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兰堂成为家人后》
1. Chapter1
Chapter 1
那位被邻里私下评为“热心肠”的兰堂先生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夜晚捡到的艾尔。
那是一个蜷缩在冰冷纸箱中的白发小孩,约莫四五岁年龄,可怜兮兮地裹着一条薄如蝉翼的小毯子,睡得无声无息,安详得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
晶莹剔透的雪花簌簌飘落,覆在他身上,竟也显得悄无声息,几乎难以察觉。
然而,目光流转间,却能不经意地瞥见纸箱外侧,有人用粗砺的黑色记号笔,方方正正、一丝不苟地书写着——【神的请求、寻求好心人帮助】。
这措辞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神叨叨,却又奇异地带着点笨拙的可爱,像极了为迷途的猫崽狗崽寻找庇护所的告示。
嗯,还要加上神的名讳。
讽刺的是,夜晚本不该与“明媚”有染,而这位兰堂先生,骨子里也绝非纯粹的善心人士。
毕竟兰堂先生既不是狂信徒,也不是福利院,怎么能够帮助一个迷途羔羊呢?
……
单从那沉睡的、瓷娃娃般精致易碎的外表判断,艾尔无疑会被归类为那种最乖巧、最省心、绝不会无理取闹的孩子。
至少,在当下身份敏感、处境微妙的兰堂眼中,这孩子的“可爱”指数确实相当可观。
兰堂先生,是一位拥有标志性黑发绿眸的法兰西人。
他顶着一头茂密如深海藻丛的乌黑长卷发,那双深邃的祖母绿色眼眸点缀着暖色的金,仿佛于沉静中透出几缕难以捕捉的温暖。
青年生就一副得天独厚的俊美容颜,五官如雕塑般端正立体,轮廓分明,眉宇间却萦绕着薄雾般不易察觉的脆弱与挥之不去的忧郁。
他身形颀长而瘦削,骨架撑起近一米九的挺拔身姿,是教科书式的欧洲古典美人——冷白肌肤,鸦羽深发。
室内的暖气殷勤地运作着,这是对于常人来说恰到好处的温度,即使赤足踏在光洁的地板上,也感觉不到一丝冰冷。更何况,这屋里远不止一台暖气在默默运作。
然而,即便置身于这暖意融融的屋子里,兰堂依旧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一件贴身的黑色高领羊绒衫打底,外面一丝不苟地罩着剪裁考究、显瘦利落的深棕色羊绒长大衣,可以说是几乎把自己包裹得十分严实了。
桌面上还摆着一封尚未拆启的信件,火漆封印上的徽记纹路清晰。
兰堂漫不经心地扫过那封口处繁复的图案,心中已然明了它大概的来处和分量。
他无意去探究那信笺内页承载的秘密,对此兴味索然。
相较于那些虚张声势、繁文缛节的做派,兰堂此刻的好奇心,正被那个即将走入他生命的小小身影牢牢攫住——
一个如同被施了咒般无论如何也丢弃不掉,无论外界如何喧嚣动荡,也兀自酣睡、不受侵扰的小小“睡美人”。
而这位即将被所谓“神的请求”推向他的小睡美人艾尔,此刻仍一丝不苟地躺在他那简陋的纸箱摇篮里,双目紧闭,神情安详得近乎圣洁。
乖巧,惹人怜爱,像一枚在漫长冬季里蛰伏的、精致小巧的爬行动物标本。
只可惜,兰堂绝非纸箱外那行字所祈求的【好心人】。恰恰相反,他眼下所操持的职业底色,恐怕难以对这样幼小的艾尔萌生丝毫廉价的怜悯。
毕竟,即便这孩子美得如同天使的造物,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冷酷地连人带箱一起,精准地抛掷进了邻居那散发着腐败气息的垃圾车深处。
那垃圾车里,不也塞着许多同样被遗弃的“孩子”么?为何那里就不能成为这小东西的最终归宿呢?
想到这,兰堂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烦躁,秀挺的鼻梁微微皱起,用近乎耳语的音量,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艾尔·沃尔德莫特(Elle Voldemort)。”
〖只要轻柔地呼唤“艾尔·沃尔德莫特”这个完整的名字,他便会挣扎着从梦境中苏醒,请别担心,他一定是个好孩子。〗
时间在寂静中无声流淌,纸箱内的“食草动物”依旧毫无声息,连眼睫都未曾颤动分毫。
一股莫名的烦躁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心头,兰堂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某个决定,生出了清晰的懊悔。
诚然,他确实付诸行动想要丢弃这个麻烦货色,但当发现对方竟如同黏性惊人的狗皮膏药般无法摆脱时,一种混杂着恼怒与探究的强烈好奇,的确不可遏制地滋生蔓延。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鬼迷心窍一般,将这个来历成谜的“东西”带回这间私密的居所。
更分辨不清,当目光触及这孩子时,心底那片晦暗幽深的湖面,究竟泛起了何种陌生的涟漪。
但无论如何,这都不可能是什么美妙的预兆。
这个世界光怪陆离,充斥着千奇百怪的异能,兰堂甚至无法笃定,纸箱里的艾尔,究竟是血肉之躯的真人,还是某种诡谲力量捏造的幻影。
然而,有一点兰堂敢以百分之一百肯定的是:照顾一个活生生的、需要哺育教导的幼崽,绝对是一件令人头皮发麻、繁琐至极的大麻烦!
初见艾尔时心头掠过的那一丝悸动太过缥缈细微,兰堂还未来得及捕捉、细细品味其间的滋味,它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好奇心。
就在这时,纸箱内部传来了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如同蚕食桑叶般细微。兰堂眸光一闪,立刻起身趋前,毫不犹豫地将那瘦小的身躯整个捞起,紧紧箍在怀中。
倘若忽略掉那因紧张而僵硬到近乎要将孩童纤细骨骼勒断的臂力,以及怀中孩子因不适而引发的微弱挣扎,眼前这一幕,倒真能称得上一幅温情脉脉的“兄友弟恭”画卷。
恰巧,艾尔似乎铁了心不愿掀开眼帘,右边脸颊上还印着酣睡时压出的、玫瑰花瓣般小巧的红痕。
他徒劳地、掩耳盗铃般小幅扭动着身体,那副姿态,活脱脱是意识已然清明,却鸵鸟般固执地拒绝面对现实的写照。
兰堂抱着艾尔,旋身落座于暖炉旁那张宽大柔软的沙发。灼热的暖流扑面而来,瞬间熨帖了他微凉的皮肤,令他舒适地半眯起那双漂亮的绿眸。
他一边节奏性地、带着点不容置喙的力道拍打着艾尔的后背,一边启唇,用他那特有的、如大提琴低音区般醇厚磁性的嗓音,清晰地说道:“我知道你醒了,别装睡了。沃尔德莫特。”
艾尔敏锐地捕捉到了青年话语底层蛰伏的不耐。他这才不情不愿地,缓缓掀开了那双紧闭的眼帘。圆睁着双眼,他费力地仰起小脸望向兰堂,那张小脸上,无辜纯然的表情如同精心描绘的面具。
就在这四目相对的瞬间,兰堂才发现艾尔拥有一双难以用凡尘语言描绘的美丽眼眸,纯净得不染尘埃,瞳孔深处仿佛流转着神性的微光。
那双眼睛真是漂亮得不似凡物,难怪能攀扯上“神”的名讳。只可惜,兰堂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
“金色的眼眸呢,沃尔德莫特。”兰堂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探究,尾音微微上扬,“你该不会是个白化病患者吧?”
这番话语本身已足够刻薄,再配上兰堂那看似关切实则饱含讥诮的语气,以及唇角若有似无、玩味十足的弧度,更是将此人骨子里的恶劣展露无遗,清晰得近乎刺眼。
若说得体面些,这番行径可称之为“试探”,可实际剖析实质,兰堂不过是想逗弄一下眼前这个稚嫩的小东西罢了。
倘若艾尔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白化病患儿,此刻恐怕早已抡起小手,用尽力气让掌心与兰堂的脸颊来一次“亲密接触”,以此表达他“深厚”的“敬意”与“喜爱”。
然而可惜,这个外表酷似白化病孩童的小家伙,只是懵懵懂懂地睁大了那双纯粹的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兰堂,眼底盛满了未经世事的纯真。
年龄至多不过五岁的艾尔,拥有一头宛如月华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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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银白长卷发。此刻,这美丽的发丝却软绵绵、毫无生气地贴伏在他细嫩的脸颊旁。从这个俯视的角度,兰堂不仅能清晰看见那对稀有的金色瞳孔,还能捕捉到与之同色系的、近乎透明的淡金眉毛与睫毛。
那张带着婴儿肥的、圆润精巧的小脸上,五官如同造物主最精心的杰作般完美分布。
精致的眉目仿佛是上帝用刻刀细细雕琢出的艺术品,挺翘的鼻梁下是两瓣色泽浅淡的唇。
幼小的年纪模糊了性别的界限,让他呈现出一种雌雄莫辨的、惊心动魄的美丽。
总而言之,作为一位资深的、对美有着极高鉴赏力的颜控的兰堂,对艾尔的容貌感到十二分的满意。
他甚至有几分认真地思忖:自己方才那番话,是否真的会刺伤这孩子水晶般剔透的心?
艾尔对眼前这位心思诡谲、狡诈多端的大人的盘算毫无所觉。他只是带着纯粹的好奇,将自己小小的身体更深地缩进兰堂宽阔的胸膛前,仿佛那里是他寻得的避风港。
他在心底一片平静地想:这个人类,究竟在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呢?
是的,兰堂期待看到小孩羞恼或愤怒的打算注定要落空了。因为这个看起来颇有灵气的孩子,实则是个如假包换的文盲。
“怎么不说话了?亲爱的。”兰堂忍不住微微蹙起形状优美的眉,一丝真实的不满悄然爬上他的眉梢,“你该不会……是个小哑巴吧?”
若真是个哑巴,那可就棘手了。兰堂对手语这门“外语”,可谓是一窍不通。
艾尔的小脸上浮现出茫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兰堂语气中的不悦,然而这感知对他而言,毫无实际意义。
“能听懂我说话,就点点头,亲爱的。”兰堂觉得自己已耗尽了此生积攒的、为数不多的耐心。若再得不到半分像样的回应,他恐怕真要为自己这个心血来潮的决定感到懊悔了。
艾尔睁着那双纯净的金眸,既不点头,亦不摇头,安静得像一尊精致的瓷偶,又带点自闭儿的疏离感。
“听不懂话,也不会说话?你可真是……摊上个大麻烦。”兰堂低声抱怨着,胸腔因说话而发出低沉的共鸣。他动作堪称轻柔地将孩子拢在怀里,顺手抄起了桌面上那封未拆的信件。
火漆封印的样式繁复而古旧,隐约透着家族徽章的气韵。兰堂的手指刚触及信封,怀中的孩子却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挣扎起来!那双小手以惊人的速度并用地抓向兰堂手中的信件,小小的身体爆发出与之不符的急切力量。
“怎么了?”兰堂一边分神控制住怀中扭动的小家伙,一边疑惑地脱口问道。
话音刚落,他便无奈地想起——这个孩子根本听不懂他的话!
艾尔的力气并不算大,但孩童的身体异常柔软灵活。趁兰堂分心的瞬间,他细小的手指竟已牢牢捏住了信封的一角!
“放手。”兰堂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冷意,手指同时不轻不重地摁在艾尔后颈的脊椎尾骨处。
艾尔听不懂,也无意去听,他只想要那个火漆印章。
与一个无法交流的对象沟通,简直是世上最令人烦躁的折磨。
兰堂心底涌起一股诡异的无奈,最后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青年松开了握住信件的手,冷眼旁观着年幼的孩子用尽全力,近乎粗暴地将封口处那枚精致的火漆印章掰扯下来,仿佛那是什么必须清除的毒物。
兰堂重新拿起被艾尔弃如敝履的信封本体,目光淡漠地扫了一眼正专注“处理”印章的孩子,不再理会他的动作,堂而皇之地开始阅读这封透着古怪的信笺。
〖这是一份自遥远未来传递而来的赠礼,呈予此刻尚未寻回记忆的Rimbaud先生。〗
映入眼帘的是一行极其醒目、笔迹无比熟悉的英文。
兰堂的指尖捏着薄薄的信纸,目光在字句间反复逡巡了好几遍,深邃的绿眸深处,晦暗不明的情绪如浓雾般翻涌不息。
2. Chapter 2
Chapter 2
为什么要给自己收养一个如此棘手的麻烦?
这已经是兰堂今日第十九次叩问自己,对这个心血来潮的决定,他心中翻涌起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恼怒。
……
让时间回溯至艾尔刚到这间屋舍的夜晚。
那时的兰堂刚结束一整日令人倦怠的公务,疲惫如同铅块般沉坠着四肢,却奇异地未能浇熄他内心某种近乎反常的积极热忱。
尽管他依旧无法参透自己为何会鬼迷心窍,选择收留这个来历成谜的孩子,但这并不妨碍他以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去履行这个决定。
“别玩水,沃尔德莫特。”
宽敞得有些空旷的浴室内,回荡起兰堂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艾尔站在温热的水流下,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
他正以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调动着无形的力量,将每一滴试图亲近他皮肤的水珠精准地隔绝开来,确保自己时刻处于一种绝对干燥的状态。
水帘在他周身形成一道奇异的真空屏障。
斜对角的巨大镜面,清晰地折射着这一幕。镜中的兰堂,那双深邃的绿眸此刻也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这个谜团般的孩子。
异能?
那不过是这片光怪陆离世界里最不值一提的注脚。
真正攫住兰堂目光的,是艾尔那幼小身躯上遍布的、触目惊心的痕迹。
比苍白肌肤更浅淡的陈旧疤痕,还有在肤色的衬托下显得如此狰狞恐怖、尚未完全消退的淤痕,以及那些狰狞地蜷伏在皮肤表面、正处在结痂期的伤口。
这小小的、仿佛一折即断的身体,究竟是如何承载下如此密集的创伤?
更令人窒息的是,兰堂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更多细节:手背、纤细的手臂,甚至在那单薄的胸口附近,都分布着细小的、反复穿刺留下的针孔印记。
一股难以言喻的滞闷感堵在胸口。
饶是兰堂这般自诩冷血、心如铁石的男人,也无法全然屏蔽内心那细微却尖锐的触动。
艾尔全然未觉兰堂内心的波澜。
他似乎感知到了那道审视的目光,一边维持着周身水流的屏障,一边缓缓抬起小脸,望向镜中的兰堂。
那双明媚得惊人的金色眼眸里,竟盛满了毫无保留的、纯粹的天真与信任。
被人如此“抓包”,兰堂面上却无半分尴尬,反而罕见地滋生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愧疚。他牵动唇角,努力挂上一抹堪称温和的浅笑。
他从一旁的壁柜里抽出一条崭新蓬松的毛巾,姿态从容地走近,仿佛准备进行一项神圣的清洁仪式。
“我知道你听不懂,”兰堂低声自语,打破了浴室里只有水声的沉寂,“但这气氛……未免也太令人无所适从了。”
他手中那条浸满温热湿气的毛巾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图,向艾尔靠近。口中喃喃的,依旧是艾尔无法理解的陌生絮语。
艾尔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然而这精心设计的浴室空间此刻却显得如此局促。
退无可退,他小小的脊背几乎贴上了冰冷的瓷砖壁。
就在兰堂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湿漉漉的银发时,一道陌生的柔白色近乎圣洁的光辉骤然自艾尔周身迸发!他整个人如同被猝然扼住后颈的幼猫,瞬间弓起背脊,进入一种高度戒备的状态。
方才还盛满天真信任的金色眼眸,此刻锐利如淬火的刀锋,冰冷地锁定兰堂,其中的警惕与敌意几乎化为实质。
兰堂心中不由得掠过一丝喟叹:孩童的情绪,当真是翻覆如六月天。方才还是那副柔弱堪怜、任人采撷的模样,转瞬便亮出了足以割裂空气的锋芒。
“冷静。”兰堂沉声道。明知是徒劳,却也不能任由局面失控。
青年早已褪去了那身标志性的厚重衣物。此刻,艾尔紧绷的小身体正以惊人的速度,在意识深处无声地收录着兰堂裸露的肢体数据,飞速计算着制服这个成年男性的所有可能性。
对方或许确实没有显露杀意,但刻印在灵魂深处的战斗本能一旦被唤醒,便如同出闸的猛兽,再难轻易收回。
兰堂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股骤然降临的、恍若泰山压顶般的凛冽杀意。
他脸上的温和瞬间冻结,神情变得无比肃然。或许,他该重新审视对这个孩子的定位了。
毕竟,豢养一条看门犬尚且要求其忠心耿耿,更何况是……养一个人?
并未关闭的淋浴喷头下,原本温顺流淌的水流,此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攫取,悄然悬浮于半空。每一颗晶莹的水珠都凝滞不动,散发出冰冷的光泽,转瞬化作了最致命、最隐蔽的攻击武器,蓄势待发。
兰堂捏紧了悄然出现在掌心中的金色立方体,指节微微泛白。他做好了被这头被激怒的小兽狠狠反噬一口的心理准备。
然而,就在艾尔意念微动、即将调动那些悬浮水珠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散发着柔和金芒的立方体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如同最精准的囚笼,瞬间将艾尔小小的身影完全笼罩、禁锢其中!它出现得如此迅疾而寂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
目睹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兰堂眸色骤然一暗,深沉的绿意中翻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那股挥之不去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再次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仿佛冥冥中有个声音在低语:眼前这个拥有恐怖力量的孩子,与你之间,缠绕着千丝万缕、无法斩断的宿命之线。
这力量在保护艾尔行动的同时,似乎也在无言地昭示着——他与兰堂,有着无法舍弃的关联。
兰堂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这细微的痛楚驱散心头那阵诡异而黏稠的熟悉感。
金色的立方体囚笼悬浮在空中,散发着恒定的、近乎没有温度的光芒,将艾尔幼小的身影清晰地映照出来。
孩子被困在其中,方才那如同炸毛幼兽般的攻击姿态已然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窒息的、紧绷的沉默。
那双璀璨的金色眼眸依旧大睁着,里面翻涌的情绪却复杂得难以解读——惊惧、茫然,或许夹杂着对过去的畏惧。
“啧。”
兰堂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音节,打破了浴室里凝滞的空气,只剩下淋浴喷头持续的水流声在空洞地回响。他迈步上前,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瓷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最后走到那金色牢笼前,他慢慢地蹲下身体,以一种平视的姿态与其对视。
艾尔似乎被这逼近的身影惊动,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又瑟缩了一下,脊背紧紧贴着立方体光滑的内壁,仿佛要与之融为一体。
他不再试图攻击,只是用那双蕴藏着神性光辉却又充满稚童惊惶的眼睛,死死盯着兰堂。
青年伸出了手。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意味,修长的手指隔着那层无形的能量屏障,虚虚地描摹着艾尔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
目光最终落在了孩子单薄胸口附近,那几个尤为刺眼的、反复穿刺留下的针孔印记上。
困住艾尔的是与他同出一脉的异能,却比他刚强大。
兰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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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指在虚空中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权衡什么。
最终,那点微不可察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触动,压过了心底翻腾的疑虑与警惕。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关于这熟悉感来源的答案。
“……把你搞成这幅鬼样子的人,可真是没眼光。”兰堂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随着兰堂意念微动,那坚不可摧的金色立方体如同融化在空气中的光晕,瞬间消散无踪,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失去支撑的艾尔,小小的身体晃了晃,如同脱线的木偶般软软地向前倾倒。
兰堂眼疾手快地俯身,一把捞住了那单薄的身躯。入手的分量轻得惊人,带着孩童特有的柔软和微凉。
艾尔似乎耗尽了力气,又或许是巨大的惊吓和异能的反噬,此刻他温顺地伏在兰堂臂弯里,就连水珠落在他的身上都难以无法令他惊醒,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银白的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更显得脆弱不堪。
兰堂抱着他,走到盥洗台前,巨大的镜面再次忠实地映照出两人此刻的姿态。
高大的青年浑身湿漉,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绿眸深处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而他怀中的孩子则像一只刚从暴风雨中捞起的雏鸟,闭着眼,只有长长的、淡金色的睫毛在不安地颤动。
青年腾出一只手,拿起那条蓬松干燥的毛巾。
这一次,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刻意的轻柔。
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包裹住艾尔湿漉漉的脑袋,然后是脖颈、肩膀……如同在擦拭一件价值连城却又极易碎裂的瓷器。
当毛巾拂过艾尔的后颈时,兰堂的动作骤然停顿。
他的指尖清晰地感觉到,在那细嫩皮肤之下,隐藏着一个微小的、形状奇特的凸起。那绝非伤疤或针孔,更像是一种……烙印,或者植入物?
兰堂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他迅速而小心地拨开艾尔颈后湿透的银白发丝。
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那个印记。
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由复杂线条构成的几何符号,颜色是近乎融入肤色的淡金,若不仔细查看,几乎无法察觉。
它安静地蛰伏在艾尔颈后发际线下的位置,像一枚古老而神秘的徽章。
而让兰堂浑身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冻结的是——
这个符号的构成方式、线条流转的韵律、甚至那淡金的色泽对他来说有着惊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脑海中浮现出的想法就如同冰冷的荒谬感被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的过去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这个孩子,与他兰堂,又或者说,与他遗失的“Rimbaud”的过去,究竟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被遗忘的纠葛?
他低头,看着臂弯里无知无觉的艾尔,那张精致得如同天使的面孔此刻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如此无辜。可颈后那个烙印,却像一道无声的控诉,一个深埋的炸弹,一个将他与这个谜团般的孩子强行捆绑在一起的、无法挣脱的宿命锁链。
兰堂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深绿色的眼眸中,所有的温和、触动、甚至那点稀薄的怜悯,都在这一刻被某种更深沉、更危险的东西彻底吞噬殆尽。
那是面对自身巨大记忆空洞时产生的、被未知威胁所激起的、纯粹的冷酷与探究欲。这个孩子,不再仅仅是一个麻烦,而是他找回失落过去的关键钥匙,或者……最危险的陷阱。
3. Chapter 2
Chapter 3
小小的幼童如同一只汲取暖意的猫科动物,懒洋洋地蜷在兰堂怀里。
他舒服地眯着那双纯净的金眸,左耳紧贴着兰堂的胸膛,凝神捕捉着青年胸腔下传来的、强劲而规律的搏动。
那是生命在冰冷躯壳内奔涌的证明。
柔顺如月光的银白长卷发瀑布般倾泻,几缕发丝缠绕在兰堂微凉的指间。他无意识地捻动着那丝绸般的触感,感受着发丝在指尖缠绕、滑落的韵律。
另一只手中虽握着一本摊开的诗集,兰堂的视线却并未落在那些墨染的诗行上。他的注意力全都在怀中的孩童身上。
艾尔太瘦弱了。
那是一种超越了孩童纤细的、近乎嶙峋的单薄,仿佛长期浸泡在营养匮乏的泥沼中挣扎求生。
肌肤更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非自然苍白,并非欧罗巴人种那种健康的冷白,而是像久居地窖、从未见过天日的苔藓,带着一种被剥夺了阳光的脆弱与阴郁。
诗集朗诵的磁性低音戛然而止。
艾尔疑惑地眨了眨眼,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兰堂结实的小臂,如同敲打一扇紧闭的门扉。
艾尔不会言语。在这个充斥着陌生音节的世界里,他像一个被剥夺了接收天线的仪器,只能依靠零星的肢体动作和懵懂的直觉,试图理解兰堂发出的指令。
于他而言,这隔绝是理所当然的。陌生的世界,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律动……他像一个被粗暴地从某个精密容器中剥离出来的元件,尚未理解人类社会的运行法则,自然无法醍醐灌顶般通晓一切。
然而,这理所当然的隔绝,却成了兰堂无言的苦恼。
一个无法沟通、无法理解指令的生命体,该如何“收养”?一丝不苟的兰堂甚至拟定了详尽的语言学习计划,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望子成龙般的期许,奢望艾尔能在一夜之间,至少掌握日语的皮毛。
可惜——
天意弄人。
艾尔在语言领域展现的迟钝,堪称顽石不开窍。
更令兰堂焦头烂额的是,他根本没有充裕的时间去扮演一个耐心的启蒙者。
Port Mafia的首领,近来如同被魔鬼攫住了心智,疯狂地向外扩张着爪牙,贪婪地吞噬着横滨本土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组织。
存在本身即是原罪。
这癫狂的扩张潮,最终化作沉重的枷锁,套在了兰堂这个底层成员的脖颈上。
被迫加班,被迫处理那些浸透血污、令人作呕的“垃圾”——搬运冷却的遗骸,清理火拼后狼藉的现场,整理掠夺来的物资,执行着永无止境的跑腿命令。
晨光熹微时离家,夜色如墨时归来,睡眠被压缩成奢侈的碎片,微薄的薪俸还要被那贪婪的小队长以“锻炼生活能力”为名,蛮横地克扣掉三分之一。
讽刺的是,Port Mafia这“高质量良心企业”的头衔倒非浪得虚名。
即使被盘剥,余下的薪水竟也奇迹般地维系着兰堂与艾尔在这混乱都市中最低限度的生存。
艾尔的存在本身,便如同一个无声的、冰冷的锚点,让兰堂那被血色浸染的日常,被迫保留了一方奇异的“净土”。
艾尔是安静的,安静得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
对学习语言表现出令人绝望的迟钝,对外界的情感波动近乎绝缘,对周遭事物保持着一种近乎冷漠的疏离。
他只会用那双懵懂的金眸,茫然地追随着兰堂的身影,机械地执行着那些他能勉强理解的、最基础的指令。
夜晚,小小的艾尔蜷缩在兰堂临时布置的小床上,被厚重的棉被和毛毯裹得严严实实。
闷热感蒸腾,但他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便又沉入那片无知无觉的混沌。
兰堂的例行公事,便是坐在床边,用他那低沉如大提琴的嗓音,诵读那些他钟爱的诗篇。直到确认艾尔呼吸平稳,陷入深眠,他才悄然起身,走向书桌。
那里,连接着遍布这间安全屋各个角落的监控屏幕。
是的,监控。
在艾尔到来的第二天,这些冰冷的电子之眼便无声无息地嵌入了房间的每个缝隙。
工作繁忙只是最表面的托辞,真正的源头,说深埋在那个浴室对峙的夜晚,在艾尔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诡异的针孔、无法拆卸的项圈痕迹,以及那与自身力量同源的、蛰伏在颈后的异能印记所引发的巨大疑窦与警觉。
这个孩子,显然来自一个极其特殊且封闭的环境,一个将人体视为工具或容器的残酷所在。
那些伤痕和针孔是实验的烙印,项圈是束缚的证明,而生活技能的彻底空白,则是长期被剥夺基本人性化生存的铁证。
他需要掌控这个谜团,需要防备那个制造了艾尔、可能仍在寻找他的、未知而强大的阴影。
艾尔不会洗漱。
刷牙、洗脸、沐浴……这些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于他而言却是空白一片。
他的成长环境似乎完全剥离了这些社会化生存的必要环节,仿佛他存在的唯一目的,便是作为某种功能的载体或实验对象。
清洁、进食、休眠,可能都被某种冰冷高效的流程所替代,无需他理解,只需他被动承受。
如今,被抛入陌生的人类社会,艾尔就像一个精密却缺失了基础操作手册的仪器。
当兰堂发现这个拥有神性眼眸的孩子,竟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活白痴”时,他只是沉默了短短两秒。
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近乎本能的耐心,如温润的泉水般涌出,淹没了那瞬间的错愕。
他妥协了,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也曾这般教导过另一个懵懂的生命。
这种熟悉感,如同幽灵般缠绕着他失忆的迷雾。
记忆闪回至那个浴室里教导孩童常识的夜晚,一大一小两人,站在氤氲着水汽的镜子前,沉默对峙。
几秒后,兰堂眼睁睁看着艾尔将沾满薄荷味膏体的牙刷,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嘴里,咀嚼,吞咽。
那一刻,兰堂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最终,他只能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干涩的一句:“至少你还知道嚼一嚼……”
艾尔对此倒是坦然接受。他的感官似乎被某种力量钝化过,味蕾如同蒙尘的琴键,嗅觉也迟钝不堪。
这具躯壳虽定格在幼童时期,但身上那些层叠的伤痕和印记,无声诉说着远超其生理年龄的残酷经历。
然而在兰堂看来,会吞食牙膏的艾尔,其心智成熟度恐怕连幼稚园的孩童都不如。
刷牙的动作被拆解、示范。艾尔学得很快。洗脸亦是如此。
唯有在兰堂为他清理那头标志性的银白长卷发时,艾尔才显露出孩童般的好奇。
雪白的泡沫在他小小的掌心被揉捏、塑形,这一次,艾尔不再对“水”充满反抗,而是对这寻常的清洁过程充满了探索的乐趣。
温热的指尖偶尔擦过他的头皮,带着一种与记忆中冰冷器械截然不同的、略显笨拙却小心翼翼的触感。
一种奇异的、近乎麻痹的放松感,如同微弱的电流,悄然顺着被触碰的地方蔓延开来。
他放任自己沉溺在这陌生的舒适感里,紧绷的神经末梢第一次尝试着松弛。
水珠滑落,再次暴露出那具小小的身体上,遍布的无声控诉那比苍白肤色更浅淡的陈旧疤痕和尚未完全消退的、深于肤色的淤痕,以及狰狞地蜷伏在皮肤表面、正处在结痂期的伤口。
兰堂的目光扫过那些刺眼的针孔印记,遍布手背、手臂,甚至靠近心脏的胸口。还有脖颈上那道无法摘除的项圈勒痕,材质不明,闪烁着冰冷的金属质感,以及手腕上长期佩戴束缚环留下的深刻印记。这些印记如同沉默的刺青,烙印着一段被黑暗吞噬的过往。
暖风终于吹干了最后一缕湿发,带来干燥的暖意。
兰堂轻轻拍了拍艾尔柔软的发顶,孩子懵懵懂懂地转过身,仰起那张苍白消瘦的小脸,金色的眼瞳如同受惊的幼鹿,纯净而茫然地望向兰堂。
然而,在那片纯净的茫然之下,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依赖感,如同初春冰层下悄然流动的溪水,正在缓慢地滋生。
艾尔不再仅仅是本能地躲避或承受,而是开始下意识地捕捉兰堂的气息、动作和声音,如同迷途的旅人下意识地靠近唯一可见的光源。
兰堂的存在,这个带着冷冽气息却又为他提供庇护和清洁的“巢穴”,正以一种艾尔无法理解的方式,侵蚀着他长久以来筑起的、对外界的绝对隔绝。
那一刻,兰堂坚硬如冰的心防,似乎被这纯粹的注视撬开了一丝缝隙。
他拿出珍爱的诗集,并非出于刻意的温情,更像是一种被这极致脆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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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所触动的、近乎本能的安抚。
不得不承认,艾尔的存在,精准地命中了兰堂那深入骨髓的颜控属性。
对着这样一个活生生的、脆弱易碎的“手办”,他心中竟生不出一丝杂念,唯有那无法解释的、源源不断的耐心。
正是这一瞬间微妙的心软,铸就了此后无数个夜晚的固定仪式。
低沉的诵读声,成了艾尔沉入梦乡的安魂曲。
那陌生的、抑扬顿挫的音节流淌在耳畔,不再仅仅是无法理解的噪音。
它们编织成一种奇特的韵律,包裹着艾尔,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在意识沉入混沌的边缘,一种模糊的、近乎安全的暖意,如同细沙般缓缓沉淀在他的心底。
这是艾尔第一次,在另一个生命体发出的声音中,感到了困倦而非警惕。
确认艾尔呼吸均匀,陷入深眠,兰堂才悄然起身,走向客厅。
他坐在沙发上,指尖捻起那几封来历不明的信件,在昏黄的台灯下再次展开。
信纸上的字迹依旧熟悉,内容依然简洁到近乎吝啬:委托他收养艾尔数年,报酬是一次“改变”的机会。
如何收养?何时结束?艾尔的身世?一概未提。
只有寥寥数语的基础信息。这更像是一份语焉不详的契约,托付一个沉重的谜团,许诺一个虚无缥缈的回报。
兰堂的目光落在信纸上,思绪却飘向了别处。
他对艾尔的“感官”确实复杂,从最初家门口的“捡拾”,而非冷酷地将其投入垃圾桶,便是一个无声的证明。
他是没有过去的人,记忆是一片荒芜的废墟。而艾尔身上,却缠绕着一种令他心悸的、无法言喻的熟悉感,如同废墟深处传来的、微弱却执着的呼唤。
如果收养这个孩子,能让这片无边无际的孤独荒原,透进一丝微弱的光亮,或者……仅仅是为他指向一条通往过去过去的小径?
这个孩子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题,一个可能与他失落的过去存在某种未知关联的线索。
翌日清晨,天光未明。
兰堂悄然起身,没有惊醒沉睡的艾尔。冰箱里食材寥寥,他勉力拼凑出一顿简陋的早餐和午餐便当。
至于晚餐……兰堂望着窗外依旧浓重的夜色,他决定了,他已是有“家累”的人了,不能再被Port Mafia那无良的加班文化肆意压榨!
临出门前,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仿佛能够顺着窗缝钻入骨髓。
兰堂毫不犹豫地套上厚实的羊毛衫,裹紧那件深棕色的大衣,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
美观?早已被生存的本能抛诸脑后,唯有绝对的温暖才是此刻的真理。
他迈着略显缓慢的步子,走向那座如同巨兽般蛰伏的Port Mafia大楼。
料峭的寒风刮过空旷的街道,即使裹得严实,未戴耳罩的耳朵依旧被冻得通红,如同两颗熟透的浆果。
年关将近,街道两旁的商铺却毫无节日气氛,只有一片萧瑟与麻木的沉寂。
兰堂对此毫不意外。
自日本战败,横滨沦为租界,这片靠海的土地便成了权力真空的法外之地。
不远处,常暗岛的阴影如同永不愈合的疮疤,提醒着异能战争遗留的伤痛。
没有本土政府的有效管辖,横滨的混乱早已超越了战乱本身,极道组织的火拼更是将暴力演绎成了日常。
一个连本土都未曾诞生过超越者(哪怕只是准超越者)的孱弱国家,又如何能奢望其掌控这座失控的港口城市?
这个世界的规则体系已足够复杂。
异能者是天生的宠儿,而立于顶点的超越者,则已无限逼近于“神”的领域。
艾尔颈后那个与他力量同源的印记,无声地昭示着这孩子也拥有着某种未知的、可能极其强大的潜质。
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种力量在推动。或许,正是这份潜质,让那个神秘的寄信人相信,艾尔有能力在此世避开不公,最终踏上一条独属于他自己的道路。
只是此刻,这条道路的起点,正被横滨刺骨的寒风和Port Mafia大楼冰冷的阴影所笼罩。
兰堂紧了紧大衣领口,将冻得通红的耳朵更深地埋进去,步履坚定地踏入那片属于黑暗的领地。
4. Chapter 4
Chapter 4
一种……奇怪的感觉。
艾尔蜷缩在残留着些许体温的被褥里,意识从混沌的深眠中缓慢上浮。
一种微弱却持续的光感,透过薄薄的眼睑,侵扰着他习惯的黑暗。这不是实验室惨白的冷光灯,也不是营养舱启动时幽蓝的指示。
它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质地,柔和,却又带着某种存在感。
他缓缓睁开眼。铂金色的眼眸适应着并不强烈的亮度,茫然地转向光源。
那扇巨大的、镶嵌在墙壁上的透明屏障,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叫“窗户”。
屏障之外,不再是记忆深处永恒的金属墙壁或漆黑管道,而是一片……晃动的、刺眼的白色。
那是什么?
艾尔没有任何概念。实验室里没有“天气”,没有“季节”,只有恒定的温度、湿度和循环的空气。
白色?那通常是实验员的制服,或者是某种特殊试剂的标签。
但如此广阔、覆盖一切的白色?从未见过。
身体先于困惑做出了反应。他试图坐起身,观察那奇异的景象,却在长期的拘束和实验影响下,四肢协调性尚未完全恢复。
他一个失衡便从床沿滚落下去,厚实的被褥吸收了冲击,避免了疼痛。
随后艾尔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面上。
这触感也陌生,因为实验室的地面是特殊防滑材质,从不如此光滑冰冷。他的体温本就偏低,此刻脚底传来一种尖锐的、不舒适的凉意。
但艾尔无暇顾及,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片占据整个视野的白色吸引,他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摇摇晃晃地走向那扇透明的屏障。
小小的手掌贴上冰冷的玻璃。
好凉。比地板更甚。
他看见自己的呼吸在玻璃上凝结出模糊的白雾,又迅速消失。
于是艾尔试图更近地观察着外面:白色覆盖了地面,覆盖了远处奇怪形状的凸起物,也覆盖了庭院里那个枝桠伸展的、巨大而沉默的物体。
一些细小的、同样白色的颗粒还在缓缓地从上方灰色的“穹顶”飘落。
好奇。
那是纯粹而巨大的好奇,如同初生的幼兽第一次睁开眼打量世界。
他忘记了寒冷,忘记了脚下刺骨的冰凉,忘记了腹部隐约传来的、被他习惯性忽略的微弱不适感,毕竟饥饿的信号对他而言如同隔着一层厚玻璃。
他只是将整个身体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片从未想象过的、铺天盖地的白色。
雪?这个词汇不存在于他的认知库。
兰堂的居所是寂静的。
浴室内摆放着他准备给艾尔的牙刷与牙膏,艾尔上次的“牙膏事件”让他心有余悸,决定暂时不主动引导。
厨房里,微波炉保温着他出门前准备的简单食物。
床铺上,叠放着匆忙找来的孩童衣物。但这些,都无法穿透艾尔此刻被那片白色完全占据的感知壁垒。
艾尔并不懂语言,于他而言日语是全然陌生的噪音。
兰堂后来尝试的英语同样无法在他意识中形成意义,他与这个世界的沟通,被无形的、厚重的墙壁隔绝。
于是艾尔只能通过动作、指向和兰堂的表情去猜测极其有限的意图,结果往往南辕北辙。
兰堂因他“吞食牙膏”而流露的复杂情绪,也许是愤怒、无奈又或者是担忧,可惜这些艾尔都通通感受不到,艾尔只能感受到气压的变化,却完全无法理解缘由。
沟通的鸿沟,深不见底。
窗外的景象缓慢变化着。
覆盖在巨大物体枝桠上的白色,似乎在慢慢变少,化作透明的水滴坠落。
艾尔看得入神,长时间的凝视和寒冷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最终思绪在这种奇异的安宁与感官冲击下变得模糊。
“活着”的感觉,对艾尔而言也是陌生而疏离的。
在脑海中的记忆深处,只剩下撕裂般的剧痛和无尽的黑暗,还有能量失控爆发时吞噬一切的强光。
然后……然后是什么?
再一睁眼,他就在这里了。像一台被意外重启的机器,被放置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在哪里,似乎都无所谓。
没有指令,没有实验台,没有注射器和冰冷的束缚带。
只有这片……奇异的白色。还有兰堂。
兰堂……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艾尔无法用任何概念去定义。
但本能地,兰堂的存在,没有触发他体内预设的警报程序。兰堂的动作有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指尖偶尔擦过的温度,为他擦拭头发时的笨拙,念诵那些陌生音节时低沉平缓的语调……
这些细微之处,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微小石子,激起一圈圈难以察觉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一种模糊的、趋近的本能,让他觉得靠近兰堂时,那片笼罩着他的、永恒的实验室阴影,似乎会淡去一点点。
艾尔喜欢这个没有刺鼻消毒水味的房间,喜欢身下柔软温暖的“休息平台”,喜欢不需要指令就能陷入的黑暗,喜欢醒来时能看到这片晃动的白色……更喜欢此刻,无人打扰、可以独自面对这片陌生奇景的寂静。
厨房里食物的存在被艾尔彻底遗忘。
进食?在他的过往经验里,那意味着通过特定的接口注入维持机体运转的营养液。
没有“咀嚼”,没有“味道”,没有“饱足”的愉悦感,只有能量补充的冰冷确认。
口腔和肠胃的蠕动需求,早已被那种灌输模式钝化甚至屏蔽。此刻腹部的空虚感和身体的阵阵寒意,在他庞大的“忍受阈值”中,属于可以忽略不计的“低优先级信号”。
寒冷在无声地加剧,单薄的丝绸睡裙无法锁住任何体温。
手脚的麻木感越来越重,小巧的鼻尖冻得通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白雾。
眼前的白色世界开始出现细微的晃动和黑点,然而,艾尔依旧固执地贴在玻璃上,仿佛要将这从未见过的景象刻入芯片。
屋内的一切人造物,都无法与窗外那片充满未知的、动态的白色世界相提并论。
艾尔抿了抿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喉间发出一声极其轻微、意义不明的气音。
这是他能发出的、最接近“表达”的声音。
没有词汇,只有一丝纯粹的、对所见之物的触动。
身体在发出更强烈的警告 视野摇晃得厉害,黑暗的斑点不断扩大。
陌生的环境并未引起恐慌,一种深植于骨髓的、对自身存在价值的漠然,让艾尔放弃了任何调整姿势或寻求温暖的行动。
艾尔习惯了忍耐,习惯了在无指令状态下保持静止,无论外界环境多么恶劣。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蜷缩的角度,将身体的重量更多地靠在冰冷的玻璃上,目光依旧穿透黑暗,投向那片不断飘落白色颗粒的灰色天空。
屋内彻底陷入黑暗,唯一的光源是窗外清冷的月光和远处街道昏黄、模糊的光团。
横滨的冬夜,漫长而沉重。
当兰堂踏出Port Mafia大楼时,暮色早已沉入墨色的深渊。
傍晚六点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如同冰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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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瞬间穿透衣物,刺入骨髓,冻得他牙关都在细微打颤。
这是兰堂失忆后在横滨度过的第二个冬天,不过与去年那蚀骨的、只有壁炉跳跃火光作伴的、吞噬灵魂的孤独相比。
今年……房子里有了一个微弱的“光点”。那是一个带着满身谜团、与他失落的过去可能存在某种神秘联系的孩子。
也是一个……让他莫名无法彻底硬起心肠的孩子。
在读完那几封语焉不详的信件后,兰堂暂时搁置了对艾尔“身世”的深究。
失忆的自己如同行走在浓雾中,对过去和未来都一片茫然。而艾尔身上那种懵懂的沉默、对外界的全然疏离、那颈后与自己异能印记同源的符号,都萦绕着一股令他心悸又困惑的熟悉感。
或许他需要这孩子作为线索,去探寻自己空白的过往,也应该试图理解那所谓的“改变”机会指向何方。
但兰堂房内心深处,对艾尔本身,也滋生了一种连他自己都难以厘清的、混杂着怜惜与责任的柔软情绪。
这情绪,与他惯常的冷漠疏离格格不入,却真实存在。
兰堂对横滨毫无归属感。
因为横滨的混乱血腥,只让他感到疲惫和厌倦。
偶尔瞥见的蔚蓝海面,在失忆后的梦境或清醒的惊鸿一瞥中闪过,醒来后却只剩下无边的黑暗与死寂。
内心的空洞如此真实而巨大。孤独是永恒的背景音,窗外的夜幕是吞噬希望的巨口,薄雾如同凝结的叹息,冰冷地压在他疲惫的灵魂上。
兰堂憎恶寒冷,更憎恶Port Mafia弥漫的腐朽气息。
渴望温暖如同无法治愈的顽疾,而绝望则在其上盘根错节。寻不到过往的踪迹,他只能在寒夜中惊醒,被无边的空虚淹没,然后守着壁炉,等待黎明那点微茫的光。
然而此刻,踏着积雪归家,一种异样的、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漾开。
兰堂期待着推开那扇门后,屋内的暖意和灯光,期待看到那个安静的孩子。
哪怕艾尔只是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坐在角落,或者已经蜷缩在床上睡着了。
这种期待,不同于壁炉的热度或诗歌的慰藉,它带着一种奇特的、与人相关的温度。
这让兰堂恍惚觉得,这个冬天,似乎……真的不那么难熬了。
但是——
当那栋熟悉的双层房屋轮廓在风雪中显现,兰堂的心跳却猛地漏了一拍。
没有灯光,窗户一片漆黑,没有一丝暖黄的光线透出,也没有暖气运转的微弱声响。
一片死寂,如同冰封的坟墓。一股比风雪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艾尔……?
那个孩子……还在吗?
浴室里的对峙,颈后的印记,夜间的诵诗,他笨拙学习洗漱的样子……难道这一切,连同这微弱的期待,都只是他被极致的孤独逼疯后,精心编织的一场幻梦?
恐慌,一种兰堂极少体验的情绪,伴随着被欺骗的冰冷感,悄然爬上心头。
兰堂抿紧薄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近乎粗暴地从大衣口袋里摸出钥匙。金属插入锁孔的“咔哒”声,在寂静的雪夜里尖锐得刺耳。
“咔哒。”门开了。
屋内黑暗,冰冷,死寂。
预想中的暖流没有涌来,只有凝固的、能冻僵呼吸的寒气。
兰堂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他几乎是立刻看向厨房,因为那里有他早上特意设置保温的小电煮锅,指示灯孤独地亮着,锅盖边缘一丝水汽也无,和兰堂离开时,一模一样。
5. Chapter 5
Chapter 5
“艾尔!”
兰堂反手关上门,隔绝风雪,声音在空旷的玄关响起,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和紧绷。
他猛地拍亮了玄关和楼梯的灯。骤然的明亮刺破了黑暗,却照不亮他骤然下沉的心。
没有回应,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放大。
心头蔓延上的恐惧感,却并非对艾尔本身安危的纯粹担忧,而是害怕这唯一的、能对抗无边孤独与绝望的“微光”熄灭,害怕这短暂的人间烟火只是幻觉。
兰堂大步冲上楼梯,脚步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沉重。
“艾尔?!” 呼唤声提高了,带着明显的焦虑。
二楼卧室的门敞开着,借着楼梯间投来的光线,兰堂一眼就看到了窗边那个蜷缩在地板上的小小身影!
心脏像是被重锤击中!他几乎是扑了过去。
蹲下身,冰凉的指尖第一时间探向艾尔的颈侧,还好,微弱的脉搏还在跳动,但触手所及的皮肤异常冰冷。
孩子身上只穿着那件单薄的丝绸睡裙,鼻尖和嘴唇冻得发青,赤着的双脚更是冰凉刺骨。
那双总是带着懵懂好奇的铂金色眼眸,此刻半阖着,蒙着一层虚弱的水雾,却依旧固执地望向窗外飘落的雪花。
一股强烈的后怕和汹涌的怜惜瞬间淹没了兰堂!
什么线索,什么过去,什么探究……在这一刻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对这个脆弱生命差点在自己疏忽下凋零的恐惧和深深的自责!
“天啊……艾尔……” 兰堂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所有的冷静自持荡然无存。
他迅速而轻柔地将那具冰冷的小身体整个抱进怀里,用自己还带着寒气的大衣紧紧裹住,试图用体温去温暖他。
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抱着世界上最易碎的珍宝。
“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 他低语着,抱着艾尔快步走向卧室的床铺,用最快的速度打开暖气,扯过最厚实的被子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
他搓着艾尔冰冷的小手,试图让血液流通,又用温暖的手掌轻轻覆上他冻僵的脸颊。
“没事了,没事了……暖和起来就好了……” 兰堂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充满了纯粹的担忧和安抚。
此刻,他所有的强硬、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关于“工具”的念头,在艾尔这几乎冻僵的身体面前,被彻底击碎,只剩下一个男人对一个受尽苦难、此刻无比脆弱的孩子,最本能的、汹涌而出的怜惜与保护欲。
窗外的雪,依旧无声地飘落。
屋内,暖气开始发出低鸣,冰冷的空气正在被一丝丝驱散。兰堂守在床边,握着艾尔依旧冰凉的小手,目光片刻不离,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关切。
此刻的卧房浸在浓稠的黑暗里,寒意弥漫。
兰堂不清楚这具小小的躯体如何能在这样的环境里保持静默,但这不妨碍他将走路尚显滞涩的艾尔捞进怀里。
怀中传来的温度远低于常人,像抱着一块冷硬的玉石。
抱着孩子下楼,兰堂的目光扫过空置的餐桌,留给艾尔的早餐原封未动。他对此毫不意外。
语言对艾尔,只是无规律的振动波。
怀里的重量轻得过分,布料单薄,方才的黑暗只能勾勒出艾尔蜷坐在地板上的模糊轮廓。
兰堂用手肘顶开暖气开关,暖风开始驱散寒意。
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将艾尔安置在沙发上,扯过一张毛毯,近乎强制性地将他裹紧,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毯子过大,几乎将小孩淹没。
兰堂的目光锁在艾尔脸上,那双浅淡的、近似铂金的眼眸在昏暗中剔透得近乎非人,空茫一片。
某种难以言喻的牵引感,那或许是源于这双与他色调迥异却又微妙关联的金色眼眸,只需要一点相似就足以压过了其他情绪。
思及至此,兰堂指腹无意识地捻了捻艾尔微凉的发丝。
他指着自己,声音平稳,不含期待开口:“兰堂。” 而后又指指艾尔。
这是身份标识,并非是沟通。
艾尔的目光迟钝地落在兰堂开合的嘴唇上,似乎对唇部动作本身产生了兴趣,而非其意义。
兰堂沉默,选择性忽略了艾尔的疑惑。
在他看来,这绝对的沟通壁垒,坚如磐石。
这孩子从哪里来?那些破碎无意义的音节,是实验室里唯一允许发出的声音吗?
疑问沉甸甸地压着,没有出口。
起身走向厨房,饥饿感自身后袭来。
他瞥了一眼沙发上被裹成茧、只露出铂金色眼睛的艾尔。
那孩子像一尊被安置好的精密仪器,接收到他的视线,嘴角极其微弱地抽动了一下,一个空洞的模仿,反应慢了不止一拍。
冷,即使在制暖器的运作下,屋内依旧寒冷。
兰堂在艾尔身上捕捉不到一丝因低温产生的瑟缩。
如同他骨髓深处盘踞的酷寒,艾尔的“无感”更像一种存在属性。
而“冷”,这份异质感,是兰堂在这座名为横滨的城市空白醒来时,唯一的“行李”。
虚无的记忆,只剩一顶边缘印着“Rimbaud”的黑色圆礼帽,证明他曾拥有过什么,于是“兰堂”由此而来。
兰堂看见帽子时心底翻涌的、带着铁锈味的忧伤,与此刻凝视艾尔那双浅金眼眸时升起的奇异共振……都指向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关联。
这些,对眼前这个隔绝在语言与理解之外的小东西,毫无意义。
兰堂沉默地拿起加热好的三明治,走到艾尔面前。
他抽出一张纸巾,在艾尔眼前缓慢而清晰地擦拭自己的手,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性。然后将纸巾塞进艾尔手里,指指他的手。
艾尔低头,视线在纸巾和兰堂的手指之间缓慢移动,最终笨拙地模仿着蹭了几下掌心,然后将纸巾放在桌角,动作精确但毫无理解。
兰堂将三明治推到艾尔面前,指尖用力点了点食物表面。他的厨艺仅限于加热,难以下咽是必然结果。
艾尔拿起三明治,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张嘴,合上,再张开……身体内部像有堵无形的屏障,本能地抗拒着吞咽。
兰堂的沉默是冰冷的背景,带着无形的压力。
艾尔将这静默解读为指令未完成。他闭上眼,遵循着“摄入”的底层指令,将一大块三明治囫囵塞进口中,强行下咽。
下一瞬,在兰堂冰冷的注视下,艾尔的身体猛地剧烈痉挛起来。
他毫无预兆地从沙发滑落,直接跪倒在地板上,连方向都未及辨别。
至于在这里呕吐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别担心……艾尔根本没有这个概念。
刚吞下的食物混合着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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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的胃液,被一股无法抑制的力量强行从喉咙口喷涌出来,溅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像一具坏掉的机器,弓着背,剧烈地干呕、抽搐,直到胃囊彻底清空,才脱力地瘫软下去,额头抵着被弄脏的地板。
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地滑落。
艾尔吸了吸鼻子,发出细小的、痛苦的呜咽,眼神涣散地望着地板上狼藉的污物,纯粹是生理反应带来的混乱与不适,反应迟缓地停留在痛苦本身。
整个过程,兰堂沉默地旁观,眉头紧锁。
两双都带着金色的眼眸隔着空气交汇。
兰堂眼底是沉郁的金,翻涌着审视、冰冷的计算,以及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因失控场面而生的烦躁和对这具小小躯体痛苦本能的、细微的抽紧。
艾尔那浅淡近白的铂金色里,只有被泪水模糊的空洞、痛苦和彻底的迷茫。
兰堂最终发出一声短促的、近乎无声的叹息。调试一件功能未知且失控的仪器,果然麻烦。
他拿起杯子接了温水,蹲在艾尔身边,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他。
他一手捏住艾尔的下颌,力道不容抗拒,迫使那苍白沾着污迹的嘴唇张开,另一手将杯沿抵上去。
艾尔本能地抗拒,身体微弱地挣扎。兰堂的手指却稳定地施加着压力。艾尔被迫顺从地咽下几小口水。
兰堂移开杯子,看着艾尔因呕吐和强制喂水而狼狈的小脸。
这是长时间的空白摄入导致的生理排斥?还是实验改造的后遗症?
疑问在脑中盘旋,没有答案可寻。
艾尔迟缓地、幅度极小地摇了一下头,对自己身体的运作机制一无所知,也无法理解兰堂的审视和此刻的处境。
“休息。”兰堂站起身,语气是命令,不容置喙。
他等艾尔气息稍平,再次将他抱起,避开地上的污物,重新安置在沙发干净的一角。掰下极小一块三明治,直接递到艾尔嘴边,指尖几乎碰到他的嘴唇。
艾尔机械地张嘴,含住,开始漫长而缓慢的咀嚼,一口数十下。兰堂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动,但眼神依旧锐利地监控着每一个细微反应。
兰堂翻出一双小拖鞋,直接套在艾尔冰凉的脚上,动作带着不容反抗的利落。
先指指穿好的鞋,又指指地板,眉头紧蹙。意图明确且强制:穿着,避免因低温致病。
这是兰堂认定的保护范畴。
指望一个隔绝在语言、理解与常识之外的孩子通过书本学习?
兰堂对此嗤之以鼻。他拿出手机,指尖冰冷地划过屏幕,搜索“无语言理解能力儿童干预”。跳出的结果充斥着“重度认知障碍”、“神经发育异常”、“预后不良”等冰冷的专业术语。
他眼神毫无波澜地划掉,带着一丝因失控场面和未来麻烦而产生的烦躁,点开一个色彩饱和、音效刺耳的动画片,将屏幕强行转向艾尔的脸。
声与光,是最原始的刺激源。
他需要艾尔被吸引、被占据。然后,他指了指艾尔,又用力指了指自己所在的二楼方向,动作带着绝对的指令性。
意图传达:待在这里,看着这个。有状况的话,试图引起我注意。
尽管他知道,艾尔连这些基本概念都完全缺失。
做完这一切,确保艾尔的目光被闪烁的屏幕吸引,他才转身走上二楼,留下客厅里刺耳的动画声和一片狼藉的地板。
6. Chapter 6
Chapter 6
房间保持着一种近乎死寂的整洁。
每件物品都精准地停留在兰堂清晨离开时放置的位置,连一丝尘埃移动的痕迹都欠奉。
这不是艾尔有意维持的秩序,而是源自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彻底空白,他对“整理”或“移动”这些概念本身,就缺乏最基本的认知。
唯一的例外是那张靠墙的小床。被子被扯落了一半,软塌塌地垂在床沿,枕头则干脆利落地躺在地板上。
房间斜对角的天花板阴影里,一个米粒大小的黑色凸起物,其边缘一点微弱得几乎融入黑暗的红光稳定地亮着。
这是昨日兰堂耗费了几乎全部积蓄,通过Port Mafia内部某个见不得光的灰色渠道,秘密安装的监控系统的眼睛。
此刻,口袋里的微型接收终端正持续传来极轻微的震动,忠实地反馈着楼下客厅沙发上那个凝固的身影,艾尔已经保持那个专注的姿势超过三个小时。
兰堂站在床边,目光扫过那片狼藉的床铺,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窒息的责任感压在他的胸口。
他沉默地弯下腰,动作略显僵硬地将被子重新铺平,捡起枕头放回床头。视线随后转向墙角那点微不可查的红光,确认它还在工作状态。
拉开衣柜门,里面整齐叠放着一小摞衣物。清一色的白,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调。
材质是普通的棉布,触感柔软但已洗得有些发旧。款式是毫无性别特征的宽松样式,长袖长裤,明显是由大人的旧衣物裁剪改制而成,针脚粗糙,尺寸也显得有些宽大不合身。
这些衣物,是兰堂在收养艾尔的那个混乱夜晚之后,翻遍自己为数不多的旧衣服,勉强找出几件颜色最素净的,连夜用并不熟练的手艺改小的结果。
他随手拎出看起来最厚实的一套,搭在艾尔刚铺好的被子上。
楼下客厅,电视屏幕的光影在艾尔脸上明明灭灭。
他蜷在沙发一角,像一尊被精心摆放的瓷偶,一动不动,只有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睛,贪婪地吸收着屏幕里跳跃的色彩和变幻的形状。
声音对艾尔而言是混沌的背景噪音,但那些运动的图像,是他理解这个全然陌生世界的唯一窗口。监控的视角下,他静止的身影构成了一幅凝固的画面。
兰堂感到一阵持续性的钝痛在头颅深处盘踞,冰冷的气息仿佛渗透进了骨缝。他停在楼梯口,冰冷的木质扶手仿佛要吸走他掌心的温度。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滞涩感,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艾尔!!过来。”
口袋里的终端在他开口的同时震动了一下,屏幕上的静止画面瞬间被打破,那个蜷缩的身影动了。
指令的音节组合和特定的语调,如同精准触发的开关。
艾尔的身体在声音落下的瞬间做出了反应。他毫不迟疑地从沙发上弹起,动作流畅,光裸的脚掌直接踩上冰凉的木制楼梯。
室内恒温,但艾尔对“冷”毫无知觉。
脚心接触微凉的地板,没有传递给他任何特别的感觉,唯有监控的镜头捕捉着他踏上阶梯的赤足。
兰堂的眉头瞬间锁紧,他看着那双毫无遮挡踩在冰冷地板上的脚,一股寒意仿佛顺着视线直接侵入了他的骨髓。
他指向艾尔的脚,语气是压抑着烦躁的冰冷命令:“鞋!”
此刻,艾尔已经走到了他面前,闻声仰起头。那双眼睛像山涧里未被污染的清泉,清澈见底,专注地凝视着兰堂。
他极其认真地、幅度不小地点了点头,长长的睫毛快速眨动了几下,但那双眼睛里传递出的,只有全然的专注,没有丝毫对“鞋”的理解。
“……” 兰堂感到一阵无力的疲惫。
他强行压下因寒冷和沟通障碍而生的烦躁,努力让语气平缓下来,但出口的话语对艾尔而言依旧是复杂难解的天书:“昨天,教过你。记得?洗脸,刷牙。”
兰堂一边说,一边用右手食指模仿刷牙的动作在嘴边快速移动了几下,左手则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艾尔的视线紧紧追随着兰堂的手指和嘴唇,他的嘴唇甚至不自觉地微微张开。
然而两秒之后,那片专注的湖面下,依旧是一片茫然的空白。他安静地站着,身姿挺拔,像一尊等待被输入指令的、完美而空洞的人偶。
兰堂看着那双眼睛,一种莫名的、沉重的情绪压在他的心头。
这感觉并非源于明确的记忆,更像是一种面对绝对空白时产生的、沉重的责任和无措。
他认命地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艾尔齐平,然后指向几步之外卫生间里洗漱台上摆放好的、属于艾尔的牙刷、牙杯和那条毛巾。
艾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看到了目标物。
但他只是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艾尔察觉到兰堂依旧沉默地盯着他,那双深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他完全无法解读的情绪,疲惫、压抑。
艾尔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喉咙里滚出一个短促而含混的音节:“呃——”
兰堂的表情似乎因为这个微小的回应而没有任何变化。
艾尔努力调动着脑海中那些破碎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音节组合,试图将它们拼凑成有效的表达。
他再次发出几个更加清晰一些,但依旧古怪而无法辨识的音节,同时用手指了指洗漱台上的物品,然后,困惑地摇了摇头,眉头微微蹙起,表达着一种根本性的茫然。
兰堂的目光锐利地捕捉着艾尔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从这笨拙而原始的肢体语言,以及那串意义不明的破碎音节里,他艰难地拼凑出了核心信息: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更不知道它们该如何使用。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兰堂。
他站起身,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几步走到洗漱台前,拿起那支属于艾尔的牙刷。随后他转身,几乎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将牙刷塞进艾尔摊开的手掌里,眼神沉沉地锁住他:“艾尔!”
这个名字,此刻更像是一个启动的指令。
艾尔被动地握紧了那根塑料棒。他低下头,看着手中这个陌生的物体,努力在混沌的记忆碎片中搜寻昨天兰堂教导他的画面。
然而,那些关于“规则”的记忆,像是被一层厚重而粘稠的隔膜严密地包裹着、阻挡着,无论他如何集中精神去“看”,去“想”,都只能捕捉到一片模糊的光影和无法连贯的声音片段。
他只能茫然地握着牙刷,像一个握着钥匙却找不到锁孔的孩子,站在原地,与兰堂在狭小的卫生间门口无声地对峙。
兰堂看着艾尔那副全然懵懂、甚至带着点研究意味盯着牙刷的样子,太阳穴的抽痛感骤然加剧。
他猛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掠过一丝决断。他不再试图用语言沟通,而是直接走到洗漱台前,拿起自己那支成人牙刷,又拿起自己的水杯。
他拧开水龙头,让水流哗哗作响,然后当着艾尔的面,用最清晰、最慢的动作,演示了一遍完整的刷牙过程:沾湿牙刷,挤上牙膏,放入口中,上下左右仔细刷动,漱口,清洗牙刷,最后用毛巾擦干净嘴角的泡沫。
每一个步骤都刻意放缓,力求让艾尔看得分明。
艾尔的目光果然被牢牢吸引。当兰堂示范到刷牙的动作时,他几乎是立刻低下头,模仿着将牙刷塞进了自己嘴里。
然而,他的动作毫无章法,只是凭着本能在口腔里胡乱地戳动、搅动,力道大得让兰堂看得眉头直跳。
“轻点!” 兰堂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无奈,他伸手试图去纠正艾尔过于粗暴的动作。
艾尔却从牙刷的间隙里,偷瞄了一眼镜子里兰堂的表情——没有明显的怒意。于是他放心地继续用力地“刷”了起来。
兰堂忍无可忍,一把将他嘴里的牙刷抽了出来。
艾尔猝不及防,嘴里还含着一小团泡沫,茫然地看着突然被夺走的“工具”。
兰堂没理会他的困惑,拿起旁边那条毛巾,沾湿了水,直接盖在了艾尔的脸上。这一次,艾尔理解了“覆盖”这个动作的含义。
他立刻学着兰堂刚才擦嘴的样子,抓住毛巾的两角,开始在自己脸上用力地揉搓、摩擦,力道之大,仿佛要把一层皮都蹭下来。
“停下!轻点!” 兰堂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明显的不赞同。他伸手抓住了毛巾的一角,阻止了艾尔这种近乎自虐的清洁方式。
艾尔被外力阻止,停下了动作,湿漉漉的毛巾还捂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更加迷茫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兰堂。
兰堂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胃里空空荡荡。他烦躁地将毛巾从艾尔脸上扯下来,胡乱地给他擦了擦残留的水珠和泡沫。手插进大衣口袋想拿手机看看时间,指尖却意外地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冷的环状物。他动作一顿,将那东西掏了出来。
是那个手环。
造型极尽简洁,没有任何标识或纹路,只有冰冷光滑的银色金属表面,内圈嵌着一圈细微的传感触点。
这东西,是在艾尔被那个神秘人丢弃在他门口时,就紧紧箍在那细瘦的手腕上的。
兰堂尝试过,无法在不伤害艾尔的前提下将其取下,它似乎与艾尔的皮肤有着某种诡异的连接。
最终,兰堂只能放弃,暂时让它留在艾尔手腕上,只是用衣袖小心地遮盖住。
此刻不知何时,竟滑落到了他的口袋里。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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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过那冰冷的金属表面,一股寒意顺着指尖蔓延。
这冰冷的造物是艾尔身上最刺目的“非人”烙印,兰堂面无表情地将手环重新塞回口袋最深处。
口袋里的监控接收终端突然传来一阵急促、高频的震动,那是系统预设的警报模式,意味着监控目标的行为模式触发了异常阈值。
兰堂的心脏本能地一紧,手指迅速划开手机屏幕,点开了监控APP。
屏幕上,实时画面瞬间跳出,显示艾尔正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画面中,艾尔正微微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低头看手机的动作。
兰堂的呼吸在看清画面的瞬间停滞了一秒,随即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自我审视涌上心头。
他当然知道艾尔就在身边!
但刚才那警报的震动,针对的是艾尔的行为模式的突变,而非他的位置!
这冰冷的系统在试图量化一个它根本无法理解的存在的行为逻辑。这种错位的警报让兰堂感到一阵烦躁,他用力按灭了手机屏幕。
“好了。” 兰堂的声音有些干涩,打断了艾尔对他动作的观察。
他走到洗漱台前,将毛巾拧干,挂回墙壁的挂钩上,又将艾尔的牙杯牙刷摆放整齐。
做完这些,他目光扫过那个为艾尔准备的小板凳。他弯下腰,伸手抓住小板凳的边缘,将它严丝合缝地推进了洗漱台下方的空档里。
艾尔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动作。当兰堂做完这一切直起身,艾尔几乎是立刻模仿起来。
他走到小板凳原先的位置,弯下腰,伸出两只手,朝着空气做了一个抓住边缘并向前推的动作,然后才仰起脸,重新看向兰堂,那双纯然的眼睛里,清晰地写着等待。
看着艾尔这副全然信赖、模仿着他刚才动作却不得要领的模样,兰堂心底某个角落似乎松动了一下。
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瞬间涌起,混杂着怜惜和一种更深沉的责任感。
他犹豫了半秒,然后生硬地伸出手,动作极其轻柔地拍了拍艾尔柔软的发顶:“……行。” 他似乎觉得一个字不够,又怕艾尔不理解,生疏地对着艾尔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艾尔愣住了。这个手势和之前拍头的动作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全新的信息。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认真地盯着兰堂竖起的那根手指,又看看兰堂的脸,小小的眉头再次蹙起,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他在努力理解这个组合动作的意义。
“艾尔。” 兰堂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艾尔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兰堂带离了卫生间门口,此刻正坐在客厅那张旧沙发,也就是兰堂的腿上。
他身上裹着那条厚实的绒毯,兰堂的大衣脱掉了,壁炉里的火焰跳动着。电视屏幕早已一片漆黑。
艾尔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片漆黑的屏幕,那里曾经流淌着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光怪陆离,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又移开。
“艾尔。” 兰堂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指令感,“看我。”
指令般的短句如同精准的开关,使得艾尔瞬间回神,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精准地聚焦在兰堂的脸上。
经过这一天多密集的“训练”,兰堂已经基本确定:艾尔对直接的、简短的、命令式的语言结构,有着近乎刻入本能的反应速度。
艾尔看着兰堂近在咫尺的脸,壁炉的火光在他深色的瞳孔里跳跃。
记忆深处,昨夜那种低沉舒缓的声音碎片再次浮现。
艾尔尝试着张开嘴,喉咙里滚动了几下,发出几个更加连贯、但依旧古怪而无法辨识的音节串:“……啊……哦……” 这声音里,带着一丝模仿的意味。
兰堂自然是完全听不懂,但口袋深处那枚冰冷的金属环,似乎隔着布料传来寒意。
他没有回应艾尔的“声音”,只是注视着艾尔的眼睛,然后用一种极其缓慢、异常清晰、如同教导婴儿般的语速,重复着最简单、最基础的音节。
他停顿,看着艾尔,等待,希望对方能够理解。
艾尔只是看着他,眼神依旧清澈而空茫,没有任何模仿发音的迹象,仿佛那些声音只是掠过耳边的风。兰堂沉默了几秒,固执地再次重复着。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壁炉木柴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兰堂低沉而单调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一遍遍回响,如同试图在绝对坚硬的石壁上刻下第一道无望的痕迹。
他的目光落在艾尔专注却无法回应的脸上,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墙角天花板的阴影里,监控镜头那点微弱的红光,如同凝固的血滴,在寂静中无声地闪烁,冰冷地记录着这场徒劳的、单向的教导。
7. Chapter 7
Chapter 7
艾尔听不懂那些流淌在耳外的语言,即使兰堂低沉悦耳的嗓音像温热的绸缎裹着他,音节在空气里碰撞出优雅的涟漪,可是落进艾尔耳中却成了摇晃的摇篮曲。
他困倦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银白色睫毛粘在下眼睑,铂金色瞳孔里映着跳跃的火光,像两潭即将结冰的湖水。
青年念诗的声音是很好的催眠符,艾尔只觉得意识正被柔软的云絮一点点拖走。
于是,兰堂停下轻拍他后背的手。
火光在那双深绿色眼眸里明明灭灭,眼眸里正映着艾尔全然放松的睡颜,那纯粹的、毫无杂质的困倦在那张脸上晕开,像初雪覆盖荒原,最终连叹息都消散在暖空气里。
兰堂垂眸凝视壁炉中渐冷的余烬,许久,一声轻不可闻的笑从喉间逸出。
那本承载过无数诗句的书册被随手抛入灰堆,焦黑的边缘蜷曲着升起细烟。
“你的灵魂本应如此的自由。” 兰堂的声音低得像掠过炉灰的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突然震颤的冰冷金属环,“黑与白、爱与恨,都无法抵挡你生命力飘忽不定的蓝。”
而艾尔只是往他怀里蜷了蜷,然后继续陷入沉睡,银发蹭过羊毛毯发出窸窣轻响。
横滨冬夜短如叹息,没有梦境侵扰,艾尔在纯粹的空白中苏醒。
壁炉只剩冷灰,他赤脚跳下床铺奔向窗户,冰花在玻璃上蔓延出晶莹的脉络。
窗外是铺天盖地的白,庭院、银杏枯枝、邻家屋顶,全被柔软而陌生的寂静覆盖。
实验室的窗外只有永恒的人造光,这满世界的纯白是什么?
艾尔踮脚贴上玻璃,呼出的热气在冰花上融出一个小圈。
“艾尔。” 兰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艾尔立刻转身,小跑向声源处,拖鞋在地板上敲出轻快的哒哒声。
不需要理解词汇,那独特的音调就是行动的钥匙。
卫生间里,兰堂指了指洗漱台,
艾尔的目光顺从方向扫过牙刷毛巾,笨拙地拖出小板凳站好。他看见,镜中人银发乱翘,睡痕在脸颊印出淡红。
于是艾尔尝试拉扯嘴角,镜中的笑容却像摔裂的瓷偶。
察觉到兰堂已经拿起牙刷做示范,艾尔立马回神,开始模仿着塞进嘴里胡乱戳动,力道大得牙刷柄弯成弓形。
冷水扑上脸颊时他猛地一颤,这是少数能刺透迟钝感官的鲜明触觉。
兰堂用毛巾轻拭他发红的脸颊,动作带着无奈的温柔,他已经对艾尔的学习能力感到了绝望。
白色连帽外套,灰色加绒裤,厚围巾一圈圈缠绕到只露出眼睛。
艾尔扭了扭脖子,衣领堆叠的束缚感让他像只被裹紧的蚕宝宝,他望向兰堂,清澈的眼里写着明显的不适。
“不行。”兰堂干脆地截断他的诉求,毛茸茸的手套严密包裹住那双小手。
他半蹲下来,食指与中指并拢轻点自己太阳穴,又指向艾尔,总之这是“保持安静跟随”的专属手势。
艾尔立刻点头,先别管理解没有了,反正说给予反馈了。银发跟着晃动,像点头的蒲公英绒球。
雪后初晴的阳光洒在街道上,艾尔被裹成圆滚滚的雪球,阳光落在他身上却滤掉了所有温度。
冷意从四面八方钻进衣物缝隙,他本能地缩紧身体,更用力地攥住兰堂的手。
脚下积雪“嘎吱”轻唱,艾尔的脚印又小又浅,像雀鸟掠过雪地的痕迹。
他低头盯着自己踩出的小坑,突然小跑两步用力蹦跳,新雪溅起细碎的钻石。
这新鲜的触感和声响让他忘记了寒冷,铂金眼瞳里漾起孩子气的专注。
“快到了。”兰堂捏了捏他戴着手套的小拳头,本能的做出了安抚。
Port大楼。
门内暖气裹着烟草与旧纸气息涌来,艾尔睫毛上凝结的霜花瞬间化成细小水珠。
大厅瞬间寂静,黑西装的人潮中,白色绒球成了最突兀的存在。
无数道视线粘上来,有惊愕的、好奇的,还有审视的,那些视线像无形的蛛网缠绕住白色绒球。
艾尔猛地贴紧兰堂的腿,手指攥皱了深色大衣下摆。
工位角落,兰堂刚解开他的围巾手套,一个棕色脑袋就探了过来。
“诶?兰堂,这你从哪儿找来的小孩,水灵灵的,这么可爱。”
山下建一的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胳膊肘不小心带倒了红墨水瓶,猩红液体“啪”地在档案袋上炸开。
“长得这么标志也扔,别是有啥缺陷吧?” 他啧啧摇头,浑然不觉自己话里的刺。
兰堂捏着艾尔手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他抬眼看向山下建一,嘴角那抹惯常的弧度淡得像将散的雾:“镭钵街捡的。”
声音平稳,眼底却凝了层薄冰,“语言障碍而已,不劳费心。”
山下建一也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中的歧义,被那眼神冻得讪讪闭嘴。
这时的艾尔突然抓住兰堂的衬衫袖口,攥得指节发白。
那些粘稠的目光和刺鼻的墨水味拧成无形的绳索,勒得他透不过气。
兰堂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力道平稳不容抗拒。他竖起两指轻点太阳穴,深绿眼瞳锁住艾尔:“听话。” 袖口褶皱如同烙痕留在布料上。
染着红发的水门惯一适时插话:“等会要出外勤,把他放红叶干部那儿?”
“不必。”兰堂把艾尔按进椅子。
孩童像被钉在展示架上的蝴蝶标本,在那些偷瞥的视线里慢慢蜷缩起来,低头盯着手套上毛茸茸的纹路,将自己缩进那片小小的阴影里。
艾尔听不懂任何词语,以至于兰堂的声音在他的世界中,只是空气的震动,音节撞击耳膜后碎成无意义的残渣。
直到那根修长的手指明确指向窗外,那片覆盖一切的白色物质还在。
艾尔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小脑袋猛地左右摆动,银发甩出凌乱的弧线。
不要出去!厚外套和毛手套已经像枷锁捆住手脚,出去意味着更多织物缠绕上来。
艾尔讨厌这种束缚感,像实验室里连接全身的电极线。
无数道目光粘在皮肤上,那些穿黑衣服的人类明明低着头,无声的“声音”却像潮水般涌来。
【偷走…藏起来…】
【镭钵街…今晚去…】
【看我了…天使…】
【冷…加衣服…】
【丢掉…天理…水门…远点…】
声音越来越多,男的女的,尖的哑的,像无数根针扎进太阳穴。
艾尔困惑地转动脖颈,铂金色瞳孔扫过一张张紧闭的嘴,可是这根本就没人说话!但那些“声音”越来越响。
【偷走计划…启动…】
【看我了…心跳…】
【男孩女孩…天使…】
【报名…下班…】
【兰堂…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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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
【偷走…奶粉…玩具…】
“艾尔。” 低沉的震动穿透噪音。
艾尔茫然聚焦,兰堂的眼睛是他唯一能理解的“东西”,直白来说,就像培养皿里会变色的溶液,此刻是安静的金绿色。
青年手掌抚上他的后颈,指尖无意间蹭过高领毛衣边缘。
艾尔缩了缩脖子,这个动作让兰堂皱眉,他瞥见隔壁男人探过来的脑袋,直接用手掌抵住对方额头推回去。
“藤野君,”兰堂的嘴唇在动,声音被其他“声音”淹没。
艾尔只看见他转向黑衣服男人,脸上有奇怪的弧度。
被推开的男人突然弹起来,嘴巴快速张合,脸上堆起怪异的褶皱。
【小天使!再看一眼!】——这个“声音”特别响。
艾尔捂住耳朵,可是根本没用。
“声音”是从脑袋里面钻出来的。
兰堂忽然蹲下,手臂朝他张开,这个姿势代表“离开”。
艾尔立刻点头,铂金色瞳孔亮了一瞬,身体悬空的刹那,他本能地扒住兰堂的脖子,把脸埋进带着冷味的衣领。
但是那些“声音”还在响。
【乖…抱…可爱…】
【姿势…嫉妒…】
【银发…颤…】
【靠近…不科学…】
【想抱…呜呜…】
走廊的黑衣人像流水般掠过,艾尔蜷在兰堂怀里,像货物被搬运。
悬空感让体内某种东西微微骚动,又迅速平息,他发出含糊的喉音:“…咕……”
靴跟敲打地面的震动从兰堂胸口传来,青年低头说了很长一串音节,艾尔只捕捉到熟悉的“艾尔”这个震动组合。
他感到抱着自己的手臂紧了紧,接着是胃部被轻微挤压,兰堂正绕过堆满金属餐台的嘈杂空间。
刺鼻的混合气味让艾尔猛地后仰,手指无意识揪紧兰堂的头发。
【干部的孩子…没见过…】
【棒棒糖…跟我走…】
【异能者…漂亮…危险…】
【我死了…】这个“声音”带着无法理解的铁锈味。
艾尔突然用手捂住耳朵,身体在兰堂怀里绷成弓形。
那些“声音”太吵了,像同时打开所有实验室的警报器。
兰堂立刻转身,抱着他冲出气味浑浊的区域。
冷空气灌入鼻腔时,艾尔松开手,小脑袋无力地耷拉在兰堂肩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嗯…”
回到布满“声音”的巢穴,艾尔彻底蜷缩起来。
兰堂的嘴唇快速张合,另一个男人的嘴巴也在动。
“好,好。”藤野和真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着艾尔的背影点头,他担心道:“那快去吧,队长那……有我们给你打掩护呢!”
艾尔看见兰堂抱着自己再次走向发光的出口,那些“声音”追在后面。
等到兰堂彻底走出Prof大楼,安静的办公室才真的吵闹起来。
“诶,可怜见的!生病了还那么乖。”
“别叽里咕噜的了!你不觉得奇怪吗?哪有人会对刚见面的小孩就产生那么强的同理心!?”
“可是艾尔的确很可爱啊,这么乖的小孩……”
“他要是真的乖,怎么还会呗遗弃?”
“不是,我说。藤野和介你什么意思?找打是不是。”
“藤野和真你真应该去看看你的脑子!”
8. Chapter 8
Chapter 8
Prof大楼里藤野兄弟的争执并没有波及艾尔的世界。
冬日下午的惨白阳光斜照在街道上,未化的积雪堆在路边像脏污的棉絮,半开的店铺卷闸门泛着冷铁光泽,零星行人裹紧外套匆匆走过。
兰堂抱着艾尔站在远离Port Mafia的街角阴影里,右手无意识地、一遍遍拍抚着怀中轻飘的脊背。
冰冷的阳光落在他轮廓深邃的脸上,焦灼从紧抿的唇线渗出来。
怀里的小身体安静得过分,只有银发随着拍抚在寒风中颤动。
兰堂当然知道Port Mafia内部有医疗部,但让艾尔的资料留在组织档案里?
那无异于将羔羊的弱点标注在狼群的食谱上,他绝不会让那双铂金色的眼睛出现在任何势力的监控名单上。
一辆出租车慢悠悠滑到路边停下,轮胎碾过薄冰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车窗摇下,露出司机中年人的脸,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黑发里掺着刺眼的白霜,眉间刻着深纹,嘴角习惯性向上扯出讨好的弧度,像被生活反复揉捏后定型的陶土面具。
“先生,赶时间吗?这天气可真够呛的!”
这世道还敢开出租的,哪个没被黑手党拦路“借”过油钱?
司机的目光扫过兰堂明显非亚裔的深刻轮廓,又落在他怀里裹得严实只露出银白发顶的小团子,那点职业化的笑里裂开一丝真切的同情。
要不是火烧眉毛的急事,谁会把这么小的孩子带进室外的寒风里面对未知的Mafia威胁?那银白的发丝让他想起自己早夭女儿枕边褪色的绒布娃娃。
【可怜……这么小的妹妹……】
司机的念头像颗小石子投入艾尔的意识湖面。
艾尔在厚外套里轻微地瑟缩了一下。
不是冷,是那些突然出现的“声音”碎片扎进太阳穴。
他本能地把脸更深地埋进兰堂颈窝,鼻尖蹭到冰冷的羊毛围巾纤维。
兰堂几乎是立刻侧身,用肩膀和手臂筑起屏障,将艾尔完全笼在自己的阴影里,那截可能暴露印记的后颈被严密遮挡在手掌之下。
“最近的医院,”兰堂的语速很快,深绿眼瞳里适时浮起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急迫,喉结因刻意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我妹妹……突然不舒服。” 声音里刻意加重的颤抖天衣无缝,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有几分是演技几分是真切。
妹妹。
这个临时编造的身份像根细刺扎进心底。
艾尔是谁?他又是谁?这团银白色的谜题裹挟着冰冷的金属环,正将他拖向未知的漩涡。
司机麻利地弹开后车门锁:“别急别急!有家诊所快得很!”
皮革座椅散发着一股陈年烟味和廉价香氛混合的浊气,兰堂抱着艾尔迅速钻进后座,狭窄空间让他不得不屈起长腿。
他小心调整姿势让艾尔蜷在自己腿上,避开西装内袋里那张硌人的银行卡。
掌心继续规律地拍抚单薄的脊背,像在安抚一只翅膀折断的雏鸟。
他嘴唇贴近艾尔冰凉的耳廓,低低重复那个唯一能传递存在感的音节组合,气流摩擦着干燥的唇:“艾尔……艾尔……”
得不到回应是意料之中。
喉间无意识地逸出不成调的哼鸣,破碎的音节在封闭车厢里回荡,是他贫瘠记忆里能掏出的、最接近摇篮曲的东西——一段模糊的法语童谣?还是某个早已湮灭的异国小调?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女儿……四岁那年……也是这样烧得滚烫……抱去诊所的路上……她的小手攥着我衣领……】
司机的念头带着陈旧药水的气味和某种冰凉的液体感飘来。
艾尔半阖着眼,铂金色的瞳孔涣散地对着车顶棚摇晃的晴天娃娃挂饰。
过多的、来自陌生人的杂乱思绪像细沙灌进脑海,带来沉闷的胀痛。
他嘴唇微微张着,呼出的气息碰到兰堂颈侧皮肤,温度低得像地窖里渗出的风。
兰堂拍抚的手猛地一顿,指尖探向艾尔的脸颊,触手一片滑腻的冰凉,比他这个极度畏冷的人体温更低!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心脏。
“坐稳了!”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他的动作,一脚油门狠狠踩下。
车身如离弦之箭般窜出,惯性将两人重重掼在椅背上,艾尔的身体像片羽毛般轻颤了一下。
与此同时,金属环在兰堂口袋里同步爆发出剧烈的、无声的震颤!像无数根钢针在丝绒袋里疯狂跳跃,撞击着他的肋骨,传递着某种不祥的共鸣。
诊所的位置让兰堂的心沉进了冰海。
靠近镭钵街,那个由巨大爆炸坑催生出的、吞噬一切光亮的贫民窟,Port Mafia最肮脏的交易和腐烂的尸体往往最终都会流向那里。
出租车停在一小片被焦黑废墟夹击的空地上,如同被巨兽啃噬后残留的腐肉。
一栋格格不入的白色小楼杵在那里,簇新的白墙在灰败背景中刺眼得像个拙劣的玩笑,墙上新鲜弹孔如同溃烂的疮疤。
“巷子进去就是!医生靠谱!我女儿上次拉肚子差点脱水,一针下去就……”
司机还在絮叨,浑浊的眼珠里闪着某种急于自证清白的亮光。
兰堂胡乱抽出几张万元纸币塞过去,指尖因金属环持续的震颤而微微发麻。
推门下车时动作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僵硬,冷风裹挟着废墟特有的、灰尘和铁锈混合的颓败气息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锈味?
他抱紧艾尔,手臂肌肉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每一步都像踏在雷区。口袋里金属环的震颤未停,隔着厚重的羊毛大衣,仍能感觉到那疯狂搏动般的频率。
门没锁,一推就开,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刺目的白炽灯光倾泻而下,消毒水气味浓得盖过一切,几乎灼伤鼻腔。
金属器械在玻璃柜后排列成森然的阵列,闪着冰冷的寒光。过于洁净,像实验室的无菌舱,也像停尸房的化妆间。
“呀——!”一声清脆的惊呼。
一个穿着不合身护士裙的金发女孩从前台后面猛地探出头,怀里抱着几乎和她半身高的巨型注射器玩具,针头是夸张的塑料彩虹色,澄澈的蓝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不速之客,金色卷发像午后的阳光倾泻在肩头。
这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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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诞得像儿童剧场的布景。
兰堂的神经瞬间绷到极限,草台班子?精心伪装的陷阱?
他强迫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弧度,面部肌肉僵硬如石膏:“请问……医生在吗?”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金发女孩,也就是爱丽丝,她轻盈地跳下桌子,黑色漆皮小皮鞋踩在光洁地砖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哒、哒”声。
她像只巡视领地的小猫,绕着兰堂走了整整一圈,蓝眼睛像精密扫描仪,重点扫过他护着艾尔的手臂肌肉线条、紧绷的下颌线,以及大衣口袋因异物震颤而引发的细微布料波动。
【无害……焦虑浓度过高……保护姿态……幼体生命体征微弱……】
一个清晰、冷静到近乎非人的念头,突兀地穿透艾尔意识中混沌的噪音层,如同冰锥刺入温水。
艾尔在兰堂怀里极轻微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挤出短促的抽气声。
扫描完毕,爱丽丝扬起精致的小下巴,带着点施舍般的口吻:“等着!爱丽丝去叫笨蛋林太郎!”
她转身,裙摆旋出小小的弧度,黑色小皮鞋踩上木质楼梯,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林——太——郎——!!”
尖利童音撕裂诊所的寂静,“起床!患者要死掉啦!再不来爱丽丝就烧掉你所有头发!!用酒精灯!!!”
“啊啊啊!住手!我珍贵的头发!!” 楼上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碰撞声,像整排书架倾倒,夹杂着男人带着睡意和惊恐的哀嚎。“来了来了!我的小祖宗!”
兰堂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艾尔,小家伙似乎被那声尖叫和随之而来的噪音风暴刺激到,眉头无意识地蹙紧,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喉咙里发出模糊痛苦的咕噜声,像被噩梦魇住的小兽。
金属环的震颤隔着层层衣料传递到艾尔身上,像持续的低频嗡鸣,与楼上混乱的噪音形成诡异的二重奏。
一个穿着皱巴巴白大褂的黑发男人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一边手忙脚乱地系着扣错的衣扣,凌乱黑发下还翘着一撮呆毛。
然而,当那双暗紫色的眼眸抬起,精准地锁定兰堂和他怀里的艾尔时,那点狼狈瞬间被一种奇异的、带着手术刀般锐利评估意味的专注取代。
所有慌乱如同潮水退去,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礁石。他脸上堆起歉意的笑容,声音却平稳得如同精密仪器:“万分抱歉,让您久等。昨夜整理病历太晚,失礼了。”
他微微躬身,动作流畅自然,“在下森鸥外,是这家小小诊所的主人兼主治医师。”
他目光转向正抱着胳膊、一脸不耐烦的爱丽丝,紫眸里漾起真实的暖意,“这是小女爱丽丝,被我宠得无法无天,让您见笑了。”
最后,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兰堂怀里的艾尔,紫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光,如同暗夜里瞄准镜的反光。
声音放得更轻缓,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这位小淑女……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呢?方便让我看看吗?”
随后他向前一步,白大褂下摆无声拂过光洁的地面。
兰堂几乎能感觉到口袋里的金属环随着他的靠近,震颤陡然加剧,发出无声的尖啸。
9. Chapter 9
Chapter 9
森鸥外那一步踏前,裹挟着消毒水与陈旧纸张的气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兰堂紧绷的心湖里漾开冰冷的涟漪。
口袋里那枚金属环的震颤陡然加剧,无声的尖啸穿透层层衣料,直抵骨髓深处,震得他环抱艾尔的手臂肌肉瞬间僵硬。
那不是单纯的震动,更像某种被唤醒的、带着金属特有冰冷质感的共鸣,仿佛沉睡的蛇感知到了同类的体温。
兰堂几乎是本能地将身体侧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用自己宽阔的肩背和手臂构成的阴影,将艾尔完全笼罩,隔绝了森鸥外那看似温和实则带着无形探针的目光。
他能感觉到怀中那轻飘的小身体在厚外套下细微地瑟缩了一下,不是因为寒冷。
毕竟诊所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带着一种干燥的、令人喉咙发紧的热度,而是因为那无处不在的、属于“医疗场所”的冰冷秩序感。
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像一层无形的薄膜糊在口鼻上。
金属器械在玻璃柜里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排列得一丝不苟,如同静默的刑具阵列。
过于光洁的地板和墙面,白得晃眼,也白得毫无生气。
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唤醒艾尔身体深处,那被无数次实验刻入骨髓的、对白色房间与冰冷仪器的纯粹恐惧。
他银色的发顶无意识地更深地埋进兰堂颈窝,呼吸轻浅得几乎断绝,只有睫毛在微微颤抖,如同受惊的蝶翼。
没有言语,只有肢体传递出的、近乎凝固的惊惧。
“这位小淑女……”
森鸥外像是没察觉到兰堂紧绷的防御姿态,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沉淀着一种近乎悲悯的专注,声音放得更轻缓,如同怕惊扰了什么,“看起来非常不安。这种环境对她而言,似乎有些刺激?”
森鸥外并未直接伸手,只是微微倾身,目光精准地落在艾尔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上,掠过那紧闭的眼睑和抿成一条细线的嘴唇。“体温异常的低,对吗?远低于正常儿童,甚至低于您这位明显畏寒的先生。”
兰堂的心脏猛地一沉。这观察力锐利得可怕。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从金属环带来的惊悸和艾尔传递出的强烈不安中抽离一丝理智。
“她……一直很怕冷。”声音干涩,带着刻意压制的沙哑,“今天出来时吹了风,情况更糟了。”
“妹妹”这个临时身份梗在喉间,像一根生锈的鱼刺。
他避开了森鸥外关于体温的深层探究,同时也意识到:艾尔听不懂这些话,他感知到的只有声音里的情绪和这个环境本身带来的窒息感。
他所有的“回应”,都源于身体本能的应激。
森鸥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并未离开艾尔,仿佛在解读一幅极其复杂的密码图。
“明白了。爱丽丝,”他侧头唤道,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去把诊疗室B的暖气再调高一点,准备温热的生理盐水和最柔软的毛毯。动作轻些,我们的‘小淑女’需要安静。”
他刻意用了“安静”这个词,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兰堂紧绷的侧脸和那只始终护在艾尔后颈的手。
“知道啦!笨蛋林太郎就会使唤人!”
爱丽丝抱着她的巨型彩虹注射器玩具,撅着嘴,但动作却异常轻盈迅捷,像一阵金色的风刮向了里间,黑色小皮鞋踩在地砖上只发出极轻微的哒哒声,刻意收敛了之前的喧闹。
那份属于“人形异能”的、非人的精密感在需要安静的指令下展露无遗。
森鸥外这才重新看向兰堂,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职业性安抚微笑:“请随我来,先生。让令妹躺下来会舒服些。放心,这里很安全。” 他做了一个引导的手势,率先转身走向走廊深处一间虚掩着门的房间。
门牌上写着“诊疗室B”。
兰堂抱着艾尔,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而沉重,如同踏在铺满薄冰的湖面。
口袋里的金属环仍在持续地、低沉地嗡鸣,频率似乎与艾尔微弱的心跳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振。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艾尔身体里翻腾的恐惧,那些被强制压抑的、源于无数次冰冷束缚和针头刺入的记忆碎片,正随着这熟悉的消毒水气味和器械的反光,一点点撕扯着他的意识。
艾尔的喉咙里溢出极其细微的、压抑的呜咽,像被扼住脖颈却发不出声的小兽,小小的身体在厚外套下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兰堂的手臂收得更紧,掌心隔着厚外套,一遍遍缓慢而坚定地抚过艾尔单薄的脊背,笨拙却固执地传递着“我在”的信号,嘴唇无声地开合,重复着那个名字的轮廓。
这是他唯一能给予的、超越语言的安慰。
诊疗室B比外面的大厅更加狭小,但布置得相对“柔软”一些。
一张铺着浅蓝色干净床单的检查床,一张放着几本破旧绘本的小圆桌,墙角甚至有一个小小的、放着几盆绿萝的木架。
爱丽丝已经把暖气开到了最高,房间里暖烘烘的,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窒闷感。她正踮着脚,努力想把一条厚厚的、米白色羊绒毯铺在检查床上。
“请把她放在这里吧。”
森鸥外指了指检查床,自己则走到一边的水池,慢条斯理地洗手,水流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洗得很仔细,指缝、指甲边缘都一一搓过,白色的泡沫堆积,再被清水冲走。
这个动作本身带着一种程序化的、令人不安的仪式感。
兰堂犹豫了,检查床、白色的床单、束缚带扣环在床沿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这场景对艾尔而言,无异于刑具的陈列台。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小身体瞬间僵硬如铁,那细微的呜咽变成了压抑的、濒临崩溃的抽噎,铂金色的瞳孔在紧闭的眼皮下剧烈地颤动,小小的手指死死揪住了兰堂胸前的衣料,指甲隔着布料掐进了掌心。
没有尖叫,只有无声的、剧烈的肢体抗拒和无法抑制的生理性颤抖。
“她……离不开我。”兰堂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抱着艾尔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门框。他不能强迫艾尔躺上那张床,那会彻底摧毁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安全感。
森鸥外关掉水龙头,用一块干净的白毛巾擦着手,转过身。他的目光掠过艾尔埋在兰堂颈窝、只露出一点银白发顶的脑袋,又落在兰堂写满抗拒与焦虑的脸上,暗紫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了然。
他并没有坚持,只是指了指床边一张宽大的扶手椅:“那么,请坐。抱着她也可以。我需要初步检查一下她的生命体征,主要是听诊心肺,看看有无异常杂音,以及确认一下体温。我保证,动作会非常轻缓。爱丽丝,把毯子拿过来。”
爱丽丝立刻抱着毯子凑过来,澄澈的蓝眼睛好奇地看着艾尔,但这次没有任何扫描的意味,只有一种小动物般纯粹的好奇。
兰堂紧绷的神经没有丝毫放松,但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他抱着艾尔,像抱着易碎的琉璃,极其缓慢地坐进那张扶手椅。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爱丽丝立刻将那条厚实柔软的羊绒毯盖在艾尔身上,小心翼翼地裹好,只露出一张小脸。
森鸥外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质听诊器走了过来,他没有立刻靠近,而是在一步之外停下,将听筒握在掌心捂了几秒钟,似乎在用体温焐热那冰凉的金属头。
然后他才极其缓慢地蹲下身,动作轻柔得如同接近一只极度警觉的野鸟。
“别怕,”他的声音低柔得如同耳语。
虽然明知艾尔听不见,但这更像是一种安抚姿态,试图缓和兰堂的紧张,“只是听听小心脏。”
森鸥外并未试图去触碰艾尔的脸或手,只是将温热的听诊头隔着艾尔的厚外套和羊绒毯,极其轻柔地试图贴近她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
就在听诊头隔着衣物即将接触艾尔身体的瞬间,艾尔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如同遭受了电击。
那双一直紧闭的铂金色眼睛骤然睁开,瞳孔却涣散得没有焦点,里面充满了纯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没有嘶喊,只有喉咙深处爆发出一种尖锐的、不成调的抽气声,如同被撕裂的风箱。
小小的身体在兰堂怀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剧烈地挣扎扭动起来,双手本能地、胡乱地挥舞着,像要推开无形的枷锁。
羊绒毯被蹬开,银发凌乱地贴在瞬间渗出冷汗的额角。
他的动作是纯粹的本能抗拒,是对“器械接触身体”这一行为的条件反射式恐惧,没有任何语言的参与,只有肢体最原始的呐喊。
“艾尔!”兰堂的心瞬间被攥紧,几乎窒息。
他慌忙收紧手臂,将剧烈挣扎的小身体死死禁锢在怀里,防止他伤到自己。
同时,他口袋里的金属环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活物,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疯狂的震颤。
那不再是无声的嗡鸣,而是带着高频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感,隔着厚厚的衣料,清晰地传递到兰堂的肋骨和艾尔紧贴着他的身体上,冰冷的环体似乎在瞬间变得滚烫。
森鸥外迅速收回了手,动作快得几乎留下残影。
他站起身,后退了两步,眉头紧紧蹙起,暗紫色的眼眸里不再是评估,而是凝重与一丝……更深的探究?
他看了一眼手中普通的听诊器,又看向在兰堂怀里因无声的剧烈恐惧而痉挛的艾尔,以及兰堂瞬间惨白如纸、因极力压制和保护而肌肉贲张的手臂。
艾尔对器械的恐惧程度,远超普通孩童对医生的抗拒,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烙印在神经反射中的创伤。
而兰堂的反应,与其说是兄长对病弱妹妹的担忧,不如说更像一个护卫在拼死守护某种极其脆弱、极其危险的秘密。
“看来……令妹对医疗器械的抵触非常强烈。”森鸥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份职业性的温和下,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手术刀般的锐利。
“这种程度的应激反应……恕我直言,先生,恐怕不仅仅是‘怕冷’或‘吹了风’这么简单吧?”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了兰堂因金属环疯狂震动而微微颤抖的大衣口袋上,那细微的布料波动,在极度安静的诊疗室里,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暗紫色的眼底,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如同深海蓄势的暗流。
兰堂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口袋里那枚金属环的共鸣达到了顶峰,像一颗在胸腔里疯狂搏动的心脏,带着灼热的警告。
艾尔在他怀里仍在无声地剧烈颤抖,每一次痉挛都像抽打在兰堂紧绷的神经上。
他抬起头,对上森鸥外那双深不见底的紫眸,在那看似关切的表象下,他捕捉到了一丝猎手锁定目标般的专注。
藤野和真确实会打掩护,Prof Mafia也不会为一个底层员工大动干戈追踪到这里,但眼前这个穿着皱巴巴白大褂的医生……他本身,似乎就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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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受过惊吓。”兰堂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避开了森鸥外更深层次的探究,手臂将艾尔搂得更紧,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和怀抱隔绝那无处不在的窥探和艾尔自身的恐惧。
冷汗,正沿着他的额角缓缓滑下。
爱丽丝抱着她的彩虹注射器玩具,站在角落里,澄澈的蓝眼睛看看濒临崩溃的艾尔,看看脸色铁青的兰堂,又看看她若有所思的“林太郎”,粉嫩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在咀嚼空气中无形的信息流。
整个诊疗室B的空气,仿佛被那枚无声尖啸的金属环和艾尔无声的恐惧抽成了真空,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森鸥外向前微微倾身,白大褂的下摆纹丝不动,只有那双暗紫色的眼睛,如同精准的探针,穿透了兰堂勉力维持的防御,牢牢锁住了他大衣口袋那异常的震颤源。
“惊吓……”森鸥外低声重复,指尖轻轻摩挲着木质听诊器的光滑表面,仿佛在掂量这个词的分量。
“能留下如此深刻的生理性印记的惊吓,想必非同寻常。”
他没有再试图靠近艾尔,反而后退了半步,拉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但目光的压迫感并未减轻。
“先生,我无意探听您的隐私。但作为医生,我必须了解可能影响诊疗的关键因素。尤其是……”
他的视线再次若有似无地扫过兰堂的口袋,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难以解读的弧度,“当某些‘外在因素’似乎也在同步加剧这位小淑女的不适时。”
他刻意加重了“外在因素”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兰堂紧绷的心湖。
兰堂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抱着艾尔而泛白,口袋里的金属环如同烧红的烙铁,隔着衣物灼烫着他的皮肤,那疯狂的震动频率似乎正与艾尔痉挛的幅度产生某种诡异的同步。
他能感觉到艾尔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意识的堤岸,夹杂着混乱的、破碎的画面残影。
刺眼的白光,冰冷的金属台,束缚带勒紧皮肉的窒息感……这些不属于兰堂的记忆碎片,正通过某种难以言喻的链接,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是金属环的共鸣?还是艾尔无意识散逸出的精神冲击?兰堂头痛欲裂,几乎无法思考。
“她……需要休息。”兰堂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试图站起来,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只是着凉……我们……”
“恐怕不行,先生。”森鸥外温和地打断了他,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并未阻拦,只是身体巧妙地移动了半步,恰好挡在了兰堂和门之间,动作自然得像是在调整位置。
“她的体温过低,心率过快,加上如此剧烈的应激反应,贸然移动风险很大。至少,让我确认一下她的基础体温,这只需要一个非接触式的额温枪,我保证不会触碰到她。”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个造型简洁的银色额温枪,向兰堂展示了一下,动作坦荡。
非接触式。
这个词语让兰堂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动了一丝。
艾尔的挣扎似乎也因极度的疲惫和恐惧后的虚脱而减弱了,只剩下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和急促的喘息,铂金色的眼眸涣散地望着天花板,失去了焦距。
“只是……一下?”兰堂艰难地问,目光死死盯着那支额温枪,仿佛它是某种危险的武器。
他怀里的艾尔似乎也感知到了事情的改变,身体又本能地绷紧了,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是的,只需要对准额头,一秒钟。”森鸥外保证道,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将额温枪轻轻举起,示意兰堂可以自己操作,“或者,您来拿着,对准令妹的额头?这样她或许能安心些?”
这个提议出乎意料,兰堂犹豫了一瞬,看着艾尔苍白脆弱的脸,感受着他身体里翻腾的恐惧,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他不能完全信任这个医生,但艾尔的状态确实令人心惊。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支冰冷的额温枪,金属的触感让他指尖一麻。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平稳,缓缓将额温枪对准艾尔汗湿的额角。
艾尔的身体猛地瑟缩,下意识地想把脸藏起来,但被兰堂的手臂轻柔却坚定地固定住。兰堂按下了测量键。
“滴。”
一声轻微的电子音响起。
森鸥外和兰堂的目光同时投向额温枪小小的显示屏。
屏幕上的数字跳动着,最终定格。
一个冰冷的、远低于红色警戒线的数字,清晰地显示出来。
32.1°C。
诊疗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暖气开得很足,但兰堂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连带着口袋里的金属环也仿佛瞬间被冻结,那疯狂的震颤诡异地停滞了一瞬。
这个温度……远低于人类生存的极限!
森鸥外脸上的职业性温和彻底消失了,他暗紫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紧紧盯着那个数字,又缓缓抬起视线,落在艾尔苍白得不似活人的小脸上。
最后,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了兰堂惊骇欲绝的表情,牢牢锁定了那件微微颤抖的大衣口袋。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先生,”森鸥外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珠坠地,“看来,我们得好好谈谈了。关于令妹……以及,她身上那个正在‘共鸣’的东西。”
10. Chapter 10
Chapter 10
森鸥外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珠坠地,穿透了诊疗室B里因那骇人数字而凝固的死寂。
“看来,我们得好好谈谈了。关于令妹……以及,她身上那个正在‘共鸣’的东西。”
“共鸣”,这个刻意加重的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捅破了兰堂勉力维持的脆弱伪装。
32.1°C……
这远低于生命极限的数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砸碎了兰堂最后一丝侥幸。
怀里的艾尔因持续低温和体内那疯狂震颤源的折磨而剧烈痉挛,铂金色的眼眸涣散失焦,每一次细微的抽搐都像抽打在兰堂紧绷的神经上。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艾尔那飞速流逝的生命力!
然而,就在这灭顶的恐慌即将吞噬理智的刹那——
“嗡——!”
口袋深处,那枚沉寂片刻的金属环,如同被这摊牌的言辞彻底激怒,猛地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尖锐、更濒死般的震颤!
不再是物理层面的震动,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灵魂尖啸,带着金属濒临极限的哀鸣与冰冷的警告,狠狠穿透衣料,直抵兰堂的骨髓,也清晰地传递到艾尔紧贴着他的身体上。
冰冷的环体仿佛瞬间烧成了烙铁,灼痛感尖锐地刺醒了兰堂被恐惧麻痹的神经。
“控制器!”
这个词如同惊雷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这不是饰品,不是累赘,这环是艾尔生命的一部分,是维系他存在的关键控制器,是绝不能暴露、更遑论交予他人的核心秘密!
尤其是眼前这个自称为森鸥外的男人!
那簇新白墙上刺目的弹孔,爱丽丝身上非人的精密感,以及此刻那双暗紫色眼眸中毫不掩饰的、如同解剖刀般精准锁定他口袋的锐利目光……
这一切都散发着极度危险的气息都在表明,他不是医生,是潜伏在废墟里的猎手!
交出金属环?无异于将艾尔重新推回深渊!
森鸥外脸上最后一丝职业性的温和假面彻底剥落,暗紫色的瞳孔紧锁着兰堂因金属环剧震而无法抑制颤抖的口袋,那细微的布料波动在死寂中如同惊涛骇浪。
空气被抽成真空,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兰堂没有回答,惊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被更冰冷、更坚硬的东西取代。
一种被触碰到绝对禁区的、源自灵魂本能的警觉与凛然杀意。
失忆的迷雾无法掩盖身体深处沉睡的力量印记。超越者的本能,在此刻被这致命的威胁彻底唤醒。
他搂紧艾尔的手臂肌肉贲张如钢铁,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那不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力量在体内奔涌、蓄势待发的征兆。
冷汗沿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滑落,滴在艾尔冰冷的银发上,瞬间蒸发。
兰堂缓缓抬起头,深绿色的眼眸不再有丝毫迷茫或恳求,只剩下冰冷的审视与一种居高临下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压迫感。
那眼神,让森鸥外搭在听诊器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特殊体质。”兰堂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质感,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沙哑干涩。
他直接无视了森鸥外关于“共鸣”的暗示,将话题牢牢钉在艾尔的体温上,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如同在宣判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低温是她的常态。离开这里,我自有办法。” 同时,兰堂抱着艾尔,身体微微前倾,重心下沉,如同即将扑击的猎豹,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场以他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诊室内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度。
兰堂不再掩饰自己的异常,也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息:谈判可以,但以我的条件为准。交出金属环?绝无可能。
森鸥外暗紫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光,如同黑夜中瞄准镜的反光一闪而逝。
兰堂气势的陡然转变印证了他最核心的猜测——这绝非一个普通的、带着患病妹妹的底层员工。
那股骤然降临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压迫感,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非人的特质。
这个明显不是亚裔面孔的青年,身体里沉睡的猛兽,被彻底惊醒了。
“常态?”森鸥外嘴角那丝极淡的弧度变得更深,也更冷冽,像刀锋划开的伤口。
“低于人体核心温度近5摄氏度的‘常态’?先生,您在挑战医学常识。这种温度下,细胞代谢近乎停滞,神经传导严重受阻,肌肉持续痉挛,意识必然模糊甚至丧失……”
森鸥外的目光扫过在兰堂怀里痛苦痉挛的艾尔,语速平稳却字字如刀,“您所谓的‘自有办法’,是指眼睁睁看着她在这种状态下,生命力被持续消耗,最终走向不可逆转的衰竭吗?”
他向前踏出极其微小的一步,动作优雅而充满威胁,巧妙地维持着与兰堂之间那个既在安全距离边缘、又能施加最大心理压力的位置。
“我理解您保护‘妹妹’的心情,但拒绝必要的医疗干预,等同于另一种形式的伤害。尤其是在……”什欧文的视线再次精准地投向兰堂的口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般的危险。
“那个‘东西’似乎正在加速这一过程的时候。它的每一次‘共鸣’,都在撕扯她脆弱不堪的生命线。您比我更清楚,对吗?”
兰堂的下颌线绷紧如刀削。森鸥外的话像毒蛇,精准地咬在他最深的恐惧上。
他当然能感觉到!金属环每一次疯狂的震颤,都像在艾尔濒临熄灭的生命之火上泼洒冰水,那传递过来的、灵魂层面的撕裂感清晰得令人发狂!
但兰堂更清楚,一旦暴露金属环,艾尔可能面临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落入某个未知势力的掌控,重新成为实验台上的标本。
兰堂深绿色的眼眸死死锁住森鸥外,里面翻涌着风暴般的挣扎与决绝。
“你能做什么?”兰堂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在不触碰她、不刺激她、不探究你无权知晓的东西的前提下?”
兰堂将森鸥外逼到了墙角。不暴露金属环,不提供信息,只要求结果。
这是他的底线,也是他作为守护者最后的、孤注一掷的谈判筹码。
同时,兰堂全身的肌肉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眼角的余光锁定了门口的位置,也锁定了角落里抱着彩虹注射器玩具、看似天真却气息诡异的爱丽丝。
前身作为超越者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小女孩,绝不简单。
一旦动手,他必须以雷霆之势控制局面,首要目标不是击败森鸥外,而是确保艾尔绝对安全并撤离。
爱丽丝,是最大的变数。
森鸥外沉默了片刻。
兰堂展现出的强硬姿态和那深不可测的危险气息,超出了他最初的预估。
那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目光,让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试图触碰那个口袋或者强迫检查艾尔,下一秒面临的将是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恐怖反击。
森鸥外紫眸中的锐利光芒流转,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快速权衡着风险和可能的收益。
“维持。”森鸥外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但那份温和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事务性的陈述。
“在无法根除低温诱因和‘共鸣’源的前提下,我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维持她的生命体征,减缓消耗。稳定她的神经系统,缓解痉挛带来的痛苦,补充基础能量,防止因低温导致的器官功能进一步恶化。”
他一边说,一边极其缓慢地从白大褂口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密封的银色小盒子,动作坦荡地展示给兰堂看。
“这是高浓度的稳定型能量补充剂,口服,通过黏膜快速吸收,无需注射。还有特制的神经镇定喷雾,同样非接触式使用,通过呼吸道起效,剂量极微,副作用可控。它们能让她暂时好受些,争取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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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暗紫色的眼睛直视兰堂,“但我要提醒您,先生,这只是‘止痛药’,治标不治本。那个‘东西’的‘共鸣’不停止,她的核心温度无法回升,生命力会持续流失。我的‘维持’,是在与死神赛跑,而您,掌握着发令枪。”
他将那个银色小盒轻轻放在两人中间的小圆桌上,如同放下一个赌注。
“选择权在您。接受我的‘维持’,或者带着她离开,赌您‘自有办法’的胜算。不过……”
森鸥外的目光扫过艾尔因痉挛而微微抽搐的小脸,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陈述,“以她目前的状态,恐怕撑不过离开镭钵街的范围。您口袋里的‘东西’,似乎已经……越来越‘兴奋’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兰堂口袋里的金属环猛地爆发出一次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尖锐震颤!那震动如此剧烈,甚至让兰堂的身体都跟着轻微一晃。
怀中的艾尔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濒死的呜咽,铂金色的瞳孔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彩,小小的身体软了下去,只剩下无意识的、微弱的抽搐。
兰堂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艾尔的生命之火,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
而那个该死的金属环,就是抽走柴薪的无形之手!
时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森鸥外的“维持”方案,虽然充满了未知的风险和对方潜在的图谋,但却是眼前唯一能抓住的、可能为艾尔续命的稻草!
森鸥外精准地捏住了他的命门——他无法在带着艾尔安全撤离的同时,还能确保艾尔不会在途中因低温和金属环的折磨而彻底崩溃。
深绿色的眼眸中,激烈的天人交战如同风暴肆虐。
保护艾尔的秘密?还是抓住这可能的救命稻草?
前者是原则,后者是艾尔眼下岌岌可危的生命!
兰堂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利剑刺向森鸥外,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孤狼般的决绝与警告:“用你的药。现在。”
“但记住,”他的视线扫过桌上的银盒,又死死盯住森鸥外的眼睛,超越者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连爱丽丝怀里的彩虹注射器玩具都似乎黯淡了一瞬,“如果她有任何‘意外’……或者你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兰堂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话语中蕴含的、足以将整间诊所连同这片废墟都彻底抹平的恐怖威胁,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冻结了森鸥外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
暗紫色的瞳孔深处,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面对绝对力量碾压时的凝重。他缓缓点了点头,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
“爱丽丝——”
森鸥外没有再看兰堂,声音低沉地唤道。
金发的小女孩立刻像一只轻盈的蝴蝶,无声地飘了过来,澄澈的蓝眼睛此刻没有好奇,只有一种非人的、绝对的专注。
她从森鸥外手中接过那个银色小盒,动作流畅而精准地打开,露出里面两支小巧的喷雾剂和一支封装在透明软管中的淡金色凝胶状物质。
“神经稳定喷雾,鼻腔吸入。能量凝胶,口腔黏膜吸收。”森鸥外简洁地指示,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兰堂那如同随时可能爆发的活火山般的身影。
“动作,要轻,要快。”
爱丽丝点点头,拿着那支极其微小的神经稳定喷雾剂,像靠近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般,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靠近兰堂怀里的艾尔。
她澄澈的蓝眼睛专注地观察着艾尔的面部,寻找着最合适的角度。
兰堂全身的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深绿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爱丽丝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如同最苛刻的监工,又如同守护珍宝的恶龙。
整个诊疗室B的空气凝固到了极点,只剩下金属环那持续不断、如同丧钟般低沉而尖锐的嗡鸣,以及艾尔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痛苦喘息。
爱丽丝的手指,终于按下了喷雾剂的按钮。
11. Chapter 11
Chapter 11
爱丽丝纤细的手指按下了喷雾剂的按钮。
细微的气流扰动声中,一缕带着薄荷与草药气息的冰凉雾气,精准地覆盖在艾尔翕动的鼻翼。
时间在兰堂紧绷的神经上拉长。
深绿色的瞳孔收缩如针尖,超越者的感知提升到极限——他捕捉到雾气中陌生的化学气息,以及怀中艾尔状态最细微的变动。
嗤——!
艾尔的身体在雾气触及的瞬间,猛地反弓!
铂金色的瞳孔骤然放大,恐惧的狂澜尚未掀起,一股冰冷、混乱、带着强烈排斥意味的无形力场骤然从他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那不是痛苦,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侵入性异物的极致抗拒!
空气中无形的涟漪荡开,诊室内惨白的灯光诡异地闪烁了一下,角落绿萝的叶片无风自动,发出簌簌的轻响。
爱丽丝澄澈的蓝眼深处,数据流般的微光剧烈闪烁,她纤细的手指甚至被这股无形的力量推得微微后撤了半分。
“艾尔!”兰堂的心沉到谷底。
无效!而且引发了更强烈的排斥反应!他不懂什么原理,他只看到这药如同毒药,在加剧艾尔的痛苦!
与此同时——
“嗡——”
口袋里的金属环如同被这爆发的排斥力场彻底激怒,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尖啸。
冰冷的环体瞬间滚烫如烙铁,一股更庞大、更混乱、带着毁灭性镇压意味的能量洪流,如同决堤的冰河,从金属环中狂涌而出,狠狠撞向艾尔爆发出的力场。
“砰!”
一声沉闷的、并非物理层面的撞击巨响在兰堂的感知中炸开!
他闷哼一声,前身作为空间超越者的体魄本就不强,此刻更是感受到了实质性的冲击,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
怀中的艾尔发出一声微不可闻、却仿佛灵魂被撕裂般的抽息。他那爆发的排斥力场如同脆弱的玻璃,被金属环狂暴的能量瞬间碾碎、吞噬。
铂金色的瞳孔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空洞的灰败。
小小的身体软了下去,不再痉挛,却像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玩偶,生命力如同沙漏中的细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流逝。
体温在那金属环胜利般的尖啸中,向着更深的冰点滑落。
镇压。
那该死的环正在用更暴力的方式强行压制艾尔的反抗,代价是加速燃烧他最后的生命之火。
“林太郎!”爱丽丝的惊呼第一次失去了伪装的童稚,带着真实的惊诧。
她手中的喷雾剂悬在半空,澄澈的蓝眼死死锁定艾尔身上那两股冲突又同源、正疯狂消耗其生命力的恐怖能量流。
她能“看”到数据层面的崩溃曲线正在断崖式下跌,一种生命系统即将彻底解体的警报在她核心逻辑中尖锐鸣响。
森鸥外脸上的最后一丝伪装彻底消失,暗紫色的瞳孔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艾尔濒死的灰败和兰堂眼中翻涌的、即将毁灭一切的暴怒与绝望。
他搭在听诊器上的手指松开,双手缓缓垂落身侧,姿态却从“医生”瞬间切换为“棋手”。
他看不懂艾尔力场的本质,但他看得懂结果——
他的药成了致命的催化剂,引爆了更剧烈的冲突,加速了崩溃!更关键的是,爱丽丝核心数据库里关于生命体征急速衰竭的警报模型,正在发出最高级别的红色预警。
“看来……”森鸥外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基于冰冷观测和逻辑推演的锐利,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兰堂濒临崩溃的神经节点上,“常规手段,对令妹体内那两股……‘特殊的力量’而言,是致命的引信。”
他用“特殊的力量”这个模糊但更符合当前认知的描述,避开了无法理解的根源。“它们在她体内激烈交战,我的药无意间成了战场上的导火索。”
森鸥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剖开兰堂的防御,直指那震颤的口袋核心,“而你口袋里那东西,是其中一方,并且……正在用最粗暴的方式赢得这场战争,代价是彻底摧毁承载它们的容器——她本身。” 他陈述的是现象,是可观测的能量冲突和生命体征的崩塌。
兰堂的血液几乎冻结。
因为森鸥外的话剥开了最残酷的真相:那环不是帮手,是正在杀死艾尔的凶手!它在用艾尔的生命作为燃料,强行镇压他自身的反抗!
“最优解。”森鸥外向前踏出极其微小、却充满压迫性的一步,声音带着冰冷的效率与不容置疑的结论性,“中止那东西的‘共鸣’,是唯一可能中断当前恶性循环、为她争取一线生机的途径。”
森鸥外不再说“停止”,而是用了更谨慎的“中止”,回避了“如何操作”这个他无法解答的问题。
他的目光扫过艾尔灰败的脸,又极快地瞥了一眼爱丽丝——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这细微的交流传递的信息是:基于爱丽丝的生命体征监测模型,当前衰竭速度已突破临界阈值,系统崩溃在即,任何干预的窗口期都极其短暂且效果难料。
“机会渺茫,时间紧迫。”森鸥外补充道,语气如同宣读一份残酷的实验报告。
“她的生命系统正在经历指数级崩解。任何有效干预,都必须立刻开始。”
森鸥外没有给出具体的“三分钟”或“五分钟”,这种精确数字在此刻既无依据也显得轻率。
他用“机会渺茫”、“时间紧迫”、“指数级崩解”、“立刻开始”这些词语,勾勒出一个冰冷、绝望却基于可观测数据的紧迫图景——一个正在飞速关闭的窗口。
他将唯一可尝试的行动方向,也就是尝试中止金属环的共鸣这个,如同最后一把可能生锈的钥匙,抛给了在悬崖边缘的兰堂。
这是基于现象推导出的唯一逻辑出口,至于出口后是生路还是更深的悬崖,他无法保证,也无意掩饰。
兰堂的呼吸停滞了,中止共鸣?兰堂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那环就像一个冰冷的、只懂得索取和毁灭的活物寄生在他身上。艾尔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森鸥外描绘的“指数级崩解”如同无形的绞索在收紧。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几乎窒息。
毁掉它?这念头再次疯狂涌现,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毁掉它,艾尔会不会立刻……?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绝望顶点,兰堂深绿色的眼眸深处,那因超越者本能而凝聚的冰冷锐利,被一种更深沉、更不顾一切的疯狂所取代。
他不再看森鸥外,不再看爱丽丝,所有的意志都灌注到怀中那正在飞速消逝的冰冷小身体上。
恐惧像冰水浇透骨髓——对那未知金属环的恐惧,对眼前这诡异医生和女孩的恐惧,对自身即将被这无底深渊吞噬的恐惧!
一个声音在脑中尖叫:丢下他!趁现在离开!这根本不是你该背负的!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但目光触及怀中那张灰败、冰冷、正飞速失去最后一点生气的小脸……垃圾堆里那蜷缩的银白色身影闪过脑海……那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抓着他衣襟的力道……
一种尖锐的、近乎生理性的不忍和愤怒猛地冲垮了自保的堤坝!
“不!不能这样!”
这念头并非出于深厚的爱,而是源于一种更原始、更蛮横的拒绝——
拒绝眼睁睁看着一个被自己带离阴影的生命,再次在眼前坠入永恒的黑暗。
拒绝这该死的、冰冷的命运又一次夺走他触手可及的……某种东西!
兰堂自己也无法定义那是什么,是责任?是怜悯?还是失忆者绝望中抓住的一缕微光?
所有的理智、算计、恐惧,在这灭顶的绝望和汹涌的不甘面前,被碾得粉碎。
兰堂猛地低下头,嘴唇近乎粗暴地贴近艾尔冰凉的、被冷汗浸湿的额角,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最笨拙的嘶吼,将全部混乱而炽烈的意念,混杂着命令、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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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和最深沉的恐惧,狠狠贯注进去:
“停下!艾尔!让它停下!”
“为了你自己!停下它!”
“求你了……停下!活下去!”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不知道艾尔能否“听”到,这甚至不是策略,只是溺水者在沉没前,用尽最后力气抓住身边漂浮物的本能。
他的手臂死死箍紧艾尔冰冷的小身体,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热量和那狂乱的意念一起,蛮横地、绝望地塞进那飞速流逝的生命空洞里。
时间,在无声的呐喊和金属环持续的、如同嘲弄般的尖啸中,冷酷地滴答作响……
“嗡……滋——”
就在兰堂的灵魂呐喊达到顶点,绝望几乎将他吞噬的瞬间——
那持续不断的、尖锐刺耳的金属环震颤声,极其突兀地**发生了一丝变化。
并非停止,而是频率猛地一滞。
仿佛高速旋转的砂轮被什么东西强行卡顿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短暂、却异常刺耳的滋啦声。
紧接着,那令人牙酸的尖啸音量骤降,虽然仍在嗡鸣,但频率变得极其紊乱,如同失去了动力的、即将散架的机器,发出断断续续、时高时低的杂音。
这变化如此微小,却又如此惊心动魄。
兰堂的身体猛地一僵,深绿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感觉到了,那来自口袋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共鸣冲击力,瞬间减弱了大半!
虽然那紊乱的杂音依旧带来不适,但比起之前那种灵魂都要被震碎的痛苦,已是天壤之别。
怀中的艾尔,似乎也在这突兀的变化中受到了某种冲击。
那空洞灰败的瞳孔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深潭里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一直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极其艰难地加深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得可怜,却不再是滑向彻底沉寂的直线。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那低得可怕的体温,下降的趋势竟然……极其微弱地……停滞了那么一瞬。
有效?!
兰堂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
这笨拙的、绝望的灵魂呐喊……竟然真的撼动了那个冰冷的、只知道毁灭的金属环?!
森鸥外一直如同寒潭般平静的暗紫色瞳孔,在金属环声音骤变、艾尔呼吸和体温出现那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异常停滞的刹那,猛地收缩如针尖!
爱丽丝澄澈的蓝眼睛里,数据流如同瀑布般疯狂刷过,最终定格在一个从深红警报区微微反弹了一线的数值上!
有反应!
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再次熄灭,但这确凿无疑的、违背了之前崩溃曲线的异常反馈,
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粒火星,瞬间点燃了森鸥外眼中沉寂的计算火焰!
“爱丽丝!”森鸥外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绝对的平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能量凝胶!快!口腔黏膜!就是现在!”
他不再等待,不再试探。这突如其来的、超出所有逻辑模型的微弱转机,就是唯一可能撬动死局的杠杆!
最优解立刻调整——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窗口,强行注入能量,为那微弱的火苗续上一口气!
爱丽丝如同金色的闪电,早已在森鸥外开口前就扑向了桌上的银色小盒。
那支封装着淡金色凝胶的软管被她精准地拿起、开封,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她无视了兰堂依旧紧绷的防御姿态,澄澈的蓝眼只锁定艾尔微微张开的、失去血色的嘴唇。
细小的手指捏着软管,将一滴晶莹的、散发着微弱暖意的凝胶,精准无比地滴落在艾尔冰冷的口腔黏膜上!
兰堂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但那滴凝胶已经落下。
他只能死死盯着艾尔的反应,全身的力量蓄势待发,深绿色的眼眸里燃烧着最后的希望与更深的恐惧。
那滴淡金色的凝胶,如同落入冰原的星火,接触艾尔冰冷黏膜的瞬间……
12.Chapter 12
Chapter 12
那滴淡金色的凝胶,如同落入冰原的星火,接触艾尔冰冷口腔黏膜的瞬间——
“滋……”
一声极其细微、仿佛电流短路的轻响。
艾尔那灰败、毫无生气的身体突然一颤!
并非排斥性的痉挛,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核心的激灵,如同沉睡的电路被强行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电流。
他那双空洞的铂金色瞳孔骤然收缩,随即又猛地扩散,灰翳之中,竟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如同被强光刺痛般的银芒!
随即,那点异彩迅速熄灭,瞳孔重新陷入茫然,但似乎……不再像之前那般死寂的灰败。
更显著的变化是体温。
那原本如同滑向绝对零度、令人绝望的冰冷曲线,在凝胶接触的刹那,极其艰难地、无比微弱地……
向上波动了一下!
虽然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并且很快又开始了缓慢下滑,但这短暂的停滞和微弱的回升,如同在无尽黑夜中点亮了一颗随时会熄灭的星火,其意义远大于数值本身。
“生命体征……微弱回升!能量吸收……异常!但……有效!”
爱丽丝澄澈的蓝眼中,瀑布般的数据流瞬间刷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叹,她语速极快地报出冰冷的结论,每一个字都敲在紧绷的空气中。
兰堂死死盯着艾尔的脸,深绿色的眼眸几乎要燃烧起来。
他感觉到了!怀中那冰冷的小身体,似乎从凝胶落下的地方,极其微弱地汲取到了一丝暖意,虽然这暖意转瞬即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但确确实实存在过!
那滴凝胶,真的为艾尔几乎枯竭的生命之火,续上了极其短暂的一口气!
“继续!”森鸥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暗紫色的瞳孔紧锁着爱丽丝的动作,如同最精准的指挥官,“维持最低安全剂量!注意黏膜耐受度!”
爱丽丝没有丝毫犹豫,细小的手指稳如磐石,又极其精准地滴下了第二滴、第三滴淡金色的凝胶。
每一次滴落,艾尔的身体都会产生那细微的激灵和瞳孔的短暂异变,体温曲线也随之出现微弱的、短暂的向上波动。
金属环那紊乱的杂音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在凝胶生效的瞬间,会短暂地变得更加混乱,仿佛内部正在发生某种激烈的冲突。
有效!但极其勉强,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
兰堂的手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他全部的意志都用来感知艾尔那微弱到极点的生命回应,如同守护着风中之烛。
每一次体温的微弱波动,每一次呼吸的艰难加深,都让他心脏狂跳,又随即被更深的忧虑淹没——这脆弱的平衡,能维持多久?
时间在紧张的滴注和无声的祈祷中缓慢流逝。
当第五滴凝胶落下后,艾尔的身体反应开始减弱,体温的微弱回升也变得几乎难以察觉,再次开始了缓慢但坚定的下滑。
金属环的杂音重新占据了主导,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逐渐稳定的趋势。
“极限了。”爱丽丝的声音带着一丝遗憾的冰冷,停止了动作,“黏膜吸收饱和度达到临界,再继续无效且可能引发局部排斥。能量补充……约等于维持基础代谢5-7分钟。体温……仍在不可逆缓慢流失。”
她报出的数字冷酷地宣告着暂时性干预的终点。
诊疗室B再次陷入一片沉重的死寂,暖气嘶嘶作响,却驱不散弥漫的冰冷绝望。
艾尔躺在兰堂怀里,呼吸微弱但平稳了许多,体温虽然依旧远低于常人,但似乎暂时稳定在了一个略高于之前谷底的极低水平线上。
那空洞的灰败感减轻了少许,但依旧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他像一件被强行粘合起来的、布满裂痕的珍贵瓷器,暂时脱离了崩解的边缘,却随时可能再次粉碎。
兰堂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疲惫和后怕。
他低头看着艾尔苍白的小脸,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更沉重的责任,沉沉地压在心口。
他还活着,尽管只是暂时。
但这暂时的安宁,是用什么换来的?这个诊所,这个医生,这个诡异的小女孩……他们知道了艾尔的异常,看到了金属环的反应!这份“暂时”的代价,会是什么?
森鸥外一直沉默地观察着,如同蛰伏的猛兽。
此刻,他缓缓上前一步,动作恢复了之前的优雅从容,但那双暗紫色的眼眸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锐利、深沉,如同淬炼过的寒冰。
他不再看艾尔,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牢牢锁定了兰堂。
“先生,”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兰堂刚刚经历生死煎熬、心神未定的神经上,“我们该谈谈了。关于您……以及这位……特殊的小淑女,眼下的处境。”
兰堂猛地抬起头,深绿色的眼眸中瞬间凝聚起警惕的寒冰。保护艾尔的姿态再次本能地强化。
对方没有称呼他的名字,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但也意味着对方确实在观察、在评估,而非早已掌握情报。
森鸥外仿佛没看到他的戒备,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同在陈述一个基于观察的推演:“一位明显非亚裔、却能在Port Mafia底层安然存在的先生。一个身负无法解释的低温症、体内蕴藏着恐怖能量冲突、且被一个诡异金属环‘纠缠’着的孩子。你们出现在远离Port Mafia势力核心的镭钵街边缘,带着显而易见的……隐匿意图。”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隐匿意图”这个词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更关键的是,就在刚才,这里爆发了一场足以引起某些‘特殊’存在注意的能量冲突。虽然短暂,但波动足够……醒目。”
他森鸥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窗外废墟的阴影。
兰堂的心猛地一沉,对方虽然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但观察力惊人。
点破了他和艾尔试图隐藏行踪的事实,更可怕的是指出了刚才的能量冲突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这确实是最大的隐患。
藤野和真只能掩护他翘班,但掩盖不了在镭钵街边缘爆发的异能级能量波动。如果被Port Mafia的异能特务部门或者更麻烦的家伙注意到……后果不堪设想!
“Port Mafia的纪律性,想必您比我更清楚。”森鸥外向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悄然弥漫,“一个底层成员带着一个如此‘特殊’的孩子长时间失踪,即使有同伴掩护,也迟早会引起不必要的‘关心’。更何况,这位小淑女的状态……”
森鸥外的目光扫过艾尔,“经不起任何颠簸和惊吓。下一次‘崩溃’,可能就没有今天这样的运气了。你们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稳定且能提供必要庇护的环境,让她‘稳定’下来。而我这里……”
他摊开手,示意了一下这间看似普通却处处透着诡异的诊疗室,“虽然简陋,但足够隐蔽,暂时。”
兰堂的下颌线忍不住绷紧,虽然森鸥外的话像冰冷的针,但是却精准地刺中了他最深的忧虑——艾尔的脆弱状态和暴露的风险!
对方没有威胁,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他和艾尔无处可去,且危机四伏。
这个诊所,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能的避风港。但……代价呢?
“你想要什么?”兰堂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戒备和疲惫。
他不再兜圈子,直接问出了核心问题。
保护艾尔需要资源,需要安全,而对方显然不是慈善家。
森鸥外暗紫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光,如同精密的齿轮终于咬合。
他等的就是这个问题。
“很简单。”森鸥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我需要你的一份‘承诺’。一份在必要时,为我出手一次的‘承诺’。”
兰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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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孔骤然收缩!出手一次?!这范围太广,太模糊了!以对方展现出的洞察力和这诊所的诡异,他要求的“出手”,绝不可能是简单的打手工作!
“目标?性质?”兰堂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带着警惕。
“目标,暂时无法告知。性质……”森鸥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深不可测的弧度,“将在我需要的时候,由我定义。但我可以保证,不会违背你的核心底线,也不会危及你和你‘妹妹’的生存。并且,这次‘出手’,将会在一个恰当的时机,一个足以彻底解决你们后顾之忧、让你们获得真正‘自由’的时机之后。”
森鸥外没有提出自己的明确目标,那对他来说是远超当前关系和信任度的巨大野心,他需要的是兰堂这个极具潜力的“人形兵器”使用权,而非暴露自己最终的目标!
“空头支票!”兰堂几乎是立刻反驳,深绿色的眼眸里燃起怒火和警惕,“一个无法预知的目标和性质,一个由你定义的‘时机’!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你现在别无选择。”森鸥外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出鞘的手术刀,“也凭我刚刚确实为你的‘妹妹’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更凭……”
他的目光扫过窗外废墟的阴影,意有所指,“……你无法承担暴露的代价。Port Mafia的追查或许不是迫在眉睫,但刚才的能量波动,就像在黑暗森林里点亮的火把。你猜,是Port Mafia的异能特务先找到你们,还是其他对‘特殊能量源’更感兴趣的势力?”
兰堂的呼吸一窒。森鸥外的话如同冰冷的枷锁,牢牢套住了他。对方捏住了他的命脉——艾尔的脆弱和暴露的风险!
他确实别无选择!拒绝,意味着带着艾尔离开这个暂时的庇护所,暴露在未知的危险中,以艾尔目前的状态,几乎是死路一条。
接受……则意味着将自己的力量抵押给一个深不可测、意图不明的危险人物。
他的目光落在怀中艾尔苍白脆弱的小脸上。那微弱的呼吸,那冰冷的体温……都是为了保护这个谜一样的孩子。
为了这一线生机……
深绿色的眼眸中,激烈的挣扎如同风暴。
最终,那风暴被一种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决绝所取代。
他抬起头,直视森鸥外那双深不可测的紫眸,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西伯利亚冻原上吹过的寒风:“我答应你。一次出手。”
“但记住,”兰堂的眼神很冷,他下意识地将超越者的威压再次凝聚,“如果这次‘出手’危及艾尔,或者你事后试图以任何方式威胁、泄露关于他的信息……”
兰堂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话语中蕴含的、足以让这间诊所连同其主人一起化为宇宙尘埃的恐怖意志,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弥漫了整个诊疗室。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森鸥外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被威胁的不悦,反而露出一丝棋局落子后的、深沉的满意。
他伸出手,并非握手,而是指向诊疗室后方一个更隐蔽的、被厚重帘幕遮挡的入口。
“那么,兰堂先生,”他第一次使用了这个称呼,“请带令妹移步后面的静养室。那里更安全,也更安静。爱丽丝会提供必要的监测和基础护理。”
森鸥外顿了顿,补充道,“作为‘承诺’的诚意,在你们停留期间,诊所会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庇护和资源。包括……”他的目光扫过艾尔,“……尝试寻找更有效的‘稳定’方案。”
一场以脆弱生命为质、以未来承诺为锁的交易,在这弥漫着消毒水味和血腥锈气的废墟诊所里,无声地达成。
兰堂抱起艾尔,如同抱着一个易碎的承诺,走向那幽深的帘幕之后。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踏在看不见的荆棘之上。他知道,自己刚刚为艾尔争取到了喘息之机,却也亲手为自己和这个谜一样的孩子,套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未来的道路,在黑暗中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13.Chapter 13
Chapter 13
厚重的帘幕在身后落下,隔绝了诊疗室刺眼的白光与森鸥外审视的目光。
静养室陷入一片柔和的昏黄,壁灯的光晕像融化的琥珀,包裹着狭小的空间。空气里陈旧木头与干草的气息,竟奇异地冲淡了消毒水的冰冷。
兰堂将艾尔小心翼翼地放在铺着洁白床单的窄床上,动作轻缓得像安置初雪。
艾尔闭着眼,呼吸微弱却平稳,苍白的小脸在暖光下近乎透明,仿佛月光凝成的薄瓷。
指尖传来的体温依旧低得惊心,但至少……他还在呼吸。
兰堂拖过椅子坐下,深绿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锁在艾尔脸上。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一丝,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
这不仅是身体的透支,更是灵魂深处历经巨震后的虚脱。
与森鸥外那场冰冷的交易,像一枚烧红的烙印刻在心头:一次无法预知的“出手”,换来了这方寸之地的喘息。
值得吗?他不敢想。
他只知道,此刻,艾尔冰冷的小手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
这就够了。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艾尔微弱的呼吸声,成了这方小小世界里唯一的韵律。
兰堂的目光描摹着他安静的睡颜:银色的睫毛像覆着霜雪的蝶翼,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鼻梁小巧挺直,嘴唇苍白干裂,却意外地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柔软弧度。
纸箱子里那个蜷缩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影子,与眼前这张沉睡的面孔重叠。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暖意悄然漫上心头,压过了交易带来的沉重。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背负的责任,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脆弱又安静的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门帘被无声地掀开一条缝。
爱丽丝小小的身影探进来,像一只闯入秘密花园的金色小鸟。她换下了护士裙,穿着简单的蓝色连衣裙,怀里小心翼翼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碗。
暖黄的灯光给爱丽丝金色的卷发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笨蛋林太郎让送来的。”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不情愿的嘟囔,但动作却异常轻柔,将碗稳稳放在小木桌上。
浓郁的米香瞬间在狭小的空间弥散开来,带着人间烟火特有的暖意。
“白粥,温的,没放别的。”爱丽丝指了指床上沉睡的艾尔,澄澈的蓝眼飞快地扫过兰堂紧绷的侧脸,又迅速垂下,补充道:“还有,林太郎说,窗户别开,外面有老鼠在找奶酪。”
话音未落,她已经像受惊的小鹿般缩了回去,帘幕轻晃,留下满室米香和一句带着寒意的警告。
“老鼠”……
兰堂的心骤然收紧,本能地望向紧闭的窗,无形的威胁如同阴影笼罩。
但很快,他的视线被桌上的白粥拉回。那碗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几乎化开,浓稠温润,散发着朴实的暖香。
这是艾尔来到他身边后,除了冷水,第一次可能接触到的人间烟火。
他看着艾尔苍白干裂的嘴唇,心头涌起一阵迟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他能接受吗?这微弱的暖意,能否被那冰冷的身体接纳?
兰堂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疑虑。
他端起碗,白瓷的温热透过掌心,奇异地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拿起小木勺,舀起浅浅一勺近乎透明的米汤。他俯下身,靠近艾尔的脸颊。温热的米香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过艾尔冰冷的皮肤。
奇迹发生了。
艾尔长长的银色睫毛,如同被微风惊扰的蝶翼,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接着,那一直紧闭的眼睑,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铂金色的眼眸露了出来,不再是之前死寂的灰败,里面仿佛有极细碎的、微弱的星尘在缓缓旋转、流淌,倒映着壁灯昏黄的光晕。茫然,却带着一丝初醒般的懵懂。
“艾尔?”兰堂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得极轻,像怕惊碎一个易醒的梦,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和紧张,“喝一点?” 明知得不到回应,这呼唤更像是对自己的一种鼓励。
艾尔的目光没有焦点,涣散地对着天花板。
然而,当那勺温热的米汤靠近他干裂的唇边时,他那微弱得几乎断绝的呼吸,极其明显地停顿了一瞬,随即才恢复原有的节奏。
这不是恐惧的屏息,更像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吸引?仿佛他所有的感官,都在无声地捕捉、确认着这陌生的温暖气息。
兰堂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屏住呼吸,用勺尖最柔软的部分,极其轻柔地触碰艾尔的下唇,沾上一点点温热的米汤。
艾尔的身体没有任何抗拒或痉挛。
铂金色的瞳孔里,那些流转的星尘光芒,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旋转的轨迹清晰了一分,光芒也明亮了一丝!
希望像小小的火苗,在兰堂心底“噗”地燃起。他再次舀起一点米汤,更加小心、更加缓慢地喂进艾尔微微张开的唇缝里。温润的液体流入冰冷的口腔。
这一次,变化清晰可见!
艾尔那茫然涣散的瞳孔,忽的收缩了一下。
虽然依旧没有聚焦,但里面流转的星尘仿佛被瞬间点亮,迸发出短暂却璀璨的光华。
他那一直如同精致冰雕般毫无表情的小脸,喉结的位置,极其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一个微弱到极致,却真实无比的吞咽动作!
他咽下去了!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与心酸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兰堂的心防!他看着艾尔那张依旧苍白、却仿佛被这小小一口米汤注入了一丝活气的小脸,看着他喉间那艰难滚动的痕迹,一种从未有过的、笨拙而强烈的成就感,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怜惜,汹涌地淹没了疲惫与警惕。
冰冷的责任在这一刻被赋予了温度,变成了一种真实可触的联系——他给予的,艾尔接受了!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温热米汤!
所有的森鸥外,所有的交易,所有的“老鼠”威胁,都被兰堂抛到了脑后。
兰堂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脆弱的孩子,和手中这碗承载着微薄希望的白粥。
他忘记了疲惫,忘记了枷锁,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这小小的喂食仪式上。
兰堂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圣泉,一勺,一勺,又一勺……动作笨拙得近乎虔诚,却又专注得不可思议。每一次勺子的靠近,每一次米汤的流入,都伴随着艾尔瞳孔中星芒的明灭流转,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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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喉结那细微却坚定的艰难滚动。
这无声的互动,成了静养室里最动人的乐章。
他只喂了小半碗便停了下来,不敢贪多。
放下碗,用柔软的布巾,像擦拭稀世珍宝般,极其轻柔地拭去艾尔嘴角沾着的一点米汤痕迹。
艾尔的眼睛重新合上,呼吸似乎比之前更深沉、更安稳了一些。
兰堂凝视着他,似乎感觉到那冰冷的身体深处,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名状的暖意。
也许是错觉,但兰堂固执地相信那是真的。
重新坐回椅子,兰堂看着艾尔沉睡的侧脸,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忧虑和警惕依旧存在,但不再是唯一的主调。一种更柔软、更复杂的情绪悄然滋生——是怜惜,是初尝“被依赖”的笨拙暖意,是看着自己一点微小的努力得到回应的酸涩满足。
艾尔不再仅仅是“捡来的麻烦”,他是会吞咽米汤、会对温暖有反应、会在他掌心下微微蜷缩指尖的……一个真实的孩子。
兰堂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顿片刻,带着一丝犹豫和试探,最终极其轻柔地落了下去,拂开了艾尔额前被细汗黏住的一缕银发。
指腹接触到那冰凉光滑的皮肤,一种奇异的、微弱的麻痒感顺着指尖传来,并非金属环的干扰,更像是艾尔身体本身对触碰产生的一丝微弱回应?
兰堂的手指微微一颤,深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温柔的情绪所取代。
就在这时——
艾尔那只一直无力垂在身侧的、苍白的小手,指尖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勾动了一下。
动作小得如同蜻蜓点水,仿佛在梦中寻找着什么依托。
最终,那冰凉的、几乎没有力道的指尖,虚虚地、却无比精准地搭在了兰堂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背上。
那一点冰凉的触碰,轻得像一片雪花落下。
却像一颗滚烫的星子,骤然坠入兰堂沉寂已久的心湖。
“轰”的一声,并非巨响,而是灵魂深处无声的震颤。
一圈又一圈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涟漪,带着陌生的、酸涩的暖意,瞬间漾开,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阴霾与寒意。
他低头,怔怔地看着那只搭在自己手背上的小手。
那么小,那么苍白,那么冰冷,却又那么真实地存在着,带着一种无声的、原始的依赖。
艾尔依旧闭着眼,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但对兰堂而言,这微小的触碰,胜过千言万语。
冰冷的金属环在口袋深处沉默着,窗外的“老鼠”阴影暂时退去。
在这方被昏黄灯光和残余米香包裹的静室里,时间仿佛凝固。
兰堂没有抽回手,也没有更进一步。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那只冰冷的小手虚搭着自己,感受着掌心下那一点微弱却无比真实的连接。
昏黄的光线下,他守护的目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照出艾尔安静的睡颜,那目光里沉淀的东西,早已超越了沉重的责任,化作一种无声的誓言,只为掌心下这一点点冰冷的、却足以温暖整个世界的触碰。
羁绊的嫩芽,在这寂静的暖光里,无声而坚定地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