规,重诺。
等一定神,他发现自己手心是潮的。
晚死不如早死,去吧。
李然慢吞吞地下车,慢吞吞地推车去公共区域,再慢吞吞地锁车。
正待他打算更慢吞吞地拽紧书包带凛然赴死时,熟悉的库里南开进眼前的一处空地。
这瞬间,李然只觉得有一抹光照进他的生命里。他不用和陌生人说话,不用等预约,不用进到楼里见各种各样的生面孔,不用感受大家的打量洗礼,他只用和迟蓦说话就好。
“迟先生。迟先生!”李然眼睛闪亮,抱着书包颠颠地跑过去。库里南早已停下,他像和这辆豪车的主人多么相熟似的,弯腰敲了敲驾驶座车窗。
他将脸怼得很近,仿佛这时候的安全感只有迟蓦能给,势必要迟先生一眼看到他。
李然的笑容特别明媚,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真正得发自肺腑。任谁看都得驻足欣赏半天。
驾驶座车窗刚发出动静,开锁,听着是要降下去。但李然等了一会儿,发现它没动静。
约莫三秒钟,后座车窗倒是丝滑顺利地降下来半截。迟蓦同样敲敲车窗,语气不咸不淡,但听着不是太高兴。
“我在这儿呢。小孩儿。”
李然大惊,立马把身体拉直后退半步,差点绊自己一脚。
驾驶座车窗没降下来他也知道开车的是谁了。肯定是沈叔。
找错人的李然又颠颠地跑向后面,冲迟蓦不好意思地笑。
“……迟先生。”这次他眼睛弯起的弧度犹如两轮月牙,没露齿,笑容拘谨,隐隐还有抹讨好。雾霾紫的眼眸碎星闪,就连他山根侧面的小痣都熠熠生辉。
额前的咖啡色卷毛被晚风一吹,有几根挂住睫毛荡秋千,他没敢用手拨,只用以为不会被发现的小动作眨巴两下眼睛,甩掉头发。出奇得可爱。
而李然笑起来时,远不止可爱这一个特征。
迟蓦盯着他,良久未言。
8. 强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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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回去的路上,迟蓦说:“我还以为你把我删了呢。”
哪怕这话是从毫无感情可言的迟蓦嘴里说出来,也莫名带点阴阳的意思。
李然羞愧:“啊?”而后大概明白,解释说道,“没有删您的。我没找到还人情的方法,所以没敢主动联系您。”
“嗯。”迟蓦随口一应。
“您今天不是加班吗?”李然坐在库里南副驾驶,小心地转移话题,觑向驾驶座的迟蓦。
公司这边红绿灯路口多,李然运气好,一路绿灯。迟蓦的运气差点儿意思,一路红灯。
红灯秒数从75开始倒退。
迟蓦耐心等着,说:“突然又不加班了。”
“噢。”李然道,“那您应该……提前和我说一声的。”
明明是抗议,却没有底气。
迟蓦说:“你已经到了。”
“噢,好吧。”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废,现在他们也离开公司了,又不可能返回去,李然故意说道:“那我既然来都来了,您该让我参观一下公司的。”
看,他多有勇气,多胆大。
“原来你想参观啊,我还以为你不想。在那里磨蹭半天,下车推车锁车慢悠悠的。”迟蓦操着一道毫无起伏的嗓音善解人意道,“我现在带你回去。”
“啊……别呀。”李然立马接话,两个胆子全破掉。
迟蓦更善解人意:“嗯,今天有点晚了。明天再来吧。”
“不要啊……”李然愁眉苦脸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但这种拒绝有没有被听见他不确定。
这时后视镜里出现一个狂蹬山地车的人,李然登时汗颜,自觉地用下巴点胸口,要把脑袋垂进自己怀里。
他没看见迟蓦被他的反应弄得嗤笑,手指有规律地敲击方向盘。这是他愉悦的表现。
明知沈叔看不清车里,但李然还是不敢看后视镜,怕他们两个对上眼,沈叔朝他破口大骂。
库里南四个轮毂,加码后跑得快,山地车只有两个轱辘,沈叔把腿蹬得冒烟,也比不上汽车的速度。
这段路山地车追得辛苦,趁库里南等红灯,沈叔终于看清车牌号,在窗外气急败坏,大喊大叫地竖中指。
车子隔音好,迟蓦半个字都听不见。李然的眼角余光感受到沈叔的气愤,内疚得无地自容。
沈叔吼道:“Fu.ck!”
之所以知道沈叔的口型是这个单词,是因为迟蓦在公司门前让沈叔去骑车。
李然脚下立转要自己去,被迟蓦不容置疑喊住。态度冷淡强硬,让李然和沈叔都得听他的。
这种气场吓唬李然,一吓一个准儿。但沈叔是在狼窝里长大的,他拎了拎自己的衣领,解开衬衫纽扣,用马上就要去鬼混的口气流里流气地说:“我已经下班了。现在的时间不归你管。”
迟蓦回以冷笑,说道:“你确定?”
状似无意地看了眼手机,更状似无意地说:“现在英国那边大概是中午十一点,对吧。”
“Fu.ck!”沈叔骂道。
自觉去推车骑了。
一路上沈叔肯定将这个词骂过几百遍,面目扭曲。
“应该我骑车回去的。”李然小声说道。
路灯跳转,只有35秒。
迟蓦启动车子,将沈叔远远甩在后面:“我付他工资。年薪百万,年金另算。”
言下之意,别心疼拿高额工资的沈叔,好好想想自己吧。前段时间差点欠下巨债,危机解除后还有心思在意不认识的外人。
太闲了。
果不其然,百万的年薪听得李然眼直,目瞪口呆。他甚至很想问,迟蓦还缺不缺司机或任何一种职位的下属,他好养活,不用百万,月五千就行。
他肯定会加倍努力工作,好好上班,竭尽所能为公司创造效益。不晚到不早退不请假。
他不知道这种上班理念和迟蓦的公司管理制度全然不符。
搞科技、游戏,特别是有时候非常需要点灵感才能搞的科技游戏,定时定点的上够班时,并不能创造更好的效果。劳逸结合自由自在反而更能激发灵感。
“蓦然科技”里的员工,想几点来、几点走随意,不来在家睡大觉都没事,薪资照付。只要他们能在上司规定的时间里作出成果,他们百分百自由。
现在蓦然科技的发展如日中天,员工们知道怎样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每个人都有一顶聪明瓦亮的脑袋瓜。故意傍晚来公司加班,挣加班费。
白天的平常普通工资一旦放在晚上加班,直接翻倍。
迟蓦当不知道,看不见,他们故意来加班,他就故意给加班费。只要出效果就行。
所以尽管迟蓦不近人情,员工们轻易不敢接近,但他们内部都说迟蓦是顶好的老板,各个感激不尽。
每天工作干劲满满。
可在外面和朋友说起各自所在的公司时——互相吐槽。尽管这些员工对迟蓦迟总心服口服五体投地,却依然抓两把瓜子,作出吐槽的架势。
他们说迟蓦气场有多强,每天开会多吓人,一张冷脸像谁欠他八百亿。所有人噤若寒蝉,屁都不敢放一个,把切实感受到的外在感官全部倾泻而出。
然后他们对拿到的双倍工资绝口不提,聪明地杜绝竞争对手主动加入蓦然科技。
要是李然知道这些,可能会更想来迟蓦公司。说不定连“求求你”这种话都能说呢。
全公司不加班的只有一个。
沈叔。
准时来准时走,半秒都不想被压榨。
除了迟蓦能随时看见他,对其他人来说,沈叔成天来无影去无踪,行踪难以捉摸。
李然对这些还不了解,他只是觉得沈叔和迟蓦之间的相处关系,不像单纯的上下属。像电视里演得那种损友。
“沈叔不跟陌生人说话。”
车子开出去一段距离,车里安静得只余两人呼吸,迟蓦突然打破沉默,说道。
他似乎是在将沈叔介绍给李然,李然惶惑:“啊?什么?”
“只有他觉得和你不是陌生人了,他才会跟你说话。”迟蓦平淡地说,“他骑了你的车,之后会跟你交朋友。”
能和迟蓦认识、作点头之交已经是李然不敢想的事情,现在迟蓦的朋友还能跟李然交朋友?
而且沈叔也不跟陌生人说话吗?李然惊奇地心想,这点他们还挺像的。
但是他无论怎么看,自己和沈叔都不是一类人。
李然抵触和陌生人交流,是因为容易紧张;12岁那年被白清清扒裤子揍掉自尊心,他也害怕自己再发癫。
现在和迟蓦见几面,才好不容易对小时候的事不再尴尬。
很难得。
而沈叔明显不是这样,那他应该就是……警惕?
迟蓦说:“他和人熟悉后话非常多。到时候你不用害怕。”
李然赶紧记下:“哦哦!”
又一个红灯,这次99秒。
库里南耐心停下来。没一会儿沈叔骑车追上来,把自己蹬得满头大汗。远远看见库里南,他就叽哇乱叫地竖中指。
“Fu.ck!Fu.ck!Fu.ck!”
“迟蓦,Fu.ck!”
“Fu.ck!Fu.ck!Fu.ck!”
李然听不见,但李然能猜得到,战战兢兢地说道:“他很讨厌骑车啊……”
“他讨厌我威胁他。”迟蓦简明扼要道,“跟你没关系。”
“噢,好吧。”
“要给我什么零食。”迟蓦目视前方,大手伸向副驾驶。索要东西的手势极其自然,一点不客气,“我看看。”
那只手骨节匀亭,有青筋和血管,修长有力,李然记得他夹着香烟时,这双手给人的感觉像建模,赋予他的主人一种想令人探索的疯感。
黑色的正装外套向上抽离一小截,露出他腕间的菩提珠。
玄色,比较小颗。
很漂亮、很清润的质感,绕成两股,和迟蓦手腕间的皮肤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李然觉得如果把这串菩提珠摘下来,迟蓦手腕上肯定有珠子勒紧皮肉形成的压痕。
“不舍得给?”迟蓦挑眉。
经此提醒,李然回神,才想起今天过来的目的。
“没有不舍得。舍得。”他连忙低头拉开书包拉链,因为慌乱,拉链卡住书包内里的布料。
给他急的……
还好拿出来了。
他也不知道齐值给的零食哪种好吃,没来得及品尝,只特别实在地抓一把,全放迟蓦手心。
“给你。”李然不吝啬,特别大方,“全给你。”
“好东西不能全给。”迟蓦接了一把,收回手意为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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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接第二把,教给他,“少给点儿,可以试着多贿赂我几次。”
贿赂……李然不明白,他们之间怎么能用贿赂这个词表达。
他又不求迟蓦办事。除非让他高中毕业后进他的公司上班。
“我是在,还人情。”李然认真纠正,“不是在贿赂你。”
“嗯,”迟蓦道,那一把进口零放进中控台,只拎着一包看包装,“那你多还几次。”
看向李然,说:“你欠我的人情很大。你知道很值钱吧。”
好几万……李然当然知道。
他点点头:“嗯。”
迟蓦看清零食包装的画,原汁原味,出自意大利。
他原本只是随手拿一包,但此时碳黑的眼眸却冷然地凝在上面。李然不确定他情绪是不是在倏忽之间产生了变化,但他的身体已先行一步诚实地感受到异样微微哆嗦。
“迟先生,是怎么,是怎么了……吗?”李然搂紧书包,零食包装响起哗啦一片,抑制那抹不安的异样,“这些是我同桌给我的,我不知道好不好吃。如果您不喜欢,我……”
方才还裹挟在迟蓦身上的冷凝顷刻间消散,他说道:“没怎么。”
“你还知道借花献佛。”语气敛低,等李然放松地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把那包零食同样丢进中控台里,让李然开卷考试,“下次换东西还人情,我不喜欢吃这个。这些你一会儿拿走。”
第一次做这种对人好的行为就踢到铁板,李然想薅头发。
啊……人怎么能这么笨呐。
等完最后一个红灯,拐进旧小区和富人区目前还在共同使用的宽阔街道,库里南在旧小区的大门口前面停下来。
迟蓦说:“回家吧。”
“噢。”李然有些挫败,蔫头耷脑地往书包里一包一包地装零食。
要不是知道他没心眼儿,真是老实孩子,他这幅模样在别人眼里就是有演的成分。故意制造慢动作,让盯着他看的人心软。
颈侧纤白,很想令人动手摸一摸。
迟蓦当然不会心软,永远冷血冷心肠。
“算了,给我一包吧。”等李然把全部零食收完,迟蓦不客气,自行伸手去他书包里拿。
好像两个人多熟似的。
“谢谢您。”虽然只送出一包,但李然还挺开心的。
没心没肺。
“嗯,回家吧。”迟蓦说。
李然说了再见的话,伸手拉车门,没拉开。
再拉,还是没拉开。
等这么固执地持续几次,他才意识到车门是锁的。
可一个快成年的人连车门都打不开,说出去不好听吧,多丢脸。而且李然从小就不是习惯求助的人——上次和撞他的肇事男对峙,用眼神求助迟蓦不算,他又没用嘴开口求人。
他的手在晦暗的车厢里疯狂地摸车门,摸锁在哪儿。
李然背对着迟蓦,明知迟先生在观察他,也不敢回头,更加卖力地摸车门的锁。
没一会儿急得要出汗。
几分钟过去,李然就像一个碰瓷豪车、坐上来便不想再下去的势利穷学生,长在车里。迟蓦刚才说了两遍回家吧,说不准一会儿就要不耐烦地说第三遍,可他还没下车。
被人赶下车更丢脸。
库里南不仅贵,车门还那么难开。别说李然没有钱,就是以后他有钱也不买……
“打不开车门?”迟蓦突然出声。
李然以为自己会听到迟先生的嘲讽,担心在迟先生眼里自己变成不老实的攀权富贵者,不知所措之下,已经生出投江以证清白的坚定决心。
但是迟蓦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上位者独有的引导和安抚。
李然心一落眼一酸,不安下意识化为尘埃,没再漂浮不定地干扰他。
他放弃车门回头,捏着校服衣摆:“我……”
“这个时候,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迟蓦说道,但没给出预留时间让李然自己思考,怕他再陷入无措,因此即刻接下去道,“你应该向我求助。这是很正常的事,不丢人。”
李然刚刚才稍微冷静的脑袋似懂非懂,有些理不清思路。
迟蓦不容置喙地说道:“李然,向我求助。现在。”
李然的勇气被蛊惑,忽地窜出一簇火焰。从小到大他都是懂事的,这是他第一次求助于人。
“……迟先生,帮帮我。”
9. 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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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李昂是个老实父亲,李然随他,是个老实孩子。
他们知道人生在世,必然有向别人求助的时刻。
想是这样想,真等自己在做一件比较艰难的事情后,他们也决不好意思开口。
自我较劲奋战到底。
而白清清是位能力出众的女强人,她和李昂没离婚时工资是更高的那个,尽管这个社会对女性的工作与生存有诸多苛刻。所以白清清总骂李昂废物,她也从来不会求人帮忙。
李昂为在妻子面前表现得不那么废物,手上有什么活儿,更要咬牙竭力自己干完。
因此李然从小学到的是,自己动手,自力更生。
全部。
他没想过有时只需动用一下嘴皮子,请人帮下忙的感觉这么好。最初的慌张在对方平静的引导下也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咔哒。”
库里南的车门锁发出声音。
迟蓦说:“再试一次。”
这次,李然打开了。
晚上的风微凉,在车门打开的那刻,清清爽爽地扑在李然脸上。他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刚才整个后背,因为焦急自内而外升腾起的热意偃旗息鼓,还没沁出薄汗便被柔顺的晚风卷走。
“谢谢您。”李然站在车门外,隔着中控台冲迟蓦笑。
“你玛德!Fu.ck!”
他们在车里耽搁一会儿,沈叔也正好将车骑回来。
“Fu.ck!Fu.ck!Fu.ck!”
沈叔跳下山地车,随手把它停在路边,气势汹汹地冲到驾驶座,拳头紧握:“你特妈……”
后者没看他,在看手机。
骂声随即中止。沈叔凶狠地一点头,硬生生从那张明明是中国人但又莫名有些外国气质的俊脸上挤出一丝丝笑容,用英文骂了几句脏话。
最后嫌英文不够脏,又换成中国母语骂:“咒你没老婆!”
迟蓦回敬:“你也没有。”
“我不需要!”
“哦。”迟蓦不关心。
氛围剑拔弩张王不见王,看着马上就要打起来。李然面对这种场面时不像个男子汉,手抖脚抖,永不加入,向来敬而远之。
他蹑手蹑脚地去推自己的山地车,缩肩弓背、踮脚,健步如飞地往前跑。
鬼来了都追不上。
书包在后背一跳一跳的,零食在里面一响一响的。
山地车的轱辘被沈叔狂蹬工作,此时又被李然狂推工作,几近冒烟。
持续下去绝对能做风火轮。
跑出去老远,回头看时不见车的影子,更不见人影。李然才放心,喘着气慢慢走,觉得和这些大人物打交道真是不能安心。
他刚才竟敢下意识认为迟蓦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佬不错。
猪油蒙了心啊。
“让让,麻烦让一让。”前面搬着两个大箱子的女声重复说着这句话,以防前面有活动的障碍物。两个箱子是摞起来的,挡住她的视线,“让让”这种话她只能翻来覆去地说。
李然刚把车锁好,走回到路边,闻言赶紧跳开又回到方才锁车的位置,把自己夹在车中间。
等女人走过去,李然认出那道背影。
李小姐。她在搬家。
没叫搬家公司,自己的车开过来,后座和后备箱都能装。只不过零碎东西多的话,需要搬好几趟。
说不准得搬好几天。
楼梯口放着几个小箱子,和几个黑色袋子。袋子里装得全是书,知识重如泰山,李小姐是很瘦一条的姐姐,虽然抡包打人厉害,不代表干体力活也厉害。
李然也不知道自己脑子抽什么风,可能是今晚的风真的很宜人很舒适,也可能是迟蓦温柔教给他的“求助”意念还在心中流转,他模糊地意识到,人永远不可能独自活着。
买菜、逛街、上学、买衣服买鞋、买手机、上网、生病去医院、交友、谈恋爱、结婚……都需要和人打交道,哪怕不认识。
但他并不是太确定。
所以很模糊。
习惯独来独往不求人,但爱默默帮助人——别人不能看见他那种,他怕别人的谢谢太热情他招架不住,也怕别人不谢谢他难受——的李然安静几秒,然后默然无声地轻松提起地上的几袋子书籍,在返回来的李小姐视线中朝她的车走过去。
后备箱快满了,楼梯口剩下的那点东西,就是今天要搬走的所有。李小姐来回几趟,累得一手叉腰一手扇风,汗水淌不停。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李然。
在这儿住了几年,和李然也经常见面,但他们从没说过一句话。李小姐有时候心情好,会朝李然喊个帅弟弟,李然虽然会点头应声,但脚步也立即匆匆,安全意识很强。
他们真正的交集,开始于李小姐的男朋友出轨一个男的,战争恰巧被李然撞见。
东西搬完,李小姐从后座的箱子里拿出一瓶饮料,自然地递给李然说:“谢谢帅弟弟啊。”
没有太热情,也不太冷淡。
和晚风裹挟在一起,李然更舒服。他接过饮料,在旧路灯的暖黄光线下不好意思地笑:“不谢啊姐姐。”
远处一盏路灯坏了,一直没人来修。没光。
此时底下站着一个人。迟蓦看着眼睛里的李然,教他一次胆子就大这么多,真是可造之材。
可喜可贺。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迟蓦回味那副男俏女靓的和谐画面,生生把自己气笑了。
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在烟盒上磕磕烟屁股,漫不经心地噙在嘴角。打火机的火苗邀风舞动,在浓郁的阴影中幽幽地像一簇鬼火。
要点燃香烟时他又一甩打火机的金属盖,灭火。
—
早上买的菜里有香菇,豆腐和辣椒。
还有一把青菜。李然认青菜不多,芹菜菠菜茼蒿分得清,多了不认识,统称青菜。
他给自己做了碗香菇汤,汤还在煨着时,又把豆腐切成小方块,辣椒洗干净切成小丁,在另一个锅里翻炒。
最后就着俩馒头,吃得香喝得香。满足。
第二天早七点,李然起床收拾自己。今天要去妈妈家,他平静的面容下满是亢奋,根本控制不住。眼睛闪亮。
他站在全身镜前,里面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上身穿着白 T ,下身穿着浅色牛仔裤,脚上穿高帮帆布鞋。
干净、清爽。
但会不会显得太简单。
李然换上校服。他们学校的校服蓝白色调,很能释放青春的朝气,而且版型很好,每个人穿在身上都完美地贴合身体。李然在镜子里又高又帅。
可这是去妈妈家,不是去学校上课。
来来回回翻找几套衣服,穿上、照镜子,李然发现他风格都差不多,衣服也就这几件,搭配不出新花样。
耗费一小时,最后李然穿的第一套。早饭随便应付两下,给黑猫的过路费没应付,两个蛋黄一个不缺。
自从上次李然不小心多看了白猫一眼,黑猫最近再也没把它老婆带出来招摇撞市。
如果黑猫是人,白猫大概会被锁在家里……
李然没骑车,喂完猫,步行走向与去学校完全相反的路。五分钟后抵达地铁口,他快速地走下去,过安检。
要乘坐大约20站。
两个多小时。
地铁里的人全在看手机,李然没有。
有些乘客一低头就忘记抬起来,会坐过站。
李然为数不多地两次看手机是白清清发消息问他到哪儿了。
他不喜欢和陌生人主动产生交流,但喜欢观察陌生人。
如果周末不去妈妈或者爸爸家里吃饭,李然也会坐地铁。他不知道自己去哪儿,就安静地坐在一个位置上看人来人往,偶尔还换座。
今天周六,人多。李然靠门站,把自己缩在最角落的地方。
每站都有人下车、上车;有人赶时间奔跑,在地铁门关闭的最后五秒里冲进来;有人时间充裕慢慢地走,无论身旁多么行色匆匆,他都不受分毫影响。
一个女孩子在哭,旁若无人地外露伤心,但是很安静,不让自己的悲伤打扰谁;一个中年男人在笑,老婆顺利产子的好消息由他告诉电话那边的好友,让整个车厢同享喜悦,不讲道理地霸道。
一个奶奶行动不便,站着的时候双腿微颤,膝盖变形,应该是多年不愈的老风湿,女孩子起来让座,她毅然决然地把姑娘按下去说她马上到站,你付了车钱就多享受享受,现在的年轻人不比从前,压力很大的,姑娘坐下去,没再坚持,抬头和奶奶说话时的笑容略显苦涩。
一个老头儿腰不弯背不驼脸不红气不喘,站了十分钟,阴阳怪气地对他面前有座位的女白领说,现在的人不尊老不爱幼,一代不如一代,女白领怀里抱着电脑和成堆的文件,周六加班,没看他,推推眼镜后含沙射影地说不是坏人不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我面前就站一个,晦气。
能在地铁里站两个多小时的都是狠人,两个多小时过去自己必定能从老实人变成狼灭,李然这么在心里安慰自己,而后等车到站,他朝前迈出第一步,膝盖僵得差点儿跪下。
还好他要面子,忍住没跪。
从C口出去。
李然去白清清家里前,先像以往一样,在附近的超市买几箱东西,水果也买了几样。
两只手拎得满满当当。
付钱时用的现金。
上次撞到他、害他差点欠下几万巨款的中年男人,给李然转了修车的80块。现在他手机里依然是100多,没多少钱。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在兜里装了500块。
白清清在的小区比较高档干净,绿化景色不错,李然每次来都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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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电梯去六楼,一层两户。
电梯打开,李然呼气,按响门铃,不眨眼地等待。
门开,白清清那张熟悉的美人脸孔露出来:“儿子!”
“妈妈。”李然笑容很大。
他已经17岁,是小大人,接白清清电话时唤白清清“妈”比较多,就算见面也应该继续这么叫,年龄逐渐增长的孩子都有这么一个过程。可每次亲眼见到白清清,李然便恍若小时候,好像没和她分开过,“妈妈”让他觉得更有一种亲近的归属感。
尽管这种归属已无法寻回。
“诶啊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啊。我每次都说让你不要带东西自己过来就好,总不听话,你又没开始挣钱还乱花钱,”白清清接过李然手中的全部东西,不让他拎,进屋。
唠叨让李然安心。
白清清眼角有纹路,但其他痕迹没多少。岁月不败美人。
只不过这几年白清清生过双胞胎,加上生活节奏和吃饭习惯的多种原因,导致她身体有些变形,腰部粗得突出——她自己天天这么说,李然倒觉得还好。
白清清吃饭时活像饿死鬼投胎,别管冷的热的,只要上桌就是要被吃的,全往嘴里扔。
不嫌冰牙不怕烫嘴,干饭奇女子也。
而她前夫李昂细嚼慢咽,干什么都像没睡醒,天天跟梦游似的。之前李然吃饭慢一些,白清清骂他像他那个死爸,不想吃就别吃,喂狗;吃饭快一些,李昂说慢点吃吧没人抢,对身体好。
感情不和的是爸爸妈妈,李然却皮球似的来回飞。最后两口子只能教出来一个中规中矩、吃饭不快也不慢的李然。
厨房里的赵叔叔听闻动静走出来,腰戴围裙手持锅铲,看到李然来到客厅,略微有些拘谨地说:“你过来了啊。快坐。”
李然同样拘谨:“叔叔。”
一颗弹力球突然从地板上高高地弹起来,蹦到李然这儿,他微惊,下意识侧首,然后眼疾手快地抓住。
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子被李然的迅捷逗笑,咿咿呀呀的。她们才两岁,双胞胎,不太懂危险,需要耐心教。
“怎么能拿球砸哥哥,砸到了多疼啊!还有球吗?全拿出来给我。”白清清脸色一变走过去精准地扯一个女孩儿的胳膊,也不怕认错,“你们上次还和哥哥玩儿得像亲兄妹呢,你……”
她话音一止,似乎觉得某个词用得不对,想重新说。像亲兄妹这种话看似亲近,实则更加划分界限。
李然没在意,赶紧说:“妈妈,妹妹不是故意的……”
“是啊,她还小呢,谁来了都这样,不是故意。”赵叔叔在一旁温和地接。
白清清再婚的这三年,赵叔叔待李然不错,没有说过任何重话,每次还亲自下厨。但他和李然不熟,所以两个人没话题。
吃午饭的时候,白清清一直往李然的碗里疯狂地夹菜,满心满眼都是李然。把他从头发丝到穿着,全洋洋洒洒地大夸特夸。
他该高兴,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感到有点悲伤。
这种感觉宛若沟壑,离远了看很小很浅,洒一把尘土就能填平。但随着年龄增长,白清清有新家庭,和新老公新孩子的关系愈加牢固后,李然才看清原来他心中悲伤难过的沟那么大。
他也意识到,每次他进门都不由自主地拎许多东西,本身也不是“回家”。
“……谢谢妈。”李然捧着饭菜已经堆成小山的碗说,声音很轻很轻。
他心想,他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妈妈和赵叔叔对他那么好他还不知道满足,真过分。
两个妹妹刚过两岁生日,走路稳当,跑起来还不行,容易摔倒。小孩子很多时候不懂自己在说什么,管不住口水的年纪,口齿不清也要胡说八道。
大人们都说是童言无忌。
当李然又乘坐两个多小时的地铁回家时,他没再观察不认识的人,安静呆愣地站在角落,极力想清除脑袋里的魔咒。
“你不是我哥哥呀,我没有哥哥,妈妈没有给我生哥哥。你为什么要来我家呀?为什么叫我的妈妈叫妈妈。”李然分不清两个妹妹,但其中一个妹妹在他走之前这么说。
地铁到站,提醒下车。
李然从A口出去。
他五点半坐地铁回来,现在快八点。
离家近,几分钟就到家。
不然爸妈又要担心……
李然垂着脑袋走在路上,遇到一颗小石子,脏兮兮、黑乎乎的,一看就没人喜欢。
他用脚尖轻轻地往前踢,就这么踢到旧小区门口。
“——李然。”
少年抬头,看向对面。
风吹乱他的卷毛。
迟蓦站在那儿,路灯照亮他的面容。明明仍是冷峻的,李然应该心悸退缩。
可李然一直在看他。
迟蓦朝他招手。
“别哭了。来。”
10. 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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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没哭啊。”李然左手摸完脸,没摸到眼泪。
他觉得迟蓦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况且大佬怎么会出错?因此他怀疑自己的左手,都没敢怀疑迟蓦的结论。自己又慢慢地让右手上阵,仔仔细细地摸脸,这幅姿态堪比顾影自怜。
右手也骗他,没有眼泪。
“嗯,我看错了吧。”迟蓦穿过马路走过来,面对面地瞧李然,不负责任地说道,“刚才看你低着头,以为你在哭呢。”
他刚才是让李然走过去,但李然是个实诚的,过去之前也得先确定自己哭成什么样子。左右手换着摸脸。而他又习惯一心一意,一次只能干一件事情。
多了不行。
迟蓦嫌他浪费时间,自己走过来了。周身的气质和破旧的小区背景格格不入。
“……”李然嘴唇嗫嚅,很想说点什么回敬,但这人刚一走近,那种被阴冷毒蛇盯紧的感觉直冲囟门,压迫感不容小觑,他窝囊地把话咽下去。
更窝囊地说:“……噢。我没哭。”
“嗯。”迟蓦随口,“去哪儿了?这么晚回来。”
李然低头看那颗小石头,被自己踢得更脏:“坐了几个小时的地铁。”
在旧小区长住的人,几乎都知道白清清和李昂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偶尔动手。
当然是白清清殴打李昂,李昂太窝囊,吵架选择沉默,被打选择承受,离婚只是早晚问题。
但几乎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离的婚,只知道两人性格不合。
他们吵归吵打归打,关起门来都是自己的事儿,绝不对邻居胡说侃谈,免得让人看笑话。
白清清脾气暴了点,但嘴巴严,见人就笑,嗓门儿也大,从来不道家长里短的;李昂除了能跟熟人说几句,其余人不理,嘴更严,是锯嘴葫芦。
李然作为这俩人的孩子,一经遗传二经学习,耳濡目染有样学样,由于害怕妈妈发脾气所以没继承到白清清的急性子,反而更像他的窝囊爸爸。
从小其他小朋友说爸爸不给自己买游戏机,妈妈不让自己看电视,好烦啊好烦,只有他从不说家里的事儿。
也从来不评价别人的事儿。
当把摸脸的右手放下后,李然心里暗暗地想,他的手才没有骗人呢,大佬也是会说错话的。
“给你。”迟蓦递过来两个长条、但黑黢黢的东西,“巧克力。拿着吧。”
长方形的,很大一块。
包装没有花里胡哨的图案色彩,字体很简单,应该是知名品牌的Logo。李然不认识。
外国花体字。进口零食。
“……谢谢您。”李然没问迟蓦为什么要给自己巧克力,也没学会拒绝。
给了他就接。接了就道谢。
巧克力另易他主,被李然捏在手里时,发出些许簌簌声。挺好听。
包装的玻璃纸是铁灰色,只不过眼下路灯不明,没办法分辨确认。怪不得离远看黑黢黢的。
迟蓦:“吃吧。”
“啊……现在吗?”李然讶然道。问是这么问,手上却诚实地开始剥包装。
他现在确实想吃一点甜的。
巧克力和蛋糕最美味。
在李然的认知里,深受小朋友喜爱的巧克力全是那种添加许多“糖”的,口感非常好。
所以当高浓度的苦味儿在嘴里与牙齿间全方位地炸开,李然眼神变幻得相当精彩,连带着唇角都要抽抽。
他手指用力,倏地捏紧刚咬掉一小口的黑色巧克力,看起来想狠狠哆嗦几下。
许多人吃柠檬就会这样。
李然吃柠檬也这样。
但由于面前有迟蓦这个“外人”在,他不仅硬生生地忍住了受到百分百纯苦巧克力魔法攻击的身体战栗,还维持住了完美表情,紧接着嘴里没嚼第二下,整个囫囵咽地吞掉苦巧。
仿佛品尝得很享受。
迟蓦:“你很喜欢?”
“……”李然很想说不,但是他怕伤迟蓦的心。
人家送他东西他还作。
可他也不想昧着良心点头。
味蕾苦得他想哭。
“弟弟!弟弟太好了你在这儿啊,快来帮帮我!”李小姐这次搬着三个摞一起的大箱子,走近后余光瞥见李然,没看见更前面的迟蓦,惊喜地召唤帮手。
李然奉命飞过去:“哦哦好的。来了来了。”
伸胳膊扶住箱子以前,他先下意识把两个巧克力塞回到迟蓦手上,一个没拆包装,一个刚刚咬了一口,请他暂时保管。
没忘记说“谢谢迟先生”。
有上次的帮忙,李然自觉认为和李小姐算半个朋友,干起活来施展得开,不再扭扭捏捏。
“昨天我跟门卫大叔说,把我车牌号销一下,以后我不再这边住了,省得我再跑一趟。大叔听我说完还挺舍不得,拉着我东说西说。”李小姐喘着气,把被李然接过去两箱、还剩一箱的东西放下,哭笑不得地道,“但我忘记咱们这儿的门卫大叔办事效率特别高了,今天想把车开到公寓楼下,这样搬东西离得近。谁知道哈哈哈,我服气,他竟然哈哈哈,已经把我车牌号划了。”
“昨天和我推心置腹,说小李长得漂亮,年纪轻轻又有房有车,要什么男人没有,还能找小奶狗呢,说着说着还想把他事业有成当老板的侄子介绍给我,热情得让人受不了,而今天他就要我按章办事,说我长得漂亮也没用,那个脑袋死板得没法儿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斜斜地用半边身子倚着车身,叉腰休息:“我这人吧,有时候特懒。他让我登记,我懒得根本不想拿笔。想着反正也就再搬一趟,登啥记啊怪麻烦的,就直接进去把东西往下搬。”
“靠,谁知道啊沃日,竟然又让我来回搬三次。”李小姐被自己气得想笑,拿车撒气锤它一下,车屁股遭到攻击,车以为自己被撞,后面俩灯开始闪,可想而知李小姐生起气的时候力大如牛,“搬第一次没搬完,觉得第二次肯定能,不用过来登记,然后又让我搬了第三次……沃日也不知道这几年碎东西怎么就这么多,光傻哔照片就1800张。”
李小姐又锤车,车继续响。
身为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李然第二次悄悄后退半步,拘谨地左手拉右手,离李小姐远远的。
如果他被锤一顿,他不能像车似的发出警报,那样没人知道他受伤吧。李然也不是被锤后就能肆意躺地上鬼哭狼嚎的性格。
要是有一天他骑车出去,不幸摔倒,好心路人问他需要帮助吗,他也只会说:“我在乘凉,地上凉快。”
他小时候真干过这种蠢事。
刚学自行车,学不会,啪地摔在路边。有人来扶,他自觉丢脸,面红耳赤地趴在地上,把脸埋在胳膊间说:“我在这里玩儿呢……你不用管我。”
自始至终都没抬头、也没睁眼看好心人是谁,一次都没有。
今晚李小姐的话格外多,用词也格外得丰富,期间夹杂着国粹。每到这时李然就憋气,当捂住耳朵没听到脏话。
不敢用手捂,不礼貌。
这么长的输出,一般人早就听得不耐烦,根本不理解她为什么能和一个最近才说过几句话的弟弟说那么多。
但李然大概能知道。
李小姐这些话并不是真的在对他说,而是在对旧小区说。同样是在对自己的过去说。
正如她所言,这是她来这儿的最后一次,以后不会再来了。
这所小区虽然整洁,但“金玉其内”,外表实在破旧,靠近马路的两面墙上画着个大大的红色“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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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
李然从出生就住这儿,这个字一直存在,却没人来真正地实施。听说是小区里的大爷大妈爷爷奶奶这辈老人一辈子生活在这儿,思想守旧不愿改变,说什么都不同意搬走,不要拆迁款也不要两套房,没办法协商。
政府没办法。只能等待。
街道对面从几十年前同样的破旧,演变成如今的富人区,已经和这边是天差地别。
“我走啦!”李小姐借李然抒情,说完也没不好意思,不觉得浪费人家时间,反倒如释重负一身轻松,豪爽地拍拍李然的肩膀,“以后肯定见不到……呃那边是你男朋友啊?”
话锋转得太快,李然没反应过来,但李小姐突觉尴尬,猛然发现一个人后吓一跳,又猛然发现那个男人正在盯着自己……的手,更是吓一跳。
大晚上的有点恶寒。
她非常有眼力见儿地把手收回来,欣赏漂亮美甲,严肃地对李然说道:“你男朋友不错。”
特别帅。而且看着特别顶。
也特别能顶。
“不是……你误会……”李然偏秀气的双眉微拧成好看的形状,他怕提起男人跟男人的李小姐想到自己出轨的男朋友,连带着对他心生厌恶,更怕李小姐真的误会自己和迟先生的关系,他和迟蓦都是男的。
“我和迟先生不熟的。”
李小姐不是小孩子,她像所有成年人那样,总会把事情想得复杂化。
她以为李然是在掩饰,所以才慌里慌张。她即刻改变自己的语气,确保自己话里没抵触,意为让李然放松,用更严肃的态度解释自己的爱情观。
“我对任何正常感情没有任何意见,只是我前男友和我谈恋爱的时候出轨男的,我才觉得恶心。”李小姐真诚地说道,“但你们正常恋爱,我完全不觉得有问题。我说的是真的。我思想还算开放吧,不是跟你客套。”
“……不是……真不是。”
李然脸红了。急的。
而迟蓦始终没说话。
李小姐沉默地和李然对视两秒,发觉是自己这个奔三的成年人脑子太脏,真的闹了误会。
她果断承认错误,对李然敬个礼算作道歉,而后尴尬地逃进车里,“轰”地加油门拱出去。
眨眼消失无踪。
静静地等到看不见车,脸上热意褪干净,李然才转身朝迟蓦那边走。脚下慢如蜗牛。
迟蓦不是个热心的民众,他不认识李小姐,看到她忙得焦头烂额也不会主动施以援手,除非她像对李然那样,说句“先生请帮我一下”,他不吝啬分出点时间帮忙。
李小姐没有喊他,甚至没有看见他,他当然不会上赶着。
他认识李然,但李然帮李小姐的忙时,也没有说“迟先生请帮帮我”。
李然怕李小姐刚才的逆天误会冒犯到迟蓦,慢吞吞地走过来后,想说些话缓解气氛。
如果能让迟先生别介意,那就更好了。
然后他就发现迟蓦高大的身体隐没在半明半昧中,垂着眼眸看也不看他,把一整块撕开包装的纯苦巧克力慢条斯理地吃掉。
牙齿将巧克力咬断,声响在夜里有丝莫名的诡谲和恐怖。
李然咽口水。
不是因为害怕。
“……不苦吗?”他小声。
迟蓦没理他。整张脸面无表情,看不出丁点被苦到的意味。
这时李然定睛一看,蓦地发现问题,低啊了声,不知到底该不该提醒的轻声提醒道:“迟先生,您……您吃的,是我刚才吃过的巧克力吧。”
音色愈来愈小,最后在迟蓦轻扫过来的一眼中彻底消失。
迟蓦把纯苦巧克力吃完,包装攥巴攥巴握在手心,一会儿遇到垃圾桶丢掉。
“什么你的我的,”他漠着声线,说道,“跟你不熟。”
11. 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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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直到迟蓦转身回去,从破小区这边的灰暗路灯走向对面富人区的明朗路灯下,他的背影又高又长,挺拔得令人很有安全感。
李然只顾看、犯傻,都忘记问迟蓦为什么晚八点独自待在路边;为什么在他回来叫他;又为什么给他巧克力,还那么苦。
他只知道自己回家时,心情竟然不错。
除接打电话、回消息发消息以外,并不怎么使用的手机今夜破天荒地播放音乐。
曲调轻快,悠扬欢欣。
听李小姐竹筒倒豆子似的陈情一番,李然竟也卸了重甲,莫名其妙地跟着落一身轻。洗澡的时候随音乐哼调,空间有余,热气氤氲,隐隐有回声,有一种现在鬼叫也会唱得很好听的错觉。
李然把那颗小石头捡起来带回了家,现在放手心打泡沫,用力地把它搓来搓去。
原来是一颗白石头。
鹅卵石。不知道被谁从公园的小路上抠出来玩腻后扔掉的。
洗干净后白白胖胖。
一开始李然嫌它黑,脏得没眼看,谁知道洗洗这么讨喜。
他把白石头跟牙刷杯放在一起,这样早晚刷牙都能看到,也能立马回忆起今天。
虽然他并不知道今天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但就是想记住。
口腔里还有苦味,稍微一回忆,李然仿佛刚把那口巧克力咬进嘴里,后知后觉地抖个哆嗦。
人怎么能吃苦呢。
人得吃甜啊。
但是……李然清楚记得,当巧克力的浓苦肆意攻击他的舌尖时,从妈妈家回来、反复确认到妈妈已经不只是自己的妈妈,所带来的失落难过,顷刻间如山崩海啸,被摧毁得荡然无存。
李然把牙齿的里里外外努力刷上五分钟,唇齿全是泡沫,柠檬味的薄荷清香凉凉的。
等嘴里的苦味彻底散尽,他含一大口水漱口,吐掉。反复几次,不让牙膏泡沫在嘴里停留。
睡觉前,李然穿上干净柔软的睡衣,是他喜欢的绿色。他猛地往床上一趴,深深陷进被子和枕头里,舒服得发出一声喟叹。
被单和被子还有枕套昨天才洗过晒过,整张床都是阳光的味道。干燥温暖。
李然最喜欢埋在阳光里的感觉,仿佛在被拥抱。他胳膊往外一伸探索领地,把被子更多地扒拉过来,全堆在自己脸前。
深吸一口气,浅呼一口气。
李然很快睡着了。
翌日是阴天,周末,不用上课。但李然依然早起穿衣服,去菜市场买菜。
不是他不想睡懒觉,他生物钟如此,早睡早起已形成习惯。
所以他每天都去买菜。吃新鲜蔬菜也成了习惯。
今天时间多,可以练一下砍价吧,李然看着各个摊位想。
过来人挤人买菜的大多是阿姨和大妈,几乎每个摊位都有唾沫横飞的口舌之战,每经过一个战役点李然就要停下来听听,试图从中学习点经验。
阿姨们说:“便宜点儿。”
摊主们说:“这都是成本价啊,你再让便宜那我直接送给你得了呗。”
周围太喧嚣吵闹,李然聚精会神,最后从十次“战争”中总结出阿姨们共获胜九次,摊主们仅获胜一次。
这个比率令他燃起信心,斗志缓缓出现在这个向来老实的少年身上,不可多得。李然打算立马抓住时机,好好发挥。
卖新鲜小白菜的摊主刚和一个阿姨掰扯完,唉声叹气地把菜往塑料袋里边装边说:“行吧行吧,就按你说的价格来吧。”
阿姨言笑晏晏凯旋离去。
李然趁摊主落败,可能还处于失意之中,无心再战一次,赶紧挑几个好看新鲜的菜,装进袋子递给摊主,把勇气全充进丹田里,说:“叔叔,便宜点吧。”
声音倒是不大不小,但这是早晨菜市场。乱。
叔叔一只手扩住耳朵,冲李然问:“你说啥?!”
“……”勇气有点漏气,李然攥了攥手指,提声,但底气没了,“……便宜点吧叔叔。”
摊主立刻严阵以待,刚才阿姨让他铩羽而归,并没有消耗他的战力。李然还是太年轻,经验总结得太浅薄,等他继续观察继续总结,就能知道只要是卖东西的,无论生意做得大小,都会以百分之两百的认真来反击顾客。
大叔眼角一吊,看李然穿得干干净净,长得漂漂亮亮。只是这张脸过于精明,绝对是能说会道的,大叔警惕地做好准备,打算大战一场,先说:“不行啊孩子,叔叔凌晨三点去拉菜,忙得昏天暗地,很辛苦的。你现在买的都是成本价,不能便宜了。”
李然脸色凝重,大叔以为他要舌灿莲花,而后就听这少年一点头,舌头打结地说:“好吧好的……好的吧。”
原来是笨嘴拙舌的小废物。
大叔叹气,顿时没劲:“好吧,给你便宜点儿啊。”
回去路上,车把两边挂着今天的蔬菜,收获颇丰,骑车感受晨风亲脸的李然,第80次为自己砍价成功而志得意满。
心情正美着呢,一拐弯,碰上迎面驶过来的库里南。
驾驶座车窗开着,迟蓦那张似乎大清早就有谁欠他八条命似的冷硬侧脸,被李然看个正着。
竟然不是沈叔开车……
虽说两人最近交流颇多。李然去过迟蓦公司楼下;迟蓦给过李然巧克力,但李然做了17年的小乌龟,本性难移。
碰到难题便会下意识退缩。
而迟蓦显然是难题中最难搞的“难”人。
今天阴天,可李然觉得迟蓦的表情比阴天还阴。
瞄见迟蓦的冷脸,下颚线分明但实在冷漠,鼻梁高挺但实在冷漠,侧脸完美但实在冷漠……李然哪儿敢打招呼。
想到昨晚惹迟蓦生气,他更是长睫一垂双眼一耷,从柏油路上找好玩的东西。
怕迟蓦不想跟他说话,他上赶着只会惹他更生气。
……尽管李然根本不知道迟先生为什么不高兴。
柏油路面旁边的土地上,一只小蚂蚁找到食物,一小块面包屑。它欢快地按原路返回,找到同伴后和它脑袋抵着脑袋用触角贴贴,传达食物所在地的信息。
没一会儿它们就排成长长的队伍向食物进发,井然有序。
李然津津有味地观察起来。
等再抬头,库里南和库里南的主人早已不见踪影。
李然劫后余生般地呼气。
车把没镜子,可他依然凭借本能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笑脸,还点头夸好看呢。
早饭吃得简单。
李然把两个四方的又白又软的馒头横着从中间切开,确保它们漂亮,像几片简单的面包片。
随后在其中一片上放荷包蛋与青菜和成片的香肠,再放嫩煎小牛肉与青菜和成片的香肠,最后涂抹沙拉酱和中国品牌制作的老干妈酱料。
两个中式汉堡相当完美,香气斐然。李然先抓起一个大口吞掉,满足得眯眼。等吃第二个的时候他决定细嚼慢咽地享受,边嚼边下楼,兜里揣俩蛋,去找黑猫交每天的过路费。
他到地方的时候,黑猫先跳出来冲他呲牙,按照规矩打劫他一下,接着又跳进灌木绿植,消失得无影无踪。
“诶……”李然手里盘着两个蛋,有些莫名其妙地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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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鸡蛋了吗?”
约三十秒后,黑猫又凶巴巴地跳出来,解答了李然的疑惑。
它嘴里叼着一只硕大的死老鼠,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来,特别有王霸气质。
细看,老鼠尾巴还在动呢。
黑猫没靠近李然,脑袋微晃把即将死透的老鼠甩到这只废物人类的脚边。几次三番打不到猎物,它决定亲自上阵一回。
但人类不领情。
当鞋尖被软哒哒的……猎物躯体触碰一下,大脑处于宕机的李然三魂七魄霎时归位,骇得扭曲跳脚,手里的鸡蛋和还剩小半个的中式汉堡全掉地上,他也来不及捡,仍被黑哥的“死亡”威胁吓得心脏骤停。
敬谢不敏敬而远之!
“突突突”地跑回家了。
以一种优雅的猫咪坐姿、看着仓皇而逃的人类,黑猫舔舔前爪,迷惑不解。它在报恩啊。
人类怎么这德性?
李然跑到一半,被掉落在地上已经成为垃圾的馒头跟荷包蛋又勾回去,他得收拾。
但这些东西已经不复存在。
两个被摔碎的圆溜溜的鸡蛋都被吃得仅剩一点壳。
“它肯定是故意的。”李然严肃地自语,“故意吓唬我抢我的饭吃。猫都这么聪明吗……”
回家后他把鞋子里里外外刷三遍,放阳台晾晒。
晒的时候包了几层纸,怕太阳太喜欢他的鞋,给他晒褪色。
等第二天李然买完菜又碰见库里南,心里叫苦不迭,低头在老位置看蚂蚁寻食。
库里南开远后他就赶紧跑。
而黑猫今天更离谱。李然上学路上喂它鸡蛋,它竟送给李然两只老鼠,个头儿比昨天的大。
把李然惊得胆子一紧,狂蹬山地车逃跑时,心想如果事情回不到正轨,他就再也不出来了。
所以从周二开始,李然不再早起去菜市场,也不再当面喂黑猫,只把鸡蛋往灌木丛里扔,黑哥自己会过去吃的。
他不再遇见库里南,也不再看见黑哥的死老鼠。生活和平。
李然是个很能忍的人。
为达目的,他完全可以做到整整一星期不吃新鲜蔬菜。这周他以米饭为主食,每次蒸米饭时都要搞三碗,不然吃不饱。
软糯弹性十足的米粒拌香菇酱、沙拉酱,又或老干妈酱,别有风味。
他好养活,不挑食,吃什么都香。
一直这么吃大概会上火。
李然还没到这时候。
他上火不长痘,但嘴角会起燎泡。
周六晚上,李然正要洗手做饭,有人敲响他家的门。
“当、当、当。”
从知道自己要学着一个人住的那天起,李然的警惕便像天生地长的野草般钻出来。
除定期检查燃气和水管这样的工作人员,没人敲过李然家的房门。敲门声还在继续。
李然抿唇,说实话心里有点怕。他无声无息地凑到门后,透过猫眼往外面看。
……沈叔。
虽然跟他还没说过话,但沈叔是迟蓦的朋友,是个值得信任的好人。李然根本没意识到这种逻辑并不成立,警惕性还得练。
他疑惑地打开门。
“是……有什么事吗?”他轻声细语地问道。
“好几天没去买菜了,家里早没了吧。”房门只打开了一小半,非要往里瞅也能瞟到些李然是怎么布置客厅的,但沈叔站在门口一眼不看,心里想着迟蓦这个变态成天盯着人家小孩儿,一日三餐清清楚楚,早上买不买菜还要管,真他妈离谱。
他说:“迟蓦喊你去他家吃饭。”又补充,“必须去。”
12. 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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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李然随沈叔下楼,帆布鞋底踩在地面,安静得几近无声。
他稍微落后沈叔半步,但沈叔不遂他的意。每当他有这种行为时,沈叔便立马原地顿足,等李然跟上来继续并肩。
并肩后沈叔也不说话,就那么侧着身体,光明正大地观察李然,不知礼貌为何物。
他比李然高几公分,有一米八左右。
但微垂的视线并无睥睨。
李然能感受到,他一直盯着自己是好奇。小朋友得到没见过的新玩具便是这种情景。
可沈叔对李然的好奇,又不是想得到。
李然被盯得整个人都很僵。
他不知道沈叔在看着他想事情。沈叔过来叫李然吃饭前,和迟蓦有过对话。
每天傍晚六点,是沈叔的下班时间。他没有固定房子,总是这个酒店住一段时间,那个酒店住一段时间。
在别人眼里,这种生活居无定所,犹如世间浮萍。
但对沈叔来说,他是最自由的。
前提是迟蓦不找事儿。
可是迟蓦……很贱。
听迟蓦说让他去喊李然来家里吃饭,沈叔无语地说道:“你自己怎么不去?你想对人家小孩子干什么!你个死变态!”
“他躲我呢。”迟蓦自动忽略他的辱骂,淡声说。
“为什么躲你?”沈叔狐疑地说道,“你个变态干嘛了?”
“别管太多。”迟蓦冷笑。
沈叔:“就这一个理由?”
迟蓦思忖:“还有一个。”
“啥?”
“他怕我。”
“怕你还招惹人家?!”沈叔道,“你个死变态!”
迟蓦不耐:“你去不去?”
沈叔耐性稍好,说道:“在他的视角里,他跟你又特妈的不熟,肯定拒绝过来啊。”
“他不会。”迟蓦笃定道。
“为啥?”
迟蓦看了眼在厨房做饭的阿姨,无奈,微微笑道:“这小孩儿还没学会拒绝。”
最后时刻沈叔还在争取自己的权益:“让你奶奶去。”
“不在家。”
“让你爷爷去。”
“不在家。”
沈叔烦:“干嘛去了啊?”
迟蓦:“旅游。”
—
事实证明,李然真的没学会拒绝。
听到沈叔敲门,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透过猫眼看他。沈叔不用猜都几乎能复盘出李然的路径。打开房门后,听到沈叔说迟蓦喊他吃饭,李然表情呆滞不解,嘴唇嗫嚅些许茫然。
看起来不想去。
他肯定拒绝。
但他先确认地重复了沈叔的话:“必须……要去吗?”
“嗯。”沈叔故作严肃。
李然便说:“……好吧。”
连句为什么都没问。
沈叔不懂这种人的脑袋是怎么长的,说警惕吧也警惕,说不警惕吧那是真不警惕。
左脑跟右脑打架互殴。
沈叔不知道如果门外是完全陌生的人,又或是自己不喜欢的人,李然不仅不开门,绝对还躲在屋里,不发出一分一毫声音。
制造家里没人的假象。
“……”五层楼的楼梯,沈叔的眼神没移开过半秒,李然贴着墙根走,想出汗。
紧张得要命。
他想让沈叔不要看自己了。
“诶啊,这不是小然吗?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啊?”刚到楼下,走出楼梯口,一个烫着很时髦发型的阿姨冲李然说道。
她原先只是随口一问,后看到李然旁边的沈叔,女人的第六感立即警惕,不动声色地拦住李然和沈叔的路说道:“小然,你什么时候交了一个这么高这么帅的朋友啊?也不跟阿姨说说,你知道阿姨最爱八卦的嘛。你们两个关系很好啊?他要带你去哪里啊?你是自愿跟他走的吗?阿姨的联系方式你有的吧,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等你回来给我打个电话,我和老伴儿去接你啊。”
“房东阿姨。”李然喊道。
李然的房东姓王。王阿姨是个很热心的人,和李然住楼上楼下。她从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知道他不喜欢交朋友,喜欢自己跟自己玩,平常很少主动打扰他。
热心不等于没分寸。
这时突然看见李然和一个陌生男人出门,她当然警觉。
幸好李然急忙解释是朋友。而且他们就去对面,来回十分钟而已。李然怕王阿姨多想,说不准两个小时不见他,都得拿手机报警,倾尽全力地解释安抚。
但他没有顺溜的嘴皮子,一着急更寒碜,说得笨嘴拙舌磕磕绊绊的。王阿姨被他逗乐,仰头笑得前仰后合。
“行行行,你快去吧。”王阿姨拢了拢时髦发型,提醒自己年老也要做淑女,“有事儿打电话啊。我儿子快回来了,还给我带了个儿媳妇呢!到时候请你吃饭啊。你可一定要来。我经常跟我儿子夸你呢。”
她腿脚灵便地上楼,欢喜地说道:“嘿,这李家的孩子,真是越长越俊俏啊……”
声音飘远,李然走在路灯的光下面,心里暖暖的。他佯装无意地踩沈叔影子,谁让他老盯自己。
要不是王阿姨突然出现,打破那种诡异,李然觉得等出现在迟家,他浑身上下都得像水洗。
疯狂地出一身汗。
他忘记了迟蓦曾经跟他说过沈叔这人不跟陌生人说话。
一旦认识……将滔滔不绝。
李然大意了,也害怕了。
“哇,你这样不行啊。咱俩还没说过话呢,你就直接跟我走了吗?”沉默半天,沈叔终于舍得张开尊口,突然说道,“你了解我吗我了解你吗?你很相信迟蓦吗?我去的时候你在干嘛?是不是在做饭啊?”
“中国菜真的很好吃,你是不是特别会做饭啊?如果你特别会做饭的话,那你有时间可不可以请我去你家里吃饭?咱俩现在认识了,你不会见外的吧。”
“你上几年级,学习好不好啊?你们学校是不是要学语文数学英语啊?你英语怎么样?我小时候在国外长大的,英文相当不赖,你要是不会我可以教你。反正我们都是朋友嘛。”
“你头发也是自然卷吗?但卷得不是特别厉害,不过挺好看的。你的眼睫毛好长啊,让我看看是不是翘着的。哦不是又卷又翘的。男人的话不翘也行。你鼻梁旁边还有颗小痣呢,让你看着不像高中生。诶你眼睛颜色也好好看,这是什么颜色啊,蓝色紫色粉红色?”
“我很会打架,要是有人欺负你告诉我,保准打得他满地找头,绝对不敢欺负你第二次。我们是最好的好朋友,我肯定会罩着你,像迟蓦都被我救过,绝对不骗你我真的很厉害。”
“诶到了!进来进来进来进来进来,我们到迟蓦的家了。今天晚上不要客气,好好地吃一顿啊,反正又不用你付钱。”
“迟蓦,看,我给你把他带过来了,他真没拒绝我。真是我最最最最最最最好的好朋友!”
“李然,我知道你名字你也知道我名字对吧?李然你咋不说话?你怎么一副害怕的表情?你怎么了啊?你干嘛要跑?”
“Fu.ck.”
“不是——”沈叔话音一转委屈地双手抱住臂膀说,“你干嘛要躲迟蓦背后?”
第一次踏足富人区地界,建筑设施如何豪华奢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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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然丝毫没注意。他只是加快脚步,形色专注步履匆匆地往前。
他没来过迟蓦的家,根本不知道具体方位,只知道要快走快走,否则听沈叔话里的意思,他们从“认识”到“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好的好朋友”只需要几段话的距离,短得李然心慌。
幸好沈叔步子比他快,总能精准带路。
独栋别墅,院落宽广,但并不荒芜。
走进去,到家。
客厅里灯火通明。刚见到迟蓦,这人从沙发上站起来,应该是要有礼节地迎他。
对话没开启,李然便朝迟蓦走过去有意无意地躲他身后,不安地觑着沈叔。
希望他火力全开的嘴巴可以消停两分钟,不要吓唬他。
“迟先生。迟先生……”李然离迟蓦身体稍远,有成年男性的两步距离,但站在他身后就是一个寻求庇护的姿态,特别是从前面看,沈叔只能看见李然是贴着迟蓦后背说话,很小声,“迟先生……请您帮帮我。”
“沈叔,你吓到他了。”迟蓦即刻皱起眉宇,“能闭嘴坐下吃饭吗?”
“我怎么了?”沈叔不服。
迟蓦冷漠:“你太热情。”
“热情也是错吗?!”
“是。”
“……”
阿姨把今晚所有饭菜全端到餐厅,笑呵呵地说:“好啦,全都做好啦。你们赶紧吃。小迟先生我就先走了哈。”
迟蓦挽留一句,让她吃完饭再走。阿姨立马摆手说不行,孙子想她了,她也想孙子,不愿意浪费相处的时间。
语气里全是炫耀的幸福。
三个人围着一张餐桌,有点空荡。沈叔更惨些,他自己独当一面坐一边,李然和迟蓦坐同一边,跟刻意孤立对方似的。
原本李然离迟蓦远,待几次三番和怨气冲天的沈叔对视,得到沈叔用眼神表达“为什么不理我”的质问,李然端着碗悄悄地挪位置。挪蹭三四次过后,他离迟蓦竟然非常近了。
跟迟蓦坐同一边的李然专心吃饭,看不见他表情。但独坐对面的沈叔可看得清清楚楚,虽然迟蓦表情好像还那样,似乎没什么变化,但他绝对在暗爽。
玛德,沈叔心道,这个男人竟敢利用他偶尔“太热情”的缺陷,让李然对他害怕,从而消解李然曾对迟蓦产生的惧意,还选择亲近他。
迟蓦……真的很贱!
今晚神经紧绷次数太多,李然以为自己要做一晚上的提线木偶,思想卡住不知转动。但他喜欢一切好吃的东西,一吃心情就活络,阿姨烧菜色香味俱全,第一口菜下肚,李然眼睛就微微亮了起来。
吃到最后,他甚至都忘记这是在迟蓦家,也忘记晚上不能吃太多,生龙活虎地干掉两碗饭。
期间,迟蓦观察他,总把李然夹的次数多的菜推他面前。随手递水、纸巾。
饭毕后,不等李然看着眼前空掉的四个盘子一个碗而不好意思,迟蓦便说道:“天黑,待会儿送你回家。”
他一个大小伙子,回家走路十分钟,哪里用得着人送。
多奇怪啊。
迟蓦说:“天黑不安全。”
和白清清跟李昂说得一样。
“……喔。”李然乖巧。
迟蓦示意李然看自己,待他看过来后又暗示地扫一眼沈叔。
“你是想要这个死变态送你回家,还是要我送你回家。”
李然惊:“……啊?”
他求助地看向迟先生。发觉对方不说话,只好用力地以眼神示意,要迟蓦送他回家。
迟蓦装看不懂:“李然,你要说出来。”
李然便声若蚊蚋地开口。
“……要您。”
13.强势
晋江文学城独发
第13章
时间没有多晚,晚八点半。
和迟蓦几乎肩并肩地走在一起,李然才真正发觉自己和迟蓦的体型差距有多大。
地上影子一个高一个矮,一个宽一个窄;左边的影子一看就不好惹,右边的影子一看就好欺负。李然走在右边,有些郁闷。
由于路灯角度的影响,李然的羸弱影子偶尔会被迟蓦的强势影子囊括其中,完全把李然裹进私人领地。俨然一副不讲道理侵略性极强的野兽。
……虽然只是路灯的问题。
等再一次被迟蓦的影子完全包裹住,仿佛被吞吃殆尽,李然悄悄地往旁边歪头,看自己的卷毛在影子边缘露出一缕、两缕。
很好,半个脑袋都出来了。
这段路没人说话。迟蓦眼睁睁地注意着旁边小孩儿的全部小动作,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半个卷毛脑袋从他一边肩膀探出来时,像是李然全权信任他,亲密地把头靠上去。
依偎的姿态。
但李然根本没注意这个。看到自己的卷毛胜利,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暗暗庆祝。
地面上,他的手也在腿侧捏紧,跟他的本体差不多大小。迟蓦观察得很仔细。
两人走得不疾不徐,几乎接近于饭后散步。就这么慢慢地踱着,很快抵达旧小区的公寓楼。
迟蓦突然开口问:“这段时间为什么躲我?”
李然刚捏紧的拳头一下子散了,垂在腿侧轻轻地抠裤腿。
他穿一条深色牛仔裤,版型宽松垂直,在脚踝处往上翻了两折,露出反面颜色稍浅的布料。
是种设计。
腿型又长又直的人,穿这样单调的裤子也好看。
“嗯?”迟蓦脾气不好,是凶狠但自知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吓谁,此时刻意放缓语调,甚至含了些笑意,“我这个人不喜欢用沉默当作答案。你不说话过不了我这关,我也不会放你回家。直到你回答我为止。”
“……”
李然在和人面对面的时候没说过慌。
每次考试发成绩,白清清问他考得怎么样,是不是不错,他大言不惭地回复差不多……这种情况不算。
他知道这也是一种另类的撒谎,不对,该教训。
但隔着手机,白清清发现不了他心虚。
面对面时不一样啊。
要是白清清当面问他最近学习是不是挺不错的,把李然憋死他也说不出那句“差不多”吧。
迟蓦诚心逼他,又稍微加重语气问道:“为什么躲我?”
“……没躲啊。”李然近乎低喃地说,整张脸往下埋,视线与地面保持平行。
站在他面前的迟蓦完全看不见他的面容,但能看见他鬓发边外露的两只耳朵,以及越低头越能教人看得清的后颈,很白很细的一小截。
此时却和耳朵同色。粉的。
大概是生平第一次撒谎。不熟练,羞耻,愧疚。
但凡迟蓦有良心,或者有点眼力劲儿,都知道点到即止,不要再逼供下去,给没见过世面的天真小孩儿一点恢复时间。
可是迟蓦偏不。他绝对是最无情的刽子手。
“坏孩子才会撒谎。”迟蓦酷冷的音色自头顶落下来时,形成一道判决,把坏孩子李然判得更红。能被看见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嫩粉起来,包括手指。
敏感程度令迟蓦顿时挑起眉梢,有一边挑得略微高调。他意外地看着这一幕,不加避讳地凝眸欣赏。
好不容易撒次谎,还被当面揭穿,李然简直羞愧难当。他双手放在身前,想绞弄衣摆但是克制住了这种无意义的小动作,依旧低头,眼睛没盯地面,而是看着迟蓦左手腕戴着的一串菩提。
不是上次见到的那串。
虽然都是玄色,可这串是单串的,不用绕成两股佩戴。
不变的是,这串菩提珠依然紧紧地勒着迟蓦的腕部皮肤。透过旧小区的灰黄光线,李然似乎看到菩提珠下面,迟蓦的手腕被压出一个又一个半圆小坑。
只有把菩提珠摘掉,再等个几分钟或十几分钟,受到压迫的皮肤才能恢复。李然还看到,菩提珠旁边有丝丝红痕,像是被弹出来的痕迹。
弹力绳慢慢拉长,再猛地松开,清脆地绷向脆弱的皮肤。多弹几下,便会这样。
比较疼。
关于迟蓦的质问,李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幸好,慈悲的菩提珠发挥运用,佩戴它的主人也终于舍得令慈悲心泛起波澜,没再步步紧逼地问李然第三遍为什么躲我。
静默间,时间可能过去了几分钟,也可能只有几秒钟,李然决定扭转形象,不愿在迟蓦心里做坏孩子,实话实说:“……躲了。那天您给我两个巧克力,我没有怎么感谢您……好像还把您惹得很生气。”
“所以我才躲的……”
得到答案的迟蓦有些哭笑不得,但担心李然以为他嘲笑,压抑这抹升腾而起的愉悦。
问道:“就因为这个?”
“……这还不够吗?”李然把脸抬起一小半,说是看迟蓦不如说觑,不太直接,有点怂。他平直纤长的睫毛向上掀,浓密得像把黑色小刷子,“要是您看到我以后……变得更生气呢?”
他嘴笨成这样,又不会哄。
况且,他跟迟蓦又不熟。
不过今天吃人一顿饭……倒是熟了点儿。
迟蓦:“你说得有道理。”
李然放松:“对吧……”
“但你说是我生气,不理人的不应该是我吗?”迟蓦严谨地指出他话里的逻辑漏洞,“而且是你惹我不高兴,可是你却不理我、躲着我,你这样做对吗?”
李然紧张,又立马用自己的独特方式修复逻辑漏洞:“这些天,您没跟我说话,所以……就是您没理我啊。”
皮球又踢回到迟蓦手里,迟蓦失笑:“也有道理。”
李然放松:“……对吧。”
“你还记得自己欠我一个人情吧。”迟蓦突然说道。
李然再也不敢放松了,木讷地严阵以待:“记得。”
“还躲我吗?”
“……不躲了。”李然不明白欠人情和躲迟蓦有什么关系,为让迟先生放心,他还举起三根手指发誓,“真的不躲了。”
迟蓦果然放心,下巴朝楼梯口一点,说道:“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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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的。”李然顿时如释重负,抬脚转身正要走。
便又被迟蓦叫回去。
“等等。”
老实李然像面对学校里的教导主任,还是最凶的那个。转回去站得笔直,静等继续挨训或吩咐:“还有事吗迟先生?”
迟蓦解锁手机,不知道看什么:“以后每天给我发消息。”
“啊?为什么啊?”
“以防你忘记还人情。”迟蓦见多了人性世故,不开玩笑说得煞有介事,“有些人不经常提醒的话,时间一久就忘得一干二净,必须得时时刻刻提醒他,他才能想起来我是恩人。当然我不是说你这次躲着我的事情,不要多想。我让你发消息,只是防止这种情况再发生。”
“你是乖孩子,对吧。”
最后一句温柔得犹如春天的第一缕春风,带着循循善诱的美味。李然当然乖,他小时候是父母的乖孩子现在老师的乖学生。
等毕业后进入社会,他也绝对是最乖最老实的普通公民。
“当然,对你来说这也许是一种不合理的要求。你可以拒绝我。”迟蓦友善地给出选项。
他还挺期待李然的拒绝的。
关于拒绝,李然得学。
但李然说道:“……我会给您发消息的。”
饱餐一顿回到家里的李然蹬掉拖鞋,栽倒在柔软的大床中。
迟先生好奇怪啊。
可他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就是觉得……这个人。
这个原本应该和自己毫无交集、很厉害很聪明的人,好像在一点点渗透,进入自己的生活。
来势凶猛。势不可挡。
李然趴着不动,睁着眼睛看枕套上的图案,是几朵白云。
他揪枕头的四个角,拽成各种形状的耳朵,想起上楼前感谢迟先生用丰盛的晚餐招待他,并问他为什么请自己吃饭。
饭都吃完了才问原因。
反射弧长得可以绕地球跑两圈。
迟蓦倒是直言不讳道:“你躲我,我求和。”
……没见过这种求和的。李然把枕头的四个角揪躏得千奇百怪,而后把它锤扁。
翌日周日,李然重整旗鼓继续早起,骑上山地车去菜市场。
出发前先抱着手机琢磨了半天,页面赫然是迟蓦的聊天框。
昨天忘记问该发什么了。
手上来来回回输入,没敲下一个确定的字。
最后是迟蓦先发来的。
迟蓦:【?】
李然即刻回:【迟先生。】
迟蓦:【嗯。】
李然冥思苦想半天,还是没想起应该发什么:【早上好。】
迟蓦:【嗯。早上好。】
话题终止,结束。
李然今日任务完成,安心。
买完菜回来他看到迟蓦开车去上班,驾驶座车窗降着,李然还主动打招呼喊人呢。
罕见。
“迟先生。”
迟蓦颔首回应,顺便给李然颁发新任务:“每天只发一句早上好算你不过关。希望你明天有长进。”
“否则我就亲自教你了。”
14.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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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李然:“……”
怎么亲自教啊?
他郁闷地看着扬尘而去的库里南,更郁闷地骑车回家。
下楼喂黑哥时都显得闷闷不乐,被迟蓦为难住了。
“我怎么这么难呐……”李然蹲在地上,两手扶着膝盖看黑猫呼哧呼哧地吃蛋黄,命苦道。
黑猫没理他,埋头狂吃。
接连一周只见到蛋,没再见到这个干什么都不行的人类,黑猫大概终于意识到李然烂泥扶不上墙,自己不会打猎,它把猎物扔到他脚下他都不会动嘴吃,无可救药,摆烂不再救他。
但是今天黑猫把它的白猫老婆领出来了。它坐得很乖,离得不远,好奇地看李然。李然这次看见了它的正脸,而黑猫发现后除了嗓子里发出几声低呜警告,倒没像之前那样挡住它。
竟然允许李然看它老婆了。
白猫的眼睛是水蓝色的,像湖泊,冰晶。
毛发干净,坐姿骄矜。
特别可爱。
黑猫在李然面前吃完一个蛋黄,小心地叼住第二个,翘着尾巴走向白猫,把蛋黄放下后用爪子推推。
等白猫低头斯文地吃饭,黑猫同样低头舔它的毛发。
感情真好啊。
李然竟然看得有点心动,说道:“我也想有老婆。”
喃语未曾落地,迟蓦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惊得李然“哗”地跳起来,落荒而逃。
脑子里能出现迟蓦的脸,纯粹是因为李然这17年来认识的人太少。认识的年轻人更少。
同班同学除外。
正待李然对迟蓦不合时宜地跑到他脑海里惶惑,以及身体出现一系列不适,汗毛竖起阵阵发冷时,沈叔的脸也跟着出现了。
一整夜过去,这个中午马上也要过完,李然依旧能清晰回忆起沈叔那张宛若机关·枪的嘴。
比唐僧还能念叨。
可怕。
周一开学,李然早起去菜市场前,由于每天的消息任务,为难地碎碎念。
拿出手机对着迟蓦的聊天框纠结时,他还嘟囔着呢:“不让只发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也都发……总行的吧。三句话呢。”
李然:【迟先生。】
迟蓦:【嗯。】
李然:【早上好。】
迟蓦:【嗯。早上好。】
聊天至此便该结束,但迟先生说过这样不过关。李然手指按键盘敲敲打打,呼气吸气,最后叹气,绞尽脑汁后将实话发送。
李然:【下面的话,我下面再说。】
迟蓦:【?】
李然:【一天这么长,其他的话可以后半天说嘛。】
这是个长句子——对李然来说确实是。若是当面说的话,他怎么都得停顿半晌。
迟蓦:【哦。】
隔着手机屏幕就这点不好。
平日里迟蓦便是不苟言笑的人,但能看得见神色与情绪,虽说李然是个傻笨的,根本看不出一二三,可隔着冰冷的手机冷冰冰地发过来一个“哦”字,冷气犹如从北极扑过来,立马戳中李然的不安神经。
但他不会说好听的话哄……
因此,新周一的高二十班发生一件惊为天人的大事。
极守时的踩点大师李然,竟提前了20分钟进班!
从上上周开始李然就提前进班——最多提前5分钟。
“我靠……不对劲,我要好好关注最近的新闻。事出反常必有妖啊,世界终于要末日,地球母亲终于要爆炸了吗?”张肆目瞪口呆地说。
他两只手掌并拢着朝上,作捧心状,小心地伸到他同桌张友德的脸孔前,明白真相的知道他在要自己赢来的五毛钱赌注,不知道的以为他在乞讨,穷得连破碗都没有,只能用双手接恩赐。
张肆踹张友德一脚:“臭男人给钱啊!菜逼!愿赌服输啊赌狗,别不要脸地耍赖。”
骂完换一副友好和善的面具看向李然:“阿呆,你咋啦?”
李然从书包侧面的网兜里抽出湿巾,假装自己很忙,擦拭桌面:“没怎么啊……”
离整个高二结束的时间已不足半月,现在李然才决定发愤图强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从后门进来后,尽管动静接近缄默无声,但只要是已经进班的同学,都向李然投以震惊和不解的注目礼,搞得李然也开始怀疑是不是不应该来这么早。
可齐值一向来得早……
李然有事要问他。
他继续用湿巾擦桌子,范围一点点扩大,不知不觉地就擦到齐值的那一半桌面。
“诶,你们——都别看我同桌了,知道他害羞还老盯着,全给我转回去。我告诉你们再盯着他看我可要吃醋了啊,一拳一个同学。到时候可别怪我不顾两年同班同学的情谊。”齐值同样从震惊中回神,笑得阳光灿烂,玩笑瞬时分散李然的奇怪。
只是一次提前20分钟进班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待同学们不再注意后排,齐值笑容微收,眉眼间似有一抹担忧流露,伸手握住李然的手腕让他别再忙着擦桌子,手指无意间地下滑时,触碰到李然的手指。
他放低声音问:“阿然,来的路上发生什么事情了?”
少了那么多注视,李然如鱼见水,呼吸顺畅活了过来,不知所觉全凭本能地把手缩回来揣怀里,身体微微前倾。
“没有发生什么事。”他同样把声音压低,第一次像做贼似的,神情有些纠结,“同桌,我有点事要问你。”
两年来,在所有认识、熟悉李然的师生眼里,他是一个不太聪明,而且极为刻板的学生。
老实得令人发指。
五官和性格各长各的。
他给自己制定规矩,而接下来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都将严格执行。除非期间有突发状况,他才能稍微改变。
比如踩点上学。
这种风雨无阻、完全不知变通的死板时刻,他优哉游哉地执行了两年,并以此为豪。
直到他被一个总是抢路、抢红灯的惯犯撞歪,被迫剐蹭库里南豪车,险些背负巨款,才意识到任何时间都得多留出一点。
所有同学都不知道他发生过什么,李然嘴巴严,不爱说自己的事更不爱说别人的事。
只知道提前五分钟进班,是李然不言不语中进行的。
最重要的是,李然对自己的智商有非常清晰的认知,不管他是不爱学习,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总之他知道自己是笨蛋,永远不可能赶超同桌,所以他得过且过,从来不去讲台或者办公室询问老师自己不会的题,当然也不问同桌。
同班同学和他开玩笑,叫他阿呆,李然嘴上答应,看似融入进这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实则他一直特立独行。
他对大家不好奇,也从不向大家求助。哪怕只是帮忙挪动一下桌子板凳这样的小事。
自己的事永远自己解决。
他明明待在繁华的人类社会中,却甘愿做一个孤岛。
可想而知当齐值听到李然对他说“问你点事”的时候,他有多么震撼。
当听李然不知如何说起,但还是尽量三言两语、磕磕绊绊地认真说明,“该如何每天给对方发更多的绿泡泡消息”这样更显炸裂的问题时,齐值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他单手握拳,屈起拇指,拇指快速敲击眉心位置,想把脑中的混沌敲开。
离上课还有段时间,老师不会来。李然眼睁睁地看着齐值突然像是鬼上身,嘴里念念有词地在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他紧张地后背贴墙,双手握拳挡在前面。
明显是一种如果齐值发疯扑过来要咬他脖子的话,能及时把他挡开的防御姿态。
他也不想拿这事问同学,不符合李然的生存之道。
但李然已经山穷水尽,实在没办法,他去哪儿找那么多话题给迟先生发消息嘛。
……迟蓦就会为难人。
齐值从上高一开始,便谈过许多个女朋友,关于如何聊天他的经验绝对充沛丰富。
找话题轻轻松松吧。
而且齐值的情史那么多,却没有人说他是渣男。他谈恋爱一对一,不劈腿,舍得花钱,分手给分手费,挑不出错。
至今没一个前任说他对自己不好,都说齐值是很棒的男友。
“李然。”齐值严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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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然莫名:“嗯?”
齐值睁开眼睛,抬眸:“你谈恋爱了啊?”
脸色没有一丝平日里的玩笑阳光,甚至有些凝重。
看清李然是以哪种姿态在防卫他时,齐值又不自觉地笑了。
怎么能有人这么逗。
上次对李然没说完的“你更适合和男人在一起”,惹李然发飙生气,齐值道歉道好半天。
虽说李然是个心大的,有不愉快的事儿转头就忘,但齐值心思细腻,短时间内不敢再说过火的玩笑话拿李然寻开心。
齐值只是在李然脸上确切地看到,他确实很想知道该怎么给人发更多发消息的认真表情,故意说道:“你请我帮忙?”
众所周知,李然从不求助。
“嗯,帮帮我。”李然张口就来。这种话竟然一点不难。
说完想了想,认为得将事情进行完善:“我请你吃饭。”
齐值:“……”
谁教的他?!
迟蓦要是知道他不仅学会向人求助,还自主地圆上请人帮忙得请吃饭的逻辑,可能得夸他。
中午放学李然去吃食堂,平常他都是一个人,今天和齐值一起。因为他要请齐值吃饭。
他们高中在八校联考中成绩垫底,但他们学校的食堂在全市的高中里最好吃。上过新闻。
校长说亏了谁都不能亏了学生和老师的嘴。
每次八校联考,各个学生要考试的考场由系统随机分配,来这所高中考试的学生吃完饭就会原地叛变,根本不想走。
此时的“蓦然科技”顶楼。
迟蓦刚结束一场会议,手机震动两声。
他拿出来看。
李然给他发了几张图片。
是高中食堂的午饭。
色调鲜艳有光泽,荤素搭配味俱全。连米饭都颗颗分明,饱满圆润显糯香。半只白皙匀称的手扶了一下碗上的筷子,不小心跟着入境。
这道不算太丰盛但绝对好吃的午饭香气,似是透过屏幕幽幽地钻出来,勾引看它的人凝眸。
高中餐厅里,嘈杂、鼎沸。
齐值中午平时和女友一块儿吃饭,就算没谈也会和正在暧昧对象的女孩子吃饭。他邀请过李然,说如果他和自己一起,就不去女友那儿了。
但李然习惯独来独往。
今天他俩算是第一次真正地坐一块儿共进午餐。齐值往嘴里扒两口饭,默不作声地看对面的李然拿手机拍照。
看角度,荤菜素菜米饭和筷子——或许还有半只手背——全部被拍进镜头。
当然,这几道菜还有特写。
拍完后李然低头敲手机。
李然:【图片×5】
李然:【迟先生。】
李然:【我在吃饭。】
李然:【你下班了吗?】
李然:【你记得吃饭啊。】
齐值不知道李然在发什么酸东西,没问,这是个人隐私。他端起碗接连扒几口饭,都忘了夹菜一起吃。
发完消息,李然高兴,放下手机正要享受美食,手机就玩儿命地震动起来。
迟蓦打来了电话。
李然微惊。
中午发自己吃饭也不行吗?
餐厅里太乱,容易听不见手机里的声音,李然请齐值帮自己看着饭,不要被保洁阿姨误以为不吃或已经吃完而倒进垃圾桶。
阿姨会骂他们浪费粮食的。
李然可从来不浪费粮食。
他走到外面走廊接听。
“……迟先生?”
迟蓦语气淡漠:“今天中午这么会?谁给你支招儿了?”
“啊?”
“你向谁求助了?”
“……我同桌。”
“齐值?”迟蓦哂笑一声。
楼下还有同学往餐厅跑,这肯定是爱学习一直待班里写作业的好学生。闻言,李然顿时把观察别人的眼神收回来,惊讶。
“您怎么知道?”
迟蓦没答,说:“李然,你真可以。”
“有不会的不来问我?这是我和你的事。”迟蓦的声音又冷又硬,“你当我死了是吗?放学以后过来找我。”
15.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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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挂完电话,李然垂头丧气地进来,齐值有趣地看着他的脸。
高中生早就锻炼出了吃饭速度,短短几分钟,旁边座位已经替换生面孔。
李然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两片唇此时不仅微抿,而且下嘴唇微微前伸,唇珠都噘起来了。
虽然很不明显,但齐值看出来他在闹脾气。
“女朋友跟你生气啊?”齐值好笑地问道,“不会因为这个就要甩了你跟你分手吧?”
“不是女朋友……”李然强调过许多遍,闷闷地低声说道。
可齐值想知道对方是谁李然却宁死不说,他根本不信,只有地下恋的对象才有被藏着掖着的福气。齐值敷衍道:“嗯哼。”
他问:“她怎么了?生你气了?你发什么了?你不会没按照我说的来吧。不是吧我的呆,你照葫芦画瓢都不会吗?”
“不是的……”李然拿筷子戳米饭,心情更加郁闷。
就是他学得太好,迟蓦才生气呢。这人……怎么这样啊,学东西还必须得向他请教?
而且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同桌是齐值……李然拧眉用力想,是不是他和迟蓦待一块儿时说过齐值的名字。可是没有啊,李然是个很有边界感的人,两个朋友如果不认识,他不会对这个朋友说那个朋友的事情。
饭都细嚼慢咽地吃完了,他也没想出正确答案,最后摆烂地心道,算了……他们这些大佬向来都是只手遮天的吧,知道一个人名而已,稀松平常的小事。
下午六点放学,李然没骑车回家,而是又走上去公司的路。
去之前他给迟蓦发消息。
李然:【迟先生,我刚刚放学,现在去找您。】
迟蓦:【来吧。】
到了楼下,李然的反应和上次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只不过这次更熟门熟路些。
他把山地车停公共区域,停好,锁车。动作不急不缓甚至可以说是慢吞吞的。
“李然!”有人喊道。
李然看过去:“沈先生。”
沈叔冲他招手说:“我带你上去。快快,别耽误我时间,我现在已经下班啦!”
这种半秒都不愿在公司多呆的架势,李然哪儿敢耽搁,立马答应一声跑过去。
通过玻璃式的旋转大门进入到公司大厅,尽管李然跟随着急下班的沈叔步伐,必须得走得很快,但他只是用眼睛随意扫到整栋楼的架构,依然被震撼到了。
他不懂土木建筑,不懂科技游戏,也没了解过迟蓦的公司到底是搞什么的。
但整个仿似高楼寰宇式的设计,令整个空间既显恢宏、又显被框入其中的窒仄。
内里的墙壁平滑如玻璃,看不到衔接缝隙,上面无声地播放着视频。不是明星不是电影不是广告不是代言不是监控,也不是二次元的游戏内容,而是生活中的普通人。
千万条同时进行的人生线。
每一块“玻璃”上,都有一个在活动的人类。他们各自忙着事情,偶尔对上视线打招呼,随即开启新的一轮忙碌。
有人表白成功,跳起来抱住爱人,怀里的玫瑰花也高兴,洒出两三瓣庆祝;有人事业失意饮酒,开车出去发生车祸,车头被撞得凹下去,玻璃碎裂成蛛网变成眼下最厉害的武器,令他险些丧命;有人在医院重获新生,家人一起跪拜,谢护士谢医生谢上帝谢佛祖;有人家破人亡;有人找到真爱但是同性恋,被家人诟病被社会否认,众叛亲离;有人离婚撕得你死我活;有人结婚举办盛大婚礼,收获万般祝福……
虽然无声,但里面的生活不是片段式,而是完整连续性的。
所有惊心动魄的时刻,后续都在缓慢地发展……
没有倒退键也没有快进键。
如果这些全有声音的话,整个世界就太吵了。
就像真实的世界。
这只是出现在视频里、有表演性的假人,李然不应该对此震惊,可当他和沈叔没跟任何前台打招呼,只是自顾自向前走,进入总裁专属电梯前,他看见某视频里,一个与他穿着差不多校服的高中生,跟随一个身着正装的男人进入电梯——这种行为上的相似令李然下意识看向沈叔,他穿的标准正装,一股非常迷惑且奇异的感觉充斥心头。
李然竟出了一身冷汗。
这瞬间,仿佛他也变成视频里的人,进入一道平行世界。
电梯快速上升,李然先感到一阵失重,须臾后恢复正常。
而后便看见沈叔朝他伸手。
“怎么了?”李然问。
沈叔几乎和他同声:“锁车的钥匙给我,一会儿你自己去找迟蓦,我帮你把车骑回去,你坐他车的回家。我会把你的车停在迟蓦家,你回去后自己骑。”
上次让沈叔骑李然的山地车回去,导致他破口大骂,整整三条街都是Fu.ck声。
没想到他今天要主动骑,李然“噢”一声,打开书包从里面翻出钥匙,放到他手心里。
小小的一枚,有小拇指指腹的一半大,银光锃亮,主人很爱惜。佩戴一个大大的钥匙扣,大小足以跟成年男性的半个手掌相比拟,是绿色的树叶形状。毛茸茸胖嘟嘟的掌上玩偶,洗得很干净,就是毛发有些轻微的打结。
能看出来这是个年数已久的古董,洗得次数越多绒毛越丑。
和小钥匙一点都不配套。
沈叔说:“哇,你这个小玩具还挺可爱的啊,还有眼睛。这是它的脸吗?这两个红条条的线是不是它在害羞啊?多少钱买的啊?在哪里买的现在还卖吗?”
“钥匙用久了不是会生锈变丑吗?你的怎么还像新的,迟蓦说你这辆山地车很多年前就在骑来骑去,那时候人小车大,骑起来是不是还挺奇怪……你话怎么这么少啊,你每次都用眼睛说话吗?以前要是有人敢不理我,我就在暗地里杀掉他。”
“当然啦,我肯定不会这么对你的,况且这里是中国,你们热爱世界和平——哦,我也爱和平。真的。”
“诶你们学校里的校服挺好看的诶,能买吗?大概多少钱一套?可以给我藏在酒店里的几个弟弟穿一下,好青春呐。”
“我不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吧,玛德该死的加西亚……”
“迟蓦有我的把柄,否则我才不会……诶你到了我走了,不送!”电梯门洞开,李然在察觉沈叔要发动热情攻击时,已经悄悄抱着书包把自己夹在电梯角落里,沈叔语气时缓时急,说什么他都点头应合,表示自己在听。
虽然很多话根本听不懂。
他弟弟为什么住酒店?加西亚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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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
此时沈叔的话音随抵达顶楼的电梯门终止,优雅地做了个请李然走出电梯门的手势,随后关闭电梯,自行离开。
“往右边走就是办公室,你直接去吧。”他最后说。
自前几天第一次被沈叔的炮语连珠和语速惊到,李然寻求迟蓦庇护,倒是想起来他说过沈叔跟人认识后会忍不住话多。
性格如此。
接下来许多天,只要李然见到沈叔,沈叔便会跟他称兄道弟说说说讲讲讲,也不嫌口渴。
因此等突然有一天沈叔开始变得正常,不再那么多话了,李然还以为是自己回应得不够热情惹他伤心,忍不住内疚起来。迟蓦当即洞察他的想法,告诉他这也是沈叔的性格,和一个人就那么多话题,输出完就消停了。
不过现在李然不知道这个。
他把书包背好,走右边。
两扇看不到里面景况的毛玻璃门挡在眼前,李然怕迟蓦正在忙打扰他,关于要不要敲门这个问题,都站原地纠结好了许久。
“当当。”
李然快速地敲两下。
“谁?”以往听到下属敲门送文件,头都不抬直接让进的迟总,今日稳坐办公桌后,装模作样地问道。
“迟先生……”顶楼里只有迟蓦,面积宽广空荡,李然轻声说话的声音像喊,“是我。”
迟蓦又问:“你是谁?”
“……我是李然。”
“嗯,进来。”
李然便推开门进去。
成绩考太差的孩子带着惶惑不安的心情见家长似的。
垂首,盯地,站姿笔直。
相当地乖。
胡桃木的办公桌很大,办公室装潢精简,李然一进来就觉得冷,感受不到人气儿。
迟蓦坐在办公桌后没起身。
六点半,暮色降临,华灯初上,天边仍有一道倔强的白。楼层与楼下霓虹闪烁,32层的顶楼里灯火通明。
李然站在这间办公室接近中间的位置,被坐于上位的迟蓦以打量和观赏的姿态尽收眼底。
在迟蓦的视角里,李然眼睫半垂,在秀挺的鼻梁下面投落一层浅浅的阴影。他两只手不自觉地放前面捏着校服的拉链头,咖啡栗色、弧度清浅的卷毛垂在额前。他很白,站在灯光下,更让他仿佛身披柔光滤镜,令他白得晃眼睛。
“李然。”迟蓦起身喊道。
后者眼睫微颤,一副受训的乖巧模样,闻言眼睑上抬,雾霾紫的眼眸露出些许,探求乃至含有祈求的眼神蛊惑人心。
“……迟先生。”他看着迟蓦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步步靠近,捏拉链的手指悄悄褪色,想后退但没动,小声,“我……我今天给您发消息是问我同桌,没有问您,是因为……我害怕您在忙,那样会打扰到您工作的。所以我才会……”
“请您不要生我的气。”迟蓦已经快走到面前,李然用尽全力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李然。”
“……嗯。”
迟蓦行至跟前,具有压迫性的身躯与李然近在咫尺,相隔十公分。他垂眼凝眸,不加掩饰地看着李然的眼睛鼻子以及嘴唇。
非常想让人欺压上去。
他道:“五年前,或者更久之前,关于我,你记得多少?”
16.疯狂
晋江文学城独发
第16章
李然记得迟蓦多少?
以前迟蓦又不住在这里,现在也刚搬过来两个月。到底是长居还是短住李然并不知道,也没想着过问。
可今天迟蓦的问题,让他觉得他们好像很熟。
12岁那年,白清清和李昂离婚已是不可挽回的定局,李然清楚地记得他不想让妈妈那么快离开自己,想在她面前好好表现。
那两年正赶白清清失业,她没有固定收入来源,快到35岁找工作也难。
所有事情堆一起,像乱麻。
法院把李然判给了李昂。为此白清清不服上诉,法院以她目前连自己都无法养活自然不能养活孩子而驳回。
和白清清待在一起的最后时间里,李然想练习表达能力,向妈妈证明自己不是废物,他能做到不像爸爸。
但练习对象挑选错误。
他自作聪明,拦住要带迟蓦出国的上流父母大说特说:“他明明不想去国外啊。为什么非要让他去呢?”
最后得知李然根本不认识人家,白清清顿觉脸面无光,尴尬转为怒火,将他狠狠揍了一顿。
如今再回忆起那副画面,李然的两只耳朵仿佛仍能听见啪啪声……心疼自己的屁股。
除此之外,他和迟蓦没有其他交集啊。现在李然连他当年到底为什么要出国都不知道。
……大概是留学。
他15岁就被保送了。
等半天没等来任何回答,迟蓦就知道这人的脑子是个不顶用的,转身回到办公桌后面,伏身握住鼠标关掉电脑。
走时仿佛在李然头顶留下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李然觉得他还挺失望的,心道自己那时候才12岁,而且记性向来不好,年龄小脑子笨,哪里能记得那么多事嘛。
迟蓦就在他的生活里出现过那么一次,根本记不住啊。
再说……他想不起来,迟蓦可以告诉他啊。
反正李然不会问。
他又不好奇。
李然打算实话实说。
“我……”
“走吧,下班。”迟蓦没让他说完。
“噢。”李然赶紧跟上去。
他问道:“迟先生,您让我过来……”
“就为了故意折腾你,让你过来然后带你下班。”迟蓦说。
“噢。好吧。”李然不敢有怨言,抓着书包带调整步伐,跟得亦步亦趋。
他跟随迟蓦乘坐总裁专属电梯下来,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李然瞧见旁边的三个员工电梯门前站着几十号人,齐刷刷地全看向他们,上百双眼睛。
“老大。”有人喊道。接着其他的声音此起彼伏。
有老大有老板,有迟总。
迟蓦随口应一声。
他宽阔的肩膀将李然虚虚地遮掩着,而李然虽没有察觉到这点,但非常自觉地往他身后躲。
人们好奇的视线锁定,看似无形,又犹如实质。李然最不喜欢成为焦点,他会同手同脚。
“再看挖眼。”迟蓦冷声。
那些人连忙摇头说“不看了不看了不看了”随即将头扭正。
七点,下班时间,大家应该收拾东西回家。
但他们怎么好像刚来上班?
蓦然科技的旋转大门,络绎不绝地进来一批又一批胸戴公司铭牌的员工。
有的嘴里叼着晚饭,有的手里拿着咖啡。
确实不像下班的样子。
上次来似乎就是这样吧……
别人下班,蓦然科技上班。
如果这所公司的上班时间是晚上,那迟蓦为什么白天来?
经过大厅前台时,迟蓦不轻不重地扯了下李然的手腕,让他跟紧,而后对员工说:“以后他来不用预约,不要问他问题,直接让他去顶楼找我。”
“好的,迟总。”
李然觉得自己触碰到了迟蓦左手腕的菩提珠,今天他戴的是绕成两股的。
但他又不是太确定,因为迟先生撤离得很快。
他只是提醒自己跟紧点儿。
恢宏的大厅里,玻璃还在播演人们的生活。李然确定里面的人仍是他进来时的那些,人生果然在持续性地进行。
他的探究眼神太明显,迟蓦说道:“是一款游戏。”
“……啊?”闻声李然收回视线,不可思议地说道,“内容这么多都是游戏吗?”
迟蓦:“嗯。”
“每个人的活动轨迹……都是完整的吗?”
迟蓦:“嗯。”
李然觉得好厉害:“主要是怎么玩的啊?”
“你长这么大,有做过什么后悔的选择吗?”迟蓦跟朝他恭敬打招呼的员工颔首,领着李然朝外走,目不斜视地随口问道。
李然想了想:“没有吧。”
“嗯。但许多人都有。他们选择一就不能选择二,选择完之后必须往前走下去。这条路也许是好也许是坏,人人都不能后悔走回头路。”
“因为一个人只能有一种人生,这是必然的结果。”迟蓦抬手防止李然不看路被旋转的玻璃门碰到,“这款游戏,可以给他们一次后悔、然后重新选择的机会,也就是模拟平行世界。”
李然听得似懂非懂,只是觉得叹为观止,道:“——哇。”
“每个人登录账号后,没有金手指,没有捷径。不能重头再来。游戏一旦开始不能销号,除非人物死亡。自杀、意外、生病或自然地老去,都可以。就像现实,化为一捧黄土是每个人的最终归宿。”
“游戏开始之前,他们根据自己真实人生的种种设定,来到当初自己做出重大选择的那个时刻,在现实里选过一的,就在平行世界里选择二。然后他们就会看到,自己在平行世界里的第二种人生走向是什么样子的。也许是新生,也许是灭亡。”
“总之,收集到的大数据显示,他们百分之八十会和现实里的生活进行对比。刚才你在大厅里看到的成千上万的影像,完全可以当他们是真人,只不过是在平行世界而已。”说起这款游戏来,迟蓦的话明显变多了,颇有些滔滔不绝的意思。
等将车开上马路,他才意有所感似的,说道:“抱歉,这都是一些很无聊的东西。不应该跟你聊这些的。”
兴许是以示歉意,又兴许是迟蓦为自己的突兀感到无奈,他对李然笑了一下。
李然错眼不眨地看他。
迟蓦:“怎么?”
“……没、没怎么。”李然立马将视线转向前,让红绿灯路口与车辆行人装满自己的眼睛。
所以他从播放的影像里看到一个穿校服的高中生跟一个男人进入公司,只是有人在模拟属于他自己的平行世界。
只不过那时李然也恰巧走进公司,旁边站着沈叔,配置和经历有点巧合,才怀疑是监控。
真是种奇妙的感觉。
他们遇到了第一个红灯。
75秒。
迟蓦静静地等待。
李然静静地数秒。
须臾,一阵弹力绳疑似被扯长再猛地弹向皮肤的动静响起。
李然眼眸微闪,余光比正光更早一步看到迟蓦左手扶着方向盘,紧贴腕部的菩提珠外露,而后他右手拽起两颗珠子,不轻不重地拉长再反弹。
重重地崩回到肉上。
旁边的皮肤没两下就红了。
“你干嘛?”李然无意识地把手伸过去扶住他的手制止,谁知已经扯到极限的菩提珠恰好猛地弹落回去,崩打在他几根手指上,疼得整只手一哆嗦。
“李然!”迟蓦音色面色同时微变,怒气瞬间上涌,但查看李然的手时又那么的轻之又轻。
他几近怒视李然,不理解这个总是得过且过的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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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什么这么好心。
竟然敢把手覆上来阻拦。
“很疼吗?”他问道。
“抱歉。”迟蓦说,敛低的眉眼有丝戾气攒涌,仿佛要把自己的手剁掉。看不真切,因为李然一眨眼那抹令他惊心动魄的异样就消失无踪了。
李然:“还好。没事的。”
他揉揉自己的手指,想以自己受委屈提醒迟蓦:“您不要老弹自己啊。这是个坏毛病,您得改改……我是说真的。”
此话一出,便证明他很早之前就发现迟蓦有崩自己的习惯。
如此细心的好孩子。
迟蓦只又说:“抱歉。”
第二个红灯99秒。
迟蓦运气不如李然,又是一路红灯。
等红灯的过程中,李然开口问:“迟先生,您那款模拟所有人平行世界的游戏,是您13岁建立的框架吗?”
迟蓦心不在焉:“嗯。”
而后分给李然一个眼神,正经了些,眼里有些柔和,鼓励李然继续说下去似的:“你怎么知道我13岁的事。”
“同学都这么传。”李然佩服得五体投地,又再次认知到人跟人的智商差距真的很大,幽幽叹气道,“上次您在我们学校讲座,没有同学不说您厉害……”
迟蓦:“哦。”
“迟先生,您……”
“李然。”
“嗯?”
“我很老吗?”
“没有啊。”李然迷茫。
“你总是您您您的,我还以为我七老八十了。”
“……”
李然羞愧道:“不是的。就是觉得您——你太厉害。”
迟蓦嗤笑,嗯一声,应了他的奉承。
红灯结束,绿灯放行。库里南这次一路畅通无阻。
回到家时天色全暗下来,迟蓦径自把车开进别墅。
“沈先生说,他把我的车先停在你家了。”李然轻声说道。
迟蓦:“我知道。”
佩戴硕大钥匙扣的钥匙插在锁眼里,绿色的毛绒树叶挺可爱的。李然把钥匙拔下来,装进书包里后还拍一拍,随即跨上车。
“迟先生我走了。”
他单腿支地的时候,校服裤子微绷,裤腿在脚踝处上抽,露出白袜下面的脚腕。
很细、很伶仃的一截。迟蓦半只手掌就能握住。
“以后有不会的问我,我会慢慢地教你。”迟蓦视线向上移动,看着李然的眼睛说道,“你要联系的人是我。你每天要给我发消息,不是给别的什么人。”
“这次不跟你计较,再有下次——你应该不会那么早想知道后果是什么的。”
李然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向齐值请教的事情,顿时像个犯错的孩子那样低头垂眼,心里害怕他说的后果。
“我知道了,迟先生。”
他压根儿没想过,请别人帮帮忙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用非得找迟蓦。
可李然真的听了迟蓦的话。
毫无抗议。
待他终于被迟蓦放行,狂蹬山地车离开,迟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转身回到别墅。
亮丽的灯光下,他垂眸凝着腕间的菩提珠,眼神冷得骇人。
仿佛在说,如果这串菩提珠是活的、有生命的,那么迟蓦可以用最残忍的方式让它死掉,让它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黑色的菩提珠被迟蓦的右手拽起来,隐藏在珠子底下的弹力绳被迫扭曲拉长,越来越长越来越紧,最终几乎以一种不可能形成的长度绷直。
当菩提珠重重地弹回去,以肉眼可见的底色将迟蓦的手腕弹肿时,菩提珠也猝然崩断,噼里啪啦地狂砸一地。
啪通、啪通、啪通……
——扑通。
洁白的地板上跳跃着数不清的黑菩提。
正如迟蓦今晚的心脏。
17.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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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李然不知道迟蓦在家里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后续将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那串黑色的菩提珠。
回到家以后,他简单吃了点儿东西。晚上没让自己吃太多。
三个寿司卷,一个鸡蛋。
还有300ml的牛奶。
洗漱时,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依旧是那副样子,一看就软弱得毫无攻击性。
好像能随时随地任人宰割。
以前他讨厌这样的自己。这两天却发觉自己还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兴许是和迟蓦这样的人有过几次交集,潜意识里便开始自大地认为自己也不会太差吧。
当镜子里的人跟着他一扯嘴角笑起来时,他觉得自己更好。
翌日李然照常上课,照常每天早起去菜市场。
买菜的人很多,几乎每天都是生面孔。不过这几年里,摊主们的脸李然倒是已经认识得差不多了,可也没有和大家很熟悉。
有时候摊位换了个人他能立马看出来,但装得若无其事。由于和这个人完全不熟,他不会去这个摊位买菜。只有在观察过好几天以后,他发现摊主人好、菜便宜,才会去光顾。
这是他从小就养起来的警惕本性。
李然砍价再也没有成功过。
上次纯属运气好。
但在李然手里“战败”的大叔,见到他再来买菜时,一边说不行不能再便宜了都是小买卖成本价不赚钱,不让李然砍价,一边嫌弃李然嘴笨,不动声色地给他便宜点儿,或抹掉他的零头。
后来李然总光顾大叔的摊。
不是因为他知道大叔给自己便宜了,心生感激,只是因为大叔的蔬菜新鲜,而且人很干脆。
相处起来挺舒服的。
大叔说他薅羊毛上瘾,嘴里骂骂咧咧,但也还是没多要钱。
黑猫的过路费仍旧是每天两个蛋黄,没多过没少过。它最近总是带着老婆来,从一开始半遮半掩警惕李然离近看,到现在不遮不掩大方看,仿佛炫耀似的。
李然对白猫的正面长相已经相当熟悉,越看越貌美。
天气愈来愈热,很多人都说春天是猫咪發情的季节,到夏天便会生一窝崽。
现在已经是夏天,导致李然想到这件事情后,总是盯着白猫的肚子看。
怀了没?怀了?没怀?
生了没?生了?没生?
他在想如果白猫真的下崽的话,那个时候过路费要交多少。
两个蛋黄肯定不够。
白猫目前还没下崽,第二天的李然已经自顾自给它们加餐。
四个蛋黄。
猫咪不能吃蛋清,严谨地来说是不能吃太多。李然没让它们吃过,都是自己口动解决。
从两个蛋清增加至四个,这么吃了三四天,李然身体没什么异样,但就是觉得不太舒服。
看来人也不能吃太多。
不吃的话会浪费。
今天刚喂完猫,黑色库里南就从对面富人区开出来经过李然身边。李然惊讶迟蓦今天走那么晚,以为买菜时没遇见是因为他已经在公司了呢。
“迟先生。”
迟蓦手搭车窗:“嗯。”
他看了一眼黑猫白猫跳进灌木绿植的残影,车刚停下这两只生物便原地奓毛起飞,对人类的警惕性和当初的李然不相上下。
“喂这么久喂熟了吗?”他重新看向李然,说道,“不会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吧。”
跟含沙射影意有所指似的。
“熟了……吧。”李然不太自信,眼从迟蓦搭着车窗的、空空如也的手腕上移开。
随后他腼腆地一笑:“迟先生,你有蛋吗?”
“嗯?”迟蓦眯眼。
李然立马递给他四个带壳去黄的鸡蛋白,献宝一般。
“给你啊。水煮蛋好吃。”
他喂猫取蛋黄的时候很有水平,稍微把鸡蛋磕碎,从接近中间的顶端一掰,露出蛋黄,小心地取出来。这样鸡蛋白还能相较于完整地留在鸡蛋壳里,只不过会身首异处。
迟蓦想说什么鬼东西都敢拿来打发他吗?但手已伸出去,接住这一堆残羹冷炙。
……还是野猫吃剩下的。
如若商业对手知道大名鼎鼎的迟总吃这些,得大笑而死吧。
“记得发消息。”迟蓦说。
库里南缓缓开出去,李然回答:“我知道的。”
这几天关于每天发消息,全是迟蓦教的。
不让接着请教齐值,李然问到底要发什么嘛?
迟蓦说发什么都可以。
红灯绿灯和马路,天空白云与学校,当然还有一日三餐。
眼睛看到的每处细节,都可独作诗篇。
李然认真发,迟蓦认真看。
骑车去学校时,房东阿姨和李然走碰面。
她身边跟着老伴儿,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李然向叔叔阿姨问好。
“诶好好好,小然你去上学啊?你现在去学校都好早的,开始好好学习啦?”王阿姨接过老伴手里的一袋子水果,让他注意老胳膊老腿,喜笑颜开地举了举说,“吃不吃水果啊小然,这都是我女儿买的,她去接小孩马上就到。我儿子下个月也回来。”
李然连说不吃不吃。
每次见王阿姨,她都是两句不离孩子,将孩子大夸特夸。李然见过她女儿,跟王阿姨性格差不多,爱笑爱说话;不过还没见过她儿子。听王阿姨说,她儿子大学毕业出国深造,至今还没回来,等这次回来就要结婚的。还说幸好没给她找洋媳妇,不然听不懂鸟语啊,那不就完蛋了吗。
总不能一觉睡醒就说“骨头猫宁”吧?
他们家庭氛围温馨愉悦,李然觉得挺有意思,当然隐隐也跟着羡慕,听到王阿姨和街坊四邻说起这些时也觉得开心。
—
高二十班的班主任,有个好名字——班未。
同学们叫他一声老班对他的名字来说再合适不过,有时他身上的班味儿也与他的名字不谋不合。高二结束的最后十天,班未开始性情大变,每天提前一二十分钟到校,抓班里同学的纪律。
他下过铁令,如果期末考试再敢让他班未做倒数第一,他不介意鲨几个同学玩玩,警告高二十班的六十颗人头好自为之!
为争取让学生们给点儿面子拿个倒数第二,班未近日来得都挺早。
当李然刚从后门进班,就和从前门一同进班的班未第三次撞上行程后,俩人眼神交错,颇有一种天应该塌了的错觉。
地球命不久矣。
否则两个得过且过的大小王废物怎么都开始发愤图强?
班未实在忍不住道:“李然同学,你最近好像很积极啊。”
李然也想这么说班未,但他是学生,不敢。
闻言只默默地用手指点点齐值的肩膀,让他板凳往前,让出空隙,好让自己过去。
每次回座位、出座位,齐值都要被李然拿手指戳一戳才肯动一动。交往过这么多女朋友,按理说不该这么没眼力劲。
安然坐好后,李然顶着班未的视线压力,装模作样地打开一本教材,又装模作样地把头埋下去,作出正在好好学习的假象。
谁知道掏出来的是数学,上过两年高中,上面公式李然都认识,真要做题只能全靠猜。
八校联考能考55.5……
都算李然选择题蒙得好。
前两天学校组织月考,今天发试卷。
李然考60。
还好还好……他松了口气。
“四舍五入,比上次进步五分呢。”班未念到李然试卷,满意地点头让他上来拿。
他要求不高,孺子可教地说道:“这次能进步五分证明下次同样可以进步五分。所以你下次考65下下次考70,等高三天天让你们考试,到高考那天你能考满分。听说你最近来得都挺早,没再踩点上课,到班后肯定在好好学习吧。有没有跟你同桌讨论过你不会的题目?”
班未把齐值作为最后的满分试卷一起交给李然,让他顺便带下去,目光看向最后排说:“齐值你要好好教你同桌。”
还教呢,恋爱谈得飞起,一到下课就抱手机发消息,成绩不下滑就是能耐。齐值皮笑肉不笑地应道:“OkOkOk。”
李然把齐值的满分试卷放他桌上,接着小心地戳他肩膀,提醒他放自己回座位。
等下课,班未离开教室,李然立马低头扒拉书包。
平常他手机就爱放书包里。
上课从来不玩,严格遵守校规的好学生。但他以前下课也不怎么玩,齐值问过他手机作为手机,不被玩还能有什么乐趣,李然很认真地说打电话啊。
他的手机就是交通工具,用来和爸爸妈妈聊天、通电话。
哪儿像最近几天……每节下课都发消息,有时还去外面接电话呢,恨不得钻到手机里面。
谁谈恋爱能像他这样腻歪?
简直酸掉人的大牙。
而李然还不是纯种笨蛋,只向齐值请教过那么一次,之后和女孩子怎样相处,这人竟然自己走上一条“无师自通”的路,根本不再需要齐值。
“和朋友关系这么好?”齐值拿圆珠笔的笔帽戳了一下李然的胳膊,似笑非笑地问。
李然严肃声明过他没有谈恋爱,齐值当然要顺着他说话。
再惹生气了得不偿失。
“嗯,他人很好。同桌,你要吃巧克力吗?”李然在书包里掏啊掏,而后掏出一块长方形包装的巧克力,毫不吝啬地递给齐值,“这个好吃的。你尝尝。”
齐值以为他又要玩手机,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下,笔帽从指间滑落,手忙脚乱地接住,而后嫌它麻烦往桌上一扔。
“怎么突然给我这个?”齐值毫不客气地接过来,看也不看地撕开包装纸,咯嘣一口咬断。
李然说:“谢谢你上次给我的零食。我当然也要给你啊。”
“零食而已,跟我分得那么清楚干嘛,”齐值笑着说,“你觉得那些零食好吃吗?要是好吃的话我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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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啊。”
“反正是我姑姑从国外带回来的,我都吃腻了。她……”
巧克力口感细腻、丝滑,入口即化。
初尝虽微苦,但甜味更多。
最后留在齿间的还是苦。
可却令人喜欢。
一口巧克力没咽完,齐值垂眸看向包装Logo。
他好像吃过这种巧克力。
这个Logo仅此一家。
没上市,虽然售卖但渠道甚少,更像是给开这家巧克力工厂的主人独家生产的。
口感极佳,配料安全。
一次吃好多个也没问题。
“阿呆……这个应该不是你自己从哪儿买来的吧?”
李然摇头:“朋友给的。”
关于李然父母离异,齐值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他平常的交际圈子很简单,平心而论,齐值可能是李然的好友圈里最有钱的。
手里的巧克力包装突然变得像是仿制品。
味道属实可以,仿得不赖。
齐值没再过问其他的,一口把剩下的巧克力吞掉,搂过李然的脖子说:“谢谢好同桌啊,真是没有白疼你。现在都知道送我东西了,长大了啊李然。以后哥有什么好东西还全都给你啊。”
亲密重量把李然压得肩膀微挎,半边身子要撞齐值怀里,他急忙扶住桌子坐直回去,不太适应地说:“嗯。”
正值上课铃响,李然即刻变成遵守课堂纪律的乖学生,同时小声叮嘱齐值不要和自己说话。
巧克力是昨天迟蓦给的。
李然傍晚放学,迟蓦恰好下班,两人近日来相处融洽,已经有那种遇见便会自然而然说几句话的状态。
山地车和库里南一前一后停在同一条路边,色调都是黑的。
“拿着。”迟蓦伸手道。
两个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巧克力递到李然面前,那种苦味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李然不想接。
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直待迟蓦说道:“你可以拒绝我。”
李然不信任地瞧他。
三秒后,底气不足但莫名坚韧地说:“……我不要。”
迟蓦问:“为什么呢?”
明明是他说可以拒绝的,问起问题却好整以暇。李然直眉楞眼道:“好苦。”
“嗯。”迟蓦说道,让他看见他的拒绝有效果,转身从车里换两个新的,大手又往前面递了递,“这个味道是甜的。”
李然眼神狐疑,虽说没敢正眼对峙,但抬起的眼睛觑着他,大胆地显示出不信任。
放在刚认识迟蓦那会儿,他哪儿敢这般放肆灵动。
“真是甜的。”迟蓦没有为自己丧失信任感到后悔,反而有些无奈地好笑,以李然能接受的幼稚方式举手赌咒道,“骗你是狗。不过还是有一点微苦,你试试喜不喜欢。”
李然先咬一小口,试探地尝了尝,很好吃。
眼睛亮起来。
明确拒绝后得到正反馈的情境令李然心神微动。
他想,原来拒绝的话说出口也没有那么难,结局也不一定都是坏的。
如此想着他又看迟蓦。
是这个人教他拒绝的。
看李然吃得开心,迟蓦便又到车上拿许多,日期都是最新鲜的。递给李然后叮嘱他巧克力储放在阴凉的地方就好,想放冰箱要注意方法。
各回各家前,李然问:“迟先生……明天我能把巧克力给我同桌几个吗?”
迟蓦的表情有了然之色,但问下去:“为什么?”
“上次他给我零食……”
“拿巧克力还他?”
每次都是借花献佛,李然不好意思:“嗯。”
“可以。”迟蓦大方道。
但大方地不够彻底:“只能给他一个。”
正是因为迟蓦给了自己甜的巧克力,今早碰见他,李然才敢把四个残羹冷炙的鸡蛋白给他。
自己吃不下了,可以给迟蓦吃,不浪费。
老师在上面讲试卷,李然的思绪已经跑了半天。
一天过得飞快,傍晚六点如期而至,李然骑车回家时,夕阳在西方缓缓下沉,火烧云渲染了半座城市,像融化的橘色奶油。
他脚刹停车,掏出手机拍照片,原相机直出发给迟蓦。
李然:【[图片]】
李然:【迟先生,天空好看吧。】
迟蓦给他拍了一张几近相同的照片,不过是在顶楼拍的,似乎离天空更近。
迟蓦:【[图片]】
迟蓦:【李然,好看。】
收到回复的李然看着这条消息,知道迟蓦在说景色好看,但去掉名词后怪怪的。
“嗡、嗡。”
备注联系人“爸爸”的两条消息进来。
李然立马点进去看。
李昂说:【小然,这周末我休息,你来我这儿吃饭吧。】
【我跟你妈妈提前通过电话了,她同意你过来。】
李昂又发来一条:【你裴叔这两天要去出差,不在家。】
18.掌控
晋江文学城独发
第18章
李然当然一口答应李昂。
回家路上,他心里盘算着去爸爸家里该带什么礼物。
父母离婚后没有老死不相往来,联系颇多。
虽说每次谈崩的几率更大。
刚离婚时,李昂一个月工资是六千,自己开销只花两千,剩下的全给白清清。
但白清清不要他的钱。李昂也不争论什么,只是默默地把工资定期打入白清清的账户。
等白清清再婚,李昂的月工资涨至九千。他自己开销仍是两千左右,而后打给开始独立在出租屋生活的李然两千。
剩下的依然全给白清清。
好像在赎罪。
但那个时候白清清誓死不要他的钱,并怨怼道:“李昂,我已经结婚有了新家庭了,你不要看我过得好就总是像老鼠似的出现,你没有廉耻心吗?你的钱我看一眼都恶心!”
“不给我钱不给小然钱,你就良心难安,吃不好睡不好是不是?这都是你应得的。我儿子也不要你的脏钱,你要是敢带坏他我绝对会跟你同归于尽!”
“喵呜——呜啊——!!”
两道猫叫凄厉刺耳,全都叫出同归于尽的架势。李然受惊吓了一跳,脑袋里的各路思绪全跑得无影无踪。车子原本贴着路边骑,速度慢悠悠的,此时前轮车轱辘晃动,差点栽进灌木丛里。
今天傍晚的风凉丝丝的,扑在身上很舒服。但现在也舒服不下去了,惬意被打架的猫驱散。李然嘟囔两句,正想远离猫咪的争执现场,便瞥见全身奓毛的黑猫倏地冲上去把对面干趴下了。
“……黑无常?”他确认。
真是它。
黑哥耳朵已负伤,不知是被抓的还是被咬的,红色的血凝固在上面,扭打时经夕阳一照,反射出如凝胶般的颜色。
“为什么要打架啊?你们别打了,别打了啊……”李然跳下山地车随手往地上一放,老好人地跑过去制止。
这次没避而远之。
学会了多管闲事。
人类的气息突然逼近,流浪猫的警惕让它们俩像炮仗爆炸般崩开,对面猫遁草消失,黑猫弓起背冲李然呲牙。凶神恶煞的。
两分钟后,黑猫大抵确认是熟人,眼神不屑地蹲在李然旁边舔舐毛发,有血,还打结。
“原来你这么凶啊?”李然也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崇敬道。
黑猫乜他一眼,继续舔毛。
带有倒刺的舌头慢慢地把毛发梳平,梳漂亮,没多久便和平时别无二致。
它又舔舔爪子,开始洗脸。
爪子从耳朵划到脸上,血块被碰到,李然皱起脸,双手握住膝盖忍不住问道:“你耳朵不疼啊?需不需要棉签和碘伏啊?我家里有的。”
黑猫觉得他神经病。
大家只是每天两个蛋黄的交情——现在是四个。
至于嘚啵得嘚啵得地说吗?
把自己清理干净后,黑猫从猫蹲改为猫站,抖抖尾巴走两圈儿猫步,似是让李然看它是不是和平常一样好看。
它要回家见老婆的。
李然不解风情不懂猫语,呆呆地望着它。
等黑猫最后冲他哈气,烦躁地跳进灌木丛离开,李然还蹲那儿莫名其妙:“……它咋了?”
黑色库里南不知在马路对面停了多久,车窗洞开,迟蓦有趣地看着这一幕。
他把举起的手机放下来,心血来潮地打开绿色软件,再径自点进李然朋友圈。
今天。
【我不是阿呆。】
并配一张绝顶聪明的表情。
昨天。
【我不是阿呆。】
再配一张绝顶聪明的表情。
跟每日心得似的。
当李然实在搞不明白黑猫的脑回路,摇头站起来时,刚一扭脸就瞧见对面库里南里的迟蓦。
他以为是自己蹲得太久,猛地站起来导致血液循环不能及时供应大脑,眼冒金星出现幻觉。
否则他怎么好像看见迟蓦一脸玩味的表情,还笑呢。
眼前的星星消失,李然再瞪着眼睛看,迟蓦满脸严肃,仍是平日里的大佬气质。
果然是自己看错了……
但刚才的窘态肯定被迟蓦尽收眼底,李然莫名气不顺,脸颊隐隐地想要发烫。
他快速走到山地车旁边,推起车闷头走得飞快,一下子钻进旧小区不见了。
连声招呼都没打。
迟总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
李然刚到家,手机便响起电话铃声。
“……喂?”
“李然,你敢不理我?”迟蓦慢条斯理地问道。
每天都见面,每天都发许多消息,就一次不说话而已,有什么问题嘛?李然把书包放在沙发上,慢吞吞地打招呼:“……迟先生晚上好。”
“嗯。”
“迟先生晚上再见。”
“……”
迟总吃了瘪,双方谁也没再说话,李然手心冒汗地说:“那我挂了呀……”
声音特别小,迟总倒是听见了,没来得及发话就听见两声挂断的忙音,气得想笑。
新仇旧怨早晚要一起算。
李然这种好人,想不到自己被记恨上了,日子不疾不徐。
这周末来临的前两天,他刚刚决定好后天去爸爸家带什么礼物,白清清便终止了他的计划。
她和李昂又聊过一次天,不知道怎么谈得不太好。白清清只说从松口答应李昂后心里就不舒服,不想让李然单独见他。
这天终于忍不住,还是选择出尔反尔,不许李然去见李昂。
态度特别强硬。
李昂尝试据理力争,奈何嘴笨,一急直接结巴,半天说不出有力的语言。
吵架的时候非常吃亏。
他知道自己的短板,说不过白清清;也知道自己没白清清强势,又因为想在白清清面前好好表现犯过错,更处于劣势。
这场“李然会见父亲”的行动被迫但坚决地取消,李昂妥协地给李然打电话,告诉他:“听妈妈的话吧,周末不用再过来吃饭了。等以后再说啊。”
他说这话时很低落自责,李然听得出来。
放下手机的李然其实有些迷茫。他不明白,一边是妈妈一边是爸爸,就算他们离婚,各自都已有新家庭新生活,但他们仍是爸爸妈妈啊。
为什么他不能去看呢?
他想不明白。
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习惯了听从父母的话。
没有自己的思想。
晚上洗漱,李然看向牙刷杯旁边,那颗被自己从马路边捡回来的白色鹅卵石。
……它是被抛弃的小石头。
李然不够聪明,记性也不太好,这反而是他的优势。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不会长时间地记住并尝试钻牛角尖。
睡一觉第二天全忘。
所以在又一次考试中,李然英语能光荣地考30,都是因为记性差,词汇量少得可怜。
英语老师说过许多次,实在搞不懂过去时现在时,又想提高英语成绩,使劲儿背英语单词。词汇量增加后,语感说不定也就自然而然地光顾了。
“没背过单词啊?一张试卷你全选C可能都不至于30啊,真有你的小李然。”每天都换新风格、走在时尚前沿的英语老师推推眼镜说,“不要光想着以后只靠这张脸吃饭,得有一点成绩才华啊,否则不就成徒有其表的花瓶废物了吗?你想当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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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花瓶李然羞愧低头,不想当明星,一言不发演得更像花瓶。
还有一周就期末放假了,怎么还得三天一小考啊。李然拿着自己试卷回座位,寥寥无几的对号,和密密麻麻的红叉,再和齐值的满分对比,李然有点儿无地自容,把试卷团吧团吧塞兜里。
但他却没想过好好学习,也不觉得这是人生大事。
笨就笨嘛,这个世界总要允许有笨蛋。他不逼自己,不卷自己,是对自己好啊。
真是的……
他知道自己不是聪明蛋啊。
李然以为这种过一天赚一天的理念就是他的毕生追求,谁知等今天放学回家时,恰逢狂风大作,把他刮得寸车难行。
揣兜里忘记拿出来的英语试卷感受到风的召唤,溜出去、飞出去,撞出去。
接着,被团得紧巴巴的纸团试卷“嘭”地砸到别人的车。
迟蓦停车,降落车窗,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狂徒敢砸自己。
李然也停车,紧张地看自己砸了谁。当看清那辆熟悉的库里南,李然竟然先松了口气。
大风招摇一场,暂且停歇。
迟蓦的声音不会被吹散,很清晰,他似乎想笑:“你又想欠我人情了?”
“……我没有。”李然百口莫辩,说道,“不是我。”
迟蓦下车,去车尾捡起那团罪魁祸首。李然冲过去想抢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迟蓦展开纸团,对着满试卷的红叉挑眉。
欣赏完叉叉去看名字,他觉得李然再怎么着都不会考这种婴儿瞎蒙都能考到的分数吧……
姓名——李然。
“真的就考30分?”迟蓦问道。
语气平常,没有嘲笑,但甚是惊奇。迟蓦可能从小到大就不知道30分是什么概念,乍一见到像见新大陆,新奇得将那张试卷翻来覆去地仔细查阅。
李然脸红了。
“这么笨蛋吗?”迟蓦说。
李然脸熟了。
在迟蓦又想进行评价时,李然一把夺过自己的试卷,这次团得更紧塞裤子口袋,未留只字片语转身离去。
耳朵、后颈,通红。
迟蓦在他身后无声低笑。
五分钟后李然回到家,掏出手机发朋友圈。
【我不是笨蛋。】
并附一张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的表情包。
这条朋友圈刚发出去,迟蓦便收到特别关注的提示,手机发出两声震动。
他点进去看见那条朋友圈后微怔,随即乐了许久。
谁知再一刷新,没了。
李然把他屏蔽了。
看来刚才是忘记屏蔽了。
李然的朋友圈,针对谁喊话就会屏蔽谁。
“不是阿呆”屏蔽同学。
“不是笨蛋”屏蔽迟蓦。
愉快的笑容换了味道,迟蓦气笑了。
他直接给李然拨打视频。
家中的李然刚手忙脚乱地把迟蓦屏蔽完,并安慰自己迟蓦那么忙,肯定没看见。
正侥幸着呢,迟蓦的视频邀请就剧响着弹了过来。
来势汹汹。
李然差点儿把手机扔了。
“解除对我的屏蔽。”迟蓦单刀直入地说道,“朋友圈。”
李然想装傻听不懂都不行。
“……噢。”他低声道,赶紧点击朋友圈开始操作。
“你最近胆子挺大啊。”迟蓦仍然气得冷笑。他说话态度不是商量,而李然本身也不是能商量、而是得直接命令他的性格。
李然习惯服从。
迟蓦惯于掌控。
迟蓦用一种不讲道理,侵略性十足的口气说:“以后再敢屏蔽我,挨揍。记住了吗李然。”
19.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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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周末没去成李昂家,去了白清清家。
李然坐地铁。
又是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上车后他自觉走到角落,几乎挨着门站,深色的眼睛悄无声息地观察周围的人群。
虽然人多挤得慌,但李然每次坐地铁都挺心甘情愿地享受。
车身微晃,车厢安静,众多脑袋都在低头看手机,个别脑袋望着车顶发呆,还有个别脑袋在打盹儿。一点一点地,最后控制不住吧唧睡到别人的肩膀上,旁边人欻地把他推开。
李然很羡慕这个动作。
他知道,如果是他遇到这种别人不小心倚靠他肩头睡觉的无意识举动,他会僵住身体一动不动,直到那个人睡饱、或坐过站猛然惊醒为止。
每到一站就有人上下车,陌生面孔换了一波又一波。
只有一对好朋友和李然的路线应该相同,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一直在,没下过车。
他们看着像大学生,关系很好,说不定是室友。其中一个男生一直在跟另一个男生说话,笑容明媚。
关系真好。李然想。
直到他们的手牵在一起,十指紧扣……
李然眼睛想微睁,这是人类表达震惊的、最直接的方式。特别是藏不住事儿,又毫无城府的人,神情总是最精彩纷呈。
但李然硬生生忍住了,赶紧默默地转移眼球,紧盯前面的一个秃头大叔。脑瓜壳竟然锃亮。
这是地铁,这是周六,这是公共场合,人特别多,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吧,影响不好。
当那两个男生再说说笑笑的时候,李然好奇的、不争气的余光总能觑见,他们的感情在他眼里已经从好朋友严重变质。
可他们好像不在乎,旁边也没那么多人惊讶。
甚至有女孩子捂嘴拍照……
李然忍不住思考——男人跟男人,到底怎么谈恋爱?也没办法做男女之间的事,更没办法生孩子啊。
当提着两箱东西来到白清清家门口时,李然头脑一凛霎时清醒,摆正思绪,不敢胡思乱想。
要是让白清清知道他在想什么东西,非得跟他动手不可。
开门的竟然不是白清清。
“锅锅……你来啦。”其中一个妹妹站在板凳上踮起脚尖开门,笑得特别可爱,“锅锅~”
另一个妹妹站在她身后,看到自己的姐妹完成任务,拍着巴掌哈哈笑。
庆祝打气。
“腻害腻害,姐姐腻害~”
李然赶紧把礼物放下,抱起板凳上的妹妹,把她轻轻地放地板上:“好危险的。妈妈呢?”
白清清在厨房喊话:“做饭呢!不用管她们,最近总是抱着小板凳乱跑,那是她们用来打江山当白雪公主的工具,捣蛋能力特别强。最近都烦死她们了。”
赵叔叔在一旁笑着说:“哪里烦了啊,多可爱。”
“你就纵容溺爱吧。”白清清翻他白眼儿,强势在这个男人面前,比在李昂面前弱化许多。
赵叔叔笑呵呵的。
一进客厅,李然发现茶几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是白清清组建新家庭后和赵叔叔的点点滴滴,里面有两个妹妹,有这个家所有的温馨时刻。
还有李然。
李然的照片不多,他自己不爱拍照,但那些照片都被白清清打印出来收集进家庭相册。
全是14岁之前的青涩照。
赵叔叔从未表达过意见,接受白清清的一切。
这几天白清清把相册拿出来给女儿看,教给她们认妈妈认爸爸,还教给她们认哥哥。
所以今天两岁的双胞胎姐妹对李然很熟,听见名字就跑过去开门。特别自觉。
李然和她们在客厅的爬爬垫上玩起来,玩不过还试着耍赖。
也像个两岁小孩儿似的。
回家时李然心情很好,从地铁站走回旧小区的那几分钟路还放了首悠扬的歌曲。
晚饭没在白清清家里吃,否则回来就要晚上。上次到家八点半白清清都觉得太晚,夜路虽然只有几分钟,她也老惦记。今天下午四点不到她就催李然赶紧走吧,六点多到家,天还亮堂,她在家也放心。
房东阿姨在楼下和街坊四邻们聚堆说话,嗑着瓜子,拉着家常,时间走得缓慢。
小区里有个广场,有众多老年人可以锻炼身体的公共设施。
这些设施老年人们只偶尔会用,大多使用的其实是年轻人。
李然见过不止一次。
王阿姨和几个相处二三十年的姐妹们坐在小马扎上聊天,这个时间正适合谈天说地。
“老王啊,听说你儿子的工作从国外调到国内啦,下个月回来是吧,你想没想过摆一桌?”
王阿姨吐掉瓜子皮,用脚拢成一堆,一会儿开完属于娘们儿的茶话会后好打扫。
她看似责怪,实则炫耀满足地说:“我家的饭你少吃啦?哪次我儿子从国外寄来的礼物你们没见呐,瞅瞅你们吧,都是没有良心的娘们儿。”
其余几个阿姨不乐意,笑骂着打趣道:“过分啊,你说她就说她,关我们什么事儿的嘛。”
“不过老王,说真的,阿飞从国外回来后不是要和人家姑娘结婚吗?他车房都买好了吗?”
王阿姨说:“有车,公司里发的,他业绩高嘛。房的话,我儿子和儿媳都商量好啦,他们现在手上有存款,再攒两年钱能付全款买房,打算到时候再说。他们不想背房贷的。”
“那肯定不能背啊。不是我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快被房贷压垮了。我侄子前段时间工作上好像不太顺心,想辞职休息一段时间,他还没结婚呢,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可就是这样也不能想辞职就辞职啊,根本不行,他前年买了房,有房贷……”
“唉,难呐。”
“那阿飞带着老婆回来后住哪儿啊?和你们住也不太方便的吧,现在年轻人更喜欢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你有套房不是租出去了吗?那个李然不是——诶,这就是小然吧。”
广场挨着回家的道路,是李然的必经之地,闯进别人谈天说地的世界在所难免。
“……阿姨们好。”李然拘谨地朝几个人说。又单独叫了声王阿姨,一是和她更熟,二她是自己的房东。
王阿姨立马道:“诶诶好啊好啊小然,你赶紧回家吧,别听刚才那个娘们儿瞎说。”
待李然走远,王阿姨给了刚才说“你有套房租出去了”的马大哈好姐妹一巴掌:“诶呀乱说什么呐,那孩子心思可细啦。”
巴掌打得轻,不疼,好奇心打出来了:“是吗?我怎么没发现啊,他平常根本不说话啊。但长得很亮眼……”
王阿姨一摆手,烦躁:“唉你不懂。”
她搬着小马扎离开,走前叮嘱姐妹们把地上的瓜子皮扫净。
从儿子刚说要回国那天,王阿姨就想到楼下那套租给李然的房子,但她不知道怎么跟人说。
李然自出生起就住这儿,那时候王阿姨这套房空着,肯定租出去划算。等儿子长大上大学到出国,家里只有自己和老伴,另一套房更没必要收回来。
现在儿子回国,而且要组建自己的家庭,他们需要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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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房子,有点儿难办。
可李然实在是个小可怜。
回到家里的李然没觉得自己可怜,他只是通过这段话,意识到自己该走了。
这些年王阿姨待他多好,他全记在心里。
这是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空间大,干净整洁,家具是十几年前王阿姨细心布置的。
因为是租房,白清清和李昂专心攒钱,想等以后买自己的房子,没往这间出租屋里添置什么家具和大物件。
俩人离婚后李昂搬走,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屋子里好像直接空掉一半。
李然虽然判给了李昂,但和他在一起生活很少,这是白清清跟李昂在私下达成的结果。
白清清拒绝李昂带走李然。
两年后白清清再婚,也离开这里,拿走自己不舍得扔的衣服首饰与化妆品,又空掉一半。
从那以后李然开始习惯独自生活,爸爸每个月会给他打钱付房租与吃饭上学。一开始妈妈也会,只是她怀孕生女,处处都需要钱用,李然就让她顾好自己。
这所房子里属于李然的东西其实少得可怜。
他知道这不是自己能久待的住所,随时做好抽离的准备。
得知李然自己生活后,王阿姨心生怜悯,但表面没有显露出来,每月房租只收他500块。
而且不用押一付三。
一个月一付就行。
这些李然都知道——王阿姨还以为他14岁之前从来没自己付过房租,不知道租房的规矩。
李然看着家里,心想,该找新地方住了。
东西真的很少,很好收拾。
稍微一打包就能走。
李然开始动手。
该收的收好以后,从明天开始找房。问好合适的住处,就可以直接拎箱入住了。
他打开行李箱,开始往里面收拾衣服。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离开这儿、并且坚定地说过再也不会回来的李小姐。
她离开的不只是这里,还有以前的所有。
现在李然应该也是这样。
可李小姐是搬进新家。
……他是没家了。
这时手机突然震响起来,拉回李然的思绪。
迟蓦没给他发消息,嫌对话慢,还没声音。直接打的电话。
李然接听道:“迟先生。”
“怎么了?”迟蓦应该有事找李然,想直接说事,但听到李然声音后先问,“受委屈了?”
李然眨眨眼睛:“没有。”
“嗯。”迟蓦没逼问,顺着他的回答说话,后道,“来家里吃饭。”
“天黑了。等我去接你。”
李然握着挂断的手机,低头看黑屏,不明所以。
他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等迟蓦来接他。约十分钟后,房门被敲响,李然开了门。
“……迟先生。”
“嗯。”
透过几乎是洞开的房门,迟蓦很容易就能看清房子里的一应设施。他不是正人君子,毫不掩饰自己的视线,肆意地打量着屋内。激光扫视般审视着李然从小长到大的暂居住所。
他首先看见的是行李箱。半开着,里面有几身衣服。
“没地方住了?”迟蓦问。
接近于陈述句的问句令李然心里一紧,下意识走出房门,关闭,他抿唇没回答。
他不想告诉迟蓦这些……
迟蓦说:“来我这儿住。”
他不等李然用眼神表达惊疑迷茫,也不等李然问问题,仅用一句话盖棺定论。
“你要听我的。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