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娼门女侯》 第1章棺内重生 第1章棺内重生 大周 冬至日,刚过亥时,天色已经漆黑如墨。白天一场大雪过后,照的整个大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各行早已歇业,街上空无人烟。原本沉静的雪地上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动,一老一少两个短衣男子一前一后悄悄进了墓园。说是墓园,其实是乱葬岗而已,大多数的尸体都是随随便便地就地掩埋,连一卷席子都没有的也比比皆是。 “师傅,你说咱们会不会被人发现?”年轻人胆怯不已,悄悄问着老人。 “挖人坟墓又不是描画绣花,怕就别干!现在王家急着给儿子找个老婆,开价就是十两银子!你动作快点!”老人眯了眯眼睛,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句。 年轻人不敢抱怨,握紧了手里的铁锹,却又下意识地站住脚步抬头望向天空,黑压压的乌云沉沉笼罩,一丝的月色都瞧不见,陰风嗖嗖的刮着,手中的风灯忽明忽暗,似乎随时都可能熄灭,让人不由自主浑身发毛。 若不是这买卖一本万利,他才不会大半夜冒着风雪跑到这个鬼地方来! 一般的盗墓贼都是冲着达官贵人或豪门富户墓中的古董玉器而去,而这一老一少却反其道而行,不选择高门大户的家墓,反而不辞辛苦跑到这个极为破旧的无名墓园来。这全是因为大周贵族普遍迷信于风水,为了不让家族出现孤坟而影响家宅后代的昌盛,便千方百计地为未婚去世的子女配冥婚,所以这一老一少才会出现在这里,他们获得年轻的女性尸体后,将会冠上假籍贯和清白身世转手卖出,真正一本万利。 经验丰富的老人最先发现一个新墓,兴奋地道:“这个挖出来看看!” 年轻人不敢反抗师傅,一铁锹又一铁锹地挖下去,终于将墓挖开,里面没有棺材,只有一卷破草席,他壮着胆子去掀开草席,里面赫然躺着一个人。提了灯笼一瞧,这人头发一绺一绺结在一起披散着,满头满脸全是血,根本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却也能勉强看出是个身形娇小的女子。待看清她身上的衣服到处破损,触目惊心的都是可怕伤痕后,一阵血腥夹杂着恶臭险些熏得年轻男子当场吐出来。 在旁边蹲着抽水烟的老人瞪大眼睛,连连摇头:“这个不好!身上打成这个样子很难收拾,再找!” 年轻人叹了口气,胡 乱洒了两把土下去,立刻丢下这个墓,亦步亦趋地跟着老人另寻别处。 老人正低头捻着泥土,揣测埋下去的时辰,却突然听见素来胆小的徒弟惨叫一声,他忙不迭地回头低斥:“蠢东西,你想把人都叫来啊!” 年轻人惊恐地瞪着不远处,手上的风灯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另一只手连铁锹都拿不稳,一个劲儿地颤抖:“那边……那……” 老人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却见到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过来。 洁白的雪地上,这人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个又一个血脚印,触目惊心。她每走一步,身上就有血水渗出,各种新旧不一的伤口,混着黑红的污渍惨不忍睹,身上几乎没一个地方能看了。她走得摇摇晃晃,仿佛整个身躯都是僵硬的。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分明是从刚才被他们挖开的墓里爬出来的。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惊破天际,老人不顾一切地率先冲了出去:“鬼!鬼啊!” 年轻人像是被这一声惊醒,魂飞魄散地一把丢下铁锹,没命地跟在他师傅身后一起狂奔而逃,他们几乎用尽了这辈子吃奶的力气逃命,压根没有看到在他们飞奔而逃后,刚刚那个脚步蹒跚的“鬼魅”已经倒在了地上。 江 小楼勉强走了几步之后,再也无力支撑过于虚弱的身体,一下子栽倒在雪地上。 紧接着,她轻轻向那两个人奔逃的背影伸出手去,轻轻呢喃着:救救我,救救我……我还没有死啊…… 可惜那两个人过于恐惧,根本不会回头来仔细听她到底在说什么。 江 小楼浑身的衣物无比单薄,到处伤痕累累,一沾上冰冷的雪地,她几乎疼得无以复加。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眼睫,她扇扇睫毛,才发现是雪,下意识地抬起眼睛看天,只见点点雪花落下来。 强撑着的一点意识渐渐涣散。 蓦地,她想起七年前的一日,那时候她的父亲还在世,她依旧是江 家闺秀。父亲带着她来到至交 秦家,她第一次见到了秦家公子秦思。桃花林中,细雨飘飘,父亲亲自鼓琴、秦思持剑起舞,她且笑且看。多年过去,父亲音容笑貌早已模糊,但她依旧记得那首曲子的唱词……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她知道父亲特意选的曲子叫桃夭,年幼懵懂的她以为父亲是希望她像春日骄陽下桃花那样鲜艳、美丽,后来在大哥的打趣之下方才知晓,他是用桃树的枝叶茂盛、果实累累来比喻婚姻生活的幸福美满,一切都含着慈爱的父亲对女儿婚事的殷切期待。 父亲是要将她许嫁给秦思,纵然年纪小,她也不禁两颊飞红,目光躲闪,在夭夭桃实、灼灼花枝的衬托下,人若桃花,两相辉映,大哥见她害羞,扶着桃树笑得打跌,几乎惊落了一树桃花。 后来,灼灼的桃花仿佛是春天的火,渐渐燃起她莫名的相思,那少年在江 家走过许多回,既俊雅,又温 柔,每次相遇时,他微微一笑,就捉住了她的灵魂。 “他终有一日要来娶我。”她这样温 柔地等待,夏蝉唱完了,秋雁飞过了,终于听到订婚的确切消息。那一日,父亲和大哥的每一言她都隔窗听见了,心儿一如活蹦乱跳的小鹿,她几乎担心那心脏会不受控制地跳出来。 然而,父亲的身体却渐渐虚弱下去,终于一病不起,大哥江 晚风远行经商,不放心她一人在家,小心翼翼地将她托付给秦家,年仅十三岁的江 小楼带着十万两嫁妆成为秦府娇客。初始未来公婆慈爱,秦思呵护,她自以为找到今生依靠,竟在秦家落难之时傻得将十万两尽数交 出,解了秦家燃眉之急。待得秦思以一介商贾之子取得当朝探花郎,往来皆是达官贵人,她的世界一夕风云变色。 “大周名门相互联姻,都会有彼此利益上的联系,也会互相照拂和庇护,我虽是当朝探花,却也孤掌难鸣。若是迎娶名门之女,对我的仕途大有进益!”温 文尔雅的秦思一脸理所当然,“小楼,我未来的夫人将是御史千金,真正的名门淑女,当然我也不会弃你不顾,这秦府自会给你一席之地,让你今生有靠。” 第2章夜半惊魂 第2章夜半惊魂 天色还未亮,一辆马车走在大街上,马车的四角全都挂着牛角灯笼,红色的穗子垂挂下来,穗子下面各自吊着金铃铛,随着马车的行进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足以彰显主人身份的不凡。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唯独马车两旁的灯笼照亮了一尺方圆。车夫有条不紊地驾驶着,马蹄的回声在这静谧的时间格外空旷。 马车拐入一条长街,忽然,马儿受惊一般发出一声长嘶,车夫连忙勒紧缰绳。 马车骤然一停,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的谢连城蓦地睁开眼睛,旁边的青衣侍从怀安连忙探出头去:“外面怎么回事?” 车夫跳下了马车前去查看,稍过片刻惊得面无人色地跑过来:“大少……外头……外头有一具女尸!” 怀安吃了一惊,赶紧挑了帘子一咕噜滚下马车去,顺着车夫那颤抖的指尖望过去,果真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孤零零地趴在雪地上。怀安跟着谢连城到处走南闯北,胆子到底大一些,忙不迭跑近了,却被那年轻女子的惨状惊得呆住。 这……这个鬼样子,还像是个人吗?! “怀安,这女人是不是哪家跑出来的姬妾?怎么这个时辰在这里,要不要到处问问?”车夫试探着问道。 怀安被车夫这话气得小脸一红,瞬间炸毛:“你蠢啊,这事一看就蹊跷,这附近都是深宅大户,正经人家的姬妾又怎会死在街头?” “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边两人正在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嗓音,暗夜里听来,声音缓缓的,清澈而沉稳。 车夫一听如蒙大赦,连忙道:“大少,您来瞧瞧!这个女人不知道死了没有!” 谢连城迈步过去,怀安看了一眼他垂在地上的大髦,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谢连城看了他一眼,道:“无妨。”径直向那女子走了过去。 怀安一拍脑袋,赶回马车,取了灯笼照过来,彻底看清那人的瞬间谢连城皱起眉头。 这女子全身从头到脚都是伤痕,一动不动仿佛早已成了雕塑,谢连城走近去,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人,可闻一片寂静中微弱的呼吸声,她的衣衫边缘还在不断往下滴答着血迹,染得洁白的大地血污不堪。 一路拼死从墓园爬出来,江 小楼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眼看着真要就这样被白雪掩埋,突然听见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因为周围的环境是这样的安静,以至于那人的脚步声是如此的突出,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如此的轻微却如同鼓点打在她的心上。 有人来了!她的心脏在瞬间开始猛烈的跳动起来,那般不由自主。 勉力睁开双目,先是看到了一双纤尘不染的鞋子,随后她缓缓抬起眼睛。 年轻男子就站在了丈许之外的地方,那是一个极为俊美的男人,黑色的大氅,领口滚了一圈白狐毛,他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头上束着碧绿的玉冠,饱满的额头,浓密的眉毛,眼睛长长的,鼻梁高挺,下巴方正却偏偏有一道美人弧,唯独嘴唇略显苍白失色。 在烛火的映衬下,他那如同羊脂玉一般莹润洁白的面孔微微泛出明灭的光影。 “救救我……我……救……”江 小楼拼命地想要向他爬过去,可她的身躯仿佛已经冻僵了,一动也不能动。 这声音虚弱、无力,但却像锥子一样直锥进人心,是万千惨烈遭遇化作的请求,也是暗夜孤身被弃雪地的绝望,更是纤纤弱女被命运压迫的无力抗争,声音明明风一吹就散,可谢连城却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抑郁和悲愤。 她不想死,尽管浑身浴血,连个人形都看不出来,她还是不想死,那一刻的震撼让谢连城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 怀安虽然惊讶女尸居然还有气,却也皱眉:“少爷,咱们别管这个人了,现在这时辰出现在大街上的能有什么好女人,咱们何故平白管这等闲事,走吧走吧!”他焦躁不安地看了一眼天空又开始纷纷落下的大雪,心头十分担心。 车夫看着怀安,嗫嚅地嘟囔了一句:“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怀安恶狠狠地瞪圆了眼睛,呵斥道:“你懂什么!没看到这女人身上伤痕吗,说不准是从那等不干净的地方……” 他的话还未说完,却听见谢连城开了口:“怀安。” 怀安一震:“少爷。” “送她去最近的药馆。”谢连城不再看那女子,只身上了马车。 怀安十分不满少爷的多管闲事,可他却不敢多言,少爷的脾气他再了解不过,只要打定了主意绝无更改的。 低头看了这女子一眼,怀安不满地撇嘴:“真是好命!”说完,他便招呼车夫,将那年轻女子一起抬着上了马车。瞬间一股带着铁锈味道的腥气顺着夜风扑到他的脸上,怀安几乎要呕吐出来,只不敢惊动马车里的主人,扶着她在马车外头陪车夫一起靠着。 马车一路颠簸地来到了这条大街上最有名的医馆回春堂。 回春堂大半夜被一锭银子敲开了门,等大夫看到江 小楼那张灰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立刻吓了一跳:“这……这不是死了吗?” “还有气!你就开方子吧,能不能活下来看她自己的命!”怀安瓮声瓮气地道,把江 小楼扶着送上了床 榻。 看着这种可怖如同尸体一般的病人,大夫喉咙里干干的咽了咽,停了停,有些手足无措的望了望江 小楼白得吓人的脸,想着那诊金,终于下定决心般的抹了抹头上的汗,吩咐药童去拿药箱。 他自己瞧着满身是伤的江 小楼,左右为难的选了半天,最后才选定地方,拿了剪刀将一件血衣裁了开来。 怀安原本是不情愿救人的,可瞧见那露出的皮肤上豁着长长血口的伤处,也不免头皮发麻。这种德性还要坚持活下来,这女人真叫人震撼。 大夫在最初的犹豫之后已经恢复正常,他动作熟练地沾着水把已经沾粘上的血衣化开,又拿着药巾一点一点的轻压上去,把皮肉上的黑色血块一点点去了。 衣服和皮肉粘在一起,纵然大夫经验丰富却也非同一般的痛苦,江 小楼握紧了拳头、咬紧牙根一声不吭。 怀安瞪大了眼睛,只觉对这女子下手的人相当歹毒,几乎都是往死里整。场面血腥可怖,他到底忍不住赶紧又取了一锭银子出来塞给药童:“这个是我家公子给的药资……过几天我再来瞧瞧……先走了!”说完不等人开口,已经逃命似的挤出打开了一半儿的门板。 第3章奇货可居 第3章奇货可居 大夫上药的时候,江 小楼疼得浑身抽搐,身体随着呼吸剧烈的震动。 大夫心头一颤,正要转身将药巾洗了,却不料一只血淋淋的手已经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大夫惊得几乎跳起来:“你……你……你要做什么?” 江 小楼一声不响地盯着他,漆黑的长发从肩膀散落下去,整张脸因为失血过度,苍白得没有血色,她小小声问道:“刚才送我来的,是什么人?” 大夫一阵沉默,直到那只攥住自己手腕的手颤抖的更加厉害,他才赶紧回答:“我也不知道啊,他们只是留下银子就走了!你别乱动,要好好养伤!”一边说话,一边自言自语,“伤的这么重,居然还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江 小楼没有说话,她能够爬出来,是因为她不能死,她必须活下来。 下意识的咽了咽有些发干的喉咙,大夫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给江 小楼上药。 药一沾上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她低低的抽了口气,那一双眼睛立刻变得水汪汪的,要落泪却落不下来的模样。 这完全是人的本能反应,显然并非江 小楼故意。老大夫活了七十年,还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睛这样活色生香,不由小心肝抖了抖,余下的话全都混沌沌的凝在喉咙里,忙别过眼睛不去望她。上好了药,大夫立刻道:“你在这里歇着吧,那个救了你的人说过几天还来看你。” 江 小楼想要点头,却因为浑身撕裂般的疼痛动弹不得,她只是眨了眨眼睛,大夫便拉着傻了一般的药童进了内室。 江 小楼轻轻闭上眼睛,老天爷既叫她不死,她就一定要想方设法活出滋味来;那些人不把她当人,她还非要做个人上人! 江 小楼伤得极重,接连十日药石不进,高烧不退。但是再恶劣的情况,她也依然显得很安静,连一声抱怨也没有,愈发让人觉得她十分与众不同。 也许是她顽强的生命力连阎王都犟不过,第十一天,高烧终于退下去了。 王大夫行医多年,从未见过江 小楼这样顽强的病人,退了烧就开口说话,两天就撑着起床 ,五天就蹒跚行走,虽然全身重重叠叠的掐拧、灼烧和鞭打的伤痕,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可神情却无比轻松自然,仿佛压根不知道痛一样。 这……还能算是一个人吗?王大夫疑虑重重地盯着江 小楼的动作,摇了摇头。 江 小楼在等,等她的救命恩人上门。 害了她的人,她要报仇。救了她的人,她要报恩。 只可惜等了足足一个月,江 小楼没能等到谢连城,反而等到了国色天香的老板娘金玉。 国色天香是大周朝最高级的青楼 ,没有之一,而金玉便是逼迫着江 小楼挂牌的罪魁祸首,也是命人毒打她的人。按照道理说,仇人见面理当分外眼红,可金玉一瞧见江 小楼立刻泪水涟涟:“我的好妹妹,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回春馆每天病人来来往往,人多口杂,很容易便将药馆收留了一个重伤美人的消息传扬了出去,更别提国色天香是一等一的销金窟,想要知道江 小楼在何处简直是易如反掌,所以金玉便立刻赶了来。她虽然已经年近三十,却生得十分漂亮,再加上体态风流 、笑如春风,自然颇有风情。 王大夫不安地看了一眼江 小楼,嘴巴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可是看到金玉那张笑盈盈的面孔,终究是忍住了。国色天香绝不是一般的地方,金玉的背后可是数不清的达官贵人在撑腰,谁敢和金玉作对? 江 小楼注视着金玉,一言不发,那一双白皙的面孔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金玉不以为意,反而笑着问大夫:“她的病好了吗?” 大夫咳嗽一声:“原本她受伤严重,失血过多,心、肺、肝、脾、肾哪里都有伤,是必死无疑的,好在她人坚强,硬生生扛下来了,只要以后好生养伤,没有性命危险。” 金玉对这些并不在意,她只要知道眼前的江 小楼不会死就好,至于会不会留下病根压根不重要。她媚眼生春地一笑:“既然如此,今日我就带着小楼回去了。” 大夫吃了一惊:“这……怕是不妥,我也是受人之托照顾她,你这么贸然把人带走了,我怎么向人家交代!” 金玉桃花瓣一般的嘴巴张张合合:“王大夫,江 小楼可是我们国色天香楼里头的人,她的乐籍还未脱,怎么都不可能留在这里的。” 大夫还要说什么,却突然听见一个轻轻的声音:“王大夫,多谢你救了我,我应当回去了。” 这话是江 小楼说的,但连金玉都惊讶地看着她。刚入楼里,江 小楼性情倔强,软硬不吃,金玉本可以命人用强,只可惜这丫头还是个清倌儿,若是真的用了强也就不值钱了,所以才用尽一切方法往死里折腾,然而偏偏是个硬骨头,不管怎么打都不肯松口,她一股子邪火上来命人直接打死丢进了乱葬岗,却不料这人还能活过来。 要说江 小楼还是清白之身,可能都没人相信,但事实如此,秦思当她奇货可居,紫衣侯不屑一顾,裴宣更是处处提防,以至她到今日还是完璧,所以金玉才想要借此抬高她的身价。 江 小楼很明白,国色天香的每个女子都是有记录的,卖身契 在金玉手里攥着,人若死了也就罢了,若是还活着,那一辈子也别想脱离乐籍。 金玉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风情万种之间带了三分诧异,似是惊讶一个烈性人怎么突然改了个性,变得如此好说话,她还以为非得动一番干戈,却不料江 小楼立刻开口应允,难道人死了一回也变得聪明了? 江 小楼微微一笑,眼眸盈盈如波:“金玉姐,咱们走吧。” 大夫看着江 小楼随着金玉离去显然大为着急,下意识地追出门外,却突然瞧见小楼转身,苍白面上带了一丝郑重:“大夫,若有机会请帮我转告那一位公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江 小楼结草衔环,非报不可。” 她一介沦落风尘、自身难保的女子,居然还想要报恩?王大夫有些怔忪地望着她,一时不能言语,却见到江 小楼毫不犹豫地上了车,帘子落下,马车很快绝尘而去。 马车里,金玉靠上繁花似锦的靠枕,笑意中带了三分试探:“小楼,你可是真明白了?” 第4章国色天香 第4章国色天香 国色天香楼位于阊门大街上最热闹的一个巷子里,既方便客人往来,又曲径通幽,门前一汪活水,流水含缠绵不尽之情,岸上碧绿杨柳连排,取依依不舍之意。院内的陈设和整体建筑更是考究和精致,大厅宽敞,庭院美丽,前后奇花异草,左右怪石林立,看起来不像是青楼 ,倒像是豪门深宅。 在大周,寻常人家女眷一般是不抛头露面的,除非是所谓通家之好,否则见了男客要回避。所以有身份的人互相应酬或者娱乐,在家里是很不方便的,最好的去处就是秦楼楚馆。国色天香作为个中翘楚,经营的最主要业务是做花头,也就是俗称的喝花酒或打茶围,做花头是指陪酒局,打茶围是指陪茶局。这里的菜是清淡的,酒是醇厚的,茶是清香的,姑娘们一个个楚楚动人,仪态万方,不少客人到此不光是为买笑而来,更多则是为了应酬,听歌、看舞、喝酒、品茶,准确的说买的是境界。 有资格当上国色天香楼一等姑娘的,不但要貌美,还要有才华;不但有天赋,还要技艺超群,比如国色天香四大花旦之一的李香兰,便是一个箜篌演奏艺术家。有一次她鼓箜篌而歌,哀戚婉转,缠绵动人,街上的行人听了,都纷纷停下脚步来欣赏,一会儿功夫门前就挤满了人,达官显贵们更是捧着大把金银蜂拥而至,趋之若鹜。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李香兰,二等三等姑娘绝没有束之高阁的道理,她们还是要向客人提供特殊服务,刚开始金玉便把江 小楼定位在二等上头,准备拿她做一颗摇钱树,谁想到她性烈如火,宁死不从,把金玉也给惹恼了。 回到国色天香,金玉笑脸微沉,劈头就问:“你什么时候能够挂牌?” 江 小楼略一停顿,故作为难:“金玉姐是知道的,我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立刻招待客人怕是不妥,还是先陪陪饭局酒局为好。” 金玉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我的好小楼,你能陪客吗?” 江 小楼十指纤纤掠去落下的一缕发丝,笑容平和:“刚来的时候我想不开才处处和您对着来,实际上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勉强算是能见人的。” 金玉瞧江 小楼言之凿凿,心里头嘲笑她不知天高地厚,面上却道:“小楼,我这里的姑娘琴棋书画、诗书文章都是一等一的,便是那些名门淑女也断及不上,你么……” 这是明摆着瞧不起人,小楼却也不生气,温 温 柔柔地道:“姐姐若是不信,只消一试便知。” 她江 小楼也曾是养在深闺里的好女儿,三岁习 字,五岁学琴,痴迷古书与舞蹈,父亲曾笑言江 家闺秀若非从不抛头露面定然名扬天下,可看看她如今被那些渣滓糟蹋成了什么模样?江 小楼心头翻江 倒海的恨,全化为面上轻盈盈的笑,那一双眼波流转之间勾魂摄魄,威力十足,饶是金玉见惯风月,却也不免被这柔如水波的眼睛挠得心头痒了痒,刚要说话,突然听见外头有人大声喧哗。 金玉面色一变,率先起身推门出去:“外头出了什么事?” 娇俏的婢女哭哭啼啼地迎上来:“不……不好了,今儿杨阁老摆宴,招了香兰姑娘去弹曲,结果香兰姐姐身子不适,推辞不去,杨阁老大发雷霆,说要掀了场子!” 寻常达官贵人金玉还不放在眼中,但这位杨阁老是三朝老臣,素来性子古怪,一旦发起火来谁都不顾,连当今圣上都要敬他三分,得罪了这样的人,金玉也要惹麻烦,她眼皮子一跳,顾不得江 小楼,施施然便走了出去。 包皮皮厢里杨阁老已经打翻了酒杯,吹胡 子瞪眼一派怒容,旁边同行的客人也皆是面如寒霜。 金玉何等眼色,一进去连忙告罪:“阁老莫要生气,是香兰这丫头不懂事,我立刻叫她来向您赔不是!” 杨阁老冷笑:“我在这里摆酒设宴,又喝茶,又吃水果,又看风景,又吃夜宵,花了无数金银,偏生连个李香兰都请不来,你金玉还真是仗着有人撑腰横得很啊!” “阁老严重,给金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怠慢您,这就叫人去请香兰来,我先赔罪三杯!”金玉面上堆满笑容,举手便去抬酒杯。 “不必了!”杨阁老声音酷寒,面如冷霜,“咱们走!” 金玉面色一白,今天若是让他一走,算是把人彻底得罪了,将来麻烦数不尽,她还来不及赔笑,却听见门外有一道声音响起:“阁老息怒,香兰来迟了!” 容颜娇美的李香兰如同一朵出岫的白云飘进了门,端得是腰身款摆似杨柳,笑颜娇丽如香花。可还没等她发挥,杨阁老一只茶杯盖飞扑过去,将她打了个劈头盖脸,李香兰素来被人捧惯了,何曾受到过这种气,一时目瞪口呆,僵住了。 杨阁老拂袖便走,门外却又来了一位纤腰美人,面上施着淡淡脂粉,容貌清丽脱俗,最令人动容的是那一双美目,横波流转之间动人心魄。她婀娜多姿地走过来,给众人行了一个礼。 众人都是一怔。 江 小楼已经笑道:“阁老,香兰姐姐来迟可是有缘故的。” 杨阁老皱眉:“什么缘故?” 江 小楼声音柔婉:“因为香兰姐姐在看列女传。” 众人一愣,随即哄堂大笑,青楼 女子去看列女传,疯了不成? 李香兰震惊地转头看着江 小楼,藏着眼底十分的震怒,她完全没觉得小楼为她解围,全当作是羞辱。 杨阁老原本怒气勃发,却不免松缓了肩头嗤笑:“荒谬之极,什么列女传,当真是母狗无礼!” 此言简直羞辱到了极点,谁知江 小楼答道:“若香兰姐姐是母狗,您不正是公猴?” 此言一出,闻者无不傻呆住,待片刻后反应过来,不禁目瞪口呆,这小丫头竟然敢辱骂当朝阁老,真是疯了不成?!金玉正要厉声呵斥,杨阁老已经暴跳如雷:“无礼的东西,竟敢出言不逊!” 江 小楼微微含笑,语态平静:“阁老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当然是公侯。” 杨阁老愣住,指着江 小楼的手指半天都忘记收回来。 众人恍然大悟,公侯谐音公猴,江 小楼说的是公侯,而不是公猴。但若要与母狗相对应,怎么听怎么是公猴,如此才思敏捷,又这般胆大妄为,偏生一张笑脸盈盈无辜的很,当真叫人拍案叫绝! 第5章无故结怨 第5章无故结怨 江 小楼仿佛看不懂金玉的眼色,面上带着清雅笑容走到阁老身侧坐下。杨阁老斜睨着她:“小丫头年纪不大,口气不小,看来是读过不少诗文了?” 江 小楼面不改色:“阁老谬赞,只是认得几个字罢了。” 她何止读过书,年少之时她琴棋书画哪样不通哪样不精,若非如此秦思何至于将她当成最好的礼物送给紫衣侯。只是她不愿意成为他人玩物,故意装作文墨不通、技艺不精,入府后甚至连话都不肯多说半句,只肯做个木头美人,存心想要失宠 罢了,却未曾想到不论她如何逃避,都逃不过为人鱼肉的命运。 既如此,她又何必再逃? 江 小楼的言谈显然让杨阁老大为不满,他见过的名门千金、青楼 名妓等各色女子何止千百,却无一人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他不由冷笑,指着旁边一名青衣中年文士道:“你瞧瞧,他比我如何?” 文士连忙道:“阁老,我袁秀不过区区白衣,又怎能和您相比!” 他话说的轻松,可江 小楼却在入包皮皮厢前就知晓此人身份,他的确是白衣,却是当今陛下身边最为宠 爱的词臣。天子身边的奴才都比地方大员要重三分,何况是得到皇帝青睐的白衣卿客?今日若江 小楼回答杨阁老强,那就彻底得罪了袁秀。若回答袁秀强,反过来杨阁老也会发怒。怎么说她都是错…… 杨阁老不过是在找一个发怒的契机,他要逼着江 小楼出丑、认错,挽回刚才的颜面。 一众人等都盯着江 小楼,金玉心头一笑,强出头就是这个下场,她可不会挽救江 小楼,让她知道教训,将来就会乖乖听话。 江 小楼容色淡淡,长睫毛下的双眸婉若秋水,潋滟出摄人的柔情:“阁老,朝臣也;袁公,文人也。经纶朝政,侍君泽民,则袁公不及阁老;嘲风弄月,词章华彩,则阁老不敢望袁公。” 杨阁老听闻此言,足足有半刻的功夫都没有说话。江 小楼这个回答实在太妙了,袁秀是多情文人,自然擅长华丽的词章,杨阁老是国家栋梁,自然立足朝堂、福泽万民,再加上她言谈巧妙,语气婉转,并不得罪袁秀,也将阁老架到高空不能下降,活生生叫他发不出火气来。这样的外交 辞令,纵然他听了怕也要青眼三分。 智者之间的较量,本就难分胜负,更不宜轻言对错,别看这丫头身份卑贱,杨阁老反倒越发不好与她计较。毕竟才倒是其次,关键是这份随机应变、处变不惊的气度,叫人心折啊! 江 小楼又给杨阁老斟酒,始终笑容恬柔。她见识不俗,琴棋书画诗酒茶无一不通、无一不晓,而且她这个人很有意思,任何一个枯燥的话题都能谈的妙趣横生、别有意趣,等到一盏酒喝完,杨阁老酒足饭饱,高高兴兴的告辞离去。 金玉迎上江 小楼,脸上笑出一朵花来:“好!好!从今日起,你就升为一等,来人,还不替小楼准备闺房!” “金玉姐,小楼这个名字用在这里不妥,还是叫我桃夭吧。”江 小楼和颜悦色地道。 金玉一怔,随后抚掌大笑:“桃夭、桃夭,果然是个好名字!” 小楼是父亲所取的名字,这等轻贱自己的人又怎配叫一声呢?江 小楼笑模笑样,半点不露声色。 一等的姑娘这楼里只有四个,全都是经过悉心调教 的,江 小楼一夜 之间跃升一等,实在叫人难以想象,一时旁人无不投来羡慕嫉妒的眼神。金玉却不理会,她抬举江 小楼不光为她的聪明头脑和口齿伶俐,最关键的是刚才江 小楼画了一幅画送给杨阁老。 画上的兰花栩栩如生,闻之竟然还有清香拂面,令人啧啧称奇。阁老乃三朝老臣,讨好了他,江 小楼的前途光辉灿烂,她怎能不抢先下手? 江 小楼面上露出三分笑颜,似是心满意足:“如此,今后就请您多加照拂。” 当初她被吊挂起来毒打之时,金玉用了针刺指甲、铁烙皮肉等种种酷刑也不能让她屈服,还曾气急败坏地大骂道:“我白花花的银子买了你来,你推三阻四,总是不肯接客,哼,买了你来当观世音菩萨,在楼里头供着好看么?打,给我狠狠的打!” 言犹在耳,那一副狰狞模样与如今的笑面菩萨判若两人,而江 小楼也是一副彻底想开、心无芥蒂的样子。 可惜金玉忘记了,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辱骂与皮鞭又如何征服她呢?她以为江 小楼转了心性,绝想不到对方早已磨刀霍霍,还在做着摇钱树的春秋大梦。 李香兰的婢女翡翠进了门,瞧见李香兰穿着一身浅白色衫子,下裙上是刺绣描金的红牡丹,只露出樱桃红的鞋尖儿,看起来香艳夺目,唯独一张脸冰雕一样看不出喜怒。翡翠心里不安的很,一脸的笑一下子冻了起来,声音有点发颤:“小姐,茶来了。” 等翡翠把茶摆放在桌子上,李香兰这才懒懒地伸出手捧了茶盏,水未沾唇便勃然变色,鲜艳的红唇中迸出声来:“你这个混账丫头,是诚心要烫死我吗!” 翡翠来不及辩解,那茶盖儿已经劈头打了过来,翡翠额头挨了一下,登时红肿起来,她也不敢去擦,只顾着叩头求饶:“小姐,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李香兰的神情本是极为冷漠,此刻眉头向上竖着,杏眼圆睁,一张艳红的嘴巴咬牙切齿,尖锐的声音如刀一般尖刻:“好啊,你们一个个都打量着我好欺负不是,居然敢拿我寻开心!” 翡翠吓得够呛,她当然知道李香兰是在指桑骂槐。从前她可是国色天香的第一把交 椅,一直风光无限,不要说被人当众羞辱,连硬话儿都不曾得到一句,可如今不过去晚了一步就被人当面呵斥、颜面尽失,现在她的一口恶气不敢向杨阁老去发,全都怪在了江 小楼的身上!在李香兰看来,小楼今日的解围不是帮忙,而是一种不可掩饰的羞辱!是在挑衅她,你做不到的事,我可以! 李香兰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几乎将帕子划出一条条的痕来,神情变的鲜艳而残忍起来:一个小贱人,来楼里没两天居然就妄想爬到她的头上,哪儿那么容易! 翡翠低头小心地捡起地上的茶盖儿,却突然听到李香兰问了一句:“现在那人在做什么?” 翡翠战战兢兢,大冬天的居然出了一头冷汗,汗水滴下来污了细黛也顾不上,只顾赔笑道:“刚刚奴婢瞧她的丫头出来吩咐准备香汤沐浴。” 第6章香汤沐浴 第6章香汤沐浴 国色天香楼里专为一等的姑娘安排了安静清雅的住处,分派给江 小楼的院子是挽月楼。屋子在院子的正中,窗口披着大片的紫藤花,里面雕花月门,落地花罩,一切都显得那般古朴精致、秀雅静美,一眼望去比之秦家的绣楼竟还要清雅三分。 回到屋子里,江 小楼面上浅笑才慢慢散去。她抚摸着琴案上的古琴,笑容微凝:“这把琴是……” 婢女小蝶笑嘻嘻地道:“小姐,听说您善抚琴,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金玉倒真是舍得下血本,看来是拿定主意要让她当摇钱树了。 江 小楼信手将琴衣揭去,随手拨了拨琴弦,只觉琴音悠远古雅,有穿透肺腑之势。黑檀方几上还有两本古琴谱,一本是幽兰操,另一本是陽春雪,江 小楼翻看了一会儿,面上饶有兴致。小蝶悄悄打量了一会儿她的神情,才垂下头去。 很快有人将一个大箱子抬了进来。小蝶立刻上前指挥着人将东西取出来,只见到内中放着一只玉枕,一副琉璃棋子,两盒时下甄宝斋最流行的牡丹粉,若干首饰钗环,还有几样女孩儿家喜欢的新鲜玩意儿,显然都是刚刚置办的。 江 小楼一样一样观赏,小蝶耐心地等她看完了,才道:“小姐,您刚才说要沐浴,奴婢已经吩咐浴房准备好了药汤,您好好泡一泡,去去乏。这药汤里头都是放了好药的,对您伤口的愈合大有助益。” 江 小楼深深地看了眉清目秀、颇为讨人喜欢的小蝶一眼,点头道:“好。” 寻常人半月沐浴一次,抬着水盆进屋子,国色天香楼不同,金玉早已派人修建了一座浴房。汉白玉的地面,光滑的浴池,专人供水,每天从早到晚都有热水,用专门的水阀控制冷热。但能够享用这浴池的,整个楼里不出五个人。为了这一个奢华的浴池,不知引来多少人的红眼妒忌,还有人以僭越为名到京兆尹那里告了一状,反倒被京兆尹寻了罪名痛斥一顿,这样一来,大家都明白了许多,再也没有人敢对国色天香楼指手画脚了。 小蝶刚走到浴房门口,便瞧见一个丫头鬼鬼祟祟的,不由提高音量道:“什么人在那里!” 翡翠眼见被发现,连忙过来,强笑道:“奴婢是奉香兰小姐的命来取点热水回去的。” 取水便取水,何至于鬼鬼祟祟的,江 小楼盯着那奴婢瞧了一眼,不以为意般地微笑:“去吧。” 翡翠忙不迭地拎着裙子飞快退去,江 小楼瞧她背影仿佛有鬼在追,目光不由幽幽出神。李香兰的个性素来清高,又被人捧惯了的,想必今天窝了一肚子火,她的婢女看见自己如同撞鬼,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或者是将要做。 “小姐,您怎么了?” “没事,走吧。”江 小楼进了浴房。 小蝶要替小楼去了衣裳,却被她一个手势阻止,不由露出吃惊神情。 翡翠好容易等江 小楼进了浴房,立刻悄悄溜进了浴房小隔间。 “小桐,我来给我家小姐要点洗脸水!” “哎,我马上准备!”小桐立刻应了,转身在黄铜水壶里倒了水。 翡翠接过却不着急走,反而过去笑嘻嘻地拍了拍小桐的肩膀,道:“好妹妹,瞧你大冬天也热的满头汗,歇息一下,活儿给我罢。” 小桐向来和翡翠感情不错,听了这话感激地道:“不用了,我干活都习惯了!” 翡翠赶紧凑上去咬着耳朵说:“傻丫头,我把小姐赏的茯苓糕热了热,很好吃,就在小厨房温 着呢,你快去吧。” 小桐一听咽了下口水,说:“这……恐怕不行,这活儿离不开人。” 翡翠看着她,嗔怪:“不是有我吗?实话跟你说,小姐现在心情不好,我也不敢过去惹她心烦,在你这里躲一躲!” “那就多谢了!”香兰小姐脾气那是出名的不好,小桐听了这话信以为真,欢喜的将手在围裙上擦擦,如同一只蝴蝶一样地飞出去了。 翡翠见她确实走远了,侧头听着不远处的动静,待确定浴室确实有人之后,她的一颗心突然砰砰直跳,呼吸急促。 眼睛瞪着阀门,手竟然有些发抖。 李香兰说,只要事情办成了就将一切推到小桐的身上,横竖人到时候都毁了,想金玉也不会为此得罪当红的李香兰,可翡翠毕竟胆怯,站了好久都没动静。 突然帘子一掀,冷风猛地窜进来,翡翠吓了一跳,立刻回过头来,却见到李香兰一脸恼恨地站在门口,不由整个人结巴了:“小姐……奴婢……奴婢……” “没用的东西!”李香兰眯起眼睛,透出陰冷的犀光,三两步上来,一把推开了翡翠。 翡翠有些害怕:“小姐,万一别人知道……” “知道什么?谁会看见咱们!小桐那丫头只是个粗使的,到时候给点银子就能让她全认了!这种事情你又不是第一次干,怎么还这么窝囊!”李香兰一咬牙,一把握住冷水阀门,用尽力气,猛然一下关上! 她的面上现出得意的冷笑,只等着江 小楼被活活烫死! 可是,一片寂静,没有惨叫声,没有沸腾的求救声。 李香兰皱眉,旁边的翡翠连忙道:“小姐,咱们快走吧!” 李香兰这才猛地惊醒:“对,先离开这里!”翡翠刚掀开帘子,却见到一张笑脸在门外等着:“香兰小姐,这是去哪儿啊?” 门外不是别人,而是衣衫齐整、笑容轻浅的江 小楼。 李香兰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失声道:“江 小楼……你……” 江 小楼面带笑容,声音却平淡:“这天气这么好,出来散步么?” 李香兰心头大为惊骇,几乎说不出话来,翡翠立刻道:“是……是烧水的小桐说水都要留着给您沐浴,奴婢去禀了小姐,这才一同来……想同管事的丫头再商量一下。” “哦,是么?”江 小楼微微一笑。她只以为李香兰素来被人捧惯了,可没有想到这女人心思如此歹毒,不过为了争风吃醋,竟然想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第7章威逼利诱 第7章威逼利诱 因为关掉了冷水阀门,水中的玫瑰花瓣经过加热散发出热气,闻起来香气四溢,可那水却是沸腾着、翻滚着。李香兰被押到了浴池边上,江 小楼一手死死扣住她的脖颈,一条腿跪在她腰间强行将她压住,迫得她动弹不得,口中冷冷道:“你胆子可真大,居然敢用这种法子害人。” 李香兰面色发白,颤抖着道:“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江 小楼你别冤枉我!” 死不悔改?江 小楼一把抓起她的头发,迫使她仰起脸,轮圆了胳膊就狠狠的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十二分的响亮。 “谋害无辜,罪不可恕!” 两个丫头先后跑进来,恰好听见这一声,只觉得江 小楼的语气酷似午夜寒枭啾鸣,让人心生可怕寒意。 李香兰没想到江 小楼真的动手,一张白皙面孔上顿时多了五道指痕,心头不由恼怒,大声喊道:“快来人啊!江 小楼发疯了!快来人啊!” 翡翠立刻扑上来要救她家小姐,江 小楼瞥她一眼:“上前一步,我就将你家小姐丢下去!” 翡翠心头一颤,登时不敢轻举妄动。 江 小楼勾唇一笑,盯着小蝶道:“关上门。” 小蝶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半天都没敢动。江 小楼漫不经心,眼底却浮起一层霜色:“你以为今天的事情你能跑得掉?” 金玉叫自己看住江 小楼,自己当然不能让她出事,再者姑娘们之间争风吃醋的事情多了,今天的事情闹大了,李香兰和江 小楼都不会被罚,自己和翡翠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如果江 小楼能够有法子堵住李香兰的嘴巴才最好!小蝶一咬牙,反身迅速落了门闩。 李香兰惊骇地看着小蝶关上门,不停地挣扎扭动:“江 小楼,你不能私下处置我!你才来几天,有什么事情都得交 给金玉姐!” 江 小楼瞧见她这样,忍不住摇头轻笑:“之前我来到楼里,你就百般在金玉跟前挑拨离间,今天我不计前嫌替你解围,你却反而迁怒于我,真当我是软柿子吗!”还不待李香兰反应过来,她已经迫使对方的面孔逼近了那热气蒸腾的水池。 “你知道,我本来对你那把椅子不感兴趣,是你自己送上门来!” 翡翠动了动,可是触及江 小楼微带锋刃的眼芒,所有动作立刻顿住不敢靠近。 江 小楼被压抑到了极致,迸发出来的情绪如同火焰爆发,那种被刻意培养出来的娇滴滴、怯生生的闺秀气质全无,反而透露出一种杀伐果断的凌厉。她体内蒸腾的那一种怨恨,将过去的一切全部推翻。当她决心抛弃从前那个软弱可欺的江 小楼,她就变得充满决心,这一切,都是这些人逼出来的! 谁挡在她的面前,就是她的敌人。 李香兰的头皮几乎被那股大力扯掉,她万万想不到江 小楼一个女孩子居然有这种疯力气,无论如何动弹不得,痛得眼泪直掉,连忙软了语气道:“江 小楼,江 小楼!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那你就是诚心的!”江 小楼柔美的面孔,顿时冷漠又残酷,有杀伐果断的冰冷。 对不起?对不起有用么,想要让她活活烫死,说句对不起就能求得原谅?!她已经不愿意再听别人对她说对不起了,每个人都会犯错,可有些错误是不可能被原谅的。江 小楼清丽的面孔涌现出一丝冰冷,整个人柔柔弱弱,表情却又雷霆般威严,莫名叫人心口发紧。她将李香兰的头颅逼近了滚烫的水池,道:“刚才我若是在池子里,已经浑身一块好皮都没了,现在也该让你尝尝这滋味。香兰小姐,下一回可要记得,千万不要惹我生气。” 话音刚落,李香兰的半边面孔要被生生按入滚烫的热水中。李香兰尖叫,身下腥臊液体控制不住地打湿了裙子,叫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翡翠惨叫一声,浑身一抖,跪了下去,拼命爬过去死死拖住江 小楼苦苦哀求。 江 小楼瞧见李香兰如此胆怯,不由一声冷笑,把手一松,李香兰一下子栽倒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左脸哀号不止。她那张娇媚的面孔尽管没有完全浸入滚水,却已经是赤红一片,满是燎泡。 “你为了私欲和泄愤,不惜伤害别人的性命,这次不过给你个小小教训。若是下次再乱来,我可有一份大礼送给你!” 江 小楼一字一顿,说的极慢,往日柔婉的嗓音却有惊雷之势。 李香兰两眼一翻,瞬间昏迷过去!江 小楼淡淡地对着两个几乎木雕一般的婢女道:“好了,现在去通报金玉吧。” 消息传出去后,金玉偏偏外出未能赶回,李香兰的房间里,婢女翡翠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李香兰昏迷不醒,半边面孔烫的全是燎泡,形容可怖。 大夫替她整治了一番,才叹息道:“小姐性命无碍,只是一定要静养,好好服药,不可轻易动怒更不能见风,否则……恐怕要一辈子顶着疤痕了。” 江 小楼倒是神色自若:“多谢大夫。” 等大夫出去,李香兰猛然惊醒,却见到帐子外头坐着一个人影,身形娇弱,面容清丽,正是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江 小楼,她心头惊恐,厉声道:“滚!滚出去!快滚出去!来人啊!”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样失态。”江 小楼喝了一口茶,轻轻一笑。 李香兰恨声道:“我一定会告诉金玉姐,让她——” “是你意图谋害我的性命,我本来还想替你遮掩,既然这样,那还是免了。你说金玉知道你的脸孔有一辈子好不了的可能,她会怎么对待你?是花重金替你医治,还是让你立刻滚出去,啧啧,我也很想知道。”江 小楼悠闲地说道。 李香兰震惊地盯着对方,此刻江 小楼的面孔清丽逼人,眼底却满是寒峭与萧杀,令她心口发紧。 江 小楼微笑道:“李香兰,我素来是很大度的。” 李香兰牙齿几乎在发抖:“你……你这个疯子!” 江 小楼笑容平常:“瞧你,咱们不过闲话两句,怎么吓成这个样子!”她突然将茶杯放在一边,主动坐上了床 ,靠近李香兰,眼眸微睐,柔柔一笑:“香兰姐姐,咱们今后可要和睦相处!” 第8章声名大噪 第8章声名大噪 江 小楼眼眸淡淡,只是微笑:“大夫说只是一点小伤,过不了几个月就能痊愈,只可惜……最近香兰姐姐不能见客了。”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格外的轻柔,像是发自内心的关切。李香兰只觉得后背一阵阵起了鸡皮,极为恐惧地盯着江 小楼。 金玉点头,随即细细打量着李香兰的面颊,皱眉道:“香兰,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怎么会烫伤?!” 李香兰一阵颤抖,原本要说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就在这时,她下意识地看了江 小楼一眼,对方神色静默,眼神平淡,完全是一副满不在意的神情。 想到刚才对方的威胁,还有那种狠毒的劲头,李香兰出口的话立刻改了:“是……是我去沐浴,谁知道那管事的丫头不尽心,竟然错开了热水……” 江 小楼叹息一声:“好在发现得早……” 李香兰几乎气得要吐血,恨不能将一切托盘而出,可她脑海中始终浮现起江 小楼那种陰冷的眼神,对方是来真的,绝非开玩笑,若是自己说出一切,只怕……更何况自己有把柄握在她手上,说出来不但讨不到半点好处还会加重惩罚。万一让金玉知道自己可能会毁容,只怕现在就得挪出去,金玉这等自私的人不会为了一个毁容女子得罪一颗将来的摇钱树。 她咽了咽口水,哀戚道:“是,都是我运气不好!” 金玉眼珠子一转,面露怜惜道:“你的脸可一定得当心,千万不能有破损。” 果然金玉只关心容貌,这可是将来赚钱的资本。江 小楼看了李香兰一眼,李香兰的心瞬间拎了起来,而翡翠也只顾垂着头不敢说半个字。 江 小楼秋水明媚的眼神闪动:“香兰姐,你好好休息,我会再来看望你的。” 她这么说,眼底却是充满了嘲讽神色。 眼看着她脚步轻快地走出去,金玉看着李香兰那半张脸越发烦心,便也勉强安慰了几句就跟着离去。 眼前再没外人之后,李香兰哇地一声痛哭出来:“疯子!疯子!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一边说,却突然用被子蒙住了面孔,然后不论翡翠怎么安慰,都不敢再开口说一个字。 从房间里出来,江 小楼看了一眼天色,乌云遮住了月亮,黑沉沉看不到一丝光亮。 今天对李香兰动手的时候,她心底剧烈地挣扎着。 虽然心底在颤抖,她还是迈出了这一步,这一步走出,她就绝不会再回头。 她每走一步,心头都在滴血,舍弃的不只是那些心如蛇蝎的人,更重要的,她舍弃了自己! 如果父亲和大哥还在,她可以装作没有伤痛,没有陰霾,她可以学习 原谅。 可是,他们都走了。 人生漫漫,世间险恶,就只有她一人,再也没有人相伴。 她再也没办法快乐地奔跑,毫无顾忌地笑。 一滴雨珠落在她的面上,她仰起头,看着陰沉沉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雨水越下越大,小蝶连忙撑开伞替她挡着。 她却微微一笑,笑容淡漠。 没有人相伴才好。 没有人陪着,她就只能靠自己,必须靠自己! 大雨泯灭了她的感情,这样才好啊,把她的过去抹去,不留痕迹。 江 小楼侧头看了小蝶一眼,眼底碎芒莹莹:“今天的事情你想要说,就尽管去吧。” 小蝶面色一变,立刻垂下头去:“奴婢的职责只是照顾小姐,其他一概不知。” 杨阁老离开国色天香之后,人前人后却对江 小楼的才思敏捷大加赞赏,而那一位被小楼称赞的词人袁秀也作了一首词来赞颂她的容貌,一时之间消息流传开来,人人都知道国色天香楼来了一位桃夭姑娘,据说这位姑娘不但有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燕之色,而且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绝非一般青楼 女子可比。 这一位桃夭,自然便是江 小楼。金玉放了消息出去,言明她本是出自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只因家中突遭意外,迫不得已进入国色天香。金玉早已说明,要会这女子,客人须持有拜贴,于是早有无数心生好奇的达官贵人、文人雅士,伸长了脖子把大张大张的银票并随拜贴交 与金玉,只盼一睹美人风采。只可惜这些人大多都白等一晚,所有的银票和拜贴一并又给退了回来,这位姑娘暂时不见客。 权力即春药,越是高官与巨商,身边越少不了有人献媚。要想虏获这些人的心,多半需要欲擒故纵,冷若冰霜也可谓绝不夸张。金玉最明白所谓得不到的永远在騷动,越是地位超群的风尘女子,卖笑、卖唱的次数就会依次减少,越是让客人不满足,魅力和吸引力也就越大。所以金玉耐着性子等了七天,直到外头闹得沸沸扬扬、喧嚣尘上的时候终于坐不住了,扭着纤腰来了小楼住处。 江 小楼正卷着袖子在画一幅画,小蝶在一旁磨墨。当金玉走进去的时候,只见到江 小楼衣着朴素,面上也没涂脂抹粉,面色却白皙得像一块温 润的玉。金玉笑嘻嘻地道:“小楼,你在这里窝了七天,也该见客了吧!” 江 小楼认真地给画儿添上最后一笔,才抬起头来看了金玉一眼:“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您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金玉以为她要推诿,不由把脸一沉:“当初咱们可是说好的,你若这一回想要耍什么花样,可别怪我不客气!” 软硬兼施,变脸如翻书就是眼前这女人的最大特色。 江 小楼施施然地一笑,声音清冽慵懒:“那就请金玉姐告诉外面那些人,见面银子一百两,吃一杯香茶两百两,清弹一曲三百两,若是要求画,非五百两不可。” 金玉目瞪口呆地看着江 小楼,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大周,官员的薪水很低,一个正三品的官年薪不过五百两,前朝还有一位姓张的清官,死后遗产只有十多两银子,国色天香楼里姑娘随便拣出一件首饰,都比他的遗产贵重。当然,青楼 有空子可钻,官场亦然,便是这位所谓清官,死后一样留下许多珍奇字画,随便挑一幅字画就能超过金玉的大半资产,所以一等姑娘漫天要价并不少见,可见一面就要一百两,也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第9章檀郎来了 第9章檀郎来了 金玉刚要开口,低眼却看到窗外飞来的一只蝴蝶竟然落在了江 小楼的画上,不由瞠目结舌。再仔细一瞧,画上几片兰叶,两朵兰花,构图简洁、舒展,尤其那兰花十分饱满,兰叶互不交 叉,用笔竟丝毫不似一般女子细软,反而显得沉稳流畅,挺拔刚劲。不由啧啧称奇道:“果真是好兰、好画,居然连蝴蝶都能引来,我还真是找到宝贝了!难怪连杨阁老都啧啧称奇……只是,为什么你画的兰花没有根?” 江 小楼微微一笑:“我自己便是个无根可依、无家可回的人,即使画了根,叫她生长在哪里呢?!” 金玉闻言一震,不由细细端详对方神情,却看不出丝毫端倪,她心头莫名有些不安,却是笑了笑:“好,一切就照你刚才所言!” 小蝶送金玉出门,跨过门槛的时候,金玉回头下意识地看了江 小楼一眼,小楼已经低下头去又铺开了宣纸,那一双垂下的明眸极潋滟,隐有秋水的涟漪。这一幕场景如同墨色,慢慢在金玉心头浸开,有细小的怀疑遥遥而来,转瞬即逝。 单薄苍白的女孩,如同一个风都吹得走的纸人,又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她心底嗤笑自己多虑,却又不由压低声音道:“好好盯着她,若出了什么差错,仔细你的皮!” 小蝶被金玉那毒蛇一般的眼神惊了惊,连忙垂头:“是。” 屋子里,江 小楼抬起眼睛,紧紧地抿着嘴,明眸闪亮,有一种平静中暗涌的情绪。 金玉以为她会逃避,可江 小楼不会。过去,当人生的不幸压上她的肩头时,她从不反抗,只一味地包皮皮容,面对厄运时,总是第一个反应:忍耐。 可后来她才明白,退一步的结果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劫不复。可悲的是,她直到躺进棺材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内心总是不安的,动摇的。秦思曾经说过她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她便也真的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满足于别人给予的一切,既看不到危机的来临,也看不到自身的不幸,被人一再逼入绝境的时候甚至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而现在,她的前方没有光明没有出路,哪怕要她一路披荆斩棘,流着鲜红的血,剧痛着也要顽强地支撑下去,硬生生闯出一条路来! 国色天香楼,辉煌的灯火伴着歌声,如水一般从门扉花窗的每一个精巧的缝隙里流泻出来,一辆华丽的马车稳稳当当的在门前停下,明明没有护卫鸣锣开道,却仿佛无形中劈开了一条道路,行人纷纷避让。 “卫公公,国色天香楼到了。”一道清润的嗓音响起,马车里率先下来一个美男子,他生着饱满的额头,浓密的眉毛,眼睛长长的,鼻梁高挺,正是谢连城。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马车里下来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一身淡青色的长袍,脚踏半旧不新的黑色布履,衣着分外朴素,与谢连城并肩进了国色天香楼。 谢连城刚跨进正厅,金玉就忙闻讯赶来,她头簪精工细致的绢花,腰系洒金的大红罗裙,人还未到,香气早已扑鼻,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欣喜:“谢公子肯赏光,国色天香楼真是蓬荜生辉啊!” 谢家是巨富,又是皇商,与皇室的渊源颇深,外人虽然不知究竟,却也知道谢家绝非一般的商门,便是金玉这等素来眼高于顶的人也要青眼以待。 谢连城似司空见惯,将金玉那一只攀附上来的鲜红蔻丹长指轻轻拂去,笑道:“金老板,今儿的主客可不是我。” 金玉眼睛一飞,一眼瞧出旁边那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是何种身份,不由微笑起来。大周一朝,皇帝对太监颇多宠 幸和倚赖,在宫中得脸的大太监又格外不同,从当年开国皇帝赐宫女给太监王充为夫人之后,这宫中有名望的大太监几乎人人都有一位正室夫人,虽没有诰命封赠,却与寻常男人家中正儿八经的主母别无二致,所以金玉对太监出现在风月场所并无多少惊讶,更何况并非人人来此地都是为了赏风弄月,多的是来谈生意的,眼前这两位显然就是如此。她笑容更加灿烂:“那么,二位里边儿请。” 刚进国色天香大堂,只见到整个大厅布置得格调高雅,富丽堂皇,大堂中坐了有八成满的客人,皆是身着华服,非富即贵,绝大多数揽了美人吟诗作对、唱和饮宴。当中绣凳上坐着一个脸色白嫩的美貌女子,怀里抱着月琴,轻轻拨动琴弦,启开朱唇,缠缠绵绵的唱着。在各桌之间往来穿梭的婢女们更是生得身姿窈窕、面容俏丽,好一派清雅风流 景象,让人丝毫生不出不堪入目之感。 见到他们几人进来,所有人的眼光“唰”的一下都扫了过来。 “谢公子……” “是谢公子……” “檀郎来了……” 大周一朝,对于美男子的最好形容便是檀郎,而在阅美无数的姑娘们眼中,能称得上檀郎的着实凤毛菱角。整个大厅在瞧见谢连城的瞬间,四处都是压抑着兴奋的声音,还有人“蹬蹬蹬”的往楼上跑想要去招呼人来瞧,整个空气中洋溢着一种蠢蠢欲动的倾慕之情。 谢连城缓步走来,在烛火通明的大厅更加显得美如冠玉,皎若朗月,那一头漆黑的发下,肤似冷玉,眉如墨裁,眼波轻轻闪动之间俊朗绝俗,顾望之际夺人心魄。 真可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有些不熟悉谢连城的寻欢 客俱都眼前一亮,已经在开始小声打听这位陌生的俊美公子是谁了。 金玉腻声道:“两位请包皮皮厢坐一坐。” 谢连城对一切早已见怪不怪,与卫公公二人径自落了座,将外界一切议论摒于门外。二人商议完正事,卫公公兴致颇高,特地请了人来唱曲。不一会儿就有四名妙龄少女进了包皮皮厢,绯色衣服上绣着描金的牡丹花,显得异常美丽,四人分别抱有琵琶,古琴,玉笛,萧,同时笑吟吟地屈膝行礼,然后开始表演。 卫公公看了一会儿,兴味索然:“人和曲子都不错,但都说国色天香楼美人如云,咱家瞧着也不过如此。” 这四名女子都算中上之姿,但宫中何等天仙国色没有见过,难怪卫公公不以为然。谢连城笑了笑,不置可否。站在他身后的怀安瞪大了眼睛,心道这位公公好生挑剔。 四名少女一愣,互相对视一眼,领头的嫣然一笑:“您有所不知,似我等寻常的只在外头逗个趣,咱们国色天香楼里面的一等姑娘个个天仙一般,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头。先生若是不信,待会儿便是我们新近名声大噪的桃夭姑娘搭台表演,您一瞧便知。” 第10章天下绝色 第10章天下绝色 谁都知道国色天香楼的老板娘金玉手段超群,亲自调教 出来的人不仅个个相貌身材一流,而且诗词歌舞样样精通,等闲人不要说请来饮茶,想要见一面都不容易。再加上金玉在朝中有显贵支持,国色天香楼自然坐稳了京城风月的第一把交 椅。往日一等的姑娘若是表演都是座无虚席,更别提今天这一场要演出的还是如今风头正劲的桃夭姑娘。 很快台上便出现一位白衫美人,手里一把古琴,她身形纤细如柳,头发乌黑油亮,众人瞩目之下便面上泛红,眼帘低垂,不经意间透出点点风情,叫人大为爱怜。众人以为她就是桃夭,正在欣赏之间却又有一名红袍美人上场,她的头发全部高高束在头顶,腰间系了五色彩丝,眼瞳晶亮,艳光四射,偏是大大方方地看向众人,一副英姿飒爽的男装打扮。 这两人模样身材一般无二,赫然是一对双生子。二人一人奏琴,一人舞剑,白衣女子琴音婉转流畅,有种超乎凡俗的清幽,红衣女子身姿卓绝,腰间彩丝随着她的动作如雀屏般散开。随着琴音忽而扬起,红衣女子的剑招越发凌厉潇洒,窈窕身形刚劲如同游龙,耀眼的剑光令人眼花缭乱。二人配合天衣无缝,众人看得目不暇接,叫好连连。 随着“铮”的一声琴音结束,红衣女子陡然收剑,剑光猛地顿住,就像平静的江 海凝住了波光。 这双胞胎一文一武,一静一动,一文雅一洒脱,一羞涩一大方,端的是各有所长,真是占尽了风光,满堂宾客大为称奇。四下彩声雷动,人人喊好,更有韦伯侯家的公子沈长安大声赞道:“好!好一对绝丽佳人,国色天香楼果真不同凡响!” 骠骑将军府少将军王鹤和户部尚书府公子吴子都也来凑趣,巴掌拍的震天响。 这些公子哥本都是风流 场中的常客,能博得他们满堂彩自然不同凡响。 卫公公眼见如此,也不禁啧啧两声,问作陪女子道:“的确颇有意思,下头哪一个是桃夭?” 女子掩唇一笑:“先生心急了,我们桃夭姑娘岂是这等凡俗女子及得上的,您且莫要着急,细细看下去就是!” 谢连城却只是低头品茶,对一切视而不见。 开场便已经达到如此高度,桃夭如何表演都很难更胜一筹,此乃大忌。按照道理说,经验丰富的金玉当不会犯下这个错误,还是她当真对桃夭如此自信? 不光谢连城如此想,在场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能够压得过这一对双胞胎,不知桃夭姑娘是何等风情,现场的气氛因而一下子更加热情高涨。 就在此时,舞台右侧漆木美人屏风后侧缓缓步出一个金色华裳的女子,她面上罩着一层轻纱,手中持着一只琵琶。就在众人疑惑顿起之时,轻妙的琵琶声响起,节奏不疾不徐,她举足旋身,裙裾如游龙惊凤,缓缓摆动。 她的腰肢十分柔软,时而弹动琵琶,时而将琵琶作为道具旋转,项饰臂钏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媚字,体态像弱柳般娇柔无力,别具清韵。 原来是琵琶舞,众人恍然大悟。 节奏开始由慢变快,由弱变强。刹那间,这女子一举足一顿地,一个旋身竟然将琵琶悬于背后。只听见那琵琶陡然发出一连串音量极强、极洪亮并富有金石音色的高亢奏鸣,震得谢连城的耳鼓都一阵微痒。他不由自主举目望去,台上的女子手中琵琶明明悬于身后,却依旧在她的纤纤玉指下迸发出激烈仙音,她一边弹奏一边舞动,身形却越发见出轻盈婉转,旋即如风。 “她这是——”台下的沈长安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向大厅里的每一个人提问。 “是反弹琵琶!反弹琵琶!”吴子都抢先抚掌大叹,“妙,实在是妙极了!” 在座众人皆知,琅琊寺中有一幅长达十米的千年壁画,画中描绘着历史上的四大美人。第一幅便是美人飞天伴随着仙乐翩翩起舞,举足旋身的反弹琵琶图。曾有舞姬妄图模仿画中场景,奈何要跳此舞不光要舞蹈高妙,更要擅奏琵琶。不是没有人跳出来,却无一不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只有形似没有神似。偏偏这桃夭姑娘竟然能模拟出飞天在反弹琵琶绝技时刹那间的灵动舞势,实在叫人拍案叫绝。 当化名桃夭的江 小楼使出了反弹琵琶的绝技--于是,整个国色天香楼为之惊羡不已,时间仿佛也不再流逝,众人张大了嘴巴望着台上舞姬,完全忘记了语言。 江 小楼不曾关注台下的震动,她的舞姿越来越快,有时折腰转身,有时脚步轻移,琵琶声声,舞姿绚烂,像是一朵妖娆的牡丹,疯魔般的艳丽沸腾着观者浑身的血液,所有的漫不经心都在她的这一出舞蹈中粉身碎骨,她如同烟霞一般灿烂,光彩照人,万众瞩目。 舞到众人都目瞪口呆之时,江 小楼突然掷出琵琶,王鹤一把接住,抱住琵琶呆呆望她,几乎痴了。 她手臂轻甩将臂上金环褪去,原本折好的水袖陡然散开,她的舞姿疾徐变化,由高亢变得柔缓,由凌厉变得飘逸,赫然是美人图上第二幅的长歌水袖。顷刻之间,她已经淋漓尽致地展现出壁画上描绘的翠鸟临水、游龙惊梦、垂莲照影、凌雪纷飞四种场景,舞姿之变幻、节奏之平缓,简直是轻盈之极、娟秀之极、典雅之极。 沈长安眼睛都看直了:“瞧她神态舞姿,简直是壁画上的长歌再生!” 吴子都连连点头:“是诗又是舞,世所罕见啊。” 须臾之间,江 小楼微微一笑,仰头撕了水袖,众目睽睽之下再次变换了舞步。她的身体随着脚步的动作摇摆扭动,似空中浮云,又似晴蜒点水,更像是浪花不断拍打着海岸,仿佛龙宫中的仙女在波涛上飘来舞去,硬是将一出舞跳得流畅痛快,极富“踏歌来、凌波舞”的气韵。 “是第三幅云棠的凌波舞!”包皮皮厢里的卫公公眯起眼睛。 当众人看得如痴如醉之时,伴奏的悠扬琴声忽然换成了幽冷的箫声,变得苍郁而萧索,江 小楼翩然转身,突然褪去一身金色华服,露出内里柔若白云的白衣,瞬间舞姿也变得仿佛一片秋风中的落叶,美得那么凄凉,美得令人心碎。 她如今一身白衣,与刚才锦衣华服,对比十分强烈。 烛火通明的台上,她临风而立,衣袂翩翩。张开的手指如同莲花,纤细的手臂如同莲蔓,不断牵引着,却又不断分离。 这一场哀伤缠绵的独舞,用曼妙的身体语言表现着澄澈如水的心灵陷入绝望后的悲伤,像是暖日下的春雪,像是花瓣上的清露,在短暂的时光里,折射出生命最后的美丽。 第11章庸脂俗粉 第11章庸脂俗粉 萧冠雪的身上有一种邪恶的魅力,让人明知道眼前就是万丈深渊却还是心甘情愿的一头栽下去。 他的外表高贵、优雅,微笑的时候总是能让你心头发软、身体发颤。但江 小楼很清楚,他甜蜜的微笑下转动的永远是最最狠毒的念头。 她不知道上天为何要创造出这样一个男人,有着如斯俊美的外貌,却生着恶毒至极的心肠,像毒蛇一样陰冷,狐狸一样狡猾,冰雪一样理智,这种人几乎是不可战胜的。 萧冠雪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江 小楼。 小楼面上的轻纱不知何时已经掉落了,露出了真容。他盯着江 小楼的一双眼睛,轻轻说道:“看着——有些面善。” 萧冠雪的语气很平淡,声音很柔很软,但如此温 柔的声音却让江 小楼心头攥成一团 。 屈辱,是她涌起的第一个感觉。 他不记得她,是啊,他的府中不知多少国色天香的美人,在她的刻意掩饰之下,他不过将她当做寻常的礼物,还是从未多瞧一眼的礼物。但就算如此,他也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她的兄长前去告状,下人来报,他只是随意地吩咐人处理掉。 仅仅是三个字,就活生生抹杀了一条人命。 眼前这个人,令她感到恐惧,甚至是毛骨悚然。 过去的磨难带给她的深刻印记,牢牢刻在她的心头,不经意之间突然跳了出来。 但人越是到了害怕的时候越是清醒,她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从前的事。 有一次路过紫衣侯的宴会,她见到一头野鹿被绑在宴会厅中间的柱子上,健壮的护卫举着宽大的竹片在野鹿的背上拼命地猛力抽打,那野鹿不停地挣扎,脊背变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此时厨师手持尖刀上前,对准野鹿鲜血淋漓的脊背就是一刀刺下,手腕一提,活生生剜出一块肉来。野鹿痛得悲鸣不已,厨师却捧着血糊糊的鲜肉装入托盘预备当场烘烤。 这残忍的做法叫烹鹿,脊背上的肉最少最难取,但如此取下的肉才是最嫩最鲜美的。 在萧冠雪看来,美人与牲畜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取乐的玩具。 江 小楼微微一笑,垂下眸子:“侯爷莫要拿我取笑。” 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萧冠雪看着对方那双如黑玛瑙一般透亮的眼睛,笑容慢慢收住,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伸出了手,轻轻抬起江 小楼的下巴。 那一只手就像一块冰冷的玉石,养尊处优,修长美丽,在她的下巴轻轻滑过:“你叫什么名字?”江 小楼忍住心头翻滚的强烈憎恶,微笑着、轻描淡写地说道:“桃夭。” 萧冠雪修剪齐整的指甲轻轻陷入江 小楼的皮肤,一阵尖锐的刺痛感让江 小楼下意识地蹙起眉头,他满意地看着她,问道:“你不痛?” 这样温 柔的表情,这样清软的口吻,他就那么看着她,像是在审视什么一样。痛?当然痛!但江 小楼不能畏惧,更不能呼痛,因为一开口便有人会发现,一怕痛,便会被人如同对待蝼蚁一般杀死。 她记得他有一匹叫做透骨龙的爱马,身高体健,满身灵气,脑门有一块白色月芽状印迹,只要轻轻拍一下,它就会像飞起来一样奔跑,真正是一匹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良驹。萧冠雪也极为爱护这匹马,为它盖了豪华的马厩,吃的是千里之外运来的特殊粮草,从不允许任何人碰一下。然而在一次狩猎中,这匹透骨龙因为被猛虎惊吓而将他差点摔下马,回来之后他便下令将它处死。 透骨龙极具灵性,居然前蹄跪倒,眼中泪流不止,无数幕僚清客前来说情,萧冠雪却只有一句话奉送。 懦者弃之。 江 小楼知道,他杀爱马并非因为对方危及他的性命,而是他极端厌恶一切懦弱的人和事物。 于是,她的笑容更深,轻轻地吐出几个字:“卖笑是我的本分,所以桃夭不能痛。” 萧冠雪似是颇感意外,笑意却更浓了:“你说得对,方才你若是落泪,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萧冠雪杀人不需要理由,哪怕是让他不高兴,江 小楼也得死。 “多谢侯爷手下留情。”江 小楼声音软和,心头却是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 有一天你会发现,留下我的性命,是你这辈子做的最错的决定。萧冠雪收回自己的手,对左右笑着道:“如此看来,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庸脂俗粉。” 金玉一直在旁边瞧着,此刻脸色微微一变。 江 小楼丝毫不生气,脸上更无半点尴尬之意,反倒笑容可掬地道:“是,多谢侯爷褒奖。” 萧冠雪刚才离得远还瞧得不甚真切,此刻距离她这样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此女荡人心魂一般的美。虽然只是略施朱粉,却更显得眉如墨画,面如清荷,俯仰之间,眉眼全是风情。刚才表演的那孪生姐妹花也是同样的美人如玉、娇俏可人,但与她这样肆无忌惮的清艳一比,原本还各有千秋的美立即被压的无影无踪了—— 萧冠雪挑起眉,突然笑了,在一瞬间明白为什么桃夭如此受到追捧。 如此娇媚温 顺的神态,如此小巧精致的面孔。谁说魅惑人心的女子一定要形容妖冶?分明长着一张如此清丽的脸孔,一双眼睛却是刻入骨髓的妖娆。清纯的模样,如同一抹淡淡的素色青莲,生生逼退了万紫千红。 更重要的是,被人形容成庸脂俗粉都不生气,还能笑得这样温 温 柔柔、美丽无辜,若非心计过人就是别有居心,又或……两者兼而有之。萧冠雪勾了勾嘴角,漫不经心地道:“倒是颇有意思。” 说完,他自顾自地走了出去,身后跟着的护卫连忙跟上离去。 直到他走后良久,大厅里才炸了锅。 “哎,这样的姑娘也叫庸脂俗粉,紫衣侯也太……” “嘘,小心隔墙有耳!” 大厅里人们议论纷纷,却都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被人听见。 江 小楼远瞧着紫衣侯的背影,挑起轻柔的笑意,蚀骨般的柔媚,恰好掩饰了眼底那一抹冰凉。刚才一直噤若寒蝉的金玉这才欢天喜地走过来,连声道:“哎呀,我的好桃夭,侯爷这是喜欢你呢!” 第12章故人见面 第12章故人见面 经过这一晚,国色天香楼的桃夭以擅长舞蹈、绝艳倾城而闻名京城,更出乎金玉意料的是,杨阁老对桃夭的兰花图格外欣赏,每逢文会便特意拿出来请人品鉴,能得到杨阁老青睐的人自然非同凡响,一时之间无数附庸风雅的达官贵人特地来求画,只可惜江 小楼推说手伤为愈,不肯轻易作画,真正流传出去的也只有杨阁老手上那一幅而已。 这一日,刘御史府的三少爷刘耀笑眯眯地陪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公子进了门。金玉不禁笑着贴了上去:“刘三少许久不来,今日怎么得空了?不知您身边这一位是……” 秦甜儿没来得及躲开,只感觉到一具温 热丰满的人体 贴在自己身上直发烫,一时勃然大怒:“滚开!” 金玉被一把推开,赫然吃了一惊。她是何等精乖的人物,眼睛一瞥便见对方耳朵上有个小小的孔,当即笑容不减:“刘三少,这地方可不是他这等人来的。” 刘耀哈哈一笑:“秦公子正是今儿主客,难道生意上门了还往外推不成!” 金玉微昂起下巴,不再理会旁边的人,只顾贴上刘耀,故意满不是滋味的怨声道:“瞧您说的,客人既然上门来哪里有往外推的道理,姑娘们可都盼着刘公子来,要不是您御史府的门第太高,早派人上门去请……”说着,人已经拽着刘耀往大厅走去。 秦甜儿被独自丢下,一张小脸登时僵住,原地急的跺脚:“刘耀,你敢落下我!” 刘耀回过头来,连忙推开金玉来哄她:“哪里敢哟,今天你才是贵客!金玉,还不快去准备个上等雅座!”他一边说,心里一边嘀咕起来:若是把这丫头丢在这里,回头还不得被大姐撕了耳朵! 秦甜儿这才欢喜起来,两人相携着一同进去了。后头原本跟着的四个平常装束的壮汉只隔着三步的距离,隐隐的保护着他们两人。金玉回头瞧了一眼,这四人相貌都还平常,可是个个体格魁梧,走起路来虎虎生威,显然是武功高强的护卫。 雅座门口一位相貌娇俏的婢女上来替两人脱去披风,两人在桌前坐下,婢女们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往来,不一刻就摆上了佳肴美酒。秦甜儿蹙了蹙眉,斜眼看着刘耀:“难怪嫂嫂总说你不学无术,瞧你对这里熟门熟路,显然是常来了!” 刘耀原本就生得十分俊俏,在美人堆里头向来很吃得开,当下摸了摸鼻子笑了:“这个么……甜儿就不懂了。国色天香是京城最出名的风月楼,虽为风月场所却是清雅的很,刚才上楼的时候你没瞧见么,大多数人都在这里谈生意看演出,是个风流 而不下流的地方呀!要不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将你带到这里来。不过你回去后可别告诉我大姐,否则她非活剥了我的皮不可!” 刘耀口中的大姐,便是刘御史的嫡长女刘嫣,如今的六品翰林院修撰秦思的夫人。翰林素有储相之名,十分接近皇帝,升迁的机会比同榜者快,能够得到这样的职司而非是被外派,足可见岳家得力的好处。 秦甜儿撅起了嘴巴,大眼睛更显得娇俏可人:“少来这一套,不是说最近有个名噪京城的桃夭姑娘么,怎么还不出来?” 话刚说完,就看见刘耀的目光一下子凝注了,秦甜儿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楼下的台子上,一个美丽女子款款走出来,清丽的面上淡淡施了粉黛,晶莹白嫩的肌肤带着浅浅的红晕,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横波流转之间动人心魄。 刘耀慢慢站了起来,面上大为震惊:“竟然是她……”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却看见刚才还稳如泰山的秦甜儿一阵风似地刮了出去。 “甜儿!”刘耀心中叫了一声糟糕,连忙追了出去。 江 小楼刚刚出来便引起一阵騷动,还未开口便听见楼上传来一声呼喝:“江 小楼!” 在这国色天香楼,人人都叫她一声桃夭姑娘,乍听闻这三个字,江 小楼的眉头一皱,不由远远望去,一个穿着白色衣衫的少年蹬蹬瞪跑了下来。 少年杏眼桃腮,一双妩媚的大眼睛含着薄薄怒气。 江 小楼眯起眼睛,一时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秦甜儿看她模样,不知哪来的火气,猛然间暴怒一般把旁边桌子上的酒杯夺过来,呼啸着就朝江 小楼扔了过去。 小蝶一声惊叫,江 小楼却轻轻侧身,那酒杯瞬间扑了个空落在地上,琥珀色的液体倾倒而出,顿时惊了满堂宾客。 秦甜儿还要发怒,刘耀连忙追下了楼,一把拉住秦甜儿:“甜儿,别惹事!”他穿着绯色袍子,玉冠束发,肤色十分白皙,五官更是俊秀非常,一身打扮富贵之极。 江 小楼看了一眼地上碎裂的酒杯,微微一笑:“许久不见,秦小姐可还安好?” 金玉闻声赶来,见状收住了脚步,而原本预备干涉的其他客人听到这里都是一惊,这三个人显然是认识的,不但认识,似乎还渊源颇深。 秦甜儿眼里流露出毫不遮掩的鄙夷与厌恶,她满是讥讽地看着对方:“江 小楼,好端端的一个千金小姐到这里来抛头露面,秦家的门风真要被你败坏了!” 江 小楼看了看她,眼底波澜不兴:“秦小姐多虑,我和秦家如今毫无瓜葛,要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何谈败坏你秦府门风?” 秦甜儿娇俏面孔上的鄙薄之色更加深重,她没想到素来温 柔忍让的江 小楼竟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一时被噎了噎,却又实在难掩怒气:“亏你还沾沾自喜,看在我们曾经是朋友的份上,我就多劝你一句,与其倚楼卖笑还不如立时死了,省得丢人现眼!” 这话可真够恶毒。 江 小楼却只是笑笑站在那里,笑容里云淡风轻:“这世道果真变了,从前秦小姐身上穿着碧云丝,平日喝着极品燕,享受着我的十万两嫁妆,用钱的时候就好姐姐好姐姐的叫着,一回头就翻脸叫人去死。你这样的人都不觉得羞愤欲死,我又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听到这话,大堂里的宾客们一时哄堂大笑。众人只知道这位桃夭姑娘曾经也是好人家的小姐,却不料和新贵秦府还有这等纠葛。 秦甜儿愕然,被众人一笑,一张粉脸瞬间涨得通红,指着江 小楼手指颤抖:“你……你……你……” 江 小楼语气平和,却字字如刀:“秦小姐,你父母花言巧语骗我老父信任,步步为营诈我十万雪花银;你那饱读诗书的大哥为了追求荣华退婚,又为了仕途高升而出卖我;你我本是多年好友,却在关键时刻落井下石,帮着你大嫂百般欺凌虐待。秦家这一门寡廉鲜耻的人都还好端端活着,我又为何要死?刘公子,你说是不是?” 第13章美人有毒 第13章美人有毒 刘耀坐在雅室内,倨傲地看着江 小楼。不可否认,他聪明好学,头脑灵活,但从小生长在绮罗丛中,目空一切,很少听人劝告,唯一畏惧的便是他那一位嫁入秦家的长姐。 刘耀上上下下打量着江 小楼,神情带着一丝不可掩饰的欣赏:“从前在府中就知道你是个美人,却不想竟然有这等风情。听说你进了紫衣侯府却不得宠 爱被赐给裴将军,谁能料到那裴宣竟然是个榆木疙蛋,竟舍得将你送到这种地方来,啧啧!” 早在他们初次见面,刘耀就讶异地发现他那位俊美儒雅的姐夫竟然还有一位这样美貌脱俗的未婚妻。 的确,江 小楼美貌,温 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惜江 家不过区区商户,她又无依无靠,如何敌得过出身御史府的刘嫣。在高贵典雅的刘嫣嫁入秦府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处理这位前未婚妻。纵然江 小楼几次求去,刘嫣都不放心,需知道放江 小楼出府容易,彻底断绝了丈夫想要左拥右抱的心思太难。后来刘嫣找上了有几分小聪明的弟弟刘耀,让他去了结这件事。刘耀微微一笑,拍着胸脯向刘嫣保证,不出三个月就让秦思心甘情愿将此女送出府去,而且,绝无后患。 他的确有办法,而且十分了解秦思,不过一句“如斯美貌,怎不好攀附一棵大树”就让秦思转换了想法,所以才有江 小楼入侯府。 此刻,他的语气轻佻、鄙薄,却难掩眼底的惊艳与垂涎。 江 小楼对他微微一笑,声音婉转:“刘公子谬赞,桃夭兜兜转转了一圈,才发现此处倒也是个安身之所。” 此时金玉上来,笑盈盈地推了一杯酒过来:“既然两位都是旧识,看在我金玉的份上,就此和好吧!” 江 小楼并不推辞,纤纤玉手果真接了那杯酒。 刘耀盯着对方,细细品味着桃夭二字,突然笑了起来,只是那高挑的眉梢满满都是得意。他举起酒杯:“金玉,可否让我们故人单独相处?” 金玉看了小楼一眼,似有踌躇:“这——” 江 小楼神色如常,语气轻柔:“金玉姐,我和刘公子只是叙叙旧罢了,很快就会出去接着表演。” 金玉放了心,笑嘻嘻地走了出去。 刘耀很感兴趣的看着她,不知道在府中素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的江 小楼如今笑颜以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他的长姐刘嫣夺她姻缘,害她沦落至此,她岂会不怨恨? 再次见面,他以为会是剑拔弩张,却不料她神色平静,甚至还听从金玉的话来敬酒。 这只有一个可能,她在寻找机会报复。可惜——她终究找错了人,他可不是那等被女人一哄就不知东南西北的傻子……刘耀大刀阔斧地坐在那里,等着看江 小楼示好。 不料江 小楼静悄悄地坐着,半晌,毫无动静。 既不剑拔弩张地喊着要报仇,也不处心积虑的接近施展美人计,就这么像是木头一般坐着,怎能打动他? 刘耀困惑地看着对方,但很快,他的困惑被惊讶所取代。那一双秋水般的眼睛里竟然有泪水在打晃,一圈两圈却一直不肯垂下来。 他以为她会假意亲近借机报仇,却不料竟然是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 江 小楼也不瞧他,只是垂头,幽幽地道:“直到今日,我对你姐姐刘嫣的怨恨也从未消过。” 刘耀望着她,一时有点醒不过神,却听她继续说道:“秦思本就是无情无义之辈,全然忘记我江 家对他的诸般好处,一心想着飞黄腾达抛弃青梅,这等人我绝不留恋,他与你姐姐成亲后我多次想要离去,你姐姐却命人将我看管着。当年秦家落难的时候,我拿出父亲留给我的十万两嫁妆倾囊相助,因为我的帮助,秦家人才能生活在华丽舒适的宅子里。可一转眼,我却被你姐姐从干净温 暖的绣楼赶到狭窄寒冷的小院,她知道我能歌善舞,便逼着我赤足走进琴室,替她擦洗古琴,调试琴音,甚至在她和秦思吃饱喝足的时候逼我如同低贱的歌女一般献艺。到了晚上,她甚至逼着我去杂役房,担水、劈柴、跑腿,像用牲口一样催个不停,只要我失误半点,便会挨打受骂。” 刘耀惊奇极了,这个楚楚可人的江 小楼,娓娓述说的江 小楼,对他来说,既陌生,又动人。 她的情绪并不如何愤怒,但眼底那份哀戚,语气里那份悲凉,不动声色之间已经将人心击溃。 平心而论,刘耀并不为过去所做的一切后悔,有些人天生就是要给人践踏的,谁让她出身比不上刘嫣呢?但或许是江 小楼太过美貌,声音太过温 柔,语气又太过哀戚,竟然令得他一时生出怜惜之心。 江 小楼眉梢眼角全然都是风情,却是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样,暗地里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悄无声息地审视着对方。若要让刘耀相信她全无恨意那是不可能的,他不但不蠢,相反还很有几分聪明,所以她的行为必须拿捏好分寸。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江 小楼顿了顿,叹口气:“他们如何对待我并不要紧,为何连我的乳娘都不肯放过?我从小就没有母亲,是乳娘将我带大,在我心中便和亲生母亲一般无二。她年纪大了,却被打发到洗衣房,寒冬腊月竟然要浆洗你姐姐的贴身衣物。你可知道,每当我望见乳娘花白的鬓角、伛偻的腰背、红肿的手指,内心有多痛?你那高贵的姐姐每天换下的各色衣饰数不胜数,丝绸、锦缎、罗裳、绣襦、披肩、裘衣、大髦……整个院子里都晾晒着这些令人目驰神迷的衣衫,可谁会怜惜我乳娘身体虚弱,年纪老迈?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只是帮着我逃跑而已,你的姐姐姐夫就将她活生生杖毙,全然不顾我哭出了血泪,难道人心真就如此狠么?” 刘耀目瞪口呆,这些事情他的确耳闻目睹,却从未放在心上,姐姐要如何对待情敌都是理所当然,更何况当年他也曾觊觎小楼美貌,百般示好却都被她严词拒绝,如今这美人儿却像是变了个人,一举手一投足几乎能把人的灵魂都勾走。 那些个警惕,那些个防备,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了。 江 小楼抬眼看他,轻声地说:“我的生活就被秦家和你那个善妒的姐姐给毁了,你说我怎能不怨怼呢?” 刘耀看着她,实在非常心动,有些后悔。 “我姐姐也太好妒了些,你毕竟曾经是姐夫的未婚妻,又多次请求离去,从不曾有破坏他们之心,她却无论如何都容不下你,唉,我也该多劝劝她的。” 第14章风流纨绔 第14章风流 纨绔 江 小楼楚楚可怜地看了对方一眼,声音婉柔:“我原本只想要好生过一辈子,你却教唆着秦思将我送入紫衣侯府,你的心肠怎么这样狠。” “这笔账你也不能全记在我头上,我以为送你去侯府享福,哪里想到后来那些,是不是?”刘耀下意识地问道。 江 小楼望着他不语,眼光复杂,神态楚楚。 刘耀被勾得心痒痒的,站起身就要来握她的手,正预备搂着人好生安慰一番,谁知江 小楼突然站起身来后退一步,格外疏离:“外面还有很多客人在等我,刘公子,慢走不送。”说完竟然决绝转头离去。 等到那一抹裙角消失在门边,刘耀心里头如同一盆滚油走过后又是一盆冰水,翻来覆去颠来倒去的后悔自己动作不够快,错失了大好机会。 经过头天晚上那件事,金玉原本以为刘耀不会再来,但她没有想到江 小楼敬酒一杯后,刘耀就像是被勾走了魂魄,三天两头都要来国色天香楼。 可惜他再没能再单独见到人,因为想要见这位桃夭姑娘的人太多太多了,尤其是韦伯侯府的公子沈长安、骠骑将军府少将军王鹤和户部尚书府公子吴子都,三人一直盯得很紧,千金捧来只奢望能博美人一笑,他们都没机会一亲芳泽,哪里肯让其他人靠近。 这日午后,刘耀带着随从到了国色天香楼,一听说桃夭姑娘不在顿时变了脸,压不住心里头憋了几天的火气,一时大声叫嚷起来:“江 小楼你再不出来,我就掀翻了这国色天香楼!” 婢女连忙上去阻拦,刘耀一把甩开她,竟是蹬蹬瞪大步上楼,想也不想一脚踹开了一间雅室的门。见里头一个正搂着美人轻怜密爱的中年文士吓了一大跳,他冷哼一声扭头就走,二话不说又去踹下一间的门。跟在后头的婢女来不及阻拦,面色不觉大变,慌忙追上前去阻拦。 “刘公子!” 赶在刘耀一脚踹翻第三间雅室之前,一旁窜出来的国色天香楼护院动作敏捷,一把将人从后架住了,及时赶到的金玉大声道:“刘公子,这是国色天香楼,不是你御史府!” 刘耀扬眉看着金玉:“那又怎样!” 金玉冷冷望着他:“不怎么样,我这里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地方,不是你闹事的地方!” 想到国色天香楼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刘耀勉强压住气:“我只要见到桃夭姑娘!你叫她出来见我,这里弄坏的东西我照价赔偿!” 金玉缓缓舒了一口气:“桃夭被沈公子邀去赏花了,这会儿可不在楼里头,您要闹要跳,我也变不出一个桃夭来!” 刘耀脑海里总是回想起江 小楼那似嗔非嗔的话,尤其那一双眼睛总在他的梦里头转,使得他抓耳挠腮非要把人弄到手不可,此刻闻言不由一愣:“赏花,哪里赏花?” 金玉眼珠子转了转,笑道:“琅琊寺后山的花园,刘公……”还不待她说完,就瞧见刘耀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金玉身边最得力的吕妈妈凑上来,试探着道:“主子,您是不是太纵着那个丫头了,万一她惹出祸来……” 金玉冷冷地看她一眼:“只要她乖乖地给我赚钱,其他的我就当瞧不着,横竖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也办不成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你让小蝶盯紧了,不许出半点纰漏!” 吕妈妈眼底划过一丝陰狠,面上却笑嘻嘻地:“是,奴婢一定照办!” 琅琊寺后山有一条百年溪水,沿岸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加上临波照影的小山,重峦叠翠,叫人不由心旷神怡起来。草地上十几个穿着各色便服的年轻贵公子席地而坐,树下铺着大大的毯子,数名年轻美貌的歌姬正在逗趣,当中一人合着琵琶的曲调唱得悠长:“春日游,杏花插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好一派风流 富贵景象。 刘耀一眼望去,座中穿一身鲜亮鹅黄、十分騷包皮皮的是韦伯侯家的公子沈长安,执着扇子的白衣公子笑得和蔼亲切,是户部尚书府吴子都,还有一个紧紧坐在江 小楼身畔,英俊面上带着笑容,却是骠骑将军府少将军王鹤。 刘耀心头不悦,快步走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桃夭姑娘,我可是三番四次上门找你,缘何都闭门不见?” 江 小楼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微微冲他颔首,那般漫不经心:“真是抱歉,许是刘公子来的不太凑巧。” 之前楚楚可怜,转眼不冷不热,这女人分明故意吊他胃口!刘耀压抑了几天的怒火一下子腾地燃起,冷哼一声就要上前掳人,谁知沈长安一把将他的手隔开,面上尽是盛气:“小爷邀了桃夭姑娘半个月才能得她赏光,你又是从哪里滚出来的,跑到这里来煞风景!” 眼看那手指就要伸到自己鼻子上来,刘耀勃然大怒:“我和桃夭可是旧识!” “有什么旧识新识,难道桃夭姑娘还会对你另眼相看!”吴子都面目姣好如同俊俏少女,此刻不陰不陽地打断了刘耀的言语。 “跟这个小子多什么嘴,敢对桃夭姑娘无礼,以为老子是御史就了不起啊!”浓眉大眼、体格健壮的王鹤素来脾气暴躁,一身锦绣衣裳也绷不住教武场练出来的肌肉,此刻横眉竖目的模样冲上来就要挥拳头。 这三个人刺啦一下子围过来,刘耀看了他们一眼,紧跟着喉头微动,使劲咽了一口唾沫,他哪里不知道这三个人都是纨绔子弟,一个他倒是不怕,三个一起来怕是御史府也难以摆得平。思忖着这些,他却只是冷哼一声,讽刺道:“王公子忘记上回你父亲用马鞭绑着你游街的事儿了,预备着因为争风吃醋再来一回吗?” 王鹤上回因为喝酒闹事,被骠骑将军王充揍个半死,此事素来是他软肋,听人一下子当着桃夭的面上捅出来,顿时眼睛变得血红,刚要一拳头勾上来,却被吴子都一把架住。吴子都挡在王鹤跟前,陰沉着脸,盯着刘耀:“好小子,胆儿肥了!” 刘耀不看虎视眈眈的三人,只转头盯着江 小楼,眼光里陰晴不定。 江 小楼冷然抬眸,扬脸勾起潋谲笑容,惊心动魄的美丽,只是笑笑:“刘公子,今天沈公子邀请我来是赏宝的,不妨坐下一起欣赏?”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只因带了一分笑,那眉眼立刻褪去了冷淡,露出一些清雅的妩媚来,直叫众人看直了眼。 第15章疯狂之举 第15章疯狂之举 歌姬立刻倾身过来,乖巧地坐在刘耀身畔。看见刘耀满面强压的怒气,她却有意无意地凑近了些许,胸口那大片雪白滑腻有意在他手肘上一抹。 刘耀低头一瞧,歌姬脸上新扑了香粉,姿容秀丽,若往日里他还有几分兴致,可一眼看到对面江 小楼锦衣美服,言笑晏晏自成优雅风骨。 有她在场,其余人都成了草鸡。 他一把推开那歌姬,端起酒杯走到江 小楼面前,正要说话却不想被王鹤故意猛力一肘子打翻,酒水顿时淋湿了前襟。他端着一只空杯站在众人面前,好不狼狈。 江 小楼见状并不多言,只是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递给他。刘耀意外,瞧见那雪白手指端着酒杯过来,原本要推拒,竟鬼使神差地收下,等酒入肚才想起这酒杯江 小楼刚才已经用过,隐隐有异香入鼻。他心头突突跳了两下,偷眼看去,那人却没有一丝异样,依然是出尘绝俗的模样。 王鹤看到这一幕,顿时表情古怪,似愤怒又像懊悔,恨恨剜了他两眼才算罢休。 刘耀脚步虚浮地回到自己座位,火气居然神奇地浇灭了。 “这盆兰花是我寻到的稀世珍品,此次特意带来送给桃夭姑娘作为礼物。”沈长安吩咐人将兰花抬了出来。 兰花只有五、六朵白色小花,婀娜多姿,墨绿的叶好似一掐就会挤出水来,嫩的弱不禁风,一片片迎风而长,叫人心动不已。一阵风吹过,众人只闻见这兰花发出阵阵花香,香中带着一种冷沁,让人闻到便觉得精神一振。 “果然是一盆极品墨兰!”江 小楼轻轻笑了笑,“如此,便多谢沈公子了。” 沈长安知道江 小楼擅长绘兰,为讨美人欢心千方百计才花重金寻来了这盆兰,此刻听到这里顿时眉开眼笑。 王鹤不甘示弱,拍了拍手,健壮护卫立刻抬了两只巨大的箱子出来,王鹤笑道:“桃夭姑娘平日在楼里憋闷得很,这一次我放点新鲜玩意儿给你取乐!” 他这样说着,亲自上前打开了其中一只箱子,众人不由都伸长了脖子望过去。 这一箱子装的竟然全是真银打造的不倒翁! 王鹤挽起袖子取出不倒翁放在水里,不倒翁立刻顺着溪水,一边往下流一边带出阵阵的漩涡。王鹤瞧见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难掩得意道:“桃夭姑娘,好玩吗?” 江 小楼顺着众人目光望过去,不由轻轻挑起眉头。 吴子都满脸笑容解释道:“为了讨你开心,他把长门里所有银匠都请来了,吩咐他们日夜赶工,整整花了两千两银子才做出一百个不倒翁来!” 这时候,小溪里飘满了不倒翁,一个接着一个,到了关节处连溪流都堵塞了,有歌姬惊叫着从溪边跑回来,却是被溢出来的溪水湿了罗裙。 江 小楼望着这群争先恐后讨好她的公子哥,清凛凛的眼眸闪亮:“这个玩法真是很新奇。”她这样说着,竟然主动走到小溪边儿上,掬起一抔清水洒在不倒翁上,不倒翁顿时摇摇晃晃打起了圈儿。旁边人看得有趣,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王鹤看着她出了神,好半天才回转过来:“桃夭小姐是真的高兴吗?” 江 小楼瞧见他惶恐不安如同稚子,扑哧笑起来:“傻子,你这样讨我高兴,我当然是真的开心……” 一句傻子,好似心爱女子的娇嗔,王鹤不好意思咧嘴跟着笑,回神时,才觉得心尖被那寥寥一笑缠绕,越发勒紧。 沈长安推了吴子都一把,低语道:“王鹤从前追求的女子多了,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认真啊!” 吴子都摸了摸下巴,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这一棵芝兰玉树,把别家园子的风流 都比下去了,难怪他这么倾心。”这些公子哥本都是风流 场中的常客,年纪相仿又喜结伴寻欢 ,感情也素来不错,因此说话并无顾忌。 他们远远望去,只觉得江 小楼目光清幽,静静端坐着犹如仙人一般,然而一笑起来便生出万分风情,吴子都不由心想:国色天香这等污秽地,竟能生出这样凤凰般的人物来,着实令人惊异。 江 小楼明显的亲昵令众人对王鹤极为艳羡,这位桃夭小姐自从来到国色天香楼,三天出场一次,仅仅是跳舞弹曲而已,若非相熟的客人从不曾陪着喝酒饮宴,时至今日她也依旧是个清倌儿,各方虎视眈眈的一时却都僵持不下,谁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如今成了赌局的热门话题。 刘耀瞧着越发不耐烦,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王长安斜眼瞧他:“怎么,刘公子也有礼物送上吗?” 所有人都向刘耀望过来,那眼神似鄙薄似看戏,全都热闹得不得了,江 小楼却是毫无挤兑的意思,只是垂首撩拨着那不倒翁玩耍,仿若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暗潮汹涌。 吴子都朗声笑道:“只怕刘公子来的匆忙,什么都没准备吧!”说完,他的嘴角就勾了起来,十足一个醉卧花丛的纨绔浪荡子。 刘耀的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饶是他脸皮再厚,也要被众人挤兑的无地自容。站在原地思虑良久,他突然冷冷一笑,扬声道:“谁说我不曾带礼物来,桃夭小姐,你可好生看清楚了!”说完,他向身边长随低语了几句,那长随吃了一惊:“少爷,这可使不得!” 刘耀眼睁睁看着吴子都等人看好戏的神情,面上依旧带着笑,神色却已经带出三分恼怒:“立刻去办!” 长随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只得依言去了。 众人就坐在那里谈天说地,王鹤原本性情粗豪,此刻也学了轻柔蜜语的笑模样,挑拣了京城的笑谈来讨好江 小楼。小楼看着远处美景,耳边间或有溪水的淙淙响声和着王鹤的烂笑话,她只是低头,轻笑,手中的酒杯掩不住一双若有所思的眼。 王鹤说得开心,沈长安最捧场,硬是笑喷了一地的酒。吴子都摇着扇子坐在一边,脸上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斯文笑容。 微甜的酒液带着寒气一直凉到心底,江 小楼只是轻轻舒展了一下腰。那一日从棺材里爬出来,大夫说过她五脏六腑都被打得几乎移位,能活下来就是奇迹。最近练习 舞蹈过勤,那疼几乎是一分一分痛进了骨子里,仿佛有人持着细长银针一针一阵密密地刺来,但她只是勾起了嘴角,眉眼弯弯。 原本的献宝会变成了赛宝会,用墨典雅的名家山水图,温 润细腻的白玉如意,描金刻凤的琉璃宝瓶一件一件的拿出来比,比不过就眼也不眨的摔了,富贵公子丝毫也不曾将这些放在心上,何等风流 快活的日子。 第16章马吊之术 第16章马吊之术 等到刘耀从高塔上下来,指着王鹤笑道:“王公子,我的礼物比你的如何?” 王鹤的脸色已是十分难看,沈长安刚要开口,却被旁边的吴子都拉住。 刘耀眼看着将王鹤被挤兑的无地自容,正在得意洋洋,却突然看见江 小楼站起了身,明显是要走了,他连忙上前两步:“桃夭——” 王鹤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面色涨红了,明显因为斗输了失去颜面。谁知江 小楼轻飘飘地道:“王公子,时候还早,回到国色天香楼内对弈一局如何?” 桃夭邀请王鹤对弈?!她居然主动邀请人对弈?所有人都呆住,甚至连王鹤自己都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动静,等弄明白人家不是在开玩笑,他登时欣喜若狂地跳了起来,连声道:“好,好,好!” 不光是王鹤,其他人也都跟着站起身来簇拥着他们离去,从始至终江 小楼没有多看刘耀一眼。 刘耀站在那里,身侧数名歌姬还在疯抢着金箔,那是他花费了五千两换来的金箔,却换不回美人一顾,刚才的痛快一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片勃发的怒气。 三日后,国色天香楼 刘耀上了台阶,迎客的婢女瞧见是他脸色立刻变了,连忙进去通报。金玉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原来是刘公子上门来了,快请进来坐!” 明明是怕他闹事,却做出一副欢喜模样,刘耀嗤之以鼻,盛气凌人地问道:“桃夭呢?” 金玉笑道:“刘公子,里头正开了局,桃夭在陪着——” 开局是行话,不过就是打马吊罢了。 刘耀冷笑一声:“既然如此,我也去看看!”说完一把推开金玉,蹬蹬蹬上了楼。 屋子里,国色天香楼最当红的姑娘全都在座,有今年刚评出来的花魁梁安雅,有出生前朝皇室没落沦尘的姚珊瑚,有一把梅腔红遍京城的焦琉璃,有被誉为倾国之貌,色艺双绝的林晚晚,真正可谓是繁华迷人,芳香四溢。刘耀第一眼就从或妖娆或妩媚的女子中找到江 小楼,眼睛下意识地黏在了对方的身上,目不转睛。 江 小楼正坐在王鹤身侧,一身藕荷色的衫子。刘耀曾见过她的舞蹈,只觉得台上台下判若两人:跳舞时,绝顶风流 ;下了台,却又极为娴静。所有人都在猜测桃夭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尽管他们猜不透她的心思也不明白该如何讨她的欢心,却人人都被她的眼睛迷住了。她的那双眼睛,仿佛最美丽的牡丹花瓣上的清露,清新得叫人心动,又静谧得叫人遐思。 在座的数名公子都是出身豪门,一掷千金,沈长安瞧见刘耀,立刻笑了起来:“刘公子也来玩一局么?” 刘耀上一回为了出气,花掉了整整五千两白银,这一大笔钱不是他的,若是被那凶悍的大姐知道,只怕……他下意识地想要退出去,可吴子都却轻笑道:“刘公子,你可别上他的当!今天他的牌很邪门,一直赢,我劝你可别跟他赌!” 稀里哗啦牌声又响,马吊牌列的整整齐齐,王鹤哈哈大笑起来:“是啊,再输我就得把裤子脱给他了!” 他们三人本是好友,此刻一搭一唱分明在挤兑刘耀。刘耀立刻走过来,斜睨着吴子都:“那就请你让个位置!” 吴子都笑着起身坐到沈长安身旁去,只把一双眼睛在江 小楼的身上转了转。 小蝶立刻恭敬地捧了一盒筹码,走到刘耀面前,嫣然一笑:“刘公子是要……” 刘耀冷眼瞧去,江 小楼只侧身和王鹤说话,并未注意到这里,一时不由恼怒:“五百两!” 江 小楼笑而不语。 两粒小红骰子被置于马吊牌中的空地。 出人意料的是,刘耀竟然是一个马吊高手,坐下后大杀四方,第一把就赢了,通吃,他面上难掩得意之色。第二把,他又赢了,脸上更是笑得张狂,笑着笑着,不由自主盯着江 小楼。 沈长安输了钱脸色不好看,江 小楼却笑道:“看来财神爷换了地方坐,不如我替沈公子玩两把。” 沈长安闻言,顿时笑了:“好,赢了算你的,输了我来负责!” 刘耀冷笑,沈长安不过是借机会找台阶下!江 小楼坐下后,接着第三把刘耀又赢了,顿时心头大为开心。然而从第四局开始,他打到一半,刚吃了个杠子,却没能胡 牌。第五局、第六局、第七局,刘耀连输三把,不多不少,输了一千两。 眼瞧着情形不对,刘耀身后长随脸色不太好看,低低的道,“少爷,咱……咱回去吧!” 刘耀输了钱,脸色极端冰寒:“滚开!” 江 小楼看了刘耀一眼,却是笑了笑。 下来一局,刘耀似乎慢慢转运了,也赢了几把小胡 ,赢回来五十两,他的心里刚略略安定了些。就像老天爷在跟他开玩笑,接着一局,他又开始走下坡路,没两下,就把钱全输了个精光! 江 小楼洗牌,却是举重若轻,手段行云流水,看不出一点破绽痕迹。这马吊她从三岁开始坐在父亲怀里学,素来是打得极好,只要从她手上过的牌,可以说是心想事成。刘耀当然打得也不差,但刘御史很是厌恶这等奇巧之术,他的技术怎样都无法与她一较高低的。 刘耀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却被沈长安一把按住:“哎,怎么能说走就走!打,一定要打!” 刘耀知道若是今天临阵脱逃,他这辈子就别想在京城抬得起头,但继续打下去……他的鼻尖开始沁出了汗珠,勉强做下来,一张牌却始终在手里停止不前,总要惦量个七八遍才敢放下。他分明已经骑虎难下,那些钱全都不是他的,若是不能赢回去,那他这辈子就别想回去见他大姐! 江 小楼静静望着刘耀的表情,掩住了眸子里的冷嘲。身后的人盯着她的牌啧啧称奇,她微微一笑,将手里起到的一张牌扔了出去。 东风! 这一下,满屋子鸦雀无声。 刘耀头上的汗越冒越多,连前襟后背都湿透了,手也开始哆嗦,他猛然站起来,满面怒容:“江 小楼,你敢出千!” ------题外话------ 感谢各位渣妹的钻石和鲜花,小秦很感动。珊瑚妹纸,安雅妹纸,客串了开心么……我会尽量让你们好好活着的……嗯,编辑大人替我作证。 第17章万丈深渊 第17章万丈深渊 沈长安冷冷道:“愿赌服输,这么多双眼睛在这里看着,你当别人都是瞎子吗?!” 刘耀气急败坏,脸色涨得通红,显然就在崩溃的边缘。 眼见对方终于入了套子,江 小楼将牌往前轻轻一推,依旧在笑:“打牌真没意思,还是回去下棋吧!” 她这样一说,竟然把让刘耀输得连家门都不认识的大好机会就这样放弃了。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沈长安动了动嘴巴似乎要说什么,王鹤一把拉住他,浑不在意地笑道:“好,不打了不打了,我去陪你下棋!” 王鹤早被江 小楼迷得神魂颠倒,教训刘耀不过是件小事,他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刘耀意外之极,却也大松了一口气,才发现浑身上下早已被汗水湿透了, 江 小楼从他身侧走过时,轻轻抬眸看他一眼,光是这一眼,竟让刘耀跌落谷底的心一下子飞上了云霄。 出了门,原本走在最后的吴子都悄悄靠近,低低笑起来:“猫咬死老鼠前都要戏耍一番,桃夭小姐今日玩的开心?” 江 小楼笑吟吟回了一句:“纨绔公子日子大多无聊,这一场戏,吴公子看着可还如意?” 吴子都一愣,须臾眼角流转出丝丝风流 之态,竟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太有趣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赌博 是一件很容易让人着迷上瘾的东西。江 小楼敢赌,是因为她永远不会被欲望和其他因素所干扰。她的赌博 只有一个目的,引鱼儿上钩。她能赢靠的不是运气,而是她的才识、理性以及所做的周密准备。她知道刘耀的家底,同样知道那位秦夫人的私产全都交 给了最信任的弟弟打理。对方约莫有三万两的资产,她便将这三万两安排了一个月的计划,每十天的赢面是一万两,每一天的赢面就是一千两。但实际上刘耀不会每天都来,所以她要算好每一次他的到来,引他们走不同的牌,一局下来,赌资可能超过三千。 从头到尾,江 小楼只是在一旁笑着看王鹤等人打牌,她告诉王鹤如何控制赌本,前一局输掉了,这一局就要减少,这样才能细水长流。而如果前一局赢了,就要将赢来的钱平均分配,在下一局适当加大筹码。王鹤从前不知道这些法则,他打马吊向来很随意,输赢多少也不在意。但自从有了江 小楼,他居然在短短半月内只赢不输,不由大为惊奇。 刘耀截然相反,打马吊让他浑身血脉贲张,越陷越深,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在这样的小赌怡情中输掉了三万两,而且还在不断的输下去,输到最后他只能签字画押,根本没有现银支付了。刘耀骨子里是个很精明的人,但就是这样的精明人,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内变得十分疯狂,做出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雅室里,吴子都笑着落下一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江 小楼:“最近刘公子输了很多钱,已经变成国色天香楼里头的散财童子了!” 江 小楼认真看着棋盘,像是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吴子都眨了下眼睛:“他不是每一局都输,相反,他总是会赢一点小钱,然后输掉更大的!” 江 小楼下了一子,伸手轻轻勾了一下耳边碎发,露出个似叹似悯的笑容:“吴公子,轮到你了。” 吴子都眼睛紧紧盯着江 小楼,刘耀已经变成了一个赌鬼,每一次都会小赢一把,然后他会投入更多的资本进去赌,最后输的一干二净。吴子都觉得,有人看透了刘耀的心理,在设置一个陷阱给他钻。 吴子都将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上,挑高了眉头:“我不喜欢别人利用我的朋友。”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江 小楼很明白他说的是谁。江 小楼轻轻笑了笑:“不倒翁的钱都十倍赢回来了吧。” 她突如其来的一句,吴子都一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江 小楼音色清冷,不带半分尘俗之气,纤细玉指落下一子:“吴公子,我赢了。” 吴子都看着这一盘棋,又看看江 小楼,忍不住微微蹙眉。江 小楼教王鹤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即便他有必胜的把握,也不能因为暂时的胜利失去理性。所有的钱被江 小楼用极为严格的分法分成数份,投入赌局的仅仅是五分之一。因此王鹤没有损失,江 小楼没有让他沦为一个赌棍,而是教他如何成为一个赢家。 国色天香楼呢?这里只是一个提供娱乐的场所,收取相应费用后一切与他们无关,无论哪一方输了或者赢了,国色天香楼都不会损失一分钱,更加不会有什么带累。国色天香楼没有损失,江 小楼更没有,她只是干干净净、面带微笑地坐在一旁,有时候甚至人都不曾到场。 一个赌徒上路之后,不管原先牵引着他的那根绳子在不在,他都会失去常性、疯了一样地向前跑,这是人性。每一个人在输了钱之后都想着要翻本,刘耀明知道再赌下去会怎样,但他必须赌,因为他以为自己可以翻身。 赌疯了的,只是刘耀一个人而已。 江 小楼端了茶,吴子弟知道这是要送客的意思,他起身走到门口,却又突然转过身来,笑着道:“御史府虽然有钱,但什么开销都要入账,他一直在欠帐,画了好多押,我想再过几天债主上门,他恐怕要被刘御史打断腿了。” 打断腿?那只是保守的说法,刘耀输掉的那些银子,足够刘御史一半身家。 铁面御史刘城山这一回会如何处置这丧德败行的儿子,结果不言而喻。 吴子都再看江 小楼,只觉烛火之下,那张令人惊艳的面孔映着一双独一无二的眼睛,竟媚的带了几分邪气。 她生着这样美好的容貌,行事却如斯诡异莫测。 如王鹤一样,吴子都也极为喜爱她的容貌和舞姿,甚至言谈风度、语气态度,简直可以说从未如此着迷过一个人。可他却又十分警惕,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竟在短短数日已经让人倾家荡产,偏又抓不到她丝毫把柄,可见她处事周密,滴水不漏,只怕刘耀现在也想不到,江 小楼这是挖了个怎样的陷阱给他。 从头到尾,她只是含笑坐在边上,看着刘耀欢天喜地地主动跳入万丈深渊。 这样的女人本该远离才是上策,偏偏吴子都每一想到她的脸和她的心思,唯一残留在心中的感觉就是——想要她! 这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办法说清楚的古怪吸引力,就像是童年的时候摔断了腿在家养伤,每每动一动都要疼得撕心裂肺,却还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尝尝那痛得不得了的滋味。 第18章腰斩之刑 第18章腰斩之刑 雅室,缅玉香炉里燃着淡淡的篆香,香云携着香气在火光明灭中袅袅飞舞,仿佛踏入了桃源仙境。沈长安腆着脸求道:“这香怎么弄的,居然还有这样新鲜的玩法,能不能教教我!” 沈长安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天生坐不下来,看到什么新奇玩意都欢喜。江 小楼细细说了一遍,他便真的叫人取出祥云玫瑰柄香篆来实践,只可惜他动作粗鲁,香粉一下子洒了满地。 江 小楼笑容浅浅,竟主动接过来,扶着他的手轻声道:“把香粉舀出的时候要小力,慢慢放到香篆的图案空隙里,不能让香篆晃动。” 沈长安原本是喜新厌旧的人,在座的几位姑娘都被他追求过,奈何他依旧见一个爱一个。江 小楼却不同,她对谁都和颜悦色、一视同仁,沈长安哪怕用尽了心思也换不到她特殊对待,他原本还对痴迷小楼的王鹤嗤之以鼻,最近自己也越发跑得勤了。 看江 小楼用个小小的禅杖般的铲子,精心铲平香篆里面的香粉,心静,气沉,众人不禁呆住。须臾之间,她点燃香粉,烟云从容升腾而起。 这世上,果真有做什么都赏心悦目的人。 王鹤瞧着江 小楼不错眼珠子,沈长安抱着篆香翻来覆去地看,吴子都搂着美人轻声说笑,眼睛偶尔才会落到江 小楼的身上。 这一屋子的人都是纨绔子弟,只谈风月,不过话题兜兜转转怎么也离不开朝上朝下那些事。 王鹤说道:“最近我家老头子叫我去军中历练,那些人最是看不惯咱们这些勋贵子弟,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的,我看着就腻烦!” 吴子都笑着推给他一杯酒:“这可是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你父亲既然这样说,可见是打点好了的,绝不会叫你受什么委屈,横竖是去转一圈,也好过将来一无建树的袭爵。” 王鹤不以为然,剑眉星目硬是多出三分戾气:“可他那种口气,活像是我整天里斗鸡走狗,无所事事!” 沈长安正在锲而不舍地研究篆香,闻言一抬头,睁大颇为秀气的细长眼睛:“难道你不是?” 王鹤被噎了一下:“我是又怎样,总好过太子爷的小舅子,那才叫一个荒唐的主儿呢!” 沈长安顿时笑了,悄悄道:“也是,那家伙素来荒诞不经,最近不知怎的迷上了畅春园的一个女戏子,死活在戏院住下了不肯回去,惹得太子妃勃然大怒,今儿晚上说是要亲自把他捉回去呢!” “消息倒是灵通,敢情你是太子妃肚子里的虫子?!”王鹤明显不信。 “别人说的倒是不可信,他么——”吴子都故意拖长了声音,上下打量着沈长安,沈长安被他看得怒向胆边生:“我怎么了?!”他生怕被吴子都说出什么来,硬是在台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吴子都面不改色,潇洒地摇着扇子。风吹过去,香灰一下子喷了王鹤满脸,他呸了两口才嗤之以鼻道:“你们俩别挤眉弄眼的,我早就猜到了!上回饮宴,我分明看到你跟太子府那个芳儿眉来眼去的!说起来这也不稀奇,太子妃就这么一个弟弟,怎么能不上心?” 太子妃蒋妍仪乃是当朝太傅之女,少有才名,美丽端方。后来太子选妃,皇帝亲点,等到册妃那一日,镶金嵌宝的凤辇抬着美丽的太子妃,百官随侍的排场震了京城。按说蒋家应是风光无限,可惜太傅一世英名,偏偏生了个扶不上墙的阿斗蒋泽宇,此君日日撒鹰走狗游手好闲,太傅大人年纪大了不能辖制,太子妃特地将他送入国子监以求管教,谁知他在国子监里头称王称霸,吃喝玩乐无一不精,无所不为无所不乐,活生生气死学官,老太傅一世英名全毁在他手上。太子妃疼惜弟弟自幼丧母,骂狠不下心肠,打下不了死手,只能天天派人盯着他。 不知谁给太子妃出了个馊主意,蒋公子要是去了青楼 ,一大堆铁甲护卫跟着站在床 头,把个房间里站得满满当当,叫他什么事儿也办不了。要是当街打架,一群花花绿绿的妈妈们拖着抱着哭着喊着不能啊,这么一来二去,底下人的明里不敢多话,背地里说什么的都有,嘻嘻哈哈的,快把嘴笑歪了。蒋公子气得够呛,索性破罐子破摔长期住在戏院任谁劝也不回家,这一点彻底激怒了太子妃,最近正明火执仗地准备收拾他一顿。 吴子都叹了口气:“这蒋泽宇也是可怜,秦楼楚馆不让来,现在连戏院都不让去了!” “什么戏院,您还不知道吧!”焦琉璃一双细眉画成一弯新月,用甜糯的软语蜜蜜地道,“那位主儿想了个新玩法,如今可谓是震动京城呢!” 焦琉璃最精通唱曲,往常也有不少戏园子里的朋友,她这话一说出来,众人纷纷被勾起了兴趣。 崔琉璃声音十分动听,娓娓叙述着蒋泽宇入了戏楼,特地请了当红戏子舞陽姑娘照着他的谱子来演戏。 “戏台子底下人人诧异,不知道这纨绔到底要做什么勾当,等台上书生推开了房门,就见到床 上……”焦琉璃嘻嘻地笑着,却是不往下说了,顿时勾起沈长安的兴趣,央求着她继续说下去。 焦琉璃成功赢回了众人的关注,抬了抬白腻的下巴,略带得意地看了江 小楼一眼,这才继续说下去:“床 头花旦只披轻纱,那身细白如雪的肌肤叫人眼睛都睁不开,开口一声郎君哪,真叫一个缠绵入骨,听得人哪怕连骨头都要酥软——” 台上被翻红浪,无限旖旎,端得是活色生香……于是台下无论观者是何等身份,尽皆意乱情迷——待到众人流了口水,蒋泽宇便从台上的绣床 下头跳出来狂笑不止,把个上上下下的丑态拼命嘲讽着…… 在座的公子哥正是年少,日日里就知道迎风弄月无所不为,家中大人们知道了便一笑了之随他们去,闹大了不过就是年少荒唐——因此他们无不是精于此道,可听见蒋泽宇的玩法也尽皆愕然,随即便是哄堂大笑。吴子都下意识地向江 小楼望去,一片笑声中,越发凸现出静坐的江 小楼美丽温 柔的脸,她轻轻打着扇子,目光沉静。 焦琉璃这边讲的高兴,谁知砰的一声雅室的门被人踢开,刘耀满面铁青地闯了进来,嘴角上含着陰狠笑容,径直推开阻挠的人就向江 小楼走去。 还未等他挨着江 小楼的身体—— “放手!” “胆儿肥了!” 第19章登门谢罪 第19章登门谢罪 国色天香楼的消息素来是最灵通的,别说京城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就算是谁家夫人摔了妆奁,打了侍妾都一清二楚。 沈长安一进门就嚷嚷:“刘耀死了。” 吴子都正在和王鹤下棋,听了这话顿住了手里的动作:“死了?” “对啊,死在畅春园门口,那血流了一地,肠子呼啦啦都出来了,好些人围着看,我赶过去的时候人刚被衙门里抬走。”沈长安坐了下来,端起杯子咕噜咕噜一阵牛饮,好半天才喘出一口气来。 “怎么死的?”王鹤扬起眉,满脸惊诧。 沈长安像是想到了什么可乐的事情,压低声音:“说来也怪,不知道这家伙发什么疯,居然敢扒拉太子妃的轿子,当场就被当成刺客给就地正法了!” “这怎么可能?太子妃出来哪儿能没有仪仗,他再怎么昏了头也不会——”话还没说完,吴子都愣住,他突然想到昨天无意中说起的那一桩笑话。当时沈长安曾经提起太子妃要去捉拿自个儿那个不着调的弟弟。是啊,若是青天白日里太子妃出行,寻常人哪儿有近身的机会,但晚上去畅春园就不同了,难道她还能大张旗鼓、前呼后拥地带着大批人马去捉人?那岂不是被人笑话死了!但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沈长安能得到这消息,未必别人就不能…… “那刘御史就没闹起来?”王鹤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闹什么闹,本就是他儿子闯了天大的祸事,听说太子妃特意进宫哭诉了一场,刘御史吃不了也要兜着走,哪里还管得上那个死鬼儿子!死了更好,陛下眼皮子一闭事情就算过去了!”沈长安撇嘴,满面不屑。 “这……算个什么事儿?”王鹤虽然刚跟人打了一架,却万没想到还能闹出这么一出,来不及幸灾乐祸,整个人就是有点懵。 沈长安的笑声低低地泛开:“这个嘛,外头都传开了,说这刘耀八成是把太子妃当成了畅春园的红戏子,不管不顾就上去调戏。冲撞了皇室当场宰了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历朝历代也都有,更何况这回咱们太子妃因为她那不成器的弟弟刚受了太子斥责,心情可不大好,正巧找个人杀了立威,全怪他自个儿倒霉……” “呵呵,官场里的事啊,什么时候要走运,什么时候要倒霉,学问大着呢,这回刘御史那张铁面可挂不住了!” 吴子都面上泛起一丝冷嘲。倒霉?是,全怪他倒霉,可全天下的倒霉事都被他一个人撞上,似乎太巧合了点儿。 江 小楼踏进雅间的门,正巧撞上了吴子都那一双深思的眼睛,她眼眸微睐,脸上却是愉悦的笑容:“诸位在说什么,怎么如此开心?” 王鹤欢天喜地的把事情告诉江 小楼,脸上终于透出说不出的解气。 吴子都一直在观察小楼神情,见她静静听着,深敛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温 度,不由暗地里更加注意。 江 小楼早已留意到吴子都的异样,却是不置可否。 她的第一步是下钩,刘耀不是蠢人,但三分楚楚七分美貌足以引得他心痒难耐,以为有机会可以得到她。第二步是激将,此人原本自信满满却硬生生被王鹤比了下去,若肯甘心放手才怪。第三步是设套,赌博 这种东西沾染了便再也改不掉,尤其是赢小的输大的,就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来越沉迷。 事情到了这里,后头的事情便水到渠成。赌博 只是让刘耀栽个小跟头,受人话柄并且吃一点苦头,江 小楼看准时机慢慢往上加码。烂赌、丢颜面、砸场子、争风吃醋、打架闹事……如果就这么扒下他一层皮倒也容易,但他这等自诩风流 的人,背后不知做了多少戕害少女的事情,刘御史当然可以凭借权柄压下一切,可若是事情牵扯到了动不得的贵人呢?事情牵涉到太子妃,他就成为整个家族的祸害。哪怕那晚刘耀不死,刘御史也会将他打死了事。 从头到尾,江 小楼没有教唆他赌博 ,没有蛊惑他打架闹事,更没有让他去騷扰太子妃,一切的一切可都是刘耀自个儿所为,谁都怪不得她。如今刘家人恨不能没生过这个儿子,千方百计忙着压下这件事,更别提去重新翻查他的死因。无论如何,素行不良 是真的,名声败坏是真的,调戏太子妃是真的,羞辱皇室是真的,被当场杖毙也是真的,一切都真的不能再真了。哪怕翻出什么来,刘御史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面对吴子都审视的眼神,江 小楼始终淡淡的,神色如常地与众人谈话,恰如其分地表现了对此事的诧异。 吴子都没有任何证据,当着别人的面又不能过分追究,只能压下满腹疑团 ,决定暗暗将此事调查清楚再说。 江 小楼推说身体不适早点回去休息,刚出雅室就被吴子都叫住:“桃夭,刘耀的事情与你无关吗?” 江 小楼回过身,唇角微翘有了个清艳笑容:“自然无关,吴公子高看我了。” 虽然衣衫素净,依旧美艳不可方物。 吴子都瞧着她,心中暗暗叹气。若刘耀真是为她所诛,那她的心思也太可怕了,一步步推着那人上死路……还不等他再开口,江 小楼已经翩然远去了。 黄昏时分,挽月楼有客人到访。江 小楼坐在屋子里,眼神平静地望着来人,气氛一时过于安静了。小蝶低头屏息地倒茶,又端着一盘五碟茶点放下。碟子里装着瓜子蜜饯青梅莲花酥桃仁饼几色,配着茶香正是诱人得很,只可惜屋子里谁也没有多瞧一眼。 江 小楼微垂纤羽,眼波深敛:“香兰小姐,请回吧。” 李香兰脸色一白:“桃夭妹妹,过往之事都是我的错,是我被猪油蒙了心,一时错了主意……”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满面愧疚,“大家都是薄命的人,我也不瞒着你,这国色天香楼表面上风光无限,无数人捧着爱着,心尖尖一般疼着,但一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这路是根本看不到前头的。我是看到你短短几日就越过了我去,心里难受才……桃夭,从前都是我的不是,你且原谅了我这一回,今后让我当牛做马都使得,只求你再不记恨!从今后我再也不会冒犯,若有自食其言——情愿……”话没说完,眼泪滚滚而落。 ------题外话------ 编辑:一个个都冲上来要求客串啊,还有高丽名纸啊! 第20章鸿门之宴 第20章鸿门之宴 李香兰好好将养了一阵子,如今面上的烫伤基本痊愈,只剩下指甲盖儿大小的红印,不细看已经看不出来了,只她是靠脸面吃饭的,一点儿的瑕疵都容不下,非得在镜子前将细粉擦得厚厚的才肯出来见人。 翡翠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泪痕道:“桃夭小姐,我家小姐自从那一日之后日日做噩梦不得安宁,成天想着要来请罪,全怪奴婢不好,当初会错了小姐的意思,犯了大错,您大人大量……” 江 小楼如今是国色天香楼里最红的人,达官贵人要见也得排期或者等到她当众表演的日子,更何况她年纪轻,得意的日子还长着,李香兰若是长久与她为敌,将来断没有好日子过,所以她才急着要来请罪。 看到李香兰惶恐的满眼是泪,江 小楼示意小蝶去把人扶起来,声音和缓道:“我已经说过了,当初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李香兰松了一口气,脸上才重新堆上了笑容,道,“那咱们以后……” 江 小楼认真地望着她:“若是香兰姐姐真心能改,从今往后咱们会如其他人一般相处,绝不会有什么嫌隙。只是,如果姐姐害人心思不止,迟早还会有祸事。” 李香兰一愣,清楚地看到自己的面容倒影在江 小楼的眼睛里,那双美丽的眼中荡漾着一层滟滟的波影,叫人不知不觉深陷其中。片刻后她突然醒悟过来,忙不迭地点头道,“不会不会,以后我再也不敢痴心妄想,以妹妹你如今的势头,我是万万不敢与你争风,以后也不求别的,只要趁着年纪还不大多攒几个银子,将来找个好人托付终身也就罢了。只是……妹妹如今在楼里说一不二,我还要请你照拂一二。” 李香兰说得情真意切、入情入理,神色看不出一丝作伪的迹象,小蝶看到这里,心里也不免松了许多。李香兰毕竟是楼里的红人,论起人脉比江 小楼要强得多,两人一味交 恶怕不是好事,如今能够握手言和自然是好的。 出门的时候,李香兰再三拉着江 小楼的手道歉,江 小楼微笑着道:“言重了,姐姐请回。” 李香兰擦着眼泪去了,面上是说不尽的愧疚悔恨。小蝶看着对方背影,才喜悦道:“小姐,这一回可好了。” 江 小楼只是轻轻一笑,坐回凳子上,只顾垂下头去抚摸着心爱的琵琶。 她的脖子十分纤细,肌肤宛如美玉,然而眼底却是沉沉黑影,心思复杂,小蝶一时有些纳闷。 晚上,江 小楼在房间里用膳,翡翠却奉命提着食盒过来,一脸小心翼翼:“我家小姐亲自做了点心,想要送来给您却又怕您怪罪……”满脸带着笑容,生怕被人拒绝。 小蝶瞧着江 小楼神色不像是发怒,便斗胆将食盒接过来,从里头取出了一只描金雕花小碗,里面盛着雪色的银耳,色泽清润,散发出甜甜的香气,让人看了便很有食欲。 “小姐说了,若是您不放心,可以随便试,她绝对不会有二话的,这只是她的一片抱歉的心意。”翡翠道。 李香兰不是开玩笑,她是认真来赔罪,并且做好了一切准备。 翡翠的三言两语就是在告诉江 小楼,如果她不信李香兰的诚心,大可以验毒。 江 小楼笑了笑,眼睛从那温 润的色泽上移开:“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你们小姐,我说了不怪她便是不怪,不必如此多礼。” 见江 小楼收下了,翡翠这才松了一口气,悄悄退了出去。 江 小楼继续用餐,却没有碰那银耳汤一下。小蝶见情况便自以为明白了对方心思,悄悄取了银针探入,不一会儿抽出来,银针尖端还是雪亮的,没有丝毫的异样。 江 小楼连眼皮子都没抬,小蝶有些疑惑:“小姐,这银耳汤没有问题。” 既然是李香兰亲手做的,便是示好的诚意,如果江 小楼碰都不碰,很容易再次破坏彼此的关系,所以小蝶才这样积极。 江 小楼察觉小蝶的异样目光,温 婉冲她笑:“我不喜欢太过甜腻的食物,待会儿拿去倒了吧。” 小蝶有些为难。 江 小楼却很坚持:“照我说的去做。” 小蝶犹犹豫豫地站着不动,江 小楼凝视着她,眸色深敛。 最后,她只是冲小蝶颔首:“去吧……” 小蝶端着那一碗散发着热气的银耳汤,依依不舍地走了。 但这仅仅是刚开始,李香兰的诚心的确很令人感动,总是锲而不舍地送汤水来,而且绝对不吝惜银子。先是送一些甜汤,知道江 小楼不爱喝甜的之后便立刻改换了人参炖乌鸡汤,炖好了同时分送给楼里的姑娘们,不免人人欢天喜地。可惜这些汤江 小楼碰都没有碰一下,全都吩咐小蝶拿出去倒了。小蝶在诧异的同时不免觉得江 小楼心肠硬,人家千百般示好都不动容…… 国色天香楼里的桃夭姑娘如今是整个京城最娇艳的花,金玉前后脸色判若两人,几乎娇宠 的任由桃夭要什么给什么,甚至几度要另拨几个人过来伺候,都被江 小楼婉言谢绝了。莫说寻常达官贵人想要见桃夭一面,就算是那些清贫的书生才子们也经常故意从国色天香楼面前经过,只是为了能找到机会惊艳一瞥。 这一日江 小楼早起头痛,闭门谢客,金玉特意来看她,一进门便是嘘寒问暖,说不尽的关怀:“这两日便不要表演了,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才是。” 江 小楼唇畔带了三分笑意:“多谢金玉姐关怀。” 金玉越发殷勤道:“我已经吩咐浴房改了药汤,这汤水可是有讲究的,过去天气冷的时候用木瓜汤洗,活血暖膝,四体温 和,全身柔暖如春。如今天气逐渐热起来了,就得改用杭菊花煮沸后晾温 了洗,才能清心明目,全身凉爽,保证不中暑气,你身上伤还未全好,杭菊花用着才舒服。” 金玉满面贴心的笑,语气又非常温 柔,说的更是关切之言,若换了其他人早感激不已,偏江 小楼神色淡淡的,对她依旧不冷不热:“您想的果然妥帖。”却是再没有半句话了。 金玉也非寻常人,看情形没有半点恼怒,笑笑转身斜着坐在凳子上,佯不经意道:“回头我去请个有名的大夫,让他替你好好调理一二,趁着天热补一补,天气寒了身子才不会发憷。” 第21章端午佳期 第21章端午佳期 在房内人说话之间,吕妈妈早已悄悄退了出去。小蝶正要端着茶水进门,被吕妈妈截在了门口。 小蝶心里一颤:“吕妈妈。” 吕妈妈面上笑成了一朵花,声音却压低了:“让你盯着她,你可做好了?” 小蝶悄声道:“妈妈,小姐疑心很重,从不肯跟我交 心的。” 吕妈妈哼了一声:“那丫头心机颇多,所以我才叫你当心,她屋子里已经屯了不少好东西吧。” 金玉控制银子控制得极好,但凡楼里面的姑娘见客收来的钱都不肯放过,但江 小楼却不同,她往来的都是名门公子、达官贵客,个个出手大方,进门银子给了金玉不错,可那些价值连城的礼物却直接送给了江 小楼。吕妈妈耳闻,便吩咐小蝶找准机会,等江 小楼出去的时候悄悄潜入她的房间翻箱倒柜,想要把那些宝物弄到手。谁知任凭吕妈妈怎么搜,却什么都找不到,不由既是诧异又是恼恨。后来她几次三番建议金玉就如从前那样直接逼迫着姑娘交 出来,但江 小楼如今名声极大,相交 的都是豪客,她的性子又叫人摸不准,金玉等闲不敢触她的霉头,只好强忍着旁敲侧击罢了。 小蝶堆上笑容:“吕妈妈,小姐来往的都是贵公子,保不齐她请谁存着,奴婢以后一定会留心的!” 吕妈妈狐疑地盯着小蝶,直到她额头冷汗都快流下来了才冷笑一声:“那是最好,若是叫我发现你有什么小心思,可别怪我将你发卖出去!” 小蝶连声道不敢,过了一会儿便见到金玉出来,吕妈妈连忙跟着走了。 等小蝶捧着茶盏进去,江 小楼却招呼她过来,将一个香囊递给她。 小蝶捧在手上只觉得沉甸甸的,估摸着最少有十两,不由心中震愕不已,她的月钱不过两百文,对方却一出手就如此大方。她勉强笑着道:“小姐,您这是……” 江 小楼又取出两匹绸缎,一股宝钗,一对凤头玉簪,容色温 柔地道:“这些都是给你的。” 小蝶眼睛珠子几乎从眼眶里脱出来:“小姐,这……这千万使不得,都是贵重的东西……” 江 小楼脸上的笑容并非怀疑、试探的那般冷笑,反而极为温 和:“既然给你,就收下吧。” 小蝶眉头微拧,有些困惑。她知道有了这笔钱能解决家中难题,虽然金玉当初买了她的死契,可她一直将银钱拿回去资助自己贫病交 加的父母,但…… 江 小楼淡淡地道:“你放心,我不会要求你为我做什么事的,你大哥昨日不是悄悄来找过你吗,这是给你爹治病的钱。” 小蝶一时泪盈眼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江 小楼看着小蝶,这个少女不是恶人,虽然她奉命在自己身边监视,但她试探过几次,这丫头一直在暗地里替她隐瞒遮掩,可见她的心肠不是太坏,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出钱帮助她。 小蝶死死攥着银子,悄悄擦了眼泪,才道:“小姐,奴婢以后一定尽心服侍您。” 江 小楼点点头,才道:“明日我要和金玉一起去江 水阁,你准备一下吧。” 小蝶错愕,亦觉得不可思议,似乎有话要说却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江 小楼见她如此,似看不见一般道:“我累了,下去吧。” 小蝶小心翼翼地收了东西往外走,可是走到门口脚步又收住,下意识地回头看着江 小楼,嘴巴动了动却又生生咬住,终究是出去了。 江 小楼看着小蝶的背影,摇头笑了笑。此时无声胜有声,有时候不说话就很能反应问题了。 第二天一早,江 小楼正在梳妆,却突然听见外面小蝶道:“香兰小姐来了!” 通报后,李香兰一脚迈进了门,后面还跟着垂头敛息的翡翠。 “妹妹,好端端的节日便一大早来打扰你,实在是因为今日我有一位重要的客人突然来了,想问你借那套红宝石的头面。”李香兰笑嘻嘻地坐下。 “哦?”江 小楼看了李香兰一眼,见她穿着一件银白色织锦梅花衫子,下着同色裙,便笑笑问:“能让姐姐如此隆重,想必这客人也很重要了。” 李香兰难得腼腆地一笑,道:“只是旧识,万万比不得妹妹来往的那些贵人,上回看妹妹表演的时候戴着那套头面实在好看,我心里十分喜欢,只是借来戴一天,回来就还给你,绝不会损伤一点儿。” 她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江 小楼身上华美的云锦衣裳,掩住了眼底的一丝复杂情绪。 江 小楼秋波般敛滟的美眸毫无异样:“一套头面算得什么,姐姐既然喜欢,便送给你吧。小蝶,去取出来。” 李香兰连忙推辞,见江 小楼坚持便也不再多言,只是笑笑:“送来的汤水,妹妹可喜欢么?” 江 小楼道:“姐姐一片盛情,我自然是十分感激。” 李香兰点了点头,似是十分欢喜,又柔声问道:“妹妹今天打扮这样漂亮,可是要出去?” 江 小楼并不隐瞒,只是道:“金玉姐邀请我今天去看龙舟,香兰姐姐可要同去?” 李香兰的脸色变了变,她盯着江 小楼,心念急转之间竟流露出欣羡的神色:“妹妹可真是好福气,金玉姐可从未如此高看过旁人呢!”话刚说完,她便急急地站起身道:“既然这样,我就不在这里耽搁你了。”说着就要往外走。 江 小楼突然叫住了她:“香兰姐姐忘记了取头面,这就要走么?” 李香兰回过头来,讪讪地笑道:“哎呀,看我这记性,是,我是来借头面的。” 小蝶捧着红宝石头面过来,李香兰吩咐翡翠捧着,又勉强敷衍了几句这才急匆匆地走了。 江 小楼盯着李香兰的背影,突然冷冷地一笑。 连李香兰都看出不对劲的地方,可见今天这一场真的是鸿门宴了! 眼看着江 小楼要出门,小蝶终于忍不住:“小姐,您最近身子不好,不如奴婢去跟老板娘说您不舒服,今儿个不去了……” 江 小楼回头望着小蝶,对方一副忐忑模样,她心里轻轻一动,口中却道:“万一让她知道是你在背后劝说我,可能会因此而惩罚你,不怕吗?” 第22章烈酒伤身 第22章烈酒伤身 金玉果真订了一间临江 的雅阁,江 小楼一入内便发现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图,几上放着香鼎,两边桌几摆设了不少古玩,壁上还贴着不少诗稿,从窗口便能看见连绵不绝的江 水,景色十分宜人。金玉笑着亲自替江 小楼倒酒:“今天特意将你请出来也是为了向你道歉,当初咱们之间有不少龃龉,好在如今都过去了,你宽宏大量,不要记恨我。” 酒杯正递过去,谁知江 小楼轻轻按住她的手,笑道:“这等俗物怎能喝酒?小蝶,把我那套青瓷酒器取来。” 小蝶应了一声,取出早已备好的一套青瓷酒盏,另配着两只酒杯。江 小楼道:“金玉姐,外头的酒杯既不干净也不风雅,还是用我的吧。” 金玉原以为食盒里面装着点心,却不料竟然是酒杯,她端起来一瞧,只见这杯子釉色青翠,洁净素雅,杯心直立一凤首,她细细观赏片刻才微笑起来:“桃夭,这只酒杯设计独特,造型精美,真是不同凡响。” 江 小楼笑容更深,主动替金玉斟了一杯酒,却只有三分之二并不满溢:“金玉姐果真好眼力,这杯子是吴公子送给我的,若是经年好酒下了杯子还有异香,十分难得,所以我一直珍藏着。今日这酒是现成的桃花醉,再香醇和美不过的。” 青瓷酒杯釉光莹润,色泽艳丽,堪称青瓷之精品,的确颇具收藏价值,但江 小楼另备酒器说明对方暗中防备,金玉心头冷笑,面上却点头道:“吴子都是再挑剔不过的,连他你都能哄得服服帖帖,好本事。”她说完却不动,直到江 小楼将自己那一杯酒斟满,手一抬、一仰脖子,最后亮出空杯底,金玉才跟着喝下去。 江 小楼便又替她斟了三分之二的酒,自己则再倒满一杯:“金玉姐,我知道你最近感染了风寒不能多饮,这样,我且满饮此杯,还望金玉姐原谅我从前的过失。” 江 小楼本身酒量不高,只喝了两杯便推辞不饮。金玉看了一眼江 小楼微微泛红的面颊,笑道:“桃夭想是饿了,这江 水阁的鲈鱼最新鲜不过。”说着,她吩咐人端上佳肴,又道,“桃花酿太浅,入喉不够味,还是换罗浮春来才过瘾。” 罗浮春是糯米所酿,色泽如玉,芬芳醇厚,喝起来和梨花酿一般入口蜜甜,却是烈性酒。 小蝶看着暗暗着急,悄悄向江 小楼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同意,谁知江 小楼却很大方地将青瓷酒壶递给婢女去换酒。 金玉笑容甜蜜,道:“从前我是真不知道你的本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眼拙。只是我在这一行当多年,有些话提早告诉你,你不要嫌弃我多嘴就是。” 江 小楼低头笑:“金玉姐言重了,有什么话请直言。” 金玉眼眸微动,继而笑了起来:“我是要告诉你,那些人虽然爱慕你的容貌和才情,多少珍宝流水一样的送过来,你也不要都散去了,自己积趱些私房,遇个知心着意、心里欢喜的,那时我与你做媒,好好地嫁出去,也算全了你我之间的缘分,可不是两全其美?” 对方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江 小楼眼眸似带着感动,点点星光流泻而出:“您说的是。” 等罗浮春换来后,金玉酒量高,什么都不吃,只是以酒相陪。事实上,她若是专心想要讨人喜欢,绝不会叫人厌烦,一边向江 小楼介绍京城中的豪门贵族,一边向她讨教歌舞,聊得颇为投机。 不知不觉间,龙舟赛事已经停了,外面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夜幕笼罩下来。 江 小楼原本已经放下酒杯,金玉却并不依从,千方百计说了不少暖心的话来劝酒,小蝶想要上来倒酒,以便让江 小楼少饮一些。江 小楼却摇头道:“金玉姐如此关怀,我怎能不识抬举?”同样次次都比金玉倒得多。又是一连十多杯下去,金玉如此善酒的人都面上泛红,醉意上头。小蝶越发着急,在江 小楼斟酒的时候故意装作换点心轻轻一碰,一杯酒全撒在了金玉的罗裙上。旁边的吕妈妈一时大怒:“你这死丫头怎么做事的!”劈头便要来打,却突然听见江 小楼一声冷哼:“吕妈妈!” 吕妈妈吃了一惊,江 小楼面若寒霜,眼神冷漠:“吕妈妈,我的婢女还用不着你动手教训吧。” 吕妈妈立刻满脸赔笑,连连说自己不是。金玉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吕妈妈连忙上去扶住。金玉笑道:“我先去换衣裳就是,桃夭,你可不许走,今天咱们可得好好喝到尽兴为止!” 江 小楼面色红润,似乎也是酒气上来,道:“自然。” 这边金玉扶着吕妈妈出门,小蝶着急道:“小姐,您怎么能喝这么多酒!” 江 小楼一根修长的手指伸到唇畔,神秘地含笑:“嘘。” 金玉一出门,不由甩了甩头道:“这酒性子真烈,连我都架不住!”吕妈妈刚要说话,却见到迎面一个少年翩翩而来。 来人一袭绯红衣衫,金线绣了满身,却是面若秋月,色如春花,一根抹额齐额横过,中间缀了一颗极为罕见的碧玉,腰间别着一根镶嵌着七宝的马鞭,此外还有一大堆名目繁多,林林总总的其他装饰品。年纪不过弱冠,却富贵逼人,正是太子妃的幼弟、太傅家的公子,京城第一纨绔大少蒋泽宇。 蒋泽宇探头向雅室内望去,金玉连忙一把将他拉到旁边,语气满是娇嗔:“我的好公子,何必这样心急,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就绝不会叫这煮熟的鸭子飞了!你且去等着,我一会儿便把人悄悄地给你送去,放心吧!” 蒋泽宇勾起嘴角,那天晚上惊鸿一瞥,他几乎找遍了京城,好容易才在国色天香楼里把人找到,万两银票送上只求一夜 风流 。只可惜桃夭姑娘性子冷傲,追求者众,压根不屑一顾。金玉却暗地里许诺他不出三日定然成事。听到这里,他登时笑道:“好,那我就在雅间里头等着!”说着快步离去。 蒋泽宇一进了东面雅间,原本伺候着的小厮、婢女个个争先,端茶碗的端茶碗,递手巾的递手巾,簇拥着包皮皮围着千方百计来讨好,他一时腻烦起来:“滚,全滚出去!” 等屋子里人都退了出去,他才笑了起来。 世上就没有弄不到的女人,桃夭,你以为能逃得过我的手掌心? 刚把蒋泽宇哄走,金玉便吩咐吕妈妈:“你们几个人就在外头等着,一会儿我叫你进来扶人。” 第23章春风一度 第23章春风一度 金玉笑盈盈地换了外衣回到雅间,又端起酒杯和江 小楼对饮,三杯两盏下去,她竟然也觉得天旋地转,不由笑着望向江 小楼,见对方果真是一副不胜酒力、堪堪晕倒的模样,正准备吩咐吕妈妈进来,谁知还没站起身,自己就噗通一声跌了下去。 小蝶震惊地看着这一幕,随后竟然看见原本面红耳赤、醉态嫣然的江 小楼慢慢坐直了身体,她面带微笑地拍了拍手,门外进来的并非吕妈妈和国色天香楼的护院,而是四个健壮护卫,口中称呼道:“属下奉我家公子的命令来听候您差使。” 江 小楼温 言道:“请你们将人送到江 汀。” 其中两名护卫应声道:“是。”随后上前一人一个把金玉架起来。小蝶追去一瞧,原本在门口守着的吕妈妈和护院全都不见人影,不由大为诧异:“小姐,这是……” 江 小楼并不言语,径直走到旁边桌子前研磨,用左手写好一张纸条,才吩咐另一护卫道:“你们刚才已经看清楚那人进了哪间么?” “是,人就在东面第二间雅室。” “替我送一张纸条给里面的人,不必让他瞧见。” “是。”护卫依言去了。 听见叩门声,蒋泽宇迫不及待地快步开了门,外面不见人影,一低头才看见地上塞进来一张纸条,看完后一时喜形于色,快步迈出门去随手揪住一个人:“江 汀是哪一间?” 雅室内,小蝶还是一脸震惊的模样。江 小楼见她如此惊讶,笑着主动替她倒了满满一杯酒:“今天你也跟着受累了,来,尝一尝这有名的烈酒。” 小蝶愣愣地一只手接过酒杯,刚要举起杯子却发现酒杯里空空如也,一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江 小楼笑了起来,又主动给她倒满了。 等到小蝶接过来,杯子里还是一无所有,空空如也。怎么会这样?她不相信地把杯子颠了个底朝天仔仔细细的看,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又怀疑地看了一眼原来放杯子的地方,桌子十分平稳。她干脆弯下腰在地上四处找酒液,但地上干干的,连一滴酒的痕迹都没有。 怎么会?! “我分明看见小姐你往杯子里倒满了酒啊,难道是杯子有问题?”杯子的内壁完好无损,一丝裂纹也没有,小蝶不由嘴巴都开始颤抖:“难道……难道是有鬼怪?” 江 小楼见到她如同见鬼的表情,笑着替她又倒了一杯酒,只是这一次并没有倒满,只是倒了七分的样子。小蝶认真地盯着酒杯里的酒,良久,那酒半点没有异常,仍旧是七分满的样子。 小蝶的脑袋里突然涌现出一个奇异的念头。 江 小楼点头:“只要往杯子里倒满酒,酒很快就会消失,滴酒不剩、空空如也。但如果只把酒杯斟到七八成满,酒一点儿也不会变少,完全看不出异常。” 小蝶听了这解释,赫然回忆起刚才江 小楼倒酒给金玉的时候果然只是七分满,给自己倒则是几乎满溢,但外人看来这是一种体贴金玉风寒未愈的表现,万万想不到其中还有这些名堂。 “小姐,你好冒险,刚才若是金玉自己倒酒……” 江 小楼淡淡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既然拿出这样的杯子,自然会想方设法不让她动手。” “那这个杯子……” “是戒盈杯。”江 小楼回答了小蝶的疑问。 相传,戒盈杯是前朝定国公的传家宝。定国公的长子成亲之日,定国公赠此杯并问长媳可知用意。新嫁娘说:“父亲赐此杯,是教导我们凡事要适度,不可过贪,否则将一无所得。”定国公十分欣慰,引之为佳媳,戒盈杯因此名扬天下。 事实上,戒盈杯设计独特,盛酒时只能浅平,不可过满,否则杯中之酒便会全部漏掉,一滴不剩。正所谓“知足者酒存,贪心者酒尽”,寓示世人办事处世必须讲究公道,不可贪得无厌。但戒盈杯只在典籍中有寥寥数语,战乱中早已不知所踪,金玉不可能会想到如此神奇之物竟然在小楼手中,当然无法提前防备。 这一套青瓷酒杯是吴子都上回赛宝会后千方百计寻来讨好江 小楼的,而他本身也并不清楚这套杯子的妙用,直到江 小楼在偶然一次倒酒的过程中才发现了这酒杯的独特。 蒋泽宇一路寻过去,终于找到名为江 汀的雅间,推开门却是一片漆黑。窗台前的矮几上点着高档檀香,远远便闻到淡淡幽香,他觉得十分受用,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美人榻上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影。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果真摸到一具温 软身体。心头一阵狂喜,伸出手摩挲着用力扯开那人衣裳,鼻子里闻到一阵香味扑鼻,他屏住呼吸,把对方的内衫慢慢的褪了下来。 四处伸手不见五指,手下触摸的人体 却温 润细腻,能想象得出那细白的肌肤和艳红的肚兜,他脑海里立刻忆起那一晚见到的轿中人,当时月光透过巷口,照亮了她的一张面孔,如同莲花一般清雅的面容,妖娆的眼睛,嘴角微微上弯,不笑似含笑,从那天开始他的心就像被人悬在半空中,荡悠悠半天没有着落。想到美人如今就在这里任由他为所欲为,不由大为激动,一把抱住她,压抑至今,越发不可收拾,一身皮肉紧紧贴合…… 金玉先前醉倒,觉得头晕脑胀,不知什么时候人已睡了过去。睡梦中隐约感到有人大力地搓揉自己,挣扎着醒来,立刻发觉自己四肢软弱无力,耳边只听到急速的呼吸声传来,金玉一慌,不由想要挣扎,谁知那香味阵阵传来,不知不觉已经是骨酥魂散,她要动嘴巴说话,没曾想嘴巴却是被他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许是蒋泽宇太过得意忘形,也许是那香气过于馥郁以至昏了头,竟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春风一度后,蒋泽宇快活地下榻点烛火,口中笑道:“那一天晚上见到你就觉得美不胜收,不知道今天又……” 烛火亮起来的一瞬间,他正好得意地回头,随后声音戛然而止,脸色大变! 美人榻上衣衫尽褪的人不是徐娘半老的金玉又是谁?! 金玉刚要爬起来,蒋泽宇杀气腾腾地冲上来,猛地将她踹翻在地。他一脚踩上美人榻,揪住金玉的长发,厉声喝道:“贱人,说!怎么会是你?” 第24章深仇大恨 第24章深仇大恨 从前国色天香楼那些年轻美貌的姑娘多半哀求给她们时间好慢慢物色对象,金玉每次都是表面答应,实则于节日或其他适当时机,设家宴以款待,乘机将她们灌醉,然后让人以暴力破其贞洁,事后爪牙领了她的赏钱跑得无影无踪。那些受害女子酒醒之后向金玉哭诉,金玉自然有法子推得一干二净,受害者受辱失身 ,有的见保持贞洁、伺机从良之愿已灭,只得破罐子破摔,不再拒绝接客,这正中金玉下怀。也有的一时愤恨而悬梁自尽,遇到这一种金玉也不会心慈手软,直接捆绑起来教训,直到愿意挂牌为止。 江 小楼不同,她如今身价倍涨,等着讨好她的王孙公子如过江 之卿,金玉深知只有将生米煮成熟饭才能一劳永逸。但这种人选却不能是那种没背景的爪牙,回头江 小楼要是算账还是会算在金玉头上,但若是蒋泽宇破了她的身子,对堂堂太子妃的弟弟她又能如何?到时候金玉自然有无数法子劝说她乖乖接客牟利。 金玉为此煞费苦心,但蒋泽宇怎么会听人解释,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好端端来享受美人,这个老女人竟然敢鱼目混珠来骗他,当他是个蠢材不成! 金玉拼命挣扎求饶:“少爷,我的好少爷,这一切都是桃夭那个贱人……我是真的不知情啊……” 然而事到如今,说一千道一万都没有用,蒋泽宇的护卫冲上来就一顿猛打。他们打人很讲究章法,金玉被打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一口血噎在喉咙里偏偏是吐不出来,只能不停哀求。 蒋泽宇面目陰沉地看着金玉挨打,猛然想起还要抓住桃夭,赶紧呵斥道:“还不赶紧去抓那贱人,我就不信她还能跑得了!” 话音刚落,他的护卫首领满面乌云地附耳过去:“少爷,刚刚外头有人来了消息,太子妃急派了人往这边来了!” 一定是谁给太子妃传了消息! 蒋泽宇面色大变,陰冷地看了满面青紫的金玉一眼,冷哼一声:“这次就放过你!”说完快步带着护卫一阵风似的离去。 金玉被独自丢下,浑身的骨头几乎都要被打散了,等她挣扎着从房间里爬出来求救的时候,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猛地抬起头来却见到江 小楼惊讶的表情。 “金玉姐,你这是怎么了?谁这么大胆子把你打成这样?” 江 小楼震惊的模样几乎把金玉气死,她呼哧呼哧地大喘着气,想要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 小楼立刻转头吩咐道:“还不快帮我把人扶起来!” 小蝶三两步上来,和江 小楼一起把金玉搀扶了起来,金玉还从未受到过这种气,手指死死扣住江 小楼的手腕,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几乎陷入肉中,满眼都是恼恨:“你……装什么糊涂!”谁料江 小楼一副无辜的样子:“昨天夜里金玉姐你喝醉了,我便将你送到这里来休息,中途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金玉一双眼睛瞪着她,几乎要喷出火来。 江 小楼更加惊讶似的:“对了,吕妈妈去了哪里,怎么丢下金玉姐你一个人跑得无影无踪?” 金玉肚子里火烧一般,强忍着一口血水咽下去:“桃夭你——”话还没有说完,却看见王鹤大步走了进来,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他似乎对眼前场景十分震惊:“这是怎么闹的?” 小蝶连忙帮着金玉把外衣披上,江 小楼则回头,仿若埋怨:“王公子,这可都是你的不是!若非你说什么晚上江 面还有人放灯,非要闹着我一起看,我亲自陪在金玉姐身边,也不至于出这等乱子!你瞧瞧,她都被人打成什么模样了?!” 金玉满口愤恨的话全都堵在喉咙里,死死盯着王鹤,心中原本要立刻发作江 小楼的念头顿时悄悄匿了。对方这番话透露出两个意思,一则昨天晚上将她送到这里来是王鹤的意思,二则江 小楼昨天和王鹤在一起看河灯,压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时脸上慢慢地变形了,咬牙切齿无声的咒骂着江 小楼这只狐狸,胸脯气得起伏不定。 王鹤连忙告罪:“都是我的不是!早知如此昨儿个晚上就不该嫌麻烦,应当直接把人送回国色天香楼!我这就去找老板,看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竟然敢在这里惹事!” 王鹤一边说一边转身就走,金玉连忙阻拦:“不,没事!没事!王公子,不过是我昨天晚上喝多了几杯,碰上个老客人,不碍事,不碍事的!”她浑身痛得快要散架,却还只能强撑着把话磕磕巴巴说完,心里那股愤恨憋屈就别提了。 王鹤可不是省油的灯,平日里送了多少宝贝讨好江 小楼,金玉还不知对方对昨天那件事搀和了多少,万一闹起来只怕会不管不顾。事情闹大了,第一个有损的是蒋家声誉,太子妃会如何震怒可想而知。蒋泽宇做这等眠花宿柳的事情不要紧,金玉可不想平白无故惹上一个身份尊贵的煞星。想想那个无缘无故因为冲撞太子妃被杀的刘耀,金玉当然不会任由王鹤出去追问。 追问的结果,最好的一条也是金玉和江 小楼彻底撕破脸。哪怕是为了钱着想,现在也不是立刻翻脸的时候。金玉强心按捺内心愤恨,笑脸有些僵硬狰狞。 王鹤不满道:“怎么能就这样算了,什么客人能把人打成这样——” 江 小楼却柔声道:“王公子,这咱们就不好多问了,既然金玉姐说了不追究,还不如赶紧回楼里去请个大夫不是更好么?麻烦你去找一找吕妈妈,让她赶紧来照顾。” 王鹤忙不迭地答应了,跑出去吩咐自己的护卫照办。 吕妈妈不多时就被带来了,只是蓬头垢面、满头稻草,一见到金玉就呼天抢地:“主子,奴婢昨儿晚上不知被哪个混账东西给绑了,竟然把奴婢等几个人硬是绑在马棚里啊,奴婢满身都是马粪……”她的话音刚落,却见到金玉一张漂亮脸上满是伤痕,同样是满身狼狈,顿时半截子话都堵住,目瞪口呆,“主子,您……您这是怎么了……” 江 小楼看了狼狈的吕妈妈一眼,轻描淡写地道:“真是个蠢东西,昨天晚上到处找不到你,竟然被人弄到马棚里去了,国色天香楼怎么养了你这样的废物!” 吕妈妈面上露出愤愤之色,想要说什么却被金玉喝止:“好了,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快扶着我回去!” 第25章别有居心 第25章别有居心 铜镜前,小蝶轻轻为江 小楼摘下钗环,一双眼睛紧紧垂下,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觉得我很可怕吗?”江 小楼突然开了口。 声音又柔又轻,但刹那响在这样的寂静里,着实让小蝶吓了一跳,她猛地抬起头,一下子撞进了铜镜里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不,小姐,奴婢没有……” 江 小楼的目光像是落在光滑的铜镜上,又像是穿过铜镜落在了小蝶的身上,那如影随形的目光令她无比紧张。这座国色天香楼不知迎来多少位美丽多情的佳人,但这位小姐却是不同的,当她翩翩起舞的时候,仿佛壁画上的绝色美人被吹了口仙气复活,那样精致绝伦的美丽,谁能匹敌,谁舍得伤害? 只是当小蝶逐渐走近真正的江 小楼,又仿佛窥见了某些了不得的秘密。 江 小楼总是不知不觉中迷惑了你的心智,将人引入万劫不复。这场景,仿佛庙中廊柱上的美丽蜘蛛,平时恭听佛音,共享香火,转身却布好丝丝绕绕的陷阱,眼也不眨地将猎物吞噬殆尽。 “你是觉得我做法太残忍,从刘耀到金玉都是那么不留情面,不是吗?”江 小楼平静地叙述着。 小蝶手下一惊,不小心扯断了一根青丝,不等小楼说什么,小蝶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道:“小姐,是奴婢的不是,都是奴婢的错!” 江 小楼轻轻笑了:“小蝶,世上的一百个人中,真正的好人只有一个,真正的恶人也只有一个,我们大多数都只是普通人。如果他们没有对我作恶,我可能一辈子就那么懵懂的活着,告诉自己善良是对的,忍耐是对的,一直不放弃、不抛弃地祈求老天爷保佑是对的,毫无怨言地原谅他人是对的,可后来我才明白,就是这样的我,一直在纵容那些人作恶。我的软弱可欺成全了他们的恶毒自私,一味忍让成全了他们的毫无悔意!他们会得到报应吗?谁会为我惩罚他们,老天爷吗?笑话!老天爷不会的,他只是高高在上的看着,一直看着世人痛苦挣扎!” 小蝶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江 小楼,对方的面孔皎白晶莹,神情却极度陌生。 “小蝶,你的父母是最诚实的庄稼人,他们一年当中拼命地劳作,到头来因为一场天灾赤贫如洗,不得不将你送到这种地方来。你的父母不是好人吗,他们不够忍耐、不善良吗,可最终得到了什么?只有无尽的压榨,数不清的痛苦,甚至是毫不留情的践踏以及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务。世道如此,天道如此,当别人把你当成羊羔践踏,你必须告诉自己,你不是羊,你是狼!没有人能伤害,没有人能践踏,懂了么!”江 小楼盯着小蝶,一字字地道。 小蝶读书不多,却听懂了江 小楼那些违背常理的观念巨浪,这巨浪猛然袭来,一时让她顿生困惑。 “他们亲手造就了一个这样的我,一个这样可怕的我,现在轮到他们承受这恶果的时候了!”江 小楼看着小蝶,认真地、蛊惑地说着,“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但该保持沉默的时候你必须懂得闭上嘴巴。作为回报,我会给你足够的财富,彻底改变你的命运,明白了吗?” 江 小楼的提议极具诱惑,如果认命她还是要做一辈子的婢女,但答应了对方却有可能咸鱼翻身,论情、论理、论利都无从拒绝,小蝶全身竟哆嗦了一下,思虑片刻,她只能轻轻俯身下去,认真而恭敬地道:“是。” 等小蝶起身的时候,突然觉得一阵心慌气促,看江 小楼瞧过来,她连忙笑道:“小姐,是奴婢蹲的麻了,不碍事。” 江 小楼仔细看了看小蝶,笑道:“这些日子倒是丰腴了些。” 小蝶刚刚和江 小楼达成了协议,此刻心情松快了许多,面上泛起三分笑:“小姐,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突然就圆了起来,这件小姐给我的衣裳还特地放了两边腰身呢!” 江 小楼发现小蝶的面颊的确丰腴,纤瘦的身体圆滚滚的,就连原本扁平的胸部都变得鼓鼓囊囊,腰身更是有原来两个粗。 变得丰腴不是不好,只是她发胖的速度也太快了,简直就像是一下子被吹足了气,小楼不由笑着摇了摇头:“这样也好看,原先实在是太瘦了。” 小蝶也跟着笑起来,她家里是长庄稼的农户,当然比不得那些讲究纤瘦飘逸的小姐们,越壮实才越好,自然没把发胖的事情放在心上。但与此同时,她也有胃口大增、变得嗜睡的奇怪现象。如今她一进屋子就想睡觉,还经常有头晕、乏力、胸闷气喘的情形,但她以为这不过是夏日人倦怠,不知不觉就忽略过去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起了一阵喧哗。小蝶连忙出去查看,却不想外头突然闯进来一个满面惊惶的白衣女子,小蝶立刻拦住她:“珊瑚小姐,您这是干什么?!” 在国色天香楼的美人之中,姚珊瑚年纪只有十六岁,白皙的面孔上生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极有灵气,在一众美貌绝伦的女人之中,她总显得那么与众不同。从前江 小楼与她见过两回,与旁人的拈酸吃醋不同,她总是腼腆的笑着,神色楚楚,所以给江 小楼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现在姚珊瑚一脸的惊慌,不顾小蝶阻拦径直冲到江 小楼跟前:“桃夭姑娘,你救救雪凝吧!” 她一张素白的面孔挂着晶莹泪珠,似断了线的珠子坠落 ,许是过于惊慌的缘故,说话又急又快,江 小楼几乎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便立刻将她搀扶起来:“珊瑚,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姚珊瑚却是十分固执,满面泪水:“你若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算是我求你帮忙……” “你先别哭了……”江 小楼用力将她托起来,极为冷静地道,“不管是什么事,你总得说清楚,不然这样稀里糊涂的我怎么能明白呢?” “是……是我的一个好友,病了大半年了,金玉姐一直逼着她接客,她也倔强,死忍着,病得越来越重!昨儿晚上不小心惹恼了客人,金玉姐要赶她出去!”姚珊瑚咬着唇,忍住焦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 小楼蹙起眉头。 姚珊瑚让她去救人? “你刚才说雪凝?” “是,郦雪凝,以前也红过,但得病后就不行了,我……我求了金玉姐,她怎么都不肯听我的,你不同,肯说一句话比我说十句都管用!”姚珊瑚又急起来,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第26章放饵钓鱼 第26章放饵钓鱼 江 小楼的面孔平日里美丽温 和,此刻眸子里却突现怒气,姚珊瑚看着不免心头一紧,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江 小楼的脑海飞速运转着,原来自己没有曝尸荒野是因为别人的好意。不由自主地,她的声音变得温 和:“不必着急,你带我去看看。” 姚珊瑚这才慌忙点头:“好!” 院子里混乱的一塌糊涂,两个身材高大健壮的妈妈拖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女子死死护着怀里的某物,这似更加激怒了两人,打骂之声 不绝于耳。 “你们还不放手!”姚珊瑚难得满面怒色。 “珊瑚小姐,老板娘亲口吩咐把这个丧门星丢出去,奴婢劝您可别插手!”崔妈妈是个满面横肉的壮硕妇人,语气虽然客气却暗含威胁。 “你……你……”姚珊瑚似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江 小楼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面色煞白、披发掩面的年轻女子身上,她垂着头,似乎没有力气负荷那纤细的脖子,但却一直紧紧抱着怀里的东西。 崔妈妈刚说完,常妈妈却变了脸色,连忙捅了崔妈妈一下:“还不住口,当着桃夭小姐说什么呢!” 桃夭是国色天香楼的大红人,达官贵人都要千方百计讨好,她们这些不过是下等仆役,又怎么能在对方面前失礼,万一桃夭不高兴,一状告到金玉那里去,她们这等身份如何抗衡。常妈妈是个聪明人,立刻笑容满面地上来,卑躬屈膝:“桃夭小姐,这等肮脏地方,小心弄脏了您的裙子。”她一边说着,一边谄媚地作势想要去抬江 小楼的衣裙。小蝶挡在了她的跟前,横眉冷对:“你是什么东西,敢来碰我家小姐!” 常妈妈连忙道:“不敢,不敢!不知道小姐到这儿来有什么吩咐?” 江 小楼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年轻女子的身上,道:“我是来看朋友。” 常妈妈心里头打了个突:“小姐说笑了,这院子里只住着郦雪凝一个……” 江 小楼神色平静却坚定:“雪凝姑娘就是我的朋友。” 常妈妈面色一变,崔妈妈不禁怒形于色:“什么朋友,那贱人是要被赶出楼里去的人!” 江 小楼眼中隐现冷芒:“我和什么人交 朋友,需要向你们汇报么?” 崔妈妈还要多说什么,常妈妈将她扯了个趔趄,一边往门外退一边连连弯腰:“是,您说的是!奴婢们这就走了,这就走了!” 走到江 小楼瞧不见的地方,崔妈妈一手甩开常妈妈的手:“你怕什么,差事没办完咱们怎么交代!” 常妈妈陰陽怪气道:“没长眼睛吗?桃夭现在正当红,愿意横着走都可以,你我算是什么东西,要是不怕死就当面顶撞去,我可要向老板娘回话去了!”说着,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便快步离去。 “哎!等我,你等等我啊!”崔妈妈满脸不甘心地看了那破落的屋子一眼,终究一跺脚,赶忙追人去了。 院子里,小蝶立刻把人扶进了屋子。这院子破旧而陰森,墙壁污秽黑暗,门都已经褪了色。进屋以后就更糟糕,只有一张污黑的床 和两把椅子。刚刚被扶起来的年轻女子一身的脏污,面孔泛出死灰色,一阵咳嗽竟然整个人都蜷缩成虾子的形状,可见病得极重。 姚珊瑚流露出同情的模样,瞧见江 小楼正默默注视着自己,忙道:“多亏有你在才能赶走那两个仆妇,谢谢你了!” 江 小楼并未回答,只是轻声吩咐小蝶立刻去请大夫。等小蝶走了,江 小楼才发现年轻女子怀里抱着的是一个襁褓,她的眼睛里顿时泛起一丝惊异。 她抱着的不是什么珍宝,却是一个孩子? 面对江 小楼质疑的目光,姚珊瑚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吐露实情:“之前雪凝怀孕,金玉大发雷霆,吩咐人给她堕胎,谁料她性子倔强,不顾一切也要把孩子生下来,装作喝了药背过身全抠掉了,平日里只拼命遮掩着,不久前快要临产,肚子实在瞒不住,还是被金玉发现,她就吩咐人强行……” 青楼 女子一旦怀上身孕,会被视为不吉祥的事,必须按照规矩强制堕胎。鸨母会想方设法让她吃各种药物,不论她的身体是否能够承受,但也有很多时候吃药无效,鸨母就会吩咐人用桌子、椅子压在女子的腹部,让力气大的人用力在上面踩踏直至流产为止。哪怕将人折磨致死,也绝不容许青楼 有婴儿啼哭之声 ,这就是规矩。江 小楼曾经亲眼见过这样的惨状,所以她很清楚这个叫雪凝的女子当初受了怎样的折磨。于是,她沉默了。 半个时辰后大夫进门。王大夫年逾七十,背着药箱快步走来却脸不红气不喘,而小蝶上气不接下气,喘得非常厉害,江 小楼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小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实在是太胖了,走两步路都喘得厉害,刚才一路过来那老大夫一直狐疑地盯着她看,她几乎恨不能把脸遮起来才好,哪里有人家丫头胖成这样,上回的事情吕妈妈到处找她的不是,回头又该说她懒惰了! 王大夫走到雪凝面前,雪凝只是低头抱着襁褓,长长的头发垂下挡住了面容,叫人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样。王大夫替她把脉,慢慢的眉头紧皱:“身体耗损太厉害,我尽力而为,看她造化吧。” 王大夫要去开药,一直闷不吭声的雪凝却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希冀地望着他:“救救我的孩子。” 王大夫这才注意到她一直埋在怀里的襁褓,顿时面色惊骇地倒退了两步。襁褓里是一个婴儿,面孔发青呼吸冰冷,明明已经死去,她却一直死死抓住不放。 “我的孩子还能治得好吗?”雪凝这样问道。 江 小楼这才看清了郦雪凝的容貌,她微微仰着面,恳求地看着大夫,尽管面容消瘦,却挡不住桃花尖脸,秋水杏眸,还有眼下一颗泪痣带来的艳色,此刻她眼底那份凄怆绝望足以叫人心头震动。 大夫被她状若发狂的举动又吓退了几步,求助地看着江 小楼。 郦雪凝一直没沾过净水,更没梳洗过,浑身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异味,然而江 小楼却毫无嫌弃地走了上去,蹲在郦雪凝的面前,轻声地道:“雪凝,孩子已经死了。” 郦雪凝的眼珠子动了动,终于第一次落在江 小楼的身上。 第27章阴毒心思 第27章陰毒心思 江 小楼伸出手试图从她手中接过孩子。下一瞬间郦雪凝猛地推开了她,见此情景小蝶和百合连忙上去按住雪凝,却不料原本十分安静的人此刻变得像个疯子,不停地用手推,用嘴咬,用指甲撕扯,拼命想要挣脱她们的控制。 如此美丽的女子竟然被逼得疯狂,就像是一匹艳丽到极致的锦缎在江 小楼面前生生撕裂,发出裂帛的沉痛呻吟,分明是一幕残忍到极致的画面。在百合强行掠走她怀里的襁褓之后,一直无声的她突然哭喊起来:“放开我,我要孩子,我只要我的孩子!求求你们,不要抢走他,我只要孩子——” 那声音距离这样近,这样尖锐,嘶哑而痛楚,哪怕江 小楼的心坚如铁石,在这一瞬间也被揉成一团 。 郦雪凝像疯了一样扑上去嘶咬百合的手,百合痛得大叫一声松了手。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夺回了襁褓,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心满意足的神情,然而过度的激动使得她猛烈咳嗽起来,空气在她的肺部不停地鼓动着,几乎不能遏止。 在这样的情况下,姚珊瑚已经吓得退到了门边,她没想到会看到如此惨烈可怕的场景,几乎忘记了言语。 江 小楼却再一次靠近,用再认真不过的语气一字字地道:“你的孩子已经死了,雪凝,你仔细看看,他死了,不管你怎么哭怎么闹都不会回来!” 郦雪凝用了全部的心力期待着自己的孩子,江 小楼却异常清醒地将她最后的希望击碎了。她突然停止了咳嗽,盯着江 小楼。 整个屋子里陷入了死寂。 姚珊瑚见对方安静下来,壮着胆子上前一步:“雪凝,桃夭姑娘你还记得么,你从前——” 雪凝直直地瞅着江 小楼,姚珊瑚心里一阵哆嗦,声音就这么戛然而止。 江 小楼轻声道:“人死就要入土为安,就像你当初帮助我一样。”说完她吩咐小蝶去取干净的水来。小蝶忐忑地去了,再回来手上已经端了一盆清水。江 小楼接过帕子沾了水,竟然掀开了郦雪凝怀里的襁褓,仔细地给那个没了呼吸的孩子擦身体。郦雪凝就这么静静看着她,身体一动不动,仿佛刚才的疯狂从未存在过。 两人用这样奇特的方式相处,实在是太诡异了,连大夫都看得愣住。 江 小楼一丝不苟地替孩子清理好,道:“我会吩咐人做一套小衣裳,并且请人来超度,希望他将来投个好胎,不会再受苦。” 她这样自说自话,郦雪凝自始至终都只在一旁看着,可那只手却是松了…… 姚珊瑚和百合对视一眼,不由面面相觑。 半途夭折的孩子出生就是来人世历劫的,可江 小楼却说到做到,果真吩咐替他准备了棺木和新衣裳,甚至在寺庙里请了牌位来供奉超度,旁人都认为她是在向雪凝报恩,可江 小楼却知道不只是如此。 她只觉得,那孩子的死亡像是在提醒她,这世道有多么的残酷。 她要感谢这个孩子,感谢郦雪凝,他们让她想起了有一个该下地狱的人,现在还活得十分鲜润。 江 小楼再一次来看郦雪凝的时候,王大夫正好来复诊,他将小楼拉到一边,悄悄地告诉她:“这姑娘的病很严重,心脉又受损,我也没有把握,只能用好药吊着,能多活个一年半载就是老天爷的恩赐了。” 江 小楼闻言略一停顿:“不论如何,请王大夫尽力而为。” 王大夫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却一眼瞧见小蝶,脸上立刻起了点疑惑:“姑娘,把你的手伸出来,我替你看看。” 小蝶诧异地看了江 小楼一眼,对方轻轻颔首,她才乖乖伸出了手。王大夫替她诊脉,半天后才放下,好心提醒道:“小姑娘,才五六天你又长了一圈出来,我劝你不要吃太多大补的东西,再这样下去怕你以后连路都走不动了!” 小蝶原先是个身段窈窕的少女,现在下巴都生了双的。若是身体因此变得壮实也就罢了,可江 小楼却注意到她走两步路都在喘,倒像是生病。思及此,她立刻道:“大夫,小蝶平日饮食和以前并无不同,怎会突然不明原因发胖呢?” “饮食一样?”王大夫惊讶了,寻常人发胖总归是饮食过剩和缺少运动这两样,可小蝶一个婢女,整日里忙忙碌碌,饮食也没有变化,为什么身形会在短短数日膨胀到这个模样,简直像是被气吹圆了一样。 小蝶猛然一惊,脸色变得煞白。江 小楼敏锐地发现了她的变化,道:“究竟怎么回事?” 小蝶扑通一声跪下,脸上满是不安:“奴婢……奴婢偷吃了香兰小姐送来给您的汤水……小姐,奴婢错了,奴婢不是有心违背您的意思,只是……只是舍不得……” 小蝶自小家境贫寒,自然不舍得浪费粮食,所以她吃了那些东西江 小楼并不奇怪,但李香兰送来的都是寻常甜点汤水,绝不至于让小蝶在短短几日胖成这样。江 小楼越想越是不对,神色也变得郑重:“每天她送来的东西你都喝掉了吗?” 小蝶怯生生地点头,想了想道:“最近奴婢实在太胖,就不敢再多吃,前天送来的雪梨银耳还在,奴婢这就去端来!” 昨天李香兰来过挽月楼一次,见到小蝶,不知为何就急匆匆就回去了,也没有再送汤水来。江 小楼轻轻点头,吩咐道:“小心点,不要让别人瞧见!” “是!”小蝶满腹疑团 地去了。等到片刻后她回转,手里多了一罐雪梨银耳。 王大夫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又特意用银针试了试,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是用毒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李香兰不会那么傻的。” 江 小楼听见这声音猛然回头,就见到郦雪凝和姚珊瑚站在门口。 郦雪凝走过来,一阵风吹过她的衣衫,她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竟然就重重咳嗽了两声,却像是怕吓着他们一样很快强忍住了。 “雪凝姐姐,你身子还没好,这里的事情就不要多管了。”姚珊瑚追过来试图挽住郦雪凝的胳膊,雪凝却轻轻挣脱了,向后退了一步:“我这病难保传染,珊瑚妹妹还是离我远一些。” 姚珊瑚面上闪过一丝悲伤,站在原地没有动。 第28章登堂入室 第28章登堂入室 江 小楼的神色慢慢变得冰冷,一股冷意从脚底一直延伸到头顶,让她渐渐觉得周身都在发凉。 小蝶已经吓得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了,后悔得恨不能打自己耳光,若是她听小姐的话将那些东西倒了,何至于会中了人家的圈套!她越想越是害怕,眼泪哗的一下全流出来,扑过去抓住江 小楼的裙摆,哭哭啼啼地:“小姐,救救奴婢,求您救救奴婢!” 姚珊瑚安慰道:“不必害怕,你服用的时间很短,只要停用就好了,切不可再喝她送来的东西。” 小蝶连连点头。 王大夫道:“世上竟然还有如此毒辣的女人,真是叫人叹为观止。只是……你又如何知道的呢?” 姚珊瑚轻轻摇了摇头:“三年前有一位当红的花魁娘子青玉,美丽脱俗、能歌善舞,可没过半年就胖的连路都走不动,不知吃了多少药看了多少大夫,谁都救不了她,只当做是个怪病。” 江 小楼声音静静地:“和李香兰有关系?” 姚珊瑚点头:“她和李香兰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直到她死前那段日子,李香兰还常去安慰。只是有一回我去看望青玉的时候,却看见李香兰手忙脚乱地把一个纸包皮皮收了起来,当时我觉得很蹊跷,但也没有往深处想。等青玉死了,我越想越奇怪,悄悄去厨房查看才发现了那些粉末,大夫们都不认识,最后托人去了李香兰的故乡凉州才发现端倪……”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告诉别人,还要由着她继续害人!” 姚珊瑚看着一脸义愤填膺的小蝶,清澈眼瞳有些委屈:“青玉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只凭着这些能说明什么?” 李香兰在汤里下猪饲料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一般人决计想不到这样陰毒却又隐秘的法子。只怕姚珊瑚也想不到李香兰时隔三年又再一次故技重施。 小蝶怒气冲冲地道:“那我现在就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她还没动作,却被江 小楼阻止了。 “告诉谁都没有用。”江 小楼异常平静地开了口。 小蝶眼中一暗:“小姐,您不肯为奴婢主持公道吗?” 江 小楼笑了,笑小蝶的天真:“李香兰在楼里是红人,你是什么,金玉会为了你惩处她吗?不错,她原本要害的人的确是我,可中计的人却是你,他们只会笑话你贪吃,绝不会怪罪她的。到时候她大可以推说一切都不知情,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明白了吗?” 小蝶脸色忽青忽白,梗塞一般说不出话来。 江 小楼轻轻一叹:“要报仇以后再找法子,现在你得忍着,这不是可以发作的借口。” 她说的轻飘飘、软绵绵,可神色之中却并非玩笑,小蝶顿了顿,终于下定了决心,认真低下头去:“是。” 郦雪凝看着这一幕,却又咳嗽了起来,她手臂上有一片紫色的瘀伤,显然是被毒打后的痕迹,咳嗽了半天,才终于停息下来,看着江 小楼,低声道:“那些钱以后我会还给你的。” “你送我一副棺材,让人将我安葬的时候,有想过我会还钱给你吗?”江 小楼不答反问。 郦雪凝自身都难保,当初拿出来的本就十分有限,这些日子光是为她看病,江 小楼的钱便流水一样花出去…… 江 小楼见对方的神情,却是郑重道:“点水之恩,涌泉以报,你别多想,先把病治好了。” 姚珊瑚劝说道:“既然桃夭姐姐鼎力相助,你就收下这份好意吧。” 郦雪凝静静望了江 小楼一眼,终究一言不发,返回屋子关上了门,剩下的人一时都愕然。 对郦雪凝的态度,江 小楼十分坚决,金玉倒也没有过分干涉,毕竟一切吃穿用度都有人掏出银两,并不碍着她什么,她也就放任自流,不再强迫郦雪凝在身体并未痊愈的情况下见客。郦雪凝从此闭门不出,人前人后没有半句谢字,这让很多人都认为她没有良心,不懂得感恩,而姚珊瑚却因为这件事变得热情起来,三天两头来看望江 小楼,姐姐长姐姐短,十分热心。 “我真不懂她。”姚珊瑚的神情显得有一丝激动,“像姐姐你这样伸出援手,她却没有一句谢谢。从前她不是这样的,许是病中冷了心肠……姐姐不要怪罪!” 江 小楼只是静静坐着喝茶,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似听非听。 姚珊瑚说到这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姐姐的心地真是好,那样不计后果的帮了忙,现在人人都说你处事厚道、为人也好,我从前就是不知道,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她眼睛里充满了感动,两颊边上流苏耳环不时晃动着,“我原本还听信了别人的话,有人说你很高傲、不容易亲近,现在才知道一切都是误会!今后……我能常常来吗?”说到最后,声音小了许多,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望着她,带着一股怯生生的味道。 姚珊瑚面色瓷白,眉眼精致,一双大大的眼睛衬着淡红的小嘴,格外惹人怜爱。比起别有居心的李香兰,这份热情并不谄媚,反而显得真诚又温 暖。 “自然可以。”江 小楼款款而笑,并不拒绝。 姚珊瑚越发欢喜。 小蝶在一旁看到便也跟着笑,姚珊瑚是个十分讨喜的女子,如果能够成为小姐的好友,小姐在楼里也能多个助力。 从此,姚珊瑚终于博得江 小楼另眼相看,她原本在这楼中便是很红,只无论如何抵不过小楼,如今不管去何处她都随着江 小楼一起,连带着也红得更上一层楼。 姚珊瑚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总是对江 小楼千恩万谢,时不时将客人送给她的礼物挑选最好的送过来,非常诚恳地请求小楼收下。后来她发现江 小楼每逢陰雨天气便会浑身疼痛难忍,到了最严重的时候根本没办法下床 ,她便一日两次来探望。 此刻,王大夫正在给江 小楼换药,她只是软软卧在锦被之上,漆黑的长发在雪缎枕头上流连,当揭去身上包皮皮扎的布条时,她的额头渗出豆大汗水,在锦被上泅开一朵花。 姚珊瑚分明瞧见有殷红血水流淌下来,浓浓的血腥味道充斥着房间。 王大夫叹息:“每一次表演都会让原本结痂的地方裂开,且不说受伤的五脏六腑需要静养,单单是这身伤疤你都不给它们褪去的机会啊。” 第29章如此妙人 第29章如此妙人 “是虞美人。”姚珊瑚笑得很温 柔,“我两年前生了痢疾,吃了好些药都不见好,后来有客人好心送我一种神花,只用鲜花配上甘草服用了半个月,果然病愈,所以我特意用那花培育了种子,就在院子后面开辟了一小块地方养着以备不时之需。这花不光只是治痢疾,姐姐这样总是浑身疼的毛病也能治。不如现在就请王大夫好好看看该如何入药,说不定能有帮助的。” 小蝶欢喜不尽,连忙请了王大夫来瞧,王大夫仔细盯着那盆花看了又看,不由啧啧称奇:“果然是虞美人!这花不但美,而且药用价值高,入药便能镇咳、止痛,你们看这种子,还能延年益寿,嗯,好东西,果真是好东西!桃夭姑娘,你平日里换药都痛得不得了,有了这个也能减轻七分苦楚了!” 听到这话,姚珊瑚不禁甜甜的笑起来,那一双大眼睛带了十足的欢喜:“那就请王大夫把花全挖了带回去入药!” 百合连忙道:“小姐,这可使不得!您统共就十来棵,养得又费尽心思,怎么能全都——” 姚珊瑚皱眉,回头的时候难得露出不悦:“你懂什么,有什么事情比得上姐姐的身体重要!” 百合还是犹犹豫豫:“可是小姐……” 江 小楼轻声打断:“不必这样麻烦了,我只是一点旧患,没什么大碍的,全部挖走多么兴师动众,反倒让人在背后议论我。” 姚珊瑚原本斩钉截铁,被江 小楼这样一说,娇美面颊顿时一红,脸上露出了惭色:“是我考虑的不周到,那我就代替姐姐栽培着,每天送一点药引过来。” 王大夫笑道:“是,这东西入药很方便,不过是一点花瓣种子而已,磨碎了跟我开的方子一起熬,不碍事的——”话说着,眼睛却是盯着那盆虞美人不放,“我之前也想寻,只是这花产在南方,又被那些豪富之家严格控制着,不容易得!” 姚珊瑚善解人意地道:“刚开始我不擅长培育,种子倒是大半都没养活,这一盆就送给您,若是将来可以大片种出虞美人来,也能救好多人,算是我积了福报。” 七十岁的老大夫听了这话兴奋得满脸通红,倒像是受了多大的恩惠,捧着虞美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姚珊瑚说到做到,每日都按时送了药引过来,只是这一回小蝶十分谨慎,将药引送给王大夫再三确认后才肯下在药汤里面,姚珊瑚也并不见怪,依旧笑盈盈的,甚至亲自帮忙小蝶煎药,劝着江 小楼吃药,倒弄得小蝶自觉多心错怪好人,不免对姚珊瑚也亲热了三分,一时之间人人都知道姚珊瑚与小楼相交 甚好。 这一日,姚珊瑚来探访,穿着一身颜色亮丽的鹅黄色衫子,宽摆大袖,将手腕处都遮得严严实实,脸上的脂粉细细匀了,唇上的胭脂也是格外鲜艳。往日里小蝶端药来的时候她都会抢着去接,今天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江 小楼望了她一眼,她立刻局促不安地抿了抿嘴巴,小楼便低下头喝药,姚珊瑚才像是松了一口气,抬起手将一缕碎发掠至耳后,就在这一瞬间,小蝶突然惊呼。 那一段不经意露出的雪臂竟然裹着布条。 姚珊瑚被小蝶吓了一跳,低头一瞧才发现露陷,赶紧放下了宽大的袖子。 江 小楼目光一顿:“怎么回事?” 姚珊瑚欲开口,却被百合抢了先,再也压不住义愤填膺似的:“都是那些人见不得小姐……” “没什么事,只是一点小误会,刚才已经上药了,休息几天就好,姐姐不要担心。”姚珊瑚立刻打断,坚持道。 “你不是要学反弹琵琶吗,若是像我一样留下伤疤那就太不美了。”江 小楼惋惜着。 姚珊瑚银牙轻轻咬了下贝齿:“姐姐,真是对不起。” 她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泪光盈盈欲碎。 江 小楼眉头轻皱,眼底笑意慢慢淡下去,道:“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道歉。” 听出其中关怀之意,姚珊瑚才赶紧眨了眨眼睛,道:“那……姐姐不生气就好,我明日再来看你。” 姚珊瑚依依不舍地走了,江 小楼吩咐小蝶:“去外面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蝶的消息很灵通,不一会儿一脸愤愤地回来:“就是那个李香兰,今天不知怎么竟然将滚烫的茶杯一下子全洒在了珊瑚姑娘的身上……大夫说可能要留下疤痕。” 江 小楼沉默半晌,才道:“哦,原来是这样。” “还不止呢,当时那么多人都在,她偏偏伤了珊瑚姑娘,只怕是故意的!”小蝶道,“谁不知道最近她和小姐你要好……” 江 小楼摇头,心底冷笑。这世上的人心啊,真是难测。 “小姐,李香兰这个人真不是好东西,您一定要帮珊瑚小姐出口恶气!”小蝶还在说着。 雅室里,王鹤刚刚坐下,便将新近得来的宝贝给江 小楼看,一副殷勤的模样。姚珊瑚坐在一旁,轻声向旁边的婢女道:“这些点心都撤下去吧。” 雅室的点心都是精心制作的,热腾腾、香喷喷,为何刚上来便要撤下去。 婢女站在那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就没有动。 姚珊瑚轻言细语地责备她:“王公子的习惯忘记了么,他最喜欢的便是凤梨酥,还要前面昌记那一家最新出炉的,刚才我已经吩咐人备下了,你去端来就好,怎能拿这些粗糙的东西搪塞。” 饶是王鹤一心都在江 小楼的身上,闻言却也不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姚珊瑚的面色立刻泛起红晕,江 小楼这才发现,她的眉眼不是没有风情的,只是都被那天真的神情掩去了,平素里看不出来罢了。 江 小楼淡淡一笑,垂下眸子喝茶,像是没留心王鹤不经意的失神。 王鹤的目光没有在姚珊瑚的身上停留太久,便又回到了江 小楼那美丽的面上。 王鹤讨好地与江 小楼说话,面上全是温 情。而江 小楼虽则微笑,却是有些漫不经心,她的目光有时会滑到姚珊瑚的身上,长长的睫毛掩住眸子里的兴致。 第30章抽丝剥茧 第30章抽丝剥茧 王鹤眼神一瞥,瞧见江 小楼巧手托着青瓷茶盏,袅袅云雾氤氲了她的眉眼,顿时有些讪讪,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谁知江 小楼只是笑道:“昨天晚上休息的不好,我先失陪。” 王鹤有些不安地站了起来,江 小楼向他微微颔首,带着小蝶转身离去。踏出雅室门口,小蝶不经意地回头,姚珊瑚正好低头,美目含着泪水,神态楚楚可怜:“姐姐是不是生气了?” 回到房中,小蝶不解道:“小姐,王公子是专程来找您的,您怎么这样轻易就走了呢?” 江 小楼卸下发间钗环,道:“他是来找我不错,可却被珊瑚迷住了。为长久计,她今晚一定会拒绝。” 小蝶越发困惑:“可是,珊瑚小姐她……” 江 小楼见到小蝶一副懵懂的模样,不由笑了:“傻丫头,你跟了我这么久,居然还学不会看人。” 小蝶瞪大眼睛,胖嘟嘟的脸挤成一团 :“您是说……” 江 小楼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世上有人貌美如花,却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姚珊瑚若是无缘无故对我示好一定会引起怀疑,但郦雪凝曾经帮助过我,我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她因为雪凝才来求情,只会给人留下心地善良的印象。后来更是经常到访,在我生病的时候衣不解带的照顾,又特地来献药,哪怕我江 小楼铁石心肠也会被她感动。因为与我交 好,她心甘情愿被李香兰为难。等事情传出来,自然名正言顺被视为自己人。昨日,百合不着痕迹地向你透露她家小姐恋慕王公子,其实只是希望我暗中牵线搭桥、成人 之美。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试探我是否真正信任她。” 小蝶看着江 小楼,嘴巴几乎都能飞进蚊子去:“她特地送来治病的良药,难道那也是假的?” “假倒是不假,只可惜暗藏玄机。你只知道虞美人可以治病,可还知道另外一种叫御米花的植物?它们都是三四月抽花茎、结青苞,花朵大而艳丽。虞美人多以花朵入药,而御米花则是用果实中的乳汁,两者都能止痛。唯一不同的是,虞美人无毒有利、延年益寿,御米花的乳汁长期服用却容易成瘾,严重的还会送命。所以,虞美人在南方有不少,而御米花却是各州严禁种植的。当然,在京城能分辨出这两种花的人极少。” 莫非姚珊瑚故意换了药?!小蝶隐约猜测到了什么,不觉难以置信:“难道连王大夫都分不出来?” 江 小楼纤柔浓睫闪了闪:“寻常人的确很难分辨这两种花,可王大夫精通医理,怎么会分不清?她第一次拿来的花的确是虞美人,送给王大夫种植的也是虞美人,后来你反复验看的药引当然也是,但从三天前她送来的就是用御米花制成的药引了。可惜,你已经完全对她放松了警惕,不再进行查验。” 江 小楼虽然足不出户,却并非无知女流。大哥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每隔两三月便寄来一封家书。有一次听说她脾胃不调,他特意寄了一株虞美人回来给她熬药。她病愈后回信给大哥,大哥又把虞美人做成标本给她送来。因为颜色美丽,她经常拿出来欣赏,并且从书信中得知还有一种非常相似的御米花。大哥说过,长成的御米花果实中有一种乳白色的汁,当地人会将刀片磨到很薄,在饱满的果实上熟练地划上两三下,乳白色的浆液便流出来,用作药引有奇效,却能让人上瘾,因此后来被视为毒草。 她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姚珊瑚,当然会特别留心她送来的东西,一来二去想不露馅都不可能。 “那小姐怎么看出不对了?”小蝶追问。 江 小楼拍了拍她的脑袋,眼睛亮晶晶的,莹莹照人:“好好动动脑子,姚珊瑚若是怕我知道,为何还要来看望,分明是故意露出破绽引我追问。” 小蝶实在不能想象一个女人竟然有这样多的弯弯绕绕,一时都有些呆住。 “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姚珊瑚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夺回心上人,另外一方面则是背后有人指点。”江 小楼一手优雅地撑着下巴,鸦青色发丝低垂耳畔,越发显得肤色赛雪。 “背后有人指点利用……”小蝶丰腴的面上现出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是金玉!一定是她!” 江 小楼逐渐对御米花上瘾,那就意味着她将被人控制,到时候金玉当然可以为所欲为,难怪上次的事情之后她没有给江 小楼难堪,原来找到了叫她乖乖听话的法子。 “金玉这个人明明那样爱财,却经常助长楼内女子奢靡的风气,借以达到长期在金钱和精神上控制人的目的,如今甚至用这法子,这个女人还真是很有意思。”江 小楼笑容变得更深了。 “哎呀小姐,你这是疯了不成?!明知道那些人合起伙来骗你,竟然还笑得出来!今后咱们可怎么办呢?”小蝶自己愁得眉头都要打结了,见对方一派轻松自在的模样,实在是着急上火。 江 小楼一双水眸落在铜镜里的自己身上,突然伸出手在眉梢眼角轻轻划过,声音微沉:“小蝶,听说过十五年前汴州名妓端云的故事么?” 小蝶自然摇了摇头。 父亲走南闯北,见识广博。曾经向她提起一桩奇事,十五年前汴州名妓瑞云容貌才艺举世无双,本与才子柳生相爱,奈何柳生家境贫寒不能相守。后来,端云偶然见了一位奇人之后突然面生黑斑,而且越长越大,人人嫌弃厌恶,却只有柳生倾家荡产前来赎身。鸨母将端云低价卖出,端云得以与心上人相守。谁知一年后奇人再至,略施小计竟让端云奇迹般的恢复了容貌,这故事流传出去,一时传为美谈。世人多为痴心的柳生和多情的端云所感动,江 小楼却独对那个成人 之美的奇人感兴趣。父亲记得不多,她便托大哥出门的时候别忘了去当地看看,只可惜还没能等到大哥的来信,反而被赶入了下人房,所有信笺都被秦思截断…… 小蝶大略听完,不禁犯愁:“可是小姐,咱们去哪里找这种奇人?找他来能怎样,小姐又没有相好的人,没办法帮你赎身,而且金玉很狡猾,不好骗呢!” 江 小楼听小蝶举一反三的设想,不由觉得这憨憨的丫头很可爱,失笑道:“国色天香楼内没有傻瓜,当然不能照搬了。”见小蝶越发懵懂,她反而止住笑,正色道,“对了,如今有多少客人来求画?” 小姐的思路变得这么快,几乎让人转不过弯来。小蝶板着手指数了数,数来数去不由哀叹:“听说杨阁老很是推崇小姐,已经有十来位贵人来求画了,老板大多数都挡了,却还留下四五幅画是推不掉的呢!” 第31章公子流年 第31章公子流年 第二日,江 小楼借口复诊,亲自来到药馆看病。金玉当然派人死死盯着,江 小楼却并不在意。王大夫听说江 小楼觉得药效太慢,便又按照她的要求重开药方,多添了几味药。从药馆出来,马车刚刚走到巷口,却突然听到一阵喧哗之声 。小蝶掀开车帘,只见到四五个黑衣男子正围拢在一起,对着一个蜷缩在地的少年拳打脚踢,不由面色一变,道:“小姐,外面有人打架!” 江 小楼微微皱眉,道:“不要多管闲事。”话一出口,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看了那少年一眼,瞬间镇住。 那少年的眼神充满愤恨、刻毒,但无一丝求饶、哀求之意。他被打成这样,竟然闷声不吭,甚至不愿向打手求饶。 少年倔强的神情竟然和自己当初的绝望糅合在了一起。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听见了自己果断的声音:“停车。” 车夫受命去阻止那群打手,那些人本不想理会,车夫一抬手丢过来一锭银子:“我家小姐说了,立刻放了这小子!” 领头的用牙齿咬了咬银子,嘿嘿一笑,却还不忘狠狠踹了那少年一脚:“狗东西,下次可把眼睛放亮点,再敢到酒楼偷吃的就宰了你!咱们走!”说完,带着人扬长而去。 江 小楼注视着那少年,这世界很残酷,从前她也被人这样残酷的对待过,那种被人刺在心口,一刀一刀又一刀的痛苦,谁也没有比她更能体会的了。 车夫立刻上去搀扶起少年,少年挣起了半身,只听“哇”的一声,他竟然一口喷了血出来,将车夫兜头兜脑喷了一脸。车夫立刻后退一步,少年仰头摔倒在地上,整个人如同散架了一样。小蝶被地上那斑斑血迹惊到了,顿时惊呼一声,江 小楼却笔直朝他走去。 少年原本静闭着的眼,在江 小楼走近的一瞬猛地睁开了。 他的面容灰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一双眼睛的形状却如同柳叶,眼尾上挑极为漂亮,只是此刻他眼睛里的恨意如同冬天夜里的火种一般熊熊燃烧着。 那双黑幽幽的眼落在江 小楼的脸上,盯了一刻,嘴角冰凉凉的露出个冽然的笑意,满是讥讽:“多管闲事。” 真是狼心狗肺,小蝶怒声呵斥道:“真是个没教养的东西,我家小姐好心救你——” 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少年挣扎着慢慢爬了起来,有一瞬间江 小楼几乎以为他会再次倒下,可是他没有,纵然身形摇摇欲坠,呼吸也变得像是破旧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可他还是顽强地站了起来。 江 小楼低声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打你?” 少年讽刺地看着她,声音如同啐了冰雪:“因为我偷东西吃,现在知道了吧,你救的是个小偷,是个狗杂种!” 他一直是个狗杂种,从小就是,父亲抛弃了他们,娘熬不下去便做了私娼,接客的时候防止他哭闹不休,便将他锁在狭小的木箱子里,只留下一个孔洞呼吸。后来,他娘因为酗酒不节制死了,从此之后他就变成了所有人嘴巴里的狗杂种,必须在烂泥堆里面打滚,跟叫花子抢夺残羹冷炙,甚至还要和狗抢夺骨头。每天唯一的感觉就是饿,饿得前心贴后背,饿得恨不能吃人。 七岁的时候,庙里卖字的顾秀才收容了他。从那天起,他成了秀才的儿子。他天生有着非凡的才能,过目便能记下整本的文章,凡是看过的书可以一字不差地倒背出来,顾秀才欣喜若狂,拼了命地逼着他念书。最终,他以秀才亲生子的身份参加考试,一步步得上青云,十六岁便赢得皇帝钦点头名状元,成为世人眼中的传奇。然而在关键时候却被人举报他出生贱籍,不能参加科举考试。若非是太后寿诞大赦天下,他已经被推上刑场砍了头。尽管如此,他也落了一个功名作废,永不录用的下场。顾秀才满心指望咸鱼翻身,急火攻心撒手而去,他再次成为不名一文的乞丐。这一回,他比从前更惨,因为那些在考场上输给他的名门子弟,一个个都在等着找麻烦。 他能熬得过饥肠辘辘,熬得过白眼讽刺,熬得过高烧之时无处容身,熬得过毫无缘由被人毒打折磨,横竖这些他都毫不在意。那老秀才从来不曾给过他半分温 暖,存的根本是奇货可居的心思,在这个世上他感觉不到温 暖,感觉不到希望,甚至感觉不到活着。饥寒交 迫,忍;疼痛入骨,忍;羞辱折磨,忍。在这样的人生中,他一天天变得麻木,变得冷漠,他不需要温 暖,不需要宽容,更不需要那些廉价的同情心。尤其是那些身娇肉贵的女人,在街边看到他挨打,经常有人会多管闲事。 他到底年少,骨子里倔强无比,恨人同情更恨人轻易践踏他的尊严,而眼前的少女看着他,神色莫名变幻不定,那复杂的眼神叫他没来由的心生烦躁。 又来了,这些人为了表示自己的善心而伸出手救人,随随便便给一块银子便要他当作天大的恩典,最好是跪在地上叩头才好。每一个都是这样,不是为了帮助他,而是迫不及待地彰显自己的善良。 他低贱,卑劣,那些人骨子里比他还要卑鄙无耻。 江 小楼吩咐小蝶几句话,小蝶低声道:“小姐,您何苦跟这种不知道好歹的人说话。” 江 小楼失笑,小蝶是个善心的好丫头,明明最先想要帮忙的人是她,她轻轻一叹,道:“去吧。” 小蝶动作很快,很快去马车上取了点心过来,正要吩咐车夫送过去,江 小楼却从她手中接过,将匣子推到他的面前。 少年一动不动,眼睛警惕地盯着她。 这双眸子极为狭长,本该是漫天的明澈,却隐现戾气和凶狠。饶是污垢满身,他那一双眼,终是直击人的心扉。 少年惊于江 小楼的专注,瞬间一缕脏乱的头发垂落而下,挡住了他的眼。 江 小楼只是淡淡一笑:“不是饿了吗?” 少年的手顿了一会儿,竟然真的接过匣子,翻出里面的核桃酥,狼吞虎咽地吞下去。 天色已经黑了,家家户户亮起了烛火,青石砖面上有朦胧的光影,江 小楼看了少年一眼:“我让人送你去看大夫。” “不必费心。”少年冷淡地说,声音里有一丝与声音不相符的沧桑。 小蝶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几天没吃饭了?” “五天。”他的语气很平常,经常没饭吃这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他说到这里,突然盯着江 小楼:“你瞧不起一个小偷?” 第32章毁容风波 第32章毁容风波 天空从早上开始便是绵绵细雨,李香兰站在走廊上,裙角被打湿了半边,脸色不善:“为什么不见?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金玉姐说!” 吕妈妈赔笑:“香兰姑娘,主子正在见客,这时候不方便见你!” “什么见客,我刚才分明看见姚珊瑚进去了,你躲开!”李香兰一把挥开吕妈妈,快步上前推开那道雕花大门,吕妈妈连忙去追,李香兰的倩影已经隐入门中。 吕妈妈一脸惶恐:“主子,香兰姑娘她……” 金玉脸上并无愠色,只是挥了挥手。吕妈妈不满地看了李香兰一眼,终究不敢造次,悄悄退了下去。 “你可不要过河拆桥……”李香兰满脸愤怒,“桃夭不是傻瓜,如果我去她面前透个风,你这一出戏算是白演了……” “瞧这话说的,咱们不都是帮着金玉姐办事,何必分什么你我这样生疏。”对面坐着的那人一双清纯的眼睛,楚楚可怜的尖下巴,分明是姚珊瑚。 “你当然高兴,如今可算把王公子弄到手了,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得到了什么?”李香兰声音尖锐无比,难掩妒忌。 里面瞬间静了一静。 金玉一双眼睛向李香兰扫过去,陰冷而刺目。 “金玉姐,”李香兰终究察觉到自己的无礼,有些软下来,“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沉不住气,只是怕我忘记了你的好处。”金玉冷哼一声。 姚珊瑚静静坐着,眼神依旧是轻灵的,笑容纯洁温 和。 李香兰还想说什么,触及金玉的眼光,终究没敢吭声。 姚珊瑚见气氛如此僵冷,主动起身将李香兰在一旁绣凳上按下,眼中艳波流转:“我刚才还想去找你,可巧在这里碰上了,明日吴公子本要邀请我去唱堂会,我身子不适,香兰姐姐替我去吧。” 李香兰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姚珊瑚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笑容却更温 婉。 被豪门贵族邀请去唱堂会,当然收获颇丰,还有机会进一步攀附,这等机会可遇不可求,姚珊瑚居然让给了她?李香兰原本的怒火瞬间消了三分,脸上要笑不笑的,原本的冷脸也有点僵硬。 金玉眯起眼睛看着姚珊瑚,心中暗忖:虽然年轻了些,手段总是不错的。知道什么时候要进,什么时候要退,还懂得利益均沾。李香兰愚蠢冒进,若是真让她去江 小楼面前嚷嚷了什么,那才真是一拍两瞪眼。想到这里,她换上一副面孔嗔道:“看见了吧香兰,珊瑚可是替你着想,你们都是楼里的红人,互相提携才能红得更久。” 李香兰心知自己不如姚珊瑚长了一张会骗人的脸,却也不得不佩服对方能将桃夭都收服,只好道:“那就多谢妹妹了。” 金玉笑道:“这才对嘛!”她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抽动了嘴角的伤口,不由疼得龇牙,对面两人看在眼底都觉得异常可笑,却都不敢笑出声来,只是低头垂目。 “桃夭那里,你怎么看?”金玉缓了一口气,才问姚珊瑚。 姚珊瑚道:“她很信任我,甚至连吃药都不避讳……”想到江 小楼毫不吝惜地将王鹤送给她,全然是知心姐妹的模样,她呵呵笑了起来,神色微微正经一分,“我已经照着金玉姐的吩咐将御米花的汁液想方设法下在药碗里面,药量一点点加大,估摸着再吃一两个月也就差不多了,到时若突然停了供应,只怕她会难受的抓耳挠腮,到时候金玉姐想要让她接客,她只怕还要感恩戴德。” 哪怕说这等害人的话,她也依旧是嗓音清凌凌的,极为好听。李香兰自认手段已经颇为毒辣,却不料这看起来清纯可爱的女孩子比自己毒辣三分,竟然给金玉出了这样的计策。让江 小楼染上毒瘾,到时候她要继续得到那东西,只能不停地接客,乖乖给金玉赚钱。 金玉点了点头,道:“上一回她联合王鹤给我下套的事情,我总要找她算账的。”但这也得在金玉榨取了江 小楼身上最后一分价值为止。 姚珊瑚笑笑,不错,这主意是她给金玉出的。御米花这种毒药,一旦开始上瘾就要不断服用,否则就会痛不欲生,但金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果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长年服用,不消两年就会变得形销骨立、丑态毕露,甚至四肢无力、形同废人,到时候这位风华绝代的一位名妓便会逐渐湮灭在风尘中。想到昨夜里王鹤明明抱着她却叫着桃夭,姚珊瑚的眸色逐渐变深,这是那人夺走她心上人的代价! “她虽然喜欢装高贵,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谈吐又是风流 别致,连杨阁老都经常跟她清谈……”李香兰冷笑,面上闪过一丝得意,“等她真上瘾的时候,还不是任由金玉姐揉搓。只不过——”她转头看向姚珊瑚,杏目微睐:“还望妹妹多加小心,千万别露出什么破绽来,我费了那么大力气给你当垫脚石,你要成功才不枉费我的辛苦。” 李香兰刚开始行动是孤身一人,并未告知金玉,但她很快发现江 小楼的身材毫无变化,反而是对方身边的小蝶一个劲儿的发胖,这时候姚珊瑚主动找上了门……刚开始她不明白姚珊瑚为何会来找她,后来才知道是金玉的授意,至于对方面前……自己早就已经暴露了却还不自知。于是,她的毒辣索性顺水推舟变成一个跳板,让姚珊瑚攀上江 小楼的跳板。 姚珊瑚勾起唇角笑,声音却故作委屈:“姐姐总是怀疑我,真当我是傻瓜么……桃夭聪明冷漠,我就是她唯一贴心的姐妹;桃夭记人恩典,我就是她最该还恩的对象……横竖,她逃不出金玉姐的手心。”说完这话,她眉眼依旧含笑,眸子清澈得可以倒映出影子。 金玉很满意,面上只是淡淡笑了笑,她在风月场上打滚多少年了,怎么会不知道这丫头的小把戏。横竖做皮肉生意,只需要江 小楼狠赚个一两年,等她没办法赚钱再慢慢收拾掉。 姚珊瑚聪明、美丽、精明,是最好的棋子,而江 小楼风头太盛,得罪太多人了,金玉不会为了她一个人犯众怒,更别提对方还反过来算计她,一个身有反骨的丫头,最终留不得! 正在说话间,吕妈妈突然敛气屏息地进来:“主子,后头出大事了!” 第33章欢心尽失 第33章欢心尽失 一个月后。 刚进门,金玉的笑便冻了起来:“今天还是没有好转么!”不是追问,而是肯定。 小蝶满脸不安:“这……脱皮成这样,晚上的表演恐怕是不能上台了!” 金玉抬眼猛然扫向她,眸光比狼更狠戾三分:“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点小事,多擦点粉谁能看得出来?!不表演,外头人会怎么看,她之前休息的还不够吗?!” 吕妈妈站在一旁,露出不屑神情。 小蝶顿时慌了神,结巴道:“如果上妆,小姐的脸会不会更严重……” 啪地清脆一响,莲花杯被金玉用力掼在地上,茶水溅了一半,桌巾边角顿时濡了,间或有水珠摇摇欲坠。 小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板娘,小姐她真的不能上台,若是叫人瞧见她这样,今后可怎么办啊?!” 金玉冷着脸,目光狠戾又陰柔:“这怪得了谁,病也看了,钱也花了,我这里不能白白供着一个祖宗,谁知道她这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江 小楼静静坐在一旁,面色苍白,眼睛低垂,那纤细白皙的脖子仿若随时会被折断,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然而不论如何,面上大片的红潮非常明显,好端端毁掉了一张美丽的面孔。 雅室内,姚珊瑚一脸悲戚:“姐姐是病了,病得很严重,一张脸都不能见人了。” 王鹤呆了半晌:“怎么会,我不过出了趟远门,有些日子没来而已。”他手上还捧着一尊玉观音,通体碧绿,一看就是特地送给小楼的礼物。 不光是王鹤,就连沈长安和吴子都也都十分吃惊。 沈长安睁眼望着她:“桃夭姑娘到底什么病,怎么都不透个风儿出来!我们也好帮忙请个好大夫啊!” 姚珊瑚悲伤地低下头,益发显得楚楚可怜:“姐姐原本身子不好,大夫便开了药替她调理,谁知她竟然对穿心莲过敏,一下子就毁了半张脸,这些日子都是以泪洗面,伤心的不肯见人。” 王鹤不由得变了色,江 小楼何等姿容何等美貌,看她一眼只觉得心儿都化了,现在好端端的怎么会毁容? 此刻,月光从雕花的窗子漏进来,姚珊瑚白皙的肤色透出淡淡的粉红色,外表清纯无比,骨子里却透出一份成熟的妖娆来。她回答对方问话的时候十分审慎,因为她很清楚,这些公子哥虽然纨绔,却不是蠢人,一不留心反而容易被对方看穿。 不管对方如何追问,她只是哀伤不已地将怜悯同情的话重复了几遍,那柔和的嗓音带着说不尽的悲戚。 吴子都眉头紧皱:“没有亲眼见到桃夭之前,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走的!” 一句话说的斩钉截铁,面上也是铁青颜色,沈长安一时愕然地看着他。 姚珊瑚叹息:“姐姐面上没有毁那么严重,只是一些红疹而已,半点都不吓人的,待会儿王公子你们瞧见了千万别大声喊出来,不要让姐姐伤心。” 点心端上来,王鹤胡 乱吃了一块,又捧起那玉观音,整个人维持着一种古怪的姿态。 沈长安知道,这是王鹤心烦意乱的表现。 这时候,雅室的门被推开,江 小楼一身素净的衫子站在门口,沈长安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也不免“啊”地惊叫了一声。王鹤只不过望了一眼,手中捧着的玉观音立刻掉了下来,啪地一声摔成两截。 江 小楼平静望着他,有望望地上的碎片,神情像是嘲讽又像是悲悯。 屋子里一片死寂。 吴子都缓缓站了起来,那一张他日思夜想的美丽面孔上全是大片的红潮,看起来就像是红斑一样,可怖又渗人。 江 小楼的目光在这三个人面上一一掠过,最后只是对着姚珊瑚道:“我身体不适,请妹妹招呼几位吧。” 她转身离开,姚珊瑚赶忙跟在她后面送了出来。 江 小楼回过身来道,隔得远远的站定了:“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姚珊瑚隔了相当的距离看她,此刻的江 小楼像是一个浮动的影子,无论如何都看不真切。她面上表现出无比的难过:“姐姐,他们都是少不更事的富家公子,谁不是贪图美色,图个又刺激又新鲜,便是多美的姑娘,看得久了渐渐也审美疲惫,更何况姐姐一时突然毁了容貌,他们自然没法接受。姐姐,我回去劝劝他们……” “世人都爱美色,不必劝了。”江 小楼面上红斑触目惊心,神色却淡淡的。 “可没有这些公子哥撑着,只怕今后姐姐在楼里的日子要不好过了!”姚珊瑚试探着。 “多谢你的好意,我虽然不能见客,但总还有手有脚,我已经自请搬出挽月楼,去舞姬们的住处教她们舞蹈。”江 小楼这样说着,语气很平静。 姚珊瑚笃定了对方是装出来的平静,这年轻女子哪一个不爱护自己的容貌,听说江 小楼自从毁容后性情大变,对小蝶是非打即骂,把小蝶逼得彻底翻脸,到处哭诉恳求,吕妈妈收了好处便将小蝶调去了别处。 金玉对江 小楼的态度也变得越发恶劣,若非指望着她的脸有朝一日能够康复,再加上还有杨阁老这等看中小楼才情的客人,恐怕早已动手收拾她了。如今江 小楼自请离开挽月楼,总比被人赶出去要体面些。教楼中姑娘舞蹈,不至于吃闲饭,有朝一日容貌恢复,说不准还有机会重返云端。至于接客,金玉不是没想过,现在这副德行,鬼都不肯要她。 江 小楼到底还是个聪明的女子!姚珊瑚眼睛转了转:“姐姐,我明天便去向金玉姐说,与其去教那些愚钝的女子,不如来我这里,有我护着你,总不会叫人欺负了你去!” 江 小楼闻言,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微微一笑便离去了。 吴子都在窗口看着江 小楼离去,那背影弱质纤纤,衣裙飘飘,仿若广寒仙子。从前她那般美丽,那般高贵,即便他也只能远观不可亵玩,心底不由自主便多了一道填不满的欲壑。可是如今看到她变成这个丑怪样子,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说不清是同情、惋惜,还是恼怒。 “完了,桃夭彻底完了。”沈长安在叹息,深深地叹息。 第34章挟怨报复 第34章挟怨报复 次日吃了早饭,姚珊瑚与江 小楼一同出门。 姚珊瑚端坐于马车上,腼腆地冲江 小楼笑,真诚道:“姐姐病了这许久都不见好转,我心中十分难过,听说念慈庵的菩萨很灵,希望菩萨保佑姐姐早日康复!” 纯真的眼睛,温 柔似水。 王鹤如今已是姚珊瑚的座上客,从前用到江 小楼身上的心思全都转了回来,越发衬得小楼形单影只、孤苦可怜。她本人倒不觉什么,偏偏姚珊瑚一副替她伤感的模样,引来许多人冷嘲热讽,可怜是可怜,却也可笑。 到了念慈庵,进入大殿,姚珊瑚焚起一炉好香,方欲拜倒,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一回头听见有人大声叫嚷:“桃夭,滚出来!” 姚珊瑚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扯着江 小楼的手:“姐姐,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台阶上,庵堂的主持连忙去拦着,谁知对方不管不顾一鞭子抽过来,一把将主持面上抽出血痕,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旋即带着一众嚣张跋扈的护卫直接冲到大殿门口,一脚踢开殿门。 来人一身华服,满面戾气,原本春花秋月般美好的容貌显得杀气腾腾,盯着江 小楼的眼神格外恼怒:“来人,给我绑了!” 两个护卫不由分说上来便拖江 小楼,姚珊瑚似乎想要阻拦,却被一把掀到旁边,百合连忙扶住。 庵堂里的尼姑们见势不妙早已躲起来,国色天香楼的护卫更是没法进入庵堂,就算他们在,谁会出来保护失势的桃夭呢? 那帮如狼似虎的护卫捆住江 小楼,一路飞奔出去,江 小楼倒也奇怪,一路踉跄跟着走,却是不声不吭。一直到了湖边,蒋泽宇才命人丢下她,扬眉冷笑道:“哟,大伙儿瞧瞧这个美人儿是谁?” 江 小楼连鞋子都掉了,露出莹白如玉的双脚,脚底下血迹斑斑,她却只是抬起眸子望他,神色无一丝惊惶。 “不记得我了吗?我可是被你耍弄了一通,你害我啃了一口老甘蔗不说,还让我姐骂了半天!” 听完这话,江 小楼便肯定眼前这位锦衣公子的真正身份了。 太子妃教训弟弟向来严苛,于是蒋泽宇趁着这个机会上门找茬来了,她冷冷道:“我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 “别装蒜了,那日你跟金玉两个合起伙来坑我,你以为瞒得了!”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不过你这鬼样子,现在白送我也不想要了,但这笔账还得算清!胆敢欺骗我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哼,桃夭,别怪我没给你机会……”说着,蒋泽宇取过一旁护卫手中弓箭,又命人将一只苹果放在江 小楼头上,嘻嘻一笑,“这样吧,如果我射中苹果,你就可以安然无恙离开。” 换句话说,如果射不中,那江 小楼必死无疑。 “这是京城,天子脚下,你竟公然恐吓无辜女子,蒋公子真是好大的派头,真的不怕御史弹劾的折子堆成山么?”江 小楼目光冷峻,声如珠玉。 护卫首领一愣,旋即小声提醒:“少爷,太子妃已经吩咐过,若是再出什么岔子……属下们怕是性命不保!” “你少拿她来压我!”蒋泽宇窝了一肚子火,立刻搭箭射出,长风嗖嗖而过,这一箭径直穿过江 小楼的耳畔,嗖的一声钉在树上,箭羽震动了几下,抖落许多树叶。 蒋泽宇哈哈大笑起来。 江 小楼眯起眼睛,伸手将那只苹果猛然掷在地上。她光着脚,一步一步走向对方,斩钉截铁道:“蒋公子,我就站在这里,你大可以一箭射向我的心脏!记住,心的位置在这里,偏一分都死不了!” 蒋泽宇骤然变色,眸子里噙了薄怒。眼前这个面上生了红斑的女子,只是一个出身下贱的人,怎么敢这样和他说话! 护卫上前掏出长剑,一下子架在江 小楼脖子上。 江 小楼无动于衷,又向前走了一步。 护卫的长剑已经抵住了她的咽喉,声音透出怒意:“退后!” 那长剑锋利、闪亮,代表着嚣张霸道,代表着恃强凌弱! 江 小楼不退反进,白皙的脖子上多了一道鲜血淋漓的血口子。 若是换了旁的女人,只怕早已脸色紫青,双腿打颤,跪下来求饶,偏偏江 小楼根本没有退缩之意:“拿着弓箭便可以当街射杀无辜平民女子,而丝毫不畏惧国家法度、天理昭昭!既然如此,我就在这里,请你立刻杀了我吧!” 此刻,二十几个高大健壮的护卫,手里持着长剑,把江 小楼团 团 围住。远处,无数百姓人头攒动,垫脚张望,议论纷纷。 “你真是不怕死!”蒋泽宇目光陰刻。 江 小楼笑了,神色冷傲:“众目睽睽之下你从念慈庵将我掠走,我若是死了,御史们的奏章中会大写特写你蒋大少无故杀人,蒋家清白门庭从此要跟一个出身青楼 的卑贱女子扯上关系,这个消息肯定轰动全城,想必到时候太子妃也会以你为荣!” 蒋泽宇望着她平静的面容,立刻想起太子妃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恨得很,怒声道:“杀了她,立刻杀了她!” 但是护卫们没有动,谁都没有动。 江 小楼说的不错,如果让大少爷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御史一定会闹得喧嚣尘上,到时候大少爷或许没事,但他们这些人一定会被推出来做替死鬼。 “你们聋了吗?!”蒋泽宇气得头发昏。 江 小楼眸子转厉,定定瞧着蒋泽宇:“蒋公子,蒋家是百年大族,门第高贵,家风清白。太子妃千金之体,八岁诰命封身,十岁就被陛下钦封十全贵女,十五岁成为储君正妃,可若是今天你在这里杀了我,明天太子妃就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你贵为储君内弟,将来前程无可限量,为何要跟我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子过不去?精美的瓷器和瓦砾碰在一起,谁会先碎?劝你好好想清楚,如今我这条贱命就在这里,想要随时拿去!关键在于,你愿不愿意因此付出足够的代价!” 听了这一番话,蒋泽宇脸上满是暴怒,眼底带着狠戾,这个贱人居然敢威胁他。 全场气氛僵冷,所有的护卫进退不得。 太子妃让他们跟着蒋少爷,只是保护,不是帮他杀人。 第35章公子救美 第35章公子救美 谢连城刚走到店门口,突然瞧见前面人头攒动,不由眉头轻皱。怀安立刻抓住一个人问道:“前头出了什么事?!” “太子妃的弟弟又闹事了,让人包皮皮围了一个姑娘,还喊打喊杀的!” 这等事情,多半会被人以为是风流 韵事。 谢连城暗讶:“去前面看看!” 所有人只敢在远处观看,谁也不敢靠近盛怒的蒋泽宇。 在一片静谧中,蒋泽宇竟然再度举起弓箭:“既然谁都不敢杀,那我自己来,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 他手劲一松,那箭矢斜冲着飞了出去!远处的人群见此情景,顿时爆发出惊声尖叫——风被撕裂一般割在江 小楼的脸上,只听的咻地一声,原本应该直接射入她眉心的长箭偏了方向。一把折扇竟带着箭插在地上,箭头有一半穿过扇面,却被这一把象牙扇的骨架生生卡住,进退不得。 “是你!”蒋泽宇勃然大怒,“你敢拦我!” 谢连城黢黑的眸子十分冷静:“蒋太傅当年任国子监祭酒之时桃李满天下,他教育学生要挺直脊梁做人,多少年来培养了无数朝廷栋梁、中流砥柱,当今天子钦赐大方之家的牌匾,如今就高悬于你蒋家大厅!可如今你一把长弓就毁掉了太傅一生的努力,摧毁了你蒋家的门楣,压断了你自己的脊梁骨!当朝律令第一条便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光天化日地草菅人命,是以一己之私扫陛下仁德之心!你自己无所谓,可置太傅于何地,置太子于何地,置天子于何地!” 一句一质问,一鞭一血痕! 整个场地,静的连呼吸声都不曾听闻。 蒋泽宇面色轮番变幻,拳头握得死紧,最终一把丢下长弓,扬声道:“走!” 江 小楼目送着京城第一纨绔带着人远去,旁边的怀安却惊叫起来:“啊,你的脸!” 江 小楼转过头,怀安被吓得倒退两步:“你原先不是很漂亮吗,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谢连城看着江 小楼,面上并无惊讶或是嫌弃:“没事吧。” 江 小楼笑容幽静:“我没事。算上一次的救命之恩,我欠了谢公子两次。” 谢连城低头看了一眼,只见到江 小楼脚上鲜血淋漓,他吩咐怀安:“去街口买一双绣鞋来,速去速回。” 怀安估摸了一下尺寸,立刻转身去了。他虽然爱多嘴多舌,但办事效率极快。 谢连城问道:“还能走吗?” 江 小楼点了点头,径直走到一旁柳树下静静等着。旁边的那些百姓见没有热闹可看,便都散去了。 “分析利弊对寻常人有效果,但偏偏蒋泽宇个性非常傲慢,又长期受到太子妃的严厉管教,所以你的话容易起反作用!”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竟然敢直面锋利的利箭,谢连城非常欣赏,却不赞同。 “看来蒋泽宇最敬重害怕的人不是太子妃,而是那个并不常管教他的太傅大人。”江 小楼闻言,并无后怕之意,反而微笑起来。 谢连城吩咐旁边的随从去取药箱来。 江 小楼连忙道:“只是一点小伤,不必麻烦。” 看到对方那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眸,谢连城仿佛回到国色天香楼的雅室,依稀看到她的舞姿翩跹。他的声音柔和下来:“马车里就有药,不麻烦。” 江 小楼一愣。 这世上最难还的便是人情,她欠了人家两次,实在不想再欠第三次。 谢连城认真地道:“脖子上的伤口不深,但脚伤却不浅,若是损伤过度……你将来还要跳舞,岂不是误了大事?” 江 小楼微微讶异:“你觉得我如今这个模样,还有机会重新跳舞吗?” 谢连城却在笑:“蛟龙终非池中物,岂会鳞波羡游鱼,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至今还留在国色天香楼,但我知道不达目的你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随从恭敬地送来药棉与药酒,还有消毒的药粉,江 小楼却根本没有去接,只是转眸盯着谢连城,似乎等他说完。 谢连城轻轻叹息:“能忍之人,事事称心;善嗔之人,时时地狱。天大的事,何妨不了了之。如果小姐一直放不开过去,定然没办法开心生活。” 谢连城这样说,分明是猜到了她要做什么,江 小楼的眉头微微扬起,这使得她那张红斑遍布的面孔显得格外可笑,但谢连城没有笑,只是面容沉静地望着她,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江 小楼从旁边的随从手中接过了药,药棉浸湿了药酒,轻轻按在脚底,将污血清洗干净。 她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说道:“琵琶一共有四根弦,弹奏的时候如果过于用力,弦就会一下子断掉。人的心也一样,被欺骗的时候断一根,被伤害的时候断一根,被羞辱的时候断一根……一根一根,最后变得千疮百孔,无可挽回。琵琶的弦断了还能修补,可人的心呢,一旦碎掉了应该怎么办,再捡起来吗?没可能了。谢公子,身在红尘之内,怎能立于是非之外,不是我错,是他们错,是这个世道错!” 谢连城轻轻蹙眉,他和对方不过见过三次,交 情实在浅薄,可他却看得出来江 小楼身上戾气很重,不由道:“也许,他们还能有改正错误的机会。” 江 小楼突然笑出声音来,表情说不出的讽刺:“禽兽 尚且不会相互残食,可有些人却能做出比食人更可怕的事。他们并不是无意或者冲动犯错,而是早有预谋的去伤人、掠夺,甚至是杀人。只顾追求自己的利益,只图自己的一时快乐,永远不知悔改的人,本来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如果放过了他们,他们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地践踏别人的尊严和人生!既然老天爷不肯动手,那我只能替天行道……” “你是一个女子,当真不在意别人看法?” “谢公子,来这世上沾染功名利禄,谁也不能摆脱闲言碎语,但我这一生,只要无愧于己,留下什么样的名声又有何惧!很感谢你救了我,将来若有机会我会回报这份恩德,但请你以后见到我,不要再插手了。” 谢连城身子不动,半晌才轻叹一声。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他不是江 小楼,不懂她的痛苦,之所以出言相劝是不希望她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但她执念如此之深,他不能劝解。 第36章暗夜阴影 第36章暗夜陰影 她们回到国色天香楼,刚进门便见到李香兰扶着翡翠,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哟,这不是桃夭姑娘吗?” 姚珊瑚笑容满面,清湛眼波流转:“香兰姐姐怎么来了?” 李香兰看也不看她,只盯着江 小楼道:“国色天香楼什么时候也收容这等丑八怪了?” 姚珊瑚掩住眸子里一丝嘲讽,李香兰越跋扈,越显得愚蠢,口中却温 言道:“金玉姐已经答应了——” “哟,这是拿金玉来压我么?”李香兰斜睨着她,一副慵懒模样,“这里一颗米都是要钱买的,珊瑚妹妹好大方,尽是养着闲人。” “香兰姐——” “姚珊瑚,我劝你别多管闲事,免得将来被疯狗咬一口。”李香兰冷笑道。 从始至终,江 小楼唇畔挑着若有若无的笑,眸子低垂,一言不发。 “说什么蒙尘明珠,分明是丑怪的女人!”李香兰鼻子里哼出好大一口气,“我倒要看看她还能不能恢复那张漂亮的脸!” 姚珊瑚怯生生地陪着笑脸,拉着江 小楼离去。 李香兰犹觉不足,心中愤然,向身边翡翠低声吩咐道:“去找个人……” 江 小楼如今依旧在挽月楼,只是住在婢女的房间。百合经常偷懒不做事,将活计安排给江 小楼,她也从不推拒。姚珊瑚要用夜宵,江 小楼走入花园,经过花丛的时候,一个陰影迅速将她拖进黑暗,力道十足—— 她整个人被扑倒在地,死死压住,一股陌生丑恶的气息扑面而来,男人涎笑着:“原来国色天香楼的第一美人在这儿——” 江 小楼一惊之后迅速冷静下来:“你不知道我的容貌比鬼还丑么?!” 来人狞笑着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我的小乖乖,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不明白呢,若非有人花钱请我消灾,我哪里肯碰一个丑鬼?” 犹如当头一瓢凉水,头脑清晰无比,江 小楼脸容藏匿在陰影里:“……放开我。” 对方更嚣张:“你还以为自己还值钱?!别犯傻了,这种德性谁也不会多看你一眼!还是老实点——”一边说着已上来扯她衣裳,连嘴巴都不捂,压根毫无顾忌。 江 小楼袖中的一道冷光倏地落下,这副身体没有攻击力,匕首自然是她最好的傍身之物。 机会稍纵即逝,她必须把握好动手的时机! 就在利刃快要插入他腰侧的瞬间,那人突然嗷叫一声,脑后就被重物猛地一砸,他勉强起身要搜寻偷袭者,头又被猛击数下,顿时涌出数道血流糊住了双眼,只能抱着头在地上打滚。趁着这空挡,江 小楼已经被一双冰凉的手拉着飞奔离去。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男人兀自捂着血流不止的头哀嚎不已,那一片地上更是触目惊心的红。 来人一直拉着她跑到僻静处才停下,随即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她的声音像是破败的风箱,呼啦呼啦,下一刻就要断气一般。江 小楼瞬间认出了眼前的人——郦雪凝。 “是你——” 郦雪凝终于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那些人不是好惹的,你自己要小心。” “你说李香兰?” “不光是她,我想真正要防备谁,你比我更清楚。”郦雪凝认真地说,久病的眼下有深褐色的陰影。 江 小楼却笑了:“从前我得意的时候你从来不肯锦上添花,如今我这么惨你却来雪中送炭,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郦雪凝轻轻摇了摇头,她实在不懂江 小楼为什么这样镇定,待看到小楼收起袖子里的匕首,她才缓缓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我多事了。” 江 小楼点头:“对,你是多事了,如果让李香兰知道是你救了我,你会因此而遭受到更多的不幸。” 郦雪凝抿了抿嘴唇:“如果因为害怕就不去做自己该做的事,那我活着就连一点意义都没了。” 锦上添花无济于事,雪中送炭才是真的回报。她苍白的脸上那一抹隐隐的微笑,让江 小楼心头微暖。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倒有了一丝欣赏之意。 “你应该尽快想法子离开国色天香楼。”郦雪凝不放心地提醒。 “不,我不会走的。”江 小楼轻松地笑起来,声音轻柔里透出一种坚定。千载难逢的机会马上就要到来,她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离开。 月光下,她的眉眼飞扬,纵然那脸上红斑遍布,也挡不住眼底的神采,这张清丽的面孔一笑起来就仿佛盛开的花海,风流 恣意,妩媚至极,不动声色间勾了人的心魂。 郦雪凝不禁愣住,别人都说她面容尽毁,毫无魅力,实在是太浅薄了! 这个女子,一言一行,无一不透出骨子里的清艳…… 雅室内架了紫檀木镂空雕花屏风,檀香在室内袅袅盘旋。王鹤与姚珊瑚正在下棋,王鹤一路奏响凯歌,姚珊瑚眉头拧紧了,露出苦恼的神情:“王公子,为何不肯让让我呢?” 王鹤哈哈大笑起来:“从前桃夭可没这么要求过,都是她让着我啊!” 姚珊瑚手中的帕子不易察觉的捏紧,面上笑容却无半分变化:“桃夭姐姐是下棋的高手,连王公子都要甘拜下风么。” 王鹤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姚珊瑚笑了,眼神轻轻一飘,语气里带了点娇柔:“如果今天王公子输了,想要点什么?” 王鹤心头顿时一动,轻松地笑:“如果我赢了,珊瑚今晚就陪我——” 姚珊瑚抬起眸子,似乎很认真地听。 王鹤笑着继续说下去:“陪我说一晚上的话吧。” 姚珊瑚笑得温 柔,眼底却有娇羞:“那我今天晚上要任凭王公子发落了。” 王鹤瞧见那小模样,心里早就被撩了起来。 姚珊瑚微笑,站起身借口要换衣裳出了门,对着站在门边如同婢女一般的江 小楼,惊讶道:“姐姐怎么在这里?又是百合这丫头偷懒,真是没规矩!” 第37章绝世名画 第37章绝世名画 姚珊瑚抢先道:“原来是这样的事,金玉姐难得表情这么郑重,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 金玉脸色微沉,低声呵斥道:“你懂什么!那是谁也得罪不起的贵人!” 江 小楼很清楚这位权督公何许人也。 他原名权海,当今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随着,两次豁出性命保护太子。陛下登基后,他最受信任,掌管着负责皇城秘密监察的部队天策军。权海得势后并不得意忘形,相反,他不吝金银,仗义疏财,后宫妃嫔、太监、宫女、能够接近皇室的道士、天子近臣等等,时不时可以从他那儿得到不少好处。因此,皇帝耳边经常可以听到关于他的好话,称得上好评如潮。更重要的是,他极为精明能干,每每能够事先预知皇帝的意图,大得陛下欢心。 世人皆知,这位权督公极爱附庸风雅,见到名画名作必在上面题字,京城藏画难寻未被他提识的。一个人若爱附庸风雅,必定广求名画名作,曾经便有清高文人不肯献出诗作,结果被权海罗列罪名残酷杀害的。对敢于反抗他的人,权海固然是极端残酷,但那些依附逢迎的,他也是不吝金钱。这样一个人不知从何处听闻国色天香楼有一个名妓画技倾城,一手兰花出神入化,竟然上门讨画来了,金玉自然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 江 小楼还没有说话,姚珊瑚已经醒悟过来:“刚才那个卫公公他……” “他就是权督公麾下的爱将,”金玉道,“所以桃夭,这一次你可得好好画,督公吩咐了,要比给杨阁老画的更好!若是让督公高兴了,你要什么有什么!若是画得不满意,那国色天香楼都要跟着遭殃,听见了没有?!” 江 小楼面上淡淡的:“金玉姐,我最擅长的就是画画,难道还会出错么?” 金玉仔细地盯了她一会儿,才吩咐吕妈妈道:“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她,什么时候画好了,什么时候放她出来!” 这是要盯着江 小楼防止她背地里耍花样。江 小楼哂笑:“这也事关我的生死,难道我会不要命么,金玉姐你也想得太多了!” 的确,若江 小楼暗中使花招,第一个要死的就是她本人。 姚珊瑚已经把整件事听得明明白白,她向金玉使了个眼色,声音柔柔地道:“金玉姐,我有点事想私下去和你说,不知道……” 金玉点头:“那你跟我来吧。” 江 小楼刚要迈步,姚珊瑚连忙道:“姐姐这几日辛苦了,还是换了百合那丫头来伺候。”说罢,便丢了江 小楼,往走廊尽头走去。 江 小楼看着对方轻快的脚步,唇角微翘。 到了房间里,姚珊瑚一脸喜色:“金玉姐,这可是大好的机会。” 金玉端了茶,用盖子轻轻撩拨茶叶,只是漫不经心地挑眉道:“什么机会?” 姚珊瑚笑容恬柔宁静,像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若得到权督公的赏识,当是天下独一无二的荣耀。” 金玉盯着她,只是不说话。 姚珊瑚干脆点破:“桃夭的手因为做粗活受伤了,根本没办法作画,但我的兰花图画的比她更好!” 金玉倒有三分意外:“李代桃僵?果真打得好算盘!” 姚珊瑚微笑:“金玉姐,一块最赚钱的招牌倒下去了,当然要重新树一块起来!” 金玉心头掠过千万个念头,最终轻轻点头:“你可有把握?” 姚珊瑚脸上浮起难以掩饰的惊喜,忙道:“金玉姐大可放心,我定会做得天衣无缝,只是权督公那儿……” 金玉微笑,又道:“督公是何等身份,他只要画,其他一概不管,你只管放心大胆去做吧。” 那样的大人物,根本不会打听画画的真人是谁。 姚珊瑚连忙说明,她只要名,赏赐分文不取,全部都属金玉。 如此,也算将彼此利益都说定了,双方都很满意。 两人密谈了半个时辰,姚珊瑚才回到挽月楼。 姚珊瑚回来后,只是坐着垂泪,百合怎么问她都不肯说话,直到江 小楼来,她一下子扑进小楼怀中,哽咽道:“姐姐……” 江 小楼表现得有些惊讶:“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姚珊瑚眼睛微红,说话有些急:“我……我是……” 江 小楼心里明白对方开始做戏,面上却不动声色,安抚道:“别哭别哭,到底怎么一回事?” 她能够猜到对方想要做什么,语气恰到好处。 姚珊瑚抽抽噎噎:“金玉姐说我处处不如你,我无意中顶了两句,你瞧我的脸……” 那一张雪白无暇的脸上有一道鲜红的巴掌印,看来让人怜惜。 江 小楼眸子一闪,似有些恼意:“她居然下这样的手?” 姚珊瑚泪珠子簌簌滚落,梨花带雨的模样,哭道:“我的确是不如姐姐,画不精,舞也不好,不能代替姐姐给国色天香楼挣面子!” 江 小楼摇头道:“金玉也是过于苛刻了,你自然有你的好处,何必处处要比别人?” 姚珊瑚更加委屈:“我何尝敢与姐姐比,都是被逼得没办法,就像这一次,若是我能画出漂亮的兰花图,也不至于被金玉姐骂没用了!” 一边说,泪珠一边不间断的滚落下来。 百合拿了沾湿的帕子,小心地替她擦拭红肿的面颊:“这有何难,不如请桃夭姑娘代小姐您……” 姚珊瑚脸色微白:“不许胡说,我怎么能做这种没脸没皮的事!” 她不安地望着江 小楼:“姐姐,你不要听这丫头胡说,我绝没有这种意思!” 空气里倏然变得窒闷。 百合蹙眉,眼睛一个劲儿往江 小楼身上瞟:“桃夭姑娘,当初若非我家小姐求情,您现在还不知在哪里呢!”话音刚落,面上立刻挨了一记耳光。 姚珊瑚大怒:“若还口无遮拦,我就立刻赶了你出去!” 第38章香兰暴毙 第38章香兰暴毙 为表感激,姚珊瑚特地请了江 小楼,摆了一桌子酒宴,嗓音绵软:“这回多亏了姐姐。” 江 小楼的眸子落在她面上,粲然一笑:“妹妹不必客气。” 姚珊瑚穿着一袭水红色绣并蒂荷花罗裙,仅带了只珠钗,面孔如同晶莹的梅花,既青春又清纯,叫人移不开目光。 “姐姐这样帮助我,让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她满脸的感激,提起一杯酒便要敬,江 小楼却轻轻摇头,止住了她的手,道:“我身体不适,不能饮酒。” 姚珊瑚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放下了手,讷讷地道:“哦,昨儿百合才说姐姐你月信来了不能吃生冷的东西……你看我都糊涂了,那就不喝了!”立刻转头吩咐百合将酒壶全都收了起来。 江 小楼只是含笑并不生气,姚珊瑚却一再责怪自己考虑不周,始终怏怏不乐的模样。等回到屋子里,江 小楼刚刚准备休息,百合立刻来敲门了。 百合微带歉意:“小姐说怕您用不惯奴婢们用的那些,特地送了新的来给您。”说着,她递过来一个托盘。 江 小楼看清托盘上放着一条工艺精良的缎带制品,面上出现了一丝惊讶。 前朝的时候,若是女子来了月信,她们通常会将草木灰装进小布条里,两头同细线系在腰间,成了所谓的红梅带。脏了需要更换,便将里面的草木灰倒掉,用清水加皂角清洗后风干再用。家境富裕的女子则会用干净的棉花取代草木灰。但是由于新棉花不容易吸水,所以草木灰依旧是首选。到了大周一朝,姑娘们多是喜欢将草纸夹在红梅带里使用,而金玉特地吩咐人制作了最高档的红梅带,用的是寻常大户人家祭祀用的柔软白纸,缎子的质地也是最好的,每月定期供应。但由于这种纸价格昂贵,只有国色天香楼里面最当红的姑娘才有使用的权力。 物以稀为贵,金玉总是从衣食住行各方面区分档次,果真成效显著。 现在,红梅带被姚珊瑚送给了江 小楼,这可不是一般的恩惠。江 小楼眼眸微敛,果断笑道:“多谢你家小姐。”说完便关上了门。 百合接下来要说的话一下子噎住,顿时落了脸,冷哼一声甩袖子走了。 江 小楼当然不会使用姚珊瑚送来的红梅带,但她照常每天都要清洗后晾晒在院子里,并且挂在特别显眼的地方,像是故意给所有人看见。有一天晚上,这条缎带突然不翼而飞了。这样好的东西被人盗窃,江 小楼向姚珊瑚表达了歉意,对方虽然再三说了没关系,神情却掩不住不自在,过后千方百计派百合出去找那缎带究竟被人偷走了,最终却一无所获。 三天后的早晨,江 小楼是被一阵喧闹的声音惊醒的,刚起身便听见有人在大声尖叫:“不好啦,来人啊,死人了,死人了,快来人啊!” 她凝神去听,声音似乎从东面传过来。 开了门,姚珊瑚一脸慌张地站在门口:“姐姐,你听到没有,外头出事了!” 她们急急忙忙赶到了碧月阁,于是大家便都看见了。李香兰仰面倒卧在床 上,脸上胭脂化了一半儿,秀目大睁着,上半身只着内衫,扣子解开三两颗,露出雪白的香肩,一只脚上幽幽的悬着一只大红缎面的绣鞋,鞋面绣着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另一只却孤零零地躺在床 边上。 翡翠跪坐在一旁,吓得已经失去了言语,一张脸白纸一般。 李香兰竟然一夜 暴毙,姚珊瑚眸子里雾气朦胧,泪盈于睫:“好可怕,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金玉满脸冰霜,其他人也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 李香兰是大半夜准备就寝的时候突然暴毙身亡的,连鞋子都只脱了一半儿,翡翠早晨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一具僵冷的尸体。 江 小楼一动不动,将自己藏匿在陰影里,仿佛是一尊雕塑。 姚珊瑚壮着胆子探头看了一眼,只见到枕头边上放着刚清洗过的红梅带,面色不禁大变。雪色贝齿咬住朱唇,立刻捂着帕子,哀声哭起来,“香兰姐姐死得好惨!”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百合连忙扶着姚珊瑚出去了。 江 小楼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唇角挑起一抹冷峭笑意。 金玉一脸厌恶地吩咐吕妈妈:“这丫头死得太不吉利,快点拖出去埋了,悄悄地,可别惊动楼里过夜的客人们!” 吕妈妈应了一声,金玉再也忍受不了屋子里的浊气,快速地带着人离开了。 吕妈妈回头看了一眼床 上的李香兰,想要掳下对方脖子上的金链子,无奈那一双凄厉眼睛死死瞪着她,害得她心头不安,便只挥手吩咐翡翠:“别号丧了,把你主子身上值钱的首饰都摘下来,好好送她上路!” “是。”翡翠抽抽噎噎地道。 “等一等!”江 小楼突然走上前。 吕妈妈斜眼瞧她:“干什么?!” 江 小楼轻言细语道:“吕妈妈,那红梅带原先是珊瑚送我的,可以物归原主吗?” 翡翠很忐忑:“桃夭姑娘,这带子我家小姐已经用了两回了……” 吕妈妈厌恶地皱起眉头:“拿走吧,这种肮脏东西都要,真是不上台面!” 江 小楼用布包皮皮起来收好,只是微笑道:“多谢吕妈妈了。”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姚珊瑚被吓得花容失色,当即就请了王大夫来看诊,大夫看了病、开了药,随后便绕道江 小楼这里看她的旧疾。江 小楼趁着别人不注意,悄悄将那红梅带取出来给王大夫。 男人碰到这种东西实在是晦气,他皱眉半天,但还是仔细检查了,很快整张脸都发白:“这缎带上头涂了南天竹的汁液,谁要是带在身上,药力会迅速通过皮肤渗入身体,血越是流得快,中毒越是快,严重点还会发生痉挛、呼吸衰竭而亡,你可千万别碰这东西!” 论起过河拆桥,姚珊瑚认第二,恐怕没人敢认第一。刚刚画完那幅画,转眼就想要她的性命,还在这种一般人提防不到的地方下药,手段堪称毒辣。 江 小楼眼底的锋芒敛去,眼若寒潭:“李香兰不过是替死鬼……” ------题外话------ 第39章权阉之怒 第39章权Yan之怒 王大夫有些不解:“她若是杀了你,今后再想要找人代笔怎么办?” 江 小楼冷笑一声:“很多事情可一不可二,若是一直找我代笔,怎么可能始终不泄密?大不了事后说自己的手伤了再也不能作画,得到权督公的青睐,她再也不用怕别人了。”看到王大夫担忧的面孔,她放缓了语气:“您不必担心,我自有主张。对了,小蝶的卖身契 ……” 王大夫点头道:“小蝶只是个丫头,姿色不出众,最近又胖成这样,身价不过五两银子,我已经将她赎了出来,只说喜欢这丫头要收房小妾,金玉倒也没有怀疑。可怜我真是晚节不保啊……” 老大夫在那里长吁短叹,江 小楼却是柔声道:“小楼感激不尽。” 世间总有一些愿意不计报酬帮助你的人,比如这位老大夫,若说小蝶还是因为切身利益,王大夫却是不曾向她索取分文,真正值得人尊敬。 王大夫刚走,姚珊瑚亲自到访,一脸惴惴不安的神情:“桃夭姐姐,你说到底是什么人对香兰下了这样的毒手?” 眼睛里流露试探。 江 小楼挑了唇角笑,姚珊瑚被她笑得有点心虚:“姐姐缘何这样看着我?” “妹妹今天来找我,是要再送我一条红梅带,还是准备在茶水里下毒?”江 小楼轻描淡写地问道。 姚珊瑚脸色一瞬间煞白,嘴巴动了动,后背有冷汗冒出,眸子楚楚可怜:“姐姐这是何意,难道怀疑是我……” 那么温 柔可爱的脸孔,却有一副恶毒的心肠。 江 小楼已经说得这样明白,她却还是死不承认,果真人至贱无敌。 “珊瑚,你不必在我跟前浪费感情,已经用不着了。”江 小楼神色温 柔,眼眸深凛。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姚珊瑚再也坐不下去,她甚至没办法掩饰自己眼角眉梢的狰狞之色。 江 小楼神色从容,并不回答。 姚珊瑚猛地站了起来,眸子严苛:“若非我的庇护,你早就被人赶出去了!我从来不知道你这样恩将仇报,简直是毫无廉耻!” 江 小楼的眼神太嘲讽,让她觉得这场戏没办法再演下去。 门砰的一声,百合突然闯了进来,一脸慌慌张张。姚珊瑚勃然大怒,斥责道:“没规矩的东西,还不快出去!” 百合跌倒在地,满面涕泪:“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佩剑的将领已经率军冲了进来,他的目光在美貌的珊瑚和丑陋的江 小楼面上轮番掠过,最终指着姚珊瑚,笔直地道:“捉住她!” 姚珊瑚惊骇地盯着对方:“出了什么事!” 对方压根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身着闪亮盔甲的士兵已经将她押了起来。他们身上的盔甲和腰刀铿然作响,让姚珊瑚恐惧得几乎膝盖发软。 两名士兵拽住姚珊瑚的胳膊,不顾她的挣扎求饶将她扯出门去,百合战战兢兢地跟着追出去,追到楼梯之时却不小心翻滚了下去,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此时,她听见楼梯上响起咯吱咯吱的声响,一双绣鞋落在了她的面前,随后裙摆直接从她面上跨过,百合下意识地一把抓住:“桃夭姑娘,救救我们小姐吧!” 江 小楼停住,低下眼睛瞧她,那一张遍布红斑的面孔此刻看起来格外静谧:“来不及了。” 说完,她轻轻抽出自己的裙摆,转身离去。 整个国色天香楼已经乱成一团 ,姑娘们面面相觑地看着眼前吓人的一幕。先是老板娘金玉被揪着头发绑出来,接着轮到姚珊瑚。 大厅里的客人们都震住了,一时戛然无声。 “到底怎么回事?金老板和姚姑娘是犯了什么罪?” “你没看见吗,连天策军都出动了,分明是得罪了那一位!” 那一位,说的自然是天策军的都统权大督公。 金玉脸色发白,金钗散落在地,头发十分蓬乱,她死死扯住士兵的盔甲,指尖发白:“军爷,我们到底哪里犯了罪,总得让我心里明明白白!” 吕妈妈忙不迭点头:“到底怎么回事,也得说个清楚啊!” 姚珊瑚也是泪如雨下。 楼梯的拐角,郦雪凝正疑惑地看着大厅里喧闹的一幕,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是你——” “嘘……”江 小楼食指轻轻靠近唇,眼眸静谧无痕。 姚珊瑚眼尖,正好瞧见几位华服公子大步流星地进了楼,顿时眼前一亮:“王公子,救救我,快救救我吧!” 王鹤看到满面泪痕、衣衫散乱的姚珊瑚,登时勃然大怒:“你们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到这里来拿人?!” 他的话音刚落,却被吴子都一把抓住,吴子都压低声音道:“你看清楚再说话,这是天策军在拿人!” 天策军地位非凡,直接隶属于权海,权海又为皇帝效命,权责比禁军都要大三分。 姚珊瑚瞬间红了眼睛,她莫名其妙被天策军抓住,压根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现在只有王鹤这一线希望,她怎能轻易放弃?她用力挣开士兵,一下子扑倒在王鹤脚下,白净脸颊惨白一片,妩媚眸子泪水滚滚:“王公子,我真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王鹤极度气愤,而其他人看到面无人色的姚珊瑚含泪娇滴滴的模样,心中不免也十分同情。王鹤上前一步,向那领头的佩剑军人道:“不知她们二人犯了什么过错?” 那军人眼神陰鸷,面容瘦长,语气带了三分戾气:“天策军办事,从来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姚珊瑚脸色从原先的苍白,到如今的一片死灰。眸子惊恐地睁大,浑身抖动的如同筛糠,豆大汗珠从脸颊滑落。 而向来冷静的金玉脑子正在急速转动着,她突然大声喊道:“一定是桃夭,是桃夭那个贱人,肯定是她做了手脚,得罪了督公!”她大声喊着,然而所有人都是茫然不解的眼神,她快速转向领头的军人,瞳孔骤然收缩,极度气愤:“一切都跟我们无关啊!” 第40章画皮一笑 第40章画皮一笑 天策军来拉姚珊瑚,她尖叫着死死抱住王鹤的靴子,拼命哀求:“救救我,救救我啊!” 王鹤想要阻拦,然而沈长安和吴子都却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王鹤怒喝:“放开我!” 沈长安一张俊帅脸孔难得凝重:“我们是把你当成朋友才会拦着你!不要无缘无故招惹天策军,为了一个青楼 女子,不值得!” 王鹤整个人僵住,终究是无力地垂下了头,眼睁睁看着姚珊瑚被人拉走。 金玉和姚珊瑚都以为有机会申诉,可出乎她们意料的是,根本没有人要审理她们,权海只是吩咐人将她们直接投入暗牢。 当然,青天白日之下天策军不会无缘无故捉人。权督公给出的证据很充分,数名苦主状告国色天香楼公然掳劫年轻美貌的平民之女。而金玉在得到这些女子之后,强迫她们接客,若是不愿意的,她就将她们关起来毒打,一直到打死为止。其中一名叫杨柳的少女,本是秀才的女儿,清白门户,谁知被金玉看中,竟然设下陷阱将女孩子捉了来。杨柳本是烈性的女孩子,金玉便命人将她的衣裳剥去,命她卧于冰上,用木棍毒打,棒子打断了再换皮鞭,直打得小便失禁 。等到杨秀才找到国色天香楼,杨柳全身没有一块好肉,更有针穿伤痕四十余处,早已经气绝身亡了。还有一个叫青萍的女子,本是良家妇人,因为丈夫欠账被金玉买进楼内,在发现她早有身孕后,立刻强迫着她打胎,小产后又马上逼她接客,青萍不肯,就被金玉用烧红的火筷连烫带打,打得体无完肤。 如此不胜枚举,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的苦主,纷纷向督公大人哭诉。于是有监督京城各处职责的权督公便大为恼火,直接将金玉和作为她“帮凶”的姚珊瑚一起给捉了。 此时,郦雪凝固执地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 小楼挑起眉头:“什么怎么回事。” 郦雪凝满面困惑:“权海不是那种伸张正义的官员,他捉走金玉她们定然不是为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猜一定是因为兰花图出了问题。但我也远远瞧见过那幅兰花图,构图美妙,异香扑鼻,你到底是怎么下的手?” 江 小楼淡淡地举起自己的右手:“我的手可是做粗活的时候受了伤,一直包皮皮着布条,那幅画是姚珊瑚自己所画,你问我……我可不知道。”说完,她径直便要往前走,郦雪凝却拦在她面前:“那些话你去骗外面的人可以,但我知道画画是要有心境的,似姚珊瑚那等小人绝对画不出美妙的作品来。” 江 小楼见她斩钉截铁,潋滟眸子微动:“不错,权海捉走她们并非为了伸张正义,不过举办赏兰会的时候出现了一点小意外罢了。比如说,原本芳香四溢的兰花图突然有了尿騷味,又比如说,向来与他不对盘的杨阁老当众嘲笑了他。” “你怎么会有机会换掉那幅画?!”郦雪凝惊诧万分。 “不必换,因为那本就是同一幅画。只要在画兰花的时候用尿研磨,画完后再在宣纸洒上一些用兰花煮成的香花水,刚开始的数日闻着当然是香喷喷的,可时间一久,尿騷味自然会铺天盖地。”江 小楼好整以暇地说。 “权督公明明有鼻子,变味后怎么会闻不出来?” “这是因为他心头得意,经常捧着那幅画欣赏,天天嗅着,自然适应了,而外人又有谁敢对太监、Yan人提个‘臊’字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幅图的笔法画技都是无法比拟的,督公得到的兰花图明显更胜一筹,所以他一定会邀请杨阁老。其他人都不敢说,阁老这种人却绝对不会隐忍,一定是当面嘲笑了,如此一来,督公当然会暴跳如雷。”江 小楼有条不紊地说着,眼睛似夏露般晶莹透亮。 “你就不怕金玉和姚珊瑚说出一切?” 这种带着恶意的嘲弄和陷害,竟然是眼前这个文质彬彬、温 柔可亲的女子做出来的事,郦雪凝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怕,当然怕,可是我需要赌一把。权督公不是一般男人,他的心胸会更狭窄一些,不,或者是狭窄很多,被当面嘲讽后怎么还会给人辩解的机会,只怕那两个人压根没有解释的机会就会被大卸八块了。”江 小楼色如春花,语气温 柔。 不是她的耳朵出了问题,就是江 小楼真的疯了。 敢在画上动这样的手脚,又一步步谋算每个人的心态,绝非常人所为。 如此胆大疯狂的主意她都能想得出来,郦雪凝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现在收拾东西离开吧,这里已经是一盘散沙了。”江 小楼微笑着说完。 郦雪凝一愣:“我这样的人,能去哪里?” 江 小楼却施施然笑了:“我买了一座农庄,至少可以短暂安身。” 郦雪凝望着她:“你早就预备着今日?” 江 小楼微薄的唇角翘了翘:“是,我早就准备着这一天。” 一个时辰后,国色天香楼收到了两卷草席,吕妈妈壮着胆子上前掀开,登时吓得惨嚎一声跌坐在地。其他人只看一眼,同样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地大叫着跑开。 金玉的尸体满是泥沙,铁钉贯脑,其状惨不忍睹。而姚珊瑚则只剩一张薄皮而不见血肉,可见受刑的时候有多么痛苦。 世人皆知,在天策军的暗牢内,有一套所谓全刑,包皮皮括笞杖、枷锁、脚镣、手钮、夹棍、拶指、压膝、断脊、刺心、剥皮。权海毕竟是一个变态 的Yan人,凡是违逆他的人,都要在暗牢中受尽各种酷刑,一个个皆是肌肉腐烂,筋断骨裂。而他似乎尤其痛恨拿他的尊严开涮的姚珊瑚,亲自为她定制了特别的死法。 站在楼上亲眼看着那一张笑容宛然、栩栩如生的美人皮,郦雪凝只觉一股冷意从脚底一直延伸到头顶。 江 小楼叹了口气:“督公真乃当世高才,美人笑乃是古籍所记载,早已失传多年。剥皮的时候由脊椎下刀,要一刀把背部皮肤分成两半,再慢慢用刀分开皮肤跟肌肉,最后像蝴蝶展翅一样的撕开来,这可不是一年两年能练出来的刀功。” 郦雪凝觉得周身都在发凉:“他真是残忍。” 残忍?她们害人的时候就不残忍吗? 江 小楼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过去,神色如常:“马车我已经雇好,农庄里什么都有,小蝶也在那里,你们彼此可以照应。” 第41章新仇旧恨 第41章新仇旧恨 郦雪凝心里闪过一丝怜惜。 江 小楼戾气很重,金玉和姚珊瑚虽然不是她亲手所杀,但却是她一手设计。 跟这样一个心机极深的女孩子在一起,她应该感到害怕才对。 可是郦雪凝不害怕。 金玉不断压榨无辜女子,用掠夺来的财富过富贵奢侈的生活。 姚珊瑚靠着一张清纯的脸,踩着别人的鲜血往上爬。 老天爷没有给她们惩罚,所以江 小楼才会发怒。 这个世界,永远都没有所谓的公平。 善良的人得不到幸福,恶毒的人活得猖狂。 “我不知道你还要对付什么人,但我知道继续留在国色天香楼非常危险,跟我一起离开好不好?既然金玉已经死了,你可以重新开始生活。”郦雪凝忍不住劝说。 江 小楼眼底透出冰凉:“老天爷留下我这条命,本就应该珍惜。可惜不管重来多少次,受过的伤害永远都在,这里!”她指着自己心脏的方向,“一直在告诉我,不要放过他们,那些欺骗、背叛、凌虐,还有亲人死去的痛苦,永远都不要忘记,这是我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仇恨会让你迷失方向,小楼,如果你把我当成朋友,好好听我的劝告,离开这里远走高飞——”留下来等于危险,郦雪凝不想让朋友陷入危机。 “远走高飞?雪凝,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你是希望我和你一样躲在角落里舔舐自己的伤口吗?”江 小楼语气陡然变冷。 “我是不想让你卷入更大的漩涡。”郦雪凝分明担心着她,“所以不要这么倔强!” “很对不起,虽然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可我没办法喜欢你。如果不是一开始你救过我,我甚至不会多看你一眼。过去,你有美丽的容貌,有健康的身体,有动人的身段,可是现在你看看自己被摧残成什么模样了?消瘦、重病、走路摇摇晃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镜子里你都没办法认出自己了吧?还有你的孩子,你是怎么失去他的还记得吗?明明变得如今这副惨样,想到的只有离开这里重新开始。因为金玉已经死了,所以你的病能治好了吗?你的人生可以重来吗?你的孩子也可以活过来了吧?就算是迫害你的幕后黑手继续逍遥法外,你也感受到美好的明天在召唤你?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江 小楼声音很是动听,即便是嘲讽的话也说得如同珠玉落在盘中一般。 这番话如同尖利的刺,锐利而冷酷。 郦雪凝一震:“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明知道我失去孩子是多么痛苦,明知道我也非常不甘心,但我能怎么样,这是我的命运,我必须接受!” “明知道这命运是不公正的,你也要全盘接受吗?”江 小楼眸子光泽犀利地反诘道。 “孩子已经死了!”郦雪凝的身体隐隐在颤抖,双手却紧握起来。 “那又如何?因为你失去了孩子,就认为别人会同情你、怜悯你、安慰你?所以一得到重新开始的机会就感恩戴德、无比兴奋?因为懒惰、害怕、贪图安逸所以要幸福地期待平淡的生活。如果你是这样的人,很抱歉,我们没办法成为朋友,因为我跟你完全不同。我的人生本来可以更幸福,我的亲人本来可以好端端的活着,为什么我要承担这样的痛苦,是谁害得我和至亲天人永隔,是谁害的我伤痕累累!对于那些人,原谅他们重新开始,借着蔑视的借口远离那些畜生?不,我不会!不承担责任,就这么逃避过去的活下去,我不接受。如果你以为离开国色天香楼就能得到幸福,那真是太天真了,这世上强者的幸福总是建立在弱者的不幸身上,有些人总是喜欢通过践踏别人获得利益。而被踩的,永远都是自欺欺人的废物,这就是现实。” 江 小楼转身,不再想和对方说任何一个字。 道不同,不相为谋。 “小楼!我们不过是普通人而已,你用自己的方式去判断别人,这样真的对吗?”郦雪凝心头惶然,一时快步追了上去。 “当本该判断对错的手段失去效用的时候,我只能按照自己的对错来审判。”江 小楼冷冷地回答。她不懂得原谅,什么活得好、活得幸福就是对恶人最好的报复这种话,完完全全是懦弱的人自我安慰的谎话。 因为没有本事报仇,因为害怕承担后果,所以自我欺骗、自我陶醉地放弃一切重新开始。 真正要表现骨气的方法,只有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赢回被践踏的尊严,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甘心情愿躲进乌龟壳里面舔舐伤口的行为,怀着感恩老天、平稳走向人生尽头的心态,她江 小楼不会有,永远也不会! “江 小楼,你站住!”郦雪凝跑得过快,只能扶住楼梯,气喘吁吁。 江 小楼已经走到了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郦雪凝:“还有什么事?” “你真的什么都不怕,执意要报仇?”郦雪凝强忍住咳嗽的冲动,执着追问。 江 小楼没有给她回答,只是转身离去。 现实生活中没有单纯的幸福,要么选择妥协放弃,要么选择充满血腥的斗争。 不仅仅是秦家,还有紫衣侯,她将要以一己之身与这个国家强大的权贵集团 对抗。 江 小楼回到屋子里,第一件事便是找到早已配好的抗敏药,她从小就对穿心莲过敏,如果放任不管足足需要三四个月才能恢复,从前金玉请大夫来看病,她总是暗中继续服用穿心莲,过敏又怎么可能康复。事实上,最好的解药是穿心莲的根须配上十来种中药熬成的水,用来泡澡一个时辰左右便能完全康复。 泡在温 水里,江 小楼的脑海中浮现刚才金玉和姚珊瑚的死状。 一个……两个……三个…… 她将自己缓慢沉入水底,乌黑的发丝随着水波荡漾,如同碧波中的水草,妖娆弥漫。在水底呆了许久,她才猛然破水而出。 晶莹的水珠顺着她洁白的脸颊缓缓流下,仇人么…… 她微微一笑,缓缓赤身从浴盆中走出来。燃烧的红烛发出劈啪一声响动,照亮了她如同细瓷一般的肌肤,当然,还有肌肤上蜿蜒的累累疤痕。 第42章色胆包天 42章色胆包皮皮天 傍晚时分,挽月楼来了不速之客,直接送上拜帖,声称蒋公子今夜要作客国色天香楼。 吕妈妈一脸谄媚:“桃夭姑娘,您看这怎么办呢?” 江 小楼脸色平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吕妈妈满脸惊诧。 挽月楼外面多了不少守卫,进出者都要一一盘查,摆明了不让江 小楼离开。 晚上,蒋泽宇一脚迈进挽月楼,重重纱帘之后,江 小楼静静坐着,面目朦胧。 他刚进门便听说桃夭容貌恢复的事,不怀好意地笑道:“难怪引来那么多人疯狂追求,果然名不虚传!就这影影绰绰,就堪当这国色天香楼第一的名头。” 江 小楼淡淡笑道:“公子既然今日到访,可见太子妃出京的消息是真的。”随后,她伸出一只手掀开纱帘。 那只手没有一丝瑕疵,洁白细腻、肤色如玉,蒋泽宇一怔,随后便看到江 小楼那潋滟的眸子,月光般皎洁的面容,叫他心动不已。 她微笑,上前轻轻倒了一杯酒:“酒已斟上,公子请。” 蒋泽宇盯着她美丽的面孔,笑道:“从上次见面后,我一直朝思暮想,今晚终于有机会一亲芳泽,明日一早,我必会成为人人艳羡的对象。” 江 小楼仿若听不懂话中暗示,眉眼平静地推过酒盏:“公子请。” 想把他灌醉,还是这杯子里有毒?蒋泽宇眼底莫名警惕,他不是蠢人,自然不肯上当。江 小楼不以为意,只是大方地将酒杯一饮而尽,亮出了杯底。 她那双漆黑眸子望着他,冷冽潋滟。 红烛高燃,不如这瞬间迸发出的烈烈风情。 蒋泽宇满心的火气顿时消弭,眼睛一时都撇不开了。 她身上有一种清新的莲花味道,清雅中香气阵阵,一缕缕侵入心田,渗透到四肢百骸,让人不自觉地浑身发软。 “这是我珍藏的美酒,寻常人喝不到……”江 小楼神色温 柔,如沉香般优雅,安静。 蒋泽宇确信无毒,这才呷了一口,笑道:“桃夭姑娘不但人美,连鉴赏力都比旁人更高一筹!” 言笑晏晏,仿佛彼此之间的龃龉从不存在,男人啊—— 江 小楼唇微微向上勾起,似笑非笑,目光盈盈,掩住心底冷嘲。 蒋泽宇满脸笑容地看着江 小楼,目光在她粉嫩的面颊上流连不去。 江 小楼容貌清雅,眸子却妖娆,带了一种清纯的妩媚。原本他想来给她一个下马威,没成想看到人就连仇结在何处都想不起来了。 今天晚上,这个美人就是他的! 桌子上早已摆好了莲子百合、金丝蜜枣、八宝鸭子、酥肉滚等佳肴,中间的托盘里还放着一盏荷叶,碧绿宽大的叶子别出心裁地托着小巧的红樱桃,十分清新可爱。江 小楼自己用牙签挑起薄薄的樱桃片,刚要放入唇中,却被蒋泽宇半路拦住,硬生生将她的手送到自己嘴边,一口咬下。 “嗯,味道真好。”他笑容更深,明显带了不明意味。 江 小楼恍若未觉:“这莲叶十分新鲜,樱桃也用蜂蜜腌制了一个半时辰,恰到好处才能香甜可口。” 蒋泽宇不知不觉,便又多尝了几口。 江 小楼给他斟酒,笑容恬柔,长长的睫毛下,斜斜看人的眼睛,充满了风情:“公子是稀客,要多喝几杯才好,否则便是我怠慢了。” 几杯酒下肚,蒋泽宇身子渐渐燥热 ,一张白玉面孔泛起红光。他嘿嘿一笑:“良宵苦短,既然有美人陪伴,怎能浪费?”他一边说,一边就想要搂人进怀。谁知却听见对面美人轻声一笑:“那么,你就好好地记住这一刻吧!因为这将是你永生难忘的回忆。” 她说话的语气十分温 柔,却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蒋泽宇身体一软,整个人就倒了下来,他瞬间惊恐地瞪大眼睛,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等他幽幽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更可怕的是,江 小楼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笑眯眯地望着他。 一张嘴巴被抹布堵得严严实实,他心头恼怒,眼带威胁。 “其实,我一直惦记着你,就等着你来找我,结果你这么快就送上门了。”江 小楼声音很甜,笑容却很冷。 蒋泽宇用眼神盯着江 小楼:你敢怎样? 江 小楼眸子盈盈如水:“公子的护卫们都在楼外守着,我能怎样呢?不过是跟你玩一个游戏。” 蒋泽宇眼睁睁看着原本挂在腰间的鞭子落在对方手中,鞭尾上的宝石在红烛下闪着诡异的光泽,他一时心头猛地跳起来,这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第一下,打你色胆包皮皮天。”她一扬手,重重给了他一鞭子。 这鞭子是正宗的牛鞭,打人奇痛无比。这一鞭子下去,他闷哼一声,不仅感觉到痛,还感到一种痒从身体里爆发出来,那种感觉叫人生不如死。 “鞭尾加了点天荷的粉末,接触皮肤后当然会很舒服。”那双美丽的眸子里,瞬间荡起狠戾的涟漪。 天荷粉,就等于痒痒粉,怪不得他只感觉痛中有痒,痒中带痛,难受得要死。 蒋泽宇怒上心头,一双眼睛充满仇恨地盯着江 小楼,一副恨不能吞掉她的模样。 江 小楼声音清脆悦耳:“公子可别这么看着我,我很胆小的,手一抖,您的小命可不保。” 她话说得软,手底下丝毫不软,一鞭子又接着一鞭子,蒋泽宇浑身痛得撕心裂肺,火辣辣的疼痛里带着奇痒,痒到了骨子里,他恨不能抓掉自己身上一层皮,恨不能马上趴在地上打滚,然而他动不了,一点都不。 “第二下,打你和金玉狼狈为奸设陷阱。” “第三下,打你挟私怨扰佛门清净。” “第四下,打你害我受了惊。” “第五下,打你用箭乱伤人。” “第六下,打你——”江 小楼想了想,似乎想不起来,又是一鞭子下去,这一鞭的力道,比刚才五下还重。 第43章绿毛乌龟 43章绿毛乌龟 蒋泽宇拼命想要呼救,想要让外头院子里的护卫发现自己。然而江 小楼却笑道:“不必白费心思,那些护卫……现在早已被美人们灌倒了。”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笑容,然而鞭子却毫不留情,直打得蒋泽宇皮开肉绽,白骨森然。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里还带着难受的麻痒,他身上的每一块皮肤和血肉都在哀嚎不已,真正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江 小楼打人的姿态很优雅,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却没半点留情。 蒋泽宇奄奄一息,却始终用恨毒的眼神盯着她,他在赌,赌对方不敢杀他,等他被救出去,非刺穿这丫头琵琶骨不可! 江 小楼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只是笑着丢了鞭子,打量了一下浑身血污的蒋泽宇:“好像依旧不服气?是不是?” 当然不服气!蒋泽宇这辈子没有受过这种屈辱。 他一定不服气。 江 小楼笑容慢慢沉下来:“我不过是打了你几下,你就这么不服气,那你羞辱我的时候,我就不难过吗?你痛苦,我就不痛?你是人,我就不是?你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我就不能把你踩在脚下?这一切,不过是报你当日之恩罢了。” 蒋泽宇瞪大了眼睛。 江 小楼面容素淡如初荷,轻声叹息道:“公子猜的不错,我的确不会杀你,但并非因为我害怕承担后果,而是我觉得,让一个人痛苦地活着,要比让他痛快的死去强得多。” 听了这一句话,蒋泽宇只觉得连骨头都开始发毛。 “你这辈子欺辱糟蹋过多少无辜的少女,一个,两个,三个……我想起来了,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啧啧,真是个庞大的数目。”她的声音那般柔和宁静,可是隐隐带着危险。 那又如何,那些女人都是出身低贱!他的眼神这样说。 江 小楼点点头:“是啊,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她们都是出身卑贱,所以只能任人践踏。”她一边说,一边已经走到蒋泽宇的身边,一只手托起他那张年轻俊俏的脸:“蒋公子,我必须告诉你,出身是不容人选择的,但这并不代表你有权力去践踏别人的人生。当然,作为你总是对我念念不忘的馈赠,我要送你一件厚礼。” 蒋泽宇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看到江 小楼一只纤纤玉手已经伸了过来。 哗啦——衣服和皮肉撕开,他本该惨叫,然而却只能闷哼一声,眼皮子一翻,痛得昏了过去。 等他第二次醒过来,是被那种剧痛弄醒的,这一回,他上半身已经被扒了个精光,整个人依旧如粽子一般被捆得严严实实,显得狼狈至极。 “刚才我很小心,正好留下地方可以作画。”江 小楼轻轻说着,认真地在他的胸前位置画着什么,又低头微微想了一下,才道:“这幅画很配公子,相信你一定会喜欢。” 蒋泽宇的脖子被绳索勾在红木柜的一角上,根本没办法低头,只感受到那湿漉漉的毛笔在胸前游走,两人靠的很近,这场景本来应该让他觉得很香艳,无奈浑身被鞭打过的地方又痒又痛,生不如死,实在没有办法注意到别的。他竭力想要动一动,才发现身体比刚才更加没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不要白费力气,刚才那些酒菜是没有毒的,有毒的是我的手指,不经意间碰了碰牙签,染上樱桃汁,所以你不知不觉就没了力气。”江 下楼继续认真地作画。 蒋泽宇恨得发狂,面色不由更加狰狞。 在画完一幅满意的画之后,江 小楼微微一笑,取出一根长长的针,在蒋泽宇面前晃了晃:“先说好,千万别乱动。” 蒋泽宇的身体一瞬间僵住,绷直了。 江 小楼如同绣花一样,一针针下去,针随着节奏在皮肤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那种痛感一直深入骨肉,蒋泽宇浑身冷汗涔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每刺一笔,细细的针划开皮肤,江 小楼便用颜料及时涂上,灌入色彩,线条加粗、深浅填色,蒋泽宇一旦痛得昏死过去,很快又会痛得醒过来,这样死去活来几十次,若非嘴巴里还有个抹布,简直恨不能就咬舌自尽了才好。 他总算知道痛苦是什么滋味,连一开始的愤怒、怨恨、屈辱全都忘光了,就剩下一定要报复回来的心态在苦苦支撑。等一个时辰之后,他连报复的事也给忘记了,只恨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要招惹这个女疯子。 终于,她停了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满意地点点头。 “你真要感谢我天资聪颖,看人家师傅刺了一会儿就学会了。呀,我忘记要消毒了,真是抱歉。不过,想必蒋公子也不会在意的,是不是?” 江 小楼言笑晏晏,随手丢了针和颜料,一刀割断了他脖子上的绳子。 蒋泽宇一低头,一只绿毛乌龟正在他胸前,张牙舞爪地冲着他笑。 瞬间火冲头顶,江 小楼这个贱人,居然敢在他胸前画绿毛乌龟,而且还覆盖了胸口大片皮肤,乌龟的尾巴抵达肚脐上半寸为止。 下一刻,尖锐的刀锋抵住了他的脖子,她贴近了,弯起的唇角有丝略带嘲讽的天真:“蒋公子,千万记得,下次不要轻易得罪女人。” 蒋泽宇气得目眦欲裂,浑身剧痛,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惊怒交 集的折磨,彻底昏死过去。 江 小楼冷冷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 窗外的天色已经变得蒙蒙亮,江 小楼却不立刻逃跑,而是对着铜镜细细梳理长长的青丝,精挑细选了一支镶嵌着猫眼石的金簪配上,手腕上也戴了价值不菲的雕花赤金手镯,脚腕叮叮当当挂着金铃,又挑了一条色泽红艳的花笼裙穿上,这种裙子轻软细薄,是用半透明的单丝罗织绣而成,上面用各种颜色的丝线绣出花鸟等图案,看起来光彩夺目。 她穿上以后,透过铜镜看向自己。 浓郁黑发,雪色肌肤,明晃晃的耳坠,艳丽夺目的裙子,能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美不胜收。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终于天亮了。她看着昏迷的人,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 第44章纵身一跃 第44章纵身一跃 蒋泽宇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绳索不知何时已经松了,赶忙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眼就瞧见后窗悬着一条长长的绳索,他一把扑到窗边,赫然发现那红色的裙摆已经闪过了一楼的拐角。他大声喊起来:“抓住她,快抓住她!” 护卫统领这才慌忙快步过来,还未说话便被他一个巴掌招呼上去:“没用的东西,她往东边跑了!” 蒋泽宇被江 小楼如此羞辱,怎么肯轻易放弃,带着护卫们一路急忙追上去。一边喊一边往外跑,走到院子里的时候他不小心在地上摔了一跤,跌的鼻青脸肿,不由更加气急败坏。睁眼一看,院子里一角堆着无数柴火,他一时怒向胆边生,大声道:“给我一把火烧了!” 护卫们一时愣住,他抢过火折子,一下子丢进了柴火堆。 事实上,如果他静心想一想,就会察觉整件事的蹊跷之处,可是人在暴怒之下,脑子早已经成了一团 浆糊。 很快,熊熊大火燃烧起来,整个挽月楼都陷入一片火海。国色天香楼的人全都被惊动了,一看到火势这样大都吓得够呛,忙不迭地往外跑,哭天喊地尖叫连天,也有人想起来要救火,可惜柴火太多,火势太大,已经根本来不及了。火势从挽月楼一连串地蔓延开来,一直烧到国色天香楼的前厅,楼里的人们虽然逃了出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整个国色天香楼付诸一炬。 天色这时候已经大亮起来,国色天香楼紧挨着阊门大街,繁华喧闹,蒋泽宇一路带着人拼命顺着东面追,不知道踢翻了多少百姓的摊子,撞到了多少无辜行人,一时引来无数骂声,却都被那些凶煞的护卫给吓退了。 眼见前面到了护城河,江 小楼终于在高高的桥上站下。 蒋泽宇站在桥底下冷笑:“这回你可跑不掉了吧,小贱人,居然敢拿我寻开心!”他浑身痛得快要散架了,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到现在还能支撑着,说话都有气无力地。 到处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众人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红衣的女子美貌无匹,容色清冷,而下头这个明显是纨绔子弟,浩浩荡荡地带着十来个护卫。 江 小楼一只脚跨出了桥外,整个人悬空坐在桥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蒋泽宇。 蒋泽宇怒喊一声:“你以为寻死我就放过你了,别想,今天一定要把你这个贱人捉回来!还不上去!” 他这一嗓子倒是喊了,奈何各处涌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护卫们偏偏挤不过汹涌的人群,压根没办法过去抓人。 江 小楼扬眉,清澈如水的眸子瞬间带上锋芒,声音亦凛冽:“蒋公子,桃夭是国色天香楼的人不错,纵然洗遍护城河,也没法洗清这身份的卑贱!尽管如此,桃夭却也知道洁身自好、出污泥而不染,并非任何人都可以轻易攀折。而你,生来纨绔,行事不羁,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不过因为桃夭不肯从你,便毒打折磨、百般羞辱,甚至一把火烧了国色天香楼。蒋泽宇,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等无恶不作的奸诈之徒?!” 她说的义正言辞,铿锵有力,蒋泽宇和众人听得愣住。 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桃夭的话无疑激起一片声讨的浪潮。 “这人怎么这样不要脸,人家姑娘不肯从她,竟然逼得人家走投无路!” “是啊,怪不得刚才瞧见浓烟滚滚,竟然连国色天香楼都给烧了!” “这是谁家的混账东西,简直是胆大包皮皮天!” “对对,刚才踢翻了我家的摊子!” 人群里有寻常的摊贩,有刚准备去书院的举人秀才,有富贵加身的名门子弟,腰缠万贯的大商人,满面皱纹的买菜大婶,年轻美貌的姑娘……清一色的都是义愤填膺。 毒打折磨,百般羞辱? 蒋泽宇暴怒:“你这个贱人,满口胡 言乱语!你们聋了吗,还不把人给我捉下来!” 护卫们拼命挤上去,人群变得更加混乱,很快便将他们彻底冲散。 江 小楼已经站到了桥头,声音决绝:“蒋泽宇,你仗着出身权贵横行京城,整日驰骋街头,不知踩踏多少无辜百姓;为报一己私仇,闯入佛门地方,众目睽睽打得出家人重伤;只因你爱听戏,戏院女子多受戕害,无辜枉死不知几何;为霸占良家女子,你不惜花言巧语欺骗,害得城东刘家女一尸两命;因为桃夭不从,你就一把火烧掉国色天香楼……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历历在案、血泪累累,偏偏老天无眼,王法不公,让你这样的人逍遥法外!” 江 小楼没有胡 言乱语,这些事情蒋泽宇都不得不认,因为这些都是他亲手做下的,可他万万没想到江 小楼会在此刻一五一十全抖出来,随着她所言,他的脸都已经变过无数回颜色了。 “今日当着大家的面我可以告诉你,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男子如此,女子又有何不同?桃夭是个青楼 女子不错,但我纵然要委身,也要选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绝不会选择你这样的小人,免得脏了自己。你既然逼迫至此,我情愿一死,也绝不肯屈从!” 江 小楼高高立于桥上,一身红衣,裙衫飘扬,神色清冷,语气凛然,当众人听完这番话,立刻醒悟过来不对要去拉她下来,她却已经毅然决然纵身一跃,投入湍急的护城河去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桃夭这一死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好一个烈性的青楼 女子,竟然因为不肯屈从一个纨绔子弟跳了护城河! 一时间,平日里受尽了欺压的百姓群情激奋,人群中有人大声喊着:“他逼死了人家姑娘!别放跑了这畜生!”“抓住他,打死他!”“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蒋泽宇见到这种情况知道不对,连忙向后退去,却被一个高大的汉子推倒在地,左一拳右一拳按着往死里打,越来越多的人涌上来,你出一拳我踩一脚,把蒋泽宇打得出气多进气少,他拼命哀嚎着恳求着告饶着,可惜平日里他得罪的人太多,不少人借机寻衅报复,挑唆着人群越发愤怒,护卫们拼命地要保护他,可惜人数毕竟不多,不多时就被人们挤得七零八落。 过了好半响,终于有人想起来更重要的事,立刻有几个人扑通扑通地跳下护城河去救人,一时之间河上河下乱成一团 。 第45章黄雀在后 【娼门女侯】黄雀在后第四十五章 京兆尹梁庆终于带人赶到,大批带刀衙役扑过来,人群一哄而散,留下一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蒋公子,孤零零地倒在地上。京兆尹连忙派了人去捉打人者,奈何见者有份,一人一拳,这时候人群如同鸟兽一般散开,谁能找到究竟是谁下的手。京兆尹见蒋泽宇气息奄奄,着了慌,连忙带着蒋泽宇先去治病,又赶紧吩咐了人去蒋家报信。 然而,事情的直接引发者——国色天香楼的桃夭姑娘到底没能捞上来,蒋泽宇也被打了个半死,躺在床 上动弹不得。事情本是一桩风月案,却莫名变成了一场民众的暴动。太子妃得讯后哭得眼睛都桃子一样,刚要进宫去向皇帝告状,没想到御史的折子已经像雪花一样飞进了皇宫。一告蒋泽宇骄横跋扈,积习 难改。二告仗势横行,欺男霸女。三告无故纵火,烧毁民宅。四告言行不当,犯了众怒。可怜蒋公子一身皮肉都被打得稀烂,又被皇帝拖进宫训斥,若非太子妃苦苦求情,只怕皇帝当场打死了他,尽管活了下来,却也是三魂七魄掉了一半儿,龟缩蒋府再也不敢出来。 消息传扬出去,国色天香楼的名妓桃夭就此葬身护城河,一时之间引来无数文人雅士叹息不已,好一个绝世美人,就这么葬送在了一个纨绔子弟的手上,可惜,可惜啊。 他们不知道,当天跳下护城河,江 小楼已经顺着河水一路而下。 小时候,她总是羡慕可以四处玩乐的大哥,便悄悄瞒着父亲跟着大哥去河里捞鱼玩水,后来她可以独自潜泳游过半个湖泊,可惜终究被父亲发现,当时她站在岸边浑身湿淋淋的,父亲又好气又好笑,说女孩子是不应该去学这种技巧的,因为压根用不着,可她还是着迷于水下的欢快,被发现第二次后,整整罚跪了三天的祠堂。 作出这样的筹谋,她早已思考了许久,岸上必定有不少会水性的人,其中胜过她的也未必没有,所以她跳下水之后立刻将全身的珠宝全都丢掉,那些人虽然纷纷跳下水救人,但她将满头钗环珠宝全都丢在水下,自己却从桥的另一边潜走,他们一时找不到人,便以为她被水冲走,纷纷拿着晶莹璀璨的珠宝返回岸上。 刚下去的时候水很冷,她咬着牙泅泳出去,顺水而下。直到出去二十多里,再也不会有人发现,她才终于攀上了河岸。 一出了水,寒风立刻向她扑面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支撑起身体,向一家成衣铺走去。片刻之后她再出来,已经是用金耳环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仰天看了一眼,骄陽烈烈,刚才的寒冷已经无影无踪。 蒋泽宇,多谢你的配合,桃夭才能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江 小楼微微一笑,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江 家墓园 江 府衰落以后,这园子已经许久没有人打扫,坟上长满了青草,江 小楼找到父亲的坟,轻轻在坟前跪了下来:“爹,小楼来看望你了。” 记忆里,父亲总是喜欢将她抱在怀里,教她读书写字:“我们小楼生得太漂亮了,但是女孩子漂亮不一定是好事,你要多学一点立身处世之道,才能好好保护自己。” “进则兼济天下,退而独善其身,即便是女孩子,也不要轻视自己!” “父亲会一直看着小楼,等你长大,成亲,生子,将来到了底下,我才好和你母亲交代啊!” “父亲,小楼一直记着你的话,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会按照你的吩咐,好好活下去。”她默默地说道。 父亲虽然是个商人,骨子里却十分骄傲,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竟然沦落青楼 ,一定会十分悲伤。而大哥——有着和父亲相似的面容,只是脾气急躁了一些,不如父亲那样沉得住气。大哥被活活打死后,有江 家的老仆怜悯,特意将他带来埋葬在父亲的身边。江 小楼缓缓地站起来,若是没办法报仇雪恨,小楼绝对不会再来这里。 父亲,大哥,你们等着我。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间,周围突然亮起无数火红的灯笼,刹那亮若白昼。 江 小楼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眼睛,烛海中,她瞧见了一张脸。 这张脸她毕生不会忘记。 萧冠雪的面上带着微笑,那微笑十分迷人,充满兴味:“你果然在这里。” 江 小楼望着他,心尖滞迫,一瞬间有了明悟:“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的面上并没有惊恐之色,萧冠雪伸出手,情不自禁地拍了两下:“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看着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好姑娘。” 江 小楼清湛眼眸莹莹,眸子里恨意瞬间敛去,缓缓垂眸:“小楼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在我府中的时候,你一直想方设法避免引起我的注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逃出府去,够隐忍。” “进了国色天香楼,你故意大放异彩,从千百佳丽中脱颖而出,够本事。” “装作毁容,欺骗金玉,掐准了各方的反应,算计人心功夫到家,够聪明。” “攀上阁老,当做靠山,在毁容的情况下屹立不倒,够狡猾。” “利用权海,借刀杀人,那些人怕是死不瞑目,够狠毒。” “做完了这一切,你本可以远走高飞,就此罢手,可你却依旧不肯放过曾经羞辱过你的蒋泽宇,可谓睚眦必报。护城河上那一幕,够大胆!” 这一句句的话,听起来都是夸赞,却实在触目惊心。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可见紫衣侯一直都在注视着她。 她终于,扬起脸望着他,心底现出毒蛇般的恨意,面上却是谦恭的微笑:“侯爷说错了,我怎么敢算计蒋公子,护城河不过是……无奈之举。” “你把我当成外面那些傻子吗?一则挽月楼院子里的柴火都是你送到蒋泽宇面前,二则桥上人群中你买通了人去煽动。”萧冠雪眸子平静幽深,却隐隐带着兴奋与激赏。 “瞧您说的,我又有什么理由这样做?”江 小楼轻笑,声音恬柔。 “一把火烧了国色天香楼,你的卖身契 永远消失,害你沦落之地永远埋葬,蒋泽宇今生今世入仕无望,一辈子遭人唾骂。你也算是聪明,若是一刀杀了蒋泽宇,反而会背上杀人之罪,现在你手上干干净净,他却满身脏水。国色天香楼的名妓桃夭姑娘就此功成身退,完美谢幕。现在想来,你还真是会记仇,凡是得罪过你的一个也不肯轻易放过啊……” 第46章囚牢深深 第46章囚牢深深 归案? 从头到尾,她手上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血迹。刘耀死在太子妃的手上,金玉和姚珊瑚死在权海的手上。蒋泽宇火烧国色天香楼,激怒百姓被人毒打。每一件跟她都分不开,可却没有一件她真正动了手。 送去衙门,根本没办法名正言顺地处死她。 萧冠雪弯了弯唇角:“聪明,真是太聪明了!” 江 小楼垂下眼睛,似笑非笑:“侯爷谬赞,小楼不敢当。” 大哥的死是她心底永不磨灭的痛苦,一切都是她的错,若非因为她,他现在还很平安地活着。这样的错误,每当她孤苦无依的时候就加倍痛苦,而当她得知那些杀害大哥的凶手们活得光鲜滋润、富贵盈门的时候,更是难以忍受。 紫衣侯太精明,料准了她的心思,所以一直在这里守株待兔。 江 小楼的话似乎很有趣,因为萧冠雪笑了:“显然你觉得这不公平,是不是?” 江 小楼望着他,十分平静:“是,这当然不公平。你是侯爷,有无数的眼线,而我是什么,我一无所有,这一场游戏在你看来有点意思,在我看来根本只是猫捉老鼠罢了,双反既不对等也永远不可能对等,你捉住我不代表你比我聪明,更不代表你把握了我的弱点,因为即便知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也非要来看望自己的父亲和大哥不可。所以,你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她那黑漆漆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萧冠雪饶有兴致地望着她,虽然他见过各形各色的女人,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他的面前将轻蔑表现得如此彻底。 这个女人骨子里有一种骄傲和高贵,这是显而易见的。 一个出身商户的女人能有这样桀骜不驯的性格,实在是让人觉得非常有趣。 在他的人生中,似乎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了一点兴趣。 他很想看看,她是否真的能有本事将复仇这件事贯彻到底。所以,他若有似无地笑道:“将她送去给京兆尹,就说是江 家的余孽,他知道该如何处置。”月光下,他的五官精致得像是一尊雕塑,俊美绝伦却又冰冷刺骨:“我想知道,在监狱里你能活几天。” 他的唇畔浮起一丝隐秘的微笑,显然带着一种讽刺。他是将此事当做一个实验,就像是猫在捉到老鼠之后要好好戏耍一番。最要紧的是,他将她送去的不是别的地方,而是那个曾经亲手打死她大哥的梁庆所管辖的监狱。 梁庆,她怎么能忘记这个名字,恐怕这一生都不会。 当今陛下刚刚登基之时,内忧外患众多,为了维护皇权曾经严厉打击威胁帝业的人,而这么多年过去,这样的严刑峻法逐渐趋于缓和,但朝中依旧是乐以刑杀树威的人提拔得较快。十年前,京兆尹梁庆迁景州知州。当地多为豪强之家,他们连成一体,沆瀣一气,官府对他们毫无办法。到了景州,梁庆挑选若干名曾犯有重罪而又果敢任事的人充当手下,让他们到第一线去对付豪强。短短时间里,就以各种理由将豪强之首的滕氏家族全部捕获,因滕氏家族庞大,受到株连者有千余家。首战告捷后,他立刻上书皇帝,说滕氏私藏武器、招兵买马,建议诛灭全族,家产统统没入官府。 皇帝信以为真,诏书一到,一场大规模的杀戮就开始了。上万人成了刀下之鬼,流血十余里,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一时人人悚然,惊恐交 加。滕氏血案,对那些横行乡里的豪强来说是咎由自取,但对大多数无辜被牵连的平民百姓而言,真是难以洗刷的血冤。梁庆从九月上任到十二月底,短短三个多月,人们侧目而视,关门闭户,全都沉浸在一片恐怖之中。 杀人,对梁庆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无辜平民的白骨为他垒就了向上爬的阶梯。他的累累政绩得到皇帝再三褒奖,一举将他提拔到京城,让他专管治安。这对梁庆来说是一个关键的飞跃,过去他一直是地方官,如今却一跃成为京官了。京城是达官显贵聚集之处,与往日里那些为皇帝所猜忌的地方豪强并不相同,于是狡诈的梁庆改变了以往的做法,对朝中官员们笼络讨好,对百姓们酷杀行威。他专门选用那些好猜疑、心狠手毒之辈作为自己的鹰犬,暗地里监视平民百姓的一举一动,随时随地寻找可以进一步晋升的机会。 “侯爷这是想要让我屈打成招?”江 小楼轻轻一笑,笑容中带了三分讽刺。 萧冠雪扬起眉头:“只要你向我求饶,他们会立刻放你出去,一天不肯求饶,你就在里面关一天。”旋即他吩咐道,“告诉梁庆,不许她死。” 看,这就是萧冠雪的恶作剧,现在,他要将她送到一个屠夫那里去。 护卫将她推搡着带走,她回头望了一眼,萧冠雪好整以暇地站在月光下望着她,面上带着可恶的微笑。江 小楼却是认真地望着他的五官,从狭长的眼睛到骄矜的嘴角,只为了牢牢记住他这张脸,永生永世记住他! 这一场是生死赌博 ,到底谁会赢? 京兆狱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监狱,从梁庆掌管以来,这座监狱变得越发神秘血腥。一路被人推入女牢,只见到四处环境陰暗,入口处一名女胥卒迎上来,接替了护卫的工作,把江 小楼带入牢房。她们走过一条长长的夹道,两侧是囚室,门上全都垂着沉重的铁锁,上面有斑斑锈迹,有些甚至有陈年的血迹,看起来十分可怖。因为光线陰暗,每隔五步都会高高挂着铜制的烛台,上面点燃着蜡烛。她们走过的时候,有人大声喊冤,有人拼命啼哭,还有人用力捶打着牢门或者墙壁,甚至不断有人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听起来叫人毛骨悚然。 江 小楼只是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前朝对犯罪的女子较为宽容,因为涉及名节,一般女子除非犯了谋逆或者杀夫这种重罪,轻易不会被关押在监牢里,但今朝却不同,女人犯罪一样要受到严厉的惩罚。所以这个监狱里,杀人、通奸、盗窃的女人都被关押,可谓形形色色,十分复杂。 走到一半,便看见两个胥卒抬着一具尸体出去,领头的胥卒见江 小楼注意,嘿嘿一笑:“现在气候不错,死的人不多,往年这时候,每日也有病死数十人的。” 走到黑咕隆冬的夹道尽头,站在一间冷僻的牢房前,胥卒打开了门室,用力把江 小楼推了进去。 从今天开始,她要和直接杀死大哥的凶手打交 道。 换句话说,她离梁庆很近。 第47章刑讯逼供 第47章刑讯逼供 这个季节临近初秋,外面还有陽光,可监牢里面却冷得刺骨。江 小楼打量了一下这一间狭小的囚室,屋子中间放着一张床 ,说是床 ,其实根本是几块粗糙的木板拼凑起来的,灰尘积得很厚,上面能看到斑斑污迹。整个墙壁裂缝累累,顶上有一扇很小的窗户,但高度是人绝对没办法攀爬的。空气中充斥着古怪的味道,是血的味道,或者是老鼠的尸体开始腐烂的味道。 江 小楼知道,萧冠雪在等她求饶,如果她肯抱住他的脚痛哭流涕地恳求,他就会觉得有趣、快乐。这种人的开心就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可他这一次明显找错人了,她不会求饶。 像是看不到那灰尘能呛死人,江 小楼径直躺下,闭上眼睛,呼吸着周围那股可怕的味道,旁边牢房不断有人发出尖锐的喊叫,明显有人被日复一日的监狱生活给逼疯了。不过那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她眼前浮现出的是江 家的花园,微笑的父亲,喜欢胡说八道却能为她打架拼命的大哥,这样的想象让她觉得心情愉快,并且重新振作起来。没有人能常胜,萧冠雪的势力过于庞大,心思也十分狡猾,她会引起他的注意并不奇怪。这不是失败,只是一次考验。 当然,如果她在考验中就此失败,等待着她的唯有死亡一途。 晚饭是一碗稀粥,当然如果灰扑扑的水里面漂浮着两三颗米粒也能算是稀粥的话。江 小楼没有拒绝,她深深知道这段时间自己必须忍受这种待遇。胥卒将碗收走,她便坐在床 板上,考虑现在已经是什么时间。唯一可以判断时间的便是从窗口照射进来的微弱光线,那光线将栏杆的影子投影在地上,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影子越来越短,越来越暗,最终消失。等到月光照进来的时候,江 小楼突然听见了脚步声,一步步如同踩踏在人的心口,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钥匙插进钥孔,发出咔哒一声,牢门又被打开了:“大人要见你,快出来!” 梁庆?江 小楼目光一凝。 膀大腰圆的女胥卒并非立刻带着江 小楼去提讯,相反,她带着她走了很远的一段路,让她观看了整个监狱处罚犯人的刑房。刑房内摆满了刑具,看起来十分可怕。 “犯什么都可以就是别犯错,犯了错也别犯到咱们京兆尹大人手里头,你瞧瞧,这里面的刑具可都是他发明的!第一样就是穿胸,咱们用尖锐的铁棍从侧面穿透进胸口,挂在木杆上示众,生不能死不能,啧啧,那滋味可叫一个痛。第二样——”胥卒指着一把横挂在墙上的尖刀,笑眯眯地道,“犯人若是要自杀,大人就会把人剥光放在木板上,用这尖刀从锁骨的地方挖下去,一直把两根锁骨都用一把刀穿起来,技术高的人来做那可是不带血的。” 江 小楼眼眸微动,淡淡道:“哦,是么。” 胥卒认定她是故作镇定,继续道:“那是铜烙,凡是不肯招供的女犯人,许多都是绑在这炉子上烤热,有的连肉都熟了自己还不知道呢!旁边的叫铁滚,重达千斤,只要吊在你的腰上,甭管你是什么做的都得勒成两截!”她的眼中带着一种可怕的笑意,诡秘地等待着江 小楼恐惧得瑟瑟发抖。 江 小楼柔软笑了笑,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么大的铁箱子是做什么用的,也能烤热吗?” 胥卒有些吃惊,把脸一沉:“人锁在里面只把脑袋伸出来,一个大锤子砸下去,你说会怎么样?” “一定会脑浆迸裂……梁大人颇有天赋啊。”江 小楼脸上依旧是那般恬柔幽静。 胥卒恼恨地咬了咬牙,却又很快若无其事地道:“对于某些死不悔改的犯人,有时候会用挖胸或者万箭穿身。” 挖胸自然很容易理解,对于女犯人来说十分恶毒。但万箭穿身,江 小楼知道一定不是表面听上去那么简单。 “说来也不难,只要把犯人绑在一块木板上,召集十余名弓箭手站在旁边,行刑官下令射哪里就射在哪里……”胥卒说到这里,小眼睛里迸发出一丝邪恶的光,像是嘲笑像是等待。 指到哪里射哪里,当然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前面一间刑房传来惨叫声,胥卒特意推了江 小楼一把,要她自己去看。狭小的刑房内有一个年轻的女子被迫赤身裸体地在铁板上滚来滚去,铁板上有很多尖锐的小突起,细如牛毛,十分锋利,她不肯滚动,便有两个人拉着她在铁板上来回拖曳,后果自然是鲜血淋漓,惨叫连连……不远处,另外一个行刑官正在把一串红木棍套在女犯手指缝间,绳子一收紧,受刑者便发出阵阵惨叫,行刑官大叫:“收紧!收紧!” “啊——”一声刺耳的高叫之后,声音戛然而止,犯人活活痛晕过去。 用这点手段就想吓唬她?江 小楼唇角的笑意嘲讽,梁庆也太小看她了! 胥卒一直仔细地看着江 小楼的表情,通常女人看到这种场景不是又哭又闹就是吓得傻了,可对方眼神和表情都显得兴致勃勃,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害怕,这让胥卒十分纳闷和不悦。 江 小楼到了提审室,这是一间陰森森的房间,除了两名衙差之外只有一名主审,四面墙壁已经脏污得看不出原先的颜色,地上呈出黑污污的一摊血迹。主审不是梁庆,这让江 小楼有些惊讶。 “跪下!”主审官冷冷地呵斥。 江 小楼声音轻盈:“大人,我的膝盖受过伤,跪是可以跪,就怕再也站不起来。” 语气里全是认真,毫无半分畏惧。 主审官一愣,正要发怒,旁边的衙差连忙在他耳边嘀咕几句,他面色一变,上上下下打量着江 小楼,似乎在评估她的身份,半响才咳嗽一声:“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京兆狱,关押犯人的所在。”江 小楼笑容依旧优雅。 “知道就好,这里的犯人都是犯下重罪的,进来就再也出不去了!”主审官面目陰沉地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大人就不该把我关进来,因为我什么罪都没有。” 依旧那般温 柔语气,却是字字镇定。 闻到这提审室的血腥气息,寻常女人早已溃不成军,她倒是稀奇!主审官发出一声嗤笑:“没罪?进来的人都是有罪的!” “那就请大人拿出我有罪的证据来!”江 小楼扬眉。 第48章酷吏难缠 第48章酷吏难缠 听到这句充满威胁的话,江 小楼却笑了,她毫不掩饰眸子里的惋惜:“大人,我曾经受到各种各样的重刑,全身上下骨头都断了,五脏六腑都受过重创,冬天怕冷夏天畏热,就连多走两步路都要气喘吁吁,大夫说我也没几年的活头,等同于半个废人,你说的那些刑罚自然可以试一试,就怕还没等你要到口供我就没命在了。” 主审官的脸色从未有过如此的糟糕,他在这监狱呆了这么久,手段何其毒辣,哪个囚犯进来不是哭天喊地的求饶,江 小楼这样娇滴滴的女子不消半个时辰就能让她老老实实的——但他太明白了,紫衣侯如果要杀一个人早已经直接杀了,将这丫头送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她臣服,如果真的死在这里可不好办,更重要的是,她和紫衣侯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还没办法摸清楚。 主审官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江 小楼,佳人似莲,雅致清丽,给整个黯淡的囚室增添了一抹亮色。 优雅,安静,镇定,这样的女子显得那样与众不同。 这是什么地方,她这样不畏! 还是她真的如此愚笨,竟意识不到自己身处何处? 主审官眉头打结。 “要打就打,最好往死里打,千万别给我留着一口气,顺便告诉萧冠雪,人畜不同道,不成就是不成,我宁死也不会向他屈服!”江 小楼故意将话说得语焉不详,叫人疑窦丛生。 主审官思来想去越发不对,这年轻女子如此美貌,个性又嚣张,莫非她和紫衣侯有特殊的关系?还有她口口声声不成,难道侯爷是要逼着她就犯?可侯爷何等身份,想要多少女人都使得,怎么会独对她另眼看待。再者,侯府自有地牢囚室,侯爷为什么要把人送到这里来?她说什么刑罚都受过,莫非紫衣侯就是没办法了才把这个烫手山芋塞过来叫他收拾?想起那护卫曾经关照过,绝不许把人弄死,他想的脑袋打结,身上燥热 ,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他只能恶狠狠地瞪了江 小楼一眼,吩咐身边衙差几句,随后那人便快步出去了。 不多时,江 小楼听到门后的铁门咔嚓一下,发出轻轻的脆响,她意识到,外面有人来了。衙差果然进来,向主审官耳语几句,主审面色大变,眉头抖动了一下,才冷冷地向着江 小楼道:“你父亲和大哥犯下的是谋逆罪,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免得受皮肉之苦!” 父亲和大哥犯了谋逆罪?江 小楼现在明白什么叫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了,父兄一样都只对赚钱经商感兴趣,从来不会参与到政治中去,可现在这些人竟然随随便便给他们栽赃了一个罪名。谋逆?何其可笑! “大人,江 家不过普通商户,哪里来胆量谋反?我父亲和大哥都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从无半点谋逆之举,您若是有证据,大可以把我一起抄斩,但若是没有证据,就别妄想从我嘴巴里套什么证据,因为这个罪名根本是子虚乌有!” “当然有证据!你大哥就是交代了谋反之事,我们才会将他处死。至于你……既然是谋逆犯的家人,当然也是知情的,你老老实实把你父兄谋反的过程详细说出来,我会看在你是弱质女流的份上让你少吃点苦头!”主审官疾言厉色。 “我已经说过,江 家上上下下都是普通的生意人,我不会交代根本不存在的事情。”江 小楼冷冷地道。 “你还没有弄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我的耐心很有限,恐怕等不了多久!”主审官的神色变得狰狞,一字一句地喝问。 “大人,即便江 家真的有人谋反,也要有人证物证,没有的话,哪怕你关我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百年,也伪造不出证据来!”江 小楼神色难以抑制的出现一丝嘲讽。 “在这个监狱庾毙者,每年不下一二千人,你的身体别说熬上十年,恐怕十天都熬不下去。你可好好想清楚了,若是愿意交代清楚,我可以让人将你移到现监中去,纵然是死,也死得快活点!” 这监狱之中,所有的犯人便溺、饮食、睡觉全在里面。冬天寒冷刺骨,夏天炎热潮湿,很少有不生病的,而且监狱夜里又不开锁,常常有人半夜死了,活人还得继续闻着死气睡觉,根本不能回避,因此受瘟疫传染的人很多。如果身体强壮、精力旺盛,或者还能活得长点,像江 小楼这样的身体状况,只怕死得更快。刚才主审所说的现监,生活条件会稍微好一些。按旧典,这是用来关押犯事官员、轻罪犯人及涉案证人的,如果能住在那里,死亡的几率稍微小一些。寻常人如果听到这样的优待,只怕争着抢着要答应,但江 小楼却只是神色漠然地道:“多谢大人好意,可我不会捏造事实!” 主审官脸色僵冷,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的方向。 江 小楼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她并未回头观望。她隐约可以猜到,这场审判是有人监听的。似乎有人处心积虑要逼迫她承认江 家谋反,可江 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对方非要定这样的罪名又是什么缘故。用牛刀杀鸡?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主审官眉头皱紧,神色冷冷地道:“你以为什么都不说就有用么,江 家过去的仆人已经提供了充分的证据,其中包皮皮括江 家父子勾结地方豪强、意图谋逆的书信,我现在只是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如果你说晚了,到时候我也未必乐意听了!”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江 小楼的反应,试图从心理上给对方施加压力,然而江 小楼只是面无表情,神情十分平淡,对他的言语毫无反应。 “江 家积累了大量的财富,绝对不止江 乘风给的陪嫁,你自己也清楚,除了那些店铺、京郊和周围数个州县拥有大量良田以外,还有许多农庄,听说你喜欢琴棋书画,他便连隐居深山的琵琶名家都给你请来了,银两流水一样的花出去,当别人都瞧不见吗?” “那又如何?江 家也是数代人积累出的富贵,就算他们有很多钱,和谋反又有什么关系?”江 小楼反诘。 “哼,你以为光是富贵吗?你父兄就是利用这批钱财招兵买马,收买人心,意图不轨!”主审官蛮横地道。 江 小楼盯着对方:“招兵买马?收买人心?这又从何说起。” “他们两人一年倒有大半时间不在京城,四处以做生意为名联络地方豪强,这还不是证据吗?” 压根是在胡说八道!做生意的人当然会到处跑,至于跟所谓的地方豪强联系,作为大商人,最重要的就是打点好各方关系,各地豪强望族正是最重要的主顾,人人都是如此,难道带了货物不能卖给豪门大户吗?等等,对方明知道这一点,又为什么要千方百计逼着她承认父兄是反贼,难道京兆尹收下秦家什么好处,非要逼着她承认江 家谋反?不,不会,她已经是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秦家不会浪费这种心思。那又是为了什么? 第49章生死之赌 正文第49章生死之赌 江 小楼理智地分析一切,很快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大哥年轻气盛,脾气暴躁,但却不是傻子,或许他真的早已转移了部分资产……梁庆以为她知道秘密,妄想从她身上把这些钱弄出来。毕竟江 家资产大多收归国库,必须经过层层手续,他造册的时候可能隐瞒一些,全部侵吞却办不到。如果找到江 家暗中隐藏的资产,这些就能全部归他所有,果真打得好算盘! 秋荷再三劝说,江 小楼只是抬起头看着屋顶,神色平静。 一只微小的黑色蜘蛛,正吐出一根细细的游丝,轻巧缠绕在屋檐之上,然后它缓缓爬行过去,接着吐出另一根。整个过程摇摇欲坠,十足危机,却又稳扎稳打、极有耐心。当它把四周的框架都搭好后,便开始一点一点为自己的猎物布下天罗地网。 “这种机会可不常有,多少银两也没有性命重要!” “你可想清楚,只要交 了银子就能出去了!” “喂,我在跟你说话——” 不管秋荷说什么,江 小楼都根本听不见的模样,只是专注地看着那一只小小的蜘蛛布线、撒网、捉虫、吞吃入腹。 干脆利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秋荷气结,恰在此时,牢门外突然有人叫道:“江 小楼,出来!” 所有的囚犯都有属于自己的号码,唯独江 小楼没有,因为她既没有经过正规的审判,也不是真正的犯人。她没有看秋荷一眼,径直走出了牢门,接着被人一路带出去。他们不知何时走出了陰森的囚室,进入衙门后院一间装修奢华的雅室。 雅室内,一名紫衣男子言笑晏晏地望着她,薄唇轻启:“这两日,呆着如何?” 江 小楼面上未见惊讶,神色淡然:“侯爷如此善解人意,特地将我送到这里来,小楼自然过得很好。” 萧冠雪注视着她,像是在审视她是否撒谎,最终他发现,对方的面上十分平静,丝毫没有愤怒的意思。一个向来锦衣玉食的美人沦落到青楼 ,又被送到这种可怕的监狱,说是万劫不复也不为过,她居然一概都能忍耐下来,果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江 小楼不理会他,只是端起旁边的茶壶要倒茶,然而她的手腕昨天弯曲太久,此刻倒茶的手隐隐发抖。萧冠雪微笑着,竟伸手压住她白皙纤细的手腕。 江 小楼挑眉望着他,他却不动声色地一笑。 原本颤动的水流变得平稳,顺畅地注入杯中。萧冠雪看向江 小楼,神色温 存:“这么说,你还得谢谢我。” 江 小楼冷冷一笑,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萧冠雪默默注视着她,虽然样子十分狼狈,却也难掩朱颜玉貌,尤其那一双美目,不笑含情,动人心魄,足以叫世上任何一个男子为她动容。 不可否认,她是个十分特别的女人。 萧冠雪似乎也有了一丝迷惑动摇,他的手下意识的抚上她的脸:“国色天香楼第一美人,果真名不虚传。” 江 小楼轻挑峨眉,眼中不知不觉流露出厌恶。 他却似乎十分着迷的,留恋着她细嫩光洁的皮肤,口中笑着道:“明明恨透了我,却还能保持如此平静,气魄不俗,忍功不俗。江 小楼,明知道斗不过我,你接下来又要怎么翻身?” 萧冠雪一双狭长的眸子里,有一种独属于美男子的风韵,那种带着妩媚的英气叫人心头颤动。 江 小楼望着他,眼底寒芒闪过,面上却笑了:“侯爷怕我?” 怕?萧冠雪这辈子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人人都知道他狠毒,知道他残忍,谁也不敢靠近他,所有试图反抗他的人都死路一条。他不需要亲人,不需要爱人,更不需要朋友,他成功的时候不要人来褒奖,欢乐的时候不要人来分享,悲伤的时候更不要人来安慰,压根没有这种需求的他是没有感情、没有弱点的,眼前这个小小女子居然敢说他怕她? 哈,她还真是什么都敢说,滑天下之大稽。 从前他怎么没发现她身上有这么可爱的特质,实在是太可爱了些,可爱到近乎愚蠢。 他一挑眉,收回目光:“能在国色天香楼脱颖而出,那是你的运气,整死了金玉,又诈死骗过蒋泽宇,算你有点小聪明……如今,你是想用激将法,保住一条小命?” 江 小楼心头划过一丝冰凉,面上却笑着道:“怎么,侯爷知道我用激将法,所以不肯上当?” 萧冠雪心头微微一动,这个江 小楼,明明身处绝境却心比天高。国色天香楼本是一潭沼泽,进去了就别再想干干净净地出来,可她不但成功除掉了自己的对手,还平平安安地退了场。可以想见她比天底下绝大多数柔弱女子都聪明得多,也胆大得多,若非他早算一步棋,只怕此人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不错,她此刻就是在用激将法,但她把握准了他穷极无聊的心思,笃定这场游戏他一定会继续玩下去——萧冠雪喜欢聪明人,更喜欢在悬崖绝壁上还能保持冷静聪明、审时度势并且抓住一切机会向上爬的人——江 小楼果然不负所望。 江 小楼面上神色轻松,心底却是把萧冠雪此人盘算了一遍又一遍,他出了名的心性残忍、喜怒无常,绝非好相与的人。但这样的人并非没有弱点,他表面上无所畏惧,事实上却恐惧无聊的生活,只要让他撞见有趣的人、有趣的事,他就非要把有趣变得无趣不可。只要她开口求饶,立刻就会变得和芸芸众生一样——无趣、无聊,那样她才真是离死不远了。更何况,梁庆以为萧冠雪对她别有心思,所以不敢起杀心,这权势滔天的紫衣侯,她正好拿来做挡箭牌。 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她怎能不利用? “我和朋友开了赌局,如果你能逃出生天,我就放过你。如果逃不出去,千刀万剐。”萧冠雪眯着眼,一双狭长眼睛光彩内敛,漫不经心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 “侯爷是赌我成还是败?”江 小楼唇瓣噙了笑,勾人魂魄。 她此刻的衣衫满是污渍,看起来黯淡脏污。可是再难看的衣裳映衬着她的浓郁黑发、洁白皮肤,都会显得明亮三分。 陽光透过雅室薄薄的窗纸照进来,她的眸子似秋水澄澈,妖娆妩媚。 眸子如此妖娆,偏偏却清澈如水,似天边晚霞,有一种叫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美丽。 第50章佛陀杀人 第五十章佛陀杀人 江 小楼得到这一本佛经之后,便一直默默诵读,连睡觉的时候都放在枕边。胥卒一再嘲笑她,因为她的身体状况没有因为信佛而好转,相反,她病得更严重了。高烧不退,甚至开始剧烈的咳嗽。这种咳嗽破坏了她的喉咙,连说话的时候嗓音都十分沙哑。送来的食物她都不能碰,只能喝一点清水和少量的稀粥,严凤雅怕她真的死去,又邀请傅朝宣来监狱看诊。可是这一次,他以事情太多而拒绝了。 直到傍晚,江 小楼也没有得到预先应该来看望她的傅大夫。 胥卒冷嘲道:“看,你的花容月貌这回也不管用了,傅大夫看到你都想吐!” 江 小楼只是平静地躺在床 上,唇角微微翘起。傅朝宣不来,若非真的有事,就是在故意躲避。他害怕她,畏惧她,担心靠近她会改变原先的看法。或者说,她的计划已经成功一半了。 第四天就这样过去,距离死亡之约,只剩下六天。如果六天后她无法成功,就一定会命丧此地。 蜘蛛的网被一只大飞虫撞破,有了一个很大的洞,它紧锣密鼓地爬来爬去,忙着修补旧网。 第五天,她终于看到傅朝宣走了进来,然而这位年轻的大夫面色苍白,眼睛里似乎有点迷茫。他照着往常一样替她搭脉,然后仿佛不经意地道:“听说你姓江 ,江 承天是你什么人?” “那是我过世的父亲。”江 小楼声音温 和地说,“你知道他么?” 她的声音柔和,却十分沙哑,叫他心头一跳,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是的,我知道他,他这一生做了很多好事,修桥、铺路、造福百姓,他是个大善人,在不少寺庙里都有他的长生牌位。” 江 小楼向他投注的目光意味深长:“这么说,你去打听了。” 傅朝宣没办法否认,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江 小楼到底是什么样的背景,京兆尹隐瞒的很严实,消息没有传递出去,监狱里的人也大多议论纷纷,却没人真正知道江 小楼的真正来历。他是个极为聪明的人,故作不觉地从严凤雅那里套话,了解江 小楼的身世,随后他出去四处打听,才得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江 承天是一个善良的商人,做了许多好事,他的女儿原本是秦家未来的儿媳,秦思却琵琶别抱,可以想见江 小楼的愤怒,那么她意图杀人的事情就有了理由。 “不管如何,你不该玷污你父亲的英名。”他这样责备,声音却非常温 柔,脸上的厌恶不知不觉消失了。 江 小楼轻轻一笑,眼前这个人已经不知不觉向她迈出了一步,她要做的是让他走一步、再一步。所以,她诚恳地道:“我没有杀人。” 她的眼神、言语、举动,都是那样的真诚,她扮演的是一个对佛祖有着虔诚信仰的女子,只可惜——当初那个信仰佛祖的江 小楼已经死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些浅薄的话吗?若是你真的无辜,梁大人又为何要冤枉你,难道他试图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还是有人在威逼利用?”他十分不解,这样的不解一直困扰着他,令他坐立难安。 江 小楼神色平静,唇边带着文雅的笑:“你真的不知道梁庆要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他只是让我来替你治病。” “可是,你也替他治病,深得他的信任。” “我没必要骗你,信佛的人不会说谎,这是要下地狱的。”傅朝宣皱眉。 “那就是梁庆隐瞒的太好,他希望得到我江 家的财富,所以设计陷害,希望我死在这里。” “这不是事实!”他反驳道,“你现在还活着,并且他们千方百计让你活下去。” 江 小楼叹息着:“是的,因为他们还没有从我口中得到江 家财产的下落,所以我自然不会死。” 傅朝宣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我不相信梁大人会做这种事!” “你是个大夫,不是官员,我不求你相信,因为你是否相信对这件事都没有任何帮助。或许你是他的同谋——意图从我身上套取什么情报。”她的神色闪动,变得不安,充满了怀疑。 傅朝宣的脸立刻涨红了,目光迸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如果跟他是同谋,压根不需要费尽心思替你看诊!”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愤怒起来,快速站起身就要往外走,然而胥卒此时走到了牢房门口,她充满怀疑地向内看了过来。 江 小楼的心就在此刻猛然一顿,这是一个赌注,极为危险,如果傅朝宣将她所说的一切都透露出去,她可能无法实施下一步的计划。但如果赌赢了,她就一定能顺利达到目的。 于是,她用一双恳求的眼睛盯着他看。 “我口渴了,倒一杯水来。”他最终颓然地对着胥卒这样说道。 随后,江 小楼听见胥卒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傅朝宣不再和她说任何一句话,在喝了一杯水之后,沉默地离开了。 在傅朝宣离开后一个时辰,梁庆到了。 江 小楼有一瞬间的紧张,她必须做好准备,防止傅朝宣说出了什么,那样她就得走另外一条路,费的心思也更多。然而梁庆只是微笑着道:“这份证供,如果到时候你不肯画押,有人会帮助你画押的。” 江 小楼看了一眼,是谋反的证供。 她冷笑起来:“梁大人,你这是预备造假么?” “假亦真时真亦假,只要我愿意,这就是真的。江 家人会成为谋逆,那些与你们家无关的族人也会跟着一起遭殃,九族……啧啧,这可不是一两百人。” 江 小楼笑了:“那大人可要记得,秦家曾经与我江 家有儿女之约,千万别放过他们。” 梁庆一瞬间沉下了脸:“江 小楼,你真是死性不改。在监狱里呆了这么久都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我倒是要看看,你还有多少本事能熬下去!” 他站起身,讥讽地冷笑了一声,走了出去。 江 小楼很清楚,她只剩下五天的时间。 但她没有表现出焦躁的情绪,正相反,她无比镇静,默默等待,垂头诵经。 胥卒的脚步从走廊尽头走来,停在她的监狱面前,随即嗤笑了一声,离去了。 第51章佛口蛇心 51章佛口蛇心 “傅大夫,这件事并非小事,我要召其他大夫来核实,若你所说的有半句谎言——”严凤雅疾言厉色,可隐隐发抖的声音还是让傅朝宣看出他的色厉内荏。 “大人尽管找人验证,此事我绝不敢有半句妄论!”傅朝宣毫不退让。 严凤雅即刻吩咐人将整个院子封锁起来,然后请傅朝宣去别处坐着,另外请了一位大夫来看诊。傅朝宣压根不怕他拆穿,好整以暇地坐在客厅里喝茶。直到半个时辰之后,严凤雅一脸严寒地踏进了门,见到傅朝宣,面色变得更难看,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病该怎么治?” 傅朝宣心头冷笑,麻风病最大的特点便是脸部有蚂蚁爬行的感觉,这也是寻常大夫区分麻风和普通病症的首要判断,他既然敢这样说,就是笃定没人能够做出相反的论断,毕竟麻风病非同小可,纵然只是有一点疑似,都要被立刻隔离,更不用提现在相似度如此之高。大夫又怎么会冒险说这可能只是寻常酒疹? “现在大人信任我了吗?”傅朝宣冷冷道。 严凤雅脸色都铁青了,还是按捺着性子,慢慢道:“现在乃是非常时期,绝对不能让大人患病的消息传扬出去,还请大夫与我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京兆尹是一城长官,说他得了麻风病实在是非同小可,严凤雅请来的大夫支支吾吾、无法断定,只说与麻风病很相似……相似,什么叫相似!他是官员,不是寻常愚民,这种话有多少可信度?治中出现麻风病人,按照常规他本可以向上汇报,但问题是梁庆就是他的上级,他能去向谁汇报?万一以后发现只是空穴来风,梁庆岂能轻易饶了他?再者,此等病情在没有确诊的情况下,一旦传扬出去定然是人心惶惶,梁庆个人生死是小事,他严凤雅也要跟着遭殃。但一直不说等同于隐瞒不报,罪名可大了……怎么想,他都面临着一个极难处理的局面。 傅朝宣叹了一口气,神色从容地道:“前期是用阿魏雷丸散方,发展到中后期用天真百畏丸,外用的有大白膏方、大黑膏方……” 他说得毫不费力,字字镇定,严凤雅却是极为不耐,立刻打断道:“这些就不必说了,你且说有多大可能治愈?” “治愈?”傅朝宣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隐隐的不屑,“大人真是会说笑,我大周开国这许多年,只怕还没有一个能治愈的麻风病人,傅某纵然是医仙在世,也是无力回天啊。” “那……传染是不是很厉害?”严凤雅心头一跳,面上出现三分畏惧之色。 “这个么……”傅朝宣沉吟片刻,才道,“里里外外可用雄黄、朱砂等消毒药品来消毒,但效果有多大就未必了,所以大家都必须回避才好,就连我这个大夫……都要千万小心谨慎。” 听他这样一说,严凤雅不由汗如雨浆,后背湿了一大片。 此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严凤雅赫然一惊,勉强镇定下来,才道:“进来吧。” 一名婢女进来回禀:“严大人,梁大人要见您。” 严凤雅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定了定神,道:“我即刻便去。”看着婢女敛气屏息地退出去,严凤雅沉吟道,“傅大夫,今天的事情希望你保守秘密,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需要时间来考虑到底该如何处置此事,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搬到府衙来住。” 傅朝宣无可无不可地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严凤雅不想恐惧,但他不能不恐惧,这种恐惧是人的本性发出的对于恶疾的畏惧,而非他自己能够轻易控制。等他到了屋子里,只敢站在门边,根本不敢再近一步。 梁庆半倚在床 头,眉头紧锁,目光冷峻,摆明了心情不太好。 “凤雅,我这两日身体不适,所有的事务恐怕暂不能处理,请你代我例行公务,烦劳了。” 严凤雅立刻躬身,谦卑地道:“大人言重,属下本就该为您分忧解劳,只是我才疏学浅,恐怕辜负您的信任!” 他这不是托词,京兆尹事务繁忙,代替他处理事务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件事处理不当都会引起显贵们的不满,他深知梁庆嫉贤妒能的个性,事情办不好当然是严厉斥责,事情办好了恐怕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梁庆皱了皱眉头,他这几天总是十分忐忑,日夜难安。按道理说,他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仕途上也很是得意,这小小病症早已是家常便饭,不日就会痊愈,本不该放在心上,可这一回他却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猛然想起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江 小楼那边,你可别忘记了,得盯紧!” “大人,您身体不适,这件事也可以暂时搁置起来,等您康复了也不迟——”严凤雅想要捂住口鼻却又不敢,只能低声道,表情显得无比恭敬。 梁庆不以为然地道:“不妥,这丫头狡猾多端,迟则生变,你要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说起来容易,那紫衣侯说了要留人,江 小楼又是个病秧子,水牢那点挫折已经让她皮开肉绽、命悬一线,他哪里还敢再刑讯逼供,严凤雅小心翼翼道:“那属下再试一试……” “好了,你下去办吧。”梁庆说这话只觉得面上瘙痒,不自觉地用手指抓了一把。 严凤雅见状简直是心惊肉跳,却又不敢多说半个字,讷讷地退了出去。等他一出来,立刻吩咐人将整个院子封锁起来,除了每日里的三餐供应和大夫看诊,寻常仆从一律不许轻易进出。但梁庆积威已久,他不敢轻易违背,当天下午便去找江 小楼。 江 小楼养病的地方,是一间条件简陋的厢房,守备森严,形同囚牢。除了看诊的大夫,她没办法与任何人接触。 江 小楼身上有伤,依旧那么美貌婉转,只是瘦了许多。见到严凤雅,她淡淡含笑,如第一次相见那般温 柔和气,气质娴雅。 “严大人,今日怎么会来看望我呢?” 这口气听起来没有丝毫敌意,仿若旧日友人来访。严凤雅皱了皱眉头,不管身处何种环境,这女子都是眉目风流 ,眼眸明亮。 明明身陷囹圄,体遭酷刑,却是语笑嫣然,毫无畏惧。 第52章地狱之火 52地狱之火 “小楼,你这样做,到底要干什么?”傅朝宣满面不解,又道,“你是想要挑唆他们狗咬狗吗?你就不怕他想明白了先对付你?” “对付我?”江 小楼唇畔带着笑意。 傅朝宣上前一步,语气严肃道:“我知道你要除掉梁庆,但这件事咱们要谨慎,若是处置不慎,极有可能引火烧身,把地狱之火引到自己身上!” 傅朝宣的个性,江 小楼已经看得很清楚,他秉性正直,笃信善恶有报,可照他这么等,恐怕她等到牙齿摇了、头发白了也等不来。所以她只是微笑道:“你说的当然不错,但不引火上身,又如何达到目的?严凤雅不是傻瓜,很难轻易上钩,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正因为如此,我更要让他信任。” 她神色从容,谈笑之间不掩蚀骨寒意:“畏首畏尾,难成大事。” 傅朝宣并不赞同,立刻反驳道:“贸贸然去劝说他背叛梁庆,万一适得其反,咱们反倒是会引起怀疑,到时候什么都做不成了!” 江 小楼却摇了摇头,道:“身为属下,必须把全部功劳让给上峰,罪过留给自己,不丢失警惕之心,不显露智慧能力,只有心甘情愿做到这样,才能得到上峰的宠 幸,也才不会轻易丢了性命,但严凤雅并不是这样的人。梁庆个性陰狠,手段毒辣,从不信任别人,严凤雅作为他的属下,一直殚精竭虑、生怕受到苛责,日子实在难过得很。他比我更清楚,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祸福常在片刻之间,这是形势的必然,我不过是在恰当的时机推了他一把而已。如果他真正聪明,就应该知道要如何选择。” 傅朝宣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够在三言两语之间就定下乾坤,此刻内心震撼加上不解,几乎说不出话来。 江 小楼笑了,用言语来杀人,这是刑罚中最高明的。她不会无缘无故劝服严凤雅,总要那嫌隙已生,积怨多年才可以,火候到了,只要轻轻一推,便是水到渠成。 傅朝宣满面疑惑,却听见江 小楼神色平静地问道:“大夫,我的病最近有所好转,药量也可以减轻了吧。” 他一怔,下意识地向外看了一眼,却见到一个人影轻轻闪过,顿时一惊:“有人偷听 ?” 江 小楼眼神略一扫过,却是并不在意:“严凤雅怀疑你将麻风病一事透露给我知道,自然是要派人盯着的,不必过于紧张。” 不紧张?怎么可能不紧张,这事情非同小可,有半点差错都要万劫不复。 傅朝宣看着江 小楼,越发不安:“接下来该怎么办?” 江 小楼望着他,目光温 柔:“傅大夫,接下来就不用我们多做什么了,严凤雅会将一切办妥。” 傅朝宣难以置信地盯着对方,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江 小楼的脸上却露出了自信的微笑,这种笑容使得她苍白的面孔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眸子也熠熠闪光。 房间里,梁庆正向着一个婢女大发脾气:“你躲那么远干什么,倒杯茶都办不好,要你这废物有什么用!” 他原本让婢女倒一杯茶给他,谁知这丫头离开他三丈远,送茶过来的时候一副惊恐的模样,他一时生气,大声斥骂两句,这丫头竟然失手就打翻了茶杯。 真是反了天了! 梁庆怒声道:“不用你伺候,快去告诉其他人,收拾行李,我要回府里去养病,再看见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真是要活活气死我!” 婢女听了此言,顿时抬起头来,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 梁庆气得眼皮直翻,呼哧呼哧喘着气,好半天才缓过来,突然听见门发出一声响,却是严凤雅走了进来,他一时暴怒,挣扎着从床 上爬起来,怒气冲冲地道:“你是怎么办事的,挑来伺候我的不是聋子就是哑巴,连人话都听不懂!快,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一下,我马上就要回府去!” 梁庆平日里为了表现敬业、勤勉,一直都是住在京兆尹衙门的后院,身边只留下几个仆人伺候,他在京都郊外另有家宅,只是一个月回去两三次而已。原本他以为自己不过寻常酒疹,休息一两天就会和往常一样痊愈,完全没想到这回拖了这么久,身上的红斑越来越严重,伴随着手脚无力而来的是头晕目眩……梁庆不是傻瓜,他隐约怀疑起自己到底有没有用对药,或者那些下人是否真的按方抓药了,这才急急忙忙想要离开这里回府去养病。 严凤雅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院子里还有三十几人敛息站着。 梁庆一连问了三次,严凤雅都没有动弹,他又气又怒,气急败坏地上去,重重一巴掌捆在严凤雅的脸上。 “听不见我的命令吗?你也聋了!” 他这里怒气冲天,严凤雅却面色沉静:“大人,你病得太重,已经糊涂了。” “你说什么!”梁庆目光一凝。 见惯了他陰沉的表情,严凤雅心头一时畏惧,差一点想打退堂鼓,可是很快,他想起江 小楼所说的话。机会只有一次,能否把握就要看他的了,梁庆为人冷酷无情,多疑陰冷,自己在他手底下办事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差池,却还经常被他责骂,压根就没有丝毫的地位,这样下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头?他绝不能就这样庸庸碌碌!思及此,他面若寒潭:“大人,我说你病得很重,该好好歇息,现在回府,恐怕不智!” 梁庆听到这话,信手将旁边桌案上的茶杯向严凤雅的面上砸去,顿时鲜血四溅,严凤雅不避不让,额头硬生生被砸了个血窟窿。 梁庆的声音里带着暴怒:“好啊,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居然敢这样和我说话!” “属下是为你着想!大人,你现在病情加重,神志不清,根本没办法分辨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我已经请了最好的大夫替你诊治,从无半点伺候不周到的地方。你现在离开京兆尹衙门,将会带来极大的害处。一则大夫说过你的病不能见风不能见光,对你康复不利。二则惊扰了夫人,恐怕吓坏了她。三则事情传扬出去,属下可就保不住你了!”严凤雅捂住额头的伤口,眼神陰冷地瞪着对方,面孔平静得叫人害怕,有一种风雨欲来之势。 “满口胡 言!”梁庆陰沉冷笑,“要在哪里养病都是我自己的事,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干涉我?”他是何等精明之人,虽然这两日头脑有些混混沌沌,却很快想到了关键之处,细一思索,不由面色大变:“严凤雅,你到底搞什么名堂,这是想要限制我的自由 么?你这是以下犯上!” 第53章拭目以待 53拭目以待 大火渐渐熄灭,架子上多了一具烧焦的尸体,浓郁的刺鼻味道在空气中蔓延,每一个人都深深觉得震撼。 傅朝宣站在那里愣了半天,直到人群渐渐散开,他还回不过神来。 “大夫,你还好么。”江 小楼轻声提醒,声音恬柔。 傅朝宣随即醒过神来,他看着江 小楼,仍旧有些无法回神:“我没想到梁庆会是这样的下场。” 江 小楼轻声叹息:“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结局,不必替他可惜,从他欺压良善开始,便注定了有这样的结局。” 傅朝宣下意识地朝那具烧焦了的尸体看了一眼,路过的小孩子嫌恶的捡起石块投掷已经不成人 形的梁庆,焦尸被打得晃了晃,原本用来捆绑的铁丝也裂开来,砰地一声摔下来,变得粉碎。 一生高高在上,任意妄为的京兆尹,死后居然连一具全尸都没有留下,何其悲凉。傅朝宣并非同情他,只是他笃信佛教,悲天悯人,没办法真的坐视一个人眼睁睁在自己眼前烧成灰烬。 “不要多想,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傅朝宣皱起眉头,“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江 小楼脸上有了淡淡笑意,并未回答。 “去我医馆养伤吧。”傅朝宣开口劝说,温 润的眉眼一如既往的关怀。 江 小楼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你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严凤雅也不会轻易放过你,难道你想要半路被他们捉走吗?”傅朝宣觉得这样的举动十分不理智,他不能放任江 小楼就这样离开,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的确要养伤,可大夫你的医馆并不是个好地方,严凤雅第一个搜查的就是那里。”江 小楼望着对方,非常认真地回答。 “我在京城郊外有一座草庐,你可以暂且在那里藏身,严凤雅要搜查也好,要抓人也罢,不会找到那里去的。”傅朝宣忍不住坚持。 江 小楼略带惊讶地望着他,眼眸如同清澈的湖面,波光粼粼。 傅朝宣看着那潋滟的眼波,只觉宛如一潭漩涡,温 柔的将他卷入,不由心头一跳,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们是合作的关系,朋友的关系,但如果我去了大夫的草庐,那大夫你的举动就不再是铲奸除恶,而变成沉迷女色,金屋藏娇了,这样也没关系吗?”她含笑,声音似羽翼滑过,宁静的眸子一直盯着对方俊秀的面孔。 傅朝宣的脊背一瞬间僵直。 不错,梁庆滥杀无辜,横行倒施,他原本帮助江 小楼是义举,是善行。不管在任何时候,他都能坦然面对自己的良心。可如果现在他把江 小楼带回去,替她养伤,并且留着她在身边,以后还不知会变成如何局面。 一瞬间的犹豫,江 小楼已经看在眼中,不由失笑:“大夫不必认真,我只是与你玩笑。你放心吧,我自然早已准备好了去处,你不用替我担心。” 傅朝宣闻言,一种莫名的情绪缠绕心间。说不出是后悔,还是失落。 刚才若是他没有犹豫,诚心邀请,她可能会答应。他本来就是大夫,收留一个病人再正常不过,为什么要犹豫。真的是担心自己的义举变质,善心受损吗?不,并不仅仅是这样。 眼前女子眼若星辰,笑如春花,洁白皮肤竟比冬日盛雪美丽三分。 长此以往,他未必不会动心。 可是江 小楼心性坚忍,个性强势,极为记仇,睚眦必报,远非一般女人。 他心仪的女子,必定是温 柔美丽,贤淑善良,而眼前的这个人,太骄傲,太强势。 他,分明动不起这样的心。 可为什么心底后悔的感觉始终没办法压下去呢?他正在愣神间,江 小楼已经挥手离去,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你还会回来吗?” 江 小楼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瞬间青丝被风吹动,她的眸子熠熠生辉,语气十分轻快:“傅大夫,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傅朝宣就这样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怅然若失。一瞬间他甚至有一种冲动上去挽留她,可他终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消失…… “侯爷,江 小楼已经顺利出了京兆尹府衙!” 紫衣侯府内,一片精致的凉亭,周围碧树繁花,桃蕊争艳,绿树成荫,亭台宛然。紫衣侯坐在凉亭里,一个美人席地而坐,取了一架焦尾琴,铮铮地抚了几下琴韵,随后动作行云流水地弹奏了起来。 萧冠雪随手拎着一只酒盏,似乎在欣赏琴音,神情却有些迷离 ,没有说话。 护卫低下头去,也不敢再开口。 等一曲终了,美人垂手而立,萧冠雪才淡淡道:“接着说。” “江 小楼不知用何种手段迷惑了傅朝宣,傅朝宣不着痕迹地帮助了她,接着梁庆被诊断出有麻风病,严凤雅以梁庆名义上了一道密折,然后悄悄将梁庆送去养病。在途中轿子发生意外,惊动了百姓。那些百姓按照民间惯例,把梁庆强行压过去执行了火刑。梁庆就这样活生生被烧死了。当时梁夫人还在京兆府衙门闹事,严凤雅自顾不暇,江 小楼趁机逃了出来,属下派人一直跟着,可是到了人群里,一不小心丢了痕迹。” “她察觉你们了。”萧冠雪似笑非笑。 护卫惊恐地跪倒在地:“侯爷,属下等已经小心谨慎,绝不至于会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察觉,实在是当时整个菜市口都水泄不通,我们才把人跟丢了。” 萧冠雪修长的眉毛微微挑起:“哦?” “她……实在太狡猾。”护卫道,“属下一定在一天内就将她搜查出来!” 萧冠雪置若罔闻,只是兀自起身,走到刚才的美人跟前。 夕陽落在他冰冷的面上,映上淡淡一层光彩。他的身姿高大挺拔,面容俊美绝伦,看人的神情格外专注,美人不由自主垂下眼睛,红了脸。 眼前的女子,尖尖下巴,大大眼睛,只是着了淡妆,却精致无暇,楚楚动人。 不过茶楼小坐,远远便瞧见这女子在对面的小楼上弹琴。只一眼,他便动了意。 第54腰斩之刑 54腰斩之刑 梁庆这样的酷吏在京城真正的贵族心中并无分量,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并非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僚。他是皇帝喜爱的人,惩戒不听话臣子的得力助手,皇帝非常依赖他,哪怕他风评不好,坏事做尽。 皇帝接到梁庆的请愿书,感到十分震惊,正预备下诏让御医前去看望,就已经传来梁庆在菜市口被执行民间火刑的消息。 皇帝十分不悦。 梁庆虽然是人人厌恶的酷吏,但他有一个优点,他忠于皇帝。忠诚到可以置伦常于不顾,也可以置良心于不顾。只要有利于皇帝,没有他不可以干的。一个人主动把自己置于狗的位置,当然能够讨得皇帝的喜欢。所以,能够处死梁庆的只有皇帝本人,哪怕他真得了麻风病,也不应该是那些愚蠢的平民来执刑。 然而,法不责众,如果他下令将所有在场的人都抓起来,反倒惹怒百姓。谁都知道,在大周的历史上,被民间执行火刑的并非只有梁庆一人。他不会是第一个,当然不是最后一个。哪怕他是皇帝,也不能阻止民众灭绝传染病的行动。 梁夫人见到自己丈夫焦黑的尸体,神经受了极大刺激,开始四处告状,喧闹不已。聚集无数人在京兆府衙门口闹事,严重影响了官衙的威信和正常的秩序。她并不以此为满足,没有人敢过问,她就一层层往上告,找刑部,找御史,找丞相,直到上达天听为止。 她的理由很简单,她的丈夫绝对没有感染麻风病,只是寻常的酒疹而已。 事情变得复杂。 皇帝着令刑部尚书重申此案。刑部尚书推敲再三,还是决定把严凤雅关押起来。 严凤雅正准备全面接手梁庆的权力,因为按照惯例,京兆尹突然暴毙任上,皇帝不会再行委派,通常会由少尹监管一年,一年后少尹会变成真正的京兆尹。他除掉了梁庆,很快便能取代对方,真真正正执掌权力。虽然梁夫人再三前来闹事,可无凭无据,所有人都知道梁庆是因为麻风病而死,他又有什么过错?一切不过是梁夫人的臆想而已。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极度疯狂,一级一级向上告,弄得他有些应接不暇。 当刑部派人来带走严凤雅,他还认真的将所有公务放在一边,以为自己随时还会回到这个地方来。刑部的调查,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刑部尚书李杭请出梁夫人,直截了当,要求严凤雅拿出梁庆得了麻风病的证据。 严凤雅不慌不忙,将所有事情推在京城名医傅朝宣的身上。 傅朝宣早已作好了上堂的准备,当他出现,告诉众人的却是︰“梁大人经常饮酒,饮食不调,体内积毒,这就是他爆发大范围酒疹的原因。” 严凤雅怒容满面︰“什么酒疹,你明明说过那是麻风病!” 傅朝宣有点惊异地问他︰“我为梁大人看病这么久,到底是麻风病还是酒疹,我能分不清吗?”说完,他取出一份药方抖了抖,“李大人,你可以请外面的大夫瞧一瞧,这究竟是治疗什么病的药方!” 李杭点头,果真吩咐人来看药方,老大夫琢磨半天,慢悠悠地道︰“寻常治酒疹的,散散热,驱驱毒,用药很精准,绝无问题。” 严凤雅面色难看,他意识到傅朝宣不比自己慢,早已设计好了某个陷阱等他跳下来。 李杭抚摸着自己的胡 须︰“这样说,梁大人根本没有得麻风病了?” 严凤雅立刻道︰“我还请来一位方大夫看诊,他明明说过是疑似麻风病!” 李杭皱了皱眉头,便立刻吩咐人传方大夫上堂。方大夫很快到来,他偷偷瞧了严凤雅一眼,犹犹豫豫的 这件事情涉及到皇帝喜爱的臣子,哪怕梁庆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毕竟是朝廷命官,而且深得皇帝宠 爱,他的死,严凤雅当然要负责任。 在经过三天三夜的审讯之后,他们向皇帝禀报,李杭的奏章上,历数严凤雅的罪过︰一是忘恩负义,谋害上峰。二是虚拟奏章,欺君罔上。三是制造混乱,火烧梁庆。 很快,严凤雅正式入狱。 这个消息一传播开,原本京兆尹府衙内的衙役们全都慌了手脚。京兆尹衙门原本要换一个新的主人,可这个人竟然不是少尹严凤雅。 没有人相信辩解得声嘶力竭的严凤雅,尽管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恨不得以死明志,可惜,傅朝宣根本没有理由陷害梁庆,而那个最关键的人江 小楼,早已不知所踪。有了梁夫人声势逼人的痛斥,京兆尹衙门的所有仆从几乎一面倒,全都把严凤雅的恶行哭诉了一番。 皇帝阅读了刑部尚书的奏章,顿时火冒三丈。 奏章将严凤雅的狼子野心描述的活灵活现,为了配合皇帝的爱好,李杭特意把梁庆变成了一个受害者,一个鞠躬敬业、死而后已,却不小心被自己忠心的属下设计陷害、无辜丧命的可怜朝臣。 严凤雅最大的罪过,不是他要设计杀害梁庆,而是他试图蒙蔽皇帝,上了假奏章。这是欺君之罪,杀无赦。 皇帝觉得很丢面子,专门负责京城的官员居然被百姓们烧死了,死得那么可悲而且可笑,于是他下诏,将严凤雅处以腰斩的极刑。所有协助他、帮助他隐瞒情况,押送梁庆的衙役也跟着受罚,不是问斩就是发配远方。 诏书立刻下达。 原本被梁庆和严凤雅压制的官员们十分兴奋,严凤雅垮了,京兆尹也空了出来,他们的机会来了。 行刑前的晚上,严凤雅拖着沉重的镣铐,被关进死牢。他无论如何不能想到,原本春风得意,准备继承京兆尹一切的自己,怎么会转眼之间成为阶下囚。 傅朝宣作为一个刚直不阿的大夫,拼命保护自己的病人,坚决不肯同意严凤雅的陰谋,被迫软禁在京兆尹衙门,最后还挺身而出证明事实,顿时环上了正义的光芒。 消息传播开来,百姓们奔走相告。严凤雅这些年帮助梁庆作恶,得罪了不少人。 “腰斩啊——”江 小楼似笑非笑,“可见主审官也很厌恶背叛主人的狗呢!” 郦雪凝正在专心缝补手中的衣裳,听见这话抬起头,笑着看了她一眼︰“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京兆尹的坚固囚牢,马上就要土崩瓦解了。” 郦雪凝惊讶地望着对方,有些不明所以。 第55章流年倾城 第55章流年倾城 瞧出小姐心情不好,一路再也不敢多言。等三人回到农庄,江 小楼吩咐她去准备热水沐浴。 除去衣裳,进入浴桶,江 小楼才略微觉得放松一些。此时的水温 刚刚好,江 小楼掬起一捧清水,水汽从她手掌之中缓缓升腾起来,慢慢凝结成一团 水雾。 懵懂之间,想起自己过去的时光,那么痴傻,那么笨拙,跌跌撞撞的生活着。 没有爱恨情仇,没有怨恨滔天,那样的简单快乐,已经永不可得。 一死之后,不过万念俱灰,却看见自己在柔软的水中,慢慢浮上来。 这一张清丽面孔,眼底竟然硬生生染上了血红。 要让奸恶之徒得偿报应,还有父亲的心血,一定要拿回来。 雾气中,她轻轻闭上眼楮,将头靠在了边沿,静静休息。 屋子四周静悄悄的,浴桶里面的人若隐若现。 暗叹口气,顾流年皱起眉头。 逃避追捕,却不小心撞见这种香艳场面。 水花响了一下。 他克制力极佳,只是收起心神,专心等候她离去。 水花响了两下,他无动于衷,但却下意识地向下看了一眼,正巧目光落在那漆黑的发顶上。 她是谁…… 若是他没有走错,这里不过是一户普通的农家宅院。外面收拾得很干净,庄园里种植了许多瓜果蔬菜,一对农妇在外面收拾庭院。房舍虽然布置得干净雅致,地处却十分偏僻。别说是富贵的名门,便是寻常的人家也不会选择这里作为别院。 江 小楼只想趁着这个机会稍微休息一会儿,温 暖的热气熏得她觉得很舒服,不由自主就放松了神经。 “嘶嘶嘶。” “嘶嘶嘶嘶嘶。” 那声音很轻很轻,可江 小楼却突然睁开了眼楮,眼底满是戒备。 周围空无一人,她的眉微微拧起来,是自己听错了吗?不,不会!这里这样安静,她怎么会听错?!更何况她莫名觉得心头不安,这种感觉就像是危险快要来临前的预感。 这是一个十分偏僻的农庄,谁会想到她的藏身之所。 江 小楼继续凝神听着,果然再一次听到那极为细微的声响。她顺着声音的来源,终于发现了一个令她震惊的事实——一条满身长着黑色鳞片,口中吐着长长红信子的蛇,正盘踞在桶的对面。不知何时,它竟然离得她这样近。 强烈的恐惧感窜上来,江 小楼倒吸了一口凉气。 下意识地想要张口,可关键时刻江 小楼住了口,外面的小蝶和郦雪凝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叫她们进来只怕比她还要害怕。江 小楼咬紧牙关,下意识地向后轻轻退了退,就在她动了动的瞬间,那蛇突然高高昂起,不断发出恶毒催命的响声,飞快地向她扑了过来。 蛇眼看扑到面前,却突然凌空掉了下去。 如同一盆泼出来的水突然僵死,一切缓慢得如同幻影,江 小楼吃惊地盯着水中那条刚才还张牙舞爪转瞬间已经变成一堆死肉的蛇,敏锐地发现七寸处有一片极为细小的刀片,在雾气中闪着凌厉的光芒。 江 小楼防心极重,冷冷的目光慢慢扫过四周。 没有人。 然后,她一点点抬起面孔。 横梁之上,有一个年轻的男子。 在瞬间,他看见了浴桶里面的美丽少女,洁白的肩膀,修长的脖颈,还有因为热气蒸腾微微发红的面庞。她的睫毛幽长浓密,如同一层淡淡的纱,轻轻颤动。睫毛上蒙了水雾,更似舞动的蝶翅,晶亮剔透,一踫即碎。 清丽,脱俗,眉宇之间却莫名的熟悉。 只可惜,她的身上遍布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却还没有,显得十分可怖,完完全全破坏了这一具本该完美无瑕的身体。 他微微一笑,从横梁上翩然落下,动作极为轻巧,仿佛一片落叶,眼看已经到了她面前。 “这位小姐,失礼了。”他声音低沉,轻轻地吐出,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 早在看到江 小楼的一瞬,顾流年就认出了她是谁。 只不过,她眼底的戒备和陌生,说明她根本已经不记得他这个人。 的确,如今的顾流年和当初那个模样早已经判若两人。 江 小楼凝气,这位梁上君子皮相不是一般俊美。 飞扬的眉宇,高挺的鼻梁,让人心动的眼楮,目光流泄处如月华一般打动人心。 这场景见面不可谓不尴尬,可是这年轻男子仿若丝毫不觉,一张清俊的脸庞竟有几分孤傲之美,世上的俊美少年大多喜爱穿白色,只为多些白衣飘飘的美感,但江 小楼素来却只觉得寡淡,可眼前这个男子硬生生将白色穿出了夺人心魄、妖娆绝俗的光彩,如泻了一地的迷人月光,不分男女都会被他迷惑。 此君一出,谁还敢穿白色衣裳招摇过市。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脑海中突然便闪现出这样的诗句。真真无法用任何词语去描述他,任何语言都亵渎了他的俊美。 可惜,再俊美也只是个登徒子。江 小楼光洁的额角有一颗水珠顺着落下,划过瓜子般的下颚。顾流年看愣了,江 小楼迅速披起外袍,又后退一些,与他保持距离。冷冷道︰“你是什么人?!”垂下的眸光抹过杀气。 “路过而已,小姐不要生气。”他定定瞧着她的眼楮,黑眸子幽深似海,不经意之间,一抹狡黠闪过他的眼底。 他的声音,带点歉意。可是动作却极快,一把冰凉的匕首同时横在了她的脖颈之间。 她深吸口气,识时务者为俊杰,眼前这个人悄然无声地进入农庄,竟然没有任何人发现,着实叫人惊异。再者这一把冰凉匕首横在脖子上,她纵然有天大的怒气也得忍住。 能忍凡人不能忍,才能留下性命去做有用的事,哪怕她现在恨不得把这登徒子的脑袋拧下来,也得忍! “小姐不要误会,我真的只是迷路,不小心才会藏身于这横梁上。” 是,不小心藏上去,不小心看见她沐浴。 第56章神医救命 第56章神医救命 雅被腰斩后,京城换了新的京兆尹,局面渐渐恢复了平静。 江 小楼平日里并无异样,照常吃饭、看书、休养,傅朝宣经常会到访,替她诊治。 经过一个月的治疗,江 小楼身上的伤口重新结痂,面色渐渐恢复了红润。 傅朝宣第一次见到郦雪凝和小蝶,显然十分惊讶,他以为江 小楼压根没有朋友和亲人。 郦雪凝看到傅朝宣,便只是向江 小楼理解的笑笑,将客厅让给他们说话。 “你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但还是应当好好注意,上次开给你的药,按照我的吩咐定时吃,不要嫌麻烦。”傅朝宣叮嘱她。 “我真的已经好了很多,不必天天吃药。”江 小楼嗓音柔婉清涓,曼声絮语,如同涓涓细流,莫名抚平了人心,引来傅朝宣失神片刻。 “我师傅曾经说过,凡是病人总归是讳疾忌医的,如果大夫也听信病人的话,这病压根没法医治。这是我新开的药方,里面多加了一味安神的药,晚上休息的好,才能有好的精神。”他定了定心神,径自微笑,这样回答。 江 小楼注视着她,目光澄澈︰“从前一位大夫说过,我的病一生都无法断根,终生都要承受痛苦。傅大夫,你也这样认为吗?” 傅朝宣沉思片刻,才回答道︰“的确很难。” “那我还有多久的寿命?”江 小楼直言不讳地问道。 傅朝宣想了很久,面上露出一丝为难,好半响才回答道︰“说不好,如果保养得宜,可能坚持七年八年。如果伤势加重,调理不当,兴许一年……或者半载。” 他一边注意江 小楼的神情,一边婉转劝说︰“小楼,只要你让我好好替你调养,一年后再看,或许有转机。” 光是休养就要一年,到时候若还是结论未定……更何况,她并没有一年半载可以用来养伤。 “如果你不肯好好休养,恐怕折损寿命。为了一时的急躁,耽误一生健康,何苦?”他似乎看穿江 小楼的心思,不免温 文地劝说着,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带着惊喜,“不过,还有一个办法,你跟着我去见师傅,求他替你治病。” 江 小楼略带惊讶地道︰“你师傅,是你父亲吗?”她曾经听说过,傅朝宣是祖传医学,那么他的医术应该是他父亲所传。 “不,从前父亲希望我能够继承他的衣钵,学习 治病救人,可是我却意气风发,一心想要做官,满腔报国热忱。父亲十分失望,为此爆发了很多次争吵。就在我刻苦读书的时候,父亲罹患重病,苦苦撑了半年还是去世了。在病中的时候,他能医不自医,必须依靠其他大夫来开药,那些人医术不精,硬生生耽搁下来,这让我十分痛苦。尽管家中叔伯都认为我应该继承家族所传,承袭父亲的遗志,我却还是坚持不肯。 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一直含辛茹苦地照料着我,她是我在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了。”傅朝宣无奈地笑了笑。 江 小楼望着他,目光安静。 “后来母亲患上了脾病,日夜疼痛难忍。我请来若干名大夫,这些大夫一个个信心满满来出诊,甲说是这个病,乙说是那个病,开方吃药,结果却令人失望,完全没有效果,全部束手无策。乌鸦尚能反哺,可我深受母亲大恩,每天就在她的身旁,只能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眼睁睁看着,对救她无能为力。这能算是尽孝了吗?于是我翻开了父亲的医书,琢磨父亲留下的治病要义,苦读一年,等觉得自己有些心得了,便开始给母亲开出药方,却只能减缓她的疼痛,无法真正治好。于是,我不得不求助师傅,他是我父亲的好友,看在父亲的份上勉强收下了我。跟从他学习 三个月后,我便可以替母亲治愈。当今的大周,医术绝无能超过我师傅的……” 江 小楼摇头笑。 “怎么,你不信?”他大为惊讶。 “岂会?你的医术这样高明,你的师傅当然更高一筹。” “如果要断病根,只能去求我师傅。只不过,他年纪大了以后脾气越发怪,轻易不肯给人看病,尤其是女子……”傅朝宣似乎想到为难处,止住了话头。 “既然令师不肯,便不要勉强了。”江 小楼慢慢道,“人各有命,生死在天,我相信自己不会那样短命,在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完之前,这口气是咽不下去的。” 傅朝宣失神地望着她,心头涌起一阵难过。 这世上居然还有对自己的生死毫不在意的人,的确,她在意的只有能否报仇雪恨,压根不在意其他的。 他故作微恼︰“我费尽心思来救你,你自己却不当一回事,早知如此,我就干脆省了力气……” 江 小楼微怔,继而笑了,浓密黑发衬在颊边,眉眼飞扬︰“傅大夫,并非我不在意自己的生死,而是与性命比起来,我有更着紧的事情要做。” 听她说话如此温 柔,态度却十分坚决,傅朝宣不由越发难受。他自幼刻苦攻读,接着放弃仕途学习 医术,从前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过得很有意义,因为他是在治病救人。他对于病人的心、肝、脾、肺、肾都十分熟悉,以至于女人在他面前和寻常的动物压根没有区别。可是后来遇到江 小楼,第一次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个世上有一个女人,温 柔、美丽、坚强,动人心魄。 过去他的世界无感情无杂欲,可是现在却一天天丰富起来,懂得惦记一个人,关心一个人。 他不敢泄露感情,只能无奈道︰“你真是个特别的人,在我看来没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事了。” 江 小楼却开口询问︰“你刚才所说的师傅,究竟是谁?” “你不是不想治病吗,怎么会关心起他是谁。”傅朝宣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脑子急速转动起来。怎样才能让江 小楼同意找他师傅……他沉思片刻,才继续说下去,“我的师傅是罗子敬,世称太无先生。当初我想要拜师学艺,他性情却特别的高傲、偏执。尽管知道我父亲是谁,还是婉言谢绝了。为了让他收下我,我每天都去他家门口等着,每天都要忍受别人异样的眼光,那时候连看门人都说我像是癞皮狗粘在了门口……”似乎想到有趣之处,傅朝宣笑容变得明亮起来。 第57章生死相托 57章生死相托 既然已经答应了江 小楼,太无先生说到做到,主动替郦雪凝搭脉。等他看诊完毕,却是摇了摇头道:“病太久了,早个半年来或许还有救治的希望,现在这种情况,最多维持个一年半载,还得悉心调养。” 他说话直接,并不避讳,而且是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说。 郦雪凝面色倒没有什么变化,显然早已猜到的结局。 江 小楼追问道:“那依您看,要怎样治疗呢?” 太无先生叹了口气:“开些补气养身的方子,好好将养,不要轻易劳心劳神,才能维持的久一些。” 郦雪凝站起身,郑重地谢过大夫,她的身形瘦弱,看起来一阵风就要吹倒,神色却十分安静沉稳,叫人看了便心生怜悯,众人纷纷流露出同情之态。 这样年轻,却已经是命不久矣的人了。 傅朝宣连忙把江 小楼拉过来:“师傅,请您帮她诊治看看,外伤方面弟子自然会想方设法料理,可她的身子骨太弱,五脏六腑都受损严重,弟子不敢轻易下重药,实在无能为力。” 太无先生瞪了自家徒弟一眼,这样明显的特殊对待,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吗?身为大夫,对自己的病人发生异乎寻常的情感,这可是极为不智的。大周自古就有病不治己,旁观者清的说法,太无先生非常赞同这种观点。大夫在给自家人看病时,避免不了一种情绪上的影响,因为他们完全是靠观察病人的气色、脉象来诊断,给自家人看病,难免感到紧张、焦虑,甚至怀疑,下药的时候必定会犹豫,家人尚且如此,心上人岂非更严重? 所以太无先生向傅朝宣挥了挥手,道:“站到一边去,我自有主张。” 太无先生仔细地切了江 小楼的脉,沉吟片刻,才回答道:“她的体内有瘀血痰积,当用化瘀之法。”然后他转过头,对着药童说:“你出去买几斤黄牡牛的牛肉,再买点儿猪肚,记得一定要新鲜的。” 药童傻眼:“啊?” “快去,别多问!”傅朝宣素来了解太无先生的个性,连忙催促他。 药童没听过这么奇特的药方,却也不敢多问,只好小跑着离去了。他动作倒是不慢,小半个时辰就买回来了。 太无先生招手让她过来,仔细看了看,点头道:“好,立刻放到锅里熬,熬到烂得像粥一样的时候,让她慢慢地喝下去。” 江 小楼惊讶:“先生,这是给我的药方吗?” 太无先生毫不犹豫地道:“对,从今天开始你就留在药馆,每天要喝下三碗肉羹,一顿都不可以少。” 江 小楼看着那鲜红的牛肉,不觉恶心。太无先生却如同对待孩子一样拍了拍她的头,道:“丫头,良药苦口利于病,你要好好服药。” 江 小楼因为身体不好,饮食向来很清淡,从前的大夫也都特意叮嘱她不要吃太多荤腥的东西,可是现在这位太无先生却反其道而行,江 小楼不由怀疑,是否自己刚才言语太过,惹得先生生气了,故意找机会恶整她。 傅朝宣柔声安慰江 小楼:“师傅绝不会戏弄病人,你安心养病就是。” 当天晚餐,江 小楼看着眼前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羹,几乎有当场呕吐的冲动,下意识的开口道:“太无先生大度宽容,绝对不会欺负一个病人。这肉羹,可不可以免了……” 太无先生见她面色发青,只是微微一笑,气定神闲:“要吃十来天,你得好好忍耐。” 江 小楼就留在医馆,每天看太无先生和那些弟子们诊治,闲暇的时候还很有闲心地向那些弟子讨教一些草药的用法,看起来悠闲自在。傅朝宣每两日都会来看望一次,顺便观察江 小楼的病情。 如此过了十天,江 小楼果然身体有了些恢复,太无先生开始变了要求:“朝宣,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准备桃核承气汤,每日服三贴。” 所谓桃核承气汤,是专为瘀血与邪热的蓄血证而设,每日三贴,量倍于常。 江 小楼终于可以不用再喝肉羹,但是这一回喝药却并不见得轻松多少。因为每次喝下药去,都会无法正常进食,呕吐不止,吐出来的都是些血块和一些粘腻的污浊之物。等三天后,估摸着差不多了,太无先生才吩咐傅朝宣把早已准备好的稀粥和煮烂的蔬菜慢慢的给她吃,算是恢复正常的饮食。按照道理来说,江 小楼身体五脏都受到损伤,体内淤毒太多,这样的呕吐法子肯定元气大伤,然而情况恰恰相反,这些淤积之物吐出来之后,她开始觉得神清气爽,身体逐渐恢复了健康。 太无先生并未就此放她离去,反而特意把她召到自己身边,道:“我有话要嘱托你。” 江 小楼心底对太无先生的医术十分敬佩,微笑道:“先生,你的医术救了我的性命,小楼会一辈子感激你。” 太无先生摇了摇头:“我不用你的回报,我只是想把一个年轻的生命从黄泉路上拉回来而已。你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奈何心思太深,这对你的病情也多有不利。朝宣已经竭尽所能的救你,外伤都已经不碍事了,至于内伤……我用的方子足以把你体内的积毒清理干净,你的性命在数年内都不会有大妨碍。现在就剩下受损的五脏六腑……这不是一日两日可以调理清楚。如果从今以后你修身养性,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调理,再坚持服用我送给你的方子,活到七八十都没有问题。但如果你殚尽竭虑,劳心过甚,这可就说不好了。” 江 小楼很清楚,太无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他分明已经看出她有很重的心思,所以拐弯抹角来劝说她,想到这里,她若有所思道:“先生放心,小楼回去后一定好好保重身体,不会让您的心血白费。” 太无先生听出了言外之意,她既然没有首肯,就意味着不会轻易放弃要去做的事。算了,人各有志,如果谁都能彻底放开,那这个世界也不会有许多人坐困愁城了。他想了想,才道:“朝宣是一个好孩子,我看着他学医、治病、救人,他秉性纯善,为人正直,就是个性太过古板了些,很多事情不知道变通,这样的人做个治病的大夫还没有什么关系,可如果牵扯到其他事情中去,那就未必了……” 江 小楼何等聪慧,她知道太无先生是在为他的得意弟子担心,面上笑容却清淡从容:“先生放心,小楼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打扰傅大夫的修习 ,更不会阻碍他成为世间最出众的大夫。” 第58章泼天富贵 58章泼天富贵 谢康河一愣,定定看着江 小楼,良久才点了点头:“这个问题困扰了我许多年,为什么在我贫穷的时候子虚跑的那么勤,和我那么亲近,可是等我发达了,想要和他一起分享的时候,为什么他却跑掉了呢?” 江 小楼眼眸微微带着笑意:“父亲是觉得这笔钱应该属于你,所以才在你的面前消失了。” 江 小楼虽然不在现场,说的却是非常准确,连谢康河都不得不佩服她:“你比谁都了解你的父亲啊,不错,卖掉鳗鱼苗的第二天,我就带了全部的钱去找他。若非他宅心仁厚,坚持让我葬了那女子,根本不会有这种好事从天而降……这笔钱应该属于他。” 点点光彩从江 小楼的眼眸中蹦出,道:“不,这笔钱是属于谢伯父的,父亲就是笃信这一点,才会藏起来让你找不到他。这说明他对你固执的个性十分了解,宁愿从此以后不再来往,也要逼着你把钱留下。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你当初救了溺水的父亲,他也不会有命来教你……一切都是因果循环,善行有报。” 谢康河不由震住,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太无先生却点了点头:“小楼说得不错,一切有因才有果,你心存好意,种下善果,所以老天才会给你财富。” 谢康河却叹了口气,道:“找不到他,我把所有的钱都投来做生意,刚开始只是一家小铺子,后来生意越做越大,逐渐扩张到各州,于是我开始派人四处寻找你父亲的下落。终于被我知道他当初并没有真的搬离辽州,只是换了地方居住,于是我特地赶过去,才发现他举家迁到了京城。我便又寻来京城,可惜不管我去多少次,子虚总是不肯见我。有一次我把他堵在船上,结果他宁愿从船尾跳下河,弄得我哭笑不得,明明是我欠了他,怎么他跑的比谁都还要快……” 江 小楼微笑,谢康河太过固执,他千方百计寻到父亲,就是为了要报恩,因为他认为财富的取得跟父亲的帮助有关。父亲曾经说过,钱财用的完,交 情吃不光。所以别人拼命存钱,他存的却是交 情。存钱再多不过金山银海,交 情用起来好比天地难量。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值得信任,也不是每次施恩都能让别人牢记,真正遇到那么一个饮水思源的人……到了关键时刻才能用。 父亲一直避开谢康河,不肯与他来往,一方面是他真觉得这笔财富应该属于善良、勤劳的谢家,另一方面,父亲也有自己的考量。谢康河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要报恩,到了关键时刻,他一定能派上极大的用场。 父亲是一个很怪的好人,他一边不求回报的做着好事,一边暗地里观察每一个人,发现他们的秉性,试图好好利用起来。而在两个子女中,唯独江 小楼继承了他的个性和特点,所以她才能一眼看透父亲的想法。当然,他也有看错的时候,比如对秦家…… “家父虽然一直没有在小楼面前提过伯父,可是到了他临终的时候,却拉着小楼的手告诉我,如果以后遇到了困难,实在难以维持的情况下,可以来找伯父。他说过,谢伯父是一个正直而且忠诚的朋友,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帮助小楼。”江 小楼微笑着,十分诚恳地说道。 父亲相信谢康河,因为他们是朋友,但这么多年没有见面,谢康河还是当年那个秉性正直的人吗?江 小楼不能随便相信,所以她才会用郦雪凝来试探。办法是粗糙了些,但是管用而且直接,只有人的第一反应才能表现出一个人的真实个性。但这种情况下也有一个弊端,如果谢康河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那他就未必会接受郦雪凝的馈赠,因为他不能肯定将来会不会被人拆穿,好名声毁于一旦。但是,江 小楼却听见他在购买坟地。在江 家落难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和他们划清界限,可是父亲和大哥的坟地却定期有人清扫,没有生出杂草,地上甚至还有祭拜过的痕迹。什么人会丝毫不避嫌疑的这样做? 现在她可以肯定,这样做的人便是谢康河,他不但去看望已经故去的朋友,甚至还预备为他购买一块好的坟地,让他死后免受其他人的打扰。 尽管到了这个地步,江 小楼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他,因为他也有可能是为了沽名钓誉,去换取一个好名声。不要怪她多疑,没有一个人值得毫无保留的信赖,即便是父亲一直相信的谢伯父也一样。所以她才引导谢康河说出父亲和他结识的经过。如果谢康河在叙述的过程中有任何一点的隐瞒或者欺骗,江 小楼都能隐约察觉到。可是他非常诚实,并且毫不遮掩的将一切都说出来。包皮皮括他曾经的潦倒、贫穷、一无所有,包皮皮括他和江 承天相识的经过,以及他发达的第一桶金…… 一个注重名声的人,一定会选择隐藏自己不光彩的过去,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如今的富贵,可他却连妹妹曾经饿死的事情都说了出来,直接承认了自己出身贫寒。如果他想要占据这笔财富,大可以把一切的功劳占为己有,根本不必说出来,可他偏偏没有。直到如今,江 小楼才相信了他。 “我的财富起家是因为子虚的帮助,如果没有他,如今我还只是河边的一个渔民。所以,我的所有家产,一半是因为我的努力,另外一半应该属于子虚。既然他已经过世,那这部分便应该由你继承。”谢康河郑重地说道。 当初卖掉所有的鳗鱼苗,获得所有的钱都作为前期投入,若是没有这些,他不会有今天,所以他认为自己的财富有一半都应该属于江 承天,这话原来是不错的。可如今他已经是京城巨富,家资千万,分出的钱又何止是当初那一点? 见到他竟然毫不犹豫地作出这样的决定,所有人都惊呆了。 连江 小楼都感到十分惊讶:“伯父,我来见你只是因为父亲提起过你,我希望见一见他临终时候还念念不忘的朋友,绝对没有别的意思。那些财富都是你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所得,家父尚且没有任何的功劳,更何况是我?我感激您的好心,但这是绝无可能的。” 如果谢康河只是作戏,那就可以到此为止,因为他已经成功让江 小楼信任他了。可是他毫无就此停止的意思,而是看着江 小楼道:“小楼,当年我没有能回报你的父亲,在他的子女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伸出援手,这已经让我良心不安了。如果你能够接受这些,将来我死的时候,才能真正无愧于心。” 谢康河不是在演戏,更不是在作秀,他是认真的。 江 小楼刚要拒绝,谢康河却轻轻挥手,道:“小楼,这是我能为子虚所做的最后努力,如果你不需要,大可以将来送给别人或者捐赠出去,都随你。但是我很坚持,请你不要拒绝一个伯父的礼物。” 第59章婚事之约 59章婚事之约 桌子上有一道竹笋炖肉,咀嚼起来,口角生香,余味缭绕。谢香刚才没成功,此刻见江 小楼多吃了一口,便立刻瞅准机会道:“小楼,你别瞧这山竹笋看起来寻常,做的时候必须新鲜,稍一耽搁,则真味半失。” 江 小楼品位片刻,才缓缓道:“这种味道非同一般的鲜美,想必伯父是请人在山上挖出竹笋后立刻马不停蹄送到府上的。” 谢康河顿时如同遇到知音般笑起来:“小楼你说的不错,为了保证食材是最新鲜的,我让厨子随身携带一个可以移动的火炉,等他在山上采到竹笋,立刻洗净切好,连同鲜肉一起入锅,放到炉子上生火炖煮,由事先找好的脚夫挑着火炉,在厨师的陪同照料下一路兼程向家中赶。最近的山距离这里大概有小半天的路程,一路烟火,一路炖焖,一路香气四溢,等人到了府上,竹笋和肉恰好出锅,端上餐桌,味道正好。” 江 小楼不由笑着感叹,寻常便饭,味道可也不输给生猛海鲜,何其精细。 郦雪凝尝了一口看似最寻常的炒饭,不由有些微微震住。从卖相上看,粒粒如珠,黄中透白,却不光是看着顺眼,嚼着更是爽口。 旁边的谢春向她解释道:“这叫金裹银,做法很费事的。”她说很费事的时候,并没有谢香脸上那种得意的神情,而是有些不以为然。 看看满桌子的盛宴,厨师似乎还嫌有些单调,特意将菊花揉成花瓣,趁热撒在菜盘上,如此一来,可谓色、香、味、形,无一不佳了。 在谢香两次都没有难住江 小楼之后,谢家人对江 小楼开始另眼看待了。用完饭,谢夫人道:“王姨娘,你带着小楼去看她的住处。” “是,夫人。”王宝珍十分恭敬。 谢夫人向着江 小楼笑笑,便转身离去了。 江 小楼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王宝珍道:“小楼,我带你去瞧瞧。” 江 小楼回过神来,笑道:“那就劳烦王姨娘了。” 谢家很奇怪,夫人不管事,整个家中都是姨娘当家,谢康河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妻妾倒置在其次,谢家的小姐们似乎也都和谢夫人并不亲近…… 这家人,真是有趣! 王宝珍亲自带着江 小楼和郦雪凝来到她特意安排好的居所画楼,这是一座有着一溜飞檐翘角的院子,门口月牙门上披着翠幽幽的常春藤,廊柱上雕刻着蝙蝠、喜鹊,形状精美。主屋里面雕花月门,落地花罩,红木琴案,应有尽有。 王宝珍笑道:“老爷吩咐的仓促,小楼你先将就着住下,回头我再给你挑个更好的院子。” 屋子里的家具和摆设,全都是贵重的东西。 江 小楼露出受宠 若惊的表情,口中道:“王姨娘不必烦劳,小楼不过寄居,用不着如此费神。” 王宝珍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满面关切:“真是傻丫头,寄居这话再不许提了!老爷说了你从今往后就是府里头的主子,和大小姐她们一起做个伴儿,日子不知多顺心。你安心住下,缺什么都打发人告诉我。”说完,她转身向着一溜排开的婢女们说道,“你们都要好好照顾小姐,如果有哪里怠慢的,绝不饶你们!” 众人都对她十分敬畏,连忙躬身应是。 一名妈妈走到王宝珍身边,恭敬道:“姨娘,老爷请您去一趟。” 王宝珍笑盈盈地向江 小楼道:“郦姑娘的房间就在这院子的西厢,你们先歇息,我去见老爷,回头再来看你们。” 客气,周到,热情,的确是一个十分好客的主人。 江 小楼目送着王宝珍离去,似乎对她颇感兴趣。 小蝶吩咐人将行李都搬进来,又带着婢女们忙里忙外的收拾着,等她走到半橱前,正准备把衣裳放进去,却不由一声惊呼:“小姐,您看!” 打开衣橱,里面早已放满了衣裳。织锦,绫罗,绸缎……一件件精致,繁复,如霞弥漫,灿烂耀眼,几乎晃花了众人的眼睛。 小蝶实在遮不住惊叹,掩了嘴说:“好多衣裳啊!” 不仅多,而且质地都是最上乘的,十分名贵。最关键的是,尺寸大小都刚刚好,全都是新做的,可见准备的十分精心。江 小楼笑道:“果然是来对了,谢伯父对我一点都不小气,将来离开这里,带两件衣裳走都能开成衣铺了!” 她这话像是在开玩笑,却又仿佛是真的赞叹,一时屋子里的婢女们都有点弄不清,只把头低着,不敢答话。 谢夫人的花厅很安静,安静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一只雪白的猫儿卧在她的脚边,慵懒的卷着尾巴。她自己坐在雕刻着罗汉的梨花木榻上,低眉垂眼地念着经。案头焚着雅致檀香,谢康河在旁边已经坐了许久,一直静默不语。 谢夫人念完一段,这才抬起头望着他:“老爷,是有什么事要说吧。” 谢康河笑了笑,声音里有些暖意:“昨天歇息的好吗?” 谢夫人微微一笑,神色平稳如水:“天天都是同一个时辰睡,很好。” 谢康河笑容顿了顿:“今天你见到小楼了,觉得她如何?” 谢夫人沉吟片刻,才慢慢说:“生得好,性情也好。比咱们家的小姐们都要强上几分。” 谢康河点头,面上欣慰:“这就好。” 谢夫人注意到他神色变化,心头一动:“老爷为何欲言又止?” 谢康河若有所思:“是这样的,小楼是我至交 好友的女儿,她性情温 柔,品行端庄,再加上当年这位好友对我有很大的恩德,哦,我曾经和你提过的那个故事,就和他有关系。得人恩,千年记,小楼如果许配给连城,是再合适不过的。” 谢夫人面色微微变了:“老爷,连城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长子。你我都是为了他好,这是一定的。只是有一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说,连城不是个容易受人摆布的,你若要为他娶妻,一定要他首肯,切不可勉强。” 谢康河轻轻皱起眉头:“我不会选错的,小楼会是一个宜室宜家的好姑娘。” 谢夫人面容萧萧:“不是江 小姐的问题,而是连城个性与众不同……有一句话我曾经告诉过你,连城是所有孩子之中最有主见的,你虽然是他的父亲,他敬重你、信赖你,却并不意味着你可以代替他做决定。” 第60章风波乍起 第60章风波乍起 谢月正说到最近京城流行的戏曲,还问江 小楼会不会弹琴,气氛倒也融洽。待谢月说得兴起,忽然发现江 小楼望向不远处,不由住了口,转头望去。只见到一个女子站在凉亭对面,衣裙飘飘,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正在这时,陌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试图想要把谢瑜拉走,还小声地说着什么。谢瑜却一把甩开了她,表情淡漠地走了过来。 谢月挑高了眉头,看着江 小楼笑道:“这是我的四妹妹,昨天刚刚见过,她素常不喜欢热闹,今天倒是难得出来。”话音刚落,谢瑜已经不咸不淡地回答:“大姐,我是谢家的女儿,招待客人怎么能不叫我一起来。” 她的神色冷漠,声音虽然不高,却是说不出的噎人,一句话说得大家全都愣住。 谢瑜平日里喜欢和二小姐谢柔在一起,这两个人都是文文静静,柔柔弱弱,二小姐整日里侍弄花草,四小姐谢瑜喜好的是诗词,她们两个人都不太参加家中的活动,更别提是招待客人。谢月被说得莫名其妙,脸色不由微微一沉。自己刚刚可没故意为难,谢瑜这不是故意来拆台吗? 顷刻间,谢瑜已经燕子一般轻盈地走了过来,她盯着江 小楼,不冷不热地说:“昨儿离得远,我也没有看清楚,今日一看,江 小姐果然是锦绣朱颜,花容月貌,真是个美人儿。” 谢月和谢香两姐妹都有些讪讪的,她们虽然一直防备江 小楼,却还没有如此陰陽怪气的说话,面子上的体统总还是要有的。谢月心念一转,不免开口:“四妹妹,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谢瑜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哦,我不过是夸赞江 小姐容貌美丽,怎么就是没有礼貌了?大姐,你问问江 小姐,看她是否介意。” 所有人都看向江 小楼,倒把她问得愣住。这位四小姐,昨天还好端端的,今天为何生出如此多的敌意?自己在这里坐着,可是从未与她有过丝毫龃龉,这形容,的确有些不对啊! 陌儿满面含笑拦住谢瑜说:“四小姐,您刚才吹了风,不是头痛吗?咱们先回去歇息,回头再来见客。” 谢瑜沉下了脸,道:“大姐和三姐都在这里,我怎么好现在就走,这岂是谢家待客之道呢?我不走,我要留下来,相信江 小姐也会要我陪着。”说完,她一双清凌凌的美目望向江 小楼。 郦雪凝面露担心,江 小楼入谢府,究竟是进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怎么这些人一个试探一个敌视,叫人说不出的膈应。谁知江 小楼言谈自若,笑容如初:“四小姐说的是,这是谢家,当然客随主便。” 陌儿还是担心谢瑜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来,不由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谢瑜却冷笑着推开她说:“你给我走开,什么时候主仆颠倒,主客不分,竟然轮到你一个丫头来管小姐了?” 她说完这一句,便快步向江 小楼走了两步,郦雪凝见她脚步飞快,一时不安,生怕她要做什么,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谁知她只是轻蔑地看了郦雪凝一眼,顺势就在江 小楼的身侧坐了下来,身体贴得很紧,凉薄笑容扬起:“江 小姐,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很亲切,可见是咱们真的是很有缘分。”她一边说,一边上去主动握住江 小楼的手。 江 小楼突然间接触到谢四小姐的手,只觉得那一双手冰凉彻底、柔若无骨,她却也不紧张,只是似笑非笑地对上了谢瑜的一双眼睛。 “是啊四小姐,我们算是一见如故。”真是一见如故,一见成仇,偏偏江 小楼还不知道这仇恨何来。若说是嫉妒自己容貌美丽,昨日第一次见面她虽然有些酸酸的,却还没有流露出这般痴态,今天突然这样古怪,莫非是听说了什么?可究竟是什么样的消息,能够让一个高贵冷淡的女孩子生出此等勇气。 谢月一贯是家中长姐,很有气派,而且她也素来不喜欢谢瑜这种冷艳之态,不由面孔更沉:“江 小姐是客人,自然不会计较你的失礼,但不请自来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四妹妹,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这是分明的逐客令,而且是一点颜面都不给谢瑜留下。谢瑜只觉得对方的声音变得如同刀尖一般锋利,怨气堵上心口,却故意不理,只是笑盈盈地道:“江 小姐,咱们院子靠的很近,我送你回去吧。”她一边说着,手已经把江 小楼托了起来,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足以叫人惊讶。 江 小楼如果强硬摔开她的手,一则没有礼数,二则叫人笑话,她便只是笑笑:“如此,就多谢四小姐了。”郦雪凝跟着站了起来,眼神略带不安。 经过谢月身边的时候,谢瑜冷冷的,慢慢的把下巴抬了起来,含笑望了她一眼,眼底暗暗藏着一丝高傲轻蔑。 于是,她成功的看到大姐娇媚的脸,慢慢的变了,似乎正咬牙切齿无声的咒骂着她。谢瑜觉得心头一阵快意,轻飘飘地下了台阶。 目送她们离去,谢香拿帕子按着心口,略带嫌恶地道:“这丫头不光不懂规矩还带着点疯,亏得父亲那么宠 爱她,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说的自然是谢瑜。 谢月紧紧皱起眉头,几乎压不住眼底的厌憎,吩咐道:“咱们也一起去看看。” 谢香点点头,立刻便起身跟着一起去了。 两人刚刚走到花园,却突然听见一阵凄利的尖叫声,不由都变了色。 “来人哪,四小姐掉进湖里了……”这声音划破了谢家平静的上空。 待谢月姐妹赶到的时候,花园里早有不少婢女仆妇匆匆赶来。谢瑜围着披风浑身**的发着抖,陌儿带着哭腔说四小姐掉进了湖里,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这花园里引了活水,表面看起来清澈,实际上水很深,四小姐走得好端端的,怎么平白无故掉下去了。 很快,整个谢家的人都被惊动了。 谢瑜的发间滴着水,眼睛红红的,小小身躯在宽大的披风下愈显弱小,等她看见谢康河出现了,便立刻哭着扑进他的怀里:“父亲!” 谢康河一愣,连忙抬起她的脸:“怎么了,好端端掉进湖里?” 王宝珍在一旁也是心急火燎地追问:“陌儿,你怎么照顾四小姐的!” 陌儿结结巴巴:“奴婢……奴婢……”不由自主便拿眼睛去瞧江 小楼。 第61章鬼在人心 第61章鬼在人心 众人刚刚赶到花园里,就见到几个健壮的仆妇抬着一副担架,从四小姐的院落后头走出来,顾妈妈神色张惶的跟在后面。 江 小楼远远瞧着,一眼辨认出担架上躺着的人正是陌儿。此刻她裹着一卷席子,湿漉漉的头发露在外面。一张苍白的脸,面孔蜡黄,双眼紧闭。 王宝珍见到这种情形,快步走上前去问道:“顾妈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妈妈低下头去,回禀道:“王姨娘,昨个儿陌儿做错了一点事,小姐责备了两句,因为一时生气说要撵人出去,谁知道这丫头当了真,半夜里哭天抹泪的,怎么都想不开,静悄悄的摸黑出去,投井自尽了。” 听了这话,众人面上都笼罩上了一层陰影。陌儿是谢家的家生子,她的父母亲还在谢府里做奴婢。她虽然不是丫头里最出众的,却也算得上聪明伶俐讨人喜欢,人缘也一向都是不错。当下见到她如此横死,一众婢女妈妈们面上都露出几分同情之色。 小蝶看到陌儿尸体,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心一下子提到喉咙口,顿时身体发颤,昨天陌儿还活蹦乱跳的,今天就已经这么死了。 此时,谢家其余四位小姐也赶到了这里。听说死了人,还是谢瑜院子里的,谢香的脸上有几分异乎寻常的兴奋。她顾不得许多,扯住顾妈妈道:“顾妈妈,四妹到底怎么责骂的,陌儿素来是个开朗的姑娘,怎么会因为几句话就投井自尽?” 顾妈妈心中不耐烦,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显露出来,只是恭敬地道:“三小姐,您是知道四小姐为人的。平日里连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人,陌儿摔碎了她心爱的玉佩,她也只是轻轻斥责几句。奴婢想着,许是陌儿这丫头自尊心太强,素来好日子过多了,不懂得小姐是为她好,一时想不开就没了。” 谢香张眼瞬了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到一个妇人惨嚎一声:“我的女儿啊!”说着,一道青色人影从花园门口直奔进来,一路跌跌爬爬,几乎是一把跌倒在了陌儿的身上。其他的仆妇对视一眼,都认出此人就是陌儿的亲生母亲张氏。 张氏满脸涕泪,神色悲愤,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顾妈妈道:“你说,我一个好端端的女儿,怎么就这么没了?” 顾妈妈神色有些讪讪的,她轻微后退了一步,面带歉疚地道:“张妈妈,这件事情谁都不想的,你昨个儿不在园子里,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事情。陌儿受了老爷斥责,又不小心摔碎了四小姐的玉佩。小姐虽没怎么骂她,她心里倒是过意不去。说起来是丫头自己命苦,怪不得旁人啊。” 江 小楼眸子一动,园子里的事…… 张氏却是毫不留情地当面啐了一口,哭得更加凄惨。一边哭,一边转过头去向着王宝珍道:“姨娘,你可要为我的女儿作主啊!这么多年来,奴婢夫妻在谢家不说鞠躬尽瘁,那也是兢兢业业,没有一时半会儿的懈怠。活到这把岁数,我们可就这么一根独苗苗。现在她两眼一翻就这么走了,今后可叫我们夫妻如何过活?” 看到这一幕,众人不免心有凄凄焉。只听到谢香一声惊呼,恍然大悟一般:“刚才依顾妈妈所说,难道事情都是因为昨日白天的一切引起来的?” 顾妈妈脸色一白,仿若失言一般道:“三小姐,可不敢这么说,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可是大家分明都听到了,顾妈妈虽然刚开始说陌儿是打碎了四小姐的玉佩,所以才会畏罪自杀。但是府里的婢女做事再小心,总都会有犯错的时候,更别说四小姐为人虽然冷傲了些,却极少发脾气,更加不在乎什么玉簪、玉佩这一些玩物。陌儿从前也不是没有做错过,怎么这一回就这么严重?思来想去,这不过是个托词,极有可能是因为昨天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才让陌儿萌生了死志。这样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江 小楼的身上。 就在昨天,陌儿指证江 小楼推她家小姐下湖。谁知一转眼,江 小楼就用一只毒蜂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四小姐当然可以推说什么都没看见,可陌儿这个丫头,谁会相信她?一切变成了她的过错,连老爷也严厉斥责。陌儿受了挫折,心中想不开也是极有可能的。 谢月娇媚绝妙的眼神动了动,不由惋惜地对着张氏道:“陌儿是个好丫头,素来勤勤恳恳的,做事也本分。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场意外。你放心,我们会好好替她安葬。至于你们夫妻……” 说到这里,她看向王宝珍。王宝珍点头道:“既然你唯一的女儿是在这里没了的,我们也会负责到底。只不过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啼啼终究不成体统。传出去外面人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让陌儿也走得不安心。依我看,张妈妈你就先领着陌儿回去,一应后续的丧事,全都由我们来操办就好。” 张妈妈哭哭啼啼的领着陌儿走了。王宝珍转头,目光严厉地盯着顾妈妈道:“发生这么大的事,四小姐怎么还不露面呢?” 顾妈妈早已想好了说辞,道:“一大早发生了这种事,小姐心里难过得很,还为陌儿落了一场眼泪,说是她这个主子没有留意到丫头不对劲,竟就这么葬送了一条年轻的性命,现在兴许正在屋子里哭呢。” 王宝珍沉下脸来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我都要先与四小姐说清楚。”说完,她已经举步向谢瑜所住的院落而去。顾妈妈看了一眼,心里着急,一跺脚,也跟着尾随而去。 其他人看在眼中,不免面面相觑。谢月正在沉思,旁边的三小姐谢香当然站不住了,一把拉住谢月的胳膊说道:“大姐,咱们也跟着去看一看吧。这样热闹的事情,怎么能错过。” 瞧她话说的,好像陌儿的死是一件喜事一般,大概闺阁小姐的日子过的太无聊,连这种不幸的事情都能让她这样兴奋。眼见谢香如此无礼,谢月不禁一声轻斥:“三妹,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姨娘如何能脱得了干系。你不帮着分忧,还在这里起哄。姨娘往日里真是白疼你了。”说完这话,她冷哼一声,摔下了谢香的手,就已经疾步离去。 谢香看了谢月的背影一眼,不由撇了撇嘴,带着丫头、妈妈们,转身直奔四小姐的院子而去。 如此一来,整个园子里只剩下了二小姐谢柔、五小姐谢春,以及江 小楼、郦雪凝等人。 谢春脸上露出后怕,向着二小姐道:“二姐,家里好端端的,怎么会无缘无故送了一条人命?父亲如今又不在家,这可怎么办呢。” 第62章落网之鱼 第62章落网之鱼 谢连城叹息一声,接着却语气平稳地说道:“江 小姐,这件事如果处置得当,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 江 小楼眨了眨眼睛,颇为不以为然:“哦,对我有什么好处?” 谢连城不由莞尔:“如果处置得当,就能够警告那些鬼祟之辈,同时在谢家站稳脚根,不是好事吗?” 江 小楼眉头轻轻挑起,笑容慢慢凝注:“大公子,此言是何意?” 谢连城一双凤目黑如点漆,面容端凝:“按照你的个性,若是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是不会留在谢家的。” 江 小楼微微一怔,随后哼了一声:“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大公子的眼睛,谢伯父身边有你这样聪明的儿子,想必生意后继有人了。” 她言谈之余,倒是真心为谢康河感到高兴,不管经商还是从政,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实在是难于登天,通常第一代创业者皆是雷厉风行、兢兢业业;第二代往往差上一截、流于平庸;到了第三代,完完全全就只会享受果实,没有任何奋斗的动力和决心。富贵的花园只能养娇弱的牡丹,即便是有决心有毅力的人,也早已在安逸的生活中磨灭了自信与魄力。 可是眼前的谢连城,容色俊美,一派沉凝端方的君子风范,却是观察入微言辞风趣,儒雅中透出一股醉人的风采,江 小楼是发自内心的为谢康河感到高兴。如果她的大哥还在世,就凭他那种爆竹一般的性子,恐怕还不如谢连城,不,远远不及。 谢连城说得不错,这一次的事情对于江 小楼而言是一个契机,如果她处理得当,那么从今往后谢家就不会有人随随便便敢来捋她的虎须,可她不准备让谢连城看出自己的打算,更不能让他觉得处理此事十分容易。 所以,她垂着眼帘,安静地喝茶,半晌之后才扬了脸,温 婉一笑道:“大公子,这件事情到底是谢家的私事,我只是一个上门作客的人,不会停留太久,出面处理此事多有不便。” 谢连城眼神明亮深沉,江 小楼这样说,分明对这件事情已经有了合适的处理办法,但却不愿意插手谢家的家务事,所以只会装作听不懂,用话来搪塞。 目光相触,一方是平静如潭,似能容纳一切风雨,另一方却是神秘莫测,格外聪慧与妩媚。 谢连城走南闯北,见过的女人无数,却从未见过有这样眼神的女子。 他长眸微动,轻轻颔首:“事情的确发生在谢家,我责无旁贷。”说得斩钉截铁,字字如金石相击。 江 小楼脸上有了赞许之色:“既然如此,那还要请大公子助我一臂之力。”未等对方作出回答,她已笑道:“否则……若是我下手不知轻重,把事情闹大,或是做绝了,恐怕大公子脸上也不好看。” 谢连城和他的父亲谢康河一样是个生意人,往日东奔西走、到处忙碌,从来不过问后宅的事情。而谢夫人压根就是一尊菩萨,只是天天在佛堂里吃斋念经,其他事一概不问、一概不管,所有的家庭事务都堆在了王宝珍的身上,王宝珍自然处处插手,精心细致,上上下下做得颇为妥贴。虽然王氏母女在私底下有不少的小动作,但是谢连城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不预备一网打尽,更不预备斩尽杀绝。 江 小楼说的不错,家务事是最难处理的,尤其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白的事。但谢家的家风的确需要一正,他思忖片刻,便点头道:“好,我答应你,这件事有任何需要我帮忙之处,一定尽心竭力。” 两人都是聪明人,前因后果,早已心如明镜,不由相视一笑。 在花园的另一边,顾妈妈扶着谢瑜从花树下走来。谢瑜眼睛望向凉亭的方向,眼中隐有怒火迸射,口中却道:“秋天的风清得很,我想吹吹风,妈妈你先回去吧。” 顾妈妈一愣,顺着她的眼光望向凉亭,随即不由紧张起来,一把攥住她的手道:“小姐,外头风大,您还是早点回去吧,奴婢哪都不去,就在这陪着您。” 谢瑜思绪漫漫,半晌才突然醒过神来,看了顾妈妈一眼,面上掠过一丝苦笑。她很清楚,这位完完全全是为了她好。如果此刻她冲到凉亭里去,在盛怒之下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一旦被江 小楼或者大哥看出端倪来,她今后就不要再想做人了。 想到这里,她便只是站着,面向凉亭的方向痴痴而立。 微凉的秋风吹起她的衣裙,吹乱了她鬓边的碎发,使得她整个人如同纸人一样单薄。 顾妈妈分明瞧见,有晶莹的眼泪从她的眼窝里,缓缓淌了下来。心中不由一凛,在她的印象中,素来清高冷傲的小姐何时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只是有些事情注定是不能做的,譬如对于大少爷的心思,一旦被外人知道,小姐纵是不被沉塘,也会被送去常伴青灯古佛。说来说去都是那个江 小楼的不是,如果没有她的出现,小姐是不会犯错的。 顾妈妈瞪着江 小楼的方向,不由咬牙切齿起来,她心中暗自盘算着,有机会一定要想方设法把这江 小楼给赶出去,一方面替四小姐夺回老爷的爱宠 ,另一方面也算是驱逐了小姐的心魔。否则有她在一日,四小姐都不会安心的。 与此同时,三小姐谢香找到了王宝珍,她告诉王宝珍,家中闹鬼十分厉害,最好请一位法师做做法事,驱驱鬼,到时候家里自然就干净了。 王宝珍不由低声叱责道:“你当谢家是什么地方,老爷最不喜欢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你把法师请回家里来,万一出点什么事,传出风言风语,岂不是得不偿失,我劝你还是歇了这门心思吧。” 谢香甜美地一笑,挽着王宝珍的手道:“王姨娘,我全都是在为你着想。” 王宝珍顿了一顿,沉声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香唇畔勾起:“王姨娘,父亲把诺大一个家交 给你管理,现在陌儿死了不说,还出了闹鬼的事,到处人心惶惶,人人议论不止。依我看,不如请个法师回来好好清理干净,把那些作祟的鬼啊、人啊,都给弄出府去。” 她这样说着,一双美丽的眼睛却散发着狡黠而且邪恶的光芒。 王宝珍心头一震,随即便明白过来,不由斜睨了她一眼:“三小姐,老爷是把家务都交 给了我,可越是如此我才越不能辜负他的信任,无缘无故把外人弄到家里来,这实在是不成体统。” 第63章煞星难求 第63章煞星难求 伍淳风有瞬间的紧张,看着江 小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等他勉强支撑着站起来,才摆出一张义正言辞的面孔:“江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江 小楼脸庞有一半在柔和的夕陽里,浮在表面的是温 和的笑:“我不过想要请道长你来做客而已,何必如此紧张。” 做客,有这样做客的法子吗?伍淳风不是傻瓜,他一直注意着将他团 团 包皮皮围的那些彪形大汉,那些人双手抱拳,目光幽冷地盯着他,似乎随时会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看着眼前的场景,伍淳风心里有些没底,手指有意无意握紧却又松开,脸上露出一丝责难的神情:“江 小姐,我不过是替你合了八字,而且都是据实评断。你今天如此无礼,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 小楼看着对方紧张到失了颜色的神情,笑道:“不过是想问道长几个问题。” 周围那几道视线更加陰冷,伍淳风明明脊背发抖却还要强撑:“问什么问题?” 江 小楼眼睛深长,语气缓慢:“昨天道长说,关于我的生辰八字的那些话可是真的?” 伍淳风挺直了腰板,神色镇定:“自然是真的。你可别忘记,通过你的八字我早已合出了你的过去,绝无半点谬误。” 江 小楼笑意暖如春风:“凡是骗子都应当苦练骗术,没有两把刷子很快就会被人拆穿。你身为京城知名的道士,就这点把戏也敢出来招摇撞骗,还真是胆大包皮皮天。” 伍淳风双目陡然一横:“此话怎讲?” 江 小楼唇边露出半丝狡意:“我不过是透过小蝶放了几句话出去,果然就有人上钩了。而你——不过是个靶子。” 伍淳风立刻明白过来,眼前是个局,他自以为是布局的人,却没有想到这回栽了。江 小楼早已知道菁菁在向小蝶套话,于是就自然而然的借着小蝶的嘴巴把一些想要对方知道的话全都放了出去。如此一来,原本暗处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自然就熬不住了。 伍淳风此刻已经知道他得到的消息有误,可是他却梗着脖子道:“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江 小楼语调十分平静,没有一点起伏:“从一开始那生辰八字就是假的,谢府当中除了谢伯父没有人知道我生于何年何月何日,可他偏偏不在府上。所以我写给你的那道生辰,压根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还故意编了一个三岁差点走失,十三岁几乎毙命的瞎话,结果你照算不误,你说你是不是很傻?” 伍淳风只觉得身上发毛,他可以肯定自己这一回完完全全是被人算计了。他咬牙道,“江 小姐,谢家人让我上门去捉鬼,我只是义务为你算了一卦,本来算命就是诚心则灵……既然你给我的生辰八字是假的,那我算出来的消息当然不够准确,你又怎能怪在我的头上?” 江 小楼“哦”了一声:“看样子,伍道长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伍淳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那几个彪形大汉立刻上去把伍淳风摁倒,有的扣他的脖子,有的扭他的胳膊,有的狠狠一脚踢上膝盖,伍淳风嗷嗷大叫起来。摁倒之后,他们立刻拿麻绳把他捆了起来,手腕捆在一起,下面双脚捆在一起,伍淳风还在拼命地挣扎,试图想要脱离这些人的控制。可他们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他一个道士又如何能挣脱。他们将他倒绑在树上,一时血猛地冲上了头颅,伍淳风的大脑一阵模糊。 江 小楼慢慢走近了他,脸上的神色无比温 和,美丽的眼睛动人心魄,她轻声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伍淳风拼命瞪大眼睛,就看见一个大汉手里提着火把,不怀好意地向他扬了扬。 江 小楼轻轻一叹:“这火要是从道长你的脚上烧起来,火苗会从脚一直烧到你的脑袋,到时候你能听到兹兹的燃烧声,接着身上的血肉开始鼓起血泡,却不会立刻死去,只能一点点的看着自己被烧成灰烬。要我说,这死法其实不痛苦,因为到最后已经没有感觉了。只是一直没有验证的机会,这次可算让我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道长你仙风道骨,法术高深,让我亲眼看一看火烧仙人,好不好?” 伍淳风脸色煞白,汗水顺着下颚一直倒垂进入眼睛,一阵火辣辣的疼,他张着嘴声音变得虚弱:“混账……你敢!” 江 小楼神情隐在树影之中,看得不甚分明:“怎么,道长怀疑我做不到?” 伍淳风冷哼一声:“杀人偿命!你当然做不到。” 江 小楼恍然大悟:“道长提醒的是,火一旦烧起来,很容易把这片林子都给烧光,到时候还会连累旁人,又容易被人发现。我不能因为你这样的人就背负上杀人罪名,所以这个法子虽然十分解恨,我却不会轻易使用。” 伍淳风脸上不由露出得意的神情,他就知道这女人不过是心软的动物,嘴巴上说得厉害,还不是不敢动手!只不过是因为一时的愤恨吓唬他一顿而已,哪里敢真的杀人呢? “既然不能留下伤痕,那咱们还是得换其他的法子啊。”她苦思冥想了一会,陡然眼睛一亮道,“有了,我相信这个方法一定合道长你的心意。”她转过头,向其中一个大汉低声吩咐了两句。 伍淳风扭动挣扎着想要听清她到底说的是什么,可江 小楼像是故意卖关子,压低了声音根本不曾让他听到。 过了一会,伍淳风就明白了,因为他看到了那大汉舍弃刚才的火把,换来了一根细长的铁条。这铁条他看起来十分眼熟,便是寻常人家用来通火炉的物什。 江 小楼笑道:“从前我大哥到处寻访,看到有一个镇子上这样处置撒谎的骗子。他们用炉火把整个铁棍烧得通红,从下往上顺直肠而入,穿透腹腔心肺一路到底,把你的五脏六腑全部烧焦,搅在一起,从外观看来却没有丝毫的伤痕。我倒是觉得从下往上不雅观,从上而下应该更有意思。你放心,我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让你感到有丝毫的痛苦。旁人纵然真的发现,也只会以为你是吞吃过量丹药而烧坏了五脏六腑,绝对想不到你的身体里有一根铁棍……” 她唇际隐隐绽出一抹冷笑,轻轻拍了拍巴掌,一个大汉上来猛然捏住了伍淳风的下颚,就要把铁条塞进去。 伍淳风紧紧咬死了牙关,大汉一时激怒起来,噼里啪啦打了他十来个耳光,直把他牙齿打掉、满口是血,却还是没法子把铁条塞进去。 第64章自食恶果 64章自食恶果 顾妈妈闻言更加起劲,眼泪花花地流了下来,哭哭啼啼道:“奴婢真是冤枉的,只不过是瞧着陌儿太过可怜,才会想要替她烧几张纸,绝没有旁的意思!不知怎么回事,就被他们捉来了!奴婢在这府里多少年,何曾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这叫一个祸从天降啊!” 顾妈妈话音刚落,王宝珍高挑的眉峰下眼睛微微眯起,慢慢地道:“怀安是大少爷身边的人,他是不会随随便便乱冤枉你的,大少爷是何等为人,大家都再清楚不过。四小姐,你还是不要过于偏袒这老奴才为好。” 任何人说顾妈妈是杀人凶手,谢瑜都不会在意。唯独谢连城,她是极为在乎他所说的一言一语,此刻不由面色大变,颤声道:“大哥,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谢香心里主意打定,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道:“既然顾妈妈死活都不肯说,不妨将人拖下去好好教训一顿,打她个四十板子!我就不信,到底是她的嘴硬还是骨头硬!” 那一张原本甜美如蜜糖的脸孔,显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神色。 谢瑜一愣,怒极反笑:“谁敢动她?” 江 小楼毫无声息地看着,脸上却是深思的神情。 顾妈妈跪在那儿,早已没了刚才的气焰,只是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刻她已经看明白了,四小姐被所有人攻击,如果老爷在场或许还有一下转机,可是现在谢康河外出,整治四小姐的机会落在了王宝珍手中,她会轻易放过吗?顾妈妈微微打了个寒噤,一路爬着到了谢连城的脚边上,大声哀求道:“大少爷!四小姐身边能依靠的人就剩下您了,您也应该为她说一句话公道话!奴婢不求您救我,但是这些人想要把这盆脏水泼在奴婢的身上,根本目的还是为了牵扯出四小姐,她是多么善良的姑娘,怎么会和陌儿的死有关系呢?” 谢连城难得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王宝珍看着这一幕,满意的弯下眉眼,心中不禁冷冷一笑,往日里这位大公子看在谢康河的份上一直对四小姐颇多照顾,可是今天显然也对她的行为感到十分失望。明眼人都能瞧出来顾妈妈便是杀死陌儿的凶手,而她又是四小姐的乳娘,无论如何谢瑜都和这桩谋杀案脱不了关系。她慢慢落下高高挑起的眉梢,整个面孔有如冰块雕出来的一般,一字字命令道:“你们都眼瞎了么,纵容她这般烦扰大少爷,还不替我将这个老奴拿下!” 众多仆妇一拥而上,迅速就抓住了顾妈妈。她们用几根粗大的麻绳将顾妈妈的手脚全都绑了个结结实实,顾妈妈意识到这回连大少爷也不会帮忙了,于是她口中急急嚷着:“四小姐,四小姐,救救奴婢!”这样说着,却已经被那些仆妇拖了出去,她不忘回头大叫:“小姐救命,救命啊!” 谢瑜十分着急,几步急冲上前,一把抓住王宝珍的袖子,神色间似是被惊恐的猫:“你要做什么,快吩咐人放了顾妈妈!” 王宝珍冷眼看了谢瑜一眼,一把挣脱,硬生生把谢瑜甩退了几步。王宝珍波澜不惊:“四小姐,我受夫人之托执掌家务,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只是代管,一切权利还在于夫人!她早已定下家规,若有乱伤人性命者,概不饶恕!这件事情干系重大,若是我将顾妈妈交 到官府,恐于家中声誉有损,所以我们只能私下处理,希望四小姐你不要再插手,否则难保不让人怀疑到你的头上!” 听到这一句话,谢瑜脸色发青瞪视着对方,眼看着那些人拉着顾妈妈就要走,她急忙丢下王宝珍,转身抓住了谢连城,白皙手上青筋纵横交 错,显然是怒到了极点:“这一切跟顾妈妈没有什么关系,分明是陌儿自己想不开!不,不!这都是江 小楼,若不是因为她冤枉了陌儿,陌儿何置于跳井!你们要抓为什么不抓她,你们要赶为什么不赶她呀?” 众人却都止不住心里一震,都有些难堪。 江 小楼坐在一边,眉目间如同笼罩着一层轻烟,朦胧不清。那目光淡淡冷冷,像是压根没听见一般。 不需要她多说什么,往日里十分厌恶谢瑜的大小姐谢月便站起身道:“四妹妹,瞧你说的是什么话,江 小姐不过是我们家的客人,跟陌儿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分明是顾妈妈不知出于谁的授意杀了陌儿,如今又畏惧怕死。现在这件事情姨娘已经从轻发落,只处理顾妈妈一个人,若是四妹妹你再继续执迷不悟,只怕父亲回来连你也交代不了!” 谢瑜此刻已经完全听不见任何人的话了,顾妈妈一直精心照顾她,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所以她焦灼对着谢连城大声喊道:“大哥,你快让他们放了顾妈妈,她是我的乳娘,是我身边最亲的人!这一切都只是误会,是误会呀!我一定想法子证明她的清白,放了她吧!” 谢连城看着自己的妹妹,轻声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让人处置顾妈妈的。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报应,怪不得旁人。”他一抬头,冷声道:“带走!” 看到谢连城如此冷酷,谢瑜整张脸变得惨白,她急喊着奔上前去,一把拦住了仆妇,姣好的面容几乎扭曲变形:“你们要带走她,还不如先把我带走!” 仆妇们见到这等状况,竟然一时不敢动手。王宝珍直视着谢瑜,一声轻叹,幽韵绵长:“四小姐,这府里的事物向来是秉公办理,你再这样胡 闹下去,是让所有人在这里看你的笑话吗?” 谢瑜整个人僵住,她又拼命地将顾妈妈拉回来,转头看谢连城,眼中满是凄惶:“是我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好不好?我再也不胡 乱说话,再也不得罪江 小楼,你们放了顾妈妈,放了她啊!” 王宝珍为难地看着谢连城,开口道:“大少爷,您看这情形应当如何处理?” 谢连城看了对面的江 小楼一眼,她此刻也抬起眼睛微笑望着他。从始至终她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是一个真正的旁观者,可只有谢连城知道,揭破幕後一切的人就是她。江 小楼似乎总是不太喜欢亲自动手,却很爱静静坐在一边欣赏众人惊慌无措的模样。谢连城分明从她的目光深处,望见了一丝嘲讽和笑意,那是一种拭目以待的冷静。 江 小楼是一个赏心悦目的人,以至于没有人可以讨厌她、怀疑她,大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谢瑜和顾妈妈的身上,这使得她变得十分安全。 谢连城轻轻摇了摇头,这些年谢瑜在家中十分得宠 ,以至于变得不知轻重,居然纵容自己的妈妈在府中做下这样的恶事,实在是难以饶恕。顾妈妈是一条性命,难道陌儿就不是吗?若是谁都学着谢瑜一般行事,那谢家真要乱套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疼爱不能溺爱,更不可以放纵。他叹息一声,道:“顾妈妈重责一百板子,若是到时她还活着,就请她的家人来领她回去。” 第65章再见秦思 65章再见秦思 从谢连城的书房出来,一路回了画楼,小蝶还有些心有余悸:“小姐,谢四小姐眼神好可怕。” 江 小楼看她一眼,笑道:“胆小的丫头,真没出息。” 话音刚落,她已经瞧见走廊尽头不经意间露出一只尖尖的绣鞋。 江 小楼微笑着向小蝶招了招手,在她耳边耳语数句,指了指那双鞋。小蝶狡黠地一笑,领命而去,江 小楼则径直进了屋子。 半个时辰后,小蝶满面笑容地进来,道:“小姐,一切都准备好了。” “去叫那丫头来吧。” 不一会儿,小蝶便带了箐箐进来,箐箐未语先笑:“奴婢见过小姐。” 箐箐平日里嘴巴跟抹了蜜一样,手脚又很勤快,在院子里混得如鱼得水,哪怕是江 小楼面前也很有几分体面。江 小楼看着她,也不叫站起,只是坐着慢慢饮茶,若有所思的模样,直到半盏茶喝完了,才轻轻放下茶盏,道:“绑起来!” 箐箐心头一沉,不敢置信道:“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奴婢不知道所犯何事——” 小蝶一挥手,立刻有四个粗壮婆子上前将箐箐捆得结结实实,箐箐知道大事不妙,惊慌失措:“小姐,您要惩罚奴婢,也得有个由头啊!” 江 小楼笑容依旧,却如冰封的湖泊没有半点温 热,道:“箐箐,进了我的院子,我便把你当自己人,为什么要背叛我,这可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江 小楼虽然和风细雨,笑意却不达眼底,声音里含着冰冷,字字句句戳人心口,箐箐原本就做了亏心事,早已心慌意乱,但这种情况下也只好抵死不认,立刻大呼道:“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小姐,奴婢对您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您可不要听信了别人谗言就这样对待奴婢!” 小蝶最恨这等背信弃义之人,不由凶巴巴地跑上去,啪地给了一个耳光,脸色沉沉地道:“小姐对你是何等的好,你纵然不说忠心耿耿,也不该跟着别人来谋害小姐!跟你一个屋子的丫头说半夜起来你总是不在,我且问你,最近这段时日每天夜里三更,你是不是穿了白衣到处装神弄鬼!” 箐箐心中无比惊惶,从三小姐被泼了一身鸡血后她便有了警惕,谁知对方竟然真的查起此事,当下面如土色,把心一横,道:“小姐怀疑奴婢,原来是为了此事,奴婢从小便有夜游症的毛病,想是有时候噩梦魇着了才出去乱跑,若是小姐不信,大可以去问问守门的妈妈,看奴婢是不是撒谎!” 她敢这么说,自然是和守门的妈妈串通好了,小蝶心头恼恨这丫头犯了错死不悔改,居然还言之凿凿,夜游症,亏她想得出!不由道:“小姐,这丫头一定再撒谎!” 谁知江 小楼却笑道:“哦,原来是夜游症,想不到你年纪不大,竟然得了这种毛病,一定很痛苦吧,说起来还是我这个小姐失察,错怪你了。” 箐箐以为平安过关,厚颜无耻地道:“小姐言重了,奴婢素来一心为主子,只求主子不要摒弃奴婢就好。” 小蝶急了,道:“小姐,您怎么能相信这丫头!” 江 小楼笑容如春日里的煦风,沁人心脾:“小蝶,瞧你说的,箐箐素来做事认真,我也是看在眼里的,昨天的事情想来是一场误会。” 小蝶急得不行,眼睛都红了:“小姐!您……”她心里不免担心,小姐到底是心肠软,三言两语就信了这丫头的说辞。 在无人要她起来的情况下,箐箐便欢天喜地地爬了起来,笑嘻嘻地道:“小姐,您果真是蕙质兰心,聪明睿智,奴婢一定好好服侍,这就先退下了。” 没有主子的吩咐,她竟然自动自发地起身退下,还真是个大胆妄为的丫头,想来是自己一向温 和,让她以为有机可趁,蹬鼻子上脸,果然不知死活。江 小楼明知道这一点,却是不动声色。 箐箐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被四个粗使妈妈拦住了,她吃了一惊,转头道:“小姐,您不是已经原谅奴婢了吗?” “这是自然的,你又没有犯错,何必要我原谅。”江 小楼语态悠闲,一双眼睛漆黑如玉,却是淡淡闪着寒芒,“只是有病就要治,这夜游症可不是小毛病,我从前在太吴先生那儿学过一个方子,专门治疗夜游症的,今天给你试一试,也不枉费你对我一片忠心。” 箐箐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连忙道:“小姐,不必,不必!奴婢自行回去看大夫吃药就是,怎好劳烦您……” 谁知四名妈妈在小蝶示意下联手压住了箐箐,江 小楼轻声细语道:“小蝶,都准备好了吧,这病不能拖,得好好治一治!” 小蝶终于大为欢喜起来,清脆地应了一声是,立刻命四个妈妈绑住了箐箐的手脚,然后用绳索将她的袖口裤脚全部扎紧了。这四个妈妈并非谢家人,而是江 小楼特意从外面买进来的,当然全听她的号令。箐箐惊骇不已,刚要开口却被一块帕子捂住了嘴巴,一个妈妈从早已备好的麻袋中用铁钩取出一条长长的蛇,在箐箐惊骇的目光中将蛇放入了她的领口,紧接着用铁钩在箐箐身上敲敲打打。 那蛇因为疼痛开始在箐箐身上到处游走,不时咬上一口,直把她身上皮肤咬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箐箐拼命挣扎,在地上扭动着,碾压着,想要将蛇压死,可惜她的动作再快也没有蛇窜得快,不由痛得锥心裂肺,呜呜求饶。 饶是四个妈妈见多识广,也不禁被江 小楼的这一出辣手吓得面无人色。 江 小楼静静望着箐箐,软弱的人永远只会被人欺辱,自己并无伤人之心,对方就已经坐不住了,抢先给自己一个下马威,那她也只好送点礼物回敬一下。有来有往,才更有趣。 “先停下吧。”江 小楼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直到箐箐几乎昏死过去,才淡淡开了口。 一个妈妈立刻上前,用铁钩将箐箐身上的蛇勾了出来,暂且放进袋子里。箐箐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眉眼生出无限恐惧,哀戚求饶:“小姐,奴婢知错了,求小姐手下留情!” 江 小楼笑了笑:“病好了吗?” 箐箐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升起,她没有想到一贯好糊弄的江 小楼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当下叩头不止:“奴婢知错了,奴婢没有病,一切都是奴婢说谎!” 第66章旧情难忘 第66章旧情难忘 秦思低声吩咐:“替我跟着她,务必要查到她住在何处!” 随从虽然疑惑,却是领命而去。那两个年轻女子带着婢女出了佛寺,他们一路追踪到人群中,却被上香的人冲散了,再去寻找,早已是不见踪影。 马车上,郦雪凝看着江 小楼,道:“这就是你所说的秦思。” 江 小楼笑着点了点头,笑容十分温 柔:“自然。” “果然俊朗挺拔,体态风流 ,我想,若是自己年轻几岁,也会喜欢上这样的男子。”郦雪凝轻轻道。 江 小楼冷冷一笑,喜欢,爱?那是什么东西,那些不过是年少轻狂的一时迷惑,最终在冷酷的现实中破灭。白纸被墨泼了,只会越发脏污,又怎么回复当初的洁白如雪。所有的爱情不过是一场幻梦,她早就梦醒了。 郦雪凝有些犹豫:“他刚开始似乎将我当成了你,十分激动。” 江 小楼喝了一口茶,神色漠然:“是激动还是恐惧,这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郦雪凝觉得有些不妥:“你这样贸贸然在他面前出现,实在是太危险,若是他——” “再聪明的人,都会在最紧要的关头做出错误的选择,他也一样。”江 小楼含笑。 如果她第一次遇上的就不是错误的人,也许她不会家破人亡、无家可归。现在,已经到了她向秦家讨回公道的时候。秦思,你应该洗干净脖子,慢慢等待。 她挑起车帘望向窗外,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如同孩童一般天真,却又清澈得能够吞噬一切。 第二天一早,江 小楼和谢连城出了门,一路上引来无数仆妇和婢女侧目。江 小楼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在谢家炸开锅,只不过她并不顾忌任何人的想法,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谢连城按照江 小楼的要求早已经雇好了人手,但他还不知道江 小楼究竟要做些什么,便将所有人一一叫来给江 小楼验看,口中道:“这些人是按照你的要求来找的,家底清白,身强力壮,都是我从各铺子里挑选出来的,还有其他要求吗?” 江 小楼目光在众人面上逡巡一番,便道:“这样就已经很好,谢公子,船准备好了吗?” 谢连城点了点头,随手一指码头上那一艘大船道:“你看这艘船够大了吗?” 江 小楼举目远眺,那是一所巨舶,有不少的水手在甲板上走在走去,十分忙碌的模样,看起来很是气派。江 小楼不免惊叹道:“我只是说需要一艘船,可并没有说要这样大的,这也未免太——”她的话说了一半,谢连城目中含笑:“普通的船装不下这么多人,这一艘是我在半年前买下来的,专门用于南下做丝绸生意,寻常动用不到,既然你有需要,自然先调出来给你用。如果不喜欢还可以换小船。” 江 小楼自然不会再麻烦,只能再次表示感谢:“不必,这样已经很好了。” 她和谢连城一起登上了船,至于其他人也紧随其后登上船去。谢连城请江 小楼直接登上船舱第二层的舱房,步进舱门,一条信道往前伸展,两边开着窗户,中间摆设着精致古朴的桌椅,墙上只有一幅江 河图。一坐下便立刻有仆从上来摆放了点心与茶水,谢连城吩咐可以起航。 一路前行,很快他们便走出了浅弯。江 小楼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纸,认真地钻研了起来,谢连城看了一眼,只觉得那张纸画的十分古怪。纵横交 错有许多奇怪的图案和符号,他须臾便看出这是一幅地图,但具体是指哪里他尚且无法分辨。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指着其中一个灯塔形状的符号问道。 江 小楼转头望着他,语笑嫣然:“待会谢公子就明白了。” 谢连城见她如此神秘,也不继续追问,只是又辨认出几个方位,心头隐隐有了预感。二层舱房视线极好,江 小楼可以清晰地将所有情形收进眼底。等到船驶到一个江 河湍急之处,江 小楼突然道:“就在前方十米停下。” 等江 小楼划定了范围,谢流年找来的仆从便按照她的吩咐撒了鱼网下去,很快渔网变得很沉,他们用力将网中的东西捞了上来,这才发现是一只浑身发紫甚至开始腐烂的小猪崽,还有一些纵横交 错的水草、石头,不由面面相觑。江 小楼道:“把这猪崽放下来。” 他们刚刚把猪崽放到甲板上,就见到几十条鳗鱼苗从猪崽的肚子里涌了出来,流出一地。谢连城微微一愣,他突然明白江 小楼是在做什么了。 江 小楼看了一眼鳗鱼苗,露出微笑:“鱼苗全部收起来养着,然后再把猪崽放回到江 中。”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一网下去居然收获了这样多的鳗鱼苗,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 接下来巨舶一路驶过二十多个地方,每一次打捞上来的猪崽都收获极丰,少则有几十条鳗鱼苗,多则成千上万,数目极为骇人,这一路上看得那些仆从眼睛都直了。 谢连城目光明澈:“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要进入谢家了。” 江 小楼闻声侧目:“谢公子这么快就明白了吗?” 谢连城笑容中带着一丝洞若观火的睿智:“你以这些猪崽为饵,钓上来数万计的鳗鱼苗,但仅仅依靠你自己的力量是没有办法完成如此沉重的打捞任务,更重要的是即便打捞上来也会引起别人的觊觎。若是有人起了歹心,只怕是得不偿失。” 江 小楼笑容中带着一丝赞许,谢连城猜得不错,这世上贪婪的人太多,她要小心堤防。一个女流之辈若是雇佣很多人打捞猪崽,然后收获数万条鳗鱼苗,只怕那些人还未等到她上岸就先下手为强,将她在江 中溺死,然后将鳗鱼苗一抢而空了。哪里还轮得到她把鱼苗送出去卖掉? 谢连城看着眼前这些鳗鱼苗,沉吟道:“鳗鱼苗如果全都卖出去,你会成为比谢家更大的富豪,难怪你不在乎谢家的财产。” 江 小楼轻轻一笑:“谢家再有钱也是属于你们的,不属于我的财富不可取。你刚才说的不错,光凭我自己当然没有办法完成这样浩大的工程,我早已和谢伯父说好,借他的商铺和朋友将这些鳗鱼苗分批卖出去,所得之利三七分成。” 谢连城一愣:“三七分成?” 第67章危机四伏 第67章危机四伏 江 小楼的神情极为冷淡,丝毫不为所动。 秦思微微蹙起眉头,江 小楼素来是一个温 柔可爱的女子,而且性情十分软弱,只要自己说得动情说得痴心,她很快就能明白过来。依照江 家现在的情况看来,江 小楼的父兄都已经不在了,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是没有办法在这个世上站稳脚跟的。若是她聪明,就应当知道要依靠他才是最恰当的。如此一想,他的目光扫向了雅室外面的走廊,数名护卫忠心耿耿地守着,或许江 承天在临死之前的确是藏了一笔财富,所以江 小楼如今才能锦衣华服、前呼后拥。不过江 家父子交 游广阔,便是有一些人暗中接济也是说不准的…… 秦思在意的并非金钱,而是能不能拥有江 小楼。他靠近对方,脸上的神色更加温 柔道:“小楼,我想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你过的好不好,现在住在何处,什么人在照顾你?” 江 小楼抬眼望着他,唇角的一缕笑意丝毫不减:“我要是告诉你,你又要向谁去告密?” 秦思面上苦笑:“告密?现在我的告密还有什么价值。” 的确,紫衣侯早已放弃了江 小楼,梁庆也已经死了,江 小楼的身上既无命案,又无官司,秦思有什么理由可以束缚她的自由 ?所以他不得不以情动人,想方设法打动江 小楼的心,他相信凭借自己与江 小楼多年积累的感情,这一切并不难实现。 江 小楼扬起唇角,更加衬得人面胜花:“我如今住在何方,你最好不要知道。” 秦思面上的笑意愈见浓重:“不管你如何隐瞒,我终究会查到的。” 江 小楼微眯的眼闪着隐隐寒芒:“查到又如何?” 秦思的眼却渐渐起了一层柔情蜜意:“我只是想偶尔上门去看看你。” “敢问秦公子要以什么样的身份来看我?”江 小楼语气极为讽刺,明眸却似弦月,弯弯的,引人心动。 秦思愕然看着她,从前的江 小楼不会出现这样疾言厉色的神情,当然她也没有这般动人心魄的美丽。他轻轻道:“不管怎样,你我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虽然不再是未婚夫妻,到底还是朋友。” 江 小楼心头掠过一丝嘲讽,面上不动声色。 秦思并非寻常人,不管江 小楼如何冷淡,他的态度都是愧悔中饱含着深情,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几乎是盛满了星光:“小楼,这世上谁不会犯错呢?我知道自己辜负了你,现在我就是在寻找一个可以弥补过去的机会。如今伯父和大哥都不在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寄居别处并不妥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找一所干净的宅子,请一些婢女和仆妇来照顾你,让你过上安稳快活的日子,免你惊扰,免你苦楚,免你无枝可依。” 江 小楼听他所言,分明就有金屋藏娇之意,她不由笑道:“当年我肯留在秦家,最重要的原因是遵从父命,那时候父亲向我说,既然已经和秦家大公子订了婚,将来就是一家人,大哥出门在外不能常常照顾我,更加无法将我带在身边,秦家就是一个安身立命所在。他相信伯父伯母,还有你这个未婚夫都会好好照顾我。当时我也是这样以为的,可是没过多久你就考上了探花,旋即迎娶了刘嫣。这个原本被我视作乐土的地方,后来又是如何变成地狱的?你们这些慈眉善目、温 柔可亲的家人,为什么后来变成了催命的阎王、索命的恶鬼?” 江 小楼的言词极为冷酷,眼眸之中放射出来的是强烈的怨恨之意,秦思并没有被她这种露骨的情绪吓到,相反,他的神情更加柔和:“小楼,这些事情究竟都过去了,难道你只记得痛苦,却不记得当初秦家是如何对待你,我又是如何照顾你的吗?” 他的身体还未靠近江 小楼,原本站在身后的小蝶迅速拦在他面前,冷声道:“这位公子,请你不要无缘无故靠近我家小姐,于礼不和!”她的声音铿锵有力,语调又是十分坚定。 秦思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在小蝶的身上转了一圈,这个婢女生的有几分秀丽,可是行为却十分粗鲁,与江 小楼温 柔婉约的脾气显得那般格格不入,他微沉一下脸道:“主子们说话,何时有奴婢插嘴的地方,难道你们家小姐没有教你规矩吗?” 江 小楼冷冷道:“规矩,什么是规矩?你秦家规矩,我离开了之后还必须遵守吗?秦公子你未免太过高看自己了。” 秦思面色终于变了,刚要开口,门外的随从却快步走了进来,俯身在他的耳边说了两句话,秦思轻轻皱起眉头,看向江 小楼勉强笑道:“小楼,有什么误会或者怨恨你都可以向我发,我绝不会怪你,千万别气着自己。只是今日我还有一些急事要处理,改日我会亲自去找你,你等着我。” 江 小楼毫无反应,他默然坐了片刻,满面怜爱地看着她,好半响才带着随从悄悄走了出去,临别之时还回头又充满眷恋地看了江 小楼一眼。 小蝶看着秦思离去,不由有一些诧异道:“小姐,刚才他还和牛皮糖一样粘着不放,怎么转眼之间就走了?” 江 小楼冷笑道:“那是因为他刚刚得到了消息,秦少夫人马上就要到了。” 小蝶明白过来,嘿嘿一笑:“看来那护卫的脚程不慢,我算着时辰还要一会儿呢,谁知这么快就到了。” 江 小楼起身走到东面的窗子向下望去,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顶十分华丽的轿子停在了酒楼门口,婢女刚要上去掀开帘子,秦思快步走出酒楼挥退了她,又不知向轿中之人说了什么,那顶轿子再一次被抬了起来,调转方向离去。秦思正要离去,却下意识地向着二楼的窗户看了一眼,那眼神充满了眷恋与不舍。 小蝶轻声道:“小姐,您请秦少夫人来,就是为了摆脱秦思的纠缠?” 江 小楼嘴角挑起一丝弧度:“刘嫣此人表面贤惠温 柔,心性却十分刻薄,而且极为好妒。秦思另娶后,我便向大哥修书一封信让他尽快来接我,谁知刘嫣却悄悄扣押我所有的信件,甚至将我押入下人的房间去做卑贱的活,害得我食不裹腹,受尽折磨。乳娘帮我逃走被他们抓回来之后,正是死在她的手上。偏偏她平日里总是喜欢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既高贵又大度,实在是叫人齿冷。更何况——黄泉路上秦思一个人未免太寂寞了,总要有个人做伴儿才好。”江 小楼垂眸笑道,眼中的光芒却是令人不寒而栗。 小蝶笑了,口中应道:“小姐说的是,黄泉路上要搭个伴儿才不那么孤单呢。” 第69章步步设局 第69章步步设局 伍淳风瞧见江 小楼,那神情犹如撞鬼,惊恐道:“我不是已经说过再不会上谢家去了吗?咱们俩人债已清,你若是再要无礼,可别怪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江 小楼浅笑开口:“今天只是来请道长帮忙,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伍淳风皱起眉头,盯着江 小楼满面狐疑道:“帮忙,你请我帮忙?该不会是我听错了吧!” 江 小楼面上的笑意愈见浓重:“自然不是。”她拍拍手掌,外面便有几个仆从将两只沉甸甸的大红箱子抬进来。箱盖子打开,小蝶指挥着他们把所有的礼物一件一件拿出。慢慢的,伍淳风的脸色变了,他看到金元宝十个,银元宝二十个,玉枕一对,玉如意两副,珍香四盒,玉佛珠四串,锦缎十匹,鼻烟壶、手杖、墨宝、珍珠若干,他眼睛越瞪越大:“江 小姐,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竟舍得下这样大的手笔。” 江 小楼微微一笑:“请道长屏退左右,我才方便说话。” 伍淳风又盯着江 小楼看了一会儿,心中激烈挣扎,其实他大可将对方拒之门外,因为这个女子实在过于厉害,与她打交 道等于是把脖子挂在裤腰带上,他还没有那样的胆子,但……目光又转到了两个沉甸甸的大箱子上,这么多金银珠宝,如果他能够为江 小楼把事办成,这些东西可都属于他了!终究没有抵得过财宝的诱惑,他只好点点头,吩咐原本守在大厅里的两个弟子道:“你们先出去,我有事情要与这位小姐详谈。” 江 小楼也挥了挥手,吩咐除了小蝶之外,其他人一概都退出去。 伍淳风眼神如钩,语气却还带着三分警惕:“到底有何事相请?” 江 小楼笑容如水:“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成事者需要勇气与胆色,而且要冒极大的风险,所以一般人绝不敢参与。如果道长不敢接,那我另找其他人。” 伍淳风眉头一扬,微笑道:“我既然做这个行当,自然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凡是斩妖除魔,判断风水,替人消灾解厄,这都是我的本事。你说吧,没有什么我不敢接的局。” 江 小楼知道伍淳风是一个大骗子却还是找上他,证明她要做的也是一个陷阱。伍淳风不是笨人,他拿捏这个把柄,自然不怕江 小楼再对他如何。只要有钱赚,他什么都不畏惧。 果然听见江 小楼道:“伍道长帮人看风水,可曾听说过秦府?” 伍淳风眉头一皱:“秦府?你说的是那个出了探花郎的秦家?” 江 小楼点点头:“京城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伍淳风得意洋洋:“他们家也算是我的老主顾,尤其是秦老爷子十分迷信,经常请我去为他判断吉凶,不过——此事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江 小楼笑得温 柔可人:“京城就这么大,真正有名的道士十根手指就能数过来,从前秦老爷十分信任京郊景遇观的许道长,可是在三年前许道长登天之后,秦老爷便开始四处寻找新的寄托。后来经人引见,伍道长就成了他的坐上宾,经常替他看吉凶。这个消息也不算是什么秘密,我又为什么不能知道?依你的水平,欺骗寻常富户还是绰绰有余的,除了秦家,与你寻常往来的还有数十户,需要我一一报上名来吗?” 伍淳风盯着江 小楼,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深深的警惕。自己为无数贵人之家看过风水,也不止秦府一户人家,为什么江 小楼独独提到了秦老爷,莫非她要做的事与秦府有关。秦家算是是京城崛起的新贵,秦思又傍上了太子,寻常不能轻易得罪,这事情可非同一般……他沉下声:“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照实说吧。” 江 小楼嘴角弯起:“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一些举手之劳,只看道长你愿不愿意为我办到。” 伍淳风看了看那两箱子礼物,有些犹豫:“我只帮人绝不害人,若是伤天害理之事可千万别找我,我是绝对不会替你做的!” 小蝶冷哼一声,满面嘲讽:“一个骗子做什么如此清高。” 伍淳风眉眼一瞪,腾地一下站起来:“你们哪里是有求于人的态度,我帮不了你,你另请高明吧!”说着他举步要走。 “五百两。”江 小楼捧起茶杯,垂下眼睛,悠闲地道。 伍淳风哼一声,脚步不停。 “一千两。”江 小楼用茶盖儿轻轻刮了两下,去掉茶沫儿。 伍淳风的背影颤了一下,脚步不由自主放慢了。 “三千两。”江 小楼轻轻抿了一口,最后报价。 一句话砸在了伍淳风的后脚跟上,掷地有声!他猛然转过身来,立刻道:“这可是你说的,三千两分文不少!只要你给这个数,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也会依计而行。” 江 小楼慢慢笑了:“道长果真仙风道骨,不同凡响。” 伍淳风挥了挥手:“你别讽刺我,有钱能使鬼推磨,光有仙风道骨只能喝西北风。我的道观和那些弟子总还要维持下去。既然价钱已经谈好,你不妨把事情说出来,我替你参详一番。” 江 小楼从袖中甩出了一本书,丢在他面前。 伍淳风一看,不由把脸色沉了下来:“这是何意?” 江 小楼笑靥如花,眼眸锋利:“伍道长,你可要好好看清楚了,这本书乃是前朝皇帝身边大国师所著的相经,你若是无法将这本书参透,很快就会被人拆穿。别说三千两你拿不到,连性命都有可能不保。” 伍淳风走上前,信手翻了翻,嗤笑道:“我当有什么稀奇,不过是一些相面之术,这等伎俩我在十年前就已经倒背如流了。” 江 小楼早猜到他会有如此说法,只是静静道:“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真即是假,假即是真;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你既然是骗子,自然要有把虚假变成真实的本领。如果只靠着那点家底,不懂得真正的算命术又不善于变通,碰到懂行的人,只怕你会死的很惨。” 听了这话,伍淳风的神情才郑重起来,却仍旧不免辩解道:“这个你尽管放心,我不会轻易被别人识破的。” 江 小楼冷笑:“我让你去骗的这个人并不是寻常人物,他文采出众,性情刚正,是朝中的文坛泰斗、清贵楷模。如果你在他的面前被拆穿,到时候连我也救不了你,等着死无全尸吧。” 第70章探花夫人 第70章探花夫人 江 小楼重新接管了江 家铺子,立刻将所有的铺面重新装修。很快,铺子就开始重新运作起来。外面的人并不知道里面早已换了主人,只有看到崭新的牌匾时,才会诧异地多问一句。然而京城里姓江 的人太多,他们怎么样也不会想到铺子早已物归原主。 江 小楼把十五家店铺的价值重新估算,按照现银这算给谢康河。 谢康河再三推拒,可看到江 小楼十分坚持,这才勉强收下,然而心中却是暗暗打定了主意,等到江 小楼出嫁的时候,他会将这些银子作为嫁妆替她送嫁。江 小楼原本想要单独买一所宅子搬出来,可是谢康河却坚决不许,特地召她反复劝说。 “如果就让你这样搬出去,将来到了地底下,我有何面目见自己的老朋友,难道我要向他说一个谢家偌大的地方,连一个孤苦的女孩都容不下吗?”谢康河神情认真地道。 江 小楼知道对方的心意,只是微笑道:“谢伯父,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说想要搬出去,最重要的原因是为了江 家的宅院。那宅子是父亲亲自布置,我必须将它买回来,再把父亲和兄长的牌位重新迎回去。” 谢康河一愣,随后沉思良久才道:“是我疏忽了,你说的不错,江 家的宅子也应该尽快买回来,才是真正的物归原主,只不过——” 江 小楼看着谢康河,明白对方的为难之处:“只不过如今这宅子落在了秦家人手中,一时半会想要从他们的手中把宅子拿回来,绝对没有那么容易,是么?” 一语中的,谢康河的脸色一变。这一段时日他也曾经几次与秦家交 涉,希望能够花大笔的银子暗暗把江 家的宅子给赎回来,可他没有想到无论出多少银两,秦家就是咬死了不放。占据了人家的地方,屠戮别人的子女,死不悔改甚至引以为荣,这世上竟有此等人家,实在是叫人叹为观止。谢康河不由带了些愧疚:“是伯父无能,不能帮你。” 江 小楼连忙道:“伯父千万不要自责,江 家的宅子本就应当是我亲自赎回。麻烦伯父已经不少,小楼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怎能让你再这样操劳。你放心,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江 府重新拿回来,绝不会叫父亲和大哥看着寒心。” 谢康河心头忧虑,忍不住说道:“秦家并不是好相处的,那宅子地方大,环境优美,风水也好,只怕他们绝不肯轻易点头——” 江 小楼神色淡漠道:“现在当然不会,可是总有会的时候。” 她说话的时候,洁白的面孔流露出一丝决断,谢康河有些吃不准,秦府家大业大,又有一个深受太子宠 爱的儿子,想要从他们手指中讨回江 府怕是难于登天。再加上江 家和秦家之间的旧怨……事情闹大了,恐怕会翻出许多旧事,对小楼声誉有损。他低声地劝说道:“小楼,伯父会为你买一所新的宅院,这个宅子以后再徐徐图之。” 江 小楼眸子如水银一般清澈,果断道:“不,这宅子的一草一木全都是父亲亲手布置,无论如何我也要想方设法拿回来,伯父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自有主张。” 谢康河见她坚持到底,只能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他现在才明白江 小楼的个性其实与当年的江 乘天十分相似,外表看起来随和,性子也很温 柔,但遇到自己坚持的事,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想到江 乘天当年打定主意躲避自己,再看看如今江 小楼的模样,谢康河慢慢道:“无论如何,伯父都会支持你。对了,刚刚接手的那些铺子运转还顺利吗?” 江 小楼露出笑意:“小楼从前虽然没有像大哥一样到处跑,可也曾经帮着父亲看过帐本,对帐面上的事情多少还懂得一些。至于铺子那些掌柜,能用则用,不能用就发还银两让他们离开。不是什么大事,小楼应付得来。” 更换主人,有些人却是欢天喜地,有些人如丧考妣。因为他们之中有些是江 家的旧仆,有些则是更迭之时进入铺子的新人。但江 小楼却一概不问,只是在数日内请来专人检查账簿,究竟有谁做了手脚,到底贪墨了多少银子,平日里做事谁勤快谁懒惰,一概查个清清楚楚。有了证据,当断则断,该赶走的绝不手软,该奖励的也不吝啬。 当然,这也要多亏了她多年来在父亲身边的耳濡目染,否则一定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接管十五家店铺。商人的女儿,到底是会算账的。谢康河欣慰点头道:“你一下子裁掉了这么多人,怕是会忙不过来,如果有需要随时和我说,我从谢家铺子里调一些人手给你帮忙。” 江 小楼闻言,面露欣喜:“那就先行谢过伯父了。” 谢康河点点头,立刻开始盘算身边值得推荐的人手,谁得用谁精明谁忠心,江 家铺子风雨飘摇,必须得使用靠得住的人。 从书房里出来,江 小楼迎头遇见三小姐谢香。谢香身着银红色织锦梅花罗裙,头上簪着耀眼的红玛瑙,脸上满是笑意,上前亲热地挽着江 小楼笑道:“小楼,听说你盘下了许多店铺,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请我参观一二。” 府中流传消息说江 小楼并不是真正的孤女,当年她父亲留下了一大笔财富,所以如今才可以过得这样鲜亮。谢香左思右想既然江 小楼这么有钱,自然不会肖想谢家的财产,与她交 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于是换了一副欢喜的面孔,表现极为热情。 十五家铺面有四家珠宝店,四家米铺,三家古董店,两家钱庄,一家胭脂铺,一家当铺。谢香显然是看中了珠宝店,想要上门去看。江 小楼神色如常地微笑,双眸潋滟温 柔:“三小姐愿意光临,我自然是十分欢迎。” 谢香闻言,甜美的小嘴微微上翘:“既然这样那我过两日就去,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推拒!” 江 小楼淡淡一笑:“三小姐约好了时间,我亲自作陪。” 谢香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在她看来江 小楼此刻已经不再是那个曾经试图夺取谢家财产的恶人。如今的江 小楼更像是一尊金菩萨,浑身金光灿灿。 送走了谢香,江 小楼很快回到了画楼。小蝶迎了上来,江 小楼问道:“雪凝人呢?” 小蝶压低声音道:“雪凝小姐昨夜受了点风寒,身子不适,现在在正在屋子里躺着,小姐是不是现在去叫她?” 江 小楼摇了摇头:“可有请大夫看过?” 小蝶应道:“请了,大夫正在开药方。”眉眼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第71章将计就计 第71章将计就计 傅朝宣脸色变得沉重,开口问道:“他这几日是不是都没有吃喝?” 那妇人点头道:“是,从进城开始,那些人到处驱逐我们,我们只好东躲西藏,一直也要不到什么东西,孩子自然熬不住。”她一边说,一边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郦雪凝悄悄别过脸去,江 小楼叹了一口气,这些人从辽州进入京城,官府并不欢迎他们,又因说话带着辽州口音,身份未明,大多数人都不肯收留,只能四处流浪。大人倒是还能忍受,可怜了这么小的孩子,小小年纪跟着父母流离失所。郦雪凝明明不忍望,却还是不自觉地看着那孩子的小脸,长长的睫毛染了泪光,脸上神情尤为复杂。 江 小楼见她如此,自然知道她是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孩子,心头一顿,便开口道:“傅大夫,应当还有救吧。” 傅朝宣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先用热米汤喂下去,我再开两副药,等明天早上看看情况。如果能醒过来,那就没有大碍。” 妇人连忙跪下给傅朝宣叩头:“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傅朝宣亲自扶她起来,温 言道:“你不要谢我,要谢就谢这两位小姐,是她们有善心,才会替孩子请大夫。” 这对夫妻皆转过头来,拼命向着江 小楼和郦雪凝叩头不止,直把额头都磕出血来。 江 小楼吩咐小蝶:“请姚掌柜安排一个房间让他们休息,一应需要都供足了。” 妇人不到三十却已经头发花白,额头眼角留下深深纹路,望着江 小楼,讷讷说不出话来。 江 小楼不忍再看他们脸上纵横交 错的痛苦,淡淡道:“好了雪凝,咱们也该回去了。” 郦雪凝点点头,她们与傅朝宣一同出门,郦雪凝知道傅朝宣似有话要讲,故意拉着小蝶走快一些,先上了车。 江 小楼见她这样欲盖弥彰,不由摇了摇头。 傅朝宣深知郦雪凝是一个聪慧的姑娘,只是脸色微红:“今日我以为你受了伤,一路直奔过来,幸好你没事。” 江 小楼顿了顿,才微笑:“一切都好,多谢挂心。” 傅朝宣听了这话,一时不由哑言,看着江 小楼,目光愣愣的,不知道应当说什么才好。 江 小楼早已明确拒绝了眼前的人,并不希望继续给他留下不切实际的希望,态度虽然温 和却表现得很客气:“今天的事情,多谢你了。” 傅朝宣皱了皱眉头:“医者父母心,纵然不是你来请我,我也一定会到的。” 江 小楼笑了笑,道:“如此,我就不再言谢了,我会派人送你回去。” 傅朝宣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神色带了一丝僵硬:“难道仅仅是因为我向你表白过,所以你才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就这样让你不喜?” 江 小楼目光很平静:“傅大夫为什么这样说,我从无此意。” 傅朝宣胸腔起伏着,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忍住:“既然不是,为什么再不登门?若非我主动去谢家,根本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是不是?” 江 小楼知他话中含义,眸子却盈盈照人:“我的病已经好了,不再需要劳烦傅大夫。” 傅朝宣一愣,随即才醒悟过来,她是在提醒他,他们的关系仅止于此,无法再进一步。 江 小楼的心中,是他无法进去的地方。所以她一直拒绝,可他的心又向谁诉说? 想到这里,他唇色发白,声音早已走样:“既然如此,算我自作多情,我还以为我们终究是朋友,不至于如此疏离,谁知你却完全只把我当成一个大夫!” 江 小楼不卑不亢,十分真诚:“傅大夫,你不要多想,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朋友。” 江 小楼从始至终没有给过他希望,她也直言不讳这一点。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不甘心,若是她肯给自己一个机会,结局也许会不同。傅朝宣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恋恋不舍,终究才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也该走了。若有什么事,直接让小蝶去药堂里找我。” 江 小楼点头,目送傅朝宣离去。刚一上车就听见郦雪凝道:“你瞧,傅大夫心中一直有你。” 江 小楼淡淡一笑:“那又如何,我已经向他把话说个明白,纠缠又有何意义?” 郦雪凝幽幽叹息一声,眸子带着无限惋惜:“真是个傻丫头,人家对你一片真心,你却一再错过,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江 小楼坦然自若,神情却无一丝悔意:“傅大夫并不适合我,这一点我早就向你说过了,以后就别再白费心思,我和他是永远也走不到一起去的。”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走,郦雪凝凝眸注视着江 小楼的侧脸,心中似有疑虑:“小楼,你刚才有没有觉得——那对夫妻有些奇怪。” 江 小楼眸光晶亮,嫣然一笑:“我以为雪凝是菩萨心肠,很容易就会被人蒙蔽,原来你也看出了不对之处。” 马车越走越快,帘子微卷,飘渺的烛火在郦雪凝莹白的面孔笼罩上一丝淡淡的陰影,她沉吟道:“刚开始那对夫妻一直沉默寡言,隐没在人群里,我也没有特别留意。后来发现那孩子生病的时候,我却瞧见那女人抱着孩子的手臂上布满被鞭打的痕迹……刚刚我一直在想,他们是受到士兵的驱逐才受伤,还是另有其他缘故。” 江 小楼微笑:“既然心存怀疑,你为什么还要收留他们?” 郦雪凝毫不犹豫:“为了那个孩子。不管两个大人有什么不对劲,孩子的确是生病了,如果把他们拒之门外,等于断了那孩子的生路。你不也是如此,明明是热心肠,却总是要摆出黑脸。” 江 小楼笑容淡去:“我没有你那样好的心肠,收留这些人——自然有我的用意。” 郦雪凝一怔,奇怪道:“什么用意?” 江 小楼慢慢道:“他们来自辽州,谁家铺子都不去乞讨,偏偏要到我的门口,不论掌柜如何驱逐都死活不肯离开。孩子生了病,表现出一副无比可怜的模样,非要留到明天早上……这么多巧合撞在一起,我真的很想知道,巧合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第72章休书一封 第72章休书书一封 当谢连城发现江 小楼的时候,他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你怎么来了,不要距离这里太近!”他下意识地拉着江 小楼,向后连退了几步。 江 小楼垂下眼睛,望着两人交 握的手,脚步若有似无的一顿。 陽光射来,谢连城的眸子亮的耀目,然而他一怔,却迅速松了手,转头斥责怀安道:“谁让你把江 小姐带到这里来的,我不是让你回去通报父亲,你怎么把她也给请来了!” 怀安一脸忐忑:“奴才……奴才一时慌乱,想着铺子到底是江 小姐的,所以才会……” 谢连城叹了一口气,对江 小楼道:“小楼,你没事吧?” 他的眼神是温 柔的,也是克制的,丝丝细细透着关怀。 江 小楼转过脸去,望着火光,神色变得十分复杂。怀安见状以为她受到了什么刺激,连声道:“江 小姐,你听见我家少爷说话吗?” 江 小楼淡淡地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谢连城望着她,那火光跃动在她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异样地色彩。这些铺子都是江 乘天的心血,江 小楼倾注了无限的希望,却不料被一场大火给毁了。可江 小楼面对这一幕,还能如此镇静,莫非是刺激受的太大?可仔细瞧瞧,却又不对。 谢连城是何等聪明之人,只是转了个念头,心里便隐隐有些明悟。 太陽出来了,整条街上却都是灰蒙蒙的,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是黑灰,风一吹,灰烬飞起来到处乱飘,人们的鼻腔里满满都是烧糊的味道。这一场大火,共计烧掉四十五家店铺,以江 小楼的十五家店铺损失最为惨重。虽然人们都及时跑了出来,但是财物损失不可计数。整条大街上不停的传出号哭之声 ,人们的表情如丧考妣。 书房里,谢家的主子们都是一夜 未睡。江 小楼唯恐谢康河身体不适,柔声劝他早点去歇息,可谢康河一点睡意都没有,只是连声叹息:“怎么会起这样的大火,我实在是想不通……铺子里检查都很仔细,居然发生这样的疏忽。” 江 小楼神色温 和:“伯父,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多想也是无用,你放宽心,天塌不下来的。” 谢康河神情从未如此颓唐,语气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愁绪:“不把事情的真相搞清楚,我无论如何都……” 江 小楼耳畔的碧绿耳坠垂在白皙的颊畔,眼底波澜不兴。 谢连城一双眼睛从始至终落在江 小楼的脸上,没有片刻分离。 “到底是谁做的,为什么要下这么毒辣的手!”谢康河忍不住问。 江 小楼淡淡一笑接过:“昨夜大火发生前,有人瞧见博古斋的伙计王恒行踪鬼祟。” 谢康河面上惊讶,江 小楼解释道:“就是之前我收留在铺子里的伙计,他是从辽州来的流民,无处可去,我一时心软便留下了,谁知却是种下了祸胎。” 谢康河追问:“是他放的火?” 江 小楼扬着眼睫,幽黑瞳子很是平静:“是,有人亲眼瞧见,他手中拎着火油。” 谢康河满面震惊:“他竟敢做出这样恩将仇报的事!” 江 小楼叹息:“走水是在快要天亮的时候,博古斋掌柜是第一个发现的人,他立刻大声喊了起来,于是所有人都冲了出来,可是等他们试图抓住王恒的时候,他却趁乱挤进人群不见了。” 谢康河胸口气急:“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好心好意收留他,他竟然敢在铺子里放火,世上居然有这种人!” 江 小楼和谢连城的视线微微一碰,他的眼睛那样平静,却带着一丝洞若观火的明悟。江 小楼心头一怔,随即别开目光:“这一次火灾整整烧掉四十五家铺子,我自己的且不必说,还有其余三十家店铺的财产损失……大略估计一下,恐怕是个天文数字。” “如果真是王恒纵火,那这个责任……” 江 小楼郑重道:“应该由我来负责,这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谢康河愁容满面,仰天长叹:“这样一来,咱们就得负责所有铺子的赔偿,最可怕的是,这些铺子都是属于权贵所有。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再想东山再起……是绝无可能了。这一把火,实在是太狠了!” 江 小楼配合地流露出一丝惋惜:“伯父,既然那伙计是我收留下来的人,就只能我来承担。所有铺子该赔多少就赔多少,这是做人的道义。” 谢康河看着年轻的江 小楼,忍不住惋惜,心道你这傻孩子哪里知道,三十家家店铺烧个精光,其中可有不少都是古董和珠宝店,赔起来只怕要倾家荡产。不管江 小楼有多少银子,也禁不起这样赔啊!但他不得不承认,小楼这种气魄和责任感是没错的。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小楼,那些小的铺子且不说,单说安王在这条街上的三家店铺,损失特别惨重,就算你赔钱也不可能消安王的火气。其他人……花起银子来更是没完没了,谁家赔的多,谁家赔的少,怎样核算,一有不慎就会闹翻天。” 江 小楼当然一直听着,她很清楚这件事一定会闹得很大,激烈一点的还要闹出人命。 谢康河道:“这场灾难谁都预料不到,至于是天灾还是人祸,现在抓不到凶手和幕后主使,追究了也没有意义。真正亟待解决的是赔偿的问题,这样吧,小楼你承担一半,另外一半由我们谢家出面替你解决。” 江 小楼一愣,谢康河继续道:“我会出去走动走动,亲自上安王府道歉,希望安王能够宽恕这一回。” 江 小楼身子微微一震,发上钗环亦跟着发出轻响:“那十五家铺子都是属于我的,最先起火的也是博古斋,与谢家又有什么相干。伯父,这一盆脏水你千万不要往自己的身上引,我会有解决的方法,你不必担心。” 听了这话,谢康河忍不住责备她:“傻丫头,咱们都是一家人,难道我要看着你落难却完全不顾吗?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想法子。” 江 小楼心头微微动容,面上扬起笑意:“伯父,我说不必谢家插手就真的不必,不是我故意逞能,不出三日,这件事情就会有圆满解决的方法。” 第73章刘嫣之死 第73章刘嫣之死 秦思咬牙切齿,心头恨得发狂,此刻他已经丝毫感觉不到江 小楼美貌的魅力,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无比可恨,他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秦思越是生气,江 小楼笑的越是温 柔,慢慢地道:“还有,别忘了把江 家大宅的地契也一起送来。若是晚了,我可就不能保证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了。” 秦思冷哼一声,将那匣子重重摔在地上,转身离去。 小蝶把匣子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尘,有些担心道:“小姐,您这样与秦府公然交 恶,只怕他们会伺机报复的。” 江 小楼淡淡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躲是躲不掉的,没有直面一切的勇气,今天我不会站在这里。” 御史府 刘夫人一听说自己的女儿被衙役带走,顿时大惊失色,直闯入书房,一把抓住了刘御史的手臂,急声问道:“告诉我,嫣儿怎么了?” 刘御史望着自己的妻子,叹了口气:“她被京兆尹带走了,如今关在京兆狱。” 刘夫人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眼前一黑:“凭什么?!” 刘御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怒气冲冲地道:“凭什么?就凭她烧了人家四十五家店铺,只为了泄私愤!这样一个女儿,简直是败坏家风,丢尽了我的颜面!” 刘夫人脸色丕变:“到了什么时候,你还只想着自己的颜面,她好好的一个女儿家就这么被关进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你还不想想法子赶紧把她救出来!” 刘御史冷哼一声道:“事情刚揭出来,我就已经派人给京兆尹送了一箱金银珠宝,附带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可人家愣是没敢收,这其中的意味,你可明白了吗?” 刘夫人眼睛陡然燃烧起来:“我不明白,他是嫌钱少吗?如果是这样,我马上想方设法去筹更多的钱,务必要把女儿救出来!” 回答她的是刘御史的沉默,那冷寂袭上心头,只剩下空落落的茫然。刘夫人心头扑通扑通急跳,耳朵里嗡嗡作响,心里着急,眼泪花花落下:“你怎么不说话,快说啊!” 刘御史沉重地摇了摇头:“只怕你花再多的钱,也没办法把嫣儿从牢里放出来。” 刘夫人不敢置信:“你身为御史,朝中重臣,难道连这一点小事也摆不平吗?” 刘御史难得满面颓然:“杨阁老一本奏章奏到了陛下那里,陛下龙颜大怒。秦思也过于薄情了些,见到没有转寰的余地,毫不犹豫就和嫣儿断绝了夫妻关系,听说还当场写下了休书!太子原本受了我的请托想要为刘嫣说情,还未开口反被陛下斥责了一顿……如今这事情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刘夫人涕泪横流,却又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不管,我这就进宫去找丽嫔,让她想法子救救她妹妹!” 刘御史一把将她拉住:“你这是干什么?三个子女已经折损两个,难道你要连最后这点指望都一起搭在里头?” 连丽嫔都不能插手?!刘夫人满面煞白:“真的这么严重?” 刘御史困难地摇了摇头:“事情不被杨阁老捅出去,我和太子压一压,还有转寰余地。但如今早已捅到陛下跟前,又是探花郎的家眷,你想想看,在朝中会引起多大的震动?那是四十五家商铺,牵连很广,引起了众怒,你叫我该怎么救她!” 刘夫人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满脸哀求:“这我不管,你一定要想法子救救女儿!” 刘御史瞪着她:“我都说了会尽力,你放开我,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刘夫人扯着他的手臂摇晃:“尽力,什么叫尽力?我就知道你压根不在乎嫣儿,你还有那些庶出的贱人养的,我有什么……” 刘御史终于恼怒起来,脸色铁青:“为了这件事我跑了多少次衙门,花了多少银子,全都落在瞎处!你在府里,什么事也不知道,那些铺子后面牵涉了多少人家、多少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多的吓死你!钱财的损失只怕就要赔得倾家荡产,明确告诉你,赔我是赔不起,嫣儿犯了错,她自己承担吧!” 刘夫人眼泪飞溅:“世上怎能有你这样狠心的父亲!” “放开手!” “我不放!” “放开!”刘御史终于一把挣脱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刘夫人陷入绝望,蹲在地上掩面大哭起来。 晌午,一顶轿子在博古斋门前停下,掌柜正指挥着人忙里忙外收拾,当他看见这顶华丽的轿子,不由心生疑惑,主动解释道:“小店刚刚遭遇不幸,暂时不对外营业,要是想要买古董,还是去别处吧!” 轿前的年轻婢女走上来,递上两块碎银,满脸笑容道:“这位先生,我们不是来买古董的,我家夫人要找这家铺子的主人。” 掌柜看着眼前的人微微一愣,他在这铺子待了许久,阅人无数,这婢女身上穿着碧青色上等丝绸,想是大户人家的上等丫头,便不敢怠慢道:“请夫人稍等片刻,我先进去禀报我家小姐,若是她肯见,再请夫人进去。” 婢女十分有礼地道:“是,我们就在外面等候,请先生先行通报。” 掌柜满腹狐疑的进去,不一会儿便取得了江 小楼的首肯,出来向那婢女道:“请你家夫人进去说话。” 当刘夫人走进房间的时候,便瞧见一位年轻女子正坐在桌子前喝茶,明媚的眼瞳,乌黑的鬓发,一张脸孔令人惊艳,她咬咬牙,上前道:“江 小姐,还记得故人吗?” 江 小楼慢悠悠地抬眸,像是刚刚瞧见刘夫人,微笑道:“原来是御史夫人,突然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从前在秦家的时候,刘夫人每次到访,都要吩咐江 小楼出来端茶倒水,颐指气使的态度令人生厌,她最常挂在嘴上的便是贱婢两字,生怕别人不知道江 小楼在秦家已经沦为奴婢。有一次,她甚至将滚烫的茶水泼在江 小楼的身上,还教唆着刘嫣尽快把她当成贱婢一样发卖出去,心思不可谓不狭隘毒辣。 见到江 小楼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刘夫人心头涌起愤懑,但她强行压住,故意和颜悦色道:“今天来访,当然是有重要的事要和江 小姐你商量。”说着她拍了拍手,身边的婢女立刻将一个珠宝箱轻轻放到了茶几上,她望着江 小楼道:“这是我多年的积蓄,请你笑纳。” 第74章刨人人祖坟 第74章刨人人祖坟 秦府 秦思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管家秦忠上前,将得到的一切消息禀报给他。秦思眼皮都不抬,只是冷冷道:“行事愚蠢,与人无尤。我早已经提醒过她,没有把握不要动手,现在有此下场也是她活该。” 见他如此无情,秦忠只是垂下眼睛一言不发。秦思从躺椅上站起,在屋子里走了两步,心头却是起伏不定,他没有想到江 小楼居然有这样的力量和胆子,为了报她自己的仇,丝毫也不顾及旧情。她对于刘嫣尚且如此憎恨,对于自己……恐怕更是恨海滔天。 他一直知道江 小楼温 柔多才,却不知道她手段竟也如此毒辣。若是让她缠上,只怕永世不得翻身。一定要想个方法彻底将她摆脱,秦思这样想着,一张俊美的面容慢慢变得狰狞起来。 秦忠悄悄打量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道:“大少爷,奴才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暗中进行调查,那伍淳风的确曾经进入谢家,与江 小楼或早有勾结……阁老突然对您态度大变,极有可能便是他们从中作梗。” 秦思望着秦忠,眉间深凝:“此言当真?” 秦忠立刻道:“若没有确切的消息,奴才是绝不敢欺瞒主子的。奴才曾经想方设法与杨家的一个管事打好关系,平日也会在一起喝酒,就是为了能够多得一些阁老那边的消息。正是通过他,奴才才得知原来江 小楼早已成为阁老府上的常客,而伍淳风也深受阁老信赖,甚至替阁老迁过坟地……他们两人本就相识,又一同出现在杨家,不是太巧合了吗?” 秦思神色不变,眼睛里却暗藏一抹自嘲:“江 小楼啊江 小楼,我实在太小看你了。” 江 小楼是个温 柔美丽的女子,她的外表很容易让人迷惑,以为她果真那样的柔弱,是一个需要别人保护的女子。但她的内心却和外表完全相反,小心谨慎、步步算计,实在是个不可轻忽的狠角色。 秦思是个男人,男人和女人的最大不同在于他们的理智。或许他在不知道江 小楼作为的时候会被她的外表迷惑,会不由自主惦念旧情,然而这个女人一旦开始挡他的路,美梦就结束了。 秦思沉默片刻,扬声问道:“伍淳风曾经替杨家迁过坟地,这个消息确实吗?” 秦忠回答:“是,消息不会有错。原本杨家的祖坟位于虎臣山脚下,如今却迁到十里开外的高坡上。若论起风水,现在的地方的确是藏龙卧虎,真正的风水宝地,听说杨阁老十分高兴,还亲自宴请了伍淳风。” 秦思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再睁开已是精光毕露:“这倒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 秦忠有些不解:“大少爷的意思是?” 秦思冷笑一声:“这世上只有江 小楼一人会用离间计么?” 江 小楼用离间计,想方设法挑拨自己和杨阁老的师生关系,达到二虎竞食、驱虎吞狼的目的。但更高一筹的离间计,是挑拨后拉拢敌方、挖敌方墙角、你失我得!秦思倒想看看,一个小小女子,于此道上到底会做到何等地步! 秦忠左思右想,终于明白过来:“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办!” 秦思道:“江 小楼不是一个笨人,做事的时候可千万要小心,不要落了什么把柄。” 秦忠连声道:“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尽心竭力,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 秦忠从秦府里出来,按照秦思的吩咐找好人手,安排好了一切,只待选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可以动手。等一切做完,秦忠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看看天色还早,便七拐八绕,进了一条巷子。 这条巷子纵横曲折,四通八达,左右楼阁林立,红灯高燃。琴曲、笑声从各个小楼里响起,不时有一些衣着华丽的客人到访,每户门前都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秦忠目不斜视,直奔一座青砖小楼,这小楼里住着他的一个相好,名字叫悠悠。悠悠姑娘生来三分姿色,再加上几许温 柔,便让秦府的管家心肝情愿往外掏银子。 秦忠被她的美色所惑,用尽银钱来与她共度良宵,至此就迷恋上了。他倒是很想替这位悠悠姑娘赎身,但悠悠算红人,赎身银子不菲,他一下掏不出那么多。虽然赎身纳妾不行,但他一有银钱便往这座小楼里送,可以算是悠悠姑娘的常客。半月前他给了真金白银,包皮皮下悠悠三个月,所以经常悄悄摸过来。 秦忠刚走到门外,便瞧见屋子里点了纱灯,红光融融的一团 ,里面的婢女来来往往,正忙着上菜、温 酒。他不由大喜,自己没有通知悠悠便备下酒席,岂不是心有灵犀? 悠悠得了通报,忙不迭出了门,瞧见他果真到了,面色不由一变,但立刻镇静下来,笑道:“秦爷今天怎么来了,也不派人先说一声。”她一边说着,一边掩饰性了拢拢自己的鬓角,神色有些尴尬。 敢情这酒席不是给自己准备的,秦忠看在眼里,把脸一沉,隐约有些不快道:“怎么,今天有客吗?” 悠悠脸上显出三分尴尬,只推说道:“对不住了秦爷,我今天身体不适,也不方便留你,你先回去吧。” 秦忠脸色发青,他一把推开悠悠,径直走进屋子。酒桌上满是丰盛的酒菜,当中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秦忠马上明白过来,不由勃然大怒道:“悠悠,我包皮皮了你三个月,你趁着我不在竟然私自留客,这是什么道理!?” 悠悠本来做法就违了行规,满面羞愧连连赔不是,只推说是鸨母强迫。可秦忠却是不依不饶,大声责骂起来,而另外一位客人原本就饮了酒,满面涨红,正准备享受温 柔香,却不料一个不速之客闯进来,死活都不肯离开。他不由把脸一沉,赶上前用脚踹秦忠,哪知秦忠突然转回身,一把抄住他的脚往后一翻,这人重重地摔在地下,后脑勺着地,当场把血都给摔了出来。所有人都看呆了,那人一时怒极了,从地上跳起来,拔出了匕首:“我宰了你!” 秦忠没想到这人怀里揣着匕首,忙向后退,倒在桌子上,连人带桌子一块翻倒在地,酒菜哗啦啦洒了一片。那人已经扑了过来,秦忠力气也大,两相拉扯之间,匕首还没捅到秦忠的身上,却激起他万分怒气,拾起地上的酒坛,咣当一声往对方的头上砸去! 这一下打上去,顿时头破血流。那人眼睛猛然睁大,整个人僵如顽石,砰地一声,直挺挺倒了下去。只那一双眼睛还睁着,仿佛不肯瞑目的样子。悠悠尖叫一声:“你闯祸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快速上去摸了摸那人的鼻息,脸上刷的一下没了血色:“死了!” 第75章稀世奇珍 第75章稀世奇珍 杨夫人连忙安抚道:“秦思毕竟是太子宠 爱的臣子,老爷若是要对付他,也千万不可操之过急,需得徐徐图之。” 杨阁老脸色极为陰寒,他看着江 小楼,开口道:“小楼,从前我一直不是十分相信你,可是今天我才终于知道,秦思这等狡诈无耻之人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我待他不薄,几次三番在陛下面前为他美言,谁知他竟然用做出这等事,实在叫我恶气难平,从现在开始,我非得把他剥下一层皮来!” 江 小楼轻叹一声:“阁老,夫人说得对,秦思目前还没有完全失去太子的宠 信,听说他不过寥寥数语,很快又得到了太子的欢心,刘嫣之事对他并无太大的影响。若是您冒然行动,只怕不妥。请恕我无礼,除非太子完全厌弃了他,咱们才能寻找机会。” 若没有太子在,碾死秦思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杨阁老原本最不屑的就是朝臣之间互相倾轧,可为了构陷江 小楼,秦思居然就做出掘人坟墓之事,实在罪该万死。但要太子彻底厌恶他,并不容易做到……杨阁老想了想,似乎有些犹豫。 江 小楼观察着杨阁老的神情,这世上本没有牢不可破的关系,从秦思选择掘墓构陷开始,他就注定要和阁老分道扬镳。阁老当然想要坚守内心底线,凡事光明正大,但掘墓之仇非同一般,秦思又素来狡猾,阁老必须和自己联合起来共同对付他,这根本就说不上谁对谁错,不过是最普通的人性。 察觉到阁老内心剧烈的波动,江 小楼淡然地道:“对付非常之人,就要用非常之手段,秦思为了诬陷我,居然能够想到如此毒辣的主意,难道阁老就放任这样的人继续在朝中作恶?” “你当真就没有掺和这件事么……”杨阁老盯着她,神情之中有着一丝撼动。 江 小楼只是微笑:“阁老,你以诚待我,我也真心相告。伍道长是我的朋友,但教你认子是真的,风水宝地是真的,秦思掘墓更是真的,你只需要知道这三点就够了。我可以利用你,目的却是为了让你认清楚秦思的真面目,最终决定权在你的手上。若是阁老认为小楼心机太深,故意教唆阁老去对付秦思,从此之后我再不登门就是,我会自己想法子除掉他,阁老不要为了今日之事心存芥蒂,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吧。” 她明摆着告诉杨阁老,我就是要对付秦思,你可以选择和我并肩作战,或者当缩头乌龟,都没有关系。 不光杨阁老愣住,就连一贯温 柔的杨夫人都呆住了。从一开始见到江 小楼,虽然她在笑着,杨夫人就隐约觉得她的笑容中有复杂的过去。或者说,那是一种经历不幸后,却至死不肯认输的倔强。阁老曾经隐约提起过江 小楼的经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在杨夫人眼底是无法想象的。她停顿片刻,终于转头,望向杨阁老,开口道:“老爷,点了秦思是一个错误,也应该由你将一切结束掉。” 杨阁老仿佛没听到刚才那一段,最终点点头:“小楼,你说得对,对付秦思这样的人,就不该讲什么道义,一直留着他,终会成朝廷的祸患,百姓的灾难。” 江 小楼含笑,告辞离去,杨阁老却突然叫住了她:“你……这件事情很危险,你能坚持到底吗?” 江 小楼慢慢笑了:“阁老,我在落入灾难的时候,很希望有一个人能发现我、注意我、保护我,可最终我什么都没有得到,只有靠我自己站起来。我曾经发过誓,所有曾经迫害过我、伤害过我的人,都要一一向他们讨回血债,不管用什么手段。所以,我跟阁老你不一样,我不是要为民除害的女英雄,只是个想要向仇人讨债的坏女人而已。” 表面陰狠的话,却掩藏不住眼底的悲凉,杨阁老呆住。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背水一战。” “我只是……不想死而已。” 杨夫人看着江 小楼,眼睛里浮现起震撼。在她看来,江 小楼有明确目标,而且为了达到目标不择手段,看起来很可怕,可是她的背后却隐藏着深深的伤痛。世上人人都会绝望,有多少人被这绝望击倒,又有多少人能够重新站起来,再次面对打倒自己的人?事实上,她所求的并非仅仅是活下去,她是在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拼命反抗,哪怕知道这一切可能是以卵击石,她也要孤注一掷、一往无前。 此时,秦思怒气冲冲地回到秦府,厉声道:“把秦忠叫过来。” 不一会儿,秦忠便匍匐在他的面前,战战兢兢地道:“大少爷,奴才办事不利,求您饶恕!” “砰”的一声,秦思随手提起身边的茶壶,便笔直砸了过去。 秦忠不躲也不避,硬生生挨了这一下,滚烫的茶一下子全洒在了他的左肩上,尽管身上烫得钻心,他却连连叩头道:“大少爷,这回是奴才办砸了差事,甘愿领罚!您小心自己身子,莫要气坏了。”他心底却是松了一口气,秦思虽然恼怒,却并未怀疑他,否则根本不会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秦思压抑不住眼底跃动的怒火:“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竟然还会被人发现,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秦忠匍匐着膝行到他面前,连连叩头,额头上几乎一片青紫。 “大少爷,奴才也是万万没有想到那混帐东西盗完了杨家的坟墓,不按照原先的吩咐躲起来,居然跑出去上了赌场,似这等毫无廉耻的东西,生生坏了大事啊!” 他一副愧悔交 加的模样,秦思看在眼中,却是无动于衷,神色冰冷地道:“杨阁老已经知道了一切,现在我在他面前,再也不可能挽回颜面了。” 秦忠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道:“大少爷,事情也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咱们再想想其他的法子,说不准能让杨阁老回心转意。” 秦思在暴怒之后,神色逐渐恢复了平缓:“晚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杨阁老不是傻子,我既然骗了他一回,就很难再骗第二回,尤其还有江 小楼在他身边,不管我们说什么、做什么,江 小楼都会找到机会反驳。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你这样的蠢材。” 秦忠听到这里,面色越发惶恐:“太子若是知道此事……” 秦思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太子虽然因为刘嫣一事对我有三分疏远,可他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我,这关系是拆不散的。纵然是杨阁老,也没有办法立刻打倒我,所以,你不必担心我这棵大树会倒下。” 第76章极品美人 第76章极品美人 听了秦忠这话,秦甜儿脸色才好看了许多。 秦忠是秦家最擅长鉴定书画的人,当初秦老爷便是在典当行将他挖掘了来做管家的。他对于名人字画很有研究,既然他说是真的,那就十有八九是真迹没错。想到这里,她赶紧道:“这幅画花了六千两银子呢,大哥,这么大的窟窿,我可全都是为了你了啊!” 听说这幅画花掉那么多银两,秦思脸色一沉:“谁让你这么大胆子,居然无缘无故跑去买一幅画回来。” 秦甜儿当然不敢说是为了和江 小楼斗气,支支吾吾道:“就是因为大嫂惹出那番事来,咱们家才会变得这样糟糕,之前不是听大哥你说太子一直在寻觅陛下生日的寿礼嘛,这幅画就是最好的寿礼,你说是不是?” 秦思瞪了秦甜儿一眼,却认真思考起这个可能性。把这幅画献上去,陛下想必会龙颜大悦。与太子原本的不愉快,也就跟着烟消云散了,秦甜儿这回办的事倒不是很蠢。秦思终究点了点头,吩咐秦忠道:“你再去找几个师傅,务必仔细鉴定,确定是真迹之后,我才能拿去给太子,听明白了吗?” 秦忠恭声说道:“大少爷放心,奴才明白。” 秦忠得了秦思的吩咐,便像模像样的拿着那幅图四处求人观看。他一连跑了七、八家古董店,每家都说这是真迹。事实上,秦忠深谙这行当的奥秘,三言两语之间人家就懂了他的意思,顺着他的话,给出了鉴定的意见。如此一来,秦思放了心,当即带着这幅画去了太子府,并且再三保证早已鉴定过,绝无意外。 太子大为欣慰,果真将画送入宫中。 入冬以来,数今天最冷,皇帝批了几份奏章,杨阁老就来了,先是报了郴州大堤年久失修,接着说了跨州官员贪墨。皇帝被他说得头晕眼花,加上牙痛病又发作了,便以手托腮,哼哼唧唧,刚想叫人去请太医,太子就来了。 见到太子送了一幅太祖时期的画来,皇帝龙心大悦,正预备好好夸奖一下太子的孝心,在旁边站着的杨阁老抽冷子道:“假的。” 这一声在太子听来,犹如晴天霹雳,皇帝也吃惊不小。 略稳了稳神,太子道:“这画已经找了许多人鉴定过,是真迹无疑,阁老为什么要这样说?” 杨阁老神情不冷不热,语气不陰不陽:“画的确是不真,但这画工么,倒也不逊于真迹。” “这话怎么说?”皇帝脸上充满诧异。 杨阁老捻着胡 须道:“虽然是仿画,技巧倒是极好,几乎以假乱真,不,是比真迹还像是真迹。” 他这样说着,见皇帝面露疑惑,便又微笑着慢慢解释道:“当年太祖皇帝是请了自己的御用 画师董年,耗费一天一夜 不眠不休画出了这幅画。董年的确是个记忆出色的画师,而且观察力十分敏锐,察觉了韩贼的心思,并且在画上点破。但若论起画画的技艺,董年并非真正一流的大师,他的画也算不得天下第一。” 皇帝捂着腮帮子,困惑道:“阁老一开口,朕更加不明白。” 杨阁老不慌不忙道:“微臣实话实说,所谓成功的画师,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纵然有好的技艺,也要有好的境遇,更重要的是要遇到真龙天子的赏识。董年算是画师之中的最幸运的一类人,第二类虽然遇不到天子,却也能够获得名家点评,获得名利。可天下之大,画师云云,真能如他们一般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大多数的画师,只能淹没于民间,默默无闻,靠着画画聊以糊口。陛下,这画嘛,自然是好画,只不过却是后人仿造,远的不说,与董年同朝的就有一位山野画师,名叫舒尊,临摹字画,不仅形似而且神似,他最擅长的就是临摹董年的字画借以维生,这幅画显然就是出自他之手。” 太子却是不信:“不,这不可能,这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 杨阁老哈哈大笑:“太子不信?好,那微臣便解释清楚。凡是仿他人之作,必定重原本的画作风气,原作是作者信手拈来,虽然未必画技最佳,却有自由 之气。仿作却是人工,不免患得患失,很容易露馅,也就是世人常说的弄巧成拙。你看这幅画,一笔一划都很刻意,哪怕是婢女脸上的一个笑容、裙子上的一道褶皱都是如此,仿佛走错一笔就担心摹得不像。若是率性而为,这幅画就不该是这样拘谨。其实,舒尊的画画技巧还要远超董年,偏偏没有名气,只能仿董年的画作,这样的一代大师,可惜,可惜了!不过,假的就是假的,鱼目混珠也终究有被人拆穿的一天。我的太子殿下,这一回你可让人给耍了!” 听了这话,太子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看向皇帝,皇帝捂着腮帮子,眉头紧皱:“以为你最近两年终于稳重了,连一幅画都闹不清,贻笑大方。唉,退下去吧。” 太子捏紧了袖子里的奏章,原本他想要借着皇帝高兴提出来,这一回不但让皇帝不高兴,连这份要紧的奏章也砸手里了。秦思,坏了他的大事! 太子府书房 当今太子殿下换了一身常服,通身朴素,只有腰间挂着一块晶莹玉佩,他有一双英武的眼睛,薄薄的眼皮,轮廓分明的双唇,削尖的下巴,只是皮肤在光线不明的书房里显得白煞煞的。此刻,他细眯起眼睛望着眼前的秦思,神色未定。 秦思明明闯了大祸,却只是神色平静地跪着,太子见他如此镇静,说出的话冰冷:“秦思,这件事你作何解释?” 秦思暗地里咬牙,面上却是一派平静:“殿下,再好的猎手也有失手的时候,这一次的确是我看走眼了。” 太子冷哼一声:“看走眼,你以为我是三岁孩子吗?” 秦思叹了一口气:“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我断想不到身边的人居然会背叛我。” 太子瞧着他,啼笑皆非:“你连自己身边的人都约束不好,无能到了这种地步,还能继续为我做事么?” 秦思心中深知,在这种情形下他越是慌张,太子对他的厌恶就越深,所以他只能不动声色,强压住心中惊涛骇浪一般涌上来的愤怒,神色极为平静地道:“殿下,敢问一句,这府里有多少人是忠于太子您的?” 太子微微坐直了身体,神色冷峻地道:“此言何以?” 秦思微笑着开口道:“太子府中,上至官员幕僚清客,下至寻常打扫的仆从,七七八八加起来有数百人,可是其中能够称上太子心腹的不过寥寥数人,其他的人……莫不是各处的眼线。殿下您身居高位,天之骄子,纵然小心防范也是防不胜防,更何况我这样的寻常之家,防备松懈,总也空子可钻的。” 第77章精心试探 第77章精心试探 生在商门的女儿,即使长相美丽,气质脱俗,琴棋书画出众,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太好的出路,许多姑娘为了家庭不得不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一旦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下半辈子想要觅得良婿更加难如登天。似江 小楼这等良质美玉,竟然要在庸俗的商贾之中默默埋名一生,安王妃自然觉得惋惜。 江 小楼正要说什么,却突然看见安王妃整个眉头皱紧了,似乎正在承受某种痛苦,突然眼睛一翻,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婢女们一阵惊呼,赶忙上前扶住她,又忙不迭地派人去请大夫。 江 小楼一碰之后立刻察觉对方浑身滚烫,又满脸是汗,立刻提醒婢女道:“快去烧热水,别忘记在热水里对一点醋,替王妃擦脸擦身!” 婢女惊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江 小楼道:“在大夫赶到之前先用这种法子可以降低体温 ,还不快去办!” 婢女见江 小楼说的信誓旦旦,再也不敢耽搁,便立刻去办了。安王妃很快苏醒过来,见到婢女正在为自己擦身,而江 小楼则退到了三尺之外,不由问道:“热水醋擦去汗液的方法,谁教你们的?” 婢女躬身,低头回答道:“回王妃,是江 小姐。” 安王妃的眼神就落在江 小楼的身上,流露出一丝惊奇。大夫恰好在此刻赶到,小心翼翼地替安王妃仔细诊过后才道:“王妃是在燃着香炭的房间内呆得太久,一时发闷才会晕厥过去,可见体质稍弱,今后一定要多加注意。” 安王妃点头,婢女便引着大夫出去开药方。 安王妃喘出一口气,这才吩咐人道:“闷出一身汗来,你们去准备热水,我马上就要沐浴。江 小姐,正好可以趁此机会试试看你的保养之道。” 江 小楼只是微笑道:“王妃请自便。” 婢女们不敢有丝毫异议,迅速下去准备,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就准备好了浴池。 安王妃要沐浴,江 小楼自然退到花厅里去等候。她刚站了一会儿,却有婢女轻言细语地过来请她:“江 小姐,王妃请您去浴池。” 江 小楼略带惊讶,安王妃在沐浴,为什么要她进去,这岂非太不合礼数了。细细思索片刻,她终究迈动步子,在婢女的引领下进入安王府的浴池。浴池平面呈一朵盛开的海棠花形状,池底进水口装有双莲花喷头同时向外喷水,很是独特。浴池内幔帐飘飞,人影幢幢,竟有十来名婢女在内伺候。安王妃已经坐进了池子里,温 热的水一直漫到胸乳,越发显得肤如凝脂,白腻如玉。她瞧见江 小楼,面上含笑:“试试看你那些胭脂水粉吧,若是效果的确卓著,我会推荐给皇后娘娘。” 江 小楼微微一笑道:“是,只是这香花水可不行,会降低美颜粉的功效,请王妃暂且起身换过一遍。” 安王妃十分痛快,命婢女竖起一盏屏风替她遮掩,并很快按照江 小楼的要求换了一遍新水。等她重新坐进水中,却发现这水有些奇怪,表面漂浮着一层淡淡的混浊物体,不由微微沉了脸:“这是什么东西?” 江 小楼和颜悦色:“王妃,这温 水里放入了杏仁油和蜂蜜,拌匀之后重复浸泡,可以使皮肤软化,变得柔和,再加上温 水助推,自然达到舒缓皮肤的效果,接下来再使用胭脂水粉才可以更好的吸收。请王妃恕小楼无礼,我还要为您敷面。” 江 小楼的声音比黄鹂鸟还要动听,王妃点了点头。江 小楼从一旁小小的精致盒子中取出凝脂状的膏,细细研磨了,亲自敷在王妃的脸上。王妃闻到一种药味,问道:“这是用什么做的?” 江 小楼含笑:“这是不带土的益母草晒干后捣成细粉,过筛加入米粉和水,调好后捏成如鸡蛋大的药团 ,为了让药性发挥出来,我用黄泥炉烘干药团 ,等大火烧到半个时辰后再改用温 火烧一昼夜,最后加入滑石粉调匀,此方名为神仙玉女膏,乃是当年太祖爷最宠 爱的张贵妃所用的宫廷秘方。” 安王妃连连点头,却又追问:“既是宫廷秘方你又是如何得知?” 江 小楼笑道:“太祖爷在张贵妃去世后十分悲伤,怕触景生情,一朝散尽宫人,不少当年伺候贵妃的宫女都流落到民间。我的兄长曾经走遍大周的四方,他最喜欢搜集奇闻轶事,也经常记录一些偶然遇到的妙方。我是凭记忆重现了他的札记,找人亲自实验过,确认没有问题才敢加入方子里,王妃放心。” 安王妃这才舒了一口气,此时江 小楼已经命人在浴池里点起了香薰炉,炉内点着天然的中草药,散发出的芬芳气息不知不觉就让人觉得心头松快,江 小楼道:“小楼斗胆,请王妃起身。” 安王妃看了她一眼,并无避讳,径直从水中站了起来。晶莹的水珠滑过她高高的胸脯,细细的腰,看起来整个人都在发光。江 小楼目不斜视,面上始终含着淡淡笑容,并没有露出受惊或者害羞的神情。安王妃看在眼中,对她更为满意。不卑下也不高傲,态度言语有分寸,是个有教养的年轻女子。 江 小楼取出另外一盒粉膏,吩咐两名婢女上来,认认真真替王妃敷遍全身,不待安王妃询问,主动解释道:“用白芷和珍珠母贝粉作为基础,再加入海蛤的粉末,这样的药膏用来敷身体,不但可以滋养皮肤,令身体白亮如雪、光泽如绸,还能预防很多疾病。” 江 小楼的声音娓娓动听,安王妃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还真是有心思,说的许多方法都很新奇,我见过的名门千金多了,谁都不肯在这些上头花心思。要我说,连好好拾掇一下自己的心思都没有,更别提主持中馈了。” 安王妃极其爱美,因此太过于执着外貌,再仔细回味她的话,好像在故意暗示对自己的喜爱。江 小楼却微微笑了笑:“王妃说的是。” 等沐浴完,婢女取来精巧细小的玉棍在王妃的脸上轻柔滚动后,才用玫瑰花制成的花粉抹在她的脸颊上,最后落下胭脂轻点口唇,其繁复和奢华的程度令人叹为观止。等上妆完毕,安王妃轻轻呼吸了一下,似乎在嗅着空气中的芬芳,良久,方微笑道:“的确是令人心旷神怡,独具特色。” 其实根本不用任何香粉,安王妃身上便有一种似兰似麝,醉人魂魄的香气了,江 小楼眉眼平静:“谢王妃赞赏。” 安王妃见到江 小楼的容貌风度和言谈举止,惊喜与欣赏是压抑不住的,特意又留她说了好久的话,待江 小楼起身要告辞,她才笑着留客:“不必着急,下午我这儿有一出戏,陪着我看完再走也不迟。” 第78章诚恳求婚 第78章诚恳求婚 闵夫人对江 小楼表现出极大兴趣,温 和地问了许多问题。 谢康河怕江 小楼尴尬,一一替她回答了。可闵夫人却还只是盯着江 小楼,时不时抬起眼皮打量她,问题很细致。到底父母何人,家住何方,家中可还有亲人,京城一共有几家铺子,都是如何经营的云云。 能圆的地方,谢康河自然会帮她圆好,从表面看来,是查不出什么来的。闵夫人最后了解到的情况与安王妃大致相似:江 小楼原先是辽州富商的女儿,家资极富,后来父亲离家来到京城做生意,盘下不少铺子。父亲不幸去世后,她便将辽州的生意结了,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投奔父亲的挚友谢康河。故事编造得再好也会有漏洞,好在闵夫人目的并不在此,与江 小楼本人的身份来历比起来,她更在意的是这个姑娘的人品和才情。 王宝珍是个人精,很快看出了什么,一张嘴灿如莲花,把江 小楼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言语态度都格外殷勤,好像江 小楼若非出身商门,就是做宫中的妃子也是使得的。 谢康河目光冰冷地看了她一眼,王宝珍立刻住了口。谢康河轻咳一声才开口道:“闵夫人所需的胭脂水粉我们会尽快准备好,不日会亲自送去,请您放心。” 闵夫人笑了笑,知道对方话里的意思,站起身来道:“如此,我就不打扰了。”说完,她深深望了江 小楼一眼,含笑点点头,带着人翩然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谢康河流露出沉思的神情,他吩咐众人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有事情要单独与小楼说。” 王宝珍知道今天自作主张的举动惹得谢康河不悦,很快垂了眼,乖乖带着家中婢女退了出去。 谢康河向江 小楼,神色认真:“小楼,今天你可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江 小楼眸子晶莹,淡淡笑道:“这位闵夫人从未到我的铺子里买过东西,今天却表现得格外热情,订购的胭脂水粉量又很大,这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谢康河犹豫了片刻,明显有些欲言又止:“这位闵夫人除了是工部尚书夫人之外,还有一层身份,只怕你不知道。” 江 小楼面带征询地望着他。 谢康河下定决心:“她经常帮一些达官贵人牵线搭桥,寻觅合适的儿媳。” 江 小楼愕然,随后失笑:“那不是媒婆才会做的事吗?” 谢康河轻轻摇了摇头:“不,权贵之家相看儿媳,有时候并不方便自己出面,他们会托付相好人家的夫人出来牵线搭桥,同时也可以进入那户人家,以探访为名看看小姐的品行和美貌究竟如何,婚事又是否恰当。闵夫人今天突然到访,指名道姓的要见你,我就起了怀疑,刚才瞧她字字句句不离你的来历,恐怕是有人托她到府上来提亲的。” 江 小楼笑容微敛,其实她和谢康河的意见一致,闵夫人来得太巧,又太热情,但她只是道:“伯父未免太多虑,闵夫人是工部尚书,能够请动她的人非同一般,我这样的身份又如何嫁入权贵之门?也许闵夫人就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对胭脂斋感兴趣罢了。” 谢康河听出她的意思,道:“你不必安慰我,我虽然和她们这些人没有打过交 道,可这些眼力见儿还是有的。看刚才她的神情态度,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小楼,最近可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江 小楼声音依旧柔软:“自从安王妃订购了胭脂斋的东西,我们的生意比寻常好了许多。” 江 小楼和安王妃搭上了线,颇得王妃的赏识,所以,安王妃极力将她推荐给其他人,有了这等权贵大力支持,胭脂斋的生意当然是红火起来。但这些客人皆是权贵夫人,说不准其中便有一个两个看中了江 小楼。谢康河规劝道:“最近这几日你就在家中好好歇息,切莫出去乱跑,等我把事情打探清楚,咱们再看下一步应当如何去做。” 躲是没有用的,闵夫人都直接找上门了,还能避得开吗?江 小楼却并不一口回绝:“既然伯父这样说,那我最近就不到铺子里去了。正巧江 家的宅子马上要动工修缮,我会亲自去督工。” 谢康河点点头道:“还有,家中的客人也要想方设法调查清楚,寻常不要放人进来。” 江 小楼见谢康河紧张至此,只是和顺地应了:“是,我都听伯父的。” 从书房里走出来,江 小楼径直回了画楼。鹂雪凝见她神情郑重,不由问道:“不是去见闵夫人了吗,她为何突然来访?” 江 小楼一言不发地坐下来,小蝶连忙送上茶水,一边向鹂雪凝道:“鹂小姐您不知道,今天那位闵夫人奇奇怪怪的,拉着小姐的手问长问短,恨不得把祖宗三代都问个清清楚楚,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热情的夫人,真是开了眼界了。” 江 小楼喝了一口茶,神色冷淡:“岂止是热情,简直是热情得过了分,她不过是向我买东西,压根没有必要亲自登门。瞧她的态度,倒像是要连我一起买回去。” 江 小楼话中有话,鹂雪凝立刻猜到了什么:“你是说那位闵夫人是来相看你的,看中你的是什么人家,现在知道吗?” 江 小楼现出一个漫不经心的浅笑:“我在外抛头露面,引起些麻烦也是正常的,但似闵夫人这样的身份,能够请得动她的人,怕不是一般的权贵。但是等闲权贵又怎么会瞧上一个商门女儿,此事十分矛盾。” 鹂雪凝微微地蹙起了眉:“没有主动提,怕是轻易提不得。一旦提出来,也不是你可以拒绝的,这道理就是这样简单。” 江 小楼压根不在意:“纵然真来相看,也不过是看这一张皮相好。如今闵夫人知道我无父无母,只是一介孤女,纵有万贯家财也毫无用处,很可能就改变主意了,你不必担忧。” 鹂雪凝见江 小楼一点都不放在心上,鸦翼似的睫毛动了动,欲言又止。这事情不对,很不对…… 三日后,闵夫人再次上门,这次她并非空手而来,她带着金银茶器各一套,各色锦缎二十匹当成礼物。不光如此,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的公子,这男子二十岁左右,一张脸有棱有角,眉毛英气,眼睛黑亮,浑身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谢康河满是惊讶,看着闵夫人道:“不知这位是——” 第79章强横抢婚 第79章强横抢婚 江 小楼脸上掠过一丝明悟:“他是个傻子?” 谢连城点了点头:“是的,他的智力只相当于一个四五岁的孩童,一旦傻劲犯了,又打又闹,又哭又叫,还曾经不顾身份,当众失态,做出许多令安王府上上下下丢尽颜面的事,所以安王妃轻易不让他出来。” 看他的情形,恐怕不光傻,还很疯。江 小楼沉吟片刻,觉得谢连城话中有话,秋水明眸越发璀璨:“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看他,这件事情和左华上门提亲有关?” 果然一点就透。 谢连城叹了一口气:“从这位延平郡王成人 开始,安王妃便不断替他寻觅合适的新娘,最初她选定的是江 陽王的女儿柔云郡主,江 陽王远在千里迢迢之外的宁州,对京城的情形并不清楚,也不知道这位郡王是个傻子,两相议定了婚事,便将女儿嫁了过来。谁知刚刚进门,郡主便发现了这位郡王非同常人之处,一时性子发作,甩了红帕就直接打道回府。这桩案子当时闹得很大,江 陽王十分恼恨安王故意欺瞒,特意带了女儿进京向陛下哭诉,而安王也以江 陽王背信弃义、违背婚约告了他一状,因为两方都是位高权重,深受陛下倚重,所以最后只是一桩无头公案。经过这件事,安王妃便吸取了教训,又为延平郡王寻来了叶将军府上的庶出小姐,本以为这官家庶出总该听话,谁知这位小姐宁可投河自尽也不愿意嫁给一个傻子毁了终身。安王妃没有死心,她又找了第三门婚事,但这位新娘子前不久在婚礼举行之前便和心上人逃跑了,丢尽安王府的颜面。从此之后,安王妃再也不提这婚事,延平郡王的痴傻,京中有不少人都知道,因为平日看管的严,他也没有多少机会可以跑出来在众人面前表现。” 江 小楼看着谢连城,很快将所有事情串在一起。安王妃先是对她突然示好,再接着闵夫人上门,推出对她痴心一片的左华,偏偏谢连城却说安王妃有一个婚事三不成的痴傻儿子,这一切巧合碰在了一起便成为骗婚局。安王妃这是碰壁之后学会迂回了……她微微一笑:“大公子的意思我明白。” 谢连城深深地望着她,眸子如同夜空一般澄澈:“你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江 小楼笑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很清楚对方想要的是什么。” 谢连城浅浅含笑:“那你会让安王妃得逞吗?” 江 小楼弯起的唇角看起来很温 柔,眼底却带着促狭:“这世上没有人能勉强我去做不愿意的事。” 见她如此自信,谢连城声音里透出明显的提醒:“纵然安王妃采用和缓的迂回之策想要迎娶你做郡王妃,在外人看来还是抬举了你,若要回绝,千万小心。” 江 小楼回到谢府,立刻向谢康河婉拒了这门婚事。 谢康河十分惊讶,追问道:“这位左公子人品、才学都是上上之选,虽然身带残疾,可以左家的门庭……若再想有这么一门婚事,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小楼,你可考虑清楚了吗?” 其实也不怪谢康河如此看重这门婚事,作为商人之女,能够得嫁五品官员的儿子,还是嫡子,这是极难得的,虽然三公子是个跛子,但他为人处事、家庭背景,并没有什么值得挑剔的。再者谢康河深深知道,江 小楼需要一个安定、温 馨的家庭环境来抚平她的伤痛。既然谢家这些女儿并不安分,他希望可以为她另觅他所。 听到谢康河这样说,江 小楼却微笑着道:“左公子我已经见过,的确是个好人,只可惜我与他并没有这样的缘份。” 谢康河越发觉得可惜:“为什么这样,可以告诉伯父吗?” 江 小楼不知该如何向谢康河解释,却突然听见谢连城微笑着回答:“父亲难道忘记伍道长了吗?” 谢康河看着谢连城,似是没有想到向来淡漠的他会开口管这件事,面上露出一丝疑惑。 江 小楼侧颐瞧他,谢连城的眸子却宁静无波:“伍道长曾经说过小楼的命格奇特,必须要找个八字重的人压一压,不然只怕会有性命之危,那位左公子递来的庚帖已经拿去给道长看过,他的八字太轻,压不住,所以没有婚姻的缘份。难道父亲忍心小楼刚一嫁过去,就像大妹妹一样遭遇不幸?” 谢康河顿时面色凝重起来:“果真如此?” 江 小楼只是笑容平缓道:“没错。” 谢康河看出这两人话中有话,他虽然惋惜,却也只能顺从江 小楼的心意道:“罢,随你吧,反正小楼这样好,总不愁找不到婆家,你放心吧,我会再慢慢替你寻觅。” 江 小楼见他还是这样不肯死心,非要替自己张罗婚事,心里感激之余却也无奈:“那就多谢伯父了。” 从书房里出来,谢连城沉默半晌,才道:“江 家大宅的修缮已经开始了,有空的时候回去看看,工匠不知道原先是什么模样,有你的提醒,他们才知道该如何恢复。” 江 小楼微笑着点头,当初江 家败落,秦家人把江 家的宅院以极为低廉的价格买下,却一直荒废着,既无人打扫,也没人管理,只留着两个老仆看守园子。整个宅子也显得很是破败,所以一切都要重新来过。 靠得这么近,谢连城几乎能嗅到她发间的清香,心头剧烈的一颤,几乎想要伸出手去,然而他只是稍微退后一步,声音低醇下去:“如果需要我帮忙,随时说一声就是。” 世上俊美男子多轻浮,他生得这般俊美,美人于他是手到擒来的。尤其他一旦温 柔起来,再铁石心肠的女子都能被他那深潭般的眸子打动。可这位谢大公子明明有着这样出众的容貌,却总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江 小楼心头起了戏弄他的心思:“这次大公子已经帮了大忙,若非是你,我说不定对这门婚事还真有三分心动。” 谢连城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他看着江 小楼,似有些不敢置信。微微一犹豫,还是直言不讳地问道:“为什么?” 江 小楼眯起眼睛似一只狐狸:“左公子出身名门,为人也不错,看起来没有什么大问题,若是他真心前来求娶,说不准我会慎重考虑,毕竟五品的大学士已经是一个很好的起点,不是吗?” 谢连城愕然瞧着她白皙的脸颊,那双明媚的眼睛似神秘星空,不经意间闪烁着动人心魄的神采:“你若是要答应早已答应了,何必等到现在。纵使我今天不来向你说那些话,你也一样不会嫁给左公子的。” 第80章光面英雄 第80章光面英雄 这一回,不光郦雪凝认为江 小楼应该回避,就连谢康河也这样认为。可是江 小楼却毫不在意,她只是把小蝶招到跟前,吩咐她立刻出去找几个说书先生,并且编好了摹本,叫她散播出去。 人人皆知,安王平日里有午睡的习惯,每天中午总是会睡一个时辰,醒来后总要喝一杯茶,而他的茶杯是一只极珍贵的玉杯,每次由婢女按时送茶进去。但这一回,大街小巷开始将一个关于喝茶的故事传开来,人们描述得绘声绘色、吐沫横飞。 故事很简单:月初的一天,安王府的婢女像往常一样送茶进去,突然眼前一花,好像看见一只极大的癞蛤蟆躺在床 上,不觉吃了一惊,手一松,送茶的玉杯便摔破了,虽然安王尚熟睡未醒,婢女却吓得束手无策,不得已便偷偷出了王府,向一个算命先生求救,对方替她卜卦后,教给她一个主意,她这才放心回到王府。 当安王醒来,要喝茶时看见的不是那个玉杯,便立刻大怒,责问婢女道:“玉杯哪里去了?” 婢女经过复杂的心理斗争,老实回答:“摔破了。” 安王勃然变色,正要命人惩处,婢女却不慌不忙地道:“这不是奴婢的错,实在是有大事不敢讲!” 安王骂道:“快说,看你到底编什么鬼话。” 那婢女想起算命先生的话,立刻指手划脚地说:“奴婢刚才泡茶进来,一脚跨进门来,看见床 上躺着的不是王爷 您——” “是什么?” 婢女瑟瑟发抖道:“奴婢不敢说。” “快说,不然直接将你杖毙。” 婢女连忙道:“是,是一条五爪大金龙。” 安王原本应当十分震怒,可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似怒非怒的表情,他从旁边取出一锭金子赏给婢女,并且特别叮嘱她:“不许在外面胡说,小心撕破你的嘴!” 可是这样私密的故事却成为街知巷闻的消息,人们描述着、谈论着,甚至津津有味地述说安王当时脸上的表情,一个个仿佛亲身经历一般,靠着想象把细节说得如临其境。一时之间不但在京城闹地沸沸扬扬,就连街头那些算命先生也不敢轻易摆摊了,因为他们一出来,就会被莫名奇妙的人盯上。最终,连皇宫中的陛下也听闻了这件事,他把安王叫进宫去,笑着留他喝了一杯茶。两人言谈之中十分亲热,可当陛下无意中提起那个故事的时候,安王几乎吓得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好容易才应付了皇帝,安王两腿发软地回到安王府,正巧看见安王妃正在布置筵席,准备大筵宾客,为自己的延平郡王迎娶新妇。 安王不禁勃然大怒:“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做这种事!早上谢家家主亲自来向我请罪,言明那江 小楼并不愿嫁入安王府,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安王妃立刻放下礼单,脸色一沉:“她不愿就不嫁,我安王府又成了什么地方!这婚事我已经定下来,断不容更改了。” 安王一把夺过她手上的礼单,毫不容情地摔在地上,脸色铁青:“我说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要再替那个傻子寻什么婚事!” 安王妃腾地一下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两眼冒火地瞪着安王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昨日明明还兴高采烈,怎么今天就变了个人似的,我儿子又有哪里惹到你了,你竟不许他娶妻!” 安王背着手在大厅里踱步,面色十分焦虑,听了这话猛然煞住步子,脸上凸显暴怒:“你懂什么!陛下今天召我前去,像是开玩笑一样的说起府外流传的一个故事,这故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也不知从何说起,偏偏外面人人传得风声水起,好像我心怀不轨想要篡夺皇兄的皇位!你没瞧见,皇兄笑得那叫一个渗人,我从来没有如此恐惧过!帝王之怒,岂是可以轻易担当的!在这风间浪口,若是传出什么你强逼民女的消息,只怕陛下更要将我盯死了。你自己出去瞧一瞧,几个御史在门口晃着呢,你非要大操大办我也不拦着你,把你的安王妃诰命直接留下,和你的傻儿子自己去过日子吧。” 听了这话,安王妃感到有冰锥往她的骨头里刺,脸色一白,像是泄气了一般坐在榻上,良久说不出话来。 安王见到自己的妻子露出这样的神情,一时觉得话说重了,缓下语气道:“这事情闹得这么大,我看现在还是低调一些,纵然你要办婚礼……也得想方设法要人家点头同意,然后悄悄的把事办了,不要惊动太多人——” “为什么要悄悄办,我儿子的婚事,凭什么!”安王妃忍不住怒气冲到咽喉。 安王见她冥顽不灵,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不管你到底想什么,总之不许给我带来麻烦!如果你坚持要迎娶那丫头进门,可以,不许叫外人知道她不愿意!万一外面有什么风声,我饶不了你!” “哼,我自有我的法子,不必王爷 担心!” 秦府 刘嫣死后,秦家的主人们已陷入一场惶恐之中。秦思将他们召集起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告诉他们,并且深刻警惕,若是江 小楼再来招惹千万不要力敌,更不要无缘无故上门去挑衅,否则的话刘嫣便是他们的下场。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有意无意地看了秦甜儿一眼。那眼神之中,带着严厉地警告。 秦甜儿脸色发白,没想到江 小楼竟然是这样一个煞星,大嫂当初还信誓旦旦要把对方教训一顿,没想到不出几日变成了刀下亡魂,据说连尸体都没有找到,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这天晚上,秦甜儿连饭都吃不下去,只吩咐婢女点燃了凝神香,便躺下睡了。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觉得四周的一切突然起了变化,头顶上的帐子在旋转,精致的流苏在旋转,屋子里的一切都在旋转,她仿佛站在了悬崖边上,四周没有人烟,只有一团 团 可怕的黑雾绕着她,就在此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铺面而来,钻入鼻孔,她一下子扣住喉咙,恨不能心肝脾肺肾全都一起吐出来。依稀之间,血雾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明亮的眼睛,弯弯的嘴角,洁白的皮肤,唯有眼底一片猩红,叫人觉得无比可怖。 秦甜儿失声喊了出来:“江 小楼!” 瞬间,江 小楼的身体消失,化为一片腥红的血浪,猛然把她推下了万丈深渊。秦甜儿双脚乱踢,一下子蹬破了锦账,这才从恶梦中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半个人已经快要从床 上掉下来。旁边的婢女神色惊骇地望着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81章 81. 只听一阵阵犬吠声、嘈杂的人声,这次连江 小楼也听得很清楚,不由面色一变。 数道黑影就在瞬间纵身越进室内。 “有刺客,抓刺客!”小蝶大叫起来,她的反应极为机敏,随手抓起一张圆凳朝为首的刺客砸去,趁着对方阻挡的瞬息,反身不顾一切地拉起江 小楼便夺路而逃。刚刚奔出门外,那刺客已经一剑避开圆凳,率众追了出来。 在外面当差轮值的护卫被这叫声惊动,连忙举手中的剑迎上去挡住刺客,被那为首的刺客一剑刺在胸口倒地而亡。其他护卫们也拼死冲上去,与刺客纠缠成一团 。为首的刺客却不顾其他人,只提着剑向江 小楼逼过来。 江 小楼和小蝶快速地沿着花廊向前奔去,小蝶的鞋子都掉了也顾不上捡。 行刺已经到了这一步,如果不一举杀掉江 小楼以后就没有机会,刺客加快脚步穿过走廊,终于要赶上江 小楼,正要一剑刺去,不知是谁从远处掷来一块东西,来势之疾,快逾电光!他举剑去拦,那东西立刻碎成两半,他躲避不及,衣袂立刻被划破一道口子,却也顾不上许多,一个健步便向江 小楼斩下。 一个年轻男子及时架住那闪亮的寒光,一剑挑飞了他手中宝剑。刺客没了武器,竟被那男子打得连连后退,他没有想到这人力气如此之大,竟然连他也无法阻挡,一时害怕连连向后退去,神色极度惊恐。这男子嘿嘿笑了两声,竟然扑上去一把抓住刺客的腰间,将他猛然举高,随后大喝一声,重重砸在地上!刺客只觉得浑身剧痛,急忙低头一看,只见到自己膝盖以下的部位,竟然活生生被他摔断了,不由惨叫一声,目眦欲裂。 江 小楼反应很快,迅速大声道:“大哥,留他一命!” 楚汉连忙刹住了步子,看着江 小楼,不好意思地挠头:“不好意思,我下手好像太重了。” 江 小楼走过来,刺客只瞧见那双精致的绣鞋上镶着璀璨的珍珠,不由把视线上移,这才发现对方乌黑的头发无意中散开来,披在柔软的肩膀上,还生着一双妩媚的眼,皮肤白皙得玉一样,正定定望着自己,不由一震。 其他刺客见状觉得不妙,悄悄撤退了,护卫们这才纷纷围拢过来,江 小楼挥了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小蝶才惊魂未定地看着江 小楼道:“小姐,这些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你?” 江 小楼微微一笑,指着那刺客:“你倒是问问他,为什么要杀我?” 刺客下半边身体血水咕噜咕噜往外冒,只一个劲瞪着江 小楼不说话,江 小楼淡淡道:“腿断了不要紧,若是咽喉断了,那可怎么办呢。” 刺客依旧一言不发。 江 小楼叹了口气:“想我死的人实在太多,可是会用到等下作手段的不过寥寥几人。来人,把他押下去,好好审问。” 她的话音刚落,只见那躺在血泊里的刺客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瞬间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口、眼、耳、鼻都渗出紫黑色的黏液,很快就没了呼吸。 小蝶盯着变形的尸首,只觉得心脏在剧烈的颤抖,暗叹一声,对方竟然早已经留了后手,这刺客不管刺杀是否成功都是死路一条。 “把他的尸体送到京兆尹衙门,就说半夜有人想要盗窃。”江 小楼将目光从丑陋恶心的尸体上移开,看着楚汉道:“今天多亏大哥的帮忙。” 楚汉笑了笑:“小意思,不必放在心上,我不是你的护卫吗?从今往后我就一直保护你,绝不会有人能够伤到你。” 江 小楼只是点头,转身向屋内走去。 楚汉却拉住小蝶道:“嘿,你家小姐得罪了什么人,怎么会有人用这样毒辣的手段要杀她?我看这些人都是惯常做这些事的,外面院子里的护卫还有几个被迷晕了……” 小蝶呸了一声:“你问我我问谁?!” 楚汉摇了摇头。 等小蝶回到屋子里,看见江 小楼已经把帐本收好,准备回去的样子,不由惊讶道:“小姐,你已经知道刺客是谁了吗,怎么半点都不害怕啊!” 江 小楼眼眸平静,语气带着讽刺:“这世上除了秦甜儿这个蠢东西,谁又会做出这样的事?” 小蝶有些疑惑:“难道不会是秦思吗?” 江 小楼摇头:“这种事情太过冒险,一旦被人捉住供出主谋,千朝英明一朝丧,秦思才不会做这么傻的事。只有他那个愚蠢的妹妹,才会想到买凶杀人这样笨的主意,这是在给我送把柄。”秦思最喜欢在背后教唆别人出头,他坐收渔翁之利。 小蝶立刻明白过来:“也对,说起来楚汉真是厉害,居然能单槍匹马打退刺客,看样子咱们留下他,是真的留对了!” 江 小楼听了,却是轻轻一叹:“似这等江湖奇人,金银钱帛是留不住他的,只能用这种方法,说来也是我使诈了。” 小蝶觉得江 小楼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刚才刺客进来的时候,小姐并不如何害怕,好像早已知道了一样……真是怪! 第二天一早,江 小楼和郦雪凝一同进了酒楼。刚进门就听见后院传来练习 武术的吆喝声,江 小楼远远望去,见到楚汉正和人比划。在与楚汉的接触之中,江 小楼才知道他祖上数代皆是武将,祖传绝技,他尽得真传,成年后在外省的名气很大,只不过因为祖上曾经犯了罪,终身不得入仕,他即便有一身武艺,亦是无人肯雇佣,所以才会无家可归、四处流浪。 只见他从树丛里跳出来,飞一般地窜过草坪,跃上对面高高的假山,就在一瞬间接连发出三把飞刀,各自正中靶心,在旁边观看的护卫各个击掌欢呼,叫好不已。 江 小楼微笑着站在一旁,小蝶则看得目瞪口呆:“我以为只有话本里才有,没成想世上真有这种绝技!” 楚汉已经看见江 小楼,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见那些护卫还在喝采,他心中很是得意,眉飞色舞道:“握尖旋飞半圈或者几圈后刀尖插中目标,这就叫旋飞!不过飞刀还是雕虫小技,用飞针也可伤人,且射得更准!” 一个护卫抢在前头道:“听说楚大哥飞针很有准头,我们从未见识过,今日要请你试上一试,让我们开开眼界。”他一开口,其他护卫都附和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他极为高兴,立刻吩咐道:“好,你们且瞧着!”说完他打开自己腰间的带子,取出四颗铁针,眼睛往四下里描着,嘴巴里说找个靶子才能试一试。 第82章代嫁王妃 第82章代嫁王妃 见楚汉还在发愣,江 小楼优哉游哉地道:“还不快还回去,你想华陽公主满城追捕你吗?” 楚汉不好再问,一跺脚,消失在窗口。 江 小楼留在安王府,吃穿用度极为奢华,安王妃似乎打定主意要让江 小楼享受一下王府中的富贵生活,以此薄弱她的意志。若是寻常女子见到这种情形,说不准会真的留下来,可在江 小楼眼中,这些富贵其实什么也不是。 午饭后,安王妃招来婢女:“今天江 小楼在做什么?” 婢女连忙回答道:“回禀王妃,江 小姐卯时起床 、梳洗、用膳,然后就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写诗、作画。” 安王妃沉思片刻:“她没有异常举动吗?” 婢女垂首道:“据奴婢观察,她十分安分,似乎对王府的锦绣生活也很是满意,说不准还想留得久一点。” 安王妃嫣然一笑:“这就是了,哪一个女子不慕富贵,似安王府这样豪奢的生活,她怕是一天也没有享受过,以后我想赶她走,怕她还不舍得走!” 听安王妃这么说,婢女只是赔笑。 珠帘一动,安王从外面走了进来。王妃起身向他行礼,他微笑道:“婚礼可都准备好了?” 安王妃满面喜色:“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我找人看过日子,后天就是黄道吉日,适宜嫁娶。” 安王松了口气:“这件事情不宜让太多人知晓,一定要小心谨慎。” 安王妃笑容微敛,神色矜持:“能有什么事,又不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只是个区区商户女子,王爷 何必忧心忡忡!” 安王妃的话让安王皱紧了眉头,瞪着她道:“这丫头来历并不简单,听说杨阁老十分看中她,杨夫人又把她当成女儿一般对待,我就怕事情一旦闹出来,会引起很大的麻烦。” 安王妃冷笑:“无亲无故,杨阁老为什么要替她出头?再者说女子一旦嫁了人,等生米煮成熟饭,名分已定,阁老又能如何?难道他还能让安王府休了江 小楼,让她成为失婚妇人?王爷 ,这对江 小楼可没有什么好处。” 安王神情不虞,听到这话才露出笑意:“你说得倒也不错,只要婚姻一成,谁都阻止不了此事!但在婚礼举行之前,你一定要格外提防,可别掉以轻心。” 安王妃俯首扬眉皆是袅娜风情:“我做事向来是谨慎的,这一点王爷 大可以放心。” 两人正说着,只见到那痴傻的延平郡王嘻嘻哈哈地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炮竹,安王妃嫌恶看了他手里的炮竹一眼,连忙吩咐婢女替他取了,然后拉着他的手,亲自用帕子替他擦干净手上的灰尘,才柔声道:“娘很快就要给你娶一个漂亮的妻子,你可高兴吗?” 延平郡王哈哈一笑,口水直流,手掌噼噼啪啪地啪起来“好,我娶老婆了,娶老婆了!”他的神情无限欢欣,其实压根什么也不知道,更不明白所谓娶妻生子的含义。 安王爷 看他如此,轻轻叹了一口气:“未免夜长梦多,尽快举行婚礼!” 秦府 秦甜儿一脚跨进秦思的书房,见到他正在案头作画,不由勃然怒道:“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半点也不着急?” 秦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淡然:“有什么好着急的?” 秦甜儿小脸煞白:“哎呀,难道你不知道,江 小楼被安王妃请去做客,安王妃还立主把她的胭脂斋推荐给宫里,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秦思嘴角轻轻弯起:“意味着安王妃看中了她。” “对呀,安王妃平白无故对她这样好,一定是这贱人耍了什么奸诈的招数!大哥你可一定要想法子,不要让她得逞!若非不然,等她腾出手来,恐怕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咱们!” 知道行刺失败后,秦甜儿一直躲在家中,生怕江 小楼顺藤摸瓜找上门来。可出乎她的意料,一切显得风平浪静。这平静来得太古怪,她心头越发畏惧。 秦思却轻轻笑了:“你不知道安王妃有意让江 小楼做她的儿媳妇吗?” 秦甜儿怔住,不由气得心口一窒,柳眉倒竖:“什么?这不行,不能让她嫁进安王府,好端端的便宜了这贱人!” “甜儿,安王府的二公子是个不懂人事的。”秦思不动声色,落下一笔。 “这话怎么说?”秦甜儿完全愣住了。 “据我所知,今年延平郡王已经有二十二岁了,却连吃饭、喝水、如厕都不会,是个痴呆儿。” 秦甜儿半天说不出话,心头却涌起狂喜:“大哥,你说的是真的?” 秦思微微一笑:“你何时听我开过玩笑?” 秦甜儿忍不住满面欢喜道:“大哥你真狡猾!江 小楼这个贱人,断想不到人家安王妃看中她是要把她嫁给一个傻子!” 秦思只是微微一笑道:“鲤鱼跃龙门,一跃成翔龙;麻雀飞枝头,一飞变凤凰。这是天大的好事!”他这样说着,唇角浮现一丝隐秘的笑意,“来,瞧瞧我的画!” 秦甜儿伸头看了一眼,秦思笔下的竹子,高低错落,浓淡枯荣.点染挥毫,无不精妙,画风更是清劲秀美,超尘脱俗,给人一种与众不同之感,立刻面上笑容更深:“果然妙极!” 谢家书房 谢康河听说江 小楼被留在了安王府,立刻吩咐备轿。谢连城却阻止道:“父亲,这件事情暂且不急。” “什么不急!你没看见吗,小楼被人掳走了!” 谢连城微微笑着,眼神清远,宛如无波的深潭:“小楼不是个愚蠢的人,她早已经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这是她给父亲你的信,请好好看一看再做决定。” 谢康河闻言,从他手中接过那封信,抖开来仔细一瞧,不由眉头大皱:“这是什么意思?” 谢连城嘴角挂着微笑的弧度,神情却比往常更加郑重:“安王妃只是请她去做客,并没有其他含义,请父亲不要为她担心。安心的等待,她很快就会平安归来。” 谢连城的话并没能成功安抚谢康河,他依旧满脸焦虑:“哪有那么简单!闵夫人的来意,你不是已经十分清楚了吗?她是替安王妃来说项的,要把小楼嫁给延平郡王!那可是个傻子,你让我怎么对得起老朋友!” 谢连城眼底微起波澜:“父亲,请你相信她,也相信我。” 第83章天生一对 第83章天生一对 安王妃猛然一下愣住,双手下意识地痉挛,手中的茶杯当即掉在地上,稀稀拉拉碎了一地,接着四下里一片寂静。 婢女还趴在地上不停颤抖,安王妃却已经站了起来:“走,跟我去瞧瞧!” 到了新房,满屋子异味呛鼻,身后婢女不由悄悄别过脸去,安王妃把脸一沉:“乳娘呢?还不收拾干净,任由你家主子糟蹋新房吗?” 乳娘连忙挤进去,好容易才和其他婢女一起制服 了延平郡王,强行把他搀出来。延平郡王身上还没有来得及穿衣裳,眼泪鼻涕到处都是,他大声哭喊着:“她欺负我,她打我!娘你看!”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手臂上的抓痕、脸上的血印全都露出来给安王妃看。 安王妃一瞧,果真是鲜红累累,不由勃然大怒,横眉怒目地向床 上新娘子望去。床 上的新娘子衣衫散乱,发髻微松,一张格外娇俏的面孔满是纵横的眼泪,鼻涕、粪便糊了一身,鲜红的嫁衣上散发出阵阵恶臭。 安王妃极端恼怒:“你到底是谁?” 秦甜儿哇地一声哭了,迅疾扑到安王妃的脚下:“我是被江 小楼陷害的!王妃,我是探花郎的妹妹,是秦府的千金小姐,今天要嫁给那傻子的是江 小楼,不是我呀!” 听到她说这样的话,安王妃的脸色唰地一下黑了,她左右四顾,逼问所有的婢女道:“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人不对?” 婢女们面面相觑不敢应答,终于有一个人壮起胆子回答道:“王妃,昨日里新娘子装扮重,郡王又是一直闹个不停,奴婢们一时失察,求王妃饶恕!” 安王妃面色陰冷:“来人,把她们都拉下去!”立刻便有身材高大的妈妈们冲了进来,把四名婢女连拉带扯地拖了下去。 安王妃冷冷的目光落在了秦甜儿的身上:“你不知情?” 秦甜儿心急如焚,立刻道:“是,是!王妃,请你放我回去吧,我不是真正的新娘子啊!” 安王妃笑容里满是寒气:“青天白日,居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江 小楼还真不是一般的胆大,而你居然说不知情,这里里外外这么多人,你若是要反抗,早已喊出声来!分明就是和江 小楼串通好了,用李代桃僵之计来糊弄我,当我安王府是好欺辱的吗?” 秦甜儿也不由恼怒起来,她爬起来,怒容满面:“安王妃,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嫁给你的傻儿子,还是我千方百计求来的吗?我疯了不成!”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安王妃更是恼怒,延平郡王的确是个傻子,可那也是她的亲生儿子,纵然心头对他也有几分厌烦,可却不容许任何人随便羞辱,她指着秦甜儿,冷笑着道:“居然敢对我出言不逊,掌她的嘴巴!” 两个妈妈迅速上前,一把将秦甜儿按在地上,另一人取来一块绛紫色的竹板,双手捧着送到安王妃的面前。安王妃看了竹板一眼,点头。妈妈挽起袖子,竹板从空中落下,“啪”地一声,在秦甜儿的脸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秦甜儿惊呼一声,却迅速被人堵住了嘴巴。板子噼噼啪啪打下去,秦甜儿惊骇到了极点,脸上一片惨白,一头乌黑的头发散开着,每打一下,她的身体便痛苦的抽搐一下。 屋子里一片肃静,只听到竹板噼噼啪啪打在脸上的声音。不一会儿,秦甜儿雪白的脸上便渗出一道道血痕,就连嘴巴都高高肿起,形容可怖。安王妃站在那里,脸上面无表情,就这么无所谓地看着。妈妈打足了三十下,这才停下手看着王妃,安王妃向她摆了摆手,妈妈提着竹板悄无声息地退下。 安王妃瞧了秦甜儿一眼:“江 小楼去了哪里?” 立刻便有人拿掉了秦甜儿嘴里的塞子,她想要发怒却又不敢,被安王妃的气势震得浑身发抖:“我……我不知道,她派人把我迷晕,一路背着我,飞檐走壁到了这里,李代桃僵地嫁给延平郡王。王妃,您好好想一想,若我早与她串通,怎么会莫名其妙被留在这里任你处置?她是与我有仇怨,故意要害我啊!” 安王妃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只不过她咽不下心头这口气,江 小楼她不会放过,秦甜儿也别想跑掉。 安王妃离开新房,一路快步回到大厅,却发现安王竟然还安坐在椅子上,不由强忍怒气,把事情的原委向安王说了一遍。 安王抿了一口茶,抬起眼皮子道:“这事情是你一手作主,现在应当如何善后?” “我哪里想到江 小楼居然有这样的胆子,连我都敢耍!”安王妃的眉心隐隐跳动,眼中火光簇簇。 安王叹了一口气:“秦甜儿你要怎么处置?” 安王妃冷冷道:“本来我觉得江 小楼聪明伶俐、为人乖巧,才想让她嫁进王府,没想到她如此不识抬举,我绝不会轻易饶了她!至于这个秦甜儿——”她说到这里,不经意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难掩不屑,“她当我这安王府是什么人都出入么,还如此出言不逊,简直是狂妄。” 安王妃本质上是一个极为骄纵自负的人,凡是违逆她的意思,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江 小楼临时用了调包皮皮计,安王妃若是就此接受秦甜儿,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安王到底有些犹豫:“这已经拜了天地,入了洞房,都过了整整一夜 ,再送回秦府,怎么和人家交代?” 安王妃压根不以为意:“怎么交代?我还没有怪他秦家私纵我的儿媳,偷梁换柱,应该是他们向我交代,我为什么向他们交代!” 安王面色沉凝地摇了摇头,开口道:“来人,将秦小姐安然无恙送回秦府。” 这时候的秦家早已经乱了套,秦小姐半夜在房间里睡得好好的,不知何时竟被歹人劫去。守夜的丫鬟发现不对的时候,她早已不翼而飞了。秦府不敢惊动外人,只能悄悄搜寻,忙活了一个上午也没有得到任何关于秦甜儿的消息。 秦夫人已经晕倒在床 上了,而秦老爷正在催促秦思尽快去找京兆尹,秦思经过深思熟虑,却摇头道:“父亲,妹妹失踪非同小可,如果事情闹大了。不但她的清誉受损,就连咱们秦家的名声也将毁于一旦。你想想看,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就这样在房间里无缘无故的消失了,纵然她将来平安无事的回来,外人会怎么想?” 秦老爷一愣,看着自己的儿子道:“这叫什么话,难道就放着自己的妹妹不管?” 秦思面上焦灼,眼底却平静:“当然不是不管,我自然会想方设法从其他的渠道把甜儿救回来。但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咱们还不适宜轻举妄动,否则一旦打草惊蛇,甜儿反而会有危险。” 第84章凉薄人心 第84章凉薄人心 “刚才进去的,不就是江 小楼吗?”安王妃要呼痛,却被庆王妃的眼神骇住了。 婢女提醒道:“王妃,庆王妃所说是跟江 小楼站在一起的那位小姐。” “是她呀!”安王妃这才恍然大悟,庆王妃连忙追问,“她是谁,多大年纪,从哪来的?” 安王妃痛得钻心,连忙甩开她的手,低头一瞧都红了,忍不住满脸疑惑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样激动?” 庆王妃痴痴地望着郦雪凝消失的方向:“我是觉得那个孩子有点像我失踪的雪儿 ,你瞧,她眼下也有一颗痣,就和雪儿 刚出生的模样一模一样,就长在这儿!”她说着,比划了一下眼角的位置。 安王妃笑了:“我看你真是想雪儿 想疯了,这么多年来你错认了多少人,经常在大街上看见年轻姑娘就叫马车停下来追上去,哪一回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再这样,别人不会以为你思女成疾,反倒以为你疯了。” “疯了就疯了,她是我的亲生女儿,现在流落在外还不知道有什么遭遇,我一定要问清楚不可!”说完她就要下马车,安王妃连忙拦住她道:“姐姐!你现在这样去只会吓坏了人家,这样吧,我来替你好好打听一下,看这位姑娘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和江 小楼在一起!” 安王妃的效率很高,不一会儿婢女便领来了一个伙计。他是酒楼的杂役,听说有贵妇人要见他,不由有些忐忑。安王妃道:“你不必紧张。”说着她示意身边的婢女给这伙计银子,随后才问道:“刚刚进去的那两个人,你可认识?” 伙计有点奇怪地看着两位贵妇人,好半晌才忐忑说道:“前面那位是我们酒楼的主子,另外一个是她的好姐妹,姓郦,我只知这么多了……” “她们俩一直在一块吗?” “是,郦小姐经常陪着我们小姐一起来巡视酒楼,听说她们都住在谢府。” 安王妃脸色慢慢变得凝重,她转头看向安王妃道:“姐姐,怎么办?” 庆王妃咬了咬牙:“那就从谢府着手!” 安王妃轻叹一声,庆王妃终究不死心,可不死心又能如何,庆王都已经当这个女儿死透了,下令不允许她再四处寻找,仿佛没有生过这个女儿,可她偏偏如此执着…… 华贵的马车离去,带起滚滚烟尘。 江 小楼从门内走出来,伙计立刻换了脸上茫然的神情,微笑着向江 小楼行礼道:“小姐,刚才那两个贵妇人,特意来问我关于郦小姐的事。” “关于雪凝?”江 小楼眉头微微一皱,莫非安王妃要从雪凝下手?可——又好像有些不对劲。她吩咐小蝶给了伙计赏钱,却又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辆马车上恰巧有一个中年贵妇的脸探了出来,正与江 小楼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书房 谢康河看着江 小楼,笑道:“你这丫头胆子真是把我吓坏了。” 江 小楼微微一笑:“伯父,真是对不起,小楼莽撞,反倒让你也跟着担心了。” 谢康河见江 小楼的神情,就知道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由摇头叹息了一声:“小楼啊,如果要让安王妃彻底死心,杜绝这类事情的发生,还是应该找个好归宿。你一个女孩子家抛头露面,伯父始终不放心啊。” 江 小楼知道谢康河又要旧事重提,便只是笑而不答。 所谓缘分,要彼此都有情意才可以继续下去,似江 小楼这样没心没肺,谢连城那样漫不经心,这婚事也就说不成了。谢康河左思右想,既然小楼不喜欢谢连城,其实谢倚舟也不错,便道:“如果你不喜欢连城,倚舟性子更容易相处……” 这分明是拉郎配,伯父也太夸张了。江 小楼淡淡一笑,最近这几天二公子经常与她在花园偶遇,若说看不出对方心里的意思,那她就实在太傻了,但她对谢家的公子实在是敬谢不敏,便直接回绝道:“伯父,宅子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很快我和雪凝便会搬进去,欢迎你随时去做客。” 谢康河一听就明白她婉拒的意思,刚要说什么却猛然咳了两声,谈话也被迫中断。江 小楼关切地望着他:“伯父,你的咳嗽还没有好吗?” 谢康河气色比往日都要灰败:“这半个月来一直都在咳嗽,大夫开药后吃了两天总算把咳嗽压下去,本以为好了,谁知今天刚看了会儿书,只觉得又是气短又是心慌,唉,我的年纪也大了。” 江 小楼只是安慰道:“伯父今年才多大,居然就说自己老了,杨阁老比您要大十来岁,陛下有时明里暗里劝他致仕,他半点都不理会,依旧我行我素。” 谢康河忍不住笑了:“这世上只有阁老敢这样顶撞陛下,多亏陛下宽宏,若是换了旁人,只怕非要把阁老远远驱逐出去才能甘心。” 说到杨阁老这个人,的确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从前皇帝一时眈于美色,阁老居然闯进他的寝宫把他从床 上拖了下来,非要嚷着叫他去上朝,皇帝哭笑不得,想骂不好骂,要打打不得,只能巴望着这老头自己什么时候想不开主动回老家。当然,别人没有这样的特权,能够让皇帝另眼看待的老臣子,也只有杨阁老一人而已。这就是为什么江 小楼要在杨阁老的身上下这么多的功夫,她可以不惧怕安王,不惧怕秦府,甚至对太子毫不在意,最关键就是攀上了杨阁老这棵大树。 谢康河起身送江 小楼出去,还没走两步却觉得浑身无力、头重脚轻,不由身形一晃。 “伯父,你怎么了?” 谢康河努力想要看清江 小楼的脸,可却觉得四周的古董、书橱都在旋转。 “伯父!” 谢康河支撑着江 小楼的手臂,勉强在椅子上坐下,却是累得气喘吁吁。江 小楼立刻吩咐守在门口的两个婢女道:“赶紧去把大夫请来,快去!” 王姨娘正在家中布置管家做事,听说谢康河有病连忙起身直奔院子,进得门去,只见到谢康河斜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脸色苍白,不禁快步上前:“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江 小楼道:“我刚刚正在与伯父说话,他却说心慌气短,站不稳……” 第85章刻骨之仇 第85章刻骨之仇 谢瑜回到自己的房间,也不换衣,只是坐在烛火之前,盯着跃动的火光,神色明暗不定。 婢女阿秀战战兢兢道:“四小姐,时辰不早,您早些休息吧。” 谢瑜猛然抬起头盯着阿,神情格外古怪。阿秀觉得背后一股冷气窜上来,浑身凉嗖嗖的,忐忑地道:“四小姐,您怎么这样看着奴婢?” 谢瑜微微一笑,似在自言自语:“父亲明明病的那么严重,怎么一剂符水下去就能恢复健康,这事不是很稀奇吗?” 阿秀忍不住猜测道:“或许……那位伍道长真有什么神通?” 谢瑜清冷的面孔笼罩上一层薄薄的嘲讽:“骗骗别人还行,想要骗我,火候还浅一点!我才不信天底下有这种神通,偏偏连大哥都那么相信她!”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眉宇之间的丽容全化为丝丝扣扣的怨恨。 阿秀面对这样的四小姐实在是害怕得很,可她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垂头不语。 谢瑜冷不丁道:“傅朝宣医术高明,又是太无先生高徒,可能早已看出这是毒不是病!她让伍淳风来治病,分明是希望借此机会让父亲对她更加信服,在大哥面前讨巧。我猜……这符水只是一般的解毒剂。” 谢瑜脑子转得很快,迅速把所有事情串在了一起。 阿秀只是唯唯诺诺,不敢接话。 谢瑜唇角轻翘,笑容慢慢变得轻飘飘的:“既然他说符水能治百病,我倒想要看看到底有多灵验!” 阿秀听谢瑜的话中有话,面上更加忐忑:“四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谢瑜冷冷看了阿秀一眼,沉吟道:“如今我身边就只剩下你这个体贴的丫头,你应该知道如何为我分忧吧。” 阿秀咬唇不语,陌儿怎么死的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眼前的四小姐柔柔弱弱、轻言细语,单从外表看实在不像那种狠毒的人,可她的心思藏得太深,她们又怎能揣测?她连忙跪下,埋头道:“奴婢不敢,小姐对奴婢恩重如山,若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就是,奴婢肝脑涂地也一定替小姐办到。” 谢瑜含笑:“你放心吧,我是不会叫你去死的,毕竟我身边可用的人已经不多了。我只是希望你替我盯紧了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早报告……” “是。”阿秀匍匐在地上,战战兢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康河病体初愈,食欲不振,王宝珍替他准备了早膳,他也只喝下半碗稀粥,心里惦记着书房里还没有处理完的那些帐本,便挣扎着来到书房坐下。还未来得及翻开,就听婢女进来禀报:“老爷,江 小姐求见。” 谢康河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道:“让她进来吧。” 江 小楼一进门,便瞧见谢康河正坐在书桌前,叹息一声:“伯父你也太心急了,身体刚有好转,万一受了风,病情不是更严重?” 谢康河阖上书页:“我在床 上躺了大半个月,身子骨都麻了,好容易才能起来走一走,你可别像王姨娘一样整日里唠唠叨叨的,我只是出来坐一坐,不妨事。” 江 小楼声音缓和如春风:“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想要好利索了不是一日两日,伯父还是暂且放下这些俗务回去好好歇着才是。若有什么事情要处理,交 给大公子就好。” 谢康河笑道:“你这孩子,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意,但很多生意都是由我经手,不能假手于人,还是亲自处理更为妥当。” 江 小楼闻言不再劝阻,只是静静坐着,捧起茶盏却不喝,似是不经意地道:“伯父身体向来康健,怎么这次说病就病,竟然半点征兆都没有。” 谢康河自己也觉得蹊跷:“大夫说过这病是偶感风寒、内急炙热而发,或许是我经络不通,身体底子弱,邪风长驱直入,才会病入膏肓。” 江 小楼低垂着眼睑,掩住眸子里的浅浅寒芒:“伯父先是咳嗽、不思饮食,接着便是高烧不退、头疼体软,直至卧床 不起、气息奄奄。若是普通的风寒,为什么那么多大夫都没有办法救治,伯父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吗?” 谢康河听了,眉头一下子打了结:“小楼,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 小楼只是神色和缓,不疾不徐:“如果伯父不怪罪我,我才能把话说清楚。” 这个举动倒把谢康河弄糊涂了,他寻思自己只不过是生了一场病,可看小楼这样郑重其事,难道还有什么内情吗? “你说吧,我会认真听着。” 江 小楼微笑:“傅大夫诊治后说你不是寻常风寒,不能轻易开药,便向太无先生写了一封信,详细描述了伯父得病的症状。后来太无先生回信,信中说——”江 小楼稍微顿了顿,“伯父的病症应当是中毒。” 谢康河满面震惊,豁然站了起来:“你是说——中毒?” 江 小楼点头道:“不错,不是风寒而是中毒,这是太无先生的判断。然而此事事关重大,我不敢向他人说起。” 谢康河又坐回了椅子上,愣了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中毒…… 江 小楼知他很难接受,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追问:“最近这段时日,你的饮食有什么变化吗?” 谢康河瞬间变色,只觉手脚发凉:“和往常也没有什么不同,而且我的饮食都是由王姨娘亲自操办,如果要出问题,难道是她——” 看到谢康河怀疑王宝珍,却又露出满面不敢置信的神情,江 小楼并不点破,只是轻轻一笑:“那个人既然打定主意要害伯父,一次不成还会害第二回。伯父只要清楚一点,能够下毒的必定是你身边亲近的人。小楼敢问一句,如果揪出下毒者,您能狠下心肠处置吗?” 谢康河神色凝重:“如果真是王姨娘所为……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江 小楼见他只怀疑王姨娘一人,略微一顿,终究只是叹息:“伯父身边有人常来常往,有些人……也许你压根就没有留意到。” “小楼,你说的话只让我越来越迷糊,王姨娘经手我的一切,除了她还能有别人吗?” 第86章甜儿之死 第86章甜儿之死 安王府 房间里,美人屏风之后,秦甜儿正在沐浴,无数细小的水蒸气慢慢蒸腾开来,模糊了她娇美的面容,整个浴房内充满着花瓣的香气,芬芳四溢。 莺儿小心翼翼地拎着兑好的热水进门,取来桶勺为她继续加水,只听见秦甜儿“啊”地一声惊叫,抬起手便给了莺儿一个耳光,尖锐的声音刺人耳膜:“你想烫死我!这个家里谁都能欺负我,现在连你也这样!” 莺儿害怕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小姐恕罪、小姐恕罪啊!奴婢不是有心的。” “什么不是有心的,你分明是故意的,我告诉你,再有一点不小心,直接扒了你的皮!滚出去!”秦甜儿雪白的贝齿咬的咔咔作响,哪里还有往日里的娇媚可人。 莺儿战战兢兢地退出去,秦甜儿又重新回到浴桶里。安王妃有一个十分华丽的浴池,但那池子完全是为了她一个人享受,秦甜儿不要说进去沐浴,就连想一想都是罪过。弥漫的水雾中,秦甜儿想到自己嫁进来这半个月,安王妃使出的种种手段,不由自主便会产生无尽的怨恨。她原以为受了委屈,秦家会替自己出头,却万万料不到大哥竟会毫不犹豫将自己嫁给一个傻子!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啊,父母和大哥也太狠心了,完全没有替她考虑一分一毫。 越想越恨,修剪整齐的指甲不知不觉陷入桶沿,脸上被水蒸气一熏,倒显出三分红晕来。 千错万错,最该怨恨的就是那江 小楼,若不是她故意使坏,自己又怎会被迫出嫁!她心头恨到极点,猛然拍打了一下水面,水花立刻高高溅起。 门被人推开了,嗖嗖的冷风一下子窜进来。秦甜儿勃然大怒:“我都已经说了滚出去,还进来做什么!” 进来的却不是战战兢兢的婢女,而是一个嘻嘻哈哈的年轻男子,他快速靠近浴桶,趴在桶沿上,口水流的老长。待看清他的脸,秦甜儿暴怒道:“怎么又是你这个傻东西,出去,快滚出去!” 延平郡王可不懂得看人脸色,他手舞足蹈,哗啦一声把水桶里的水扬了起来,秦甜儿的头脸一下子都湿了个彻底。她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未着寸缕,豁然站起来,咬牙切齿道:“你这傻子,你要做什么!” 延平郡王如同在玩游戏,欢喜之极,他不停地哈哈笑着,把水泼在秦甜儿的身上,秦甜儿快速从浴桶里跑出来,抽下屏风上的衣裳就这么披在全湿的身上,登时火从心起:“滚!” 延平郡王半点都不害怕,反而笑得更开心,甚至张开双臂扑上去要搂住秦甜儿。倒不是说他有什么别的心思,而是他完全将此当成一种游戏。他这样的动作和刺耳的笑声将秦甜儿早已失控的理智激到了烟消云外,她动作迅速地躲开对方的手,一弯腰在地上捡起了桶勺,拼命地砸向延平郡王的胸口,因为力气用得极大,竟然把他砸得一个踉跄,后脑勺一下子撞在了屏风一角,顿时晕头转向,哇地一声就要哭。秦甜儿怒气却还未消,一把将他拖过来,竟把他的头恶狠狠地压入浴桶之中,口中恼恨地道:“叫你笑,叫你笑!” 延平郡王不停地咳嗽着,梗着脖子在水里拼命挣扎,可是秦甜儿心头恨到了极点,半点不留情况,他一连呛了很多水,手舞足蹈地要挥开秦甜儿却始终不得要领。 接着,他的身体软了下来,渐渐不动了,秦甜儿以为他在故意耍炸,硬是把他的头在水里多闷了一会儿才勉强提上来:“傻子,知错了吧!” 就在这时候,她才发觉延平郡王的身躯比往常要重得多,惊得一下松手,他的身体就这么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她壮着胆子踢了对方一脚,一动不动。不由用力将他翻了过来,延平郡王整个人平躺在地上,头脸满是水淋淋的,整张脸却是煞白的。 秦甜儿心里咯噔一下,理智又一下子回笼。她颤颤巍巍地上前,试探了一下延平郡王的鼻息,突然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延平郡王死了! 可……她只不过压着对方喝了几口水而已,他竟然就这样没气了!越想越是恐惧,秦甜儿几乎想就这么丢下延平郡王拔腿而逃,但她知道不可能,因为他的身边通常跟着很多人,今天不知为何乳娘没有跟过来,可如果自己就这么跑出去,一定会被那些人发现!不,这绝不可以!如果安王妃知道延平郡王被她误杀,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水珠顺着发梢悄无声息地滑落,室内只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她却面无表情地盯着仰面朝天的延平郡王,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仔细想了想,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连拖带拉地将延平郡王拖到屏风之后,重新擦干身体换好衣裳,从外面瞧了瞧,确保从外面瞧不见尸体。又悄悄走到床 边放下了帐子,把延平的靴子放在床 边。收拾好了一切,她才走到门边,冷声道:“我已经沐浴完毕,为什么还不来收拾干净?” 等待传讯的婢女连忙从外面跑进来,快速地把地上的水渍都收拾干净了,又合力把浴桶和油毡抬出去。见帐子放着,以为郡王玩累了正在睡,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却听见秦甜儿道:“除了莺儿留下,其他人都走吧,我不需要你们伺候。” 莺儿缩了缩脖子,以为她要算刚才的旧账。她是秦甜儿在秦家带来的陪嫁婢女,与别人的情分的确有些不同,旁人也没有怀疑,便一一退了下去。 秦甜儿并没有将秘密保守太久,她罕见地上去拉住莺儿的手,一路把她引到屏风后面,冷冷道:“你瞧,延平郡王在这里。” 莺儿不明就里,只以为躺在地上的延平郡王是一时贪玩睡着了,待发现对方面孔煞白,嘴唇青紫,一头乌发湿淋淋的,才赫然一惊。 莺儿几乎要尖叫起来,秦甜儿连忙用手捂着她的嘴:“作死啊!” 莺儿双腿一软就要跪倒在地,却被秦甜儿死死拖着:“帮我抬他上去!” 烛火摇摇晃晃,光线诡异陰森,延平郡王被他们连拖带抱,好容易才勉强带到床 上。秦甜儿松了口气,嘴里喃喃自语:“死了也好,像他这样的傻子,活着只会连累我。” 莺儿语无伦次道:“小姐,可是……可是安王妃能饶了咱们吗?” 秦甜儿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莺儿,莺儿紧张的神经瞬间崩断了:“小姐,去向安王妃认罪吧,说不准还能有一线生机!奴婢不想死,奴婢不想死啊小姐!” 第87章探花多情 第87章探花多情 安王府 安王妃说起秦家的时候,依旧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一听说秦思到了,她脸色一沉:“让他进来。” 秦思进了大厅,一进门便瞧见安王面色不善地坐在正首,安王妃陪在一边,同样是满脸陰沉。 安王妃瞧着秦思,神色冰冷道:“原来是秦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秦思向王妃行了一礼,却一言不发,只是双手合掌,轻轻拍了两下。 很快,便有四个随从合力将一个棺材抬了进来。 安王妃陡然站起,眸色转厉:“秦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思并不多言,吩咐人打开了棺材。 棺木被揭开,里面躺着的人正是秦甜儿,白着脸,发丝蓬乱,形容惨淡。安王妃心头一沉,道:“她死了?” 秦思轻叹一声,郑重地道:“是,我妹妹已经死了。” 安王妃在短暂的惊诧过后,冷笑一声:“你以为这样便可以平息我们的愤怒?” 秦思神色非常安稳:“王妃,秦思这样做,只是希望您知道,秦家有承担责任的勇气,绝不会包皮皮庇杀人者。” 安王妃神情傲然地质问道:“不过是死了一个区区的秦甜儿,就能抵偿我儿子的性命吗?她这条贱命比郡王还更贵重?”她说话的时候眉梢高挑,眼神犀利,那一张白皙丰润的面孔盈满怒气,似乎下一刻就要喷发出来,将秦思燃烧殆尽。 面对着这样的安王妃,不知道多少人会感到畏惧,可秦思脸色十分平静,甚至是平静得过了份。他看着安王妃,语气和缓道:“王妃,这件事情您应当仔细冷静下来想一想,甜儿误杀郡王,所以她以命相抵,这是她咎由自取,秦家绝无二话,更不会怨怼王府,毕竟弑夫之罪是绝无可能原谅的。我们对延平郡王也充满了歉意,秦家更不会纵容这样的女儿!但秦思敢问王妃一句,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 安王妃瞧着秦思,凌厉妩媚的眼睛一动不动。 秦思慢慢地道:“王妃,原先您看中的儿媳是江 小楼,若非她李代桃僵,换成了我妹妹,这样的惨剧也许不会发生。” 安王妃一愣,随即怒声道:“你的意思是我选错了人?” 秦思只是希望转移话题,立刻解释道:“王妃,秦思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您知道,惨剧已经发生,双方各有责任,王妃若是一味追究,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安王妃盯着秦思,眼底充满了厌恶的情绪,她固然讨厌江 小楼的李代桃僵,可秦甜儿是杀死延平郡王的直接凶手,以为这样转移视线,她就会轻易原谅秦家么,真是笑话! 秦思见无法动摇安王妃,便转了人选:“安王殿下,秦家与安王府是姻亲,无论什么事闹翻了,太子殿下夹在中间都十分难办,您说是不是?我是为太子办事,时时刻刻要为他考虑,太子又向来敬仰王爷 ,如果我们势同水火,太子恐怕……” 秦思很狡猾,他面对安王妃的时候是蓄意挑起她对江 小楼的仇恨,而面对安王则把太子给搬了出来,站在安王的立场上罗列其中厉害,逐个击破。安王妃的意见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如果过安王这一关。 这几句话一下子刺进安王的心里。他沉吟良久,盯着秦思半天没有说话,心里却是翻江 倒海。安王府接二连三的出事,先是安王妃要骗取江 小楼为儿媳,接着江 小楼李代桃僵,儿媳人选换成了秦甜儿,一大堆事情搅和得安王心烦意乱。成婚之后没多久,秦甜儿居然又闹出弑夫……从安王本心来说,这个傻儿子不知给了他添了多少麻烦,实在感到厌烦。若非安王妃非常护短,他早已让人把这孩子带到乡下去养了,何至于闹成现在这个地步。 太子原先是一番好意,可却酿出了这样的苦果。安王倒是想拿秦家人偿命,但秦甜儿如今已经死了,而秦家的其他人显然与这件事没有直接的关系,若自己不依不饶,恐怕太子殿下不会坐视。双方争锋相对,自己也难免与太子交 恶。退一步想,陛下今年已经年届五旬,虽说身体很硬朗,但毕竟不年轻,太子却一片大好,这大周江 山迟早是他的天下,安王不得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安王神色沉凝,心头细细揣摩秦思所说的话,眼前的秦思看起来只是个靠笔杆与逢迎吃饭的人,平日里写写诗,陪着太子赏赏风景,便得到了太子宠 爱。可事实上安王很清楚,秦思是太子的智囊之一,太子从前十分信赖他,有许多事情都会秘密交 给他去办。纵然太子如今对他不像从前那般信任,毕竟有过往的交 情在…… 安王苦苦思忖着,过分为难秦家不行,就这么放了秦家也不行,越想越是不甘心。 秦思这两日为了秦甜儿的事,平时白净的脸变得灰暗,身形瘦了一大圈,像是生了一场重病,颇有几分落拓之意。但那一双精明的眼睛,始终观察着对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他知道安王没有台阶下,便格外歉疚地道:“王爷 ,您失去了心爱的儿子,我也失去了一个妹妹,我们两家其实都是受害者,因为我们同样失去了亲人,而真正的杀人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 所谓的杀人凶手指的便是江 小楼,秦思此言此行、一举一动,都是想方设法把这罪过栽赃在江 小楼的身上。 安王妃深吸一口气,眼底满是怨毒:“郡王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秦甜儿不是不愿意与我儿子成婚么,他们死后还必须葬在一起!” 秦思心头一惊,秦甜儿沦落瓦舍的事实王妃定然不会知晓,于是他脸上不动声色,只是向着王妃道:“是,一切听凭王妃吩咐。” 安王妃走到棺木旁,养尊处优的白嫩手掌,状若温 柔地落在棺木之上。 “秦甜儿,你既然是延平郡王妃,这辈子是,下辈子也是!” 看到安王妃满脸狰狞的神情,秦思心头警惕,他今天不过是狐假虎威,借着太子的威势暂且平息这两人的怒气,可若他们知道太子根本无心管这件事,恐怕不会轻易放过秦家。 秦思越想越是心惊,更是将江 小楼恨到了极致,然而他脸上神情却越发谦卑和内疚,只一劲低着头,任凭安王妃又骂了数声,这才退了出去。 转过头,安王妃敛了怒色,看着安王道:“你瞧,连自己的妹妹都可以出卖,此人也不可信。” 第89章身边间谍 第89章身边间谍 旁边的护卫毫不留情一鞭子抽下去,厉声道:“还不快滚。” 谢瑜下意识地以手挡鞭,袖子瞬间滑落,那鞭子立刻在她雪白的手臂上抽出了一道血痕。血珠一下子沁了出来,她猛然抬起头,一双妩媚风流 的眼睛含着点点泪光,只这一瞬间,太子看清了她的脸。 这是一张下巴尖尖的桃花脸,肤色如白雪一般透明,更显得神色楚楚,形容娇媚,原本冷艳的神情此刻已经全部化为了悲伤,薄薄的唇畔轻轻抿着,不带一丝血色,倒显得比任何人更要俏丽三分。 太子止住了护卫,冷道:“你是何人?” 谢瑜满脸是泪:“民女是进城投靠舅舅,无意中遇上歹人,他们要抓民女卖入青楼 ,求太子开恩,救了民女吧!” 太子仔仔细细地望着她,垂眸问道:“歹人何处?” 谢府护卫吃了一惊,立刻悄悄退了出去,隐匿在人群中不见了。谢瑜装模作样的张望了片刻,只好摇了摇头:“太子威严,他们已经逃走了。” “这件事情必须请京兆尹来处置,念你是初犯又走投无路,我不怪你。来人,带她去京兆尹衙门。” 金玉满堂 江 小楼正在与鹂雪陵对弈,听到这个消息下意识地停住了手上的棋子,凝眸望向小蝶道:“你说那突然闯出来的女子是进城投亲被坏人盯上,所以太子殿下英雄救美吗?” 小蝶笑道:“是,百姓们都这样传说,他们还说那女子十分美貌,太子又英武潇洒,说不准会成就一桩千古佳话。” 江 小楼笑容微敛,饶有兴致:“天下官员这样多,要告状伸冤直接去衙门不好么?非要摔倒在太子的马前,若说没有图谋……”一边说,一边将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这美人,是谢瑜吧。” 小蝶“啊”了一声:“小姐,你未卜先知啊!奴婢还没有说是谁,你就猜到了?真神了!” 江 小楼笑了笑:“你真以为谢瑜是傻瓜,会坐以待毙么?从前她与我斗,只不过是因为一时嫉恨,等她脑子转过弯来,就知道必须为自己寻一个可靠的倚仗,否则一切免谈。” “既然这样,小姐当初为什么不干脆——” 江 小楼轻轻一叹:“欠人恩情,不得不还。” 小蝶不明白,郦雪凝却替她解释道:“谢老爷对小楼极为疼爱呵护,便是亲生父亲也不过如此,小楼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如果要处置谢瑜,必须谢老爷自己下定决心,她不能越俎代庖。” “在谢伯父的心中,谢瑜是他亲手养大的女儿,也是故交 的托付,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肠。”江 小楼笑道,“雪凝,该你落子了。” 郦雪凝手指间的棋子迟迟未曾落下,良久,才轻轻放在棋盘上的一角,口中沉吟道:“她如今对你怀恨在心,我怕不能善了。” 江 小楼和谢瑜已经结下仇怨,而且无从化解。此番谢瑜得势,腾出手来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江 小楼。 江 小楼自然知道这一点,满面惋惜道:“这场无妄之灾,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破解。” 郦雪凝忍不住眼中含笑:“其实你知道什么原因,却故意装作不知道罢了。” 江 小楼沉默不语,小蝶皱了皱眉头:“从小姐入谢府开始,便处处宽和小心,从未得罪过她,可她却步步紧逼,非要逼着小姐不可,心胸也未免太狭小了。” 郦雪凝一手托腮,眼睛眨了眨:“小蝶,你怎么忘了,谢四小姐说过这一切都是因为最心爱的大公子被小楼抢走了,所以才会百般怨恨她呢!” 对方一脸促狭,分明是在看热闹。江 小楼惊奇道:“她喜欢她的,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又没有用伦常那一套去约束她,更加不关心她和谢公子的事。” 小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江 小楼转头,冷眼望她:“你笑什么?” 小蝶连忙闭了嘴巴,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尊雕塑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江 小楼瞪了她一眼,转过头再落下一子。 谁知郦雪凝却反将她一军,终于结束了这一局。 江 小楼愣住,随即笑了:“你瞧你自个儿多狡猾,故意说话惹我分心,这就是你的对敌之策?” 郦雪凝神色如常,一本正经:“总比你故作无知的好,明明知道别人对你倾心,还装作不知道的模样,该打!” 江 小楼看着郦雪凝越发削瘦的面孔,笑容慢慢沉了下来,雪凝难得如此开心,她本不该让对方扫兴,可是有些话不吐不快…… “庆王妃已经来了三回,我也阻了她三回,明天她还会再来,你真的不愿意见她么?” 郦雪凝一张脸变得冰雪似的,笑容瞬间褪去,她垂下眼睛,声音沉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跟着她回去。” 听说谢瑜进了太子府,谢康河受到了严重打击,身体忽好忽坏,一阵风寒就能让他病倒两三天。江 小楼与傅朝宣讨论过此事,他认为是余毒为清,或者是心结难解。为此,江 小楼虽然很忙,却还经常抽空回到谢府看望谢康河。谢家人刚开始担心江 小楼别有所图,可见她每次上门都带了无数贵重药材,不由也笑逐颜开,将她当成座上宾一样招待。 江 小楼看着病床 上昏睡不醒的谢康河,心头涌起一阵难过。谢瑜只为了自己而活,为了她所谓的爱情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伤害任何人。这样残酷自私的人,实在叫人发指,只可怜了谢康河,真正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养虎为患的滋味。 不知不觉谢康河已经幽幽转醒,他看见江 小楼就坐在旁边,轻咳了一声便要起身,江 小楼连忙按住他的肩膀:“伯父,小楼也不是外人。” 谢康河点点头,看着江 小楼神色十分感慨:“伯父的身体大不如前,连累你也跟着担心了。” 江 小楼微笑:“一点小小的病痛而已,一定会好起来的,小楼还等着伯父指点我如何做生意。” 谢康河想笑却笑不出来,最终只是艰难地牵了牵嘴角:“我很悔恨,若是当初好好管教谢瑜,也不至于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是我这个父亲太疏忽,竟然不知道她的心思。” 第90章乞丐探花 第90章乞丐探花 安王妃打定主意要将延平郡王的丧礼办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早在七日前,祭棚便从庭院一直搭到正门,里面坐着满满的僧人,口中唱念不断。 等到正式出殡那一日,仆从们小心翼翼地将一根七寸半长的长命钉钉入了棺材,十六个身强体健的人合力抬起棺材,颤颤巍巍地上路了。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具六人抬的棺材。一路上都是白幡飘飘,纸钱飞飞,棺材的后面还有无数扎好的上等纸船、纸车、纸房子。因为场面上实在浩大,引来无数百姓围观。 “呀,这是谁家的丧事?” “安王府啊!” “怎么两个棺材?” “你不知道啊,延平郡王夫妇都去了!” “天底下竟然有这等奇事,倒也怪了!” “什么呀,你都没有听说么,这事儿简直是——”人们的声音很低,窃窃私语在人群中像瘟疫一般扩散。 秦府 秦夫人歪在在榻上,头上扎着布条,口中哼哼唧唧。贴身婢女君儿正轻轻给她捶腿,秦夫人陡然被惊醒,一下子从睡梦中坐起身来:“甜儿!” 君儿赶紧低下头:“夫人,您做恶梦了!” 秦夫人一摸自己的脸,只觉触手冰凉:“已经是什么时候了?” 君儿犹犹豫豫地道:“刚到卯时。” 秦夫人刚刚要再躺下去,君儿看了一眼她的脸色,沉下心道:“可怜的小姐……今天正要出殡,夫人也不能见她最后一眼——” 今天是甜儿出殡?!对啊,她竟然把这么大的事儿给忘了!秦夫人猛然一下子从美人榻上坐起,瞪大眼睛道:“你说真的?” 君儿道:“是啊,夫人,今儿的确是安王府出殡,大少爷也去了,还送上了一份厚厚的吊唁礼。” 秦夫人咬牙切齿、捶胸顿足,呜呜地哭了起来:“这个不肖子,莫非是他,他妹妹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竟然还把人和那傻子合葬,混账东西啊!” 君儿叹息一声,若有似无地提醒道:“这一合葬,小姐只怕在地底下还要被那傻子鬼缠着,不得安宁,若是耽误了转世,唉……可真叫一个惨啊!” 秦夫人猛然一怔,一股火儿从胸口直冲上头,瞬间咬牙切齿:“不,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说完,她径直跳下榻就要穿鞋子。 君儿连忙劝阻,苦口婆心道:“夫人,您可别起来,快躺着歇歇吧!” 秦夫人整个下巴都瘦了一圈,她一把推开了君儿,厉声道:“滚,滚远一些!” “您这样也无济于事,压根出不去啊!”君儿眼泪啪嗒啪嗒掉,“外面有四个妈妈看守着……” 秦夫人一把提起笸箩里的剪刀,冷冷一笑:“我就不信谁还敢挡在我前头!我今天非要给甜儿送葬不可!” 大街上正一片热闹,突然见到一个身着丧服的中年妇人扑了出来,一把扑倒在秦甜儿的棺木上,嚎啕道:“女儿,你死的好惨啊,娘对不起你,害得你沦落到这个地步!” 秦思一愣,立刻发现那人正是他的母亲,心头顿时咯噔一下,自从知道是他动手杀了秦甜儿,秦夫人便把他也恨上了,日日夜夜咒骂不绝,形同疯癫,为此他不得不派人将母亲锁在房间里,可她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他咬牙,厉声道:“还不快去拦住夫人!” 两个仆从扑上去死死地扣住了秦夫人的手臂,秦夫人一把掏出怀里的剪刀,横在咽喉前头,大叫道:“谁敢碰我一下!” 秦思整个人都呆住了,秦夫人是商人妇,年轻的时候性情泼辣,撒起泼来谁都不管不顾,更加不考虑后果。因为甜儿出生的时候难产,秦夫人总是给格外疼惜她,所以才将这个妹妹宠 得无法无天。最要命的是,秦夫人不是知书达理的女人,一旦翻脸真正六亲不认。秦思连忙掀了袍子,跪倒在她面前,满面哀求:“母亲,您精神不好,为什么不在家里歇着!” 秦夫人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你这个孽障,不要脸的东西,杀了你亲生妹妹不够,你还要连我这老婆子一起杀了不成?” 若在往日,秦夫人一定会考虑说这话的后果,但秦思将她囚禁了数日,早已逼得她神经紧张,状若疯癫了。 人群闻言不由哗然,难道京城流传的那个消息是真的,眼前的秦思真是杀死亲生妹妹的凶手吗? 秦思心头划过一丝冷意,满面却是毫不掩饰的悲伤:“母亲,我知道你因为妹妹的死变得疯疯癫癫,整日里胡 思乱想,可今天是出殡的大日子,您千万别再闹了!不然郡王和妹妹的在天之灵都不得安生啊!” 啊,原来是个疯子啊,难怪闹腾得这样厉害——人们悄声议论着。 秦思使了个眼色,让那两个仆从上去扣住秦夫人。谁知秦夫人一剪刀便刺在其中一人的手臂上,登时鲜血直流。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扑上去竟将棺木拍得砰砰作响,另外一人连忙扑上来抓她,可他哪里敌得过一个疯老婆子的力气,被她推了个踉跄不说,还引起了周围人的愤怒。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故意大声叫喊起来:“你们瞧见没有,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儿子,竟敢吩咐人对他的母亲下毒手?!” 原本陷入疑惑的人群马上沸腾起来,无数根手指戳着秦思的脊梁骨,指指点点。那一道道充满指责的眼神,叫人心惊胆战。秦思见状不对,立刻起身向后退了几步,隐没在了安王府送葬的人群之中。 安王府的管家勃然大怒,吩咐道:“还不派人赶紧维持秩序?别叫人阻了出殡!”安王府的护卫立刻抽出长剑拦在了路中间,把所有愤怒人群与送葬的队伍隔绝开来。秦夫人不管不顾拍着棺木嚎啕大哭,她的神情震动了每一个人。而她一边哭,一边指着隐匿在人群里的秦思,撕心裂肺地破口大骂。许是哭得久了,她的声音并不高,却随着风声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江 小楼站在二楼的雅室,静静望着眼前这一幕,不觉莞尔。 这样的情景,显然让她神情很放松,心情很愉悦。郦雪凝微微侧头,发间的玉簪在陽光下闪着润润的光泽,口中温 柔道:“莫非,是你把秦夫人放出来的?可——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母子的关系恶化到如斯境地?” 第91章行尸走肉 第91章行尸走肉 江 小楼神情婉然,笑容和煦:“我身体不大好,可你却很健康,说不准——你会活得比我还要长。” 秦思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后背发凉,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当然知道江 小楼不会放过他,可她究竟要做什么? 江 小楼看了楚汉一眼,声音轻飘飘的,风一吹就散:“楚大哥,你不是最讨厌忤逆之人么?眼前这个畜牲竟然杀害自己的亲生母亲,如此泯灭人性、丧尽天良,你要如何对待他?” 楚汉素来是个粗莽汉子,难得如此暴怒,他想也不想,上前一脚就踩断了秦思的小拇指。秦思惨嚎一声,楚汉毫不留情,接着又踩断了他的无名指、中指、食指、大拇指,接着是第二只手。到最后他一双手上早已是血肉模糊、不堪入目。 楚汉恼恨道:“父母之 恩大于天,你这样的活畜生,真该千刀万剐!” 江 小楼幽幽一叹:“瞧瞧,这是一双多少好的手,从前你最喜欢吟诗、作词,还用这一双手写下绝妙的诗篇,让阁老点中做了状元。原本你应当用这双手造福百姓,为国分忧,可最后你用它做了什么?你亲手杀死自己的妹妹和母亲,实在是太可怕,太可恨了。” 十指连心,秦思整个人的神志都被那疼痛彻底撕裂了,他满眼血红、充满恨意地瞪着江 小楼。 江 小楼轻轻后退一步,在陽光下几乎透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楚大哥你瞧,他好像还是不知道错。” 楚汉最恨这等忘恩负义、不孝父母之 人,一个连人伦都可以罔顾的畜生,无论接受何等惩罚,他都觉得理所当然。一扬手,两颗飞钉径直钉入秦思的眼睛,秦思“嗷”地一声叫了起来,猛然捂住自己的面孔,鲜血从指缝之间不断流出来,很快血流满面。 江 小楼眉宇之间带着恬静的笑意:“一双健壮的腿,他可以走得很远。” 楚汉眼也不眨,一把抽出长剑,锋芒一闪,咔咔两声,动作迅疾地断了秦思的脚筋。 杀人的手,算计的眼,逃跑的腿,下一个是什么呢? “对,还有一条永远在构陷别人的舌头。” 秦思万料不到江 小楼如此狠毒,他怒喝道:“江 小楼,你会有报应,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江 小楼轻轻笑了:“你知道,昨儿我去庙里求了一道符,菩萨说我会长命百岁、一生平安,你说的报复在哪里,我会好好等着。可惜,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看得见。楚大哥,你下手要轻一点,好好留着他一条性命,让他看着我幸福平安才好。” 楚汉一把捏起秦思的下巴,如同拔掉鱼鳃一般,飞快地拔掉了他的舌头。 秦思满口血水,楚汉却往他嘴巴里塞了一蓬药草,冷笑道:“这苦日子还有得熬,好好受着吧。” 江 小楼微笑:“刚才你的伪装做得还不够巧妙,这不就被我认出来了吗?所以为你着想,我才替你再加上一层保护色。啧啧,如今这个模样怕是没有人能认出来,这样你就可以安安心心的乞讨了。”说完她扬声道:“周三郎,听见了吗?” 周三郎从巷子口钻出来,点头哈腰地道:“是,小姐,我都听见了。” 江 小楼丢了一碇金子给他,唇畔弯起一丝薄薄的笑意,道:“以后每天你都要负责好好监督这个乞丐,让他走遍大街小巷。哦,我倒是忘了,他没有脚,不能走。” “没关系小姐,我会命人拖着他。”周三郎毫不犹豫地拍了胸脯。 江 小楼轻轻点头:“若是他讨不到东西,就给一些残羹冷炙,只有一条,不许他死!” 只要有钱,江 小楼的话周三郎会奉为金科玉律,连忙道:“是,小姐您放心,我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办。”既然领会了江 小楼的意图,周三郎只会加倍地打骂、体罚,用饥饿和冻晒来折磨秦思。没日没夜的逼着他出去乞讨,如果有半点抵抗,只会换来翻倍的折磨,甚至不给他逃脱的机会。这一辈子,只能乞讨到死为止。 秦思在地上爬着,如同一滩烂泥。他拼命地辨认周围的脚步声,一双血窟窿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莫名的虚空。 江 小楼的声音缓慢而优雅:“你应该感谢我,至少我没有把你送到刑场上去,一刀杀了你实在是太没趣了,是不是?秦探花,好好享受你以后的人生吧。” 秦思不停地扒着地上的黄沙,茫然无措地辨认着江 小楼的方向,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狠狠地一脚:“快开工,别偷懒!” 听了这话,秦思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响动,他的舌头已经被拔掉了,除了一双耳朵可以听到外界声音之外,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就算他能证明又如何,如果被外人知道他是谁,只有死路一条!沦落至此,他纵然想死,也是求而不得。 若早知道要这样活着,宁愿早点了结自己的性命。好过一生一世受尽折磨,彻底沦入地狱。 金玉满堂 江 小楼回到雅室,始终面带微笑。 郦雪凝瞧见她,一时慌乱地碰到了茶盏,茶水洒了满桌,她又低头,手忙脚乱地收拾。好容易收拾好了,才抬头,勉强一笑:“回来了。” 江 小楼见她神情有丝异样,眉头微微蹙起:“出什么事了?” 小蝶见郦雪凝默然不语,抢先道:“庆王妃来了,非要见到郦小姐不可,怎么都不肯走,现在人就在小花厅——” 江 小楼面容添了几分温 柔的笑意,淡淡看了郦雪凝一眼,开口道:“我去见庆王妃。” 郦雪凝一怔,旋即回绝:“不,我不见她,你也不要见她!” 江 小楼轻轻一笑,不再言语,转身便出了雅室。 “小楼!”郦雪凝未料到她说到做到,一时紧张极了,连忙跟在她身后追了出来。 庆王妃盛装华服在小花厅里坐着,一张柔和的面上愁云笼罩,忧心忡忡。桌子前放着一盏白釉刻莲花茶盏,茶水不知何时已经凉了,纹丝儿热气都没有。她却只是静静盯着茶盏,眼睛直勾勾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江 小楼进了花厅,郦雪凝追了过来。 庆王妃听见脚步声,转头一瞧,先是怔住,待瞧见郦雪凝,立刻站了起来,禁不住眼泪汪汪:“女儿,你总算肯来见我了吗?” 第92章铁钉入脑 第92章铁钉入脑 清风浮动,落地的纱帘微微拂着,带动了其上银钩轻轻晃动。精雕细刻的紫檀木屏风散发出淡淡香味,再加上空气里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与花园里传来的醉人芬芳汇聚、缠绕,融合在一起,让人心头只觉微微发闷。 小蝶眼睛瞪得滴溜溜的圆,满脸的义愤填膺:“你忘记从前我家小姐是怎么帮你了吗?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就再也不认过去的朋友,这是忘恩负义。郦雪凝,你实在是——”说到这里,她涨红了脸,有些结结巴巴。 郦雪凝微微一笑,却是目如冰雪,皎如雪寒:“无情无义,狼心狗肺,卑劣小人……小蝶,你读书不多,还是免开尊口吧。” 句句嘲讽,冰冷如刀,刺入小蝶热腾腾胸腔里,她几乎能听见噗嗤一声,拔出刀子不见血。 小蝶眼底一下子蓄满了眼泪,张了张嘴巴正要分辩,关键时刻,一只柔软的手落在了她的左肩上。小蝶回过头,泪眼汪汪:“小姐,她欺人太甚!” 江 小楼却只是望了对方一眼,见郦雪凝已然别过脸去,便轻轻一叹道:“不必多说,咱们走吧。” 小蝶忍了又忍,把一张圆脸都憋得通红,终究一跺脚跟着江 小楼离去。 江 小楼已经出了门,却突然闻听身后有人紧走几步,轻声唤道:“小楼——” 她转头望去,却见到郦雪凝正站在台阶上,风吹起她的长发,更显得风姿楚楚、云衣旋蜒,不知为何,刹那间江 小楼只觉得她容颜憔悴,犹如一朵雨中荷花,泫然欲泣。心头微微一动,几乎想要走回去问个清清楚楚,可脚步终究顿住。 雪凝的个性,不想说就如同蚌壳含珠,无论如何也逼不出来。 一眨眼的功夫,原本在台阶上的人已经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幕是江 小楼的幻觉。正待多问一句,却听引路的青衣婢女道:“小姐,请。” 走到门口,小蝶几乎被气得落泪,口中念念不止:“郦小姐太过分了,平时我们是怎么对她的,可事到临头她居然会这样对待咱们!什么贵贱有别,做朋友的时候怎么不说这种话?现在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就瞧不上旧朋友,真正是眼睛长在头顶!” 江 小楼一言不发,只是神色沉凝:“上车再说。” 马车一路驶离庆王府,江 小楼白玉似的面孔并无怒色,只是轻轻抿唇,默默无语,静静望着纱窗外摩肩接踵的行人,神色怔忪,似有心事。小蝶心头愤懑难平,忍不住又道:“小姐,你怎么一点也不生气?” 江 小楼闻言,只是转眸望着她,眸中闪着异样光彩:“你不觉得刚才雪凝的神情有些奇怪吗?” “哪里奇怪?她刚才说话的时候可是振振有词,还说咱们——” “小蝶!”江 小楼温 言细语,却是极为坚定,“你仔细听我说,我与雪凝不是第一天做朋友,她的性情我很了解,很明显她是故意疏远,似乎有什么事隐瞒着咱们。” “小姐,您就别为她担心了,她不再与咱们来往,难道还要巴巴地上去倒贴吗?反正下一回我是再也不会来这庆王府了!”小蝶哼了一声,嘴巴翘得老高。 江 小楼目光澄澈,几乎能清晰地映出小蝶的影子:“不,不对,雪凝不是这样的人,更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就发生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就在三天之前她们才刚刚见过面,郦雪凝还提出想要搬出王府,回到江 家陪着小楼一起住。若她是个恋慕富贵、轻视朋友的人,何至于在入王府后继续惺惺作态。更何况,要疏远身份低贱的朋友法子多得是,她这样决绝,难道不怕小蝶真的出去乱说话么?事有反常必为妖——今天的郦雪凝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江 小楼不由自主怀疑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小蝶看江 小楼言之凿凿,心头不由起疑:“或许郦小姐那番话是故意说给别人听的。” 江 小楼秀眉半蹙,面色隐隐有些担忧:“王府贵女,身份特别,既然把她视作最好的朋友,只要她过得舒适圆满、称心如意,我便已经很开心。就怕——她有难言之隐。” 小蝶只觉脑袋不够用,越发困惑不解:“我不明白,现在她是瑶雪郡主,身份尊贵,庆王妃又百般疼爱她,有什么人能够逼迫她与咱们断绝往来。” 江 小楼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垂眸,纤浓的睫毛垂下,轻声一叹,这叹息声在马车里打了个飘,便消失在车帘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时隔一日,江 小楼命楚汉悄悄给郦雪凝送了一封信,希望约她在王府外见面,可是这封信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江 小楼左思右想,越发不对劲,便叮嘱道:“楚大哥,请你再去庆王府一回,想方设法一定要见到雪凝。” 楚汉一双浓密的眉头紧紧皱起,满眼都是强行压抑的愤怒:“不,我不去!” 江 小楼看着他,笑容如同如同一段织锦,慢慢变得柔软:“楚大哥,你是怎样去喜欢一个人的?” 楚汉怔住,却听见江 小楼声音如同潺潺流水,沁人心脾:“初次看见雪凝,你是为她的外表所吸引,可是后来你渐渐喜欢上她的内在。你说她善良、温 柔、替他人着想,是个让你怦然心动的姑娘,不是么?” “我是喜欢她的善良,可如今她变成什么模样了,你没有看见吗?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用那种格外轻蔑的眼神。纵然我低贱如泥土,也不该受到此种轻视,她早已不再是从前我喜欢的郦姑娘了。” 楚汉的神情格外心痛,也许他的悲伤与不解远远超过江 小楼。江 小楼目光清澈,语气平稳,却隐隐含着一丝探寻:“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你既然喜欢她这个人,就更该信任她、理解她、包皮皮容她。更何况,从前的雪凝为何会消失,你不想追究吗?” 楚汉猛地抬起头来,震惊道:“你的意思是?” 江 小楼毫不犹豫,素来恬淡的神情变得格外坚定:“雪凝一定有苦衷,而我们必须查出她究竟有何难言之隐。楚大哥,就当为了帮助我,好不好?” 楚汉心头一动,突然听见门砰的一声,小蝶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一张小脸煞白,张嘴说不出话来。 “出了什么事?” 第93章魑魅魍魉 第93章魑魅魍魉 中年丧女,人间至悲。伴随着死亡而来的,是痛苦与呻吟,苍白无助的脸,彻底绝望的痛苦,一望无垠的白,这比死亡本身更加令人恐惧。 面对一个哀痛欲绝的母亲,哪怕江 小楼舌灿莲花,也无法安慰那颗伤痛之极的心。 “王妃,我本该选择一个更合适的时机向你说清楚这些话,但我怕现在不说,将来——” 庆王妃抬起脸孔,却是饱含热泪,声音里难掩丝丝怨恨:“我一定要调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害了我的女儿!”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冷沉的嗓音:“调查什么,有什么好查的?” 江 小楼举目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身天青色绣竹长袍,腰间束着玉带,乌亮发顶束起金冠,刚正的脸上一对长眉入鬓,深长的眼睛闪着幽暗的光泽,额头眼角有些许浅浅的皱纹,面容却是极为威严。 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位中年美妇,一身藕荷色嵌花盘锦长裙,脸上妆容很素淡,细细的柳眉,圆圆的杏目,小巧圆润的樱唇,鼻梁挺直而秀美,耳边垂着明月珰的玉坠儿,整个人娇小玲珑,活生生犹如仕女图上走下来的美人,顾盼生姿,令人惊艳。女子若上了年纪,必定比男子显出老相,这是人之常情,偏巧这种常情在她的身上得到颠覆。如同时光逆转,明知道她的年纪不轻,眼睛却依旧明亮,神情姣好宛如少女。 女子赶紧拉住他,满脸温 柔道:“王爷 ,王妃正在伤心,你再莫提这件事了。” 庆王妃听了那道柔若秋水的嗓音,眼底陡然升起勃发怒意,几乎忍不住胸腔里砰砰跃动的怒火:“顺妃,这一切与你何干!” 庆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王妃,你怎么总是如此多心,顺妃只是出自对你的一片关心,你为何要曲解她的好意。” “好意?”向来脾气温 顺、和颜悦色的庆王妃紧紧蹙起眉头,眼底幽幽地发出冷光,满是荒凉冷寂,“我可不需要这样的好意!王爷 ,我的女儿死于非命,请你重新着手调查,还给雪儿 一个公道!” 庆王眼底隐隐有火光跃动,声音含了一丝陰沉:“你在胡说些什么?刚才这个女子所言我都听见了,这样寥寥数言,莫非你照单全收?你都多大人了,居然如此没有脑子!雪儿 病势沉重,太医都束手无策,不过能拖得一天是一天,这样的人谁会去谋害她?!你居然相信她的话,什么浑身伤痕、铁钉入脑,完全是无稽之谈!” 江 小楼郑重道:“王爷 ,死者为大,绝不敢轻易亵渎,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言。” “住口!”庆王怒意勃发,厉声喝道:“这是我庆王府的家务事,与你何干!你又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若在往日,凭着庆王的身份地位,他断然不会如此失态。可他没想到刚一回府就听见江 小楼说郦雪凝满身伤痕、铁钉入脑,这简直是满口胡 言乱语! 顺妃目光落在江 小楼的面上,只觉这年轻女子面颊光洁,形容美貌,清丽的面上生着一双妩媚明丽的眼睛,这双眼睛若生在旁人身上只会叫人觉得轻浮,可偏偏在她的脸上竟给人一种高雅绝艳的感觉。然而她远山般的眉毛和紧紧抿起的嘴唇,却又给人一种果决的印象。不,与其说是果决,不若说是桀骜不驯。只是这种感觉被巧妙地隐藏在那不笑也带笑的嘴角,轻易无法察觉。 庆王身份尊贵,气势威严,寻常人在他面前总会不自觉露出怯态,可江 小楼却毫无畏惧之色,只是神色越见冰凉。 顺妃见整个花厅的气氛都变得冷凝,连忙上前打圆场道:“王妃,都是我的不是,是我说话不动听,惹你伤心了。瑶雪郡主的事,大家都很难过。为了她,王爷 日日悲伤、长吁短叹,就连政务都不顾了。我也是日日夜夜在为郡主祈祷,只盼着她能早登极乐,莫要再受人世苦楚。可郡主的确是不幸病亡,并无其他缘由,在这个节骨眼儿,王妃再伤心也不能再用刀子来戳王爷 的心啊——” “你——”庆王妃仍然咬着牙,面上现出些许恶狠狠的神色,想要说话却连喉咙都哽咽了,身体也在微微颤抖,旁边的小蝶连忙扶住她,生怕她因为体力不支而晕倒。 江 小楼始终静静地听着,目光只是落在庆王身上。眼前这个人是郦雪凝的亲生父亲,可他连自己的女儿到底死因如何都不关心,满口斥责、语调凌厉,他对雪凝真有一丝父女之情么?思及此,她的眼角眉梢带了冷凝:“王爷 说得不错,我的确是个外人。可我是雪凝最好的朋友,与她一直在一起,相处的时间远远超过诸位,感情也绝不会比血缘至亲浅薄。如今她突然不幸罹难,身为至交 好友却被拒之门外,难道连质疑的权力都没有吗?王爷 ,你曾经亲眼瞧过雪凝的尸体么,你没有,可是我有,所以您说我胡 言乱语,根本没有任何根据!” 这丫头居然如此冥顽不灵,庆王满面含霜地道:“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好端端的居然跑去挖掘王府的坟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名,若非看在你和雪儿 的交 情份上,我早已把你交 给京兆尹乱棍打死了,我提醒你,谨言慎行,小心祸从口出!” 庆王妃气愤难以压抑,火焰在心头熊熊燃烧,整个人如同困兽,嘴里忿忿地道:“王爷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江 小楼却是不慌不忙,毫无畏惧之色:“王爷 ,雪凝是您亲生的女儿不错,可您除了给她生命以外,没有养过她,没有爱过她,甚至没有关心过她!在她回到王府之前,她曾经和我说过,这辈子就只有短短数月,剩下的时间会用来好好地陪伴父母!她没有怪你们把她丢掉,只是十分后悔不能陪伴在双亲膝下尽孝。你说的不错,她只是苟延残喘,不过区区数月的性命而已,却还妄想着能够享受天伦之乐。或许对你来说她的存在根本无所谓,可是对她而言,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是当成最后的日子,战战兢兢地在过!在她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时间,她要陪在你们的身边,你刚才所言的一切,真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么?!” 庆王没想到江 小楼如此伶牙俐齿、声势夺人,其实郦雪凝在入殓的时候他并不在场,可是现在却爆出这样的事,实在令他难以接受,他不由道:“既然你信誓旦旦,就请你把雪儿 的尸体交 出来,让我请人亲自验证,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谎!” 江 小楼早知他会如此,便吩咐小蝶道:“人就在仁安药铺,请王爷 派人前去,一验便知!” 第94章王府隐秘 第94章隐王府隐秘 庆王府突然多了一位神秘的年轻小姐,自然引起众人好奇。可惜江 小楼为人低调,平日里只是住在郦雪凝曾经住过的芳草阁,每天关着房门,专注得像是寻常人家的闺秀。 入夜,一缕微风从窗缝门扉之间流泻出来,檀香木牙大床 前垂着的珠帘轻轻拂动,江 小楼闻声抬头,放下手中的笔,提声道:“请进。” 庆王妃推门而入,面上含笑:“还在看书,都这么晚了。” 江 小楼微笑起身迎接:“王妃不也还没有休息吗?” 庆王妃走过来,忽见墨砚下露出些纸角儿,微微一怔,竟是一方素笺,素笺上密密麻麻皆是娟秀的字体:“这是——” 江 小楼唇畔含着一缕笑,神色却从容:“这是雪凝进王府后接触到的人,发生的事情,以及每日的生活起居。” “可你从入府后未曾出过门呀!”王妃不由惊讶万分。 “有很多事情我不便出面,这些消息都是小蝶打探回来的。她性情活泼,善于沟通,别人瞧见我都不敢轻易说话,她却能套出些许消息,每人哪怕只说一句,合起来便极有益处。” 江 小楼神色如水,语气平缓,不疾不徐之间给人一种淡淡的安心之感,王妃轻轻点头:“你说的不错。” 窗外,一园芍药正静静舒展着自己的身姿,悄悄在花园中绽放着一生的荣华与富贵。黑暗之中,楚汉正依墙而立,默默守在窗下,手始终下意识地停在腰间的剑柄之上,神色警惕。 房间里,王妃取过素笺仔细瞧了,沉吟道:“茉莉、兰之、小棠、小竹这四个都是贴身伺候雪儿 的婢女,雪儿 出事后我因为承受不了刺激病倒了,等我醒过神来,茉莉已经被她兄长赎身回去江 州,兰之失足落水淹死了,小棠由她爹娘报了老王妃后离府嫁人,唯独剩下一个小竹还在王府。” “江 州山长水远,无处可寻。那只能找到小棠或者小竹——” “不,小棠我已经派人去寻过,她按规矩先行一步去了温 泉山庄准备,谁知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王府马车,后来才知道雪儿 在半途就陡然发病去世——事发之时陪在雪儿 身边的,应当是远走的茉莉、死去的兰之,还有小竹这三个人。” “小竹现在哪里?”江 小楼隐约觉得此事蹊跷,面上不动声色。 王妃眼眸低垂,似是若有所思:“雪儿 进府的时候,老王妃拨了身边一个二等丫头给她,并且当场提了一等,后来雪儿 过世,老王妃询问她的意思,这丫头便说还是愿意回去,如今就陪在老王妃身边。” 江 小楼叹息一声:“既然如此,她是唯一的人证。” 庆王妃一怔,脸上微微有些迟疑:“她毕竟是老王妃身边得脸的丫头,只怕不好轻易讨要。” 江 小楼眼眸明亮,声音柔婉:“王妃,明着不行可以来暗的,硬的不行可以来软的,只是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王妃正要借口,突然听见小蝶叩响了房门,江 小楼道:“何事?” 回答的并非是小蝶的声音,而是一道怯怯却柔美的女声:“江 小姐,我是赫连慧。” 王妃一怔,下意识地道:“是慧儿么?快进来吧。” 小蝶领着一个美貌的女子走了进来,她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望之眉色含黛,双眸盈盈,天气不冷却披着厚厚的大髦,一种怯弱不胜之态油然而生。脱下大髦,里面紧着一条冰荷色长裙,更显腰肢不盈一握,轻移莲步走来,犹如冰纱落玉树。原本那怯弱之美便全化为风流 楚楚,纵妖狐仙媚,犹不可比,正是王府的云珠郡主赫连慧。 赫连慧是歌姬所出,因为生母地位卑微,便由王妃抚养长大。只她出生的时候因在生母腹中停留时间过长,先天不足,身体素来极弱。此刻,她看着庆王妃,轻轻行礼:“见过母亲。” 庆王妃微微一笑,招呼她过来:“更深露重还悄悄出来,回头病情又该加重了。” “我是——”赫连慧举目望向江 小楼,烟波般的眸子浩渺多情,却是欲言又止。 赫连慧先天便有哮喘,所以通常都不出自己的院子,今天选择这个时辰来见江 小楼,实在是引人疑窦。江 小楼面上不露声色,轻笑道:“原来是云珠郡主,不知何事要劳烦你亲自跑这一趟……” 赫连慧眼波微动,语气格外怯弱:“江 小姐,这几日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心头想起一件要事,却怕自己过于唐突不敢随便猜测。刚才预备向母妃先行禀报,听闻丫头说她来了这里,这才登门拜访。这个时辰上门打扰实在无礼,请见谅。” 她说话的神态十分温 柔,轻巧的声音仿佛含在舌下,风一吹就散了。 江 小楼轻轻挑眉,神色温 和:“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赫连慧从善如流道:“二姐突然去世,我心头一直存疑,只是苦无证据,不敢胡 乱说话。听说江 小姐也在怀疑此事,我左思右想,若要调查务必得从人证入手。所有伺候二姐的婢女或死或散,皆是无处寻觅,惟有一个人还在府上。”她说到这里,喉咙似乎发干,轻轻咳嗽了两声。 庆王妃不觉莞尔:“瞧你,身子不好还这样深思熟虑的,这一点我们也早就想到了。” 赫连慧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旋即便望进江 小楼一双清亮的眸子:“哦,如此一来,倒是我多事了。” 庆王妃满是怜爱地看着她:“不,你一心为你二姐着想,我感激你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多事?真是个傻孩子。” 赫连慧只是腼腆地笑了笑,神情无限欷歔:“二姐自小命途多舛,好容易才与咱们团 聚,却走得这样突然,母亲一定很伤心。希望真相有一日水落石出,二姐能够沉冤昭雪,也不枉我们相识这一场。” 江 小楼面上并无特殊表情,她这个人外表温 和,却最是铁石心肠,再温 暖的话都感动不了她。可平日里总是被众人质疑的庆王妃却被这几句话感动得眼眶微湿,当赫连慧起身告辞的时候,她亲自起身把大髦替她披上:“天寒了,快回去吧,上回进宫皇后娘娘赏了我一株雪灵芝,明儿让丫头去我那儿取。” 第95章凶残雪狼 第95章雪凶残雪狼 庆王妃正要开口仔细询问,江 小楼却突然指着不远处一个人道:“王妃您看。” 庆王妃顺着她的手望去,只见到庆王世子赫连岳正蹲在铜盆面前,将黄纸丢进铜盆。火光映衬他一张瘦弱而秀丽的面孔,显得格外悲伤。 庆王妃一时讶然,旋即轻轻叹了口气,道:“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前我总是过于专注寻找雪儿 ,疏忽了对他的照料。他虽然是王府嫡子,可人人都瞧不起他,把他当做傻子一样戏弄。他也太老实,连抱怨的话都不会说,久而久之我成了这府上的木头王妃,而他是小丑世子。” 江 小楼远远瞧着赫连岳,他似乎很害怕见人,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甚至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可江 小楼却在庆王妃处看到了他的一组绘画,那时候他刚刚七岁,却已经画出八幅连续的山水图,上面人物、山水、花鸟、飞禽、走兽、鱼虫无所不及,笔墨纵横,气势磅礴,意境更是无比开阔,完全不像是个孩子的创造。这说明他对外界的一切有着极为丰富的洞察能力,江 小楼自诩画兰技巧高超,却也完全无法与他相比。这是因为江 小楼的绘画技巧乃是一笔一划多年刻苦训练而来,为了观察兰花的习 性她可以整夜不眠,虽则有天分,却更多依靠勤奋。然而赫连岳不然,年仅七岁就能画出那样的画来,足可见他骨子里是一个极聪明的人,甚至可说在绘画上天赋异禀。可他为什么会如此自我封闭,是先天的疾病,还是后天造成的…… 庆王府隐藏着太多的秘密,江 小楼只觉得眼前满是缭绕的迷雾,将所有真相团 团 隐藏。 庆王妃目光长久地落在亲生儿子的身上,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苦,她垂下了眸子,良久才道:“小楼,我应该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江 小楼回过神来,有一丝讶异:“王妃,何出此言?” 庆王妃悠悠地长叹一声:“这是个深不见底的沼泽,谁要从上面过都得脱一层皮。我知道雪儿 是个牺牲品,却还是自私地把你也给拖了进来。因为我孤立无援,不知道该怎样为她报仇,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的泪水控制不住地落下来,衣襟悄悄地湿了。 江 小楼只是微笑:“王妃,即便你不请我进府,我也会想方设法混进来,找出那个杀人凶手。”她的话音刚落,目光便轻轻凝注:“王妃,庆王回来了。” 庆王妃赶紧拭去眼泪,快步迎上前去。 庆王看到眼前这一幕,眉头微微皱起:“这都是在做什么?” 庆王妃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喉咙里略有哽咽,尽量平和道:“王爷 ,这是在为雪儿 办水陆道场。” “荒唐,我有贵客临门,你竟然如此无礼!”庆王的眉心拧成川字,唇线紧紧横成一条,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他身旁的贵客是一个年轻的锦衣男子,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薄薄的眼皮,轮廓分明的双唇和尖削的下巴,漆黑的发上束着金丝编制的头冠,身着白色锦缎常服,领、袖、襟、裾均缘金边,虽然皮肤显得有些白煞煞的,却难掩英俊的五官和尊贵的气质。 江 小楼一眼瞧见他的衣角特意用金色绣着波浪翻滚,又立有山石等物,笑容便微微顿了一下,如果她没有看错,这种花纹俗称江 海无涯,它除了表示绵延不断的吉祥福气之外,还有万世升平的寓意。大周一朝,敢用这种花纹的除了当朝天子外,就只有—— 庆王妃已然轻轻碰了碰江 小楼的肩膀,恭敬行礼道:“见过太子。” 年轻的太子轻声叹息,语气里带着无尽惋惜:“露晞明朝更复落,香消玉殒何时归,王妃爱女去世,我心中也很是难过,但终究活人要紧,还请王妃节哀。” 太子语气格外温 和,庆王妃眼圈忍不住又红了,却还是竭力压抑着情绪道:“多谢太子关怀,我一切都好。” 太子话刚说完,一眼瞥见了旁边犹自立着一个美人。面上脂粉不施,却是皮肤白皙,纤眉如画,秀发如云,尤其是一对流星般的眸子,不经意间动人心魄。便是阅美无数的太子,也情不自禁多瞧了两眼,面带微笑问道:“府上千金我都见过,却不知这一位是——” 庆王轻咳一声,嘴角渐渐往下弯,像是要发怒的模样,喉头动了动,却只是强笑道:“这是王妃刚收下的义女,还不见过太子!” 江 小楼只是从从容容一笑,垂下头去:“见过太子。” 府中的谢瑜冷艳清贵、婉转风流 ,眼前的女子笑如春风、艳光四射,可谓是各有风情,不知两人若是并排站在一起,谁更能吸引人的注意,太子心中不由自主这样想到,面上却淡淡点头:“王妃失去一个千金,却又复得了一个,倒是不幸中的大幸。” 庆王尴尬地勾起嘴角,道:“太子殿下,请随我去书房吧。” 太子微微一笑,却又再深深看了江 小楼一眼,这才转身跟着庆王翩然离去。庆王先是在前面领路,瞧见太子落后特意放慢了脚步,略比他低下一肩,两人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江 小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微沉:“太子殿下……经常来庆王府吗?” 庆王妃并未过多在意,只是点头:“是啊,他倒是经常来找王爷 下棋。” 江 小楼面上只是含着浅浅微笑,并未再多说半个字。庆王先祖跟着开国高祖打天下,立下赫赫战功,彪炳青史,再加上为人低调,不恋权势,很为高祖器重,被封为庆王,子孙世代承袭王位。到了庆王这一代,他这个人秉持着一贯的中立立场,并不搀和朝中皇子们的争斗,但对他们的拉拢和请托却也并非一概拒绝。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他倒是深谙其道,熟练玩转,与朝中各大势力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当然,这种情况也说明如今的争斗并未到达白热化的阶段,若真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他也将被迫作出选择。 此刻,一名青衣婢女匆匆赶来,却看着江 小楼支支吾吾地不敢言语。 庆王妃沉下脸,道:“朝云,做什么支支吾吾的,快说!” “回禀王妃,安王妃来了。”朝云垂头,小心翼翼地道。她跟着王妃多年,自然知道安王妃和江 小楼的纠葛, 庆王妃脸色微微一变,所有事情都碰到了一块儿,自己怎么忘了这一茬:“小楼,我去见她,你且先避一避。” 第96章引蛇引出洞 第96章引蛇引出洞 紫衣侯的神情并非暴怒,反而十分柔和,柔和得如同泉水轻轻流过,带起人心的一片战栗。他慢慢起身,动作极度优雅,紫色的袍袖轻盈得如同轻薄的蝶翼,可远观这一切的小蝶浑身顿时就打起了寒战,她下意识地拉住了江 小楼的袖子:“小姐——” 江 小楼并未瞧她一眼,只是端起盘旋了许久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对面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 刚刚雪狼明明好端端地在他身边坐着,可为什么会突然发疯一样地冲过去,没有他的命令,雪狼是不会轻举妄动的,紫衣侯站起身,拱手向杨阁老道:“抱歉,是我管教无方。” 杨阁老指着那堪堪被护卫拉住的雪狼,气得浑身发抖:“你不知道,我的飞将军值多少银子?仅仅是因为输了一场比赛,竟然如此没脸!放狼咬人,紫衣侯,你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紫衣侯那双细长上挑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似流转出些许暴戾之气。纵然如此,他也依旧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此刻,他的目光渐渐转向了江 小楼,流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明明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却比腊月的寒霜还要冰冷。那一丝笑意在江 小楼看来,无论如何也不能称之为笑。 江 小楼很清楚,紫衣侯十分喜爱雪狼,超过身边的一切人和事物。于是他露出那样的表情,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把她撕个粉碎。 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伸出那只白皙柔嫩的手,咔哒一声,拧断了萧冠雪的神经。她实在是聪明极了,深深知道如何能够激怒萧冠雪,她也狂妄极了,坦然面对那双不怒而威、寒气逼人的眼睛,不过笑吟吟地望着对方,眉眼生春地说一句:哎呀,被你发现了。 江 小楼面上含着淡淡的笑容,口中却劝说道:“阁老,算了,这鸡已经死了,现在再责备侯爷,只怕也是于事无补。” 杨阁老却吹胡 子瞪眼,怒气冲冲地道:“这事你别管了,他这是欺人太甚!我告诉你萧冠雪,不要以为陛下宠 爱你,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今日的斗鸡比赛明明就是你输了,可你却纵容自己的爱宠 吞吃了我的飞将军,你看我会不会在陛下面前告你一状!” 人家都说年纪大了,一是容易变得像个小孩,二是很容易着急上火。江 小楼递上一杯茶,轻言细语:“阁老,勿要生气,这不过是微末小事。” “什么小事?”杨阁老一下子提高音量,也顾不得众人都在瞧,只一味怒指着紫衣侯痛骂道:“这等狗东西,连我的飞将军都敢吃掉,还有什么不敢的!萧冠雪,给我赔飞将军的命来,否则我决不与你善罢甘休!” 素来稳重的杨阁老居然会出现这样蓬勃的怒意,王鹤彻底愣住了,他不解地道:“这是为什么,不过就是一只鸡。” 吴子都捅了他一下,低声道:“快点噤声,你不是不知道,杨阁老就是属鸡的!紫衣侯这只狼可真是太过分了,当着阁老的面吞了那只鸡,其中寓意不问可知,难怪阁老如此愤怒,纵然是我怕也忍不下这口气……” 萧冠雪轻轻一叹:“阁老,我愿意赔偿你五千两。”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斗鸡可真是价值千金,一出手就是五千两。 杨阁老冷哼一声道:“你知道飞将军给我赢了多少钱,更何况这不是钱的问题!” 萧冠雪慢条斯理地到:“如果阁老还嫌不够,那就再加一万两,来人。”两名黑衣护卫立刻快步上来,萧冠雪看着那雪狼,神色从容,淡漠如冰:“犯了错就不能被原谅。” 护卫已经明白过来,有些不忍地看着雪狼,而雪狼刚刚吞吃了飞将军,正在洋洋得意之间,正预备回到主人身边,不料寒光一闪,两把长剑同时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削去了雪狼的头颅,一时鲜血狂喷,护卫一头一脸都是狼血,连长剑都在隐隐颤抖。 紫衣侯的目光没有瞧任何人,只是看着江 小楼。 江 小楼微微一笑,神色如春水,婉转轻柔。 那颗狼头骨碌碌一直滚啊滚,最终滚到了杨阁老的脚下。他面色一变,看着紫衣侯,眯起眼睛道:“这就是你的处置方式?” 紫衣侯冰雪般的唇畔只有浅笑:“得罪了阁老,只能以死谢罪。一头不听管束的牲畜,早该死了。”这样说着,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瞟过江 小楼,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江 小楼眼角弯起,笑容却更甜:“是啊,既然侯爷如此知错能改,您就大人大量,原谅他一回吧。” 杨阁老看看那倒地的庞然大物,又瞧瞧众人惊悚的眼神,叹了口气:“算了。”说完,他甩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紫衣侯步入场中,冰凉的手指轻轻落在雪狼光滑的皮毛上,却有一双镶嵌着珍珠的绣鞋缓缓走到他身侧,满带惋惜道:“听说这狼是侯爷亲手养大的,日夜随扈,谁知竟落到今日下场,真是可惜。” 紫衣侯抬起眸子,静静望了江 小楼一眼。陽光下,她的面孔近似透明,漆黑的眼睛带着神秘莫测的光芒。 “江 小楼,你果然知道每个人的弱点是什么。”他轻轻叹息着,犹如对情人 低语。 江 小楼只是和静微笑:“侯爷过奖,从今往后可要管束好身边的畜生,否则会给您带来大麻烦。” 还未来得及离开的众人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这两人,男人俊美绝俗,女子美貌倾城,然而他们两人之间流转的气氛怎么都不像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的暧昧 ,倒像是即将展开疯狂搏杀的残酷现场。 最终,江 小楼轻声吩咐道:“小蝶,周老板答应给我预备的狼皮应当备好了吧,等过冬的时候做一件大髦,必定极暖和。” 紫衣侯目光冰凉地盯着她,似乎把她美丽的脸一寸寸凌迟开来。 江 小楼翩然离去,紫衣侯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带着雪狼的尸体,回去吧。” 回到府上,紫衣侯立刻命人剖开雪狼的尸体。检查的结果发现,雪狼肚子里,飞将军头部的羽毛上粘了香喷喷的猪油,厚厚的两层,那浓腻的味道无论如何都遮挡不住。 紫衣侯愕然片刻,终于明白过来,他用修长如玉的手指拈起一杯酒,兀自笑得不可自抑:“江 小楼啊……” 第97章峰回峰路转 第97章峰回峰路转 顺妃婷婷袅袅走进书房,庆王看到是她,目光柔和了几分:“来,看看我的新画。” 庆王此刻心情大好,将书桌上的一幅图推到她眼前:“这幅画我花了半年时间才完成,你瞧如何?” 顺妃端详了片刻,点头笑道:“王爷 胸有千壑,下笔有神,笔下的虎形象酷肖是自不待言的,重要的是得虎之天性。猛中剔凶就勇,威里削暴安良,这一幅群虎图……虎散步时的安详,猎食时的专注,甚至舔犊时的温 情都一一展现,真正达到形神具妙的境界。” 庆王很是得意,将笔递给顺妃道:“来,你为我题诗一首。” 顺妃原本十分喜爱在庆王的书画上题诗,可是今天她提起了笔,却又有些犹豫地放下,看着庆王道:“王爷 ,还是您自己来吧。” 看到这一幕,庆王有些奇怪:“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顺妃身后的萍儿道:“王爷 您有所不知,顺妃娘娘今天好意带着王爷 赐的雪参去了王妃那里,结果却……” “萍儿,不得胡 言!”顺妃连忙斥责她,一副急于遮掩的模样。 庆王的脸色却陰了下来:“她又给你气受了,是不是?你也太实心眼了,这雪参我是送给你的,干吗要跑去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瞧她那模样,整日里把脸拉得老长,好像别人亏欠她多少似的。我都不爱去见她,你还眼巴巴地跑去干什么?” 顺妃满眼委屈,脸上却强作笑意,温 柔地道:“王爷 ,不轮如何她是您的正妻,夫妻结发乃是前世的姻缘,是我害得王爷 与王妃并不相亲,王妃心里恨我,也是在所难免,我不怪她。” “可是这些年来你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拼命想要求得她的原谅,是她自己不领情、不识趣!寻常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很正常的,我不过是纳了一个侧妃,又有哪里对不起她?”庆王完全忘记了,宠 妾灭妻在他身上得到了极大的体现,若非庆王妃为人容忍,这些年来始终周全他的颜面,庆王府的声誉一定会受到很大影响。 顺妃感动得眼眶微微湿润:“王爷 ,您是懂得我的,我不是那种贪图荣华富贵的女人,我早已向王妃说明,只要能陪在您的身边,我可以不要侧妃的尊位,哪怕只是为奴为婢,我也心甘情愿的……” 庆王当然很明白,顺妃不是那种追名逐利的女子,她虽然是府中教习 的女儿,却自幼饱读诗书,精通琴棋书画,充满智慧和灵气,虽然比她美貌的女人多得是,却极少有她这般聪慧体贴、善解人意的。她明明有才情,却从不恃才傲物,不管什么时候他回头,见到的都是她温 柔体贴的笑脸,比之木讷的庆王妃,顺妃更有思想,更有深度,更能了解他的心意,这才是他的宠 爱经久不衰的原因。 庆王叹息一声,道:“从此后别再去招惹她了,她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顺妃面上便露出哀戚之色,良久,她才轻声道:“今日,我还听见那江 小姐说起一件事,觉得有些古怪。” 庆王已经转头去欣赏自己的画,闻言只是问道:“什么事?” 顺妃犹豫了片刻,声音沉了下去:“她说捉住了老王妃身边的婢女小竹,然后从她口中套出了口供,也不知道是如何问出来的,只说……” “说什么?” “她们说瑶雪郡主是被人杀死,而非因病而亡。” “胡 言乱语!”庆王脸色丢下画,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顺妃却满面诚恳地道:“王爷 ,哪怕王妃再讨厌我,我也该为王爷 您着想,自从瑶雪郡主逝去之后,王妃就变得有些不太正常,整日里喃喃自语、疑神疑鬼,总觉得是我们害了瑶雪郡主。这倒也罢了,只要王妃好好调养,想必还能恢复健康。现在偏偏出了一个江 小楼,她来历不明,王妃又极信任她,不过靠着与瑶雪郡主过去的交 情,在庆王府过得犹如真正的金枝玉叶。王妃本就有些轻信,将来若有什么不利的传言……”她说得入情入理,非常有说服力。 庆王不觉陷入了怀疑,江 小楼不但生得十分美貌而且心机颇重,不知如何攀附上了杨阁老,成为他的女弟子,一步一步往上爬。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丫头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人神魂颠倒、不分是非黑白。他不由叹了口气,犹如自我安慰:“应当不至于吧,那个孩子与雪儿 年纪也差不多,应该没有这么多心机。” 顺妃眼神轻轻一闪:“有时候,一句不经意的话便能摧毁王妃与王爷 多年的夫妻之情啊……” 庆王良久无言,虽然顺妃这话说的有些太过武断,可是江 小楼太过于聪明、自信并且工于心计,只怕将来会是个祸端。他目光慢慢变得冷冽:“我看王妃也是一时糊涂,怎能相信一个外人,难道你这些年为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能感动她吗?” 顺妃在王府中颇受敬重,风评素来很好。虽然庆王格外宠 爱她,可她在外人面前却表现出对王妃无比的推崇和尊敬。当庆王妃生病的时候,她里里外外照顾王府,伺候汤药,衣不解带,食不下咽,等到王妃康复,她足足瘦了一大圈,把庆王心疼不已。病愈的庆王妃对顺妃依旧是横眉冷对,丝毫不曾改变,也就使得庆王对王妃更加怨怼。不光如此,当庆王妃再向外人诉说自己受到的委屈之时,别人也都认为她心胸狭窄,妒忌成狂。 顺妃柔婉地道:“王妃以前也不是这样,只是痛失爱女,心情难免悲愤、偏激了些,一时变得多疑,容易猜忌。” 庆王不说话了,对于瑶雪的死,他心头其实一直存在一种深深的负疚感,纵然他从来也不承认,纵然他在外人面前表现如常。不错,他的确不喜欢庆王妃,可瑶雪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身上流淌着他的血,小的时候又是那么乖巧可爱,他也是真心疼爱过的。当乳娘哭哭啼啼地回来时,庆王实在是悔恨之极,他不是没有试图寻找过瑶雪,只是人海茫茫,他又何处去寻。后来的几年,不断有人上门冒认,每一次等来的都是失望。在一连数次之后,他勃然大怒,对外宣称瑶雪已经死了,若再有人上门一概乱棍打出去。因为这个决定,庆王妃对他更加怨愤。在王妃看来,哪怕一次次的寻找都是徒劳无功,哪怕被人骗了无数次,她也依旧留存着一线希望,保持着女儿终究会回来的信念。 第98章海天之遥 第98章海天之遥 庆王妃回到自己的院子,朝云暮雨一起来搀扶,庆王妃却挥开了她们的手,几乎是瘫软在了椅子上。 江 小楼面上并无一丝气恼,只是语声平静:“他们是蓄谋已久,专门设了圈套等咱们跳下去,王妃不必如此羞恼。” 庆王妃胸口堵着一口气,泪水不由自主涌了出来:“你没有看见吗,顺妃、赫连胜,包皮皮括那个小竹,他们三个人合起来演了一场戏,我们上了她的当啊!故意留着小竹,目的就是为了把这件事情安排合情合理,根本只是个圈套——” 江 小楼看着庆王妃如此愤慨,却轻轻摇了摇头:“既然王妃什么都看明白了,刚才为何还要与王爷 作无谓的争辩?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庆王妃心口痛的透不过气来:“难道就由任她这样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江 小楼亲自倒了一杯水,递给庆王妃,柔声道:“世事不可能尽如人意,王妃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 庆王妃接过那杯水,却发现自己指尖冰凉,隐隐颤抖,连杯子都握不稳。江 小楼见状,动作轻柔地把手覆在庆王妃的手上,轻言道:“耐心些,再耐心一些。您要对我有信心,对自己有信心,更应该相信雪凝。她是一个善良的人,老天爷不会让她这样无辜死去。” 她的手很轻、很柔、很软,身上传来隐隐的栀子花香气,沁人心脾。庆王妃抬起眸子望着她,眼眶不由自主湿润了。刚才那一刻,她真的是如坠冰窟,浑身发抖,几乎没办法说出一个字,面对狡诈的顺妃和无耻的赫连胜,她竭尽全力想要保护自己女儿,然而她还是做不到,只觉得自己无比的怯懦与无能,空有满腔愤怒,没有任何证据,终究无力回天! 江 小楼看着这样的庆王妃,心中深为感动。她母亲早已过世,若是还活着,应该也和庆王妃一样会不惜一切代价去维护自己吧。表情不自觉变得温 柔,眉睫深深,充满温 情:“对方越是得意,越容易露出破绽。还是那句话,咱们慢慢等着。” 吩咐朝云暮雨二人服侍着庆王妃上床 休息,江 小楼这才走出屋子,看着满天星辰,遥遥出神。 小蝶经历了一晚上的变故,实在是觉得心身疲惫,赶忙劝说道:“小姐,早些回去歇息吧,不要再考虑那些事儿,伤神。” 江 小楼看着小蝶,浅浅一笑:“我们三人一起从国色天香楼里出来,原本以为能够互相依靠着活下去,却没有料到雪凝会走的这样早、这样突然。直到今天我都经常会觉得,也许这就是一场梦,梦醒了,我还能看到她的笑脸,听她对我说这个不合适,那个不合适。” 小蝶心里一酸:“小姐,郦小姐是个好人,她无辜枉死,老天爷一定会站在咱们这边,帮助我们找出杀人的证据!” 江 小楼没有说话,她整个人沐浴在浅浅的月光里,面孔看起来没有丝毫血色。良久,她才轻声道:“他们能够编出这样的理由,相关的善后工作一定已经做的很好,再想回头去找那些所谓的证据,只怕是难如登天。” 江 小楼素来极有信心,这次却也对此事前途并不看好,小蝶惊讶之余忍不住愤懑情绪:“难道就任由他们逍遥法外?” 江 小楼不再说话,整个院落陷入一片寂静。 她抬起头,朦胧的月亮里隐隐浮现出一张熟悉的笑颜。雪凝,请你给我指引…… 一阵风吹过来,撩起她乌黑的长发,带来阵阵清凉之感。奇怪的,原先的愤怒和失望慢慢消失无踪,她的心终于沉淀下来,重新恢复了平静。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江 小楼突然轻声道:“不,我错了。” “小姐……” 江 小楼乌黑的眼眸重新燃起信心,唇角微微上扬:“无数风浪都走过来了,还怕庆王府么?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一直尝试到成功为止,必须将杀人凶手揪出来……” 血债血偿——最后四个字,竟飘忽的几乎听不真切。 赫连胜说到做到,三日后京兆尹就抓获了数名流寇。经过秘密审讯,这批人对劫持王府马车一事供认不讳,京兆尹当即判了斩立决。 王府 庆王府的书房青砖铺地,一桌一椅被人擦抹得极为锃亮,整个书房最具特色的是一座多宝阁,上面摆放着珍贵的五彩加金鹭莲纹尊、铜鎏金绿度母像等珍稀之物,包皮皮括书法、铭刻、珐琅等多种珍品,件件美幻绝伦、价值千金。从窗口望去,书房前面的院子里种植着牡丹和芍药。正中央那一颗极为珍贵的墨色牡丹原本亭亭玉立,现在不知为何却要枯萎了,而旁边的芍药却亭亭盛开,犹如天边彩霞,妖娆妩媚,枝繁叶茂。 庆王重重把茶杯磕在桌上,声如洪钟:“什么入狱听审,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庆王妃唇畔勾起一丝冷笑:“难道我就没有资格过问自己女儿的真正死因?” 庆王冷冷地道:“一切都是秘密进行,如果你去了之后被人认出来,庆王府的名誉就此扫地,你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庆王妃望着自己的丈夫,面对亲生女儿的死,他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只因担心连累到王府的名声,便可以装做看不见、听不见,世上竟然有如此狠心绝情的父亲。良久,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嘲讽,泪水滚滚而落。 庆王被那冰凉的泪水一惊,却是很快别过脸去:“还不扶王妃下去休息。她病了,快找个大夫来给她看一看!” 庆王妃哭得不可自抑,朝云暮雨二人连哄带劝,才将她勉强哄回了自己院子,紧接着又马不停蹄赶去请大夫。大夫开了一剂安神的汤药,庆王妃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 江 小楼来看望庆王妃,朝云便将她引了进去,绫罗锦被中庆王妃面向里躺着,依然在沉睡,长长的头发散于枕边,却隐隐可见发根灰白。江 小楼小心地将锦被一角整理好,庆王妃却猛然惊醒,失声呼道:“雪儿 !” 一把抓住的手是那样的温 柔暖和,然而待看清了面容,王妃的心还是不可抑止的沉了下去:“小楼,是你啊——” 江 小楼恍若未觉,只是淡淡一笑:“王妃,你醒了。” 第99章追查真相 第99章追查真相 怀安恍然大悟道:“大嫂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京兆尹衙门穷凶极恶,寻常人进去不死也要脱层皮,更何况是要蓄意给他们定罪,只怕他们几人是被屈打成招的。” 那农妇被触痛心事,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原本被她搂在怀中的婴儿仿佛被母亲绝望的情绪感染,瞬间跟着啼哭起来。 江 小楼豁然站起身,径直向外走去。谢连城向怀安轻轻点头,旋即跟着江 小楼一同离去。怀安推了一锭银子给那农妇,道:“大嫂,我家公子多谢你的水。” 农妇吃了一惊,接过沉甸甸的银子,满脸不知所措。 谢连城出了门,发现江 小楼正在院子里盯着那几个在玩泥巴的小孩。她的神情十分认真专注,连他走近了都未曾打扰到她。 谢连城只是淡淡道:“现在你都明白了吗?” 与之前猜测的一样,顺妃和安华郡王合力演了一出戏。他们先是收买小竹,让她潜伏在雪凝的身边,等雪凝出了事,他们再处理掉其他人,独独把小竹送回老王妃的身边,等着庆王妃把小竹抓出来,再引出这一段旧案。如此一来,便可以完全洗脱他们的嫌疑,由杀人者变成受尽了委屈的人。见过无耻的,从未见过这样无耻。果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妙极! 谢连城轻轻一叹:“此事绝非表面看得这样简单,单单一个顺妃,怎能布下如此局面?所以,与其正面为敌,不如采取迂回之策。” “迂回之策,这是什么意思?”江 小楼转头望他,眼前的男子面如冠玉,衣衫翩然,凝视她的神情格外温 和。 谢连城眼眸逐渐转深:“庆王世子不爱与人交往,但他是王妃的亲生儿子,可信。庆王妃性情软弱,可为了她自己的女儿,自会不惜一切代价,可信。” 这是要让她寻找有力同盟,江 小楼不由自主摇头:“王妃身体不好,世子无法沟通,这两个人……暂时都帮不上忙。” “庆王妃与皇后娘娘素来感情很好,所以多年来不受宠 爱却稳坐正妃之位。至于世子本人,其实他极聪明,只是聪明到了极度敏感的地步,才会对外界如此恐惧。这两个人……看你怎样用。” 江 小楼唇角扬了起来,不觉轻声道:“原来大公子什么都知道,我以为你不爱蹚浑水。” 谢连城神色如常,目光却轻轻转向那群玩耍的孩子,声音静谧:“如果你站在水中,我也无法袖手旁观。” 江 小楼完全愣住,心底涌起很复杂的情绪。 天空最后一抹晚霞落在他的身上,霞光在他俊美的脸染上一层淡雅的玫瑰色。眼前的男子有着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近似于完美的轮廓,一切看起来那样熟悉……她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神情,也无法猜透他的心思。 谢连城的声音很恬淡,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底一分似有若无的宠 溺:“偌大的庆王府,你可以找到第三个同盟。” 江 小楼眨眨眼睛,慢吞吞地说道:“庆王如此宠 爱顺妃,大公子与二公子又都是顺妃亲生的儿子。在庆王府中,我与王妃可是说是独立无援,你所谓的第三个同盟是谁?” 谢连城却笑了:“正面对敌或许没有胜算,可若这个敌人在对方的阵营呢?” 江 小楼完完全全地愣住:“公子,是你疯了,还是我听错了?” 一个浑身污泥的孩子笑嘻嘻地跑过来,好奇地看着谢连城,谢连城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口中轻声道:“我想,这个人很快会来找你的。” 马车一路将她送回王府,下车时,一直沉默的谢连城突然开口唤了一声:“小楼。” 江 小楼转头望着他,目光不自觉地亮了一下。 谢连城只是微笑:“不管在什么时候,希望你以自己的安全为第一考虑。” 江 小楼心头微微一动,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复杂的潮水瞬间涌了上来,将她的心泡得软了软。良久,她扬起一丝笑容,语气轻快地道:“多谢你的关心,我不会忘记你的话。” 江 小楼绯色的裙角消失在庆王府高大的门楼,这威严的门庭如同一只巨大的怪兽,张开陰森可怖的獠牙,逐渐将她纤瘦的身躯吞没,再也瞧不见了。 怀安不由自主打趣道:“公子您就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谢连城轻轻摇了摇头:“牵一发而动全身,区区一个顺妃掀不起这样大的风浪,我实在是担心她……” 怀安撇了撇嘴:“知道您还不劝着她点儿!庆王宠 爱顺妃乃是人尽皆知,若非皇后娘娘一直护着,说不定王妃都得腾地儿!庆王世子又是个不顶事的,压根帮不上忙,事情闹大了只怕王妃和世子都得跟着遭殃!江 小姐在这个时候趟这浑水,实在是太危险。她不是还有仇要报,冒冒然去为别人出力,真是傻子!” 谢连城目光深深:“在她的心中,郦雪凝比她自己还要重要。” 怀安不解地看着他,谢连城似是低声呢喃:“江 小楼外表很坚强,但她的内心却很脆弱。郦雪凝其实是她的心里支柱,一直苦苦支撑着她。郦雪凝多活一天,江 小楼的快乐就会延续一天。而现在有人毁了这快乐,伤了她最好的朋友,你觉得她会坐视不理么?别说只是庆王府,哪怕要与全天下的人为敌,她也非要找出真相不可。这就是她的倔强之处,也是她可爱之处。” 怀安心中暗自腹诽不已,江 小楼的容貌的确出众,但比她更美的女孩子也不是没有。她的心性太强,性子又倔强,怕公子将来会吃很多的苦头……看着谢连城一脸温 柔的笑,完全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怀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自作孽,不可活。 江 小楼刚刚回到院子,便瞧见朝云在门口候着,肩膀都被露水打湿了一块。瞧见江 小楼来了,她连忙躬身行礼道:“江 小姐,王妃请你过去一趟。” 江 小楼径直去见庆王妃,进了门就留意到一个穿着淡蓝色衫子的少女坐在王妃身侧。烟波般的眸子浩渺多情,面上含着楚楚的笑容,一身的怯弱之态,正向自己望过来。 庆王妃抬起头,向她招了招手道:“来,靠在我身边坐下。” 第100章明月郡月主 第100章明月郡月主 日子悄然流逝,终于到了进宫见皇后的那一日。铜镜前,庆王妃一边轻轻替江 小楼整理妆容,一边微笑道:“待会儿去了老王妃那儿,不管她说些什么,不用理会就是。” 庆王妃的眼睛有点湿润,看着江 小楼的神情格外温 柔,显然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江 小楼故作不觉,只是轻笑:“请您放心,我不会叫王妃为难的。” 庆王妃叹了一口气,却握住了她的手,手心微微有汗意:“不要叫我王妃,叫我母亲吧,就像雪儿 一样!你是她的结拜姐妹,就跟我的亲生女儿没有任何区别。如果雪儿 还在,她也一定会希望我们如同亲生母女一般相处。” 见王妃眼底含泪,神色温 存,江 小楼轻轻地点了点头,牵起一丝笑意:“是。母亲。” “乖孩子。”庆王妃的泪珠不知不觉落了下来,她连忙别过脸轻轻拭去。 江 小楼只是静静望着,突然站起身,动作轻盈地转了个圈:“母亲,我这样的打扮合适吗?” 江 小楼平日里喜欢素净的色彩,衣柜里满是柔和的蓝色、绿色、薄荷色的衣裙,今天难得选了一件稍微亮眼点的鹅黄色裙子,倒是显得越发青春妩媚。 庆王妃很快被转移了注意,仔细端详片刻才道:“女孩子家还是要艳丽一些才好,穿的太素净皇后娘娘不喜欢。鹅黄色的衣裳不如换成海棠红,那是皇后娘娘最喜欢的颜色。从前她经常吩咐身边的宫女穿给她看,见你这样穿,她会很欢喜的。” 江 小楼点头,依言换下身上的鹅黄色衣裙,转而换了一件海棠红的春衫。庆王妃命人取来一条珠光盈盈的腰带,上面串着九色珠宝,看起来荣光耀目。此时金色的晨曦刚刚出现在地平线上,天边淡淡的光线照亮了她的全身,旖旎的裙摆慢慢垂下,如同波纹一般流光异彩。 庆王妃看了一眼窗外,柔声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还要赶着进宫,先去向老王妃请安吧。” 到了老王妃的院子,婢女小心翼翼掀开了帘子,庆王妃和江 小楼一前一后进入。老王妃倚着秋香色引枕,手里捻着一串佛珠,一个青衣婢女正垂头屏息,动作轻柔地用小槌轻轻替她敲着膝盖。还有一名婢女妥帖地捧着托盘,盘内盛着十来个鲜艳柑橘,柑橘的味道很清晰,倒使得原本古朴陈旧的屋子添了三分清香。 老王妃眼皮都没抬,口中淡漠地道:“这是要进宫去了?” 庆王妃垂下头,低声道:“是,母亲。” 老王妃不陰不陽地冷哼了一声,抬起眼皮看着江 小楼道:“没有经过老嬷嬷的调教 ,竟然也敢带去给皇后娘娘瞧,真是胆大包皮皮天。” 庆王妃微笑:“您有所不知,小楼的仪态无可挑剔,丝毫不逊色于那些豪门千金。母亲不必担心,她不会替庆王府丢脸的。” 老王妃手中的佛珠咔嗒一顿,冷笑起来:“哦,你确定吗?” 庆王妃毫不犹豫地点头,声音斩钉截铁:“我确定。” 老王妃这才把目光彻底投向江 小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这一身海棠红的春衫将她整个人衬的清丽脱俗,再加上那一双清澈中带着妩媚的眼睛,不自觉就能动人心魄。老王妃心底长叹,垂下眼睛道:“皮相倒是不错,可若是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了礼数,回来我可饶不了你们。” 这话说的很严重,但却可以把它当做一种提醒。因为对方的严厉中,含着一丝不冷不热的关怀,虽然只是一点点,可江 小楼却能分辨出好歹。 江 小楼只是微笑:“是,您放心。” 从房间里出来,庆王妃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道:“今日她倒没有过多为难咱们,也算稀奇了。” 江 小楼唇畔微微带了一丝笑,老王妃虽然是个外表很严厉的人,但她对庆王妃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厌恶。试想一下,纵然有皇后娘娘在,王府最后做主的还是老王妃,庆王妃性情懦弱、手段太差,到今天还是好端端在这个位置上坐着,证明老王妃绝非看上去那么冷酷无情。 江 小楼回头望了一眼那帘子,眨一眨眼:“母亲,老王妃不过是口硬心软,有些严厉罢了。” “她岂止是看上去严厉,简直可以说是刻薄。我刚进门那会儿,她几乎每天都要把我叫过去立规矩,一立就是十来年。最近这些年她精神头不大好了,这才算放过我。不过是因为觉得我不吉利,便千方百计的挑刺找毛病,实在是叫人厌烦。” 庆王妃恍若孩子气的抱怨彻底逗乐了江 小楼,她神色温 和地道:“母亲,有时候看人不能看表面,你看顺妃娘娘纯洁温 柔、善解人意、体贴大方,可她行事又如何?再看老王妃,虽然总是板着一张脸,可事实上她却没有真正为难过咱们。想一想小竹的事,她只怕是心中有数、做做样子。若她强行想要将小竹讨回去,难道王妃您还能拦着吗?” 庆王妃一愣:“你是说她——应该不会吧,她若是真的为我好,早该把一切都告诉我,何必替那些人遮掩着。” 江 小楼轻笑:“老王妃虽然年纪大了,心里却很明白。她把小竹放出来送到母亲你身边,只能说明她对雪凝的死心中已经隐隐明白,却碍于某种理由不能插手阻止,又是憋闷又是难受,内心实在矛盾,前后言行便看起来很是古怪。”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无所顾忌,尤其老王妃年纪越大,越是在意家族名声那些虚物,若要她主动提醒,怕是不能。 庆王妃细细思忖,江 小楼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细想一下,虽然这些年老王妃总是陰陽怪气,可那也是她早年守寡、性子古怪的原因。她虽然对顺妃那些讨巧卖乖的行为很受用,对两个庶出孙子也很疼爱,但却从未真正站在顺妃那一边。尽管不怎么喜欢唯唯诺诺的世子,可当王爷 两次提起要废了世子之位的时候,她却说于理不合,不能坏了规矩,硬生生把王爷 给驳了回去。若她果真站在顺妃那一边,谁能真正阻止她? 江 小楼笑着握住庆王妃的手,柔声道:“母亲,凡事要换一个角度去想,老王妃对我严厉未必不是为了您好。若我有行差大错,您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她不是在害你,而是在关心你啊。” 庆王妃听到这里,神情豁然开朗,不自觉地转过头看着那间寂静的正屋,终究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其实我也没有好好尽过孝道,总是埋怨王爷 对我不好,婆婆对我也不好。现在想来,也许有时候是我自己太过偏激,不肯去亲近她。她本来就是个古怪孤僻的人,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呆着,难得顺妃肯去奉承,一来二去自然比我要亲近得多。我与老王妃关系越糟糕,顺妃心里只会越高兴。从明日开始我会多陪陪她,不管她怎么说,我就当没听见罢了。” 第101章独步天下 第天101章独步天下 太子府 谢瑜听闻册封消息之后,神色却是格外平静,并未露出欢喜之色。太子微笑道:“你不高兴吗?” 谢瑜只是含笑,神色楚楚:“位份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太子心中有我,其他又何必放在心上。” 谢瑜说得情真意切,太子微笑着点头,转眼却又瞧见她突然落下泪来,不由面色微变:“怎么了,为何突然流泪?” 谢瑜轻轻拭去眼泪,却抬起一双盈盈泪眸望向太子:“我早已与殿下说过,自己是个如浮萍一般没有依靠的人,有家不能归,有亲人认不得,每每想到这里,我心中都十分难过。殿下,您对我恩重如山,我真希望将这份荣耀与家人分享,可惜他们现在——都不想见到我。” 太子扳着她的双肩,借着从玉兰傍寿石图案雕花窗内照进来的陽光,仔细凝视着谢瑜,那楚楚动人的双眸,小巧而苍白的薄唇,稍稍削尖的下颚,无一不表现出她所承受的痛苦、委屈和冤枉。 太子蹙起眉头,怜惜道:“我的侧妃自然应该受尽宠 爱,他们怎么敢如此忽视,明日,我亲自送你回门。” 谢瑜微微一震,眸子里似涌现喜色,片刻后只是轻声叹息:“不必了殿下,纵然他们畏惧您的权势表面接受了我,背地里对我的误会没有解除,心中到底仍有芥蒂。”话音未落,她的眼泪又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如同断落的珍珠打湿了前襟。太子的心瞬间抽搐了起来,他赶忙柔声安慰道:“千万别落泪,你总要为肚子里的骨肉着想,你若哭了,小心伤了孩子。” 谢瑜赶忙拭去眼泪,强作欢笑。 太子早已听谢瑜提起过被赶出谢家的原因,一时更加心疼:“那人看似美貌温 柔,却在背后暗害于你,实在可恶至极!” 谢瑜只是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眼底落下一层陰影:“殿下,此事不提也就罢了,提了我更伤心。” 太子唇边泛起冷笑:“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庆王妃入宫请封,如今江 小楼已经是明月郡主了。” “明月郡主?”谢瑜完全愣住,原本升上侧妃的窃喜早已被这个消息冲击到了烟霄云外,她脸色微微沉下,却又勉强牵起笑容,“世上总有这等狡猾奸诈、口是心非的女子才能博取别人的同情,似我这样……既不会说话,又不会辩解,无端端遭到可耻构陷,硬生生被家人赶出来,不知有多少伤心都无法吐露。” 太子沉吟片刻,道:“庆王妃已经给我下了帖子,邀请我和太子妃一同去赴宴,到时候达官显贵云集,趁着这个机会,我会想方设法让你出了这口怨气。” 谢瑜心头一动,口中柔声道:“可江 小楼是个极为狡猾的女子,我怕……” 太子只是微笑:“你且好好养胎,其他一概不要去想,自有妥当的人解决此事。” 当太子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就能把她捧上天,当他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谢瑜很清楚太子殿下没有常性,趁着他如今宠 爱自己,更要多争取一些利益,最好是彻底除掉江 小楼。谢瑜柔弱地倚入对方怀中,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庆王府 老王妃倚在榻上,一个婢女正给她捶背,另外一个婢女则小心翼翼地点起水烟。老王妃接过来吸了一口,头微微扬起,唇边吐出一缕白色的烟雾,那丝香喷喷的味道泛着点苦。烟圈渐渐融化在了陽光里,只余下寥寥扰扰的烟尘。 庆王脸上淡淡的,口中十分勉强:“你要替她办庆祝宴会?” 庆王妃看不上他这个样子,只是哼了一声:“凡是册封郡主,不都应该如此吗?” 庆王脸色变得更陰沉:“旨意先下了,帖子都发了,为何不先与我打个招呼?” 庆王妃笑容冷漠,苍白面孔反倒泛起一丝红潮,纯粹是不耐烦:“册封是皇后娘娘的旨意,难不成要皇后娘娘亲自来与你打招呼,王爷 的面子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眼见两人针尖对麦芒,顺妃满面都是关切:“王爷 千万别动怒,王妃也不过是……” 庆王妃冷冷瞧她一眼,顺妃心里打了一个突,面上笑容却更温 婉:“家中多了一位郡主到底是好事,王爷 不必忧心忡忡,这件事情就交 给我来办,保管办得妥妥贴贴。” “办什么办!这又不是庆王府的亲生血脉,莫名其妙弄来一个野丫头就让我承认是郡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若在宴会上她做出什么有失体统的事,岂不是贻笑大方。” 庆王妃不由自主双眸含怒,正要发作,想起江 小楼的嘱托只能强忍着气,换了一副笑颜道:“母亲,您怎么说儿媳就怎么办。” 庆王不依不饶:“你还敢烦扰母亲,你当母亲也跟你一样没脑子么?!” 老王妃重重把水烟在小茶几上敲了两下,那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听起来格外心惊:“好了,我还没死呢,这个家有没有半点体统?” 庆王妃立刻赔笑:“母亲,都是我的不是,您小心身体,千万别着恼。” 庆王和顺妃皆是一愣,庆王妃总喜欢梗着脖子与老王妃顶着干,居然会主动向老王妃认错,莫非太陽打西边儿出来了。 老王妃同样哽住,上下打量了庆王妃一眼,似是有点惊讶。庆王妃深吸一口气,满脸都是歉疚的笑意:“母亲,这也是您定下的规矩,府里有了大喜事必定要操办一番,儿媳才敢斗胆提出来……” 老王妃这才点头,向着庆王道:“既然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就再也没有推托的余地。这件事情不但要办,而且要大办,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们庆王府多了一位明月郡主。” “母亲,你这是何必?”庆王脸色不善。顺妃也实在难掩心头的不乐,眼底浮现出一丝尖锐的冷芒。 老王妃神色淡漠地道:“皇命不可违,娘娘都已经抬举了江 小楼,你悄没声息的就过去了,当众打娘娘的脸么,有几个脑袋?” 庆王心中虽然还有愤愤不平,但是老王妃说的话他素来不敢反驳,只能强忍下这口气,不轻不重地应了。 从老王妃屋子里出,庆王妃微微一笑:“王爷 ,那我就去准备了。” 庆王看着她的背影,心头气恼到了极致,却也无可奈何,一甩袖子往相反的方向离去。顺妃轻轻地转过头,用一种异常陰冷的目光盯着庆王妃的背影,那眼神就像毒蛇盯着跃动的青蛙,又像蜘蛛盯着网中的飞蛾,含着深深的怨憎。 第102章冰寒彻骨 第102章冰寒彻骨 江 小楼猛然将那帕子砸在地上,怒气重重叠叠地压了过去:“谢侧妃,这话本该我问你!此人先说我是他的妻子,一口咬定就是我亲手所绣,如今拿出的证物却是你的帕子,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众人登时哗然,目光一下子都落在谢瑜身上,谢瑜整颗心瞬间被一把巨大的手捏紧了。这帕子的确是她所绣,而且是当年闻十六娘布置的最后一项功课。完成之后,她十分喜欢这条帕子,几乎是日夜不离身。但离开谢府的时候过于匆忙,无意丢在了箱笼里,没想今天被人翻出来…… 刚才江 小楼言谈之时,她还没有仔细去看,现在一瞧整个人都呆了,江 小楼啊江 小楼,你果然是个陰毒的人,竟然能够想到祸水东引的方法! 谢瑜当机立断,紧紧闭着双唇,只是哀伤地看着太子,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手指不停的颤啊颤,死死捏着帕子,红烛之下,她的眉目更加轻柔,肤色更显苍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谢瑜一言不发,光是这样朦胧的泪眼,便瞬间射出无数丝线,仿佛将太子的心都给扣住了。不得不说,江 小楼施展万千手段,也比不上此等惊人的柔弱之美。 太子脸色由白变青,厉声道:“大胆狂徒,先是无故冤屈了郡主,再是连我的侧妃都拖下了水,背后定然有人指使!来人,把这个混帐东西立刻绑起来,我要严加审问!” 太子的亲卫立刻扑了过去,迅速将还待挣扎的男人给绑得结结实实,塞住他的嘴巴强行拖了下去。 刚才庆王要把人拉出去,可是太子却三番两次的阻止,现在事情一牵扯到他的侧妃立刻就换了副态度,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一种微妙的神情。 今天这件事大家都看得真切,此人口口声声与江 小楼是结发夫妻,偏偏拿出的证物属于谢瑜,证明他所言的一切都是有人蓄意陷害,目的是为了让江 小楼身败名裂。为了陷害一个无辜的女子,居然用了如此陰毒的法子,中途竟然还出了岔子……众人的目光在太子妃、谢瑜、江 小楼身上转来转去,变得越来越古怪。 一场闹剧就此戛然而止,顺妃抽了衣襟上的帕子,掩住了唇畔一丝抽动的肌肉,声音却还有些许控制不住的紧张:“原来是一场误会……” “误会?我好端端的女儿差点莫名其妙被人嫁出去了,还说是误会!刚才你口口声声夫妻二字,就是纵容那些人往明月身上泼脏水!”庆王妃冷笑一声。 顺妃一张面孔顿时涨红了,满面愧疚的模样,主动向江 小楼道歉:“明月郡主,一切都是我的不是——” “唉,跟你有什么关系,都是有人蓄意陷害嘛!”庆王出来打圆场,满面的尴尬。 江 小楼只是和煦一笑:“不过是些许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诸位不必放在心上。” 当事人如此落落大方,众人不由放下心来,刚才指责过江 小楼的夫人小姐们也统一转了口风,对她交 口称赞起来。 江 小楼看在眼底,心头拂过一丝冷冽的笑,这些可笑的权贵,一堵墙倒了众人都会拼命上前踩,一旦发现风向不对就又变一张脸,面对羔羊不由自主现出兽相,面对悍兽却又变为羔羊,简直可笑到了极致! 太子转眼间又已堆了满面的笑:“似这等狂徒,切莫被他干扰了兴致,来,我们继续饮酒!” 太子发了话,众人便又欢笑如初,仿若刚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江 小楼主动端着酒杯过来,柔声说:“谢侧妃,刚才你受惊了。” 谢瑜瞧着那近在咫尺的美貌面孔,只觉心头怒火腾腾而起,硬生生的把脸转向一边,咬牙道:“彼此彼此。” 她两手紧攥住杯子,双肩控制不住开始颤抖,明显是气得发狂,却还要强忍住,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江 小楼,你莫要得意。 想要打倒我,别做梦了,永远不会有那一日! 这一次你侥幸逃过,下一次,定会把你送进地狱! 江 小楼看透对方的心思,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的笑着。 红烛如火,满堂华彩,唯独她的笑却是不染尘埃,国色芳华。 当天晚上,江 小楼便把一切向庆王妃合盘托出,庆王妃听说此事与赵妈妈有关,立刻命令道:“把赵妈妈带上来。” 朝云依言去了,不一会儿却满面仓皇地回来:“王妃,那赵妈妈她……” “她怎么了?”庆王妃一下子站起身。 “她突发中风,就这么去了!”朝云垂头禀报道。 庆王妃和江 小楼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看到了一种显而易见的结论:杀人灭口。 庆王妃冷笑一声:“死的可真够巧的!” 早在宴会开始后,江 小楼便一直派人暗中监视赵妈妈,现在居然还出了事,可见对方动手之快,叫人猝不及防。她沉声道:“王妃,我们一起去瞧瞧吧。” “好,”庆王妃立刻点头。 她们来到赵妈妈居住的下人房,还没到门口便瞧见一群人围在门口,争先恐后的往前挤着,一个个皆伸长了脖子,口中议论纷纷。 见到如此不像样的一幕,庆王妃蹙眉:“又出了什么事?” 正在往里瞧的青衣小婢没想到王妃亲自来了,一时面红耳赤,禀报道:“回禀王妃,那赵妈妈的家人来收尸,说赵妈妈死的不明不白,闹着要王爷 做主。” 顺妃正站在院子里,满面地悲戚:“赵妈妈伺候我这么久突然去了,我也很是伤感,但她的确是突然中风去了的,我当然也会给一笔银子让她下葬,你这样哭闹不休又有何用?” 赵家女儿梗着脖子:“顺妃娘娘,我娘伺候您一辈子,昨儿个还欢天喜地的说预备回乡养老,谁知今天晚上就突然没了!”她放声痛哭了起来,口中呼天抢地地喊:“娘,娘啊,你死得冤哪!” “还不快把人拉出去!”专司负责管理下人的刘管事勃然大怒,“竟然敢在王府闹事,吃了雄心豹子胆!” 寻常人自然不敢在王府闹事,但这赵妈妈的女儿十七嫁人,没到三个月就守寡,赵妈妈替她找了个在王府后园浇水的活计赖以为生。这女子素来是个泼辣的妇人,怎么肯轻易依从,正在拉拉扯扯之间,她突然瞧见一个锦衣贵妇进了院子,众人同时行礼、口称王妃,她眼皮一跳,立刻扑了上去:“王妃,我娘死得太惨了,请您一定要为她做主!就在这、这——”她指了指心口的位置,“被人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第103章歹毒妇人 第妇103章歹毒妇人 庆王妃是因为周转不灵暂时典当,顺妃却为了中饱私囊而收取官员贿赂,两者孰轻孰重一望可知。 老王妃脑子里气得轰轰作响,眼底含了一丝暴怒情绪,向着庆王道:“我早已经说过王府女眷不允许干涉朝政!顺妃生活极度奢华,所以才将银钱挥霍一空,如果不严厉处罚,只怕以后谁都会效仿她,你自己看着办吧!” 老王妃的怒斥近在耳边,庆王不由自主咬牙切齿,他心里当然是向着顺妃的,可一想起对方居然敢背着他做出如此大胆的事,又想起无数次她那不着痕迹的枕边风……他就觉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一个如此美丽温 柔的女子,一个如此善解人意的美人,竟然会是一只贪图钱财、不知进退的饕餮。 庆王妃一眼望去便知庆王心意,缓缓地开口道:“王爷 ,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是王府的家务事,顺妃改了也就是了。可往大了说……一旦有人将此事捅到陛下跟前,只怕阖府上下都要跟着受牵连。此事王爷 的确不知情,可御史们正愁找不到把柄,必定会说王爷 你内闱不修,竟纵容侧妃悄悄在外面收受贿赂,陛下还能再信任您吗?” 庆王妃平日里不言不语,一出声便是一鸣惊人,庆王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而府中其他两位郡王妃却都是低头垂目,不曾言语。顺妃犯的错不小,纵然蒋晓云有心替她解围,却也不敢随便开口。至于左萱则压根是冷眼旁观,毫无反应。 江 小楼只是静静站在庆王妃身侧,窗外的陽光射进来,映在她如玉的面上,寥寥数笔勾出单薄的影子,更显得眉目如画,容色娇艳。 顺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扯住庆王衣摆的手指越攥越紧,指尖几乎透出青白:“王爷 ,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也是为了王府着想,平日里打点下人、上下周转可都需要银两,可银子实在是有限,不得已才会初次下策。更何况……我也没有收多少银子,大多都是一些书画珍品,对,还有一方龟山砚,现在就放在王爷 的桌案之上。王爷 ,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那么多,不过是瞧着他们想方设法孝敬,实在推脱不过才收了,从未替他们谋取半分利益啊!” 提起那块双龙抱珠龟山砚,庆王脸色微微一变,陡然想起这桩事来。传说千年神龟下凡化为龟血石,经数十道工序手工雕刻制成砚台,有“研笔如锉、化墨如油,隔宿不漏”之美誉,极为珍贵,但这石头产量极少,他多年来遍寻不得,最终却是顺妃替他寻到了一块,他还一直视若珍宝,现在方才知道这石头不干净…… 江 小楼不由冷笑,顺妃真是狡猾,自己收了钱还懂得把庆王也拉下水,妙极。 老王妃冷哼一声:“哦,我当她怎么有这么大胆子,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庆王闻言只觉无比羞辱,脸色一下子胀得通红,一把将顺妃甩开,厉声道:“错就是错了,你竟然死不认错,叫我该怎么帮你!” 庆王妃瞧到这里,一颗心微微沉了下去。公然卖官鬻爵,玷污王府名声,庆王都还想着替她开脱,真是可笑。话到了嘴边,最终只是忍耐下来。 顺妃眸子里微光闪动,一张脸冰晶似得白,伏在冰凉的地上,浑身没了骨头似的颤抖个不停:“老王妃,王爷 ,是我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会错了主意,玷污了王爷 的声誉。只是这事情万不可传出去,否则于王爷 、与王府都是大大的妨碍,一切的过错我都自己承担吧!我任由处置,绝无二话!” 这话的潜台词是,如果把事情闹大了,第一个没脸面的就是庆王。老王妃闻言,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 庆王妃忍了又忍,终究一字字地慢慢道:“王爷 ,既然于心不忍,就不要再处罚了,何必?”何必二字尾音不由自主的上扬,带了不自觉的嘲讽。 听了这不陰不陽的一句话,庆王脸色猛然一沉,年轻的时候他就十分宠 爱顺妃,因为她与自己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个性又很是温 柔,惹人怜爱。如今想来,这些年自己宠 爱太过,让她有些飘飘然了。这事情关系重大,一旦被人捅出去,不光是顺妃,连自己都要受到牵连,那些御史的嘴巴,他委实是领教过的。思来想去,始终拿不定主意,他脸上陰晴不定,又不忍去看顺妃那双充满着哀怜的眼神。 老王妃看出庆王不忍心处置顺妃,仿若一把火在胸口团 团 燃起,语气格外冰冷地道:“不管做错的人是谁,要一视同仁,方能显得处事公正。” 顺妃闻言唇角一颤,一双大睁着的眼流露出无尽的悲戚。良久,她蓦地别过脸,一颗冰凉的眼泪从眼角垂落。那单薄的身躯,仿若就要随风飘走,兀自声音发颤道:“如此,就请王爷 罚我离开府上,我也不去别处,就找个庵堂出家,为王爷 日夜祈福,了此残生。” 一时众人皆愕。 出家?庆王整个人都呆住了。 江 小楼微微眯起眼角,唇角浮起一丝异常微妙的笑来。这位顺妃娘娘可真是不简单,竟然打蛇棍杆爬,三言两语就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蒋晓云盯着江 小楼,心中暗忖:庆王妃一直被顺妃牢牢压制着,几乎没有什么实权,绝无可能查出卖官鬻爵的事,可见此事必定和江 小楼有关。可对方的面容极为平静安稳,看不出丝毫的幸灾乐祸。一个心机如此深沉的策划者,实在是需要格外警惕!她在心头提醒自己,却又上前一步,温 言道:“父亲,顺妃诚心悔过,情愿自请出家,您若实在不肯宽恕,就全了她的心意吧。” 老王妃一时愣住,庆王更是哑巴了,他们两人对视一眼,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庆王不由自主觉得,虽然顺妃是做错了,可也没有罪大恶极到要堕入空门的道理。 顺妃恰到好处地抬起一张姣好的面容,殷红如珊瑚的唇早已被贝齿咬得泛出青白色,看起来可怜到了极处。庆王心头一动,竟然越发软了,宽恕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江 小楼目光轻轻落在顺妃身上,目光一时竟比陽光还要耀目:“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顺妃既然诚心悔改,想必将来陛下知道了也会从轻发落的……” 此言一出,老王妃一个激灵惊住,不由向江 小楼看去。江 小楼只是含笑回望她,目光柔软如春水,不动声色间叫人溺毙。 老王妃微微闭目,陡然下定了决心:“想想那探花朗秦思,当年倒也是得到陛下宠 爱的,看他如今又去了何处,内院失火可是最麻烦的事。王爷 ,好好想想吧。” 第104章釜底抽薪 第104章釜底抽薪 庆王猛然一巴掌拍在桌上,眼底腾腾冒出火星:“王妃,可听见你一心想要谋害的人口口声声在为你辩解!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你的心却如此、如此毒辣!谋害一个心地这般善良的女子,你如何下得去手?我真想剖开你的心,瞧瞧到底是红还是黑!” 庆王妃看着庆王,目光冰冷:“王爷 说的不错,我的心的确是黑的,但还不够黑,否则早已派人将这个贱人杖毙,何至于容忍她在这里满口胡 言乱语!我最后悔的是——当年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妾,我早该趁着她羽翼未丰的时候直接处理掉这个祸害,也省得到如今养虎为患、伤人伤己!” “还不住口,你当真没有半点容人之量,简直是欺人太甚!” 庆王说得气急败坏,庆王妃一张脸却渐渐哀凉下去,这么多年来她给了庆王无数次的机会,一次一次她寄希望于他,哪怕他能信任自己一回,也不辜负这多年的夫妻情分,可他呢?他的心中只有顺夫人,不管对方说什么都照单全收。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因为他深深爱着顺夫人,其他人在他眼底什么也不是。 顺夫人连连抹着眼泪,一脸委屈黯然:“王妃,若知道您这样痛恨我,我死了倒也干净,看您和王爷 为了我如此争执,我的心真的痛得受不住——” 江 小楼看够了戏,微启双唇,轻言细语:“顺夫人,你只怕是误会了。” 顺妃微微愕然,一时不知所措:“误会,误会什么?” 江 小楼目光凝视着她,柔如春水:“这食盒可不是王妃送来给你的。” 顺夫人脸上哀婉神色陡然微弱下去,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这是什么意思?” 江 小楼语气十分平淡,没有半分起伏:“食盒是老王妃派青桐姑娘送来给王妃的,王妃为了转达对你的善意,便命人将食盒送来,朝云这丫头没说清楚么?” 顺妃心口不由一窒,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苍白,她转头用一双水眸盯着庆王,露出些许不敢置信的神情。庆王先是愕然,随后唇角渐渐挂了一丝冷笑:“半路上也有可能被动了手脚。” 江 小楼拉长了语调,笑意越发深了:“王爷 ,您不妨好好想想,一则老王妃此举不过偶然兴起,王妃当然也是从善如流,两个偶然碰在一起,哪里来时间去准备毒药。二则从王妃的院子到香初阁,左右不过几步路的功夫,朝云从青桐姑娘手里接过食盒便马不停蹄送到这儿,一路上婢女妈妈络绎不绝。难道她还能当着大家的面下毒不成?老王妃一片苦心,居然被人说成下毒凶手,王妃好心化解怨恨,反被诬蔑为毒妇,您心爱顺夫人,却也不能这样偏袒她吧。” 这食盒是老王妃送来的,哪怕里面真有毒顺夫人也得应承着,欢天喜地地喝下去那才叫孝道。退一万步说,王妃憎恨自己的情敌欲除之而后快,老王妃又有什么道理这样做,分明于理不合,便是王妃真要下毒,时间上也过于紧迫难于下手。刚才盛怒之下庆王来不及细想,现在仔细想想,越发觉得这事儿不对。王妃虽然憎恨顺夫人,骨子里却是个善良的女人,若果真下得了狠手,这二十多年都干什么去了,何至于要等到今天…… 庆王不由自主地望了顺夫人一眼,眼神莫名复杂起来。 顺夫人被那眼神惊得心头一跳,袖中的手指隐隐颤抖,好容易才道:“王爷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江 小楼轻轻叹了口气,眸子里似有一簇极亮的火光闪过:“老王妃心地慈和,断不会害您,王妃从时间上看也来不及动手。倒是这食盒送过来已经好几个时辰……说不准是哪条不长眼的蛇自己跑来咬了一口,把毒液留在了上头,这才害您中毒了。王爷 ,与其找王妃的麻烦,不如把这院子翻个底朝天,找出那条心狠手辣的毒蛇更好!” 顺夫人如同当头被淋了一盆冰水,雪白的牙齿咬住嘴唇,几乎咬出一圈青白:“你……你是说我故意冤枉王妃吗?”她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扑倒在庆王脚下,片刻间就已是声泪俱下,“王爷 ,我当真不知道此事。朝云送食盒来,我就以为是王妃一片好意……哪里想得到有人会在里头下毒。都说世道艰难、人心叵测,我往常只当是笑话,谁知果真如此!今日如果我被毒死,王妃就成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便是我福大命大熬下来,却也因此与王妃仇恨更深,王爷 您也夹在中间难以抉择……王爷 ,这是有人故意在挑拨离间,陷害我和王妃啊!” 庆王妃眼瞧着顺妃眼泪流得比泉水都容易,目中便隐隐有了寒气,下意识要开口说话,江 小楼却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言语。 庆王看着顺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但那眼神却极为陌生。 顺夫人呼吸都急促起来,眼睫抬了一下,随即又悄悄垂下,满眼都是星星泪光:“王爷 ,难道连你都以为一切是我设计,是我故意冤枉王妃?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分明是损人不利己的事……” “顺夫人还是快起来吧,你可是中了毒的人呢,现在还是回去床 上躺着才好,切莫毒气攻心,反倒得不偿失。”江 小楼微笑着提醒。 庆王猛然一顿,他虽然心爱顺妃,却也并非傻瓜。如果今天证明王妃有意陷害,而顺夫人是纯然无辜的,自己一心软,她的禁足也就自动解除。庆王妃是嫡妻,要打杀一个夫人或是侍妾当然不能堂而皇之的问罪,但从此后夫妻关系更是雪上加霜、无法挽回,对顺夫人是大为有利。一次无辜受害,便能抹去犯错的痕迹,完成从人人指摘的罪人到可怜受害者的完美转变…… 顺夫人从来没有在庆王的眼中看过这样的神情,对方永远是关怀的、亲切的,看她的眼神始终充满了怜爱。江 小楼的确是一个极会调拔离间的人,只是那么轻飘飘的一句半句,飘进庆王的耳朵里,不知不觉侵入他的心田,杀人不见血。 庆王不由自主合上眼睛,是啊,王妃出身高贵,位居正妃,若她真有心要杀死顺夫人,二十年前就已经动手了,何必熬到如今顺夫人儿女满堂,羽翼丰满?这无论如何都说不通……到底是结发夫妻,他刚才的话分明太过伤人。庆王睁开眼睛,看向王妃,目中隐隐有了一丝歉意,正待开口,却突然瞧见顺夫人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脸上带着无尽的悲戚,勉强笑了一下:“王爷 ,我伺候您这么多年,素来以您的喜怒哀乐为先,从不敢有半点违逆,今天这件事我的确是清白无辜的,更不知道那毒究竟是何人所下。若王爷 不信,就请您将我逐出王府吧——”她一边说着,一边踉踉跄跄倒退了几步,身形一软便整个人向后倒下去。庆王心头一震,快步上前一把拦腰抱住了顺夫人。 第105章拆穿真相 第105章拆穿真相 书房外的婢女屏息道:“王爷 ,顺夫人求见。” 庆王眉头微微一皱:“进来。” 顺夫人稍稍整了整发间宝蓝点翠珠簪,这才盈盈踏入书房。迎面正撞见一双波光漫漫的眸子,眼前女子穿着一身玫粉色缠枝花卉的长裙,青丝黑眸,红唇粉嫩,年轻的面庞被温 柔陽光抹上一层淡淡的金粉,更衬得面如美玉,色如春花。 顺夫人按照往日习惯弯起了眼睛,尽管她已经不再年轻,每次笑起来的时候都会暴露眼角细密的纹路,可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掩饰自己的笑容,因为她深深知道:男人总是喜欢爱笑的女人。可不知为何,今日在这个小美人的面前,她几乎能从对方清澈的眼底看清对自己容色衰减的怜悯与同情。她面色一凝,转眼又端上一副温 婉的笑容:“这位就是翩翩姑娘吧?” 庆王微笑:“你们俩还是第一次见面吧?” 顺夫人今年也是上了四十的人,而这翩翩年方十八,正是花一样的年纪,美丽得像是枝头含苞待放的梨花,尤其一双水波盈盈的眸子和当年刚入府的顺如意一模一样。庆王第一次见到她,恍惚以为见到了年轻时候的顺夫人,惊讶之余也很是亲切,心头一动便破天荒地留下了对方。 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子,温 婉,可人,知书达理,柔情似水,不经意间还流露出些许妩媚的气息,看一眼就让人心头痒痒。严格意义上来讲,翩翩极为美貌,便是盛年时候的顺如意也无法匹敌,更别提她还比之多了一分风情万种,妖娆入骨。 顺夫人惆怅地看着眼前的翩翩,胸口的恐惧开始逐渐蔓延开来。年轻美貌的女子并不可怕,可眼前这个翩翩,莫名让她感觉到一种熟悉。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柔情似水,更胜一筹的美貌风情,尤其是与王爷 的对话,简直比自己还要体贴入微、打动人心。她仿佛可以预见到,庆王的宠 爱像水流一样从自己身边溜走,转眼不见痕迹。思及此,她原本还晴空万里、艳陽高照的心情,瞬间跌落深渊,冰冷彻骨。 这个翩翩,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顺夫人强忍着心头酸涩,向翩翩微笑道:“一直听说翩翩姑娘美貌卓绝,才艺逼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翩翩怯生生地看了庆王一眼,这才拜倒下去:“见过夫人。” 顺夫人恨不能捏碎那颗漂亮的小脑袋,却表现得极为欢喜,连忙将她扶起来,向着庆王道:“恭喜王爷 得此美人。” 每次庆王纳下美妾,顺夫人都会这样说。她和善嫉的庆王妃完全不同,永远表现出落落大方的模样,这正是庆王最欣赏她的地方。而那些美人他大多宠 个把月也就抛之脑后,又会重新到顺夫人的身边。 顺夫人试探着道:“听说翩翩姑娘到京城是来为了寻亲?” 翩翩脸上一副可人的神情:“都说夫人在养病,没想到您病中也这样关心我的事,不错,我正是来京城投亲,可却没有找到亲人……”她说到这里,眼圈却微微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庆王连忙柔声道:“傻丫头,从今往后你就是这庆王府的主子,人人都敬着你、爱着你、护着你,这样不好吗?” “这自然是好,只怕翩翩福薄——” “不许这样说,有我看着,你的福气会连绵不绝的。” 庆王当着顺夫人的面竟对翩翩一副爱护有加的样子,而翩翩亦是面红耳赤,十分羞涩。眼前这一幕仿佛时光倒流,顺夫人长袖下死死攥紧了手心,当年她也曾和庆王二人在王妃面前大秀恩爱,当时她表面恭顺,内心无比得意。如今见到这仿佛情景再现的温 馨场景,她忍住心头愤恨,强笑道:“王爷 说的是,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翩翩只是面颊绯红,满脸不安:“多谢夫人的关怀,翩翩感激不尽。” 顺夫人几乎恨得要喷出一口血,好你个小狐狸精,把我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凉亭 庆王妃捧起茶盏,终究忍不住好奇道:“这翩翩——你是从何处寻来的?” 江 小楼嘴角含着一缕笑:“从我进王府的第一日开始,就一直在观察顺夫人。二十年的长盛不衰,秘诀在哪里呢?” 庆王妃不觉一愣:“你现在明白了吗?” 江 小楼笑得更加嫣然:“王爷 位高权重,性情又有些急躁,所以他很喜欢温 婉如水的女子,从顺夫人以及王爷 这些年来挑中的妾室来看,多是美貌温 柔、善解人意的。顺夫人自然是个中翘楚,只可惜——她会老的。” 再温 柔体贴的女子,容颜也会慢慢衰败。同样一句暖人心扉的话,从满脸褶子的女人嘴巴里说出来便会大打折扣。而这点就是顺夫人最不幸的地方,也是庆王妃最幸运的地方。江 小楼本不欲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对付别人,但顺夫人已经超过了她的底线,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不惜一切代价转移视线隐瞒真相。对付这样的人,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不过,我还是觉得对母亲有些抱歉——” 庆王妃却轻轻笑了:“诚如你所言,他要回头早已经回头,我不会再对他有什么期待。从前我也曾精心挑选了两名美人送给王爷 做妾,可她们谁也斗不过顺夫人。不过三年五载,一个因为难产而去世,一个自请出家为尼,都被她斗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这个女人的手段很是厉害,我怕你请来的这个翩翩——也未必能够熬得住啊!” 一次次的实践早已证明,庆夫人厉害的不是手段和头脑,而是她笼络庆王心的本领。这是她最大的本钱,也是最有利的倚仗。只要王爷 的心在她身上,不管做下任何错事,都能被原谅。 江 小楼轻笑:“一个女子看着自己青春美貌逐渐随着年华而去,心中本就是十分痛苦。顺夫人保养得宜,可再如何也抵不上年轻美貌的翩翩,更别提这翩翩的手段与她如出一辙,几同翻版。可想而知,她此刻心头一定会十分愤怒。人在愤怒之时就很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而这时候就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你是用翩翩来刺激她?”王妃恍然大悟。 江 小楼轻轻一叹:“母亲这话就不对了,这不是刺激而是叫她认清现实。她的确很是温 柔体贴善解人意,可有一天如果有人比她更好、更美、更温 柔,最要命的是更年轻,那她的地位就会受到严重威胁。从新人变成旧人,她的麻烦大了。” 第106章好戏迭起 第106章好戏迭起 刚回到庆王府,太子府的帖子便到了。江 小楼将烫金帖子打开一看,不觉微微讶异:“太子妃的寿宴?” 庆王妃点头微笑道:“不错,正是太子妃的寿辰。她邀请我们前去做客,不过你不愿意,我就想方设法替你推了。” 江 小楼不觉微笑:“太子妃的帖子,拒绝多有不好。母亲不必担忧,我会好好应对。” 庆王妃也是作如此想,便欣悦道:“好,到时候只要跟着我就是,你不必紧张。” 庆王妃让江 小楼不必紧张,自己却十分重视,当天晚上便亲自来替她挑选首饰。打开黄花梨木的匣子,珍珠、翡翠、珊瑚、宝石、碧玺的首饰,一样样拿出来在江 小楼的发上比较,一时满屋子光华璀璨,绚烂如霞。 “这支凤凰点翠多宝簪漂亮是漂亮,却太老气了些。”庆王妃轻轻放下了。 “这套白玉嵌碧玺的首饰确实很配你的气质,又太素雅了。”她复又叹了口气。 当庆王妃再次从匣子里拿起一支金累丝玉兔衔仙草发簪的时候,江 小楼实在忍不住了:“母亲,我这是头发,又不是宝石匣子,哪里能用得上这么多。” “你呀,这回太子妃亲自下帖子,各家都会有人参加,场面一定很大,若你到时候太失礼,别人会笑话的!”庆王妃对着铜镜比划了半天,终究还是放下,一副不太满意的模样。 江 小楼笑了,主动站起身扶住庆王妃的肩膀:“母亲你放心,我不会失礼的。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您应当早点回去歇息。好了,我送您回去。” 庆王妃一脸无奈地被推了出去,还不忘回头提醒道:“那件浅紫罗的长裙很配你的肤色,干脆就穿那一套吧!” 江 小楼转回身,看着满屋子被翻拣出来的珠宝首饰,不由自主苦笑起来。 待到赴宴那一日,江 小楼便只是随意地挑出那套浅紫罗的长裙,配上白色绣金披帛,细细腰间两条长长的丝绦垂下,乌黑的发上只戴了一根白玉镶金边的簪子,便出现在庆王妃的面前。庆王妃抬眸望去,她的脸庞有一半沐浴在金色的陽光里,唇角不笑时仍微微地翘着,奇异的带了一丝清艳,完美的不见一丝瑕疵。 庆王妃的面上现出一个愉悦的笑,这样动人心魄的容貌,即便是不施脂粉,也是美到了极致。 太子府坐落于京城之南,一路进去,迎面是一座气势开阔的假山,沿妙道曲径蜿蜒穿洞而过,但见花木扶疏,葱郁碧翠,亭台楼阁,水廊萦绕,更有百鸟鸣啭,繁花满枝,观之恍若人间仙境。 宴会设在大厅,步入其中只觉雕梁画栋,绮丽精致,堂檐下用百余种不同字体作出木雕的百寿图,窗格上则是凤凰、八仙过海等木雕图案,造型优美,栩栩如生。大厅的顶部藻井呈穹窿状,一百零八只金鸟展翅欲飞,中间是一面圆形明镜,设计精巧奇特,料想是为了聚音之用。大厅分为男女贵宾嘉座,清一色的红木靠椅和条桌,粗粗估摸有二百余座位。而当她们在女宾席坐下后,才发现整个大厅面对一汪湖泊,湖心停着一条小小的画舫,端是镂金错彩,精工细刻,画舫上有凤舞鸾吟四字题名,字体飘逸洒脱。 太子与太子妃相携入场,谢瑜落后半步,与华服严妆的太子妃相比,她一身妆容十分素淡,乌黑的鬓发上选了一只古朴的玉簪,唯独配上一朵清秀脱俗的白海棠。如今天气渐渐凉了,她这朵白海棠却依旧娇艳欲滴,只有走得近了,才会发现整朵海棠其实是颜色清澈的白玉雕刻而成,因匠心独运,设计特别,方才显得含苞待放,恍若天然。 太子妃望着满堂华客,只是满面笑容,细白如葱管的手指端起夔龙纹酒盏:“今日多谢各位的到访,我先干为敬。” 众人纷纷起身,向太子与太子妃敬酒,谢瑜只是含笑坐在一旁,一派端庄亲和的模样。 男宾席上坐着数名锦衣华服的公子,个个与太子兄弟相称,语气格外亲热。当今陛下一共有十一位皇子,二皇子便是如今的太子殿下,大皇子、四皇子、六皇子接连夭折,所以如今坐在太子左边下首第一位的便是三皇子独孤克,他一身石青色长袍,金黄色缎里,白玉冠式与腰带,面颊瘦削,双眸精亮,远远看去有种鹤立鸡群的挺拔傲态,年纪虽比太子轻,可光从气度上看倒显得更沉稳。因为他与赫连笑的婚约,江 小楼倒是格外多瞧了他两眼。 下一个是五皇子独孤钦,此人天生长目,鼻梁高且挺直,额角十分宽阔,嘴角的笑意十分温 润而且陽光,看起来倒像是个温 文尔雅的书生。他正在和身边的七皇子独孤彦谈笑,独孤彦只是微侧着脸,似听非听的神情,目光不经意间向江 小楼的方向扫了过来,两人眼神正巧撞在一起。若是寻常女子,只怕早已低调地垂下头去,江 小楼却向着对方微微一笑,面色如常。独孤彦在一众皇子间容貌最好,一双目若星辰的眼睛,斜长入鬓的双眉,面容更是说不出的英俊,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 气度。 他似是惊讶了一下,旋即眨巴了一下眼睛,回以友好的一笑。他喜欢美人,饶是他阅遍天下绝色,也不得不承认对面那张脸美得毫无瑕疵,整个人似最上等的白玉雕成,笑容更是柔软得可以轻易挑动世间最严酷的心肠。 “那是母后刚刚册封的明月郡主。”独孤钦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微笑着道。 “啊——原来就是她啊!”独孤彦恍然大悟,正待继续施展一下自己的魅力,江 小楼的目光却已经移开了。 俊美的男子江 小楼见得太多,尤其是看多了谢连城那张脸,再看别人就完全免疫了,所以她的目光很快移向九皇子独孤豹。然而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失望。因为独孤豹与一众兄弟比起来可以说是相貌平平,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无一不端正,偏偏凑合在一起就让人觉得乏善可陈。据传这几位皇子中,他的资质最为平庸,读书不成,学武一般,琴棋书画也是基本不懂,个性更是极为老实,从不与兄弟们争着出风头。恰恰因为如此,反而在所有人当中人缘最好,广受好评。可见平庸的人才是最受欢迎的人啊……江 小楼心头想着,却发现有一双眼睛从始至终瞪大了盯着自己。 一眼望去,正是坐在最下首的十一皇子独孤丰,他的年纪最小,婴儿肥的脸颊还带着一点稚气,眼睛杏仁一般圆溜溜地睁大了盯着江 小楼,长长的睫毛像是两把刷子,扑闪扑闪的。他的状态全是源于好奇,可明显是极为失礼的,所以就在他努力和江 小楼对着瞪眼的时候,被旁边的十皇子独孤宇狠狠拍了一脑袋:“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这样瞪着别人看,没礼貌!” 第107章与虎谋皮 第107章与虎谋皮 华陽公主却挡在顾流年面前,唇畔含着比花更娇艳的笑:“怎么,顾公子对明月郡主很有好感?” 顾流年看着江 小楼的裙角消失在走廊尽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华陽公主习惯性地轻咬了一下舌尖,语气变得有些酸:“她的确生得极美,可惜到底不是庆王的亲生女儿。” 听了这话,顾流年才微微侧目,第一次正眼瞧着华陽公主。 被那样奇异的眼神望着,华陽竟有一种遍体生寒的错觉,只睁大一双凤目,慢条斯理道:“我只是替她可惜,美丽聪慧的姑娘若是有个高贵的出身,将来才能寻个好姻缘。” 顾流年的面孔在陽光下现出透明的质感,面上带着笑,眼底却无一分笑意:“多谢公主提醒,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不待华陽说话,他便转身就走。华陽恍惚了一下,等她回过神来,对方已经走得远了。自出生以来还从未被如此忽视过,她不由自主攥紧了手心,却突然听见一道柔婉的声音响起:“华陽,原来你在这里。” 华陽公主一回头,太子妃优雅的面容映入眼帘,一时不由语塞:“太子妃……” 太子妃早把刚才那幕收进眼中,唇角只是微微上扬:“华陽啊华陽,你可是陛下最心爱的公主,无数优秀男儿等着你挑选,你选来选去却挑上这样一个人。我当然知道顾流年相貌俊美,可权海虽得陛下器重,终究是个……顾流年有这样的义父,到底上不得台面。华陽,你可得想清楚了……” 华陽俏脸微微沉了:“太子妃,你素来是个玲珑心肝的人,怎也说出这样的话来?父皇早已说过,挑选驸马要看我的意思,我可不要那些无趣的名门公子,一个个瞧见我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连抬头说话都不敢,全都是废物。” 太子妃桃花面上泛起无奈的笑,这华陽公主素来骄纵任性,从来不肯听别人劝告。哪怕顾流年爬得再高,都没办法遮掩他低贱的出身,寻常豪门是绝不会选择这样的女婿,更遑论是皇帝的金枝玉叶。但她并未出言反驳,只是微笑道:“公主不要气恼,我也是为你着想,若你生气,我不说就是。” 华陽公主终于忍不住问道:“太子妃,那位明月郡主为何会获得庆王妃赏识?” 太子妃勾起唇角,目光颇含深意:“江 小楼原先不过是辽州一介商贾之女,后因与郦雪郡主的关系才攀上庆王府。皇后娘娘素来照应王妃,便应她所求给了一个明月郡主的封号。只可惜到底不是王爷 亲生女儿,在庆王府……立足不易。” 华陽公主目光闪烁了几下,唇畔噙着起一丝讥讽:“出身如此低微,却也能得到顾公子的青睐,当真是不简单。” 不过寥寥数语,公主与生俱来的尊贵与跋扈已然展露无遗,太子妃的笑容一点一点散开,上前亲热地挽住对方手臂:“走吧,花园里的戏马上就要开锣了。” 花园内精致戏台提名和畅二字,梁上皆用桦梨木雕刻沥粉贴金,古朴大方、格调高雅。东南处设一假山,玲珑剔透,周身多孔,水从假山下石孔中流出,汇成小池,戏台一半便恍若架在池中。池边广植垂杨柳,越发显得水波如绮,藻彩纷披。园内早已设好雅座,视线正对戏台,众人在婢女的引导下按着身份落座。 台上已经演到偷桃一幕,猴王上场时戴草王盔,帽边上系着鹅黄彩绸,行动极为灵活,偷桃动作酷似真猴。他一边吃桃,一边转动着灵活的眼珠,不停地晃动着嘴巴,两个耳朵还能前后扇动,引来众人掌声雷动,得了喝彩,他便又把后脑勺朝着观众,后脑勺继续上下耸动,端得是活灵活现。一时引来太子大声笑道:“演得好,赏!” 太子妃明明见到华陽公主漫不经心,眼睛总是不自觉向顾流年飘去,却故作不觉道:“公主,这猴王演得极妙,他还有个耍双鞭的绝学,您可千万看仔细了!” 太子妃话音刚落,那猴王便把左手鞭尾朝下立在左脚尖上,拿右手鞭尾摁着左边鞭头,左脚把鞭顶起来,两条鞭成为一条直线,在脚尖上不停地转动起来。观众们接连喝彩不断,猴王越发使出十八般武艺,叫人看得目不暇接。他的扮相虽不是最好,却很是能打,“地蹦”、“乌龙绞柱”、“虎跳前扑”都是极为干脆利落,待到高氵朝之时,他把金箍棒往地上一杵,腾空猛然窜上高台,整场戏越发精彩万分。 锣鼓声敲得越发密,众人几乎错不开眼睛。 江 小楼正坐着看戏,不意婢女上前替她换茶盏的时候,手中的茶壶无意倾斜,竟将滚烫的茶水一下子洒在了江 小楼的身上。浅紫罗裙瞬间变成深紫色,那婢女吃了一惊,赶紧跪倒在地,畏惧道:“郡主,都怪奴婢不小心,求您恕罪!” 周围的人都专注于看戏,注意到这里的人并不多。 江 小楼微微一笑,反倒和颜悦色地吩咐小蝶将她搀起:“没关系,你起来吧。” 庆王妃瞧见,不由蹙起眉头:“小蝶,可带有备用的衣裳?” 王府经验老道的妈妈早已特意来提点过,小姐出门定要准备好一切,遇到突发事件不能乱了阵脚。小蝶便立刻应道:“是,奴婢这就回马车上取来。” 原本那倒茶的婢女满面愧疚,眼底竟蓄起眼泪来:“郡主,奴婢带您去客房候着。” 裙摆湿淋淋的,坐在这里的确不像话,江 小楼便与庆王妃招呼了一声,转头道:“那就麻烦你了。” 婢女没想到明月郡主如此和气,一时感激不尽。 庆王妃也要起身,却被江 小楼轻轻按住,向她眨了眨眼睛:“母亲好好看戏吧,我去去就回来。” 庆王府地位特殊,如果自己也离开的话很是扎眼,庆王妃思虑片刻,便吩咐朝云随侍在侧。青衣婢女引着江 小楼离席,众人正听得入迷,一时竟无多少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唯独上首陪在太子身侧的谢瑜把一起尽收眼底,手指轻轻拂过茶盏光滑冰凉的边缘,唇角慢慢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婢女引着她们穿过一座竹林,由西边长廊一直往前走,很快便见到一座前后三进的院落。屋檐前设了一座紫藤架,紫藤枝繁叶茂,枝头璎珞点点,荡漾着诱人香气。婢女躬身道:“郡主,您请进去休憩片刻,奴婢去领小蝶姑娘来。” 第108章谢瑜之死 第108章谢瑜之死 江 小楼眼睛微微垂下,似乎正在思考,就在谢月以为没有指望的时候,她才轻轻抬起眸子,轻轻吐出一个好字。 谢月面上露出一丝喜色:“请。” 江 小楼低声吩咐小蝶:“告诉太子妃,她等的机会到了。” 小蝶一怔,立刻反应过来:“是,小姐。” 转过蔷薇花丛,前面便是一座三面依水的飞鱼轩。轩门呈半圆形,如湖面明月初升,一路走上高高的台阶,地坪皆是梅花形状,锦缎绣鞋踏在其上,犹如梅花盛开,隐有暗香浮动。一名青衣小婢无声拱立,静静在轩门外伺候。 金色的陽光下,先是瞧见一双粉红绣白海棠的绣鞋,慢慢抬头时,素色衣裙衬着白皙面孔,唯有一双冷艳的眸子潋滟闪烁,动人心弦。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谢瑜的话里隐隐带着一丝讥讽。 江 小楼唇畔笑意淡淡的:“外面人声鼎沸,谢侧妃却独坐小轩,真可谓用心良苦。” 谢瑜仿佛听不出话中深意,眸色深深:“说话何必夹槍带棒,我可不是为了与你争执才在这里等着。” 谢月眼见场面又一次僵持,连忙道:“四妹,不过是一点小误会,说开就没事了,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谢瑜面上似有触动,浓密的长睫遮住了眼底的神情,看似平静无波:“我在谢家呆了十多年,虽然众人当我是累赘,可父亲的疼爱却是实实在在,从无半点虚假。每次我受了委屈,他都会千百倍的安慰我;每次受到排挤,他都会送给我最好最美的礼物;每次我偷偷哭泣,父亲都会说不要紧,我永远都是他最宝贝的女儿。可是后来你来到了谢家,一切就变了。” 见她眼底泛起泪光,谢月连忙递上帕子,柔声劝慰:“四妹——” 谢瑜却不接那帕子,只定定瞧着江 小楼,眉梢眼角掠过一抹陰霾:“倘我是谢家的亲生女儿,至少和大姐一样在谢家拥有立足之地,可我偏偏不是,我不过就是个被人丢弃的孤女。若父亲舍弃了我,我不知该往何处去。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你,因为你抢走了父亲的宠 爱,也抢走了我唯一的希望。大哥的个性我很清楚,若非真的喜欢,绝对不会多看你一眼。他为你做了很多的事,很多从来没有为我做过的事。” 江 小楼望着眼前女子,依旧是花容月貌,锦绣朱颜,眸子却已生生染上一层霜色。 如花一般的谢瑜,心头却早如六十老妪,沧桑不堪。 谢月头皮一紧,只觉太陽穴上青筋在突突的跳,声音不由自主发颤:“唉,又说这个做什么,都过去了!如今四妹你可是太子身边最宠 爱的人,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地位就大不一样。将来太子殿下荣登大宝,说不准能有贵妃之份,到时候咱们谢家可全都要依仗你呀!” 谢月极怕谢瑜提起她对谢连城的感情,因为这种感情是畸形的,不正常的,更不能为人所谅解,谢瑜每每提起,谢月便露出惶恐的神情,生怕被人听到。 谢瑜殷红的唇弯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你放心吧,我既敢约你们在这里见面,就自然不会将话传出去。” 谢月尴尬地浮起一丝笑意,她今日被谢瑜邀请来到太子府,却总是与那些官家千金格格不入,若非有重要目的,她真是一刻都呆不下去,怎能不如坐针毡。 江 小楼听谢瑜所言,分明没有忘却谢连城,便只是微笑:“既然如此,有什么话就一次都说个清楚,我也想听听看,谢侧妃心中到底有多恨我。” 谢瑜瞳仁瞬间紧缩,目光蓦地一颤:“江 小楼,我唯一爱慕、在乎的便是大哥一人,自从你来以后,他的眼睛便只看着你,他的心里也只有你。隐隐的惶恐让我觉得不安,随着他对你感情的加深,我对你的怨恨也就越深。那时候我几乎无数遍的想,若是没有你该有多好,我至少还可以静静看着大哥。哪怕我知道,总有一天他要娶妻生子——” 江 小楼闻言倒有三分惊讶:“你能眼睁睁看着谢公子娶妻,为何不能容我?”她与谢连城根本没有任何暧昧 行为,这谢瑜是不是疯了? “因为我无法容忍他真心爱上一个女人!”谢瑜猛然道,冷冽的气息瞬间扑到江 小楼身上,带着愈来愈浓烈的敌意。 江 小楼转眸望去,小蝶已经悄悄回到了自己身后,轻轻向她眨了眨眼睛。 谢瑜一双明眸似隐约有恨意流动:“娶妻生子不过是一个人的正常生活,那并不能代表什么,如果没有你,大哥只会找一个寻常的女子,出于责任却不是出于心。我可以容忍他娶妻生子,但不能容忍他爱人。如果你是我,你应当明白这一点。” 谢瑜的逻辑十分奇怪,江 小楼无法理解,可以容忍一个人娶妻生子却不能容忍他真心爱上一个人,这到底是什么心态。 谢月心中越发惶急不安,口中却越发柔软:“四妹,瞧你怎么还说这些事!” 谢瑜陡然轻笑一声:“大姐不愿意听?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当初我进入太子府,就是为了摆脱出家为尼的命运,希冀有朝一日凌驾于众人之上!我要让你们都知道,那个被你们弃若蔽履的谢家四小姐,从今以后会成为展翅凤凰,只有受人仰视的份,再无一丝被践踏的可能!” 谢月强忍住心头恼恨,面上无比谦卑:“四妹,我们都知道错了,从前总是计较那些蝇头小利,直到父亲重病,我们才意识到谢家缺了哪个人都不完整。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过去那些事就宽恕了吧。” 谢瑜扯开唇,轻叹一声:“时过境迁,我们的身份都和过去不同。若还拘泥以前的仇怨,只会让人趁虚而入。”说到这里她稍稍停顿片刻,转头望向江 小楼,“没有娘家的倚仗,我在太子府举步维艰,纵然生下儿子也未必能保住。现在我需要谢家,所以才同意与你讲和,你意下如何?” 江 小楼轻轻扬起眉头:“谢侧妃是真心的?” 谢瑜面上慢慢变得平静,看不出一丝的心绪:“谢家虽然只是区区一介商门,毕竟也是豪富之家,总比我孤身一人要强得多。” 力量总是越聚越多,谢瑜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然而江 小楼却是不动声色,毫无反应。 “江 小楼,刚才……发生了一件事,恐怕连你都以为,是我策划的吧?” 第109章互飙演技 第109章互飙演技 “是,不止如此,还有这张符咒。”楚汉递来一张黄色的符咒。 江 小楼接过他手中的黄符,上面画满了她看不懂的符号,不由紧紧皱眉:“你确定谢瑜和雪凝的死法一样?” 楚汉喉咙有些哽咽,却还是坚持着道:“死法、伤痕,甚至那根铁钉都是一模一样,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我还将尸体也带回来了,如果你要看——” 江 小楼缓缓摇了摇头:“不必了。” 庆王妃紧紧攥紧了手心,语气难掩恨意:“是她,一定是她!” 看庆王妃面色发白,江 小楼轻轻叹了一声:“母亲,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事已至此,伤心也是于事无补,请你保重。” 庆王妃手心几乎掐出血痕来:“就因为雪凝与太子曾经有过往来,所以才会遭到她的毒手,她的嫉妒之心,实在是令人发指。” 江 小楼望着手中黄符,目光慢慢变得深沉。她一直想方设法试探太子妃,可对方十分狡诈,寻常方法都没有办法撼动,唯一能用的鱼饵只有谢瑜。所以江 小楼才会明知谢瑜故意设下陷阱,却依旧一脚踏进去,根本目的就是引太子妃出手。若太子妃果真内心失衡,对待自己的情敌不遗余力,那这一回她也很难忍住。过去江 小楼一直以为铁钉入脑是对情敌的痛恨,但目前看来,似乎并不止如此。 庆王妃实在难以忍受,禁不住失声痛哭,她的肩膀不停地抖动着,泪水顷刻间打湿了衣襟:“那……顺夫人和安华郡王,在此事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江 小楼望着她,语气平缓:“雪凝是王府郡主,要杀死她不是光靠太子妃就可以,必须要有内应。看样子,顺夫人是为了对付母亲,才会毫不犹豫地出卖雪凝。” 庆王妃气得浑身发抖,一手把桌子上所有的茶具都扫在了地上:“贱人!” 江 小楼将手中符咒折起收进袖子里,微微一笑道:“母亲不要心急,第一步咱们先从解决内患开始。” 庆王妃猛然抬头,眸中一亮:“你有法子?” 江 小楼只是轻轻弯起唇畔,道:“小蝶,替我去请翩翩姑娘来一趟。” 第二日一早,翩翩在小蝶的引领下,进门穿过别致的门楼,走过一条铺花小路,进入宣和厅。这里临轩遍植挂花树,长年绿叶扶疏,是江 小楼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小花厅。此时,江 小楼正扶着厅内栏杆远眺,身上只穿了一袭旧藕荷色罗裙,显然是家常的打扮。听见窸窣的脚步声,江 小楼回过身来。 翩翩面上立刻恭敬地带了笑:“郡主传唤翩翩,有什么事吗?” 翩翩是靠着江 小楼的提携才能进入庆王府,不管是身份还是背景,一切都是江 小楼帮她安排得妥妥当当。若无对方伸出援手,她又怎能成为王爷 的新宠 。但江 小楼行事谨慎,从未在人前流露出特别的亲近,也从未召过她来见面,今日的破例叫人心生疑窦。 江 小楼只是笑而不语,将一只锦盒推到了她的面前。 翩翩面上露出一丝疑惑,美丽的眸子依旧闪闪动人:“这是?” 江 小楼神色温 和地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你的容貌再美丽,手段再高,也不过就这两三年风光,还是早日生下儿子,才能在王府真正立足。” 翩翩当然很清楚这一点,顺夫人之所以多年来屹立不倒,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她有二子一女,在王爷 心中占据了重要地位,别看翩翩现在受到庆王宠 爱,但想要真正站稳脚跟,第一要务就是得生下一男半女。毕竟庆王如今已不年轻,若有个万一……等待翩翩的将是被发卖的命运。 “可是……这和锦盒有什么关系?” 江 小楼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意:“你打开来瞧瞧。” 翩翩打开了锦盒,里面装着十颗赤金色的丹药,不由眼皮一跳:“郡主,这是何意?” “庆王已经人到中年,再想得子十分困难,王妃和侧妃都已经有了儿子傍身,只有你一无所出。这是能够帮助你求子的丹药,只要每天定时给王爷 服下,一切就会水到渠成。只是生男生女……要看老天爷的意思和你自己的造化了。” 翩翩面上露出喜色,旋即却又忍不住狐疑:“郡主,这药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翩翩是个精明的女子,她很早就意识到生子的重要性,为了有孕,她甚至还请了一位风水先生来看,把她的房间分出吉利的四个方位和不吉利的四个方位,并且大动干戈,将大床 、梳妆台、桌椅的位置都摆放在延年方位,以求大利子嗣。所以从这方面出发,立刻便引起了她的兴趣。江 小楼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不由轻笑起来:“你放心吧,我是王爷 的义女,总不至于要下毒害他。更何况,你是我引荐入府,这药又是我给你的,若真的出了事,我哪里跑得掉。” 翩翩当然不是傻瓜,王妃不得宠 ,所以才需要自己来固宠 ,如今翩翩已经把顺夫人挤兑到了一边,王妃自然心情大好,对她更是和颜悦色。如今江 小楼说得入情入理,翩翩也自然信服。她知道江 小楼和伍淳风关系很好,那武道长很有神通,曾帮助不少大户人家看过风水、求过子嗣。若这次果真能成,她何愁不能在庆王府彻底站稳脚跟,于是不禁喜上眉梢,盈盈拜倒:“若我果真得子,一定不忘郡主大恩大德。” 江 小楼伸手虚扶了一把,翩翩顺势在一旁轻轻坐下,却是已经面上绯红。 江 小楼见对方眉梢眼角难掩得意,却只是淡淡道:“翩翩姑娘,不要高兴得太早,王爷 这一个月来虽然大多在你那里,可却也没有完全忘记顺夫人,不是吗?” 翩翩眼眸一沉,下唇咬碎了唇上红红的口脂,口中却只是温 柔道:“郡主,顺夫人得宠 多年,深得王爷 宠 爱,绝非我一朝一夕可以撼动。我出生微贱,能得到王爷 青睐便已心满意足,再也不敢多求。” 江 小楼眼睫扑闪了几下,扬起一丝灿烂的笑:“真是个傻姑娘,男人的宠 爱都是有限的,分给对方越多,留给你的就越少。好好想想,你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夺走王爷 全部的注意力。” 翩翩蓦然就觉出什么,在她年轻的心中,自然也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成为王爷 身边最重要的人。王妃毕竟是正妻,身后有雄厚的家世背景,顺夫人努力多年都没办法撼动,更遑论是出身卑微、无法立足的自己。可顺夫人却完全不同,她独霸王爷 宠 爱多年,地位看似不可动摇。但论起来美貌和手段,却远逊于自己……翩翩当然希望自己可以完全取代顺夫人。但她在王府中地位未稳,必须好好筹谋才敢动手。此刻被江 小楼三言两语一挑拨,翩翩的心立刻就活络了。 第110章 第110章 看着眼前乱成一锅粥的景象,庆王妃微微一笑,搁下茶盏,语气平和道:“王爷 ,我是这家的主母,此事若您无法作出决断,请交 由我来处理。” 庆王转头看向庆王妃,面上略过一丝惊讶:“你来处理,果真?” 思及此,王妃轻轻一叹:“从前我身体不好,对家中疏于管教,才会出了这么多的事。如今我身体已经全部康复,内宅之事王爷 毕竟不便插手,由我来办吧。” 听到她这样说,庆王犹豫了一下,看一眼满脸涕泪委屈的翩翩,不自觉地点头:“好,就由你来处置。” 庆王妃站起身,走过去将翩翩搀扶起来,主动替她拭泪:“翩翩姑娘,你这回受了委屈,全都怪我没能约束好王爷 身边的人,才让她犯下此等大错,你放心,我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翩翩原本就是一副泪盈盈的模样,此刻更是眼睛里能汪出水来:“多谢王妃。” 庆王妃望着顺夫人,目光慢慢浸了一丝凉意:“顺夫人因为一时妒忌犯下大错,本应该严加惩治,念及郡主出嫁在即,就暂时取消她的夫人位份,贬为侍婢……” 一句话,说得顺夫人面无人色,浑身发颤。 庆王终究松了一口气,犯下这样的错误,能保住性命都是王妃仁慈,他本以为庆王妃会借此机会把顺夫人置诸死地,可现在看来到底还是他的这位正妻心地仁慈。 安华郡王还待多言,赫连笑却立刻向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住口莫言。 庆王妃显然觉得给顺夫人的打击还不够大,又慢条斯理道:“王爷 ,翩翩姑娘已经入府一个月了,不如抬了夫人,切莫让人家姑娘受这么大的委屈,还要打碎牙齿往肚里吞。” 庆王闻言越发惊讶,当年顺如意从侍婢升上夫人,是自己力排众议,几乎和王妃翻脸才勉强成了,如今王妃莫名送了个大人情给他,倒震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从前他坚持认为王妃好妒成性,今天看来王妃只是针对顺如意一人而已。而他一向认为温 柔娴淑的顺如意,却变成了一个诬陷宠 妾的毒妇,女人的心思真是叫人不可捉摸。 庆王妃看透了庆王的表情,只是和颜悦色道:“王爷 果然是误会我了,从前我的确有些想不开,可是如今有翩翩姑娘在王爷 身边伺候,我也轻松了许多。翩翩端庄可人,待我也十分恭敬,这样的好姑娘今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可不是得安慰她嘛!” 庆王看了翩翩一眼,心头暗暗点头,面上却无比欣慰:“既然如此,那翩翩就抬了夫人吧。” 翩翩不由喜上眉梢,却还强自压抑着,长长的睫毛沾了泪珠,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翩翩深受王爷 、王妃大恩,今生定结草衔环,以报二位的恩情。” 老夫人与郑浩听了,面上都露出无比感恩的神情,忙不迭地叩谢。 庆王望着他们,丝毫没有追究典当首饰的事儿,只是淡淡一笑:“以后就常来常往,也是一家人,不必避嫌。” 顺如意瞧见这景象,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整张脸变得灰白一片,热泪不停地滚落下来:“王爷 ,您真的相信她?这么多年来我可曾有一句半句欺瞒了您,那丹药的确是有毒,她和这男子也确实有私!王爷 ,这一切不过是有人给我设套,故意让我钻进去啊!” 庆王狠狠看住她:“设套,谁无故会来害你?” 顺如意瞧见庆王一副疾言厉色的模样,那眼神寒酷到了极致,一时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死死地瞪着对方,纤长的手指不停地颤抖,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冷酷的眼神望过她,任何时候他都是相信她的,哪怕他明知道她做错了事,他对她也是怜爱的、偏袒的,可如今一切都变了,他不再信任她,不再袒护她,哪怕她想方设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庆王也绝对不会相信。 江 小楼微微弯起唇畔,神色如水。答案很简单,也很残酷,庆王不再宠 爱顺如意,这就是她彻底完蛋的真正理由。太陽的威力无穷,可以普照大地,世上万事万物都能承受它的光辉。可庆王的爱不是太陽,只是范围有限的灶火,如果有一个人挡在面前,便只有她享受到温 暖,其他人就什么也得不到了,这就是庆王妃一无所获的原因。可事情都是具有双面的,对于女子来说,谁都希望宠 爱可以持续一生,但对于庆王来说。他不过是站在河边钓鱼,钓到一条大鱼的时候,满心欢喜好好安放。可当他钓到更大更肥美的鱼,便要腾出鱼篓来给对方使用了。从前顺如意获得庆王宠 爱,便可以在王府占据有利地位,就连王妃也必须退让三分。然而普天之下,比她容貌更美、性情更柔、手段更高的人并非找不到,一旦遇上江 小楼这样的有心人,把握了庆王的弱点,顺如意便会成为被丢弃的鱼,再也不复恩宠 。 赫连笑面上露出悲戚之色,眼眸也闪现泪光,她悲伤地道:“父亲,我娘到底伺候您多年,不念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我出嫁在即,若我亲娘身份卑微,只怕嫁入皇子府,也会叫人瞧不起呀!” 江 小楼不觉笑起来:“丹凤郡主此言差矣,王妃出身高贵、地位尊崇,谁敢瞧你不起?除非你不认王妃这个嫡母,非要念着顺如意一个人。” 庆王妃目光微微发冷,顺夫人作为妾室,她本可以随意处置,不管是打骂还是遣逐,甚至把她杀了,按大周律令也只是处以流刑。然而这些年来仗着庆王的宠 爱,顺夫人根本是无法无天,以至于她的子女竟然敢当众认她为亲娘。亲娘?顺夫人是个妾,身份本质上就是个奴婢,什么时候奴婢可以称之为郡王郡主的亲娘了。看看这家子,早已经乱得不知道什么叫规矩了。 江 小楼三言两语便让赫连笑脸上失了血色,不错,若是要讲规矩、讲体统,顺如意什么也不是,只有王妃才是她唯一需要尊敬的母亲。江 小楼仿若生怕对方受到的打击不够大似的,慢条斯理道:“丹凤郡主的婚事虽然重要,却也没有大到可以混淆了纲常的地步吧,若三皇子得知此事,反倒会认为王府处事不公,上下失了道理。” 赫连笑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坠,安华郡王咬牙向蒋晓云使了个眼色。蒋晓云主动上前来,躬身行礼:“王爷 ,王妃,妹妹虽然说话急了些,但话却到底不错。顺夫人毕竟伺候王爷 多年,还请王爷 看在这功劳上……饶了她这一回吧。剥夺夫人位,对顺夫人来说无疑是天大的打击,我怕她熬不住啊——” 江 小楼只对着她嫣然一笑道:“郡王妃,王妃既然已经定下了处罚,你还口口声声求情,可是质疑王妃的决定?我虽然是个外人,却也知道什么叫上下尊卑,今天可真是开了眼界,原来天下还有这等只认庶母不尊嫡母的事,敢情大周律令是纸糊的么?” 第111章顺妃之死 第111章顺妃之死 年轻得宠 的姜夫人煞白着脸被抬出去,一时震惊整个王府。好端端的去王妃院中赴宴,出来的时候却是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实在是引人疑窦。 大夫匆匆忙忙地赶进去诊治,其余人等都坐在外间等候,因为情况特殊,庆王妃拘了所有人都不许回去,都在外头熬着。 江 小楼捧着一盏茶,看着婢女们来来去去,行色匆匆。她的目光在每一个人的面上扫过,唇畔浮起淡淡的笑容。在王府里呆的时间不长,她已经全看明白了。在这里生活的主人,每天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出门前呼后拥,言谈受人吹捧,看起来过得极好。可惜任何一个人都是孤孤单单,身边伺候的婢女心怀鬼胎,不知何时就会把你给卖了。王府上下,每个人都像是戴着面具,一睁开眼睛就得登台,夫妻之间疏远,婆媳之间较劲,兄弟姐妹之间也没有真心话。所有想说的想做的都必须憋着,一切都是预先编排好的台词。什么时候不小心犯了错,这一生也就走到头了。现在想想,她到底把雪凝送到一个怎样的地方来了啊…… 庆王急匆匆地赶来,目光在每一个人的面上陰沉扫过,最终却是一言不发,冷冷地坐了下来。 帘子一掀,大夫走了出来,所有人立刻将目光投向他,他面色沉凝地禀报道:“姜夫人这不是病,而是服了毒。” “服毒?!”庆王妃怔住,猛然站了起来,面上竟无比意外。 庆王连忙追问:“夫人服用了什么东西,为何会无缘无故中毒?” “这——”大夫看向庆王妃。 庆王妃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立刻道:“王爷 ,今日我请大家聚一聚,姜夫人也在被邀请之列,考虑到她身怀有孕,我特意命人准备了适合她的菜肴,就连酒都是不醉人的樱桃汁酿制,出事之后我已经命人封存了所有物品,若是王爷 心存疑虑,还是一一检查为好。” 庆王的目光笔直地望着庆王妃,见她满脸坦然,心头疑虑稍稍减轻,立刻吩咐人带着大夫去查验。大夫急匆匆地去了,剩下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 左萱脸上满是惊讶,道:“若说今天这桌菜有人下毒,咱们可都是服下了,谁也没问题啊。” 蒋晓云瞧她一眼,只是低头垂眸,一言不发。 顺姨娘一身素衣,发间不戴钗环,只有鬓边戴一根小小的秋菊簪子,悄悄依着墙根站着,与往日里的春风得意判若两人,看着十分楚楚可怜。庆王一眼看见她,立刻想起当年她第一次进府的时候也是这样怯生生的,很是惹人怜爱,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除了眼底下有了三两根细碎的纹路,那眉毛那眼睛还与从前没什么分别。 “别在那里站着了,你也坐吧。”庆王突然开了口。 顺姨娘眼汪汪地看了他一眼,只是在最末尾的红木椅子上坐下,偏着身子一副受欺压的模样,庆王看着心头变得更软,心中想到或许自己太过疏忽了,等过段日子就恢复了她的位份,也好让她日子好过些。毕竟给他生下出色的两子一女,这功劳铁板钉钉,谁也比不上的。 顺姨娘把一切看在眼中,心头暗暗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 大夫很快进来,向众人道:“夫人不是中毒,而是有人在酒里头下了附子粉,这东西寻常人吃了不碍事,但因为含有乌头碱,乃是孕妇大忌,若非我来得及时,只怕夫人这回非得流产不可——” 庆王满面不敢置信,他看着庆王妃,目光陡然变得陰寒:“这是怎么回事,你在酒里下了附子?” 庆王妃倒抽一口冷气:“王爷 ,我无缘无故下附子做什么,翩翩姑娘的位份还是我抬上来的,我若真要害她,何必把人弄到自己院子里来再下手,法子不是多得是么?” “王爷 !”突然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响起,众人向幔帐方向望去,只见翩翩一身单薄的衫子,脸色惨白地依在婢女身上勉强支撑着走过来,“您怎能责怪无辜的王妃,她若想要害我,怎会用这么愚蠢的法子,分明是有人栽赃嫁祸,挑拨离间啊!” 庆王妃亲自设宴招待众人,出了问题第一个受到怀疑的当然是王妃本人,她应当没有这样愚蠢,此其一。王妃地位尊崇,乃是王府主母,翩翩入府不过二月,身份到底卑贱,王妃若要处置了她压根不必下毒,直接拖出去发卖王爷 也说不出什么,此其二。 “自从翩翩进府之后,王妃一直对我多加照拂,小心爱护,若非是她的抬举,翩翩哪里能成为王爷 的身边人。我相信王妃定做不出这样恶毒的事,请王爷 切勿怪责无辜之人,冷了王妃的心肠。”翩翩条理清晰,轻言细语,口口声声都是在替庆王妃申辩。 庆王未料到出现这种局面,一时完全愣住:“若非王妃,又会是什么人这样恨你,竟然要害你流产——” 翩翩眼角瞥了一眼顺姨娘的方向,只是垂下眼去,长长睫毛抖动得厉害,却只是声音低微地道:“这……这我也不能知晓,可能是我终日陪伴在王爷 身侧,又得到王妃爱护,引来小人的妒忌吧。” 翩翩身边婢女彩霞此刻终于怯生生地道:“王爷 ,奴婢瞧见是——” “不许胡 言乱语!”翩翩急忙呵斥,一副不愿意多言的模样,分明打算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说,你在大家面前说个清清楚楚!”庆王却沉了脸,大声吩咐。 翩翩眼圈立刻就红了,彩霞赶忙道:“奴婢瞧见在斟酒的时候顺姨娘仿若不经意地把右手小尾指伸入酒杯里头——” “你说什么?!”顺姨娘正在心头暗自得意,巴不得翩翩这一胎流产才好,此刻听了这话一时如坠冰窟,猛然站了起来,声音都变了。 蒋晓云心头咯噔一下,立刻转头看向赫连笑,两人的脸色都隐隐发白,她们分明瞧出,眼前这出戏码就是针对顺如意而来的。赫连笑手指无声地攥紧了,绣着牡丹花的帕子一下子团 成小小一团 ,开口的时候就连声音都是发抖的:“彩霞,你别血口喷人,这些话也是随便可以浑说的!” 彩霞被呵斥了这一声,顿时扑通一声跪下,头上朴素的蝴蝶簪子一抖一抖,倒叫每个人心头都跟着一颤:“奴婢若有半句虚言,但凭主子们发落!奴婢人微言轻,不敢诬蔑顺姨娘,但姜夫人待奴婢不薄,奴婢绝不会眼看着外人下毒而不做声,哪怕事后王爷 要打要杀,奴婢都认下,只求王爷 看在我家夫人对您一片痴心的份上,好好护着她,切莫让她着了那些奸诈小人的陰谋诡计!” 第112章惊心动魄 第112章惊心动魄 入夜后下了一场雨,空气中弥漫着深深的寒意。四下里皆是一片空寂,隐约听见雨滴敲打着屋檐,叮叮作响。 江 小楼一直没有入睡,隐约觉得心头有点烦燥不安,却说不出究竟是什么缘故。她轻轻掀开帘子,只见外头红烛摇曳,宝鼎香浮,小蝶正撑着头瞌睡,一切与往常并无不同,便又轻轻放下帐子,突然遥遥听见远处传来梆子响,她一时愕然,立刻从床 上坐了起来:“小蝶,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蝶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狐疑的听了一会才道:“小姐,天还没亮呢!” 江 小楼蹙起眉头,盯着外面黯淡的天色并不多说,小蝶便起身上去关好窗户,回头道:“可能是外面下雨小姐才睡得不踏实,再睡一会儿吧。” 江 小楼轻轻舒出一口气,正待躺下,谁知外面突然有婢女禀报道:“郡主,谢府有人来报信,说谢老爷去世了。” 江 小楼猛地一震,竟是一身冷汗涔涔,只觉咽喉一团 棉絮堵着一般,几乎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我知道了。” 小蝶脸色微微发白:“小姐——” 江 小楼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当初太无先生就说过伯父是心脉受损,终究是躲不了的。你去准备一下,我们上门吊唁。” “是。” 天刚蒙蒙亮,庆王府就准备好了一辆素棚马车,马车一路到了谢府门口。谢家大门已然打开,门口搭起丧事牌楼,牌匾、影壁上全部挂了白,身穿素服的仆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迎客的仆妇见到庆王府的马车似是吃了一惊,连忙迎上来。江 小楼不待她说话,便径直往内行去,仆妇只能战战兢兢跟在身后,不敢多言半句。门内同样是一派忙碌场面,大院子里挂起足有三丈高的幡旗,中间是绣着招魂咒的缎面旗帜,扣着荷叶宝盖,中间嵌着绒腰。京城习 俗,人去世后只要挂起幡旗,灵魂便会随着飘扬的幡盖归来。一队身着袈裟的和尚在幡旗下鱼贯穿过,笔直进入了灵堂。而院子里已经搭建了一座主棚,四座附棚,棚子里还设有座位,宾客可以直接到这里休息、喝茶、叙话。当引路的仆妇要把江 小楼带入主棚的时候,江 小楼却摇了摇头,径直向灵堂而去。 大厅门口设了一口报丧鼓,江 小楼刚到门口,那鼓点就响了两下,灵堂上的悲泣之声 瞬间传了过来。小楼一脚踏入灵堂,只见精致的黄梨木垂花门全部用白布遮盖起来,大厅里一口楠木棺材架在了四张长凳上,灵堂前摆放着各式祭品,谢家人全都是满身素服,在哀乐声中悲泣不已。江 小楼瞧见他们,却是目不斜视,手持焚香一束,径直上前向谢康河行礼。 王宝珍擦了一下眼泪,躬身道:“明月郡主,多谢你送来的人参补品,老爷却是用不着了。昨儿夜里他突然一口气上不来,还没到大夫进门,人就这么去了。” 江 小楼冷漠地望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了那口楠木棺材上。 王宝珍面上含着哀戚之色,口中却继续道:“老爷去时留下遗言,叫二少爷接替他管着谢家,但二少爷毕竟太年轻,我怕他行事多有不周,郡主是老爷最信任的人,今后还请你多多照拂。” 江 小楼闻言,已知对方不过是在试探,所以口中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既没说一声反对,也没说一声赞同,似是完全与她没有关系。 环顾四周,谢倚舟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谢月只是一身素服,垂头屏息,唯恐江 小楼秋后算账;谢柔和谢香一脸悲戚,满面泪痕,却是只闻哭声不见哀意。唯独一个小小的谢春,几乎哭成一团 ,眼泪鼻涕都糊了面孔,真是伤心的很了。江 小楼越过王宝珍,径直走到谢春面前,柔声道:“伯父早已料到会有今日,你不必太过悲伤。今后若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去金玉满堂或者庆王府找我。” 谢春抬起脸,浓密的睫毛下一双大大的眼睛满是困惑。谢康河在世的时候,江 小楼从不对自己表现出亲近,怎么今日却突然如此和颜悦色? 诺大的谢家有几人真心为谢康河掉眼泪,他们莫不是在拼命想着如何才能争得更多的家产。江 小楼只是微微一笑,笑容淡得几乎看不见痕迹。谢康河早已料到会有今天,他派亲信告知江 小楼,不要再去谢府看望,避免引起那些小人的别样心思。另外,就是替他照拂谢春。谢康河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却并非一个成功的父亲,他早已把谢家子女的本性看得十分透彻,不过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连失望都谈不上了。 谢倚舟走上来,俊朗的面容格外客气:“郡主放心,我会代替父亲好好照顾妹妹们。” 江 小楼唇畔的笑意更淡了些:“二公子,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做生意的道理你应该比谁都懂,出尔反尔违背道义之事,必将引起群商攻讦。伯父奔波多年,经营起谢氏招牌不易,我劝你——慎重行事。” 谢倚舟愣了一下,最近丝绸铺来了一位富商,出三倍高价购买特级香品纱,然而铺子里所有库存都已经被人订完,再行生产已经来不及了,他再三思索后制造了一场事故,让人以为铺子里的所有香品纱都已经浸了水,他又利用与订货客商之间的长久合作关系,亲自登门道歉,故意赔偿了一笔银子,反手便将货卖给了高价客商,盈利五千两白银。但这事情十分隐秘,江 小楼又是如何得知?他一时背后冷汗,面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你——” “二公子不必紧张,我并没有时时刻刻都盯着你,只是天下无不透风的墙,这消息既然我能得到,很快其他商户也会知晓,我不希望伯父多年来的心血毁之一旦,希望你小心谨慎。” 江 小楼的商铺生意红火,她又和谢连城来往密切,会知道这个消息并不奇怪,谢倚舟细细一想,便不愿多放在心上,只是冷淡地回答道:“一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二则夫纤啬筋力,治生之正道,而富者必用奇胜。我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为了谢家着想,这毕竟是我的家务事,郡主不必担忧。” 江 小楼望着对方志得意满的面孔,微微摇了摇头。自作孽着不可活,失去了信誉的商家根本无法在商界立足,只可惜谢康河半生心血,眼看就要付诸东流。 恰在此刻,一个年轻男子跌跌撞撞进了门,一头栽倒在地,惹得众人大为震惊。谢春上前一步,失声叫了出来:“三哥!” 第113章阴厉人生 第113章陰厉人生 江 小楼从石桥上穿过,沿着杉树林慢慢往前走便踏入院子。院中有一棵百多年的大香樟,树干足足两三个人才能合拢抱住,旁边则是一座花圃,里面种植的都是罕见的草药,花圃四周怪石林立,见石不露土,富有意趣。窗外翠竹一片,十分幽雅。 一身短衫的怀安正在门口候着,瞧见江 小楼进门赶紧迎上去:“公子正在等您。” 江 小楼略一点头,便越过他推门进去。 谢连城正坐在桌前,似是刚刚沐浴过,眼眸水润润的,身上散发出一种皂角的淡淡清香,却也难以掩饰屋子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此刻他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眼中再无一丝颓唐之色,唇畔带着浅淡的笑意:“回来了。” 他像是已经猜到她去了哪里,去干什么——这个人实在是太聪明,聪明得叫人害怕。 江 小楼面上只是云淡风轻:“公子好些了吗?” 谢连城眼底泛起一丝复杂的恍惚神情:“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大碍,是他们太多大惊小怪了。母亲——还好吗?” 江 小楼笑容展开:“净空师太一切平安,她让我替你带个问候。” 谢连城深吸一口气,眸色深深:“你应该已经猜到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我了。” 江 小楼的心陡然一跳,口中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净空师太认为这是因为你参与到我的事中,破坏了自己的誓言。” 她不知道自己在隐约期待些什么,但她知道心脏一瞬间跃动的刹那,带来一种异样的感受。 谢连城良久注视着她,目光中划过一丝涟漪,层层染染过后却又恢复了平静:“那些人找上我是早晚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必放在心上。” “若是无关,净空师太不会那样说,她不是随随便便会冤枉我的人。公子这样帮我,值得吗?”这样的疑问无数次盘旋在唇畔,明明一直想要问出口,却从来没有吐露出半个字。于是那疑问慢慢沉淀在血液之中,让她的全身不由自主为了抑制住问出口的冲动而轻轻战栗。然而不论心头是怎样想法,她的面孔却是那样平静冷淡,波澜不兴。 谢连城明明读懂了她内心的想法,面上却是神色平淡:“值不值得都是我自己来判断,不用别人来评判。” 江 小楼说不出心头瞬间弥漫上来的感情究竟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只是一个念头闪过,原本强烈想要知道的理由突然变得无关紧要了。俊美绝俗的翩翩公子,从第一次认识到现在,他已经救了她三次,然而他从未挟恩望报。江 小楼已经习惯了算计的人生,她付出某些东西,然后得到更多,这就是等价的利益交 换,可当一个人不向她开口,甚至处处隐瞒自己的作为,她突然觉得有些迷惘。 眼前这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一直隐藏的秘密,又会是什么? 第二日一早,江 小楼再次来看望谢连城的时候,客房却是空无一人,甚至连怀安都不见踪影。太无先生赶来,立刻十分惋惜地道:“谢公子已经走了。” “走了,他去了哪里?” “这……”太无先生面露难色,似乎有些犹豫,“我劝他把伤养好,可他却是执意不肯,不知究竟有什么急事,竟能让他立刻抛下这里的一切就走。哎,这个孩子我也看不明白。” 江 小楼仔细思索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他是因为不愿意再掺和这些繁杂的事务中去,她希望从此之后他能有一个平安的人生,切莫再受自己的牵累。 于是,她用极低的声音说:“先生费心了。”郑重地向太无先生道了谢,她便走了出去,没有丝毫犹豫。 与此同时,一辆外表极为朴素的乌棚马车停在了宫门口,怀安从马车里探出头去瞅了一眼全副武装的皇宫护卫,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谢连城,脸上满是踌躇:“公子,你真要这么做吗?” 谢连城唇畔的笑意很淡,声音却很沉静:“命运是无法躲避的,我必须直面自己的人生,不管前方有什么在等着我。” 怀安心头惶急,下意识地搓着手,直到手心发烫为止:“可是公子,咱们都已经躲了这么久,现在突然跑到皇宫里来,万一被有心人瞧见才叫真危险啊!” 听他这样说,谢连城的笑意更深,神情却越发平静,单手取出一只玉龙递给他,这玉龙通体碧绿,头部似马头,龙角似马鬃,龙眼炯炯有神,腹部却似蛇腹,全身伴以火云纹,显得独具特色。龙头部有一只小小的孔眼,原先应是穿以绳子挂在脖子上的。 怀安攥紧了手中玉龙,不得已跳下了马车,一步一步的向御林军走去。当他走到宫门口,面对着那凌厉的寒光之时,他将手中的玉龙出示,冷声道:“我家公子求见陛下。” 御林军对视一眼,几乎以为这少年疯了,可待他们看清楚玉龙背后“敕造宝平十年”字样的时候,所有人的表情就变了。 皇宫里,皇帝看见那只玉龙,一瞬间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是他,真的是他!快让他进来!” 一路从外面缓缓走入大殿,满眼皆是重檐覆顶,汉白玉的台阶上雕刻着双龙戏珠,两端则是五福和八仙。大殿前面的月台三面都是高大的石围栏,十八根望柱头上的石狮形态各异。走入永安宫的外殿,触目可及的便是七十二根大柱子,柱顶皆有一条描金蟠龙,它们口中倒垂的轩辕镜反射出太陽的光芒,把整个大殿照得亮堂堂的。 掐丝珐琅双鹤香炉口中缓缓喷出龙檀香,令人恍如置身仙境一般。皇帝看着门口出现的年轻人,一时竟然激动得有些哽咽,不敢置信地从宝座上站起身来:“像,像,真是太像了!” 他的记忆瞬间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是一个十分寒冷的夜晚,他慢慢走进了一个荒芜的院子。门半开半掩,他在门口站了良久,终于推门进去。门后一片晦暗,既没有取暖的火盆,也没有伺候的宫女。他心头只觉说不出的刺痛,却还是一步步挨着到了床 边。床 上的人蜷缩在散发出陰沉气味的被褥里,呼吸很重很重,犹如破旧的风箱。 他闻到一种很难形容的味道,像是梅雨天湿冷的空气,又像是红烛燃尽的晦涩气息,不,这是死亡的气息。他一言不发地站在床 前,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第114章脏水一盆 第114章脏水一盆 年轻的小姐们坐在湖心亭里,这湖心亭整个是石木结构,上面覆盖着薄薄的绿瓦,横卧于湖水之上。夜晚时分,四周波光粼粼,照出岸头柳树上挂着的红色灯笼,又映着天空一轮淡金色的弯月,别有一番韵味。微风过处,缕缕清香沁人心脾,远处岸上飘来悠长的歌声,叫人心醉不已。 赫连慧坐在一群红粉之中,眼睛清悠悠的,如同两汪动人的泉水,小巧的瓜子脸,皮肤白得有些不健康,但配着她本就纤弱的气质看起来刚刚好。尽管周围艳色如云,她却也独树一帜,显得格外清纯可人。 “我刚刚寻了一幅南山隐居图,要请各位姐姐替我品鉴一二。”说完,她吩咐婢女将画轴取来,慢慢在众人面前展开,笑容变得越发婉转可爱。 画上是一幅田园生活的图画,正是早晨陽光初升的时候,大地弥漫着一片清新宁静的气息,山丘上一座屋子,绕屋皆是菜圃,编篱为门,门外一方池塘,花光树影,萦绕屋前。屋东侧则是花园,各色花朵绽开笑脸,一只蝴蝶在花丛边欲飞又止,翅膀上似乎还带着一点清晨的凝露。 “南山隐居图……莫非是朝大师的画作?!不对呀,这幅画早已失传六十多年,你又是如何得到?”安筱韶面上浮起一丝异色。 安筱韶眉弯目秀,顾盼神飞,身材纤细却瘦不露骨,妆容和衣饰都十分雅致,有令人惊艳之质,闭月羞花之美。她自幼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诗篇流传出去为人称颂,乃是当今大周第一才女。然而她最引人注目的不是美丽的容貌,更不是出众的才华,而是她高贵的出身。她是安皇后嫡亲的侄女,父亲历任吏部尚书、崇陽殿大学士,后又承袭定国公的爵位。 安筱韶从小伴随着皇后身边长大,很是受到皇帝夫妻的喜爱与欣赏,可谓万千宠 爱集于一生。而她本人更是温 和大度,脾气教养极好,因是女子不可参加科考,她便把历年来熟读的书籍整理起来,用五年时间编成一本笔记,其中包皮皮含天文、历史、地理、佛学、术数甚至玄黄之术等等,皇帝阅览之后龙心大悦,命她以女学士的身份进入弘文殿参与大儒们进行史书的编纂工作,此等荣耀一经宣扬,顿时人人称羡,真可谓是当今天下第一人。 见素来沉稳可亲的安筱韶都刮目相看,赫连慧眉宇之间满是腼腆的笑意:“这幅画是我寻了两年,才好容易在一家古董铺子找到的。那掌柜死活不肯出售,我一连跑了七八趟,只求着他卖给我。” 安筱韶那黛眉画得淡淡,一双秋水目中似有波光粼粼,口中感叹道:“这幅画我也找了许久,没想到今天居然能在这里看见,真是不可多得。”说着,她伸手轻轻取过画轴,认真地端详起来,目光极为珍惜。 趁着安筱韶正在打量这幅画的时候,文安侯府大小姐孙归晚却突然笑道:“你大姐出家在即不出来见客就罢了,为什么不将明月郡主请来,咱们大家一块坐坐。” 赫连慧一楞,面上变有些讪讪的:“小楼她平日里不爱与人交往,今天都是生客,我怕她不自在。” “哦,不爱与人交往,莫非是性子古怪?”孙归晚眨巴了一下眼睛,似笑非笑地问道。 赫连慧头上的金钗在月光下流离出耀眼的光芒,面色却白了,口中连忙解释道:“孙小姐不要误会,小楼不是这样的人。” “我刚才只远远瞧着是个美人,还未曾近看过,更不知言谈举止如何,可堪往来——”孙归晚越发好奇的模样,只盼着赫连慧立刻去请江 小楼过来。 孙归晚虽然心直口快,却素来招人喜欢,一时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凉亭中正自喧闹着,忽闻一人轻声笑道:“江 小楼来晚了,请各位贵客恕罪。” 众人大为吃惊,抬眸望去,赫然见一丽人站在眼前。一张面孔晶莹透亮,眼眸清亮如水晶,如同一株淡淡青莲,在月下尽情舒展清丽的身姿。原本是极为恬淡的容貌,偏生一双眸子波光流转,竟似带了三分妖娆妩媚。在她出现之后,琥珀的流光,翡翠的环佩,玉制的酒盏,千娇百媚的小姐们,甚至这明亮的月色,竟像是一下子成了她的背景,只流出缕缕的明漪,再也不见人去关注。 赫连慧心头一抖,原本举着的酒杯瞬间倾倒,惹得旁边的詹事府小姐杨应莲惊叫一声,她也丝毫顾不得,只是快速站起身道:“小楼,你来了。” 江 小楼依旧笑盈盈的模样,缓缓踏入凉亭。 众人一眼望去,只觉得淡淡的月色,摇曳的波光,全都氤氲在了她那双眼睛里,却总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叫人看不穿她的喜怒,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打招呼。惟独孙归晚笑嘻嘻地站了起来,竟然主动来挽江 小楼的手臂:“今天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我是文安侯府的,名叫孙归晚,从前只听闻你的大名,今日可算见到真人了。” 明明素不相识,却一副热络的模样。江 小楼淡淡的目光扫过赫连慧,面上笑容更深,只是和她一道走过去:“刚才诸位说什么这么高兴?” 赫连慧轻咳一声,起身让坐。 江 小楼却是站在那里没有动,赫连慧在众人面前似乎越发礼让谦逊了,但她若是承了座,倒更像是喧宾夺主。孙归晚眼波流转,巧笑倩兮:“挨着我坐吧。”说完,便拉着江 小楼紧挨着自己身侧坐下。 赫连慧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原位。 江 小楼在众人好奇打量的目光中,只是静静捧起一盏茶,目光微微低垂,望着茶盏里的碧水青叶,只闻到鼻间茶香清淡,淡淡抿了一口,更令人神清气爽,尽洗纤尘。 安筱韶手中还一直捧着画,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连头都舍不得抬起来。安筱韶正在品鉴,却突然觉得凉亭里安静了一下来,一抬头瞧见江 小楼正坐在自己对面,面上含着淡淡的笑容,不由面上微微一红,不觉把画展开道:“你瞧,这是云珠郡主特意搜罗来的珍品,乃是前朝大师朝宗的画。朝宗是前朝一流的绘画名师,但因他去世之时,所有书稿都被妻子付之一炬,所以留存于世的极为珍稀。” 赫连慧面上终于染了一丝笑容:“这幅画我的确寻了良久,预备送给父亲作为寿礼。小楼,听说你也擅长鉴定古董古画,可否替我一鉴真假?”话是这样说,她的语气却难掩一丝自得,若非真迹,她又岂会捧出来献丑。 安筱韶笑着道:“朝大师早年曾任建州御使,画风明朗激烈。可到了中年因为仕途不济,他辞官归隐,寄情山水,画风也逐渐得恬淡,所画皆是山川河流,花鸟鱼虫。看这幅画的笔力、画风,都应是朝宗遗画无疑。而且这墨是朝宗最爱的祥云墨,历经多年依旧传出淡淡墨香,同时画上还有散狂人的印章,从题跋上看来也应当是真迹。” 第115章 第115章 江 小楼冷笑一声,眼里仿佛有一团 火,陡然燃烧起来:“三殿下,感谢您的一片好意,但我若是后退半步,一个无辜的人就要受到冤屈,所以我不能退,也不能让!事情明明有疑点大家却视而不见,现在全都希望我三缄其口,是为了掩饰真相么?” 赫连慧听到这里,面上怯生生地道:“小楼,不要再说了,楚汉的确犯了错,你就由他们去处置吧。切莫因为这一点事连累了你的清誉,身边有个不干不净的护卫,别人会怎么想你?依我看不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让一场风波就此消弭。在场的诸位都是明白人,大家都会替你遮掩,不会让事情传扬出去的。” 她说得轻巧,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玷污入宫女眷这罪名谁都承担不起,楚汉第一个是杀头的罪过,而江 小楼纵容护卫犯下此等大错,还有脸面再在庆王府待下去吗?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消息断然捂不住,到时人人都知道江 小楼身边有一个色胆包皮皮天的护卫,且每日跟着她出来进去、形影不离,还不知会传出多么难听的话来。但江 小楼现在并没有考虑很多,她只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选择相信楚汉这个人,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深深爱慕着郦雪凝,又怎会无缘无故侵犯一个女戏子。 她的呼吸变得缓慢而悠长,双眸犹如漆黑的天空,深不见底:“我瞧楚护卫神色不对,必须请大夫来验。” 赫连胜猛然抬眼,盯住她道:“明月郡主,你就不要再替他费神了,犯了错装疯卖傻就可以逃脱吗?请来大夫如何,证明他身子有恙又如何,他的的确确是调戏了陛下的女眷,这是板上钉钉的死罪,绝无翻身之地!”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定罪不用审判的,不知安华郡王和谁学来了这一套?没有确凿的证据,只凭墨玉和一个婢女的三言两语,当得什么证词?!”江 小楼同样毫不犹豫地与他对视,她的眸光如同一支利剑,刺得赫连胜只觉心口冰寒无比。旋即她转开了目光望向庆王,声音冷沉:“王爷 ,今日是您的寿宴,没想到中途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深感抱歉,但我信任自己的护卫,他绝非胆大妄为的好色之徒。如果楚汉真的玷污了墨玉姑娘,我愿意一力承担这罪责,但若他是被人冤枉,故意陷害——”说到这里,她面上的寒意越发馥郁,“那我也绝对不会放过那些无缘无故陷害他的人!因此,小楼斗胆请王爷 允许我找大夫替他验看。” 庆王一时有些犹豫,江 小楼的要求合情合理,楚汉的确有些神志不对,如果中途真的有人使绊子,那他们应该理应查出真相。他心里这样想,正预备答应江 小楼,却突然听见墨玉大声泣道:“明月郡主,你这是说我故意冤枉你的护卫?我虽然是戏院出身,却只是干干净净的唱戏,从无半点不清白的事。入府后更是小心谨慎,刻苦练习 ,绝没有得罪你的地方,为何你为救自己的护卫可以这样冤枉好人?好,既然你们不信我的清白,那我只能一死以证!”说完她突然站了起来,径直一头朝假山撞去,假山旁边有那么多护卫,怎么可能真让她就这么撞上去,众人便一左一右将她死死扯住,阻止了她寻死的举动。 墨玉原本就生得粉面桃腮,媚眼生春,比花儿要娇俏,比美玉更芬芳,此刻哭得越发伤心,一双眼圈通红,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越发更引起众人同情之心。 三皇子和五皇子对视一眼,目中都有迟疑之色。 太子连忙道:“墨玉姑娘,请你不要激动,不论如何我们会给你一个公道就是!” 江 小楼心头一沉,原本只要大夫来验伤,定会发觉楚汉身体状况出了问题,但墨玉这样一闹,事情反倒不好办。世上女子名节无比重要,墨玉铁了心要陷害楚汉,只她一张口便胜过其他人无数辩解。 果然,被墨玉这一打岔,庆王再想提起去请大夫的事,太子却转头,目光凛冽:“王爷 ,此事已经罪证确凿,请你即刻处理了这护卫,我们兄弟也会替你遮掩,再不把事情传扬出去,如若不然……” 庆王心里犹豫不决,如果现在悄悄把楚汉处置了,再好好打点一下,把江 小楼推出去向皇帝请罪,这事情说不准就被压下去了。可若真的把事情闹大,只怕陛下怪罪下来,连庆王府都要跟着遭殃。他想到这里终究下了决心:“来人,把这楚汉立刻乱杖打死!” 江 小楼正要上前阻止,却突然被庆王妃扯住了袖子。庆王妃目光中有着恳求,希望她不要再为了楚汉辩解。她心头一颤,瞬间明白庆王妃的意思。在王妃看来,楚汉再忠心耿耿,再得力能干,他都只是一个下人,不值得江 小楼为他辩解。更何况此事罪证确凿,尤其是墨玉这个人证已能说明一切。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壮士断腕,果断舍弃楚汉。王妃只想着事后想方设法求皇后出面保住江 小楼,可她却忘了,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表面看是针对楚汉实际上是为了对付江 小楼。如果她连自己身边的护卫都保不住,以后谁还会为她效忠,谁还会为她拼命?更重要的是,楚汉不光是她的护卫,更是她的朋友,她怎么能任由对方就这样被人迫害而不顾?! 江 小楼恰在开口之时,花园内一道风轻朗月的声音响起:“王爷 ,我来迟了。” 众人闻声,不由向发出声音的花园门口望去。月下一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俊眉朗目,鬓若刀裁,一身华服,碧玉腰带,得正气之清,聚月色之华,如尘世谪仙一般,纤尘不染。敛眸抬眼之间,犹如画中之人徐徐走出,一派动人心魄的惊艳。 太子目光一拧,瞬间勾起一丝笑意:“原来是醇亲王。” 今日早朝陛下刚刚册封了一位亲王,还把京城最宽阔最雅致的宅子赐给他作为府邸,诏书下后,众人一派哗然,然而谁也未曾亲眼见到此人究竟是何模样,可现在他居然来向庆王祝寿?三皇子和五皇子对视一眼,互相交 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心神,掩住了心头莫名震撼。 当今陛下名为独孤晋,但他不过是先帝幼子,被封为高陽王,他还有一位文武双全的长兄,史称德馨太子。若论起战功,高陽王的确十分显赫。在白沟河一战中,御驾亲征的先帝几乎被叛将赶上,是高陽王率领数千精锐奇兵上前决战,将叛将首领谢军斩于敌前。可惜他虽有救驾战功,然而德馨太子才是长子。不止如此,德馨太子仁孝至善、勤于政事、谦虚有礼,非常善于招缆人才,受到文武百官的爱戴尊敬。 在先帝执政期间,因为连年天灾,先帝幼弟独孤望于晋州起兵,德馨太子亲自出征,恩威并进,率先攻破晋州,生擒独孤望,在回军途中,他又以怀柔为主,武力为辅,接连平定东州、河州一带多年的反叛势力,充分展现了卓越的军事才能。除了军事才能之外,他还擅长招贤纳俊,协助先帝处理内政,在制定大周律法,恢复经济,安定国内,平定内乱,铲除越西、大历等国奸细的颠覆和破坏,助理朝政方面,皆是文治斐然。 第116章大将裴宣 第116章大将裴宣 当醇亲王走出庆王府的时候,太子正微笑着站在门口。 “连城,过去我一直听皇祖母说起你,却始终没有机会与你见面,今天虽然不是正式的场合,但咱们也算是遇上了,不如到太子府来,我有意与你长谈一番。” 醇亲王眼瞳深邃无底,叫人看不清他心底究竟在想什么,语气也是无比平和:“殿下,明日我定然造访。” 太子含着亲切的微笑,携着美貌的太子妃登上车驾而去。 醇亲王站在台阶上目送着太子的车驾远去,直到那马车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身后有人轻声我弄到:“你真的要去太子府吗?” 江 小楼站在门口,清丽娇艳的面上被红灯笼映出淡淡的晕红,眼里的神情十分认真,一阵风吹来,拂过她的发梢,带起乌黑的发丝,让独孤连城不由自主想到满塘的荷叶,繁华绮丽中却又露出一丝动人心扉的清澈。 独孤连城笑容非常清淡:“既然人家诚心相邀,我若不去岂非不识抬举。” 江 小楼定定望住他良久,才极快地笑了一下:“太子心胸狭窄且无容人之量,你若去了怕是没命归来。” “你是担心太子会对我下手?”一切与他的性命相关,独孤连城脸上的神情却云淡风轻。 江 小楼笑容渐渐染上了一丝沉郁:“你的身份实在特别,希望你死的人只怕有如过江 之卿,想想那天的刺杀——可是非得将你置诸死地的狠劲儿。” 独孤连城微微勾起嘴角,眼底忍不住含了一丝笑:“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月光照在他俊美的脸上,那一双深潭似的眸子闪烁着动人的光泽:“既然是我选择的命运,我就不会逃避,就像你一样,如果别人让你放弃报仇,你会答应吗?” 江 小楼微微愕然,然后,便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是,你说得对,这是各人的命运,谁能阻挡命运的脚步?但我希望,你别那么轻易被太子打倒,难得有一棵大树可以乘凉,你要活得长长久久、健健康康。” 独孤连城心口猛然紧缩了一下,已忍不住笑起来,笑容如同宛转流动的春风:“好,我答应你。” 太子府 夜色越发深沉,八宝琉璃盏高高悬挂,五彩的光芒透着窗棂照进来,整个大殿一片亮堂堂的。窗外斜斜伸出一株白梅,比雪色更加耀眼。一只飞蛾扑进了大殿,一下子撞在灼烧的红烛智商,瞬间燃成灰烬。 太子面色陰沉地捧着手中茶盏,眼里有着奇异的冰寒。 太子妃唇上淡淡补了口脂,显得红润客人:“殿下是因为醇亲王而觉得不高兴?” 太子微微叹息,语气十分缓慢:“爱妃应该很清楚醇亲王的来历,父皇对他如此爱重……这人留在朝中只会引来无尽麻烦。” 太子妃面上却是一派不以为然的淡淡笑意:“殿下,您是太子,是大周未来的天子,何必与他一个小小的亲王计较。陛下既然接纳了他,您也应当摆出一副宽容的模样与他来往,一方面宽父皇的心,另一方面也显示您的高义。” 太子拧起眉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哪里知道轻重!” 窗外的风一声大过一声,白梅的枝叶不断发出沙沙的声音,猛烈地拍打着窗棂,仿佛有人马上就要闯进来。 “殿下莫非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太子妃的耳上戴着长长的碧玉耳坠,几乎把她的半边脸都映出淡淡的绿光。 太子抬头看了一眼容色端庄的太子妃,自从谢瑜死后,太子倒是对正妃亲近了几分。毕竟那些不过是一时宠 爱的小妾,只有太子妃才是他荣辱与共的妻子。 “这事我只向你说起,切不可向外提起,明白了吗?” 太子妃难得见太子神色如此郑重,浓晕的眼睫眨了眨,语气格外认真:“太子放心,您的秘密我怎敢泄露出去。” 高燃的红烛仿佛带着一层寂静的火焰,在太子的眼底熊熊燃烧,转瞬却又恢复成一派空寂的色彩,仿佛他的神志已经飞出了屋子,不知飘向了何处,而他的声音也显得格外幽深:“记得那一年,我在皇祖母的宫中玩耍,失手打碎了一只她最心爱的玉瓶,恰好听闻外面有脚步声,我心中很是害怕,于是便悄悄地藏了起来。当我藏在塌下之后,才发现是皇祖母和父皇进来了。当时他们谈了很久的话,很多都模糊了,只记得皇祖母问父皇说,你何以能得天下?父皇说,这是因为祖宗和太后的恩德与福音。我原本昏昏欲睡,只觉无趣,可皇祖母却反驳他说,你能够得天下,只是由于德馨太子将皇位让给了你。若非是他死的早,皇位岂能到你手中?” 太子妃闻言不由眼皮一跳,她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将过去的一切记得这样清晰,德馨太子是曾经的储君,纵然他文武双全,众望所归,却因为身体孱弱,还是在没即位之前就去世了,所以这皇位才能轮得到当今圣上。按照这样来说,皇太后的话半点没错。 太子眼底像是浮了一层薄冰,语气也染了寒气:“后来父皇便连连称是,紧接着太后又说要父皇吸取教训,并且要将皇位归还给德馨太子的儿子。” 这话一说,仿若有一把银刀子猛然刺入心扉,太子妃立刻站了起来,面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失声道:“殿下!” 太子眉头似是不经意地微微抽搐了一下,慢慢把面孔转向了她,面色在红烛的映照下光影明灭,陰晴不定:“太子妃害怕了?” 太子妃只觉得满身华服珠钿不停地向下沉去,明明使劲了力气站着,却总是克制不住整个身体都在抖动,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铁手紧紧攥住,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竟然有这种事,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事! 太子脸上的神色淡淡的,眼底的幽暗含着无尽的恼恨:“如果害怕,就不必听下去了。” “殿下,我不怕。”太子妃强行压住体内骤然升起的冰寒之气,咬着一口银牙,僵冷的手指却抚在自己心口,竭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 太子轻轻地笑了,神色中似有一丝淡漠的嘲讽:“父皇说德馨太子并未留下子嗣,如何继承皇位?皇祖母反问他,若有朝一日德馨太子的儿子回来了,他又当如何,可会诛杀对方,永绝后患。父皇说——” 第117章真假郡主 第117章真假郡主 世人皆知,裴宣外表看似完美无缺,内心却格外与众不同。据说是在他六岁那年与母亲共 同乘坐一辆马车出游,因为天空骤然降下一道惊雷,马儿受惊后狂奔起来,马车瞬间翻倒在地,他的亲生母亲当场死亡,他则是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裴家广邀天下名医为他诊治,年幼的他虽然被救活,脑部却似乎受了重创。世人传言,从那天起裴宣便丧失了一切人类应该有的情感,既不会感动也没有同情心、恐惧或者后悔这样的感情,变成了一具十分完美的石头。这当然只是谣传,只是越传越凶,仿佛为这位大将军的血腥屠杀 找到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理由。 庆王妃深深皱起眉头,难掩眸子里的嫌恶之色,而大殿内的年轻小姐们却一个个面露惊骇地垂下头去,不敢再瞧他一眼。 江 小楼轻轻地展开一丝笑颜,五年前,裴宣在攻打叛将阎沙南的时候,阎家率领全城投降,但裴宣为了立功,竟然背信弃义,对已经放下武器的阎军发起进攻,残忍地杀死五万降兵,屠杀 俘虏已经非常过分,他竟然还在阎家控制的衮州、明州一带烧杀抢掠,许多没有参加叛乱的平民被连坐诛杀,一天俘虏数百人,不分青红皂白全部杀死。两州碧血满地、白骨撑天,城外河流充斥着尸体,几乎把河道都给堵塞了,完全无法行船。原本是沃野的地方变成荒原,数年之间虎狼遍地。 曾有人粗略统计,光是衮州、明州两地便杀死平民数万人,简直可以说是丧心病狂。大周历史上,从无这种大规模的杀戮历史,甚至可以说是野蛮灭绝的政策。而当时的大臣们纷纷上奏,激烈地弹劾裴宣,要求皇帝严惩,可裴宣却上奏皇帝,说这两州百姓私藏兵械,意图不轨,甚至还从衮州找出了一座兵器制造所,如此一来,他的杀戮便显得顺理成章。此人似乎天生为了杀戮而生,战场对他而言不过是可以名正言顺杀人的地方,他会采取异常积极的态度投入任何一场战争,宛如来自地狱般的修罗一样残忍而疯狂。原本就没有任何道德观念和感情牵绊,使得他压根不会留下活口,不论对方是敌军还是平民,结局都是一样。于是渐渐的,外人便称呼他为“屠夫将军”,他却不以为耻反以为傲,真乃当世奇人。 裴宣敏锐地注意到有一道异样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猛然转过眸子,盯住了那一人。 鲜艳幽箐的青花牡丹香炉里燃着沉沉的檀香,袅袅在宫殿内漂浮着,朦胧了所有人的面容。满堂琉璃宫灯,全都笼在那一道盈盈碧影上。她坐在万千锦绣之中,偏生绿鬓如云,明眸如水,一身碧青色的凤尾裙,领口嵌着杏花春柳,白金裹边,竟似得一团 碧绿的火焰,带着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任凭是铁石心肠,只要她的眼波轻转,也会不由自主魂飞九重。 那女子凉滑的眼神恰巧落在他的皮肤上,明明柔弱春水,却仿佛正在一丝丝、一寸寸,拨开他的皮肉,抽出他的筋骨,带着一种奇异的刀锋之感。 当看见江 小楼的那一刻,裴宣的脸上没有露出惊慌或者是意料之外的神情。他只是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淡淡地看着江 小楼,很快又转开了目光。很显然,他已经不记得这个女子到底是谁。纵然江 小楼生得十分美貌,可是美貌的女人——将军府太多了。公卿大臣们怕他,更加忌惮他,便迫不及待送了无数美人来他府上,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他本身不好女色,尤其厌恶这些哭哭啼啼的娇艳尤物,所以大多数他连见都不曾见上一面就丢在了古华园。 江 小楼瞧着对方转开了脸,不由轻声一叹。的确,裴宣虽与自己见过数次,却一直小心谨慎地防备着自己,把她当成紫衣侯送来的奸细。在古华园里,她是受到严密监视的人,而园子里除了她以外,另关着七八十名年轻美貌的少女。不,更准确的说是礼物。每当裴宣出征归来,便有无数人送来美酒佳人,权为巴结。这些女子为了得到宠 爱,日夜唱歌舞蹈,希望着有朝一日可以摆脱寂寞的生活,正因为有她们的存在,古华园里的湖水总是泛起胭脂的红艳,整个空气中都是轻烟缭绕,香雾弥漫。只可惜,纵然这些女子施展浑身解数,极力卖弄妩媚娇艳,对裴宣而言也不具备任何意义。 他并不厌恶女人,只是没有兴趣。比起柔软美貌的娇躯,他更喜欢冰冷无趣的尸体。 庆王妃转过头来,面上有些惊诧:“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发笑?” 江 小楼轻轻呼出一口气,语气恬淡:“没什么,不过是想起一些旧事,觉得可笑罢了。” 赫连慧闻言,脸上带着静静的笑容,试探着道:“母亲和小楼在说什么这么高兴,能说给我听么?” 她言笑晏晏,语态自然,毫无做错事的愧疚不安,也算是个人物了。江 小楼只是远远望着裴宣,轻言细语道:“你瞧见那位大将军了吗?” 赫连慧当然也瞧见了裴宣,自然点头道:“当然,谁人不识裴大将军的威名,他一回京,连三岁孩童都不敢啼哭了呢!” 江 小楼闻声微微一怔,旋即扬起一丝笑意:“是啊,这位大将军战功彪炳,功勋卓绝,的确是个非凡的人物。” 赫连慧眼不禁微微一眯,转眸望去,透亮的烛火落在江 小楼的面上,那光彩隐隐跃动,益发显得她的侧容纤巧妩媚。不知为什么,赫连慧隐约觉得有些许奇异的感觉从心头浮上,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然而下一刻,江 小楼已经转头过去和其他贵女寒暄起来。自从上次宴会之后,江 小楼似乎成为京城中的新宠 ,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夸赞她,就连素来稳坐才女第一把交 椅的安筱韶也是对她赞不绝口,在公开场合夸江 小楼言谈出众,见识广博,半点没有商门女子的瑟缩与市侩。恰好不知江 小楼说了什么,安筱韶掩住唇畔轻笑了起来,竟然是难得的欢欣,连带着乌发间那枝赤金簪子上的璎珞犹在沙沙作响。赫连慧不由自主眉头皱得更深,在她看来,江 小楼十分狡诈,非常懂得笼络人心的伎俩,安筱韶等人不过是群头脑简单的小姐,很容易就被她蒙蔽过去罢了。越看越是堵心,赫连慧的心头默默生出一种难言的滋味。 江 小楼也是轻言笑语,漆黑的眸子里融了满殿华光,竟让人不由自主心神动摇。 安华郡王赫连胜独坐一隅,却将场中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中,默默提起一杯酒,笑容变得更深了。 江 小楼,若你今天知道我为你准备了怎样一出大戏,你还笑得出来吗? 坐在大殿上的皇后远远瞧见江 小楼,不觉微笑起来,竟主动道:“小楼,过来我这里。” 第118章贬为庶民 第118章贬为庶民 赫连胜拍了拍手掌,便有一名身穿绯衣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匍匐地跪倒在地上,连眼皮都不敢抬起来。 “你是何人?”太子率先发出声音,语带质问。 年轻男子瑟缩地抬起头来,竟露出一张妖冶艳丽的面孔,一时人人皆吃惊不已。 这年轻男子名为李龙,人称五郎,天生白皙貌美,兼善音律歌词。原本算是名门公子,奈何父亲早逝无人管束,他又性喜眠花宿柳,常常挥霍无度,花光了钱财后就开始典当珍宝古董,接着卖了祖宅田地,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甚至连同祖坟也都一卖了之。等一切都卖完了,这位除了糟蹋钱外什么也不会的公子便只能流落街头,好在他还写得一手好词,便漫游秦楼楚馆以此为业,不知怎么便讨了金玉的喜欢,成了她的入幕之宾。 李龙一直瑟瑟发抖个不停,几乎连腿脚都软了。他的目光不时悄悄抬起来,在满堂华客身上一一扫过,当最后落在江 小楼身上的时候,对方只是向着他微微一笑,目光清澈无比,像是压根感觉不到暴风骤雨即将来临,他不由惊得眼皮一跳。瞬间只觉畏惧的心情一下子膨胀开来,几乎迫得他透不过气来,只能手里死死攥紧了袖口,一言不发。 赫连胜的唇畔缓缓勾起一丝笑意:“你自己告诉大家,你是什么人。” “回禀各位贵人,我……不,奴才是国色天香楼的词客。”他的声音隐隐颤抖,面上的肉皮在抖动个不停。所谓词客,不过是替青楼 女子写曲的落魄文人罢了。 赫连胜的笑容更深,眸子里难掩得意之色:“你是国色天香楼老板娘的相好,时常在楼中一住就是半年,楼中的女子你应当全都认识才对。那我问你——”他突然伸手一指,径直落在江 小楼的身上,“你认识她么?!” 江 小楼垂下眸子,面上含着不动声色的冷笑,一旦被李龙证明自己的来路,等于间接证明刚才赫连胜所言的一切都是真的。事实上,李龙的确见过她,不但见过,还曾因为与金玉的婢女私通被江 小楼发现过,但那时候小楼并未告诉金玉,她并非同情可怜他,不过是觉得那个只有十六岁的婢女太傻太冤枉。如果李龙与人有染的事被金玉知晓,她舍不得自己花言巧语的情郎,第一个放不过的就是那婢女。但李龙今天可不是感恩图报来了,他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要指认江 小楼。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利益作恶,卖身也好,杀人也罢,在他们看来都是理所当然。 庆王面上弥漫了一层寒意,他并不信赖这自称是郡主的年轻女子,因为不管如何今日庆王府的脸面都丢尽了。一个曾经沦落青楼 的郡主……想想都觉得头痛欲裂。他忍住满腔的怒气:“还不快说!” 庆王妃只觉喉咙里一阵火烧火燎,想要开口争辩,却硬是发不出一句声音。她的心头此刻也涌起了一阵难以抑制的怀疑,难道自己当真认错了人,难道雪凝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难道小楼不过是利用自己,难道……难道这女子才是…… 尽管她从前一口咬定郦雪凝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但如今当另外一个与自己形容无比酷似的女子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却又起了一丝无法自控的希望,如果这才是她的女儿,那雪儿 等于还活着——虽然现实冷酷,她还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活着啊! 李龙遭遇逼问,却一直颤抖着肩膀,不敢吭气。 萧冠雪已经放下了酒盏,目光慢慢落在了李龙的身上,不知为何,他隐约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这预感来得如此突然,连他都有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原本一切顺利是好事,可如果太顺利了呢?江 小楼,独孤连城……谁都不是省油的灯,竟然这样轻松就叫赫连胜大获全胜,简直是天方夜谭。如果现在江 小楼步步紧逼,推翻证供,萧冠雪还会觉得胜利在望,可偏偏对方过于冷静,几乎是没有半点反抗,任由他们随便指责,不妙,恐怕是大不妙! 赫连胜心头不禁有些急躁,上前一步厉声道:“刚才不是还说的呱呱的么,叫你说你怎么不说了?你说她们三人都是国色天香楼的红牌姑娘,还说过江 小楼擅长琵琶,一曲惊鸿,是国色天香楼第一的摇钱树,甚至大吹大擂说连杨阁老也是她的入幕之宾!” “满口胡 言乱语!”一直静默不语的杨阁老重重把酒盏掷在桌上,脸上是无比难看。他一直努力不让江 小楼过去的经历曝光,因为他觉得这个可怜的女孩应当有一个顺畅的人生,不该再牵扯到过往中去。可他忘记了,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有些人在黑暗中蠢蠢欲动,随时准备把江 小楼拉扯下来。 “阁老,您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重,对陛下向来忠心耿耿,竭诚辅佐,遇有不平之事,您总是据理抗争,从不委曲求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真可谓陛下的肱骨之臣,国家的中流砥柱!可您与江 小楼无亲无故,毫无瓜葛,为何总是竭力替她辩解,为何一心替她开脱?恕我设想一下,您与她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只怕……不是学生与老师这样简单吧?”赫连胜面上带着微笑,这笑容带着三分隐秘,两份暧昧 ,甚至是一分险恶。 杨阁老气得脸色发青,一时恼怒到了极致,猛然站起身却突然又捂住了胸口,冷汗涔涔而下。阁老夫人连忙上去搀扶住他,对着赫连胜怒目而视:“你这个黄口小儿,竟然敢如此无礼?!” 赫连胜冷笑一声,不以为意。杨阁老早已垂垂老矣,又有何惧?往日里人人都敬他、畏他,可若一个人被捧得高了,一旦拉下神坛,他就什么都不是了。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臣子,和一个美貌温 柔的青楼 红妓,想也知道彼此之间干净不了,杨阁老如此帮助江 小楼,正好替他送来攻讦的借口,啧啧,好一段风流 韵事! 江 小楼眼见杨阁老气急败坏,捂住胸口说不出话来,知道他定然是心口疼又犯了,心中十分难受,终于有起身反驳之念,恰在此刻小蝶附身过来:“小姐,醇亲王传信,小姐切勿轻举妄动,此事交 由他处置。” 江 小楼一怔,旋即望向独孤连城的方向,对方正好向她望过来,那双静若幽潭的眼中含着静静的笑意,分明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平日心思机敏,瞬间已经转过弯来。 对,不能反驳,至少不是现在。 太子轻轻叹息了一声,惋惜道:“阁老是文坛泰斗,受人敬重,只可惜他人老了,垂垂暮年,老迈不堪,想过有美人相伴、其乐融融的安生日子也不奇怪。安华郡王,你要求阁老如同年轻时候一样嫉恶如仇,甚至不惜和自己喜爱的玩物决裂,岂不是太强人所难了吗?” 第119章歹毒心思 第119章歹毒心思 宫门外,江 小楼刚踩着脚踏上了马车,却听见庆王妃轻笑一声,不由惊讶地抬眼看着对方:“母亲为何笑得如此开心?” 庆王妃正襟危坐,神色反倒平静如水:“原以为今晚是个惊魂夜,却不料还有人来献殷勤,果然女儿生得漂亮就是有好处啊——” 小蝶扑哧一声笑起来,江 小楼轻轻横了她一眼,小蝶连忙用袖子遮住乌溜溜的眼珠子,却依旧难掩嘴角笑意。 “母亲素来是个端正的人,怎么也拿我寻开心。”江 小楼微笑起来。 “那就不说笑,咱们说正经事。”庆王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却是柔声安慰道:“你放心,回去以后我绝不会放过赫连胜那个逆子,定要为你出这口恶气。” 江 小楼轻轻摇了摇头,道:“安华郡王年少多才,仕途得意,若无此事发生,他不但前途无忧,更有繁花似锦的富贵等着。可惜经此一事,他已被褫夺郡王封号成为寻常百姓。对他来说,这可比杀了他还要痛苦。母亲,您无需理会这等小人,只要继续打理好王府,做好你的王妃即可。” 经过这么多事,庆王妃对庆王早已不报希望,她只把王妃之位当成一项责任,尽职尽责地打理好王府内务,平日里赏赏花、听听戏、串串门,不动声色却把管事大权牢牢握在手中,谁也不能耐她如何。江 小楼说得对,她有显赫的家世,又有皇后撑腰,给庆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随便废了她。从前她总是被顺夫人撩拨得乱了手脚,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中了人家的奸计。她左思右想,终究点了点头:“好,一切我都听你的。” 马车已经驶离皇宫,却突然听见一阵风驰电掣的马蹄声从后赶上,江 小楼轻轻掀起车帘,却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飞驰而过。 惊鸿一瞥间,裴宣似是注意到马车里的人,他居高临下地投来了一瞥,恰好与江 小楼对个正着。 江 小楼眸光平静,神色淡漠,眼睁睁看那匹马走得远了。 庆王妃只听见凌乱的马蹄声,面上不由讶异:“小楼,你在看什么?” 江 小楼只是轻轻地放下车帘,微微一笑:“在看裴将军的英姿。” 庆王妃却是蹙起眉头:“他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莽夫,又有什么好看的。小楼,母亲可得提醒你,独孤连城和顾流年也就罢了,千万不可选中裴宣。嘉年公主性子温 柔,为人和气,虽不是皇后的亲生女儿,倒也得了娘娘的喜爱,出嫁前她身体康健,绝无什么怯弱的病症,偏巧嫁给裴宣后却成了病秧子,极少出来走动不说,怀孕生子这样的大事都不曾禀报娘娘……” 江 小楼闻言不觉侧目:“母亲是觉得公主死因可疑?” 庆王妃掀开帘子打量了一下窗外,浓浓夜色遮掩下,所有的一切街道景物都是影影幢幢、看不真切,她转头望着江 小楼,神色间多了三分警惕:“关于公主的死,我是知道一些的,可这些话从未与任何人说过,就连皇后娘娘也不曾。嘉年公主嫁过去以后一直受到冷遇,裴宣在外人面前对她很是敬重,其实背地里不过把她当成摆设,她本就是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的人,不敢向皇后娘娘申诉,便只好把日子过得槁木死灰一般。只说自己过度思念皇后娘娘,请求允许她回宫居住。你想想,世上哪里有嫁出去的公主还回宫住着的道理?娘娘自然不允,日子久了,她实在难以忍受下去,便悄悄派人给我递条子,求我替她说情。我便曾趁着裴宣出征在外的时候前去探望,可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说话已经颠三倒四,头脑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神情很是恍惚,一如木头人一般任人摆布,语言行动皆不能自控。我以为她只是生了病……六个月后,听说她突然难产死了,我觉着奇怪却也不敢胡 言……” 江 小楼神色冷淡地听完,心头却暗暗思忖起来。裴宣不好女色是出了名的,曾经有副将怀疑他是否喜欢男子,便特意送了相貌俊秀的战俘前去,结果此君硬是把那两位美男子剥了皮挂在帐篷前,弄出了一个无欲无求的名声。江 小楼很清楚,公主年少美貌,性情活泼,对英武的将军夫婿寄予厚望,婚后的寂寞生活让她产生了难以排解的烦躁,使得她疑神疑鬼,急于摆脱裴宣,可难产身亡又是怎么回事? 裴宣的府上,似乎有很多秘密。 一般人尚了公主,哪里还敢挑三拣四,嫌弃好丑,可裴宣不是寻常人,不能用常理来看待,最重要的是他成婚后便领兵出去,极少回到京城,甚至为了迎娶公主驱散府里无数美人,身边一没通房二没宠 妾,就算冷遇了公主也是夫妻性格不合,公主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毕竟皇帝可以管驸马不敬公主的罪过,却也没有牛不喝水强按着的道理。 江 小楼想着想着,不觉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公主殿下也并非万事顺心啊。” “所以你选择夫婿,一定要把眼睛擦亮一些。比如醇亲王,始终是前太子的遗腹子,跟皇帝隔着一层,不论今后哪位皇子当政,第一个防备的就是他,今后日子绝不会太平。至于顾流年,那更是个杀千刀的,不知坑了多少忠臣良将,只为了求个进身之阶,他盯着你不放,定是为了从你身上得到好处。小楼,与他们打交 道,千万要小心为上。” 江 小楼温 言细语地应了:“母亲放心,我明白。” 烛光之下,她的侧脸柔和宁静,美如白玉,听她应承下来,庆王妃心头一颗大石才落了地。 马车在庆王府门前停下,刚下马车便瞧见赫连胜在高高的台阶下跪着,台阶上的护卫眼观鼻鼻观心连瞧都不敢瞧他一眼,一个个就像是杵着的木头桩子。赫连胜则直挺挺地跪着,脖子垂着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庆王妃瞧着他,心头冷笑不已,恨不得上去啐他一口,但人家没脸没皮,她却还是要脸的,便只是冷哼一声径直进了府门。其他人从马车上下来,见此情形不敢多言半句,只能敛气屏息地跟着王妃入了府。只有江 小楼站住了脚步,饶有兴致地看了赫连胜一眼。 赫连胜听见脚步声,终于抬起眸子,却只定定望住江 小楼。那神情冰寒彻骨,陰冷恼恨,唯独没有半点愧疚忏悔:“江 小楼,这回你得意了吧?” 乌云遮住了月光,浓浓的夜色下,江 小楼的眸子透出难以捉摸的光,声音恬淡得没有一丝情绪:“郡王,哦不,现在应该叫你赫连胜,你应该感激我,如果刚才我落井下石,现在你早已没命在了,怎么反倒来责怪我呢?” 第120章安华之死 第120章安华之死 老王妃吓了一跳,只觉一颗心惶惶不安得几乎要跳出来:“砒霜!这是有人要毒死他吗?” 庆王妃却是迟疑道:“昨日王爷 吃过的东西已经一一经过盘查,皆没有任何问题,我甚至吩咐将厨下的人全都审问过,料想不会是饮食上的问题。” “砒霜一般都必须口服下去才能见效,请王妃想想还有什么入口之物被遗忘了。”老大夫提醒道。 所有人都望向庆王妃,她一时倒也愣住了。庆王寻常不到她的院子来,但出了事儿人人却都盯着她这个王妃不放,这就是正妻需要承担的责任,正自犹疑不定,却听暮雨啊了一声,便转头瞧她:“怎么了?” 暮雨一脸忐忑,目光却落在了桌前那篮柿子上头。 庆王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倒是陡然想起一件事儿来,登时脸色一变,快步走到桌前捡起一只柿子饼:“大夫,您来瞧瞧。” 老大夫立刻上去,取了银针插入柿饼里头,半响后抽出银针还是雪亮的,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他皱了皱眉头,道:“柿子是无毒的。” 江 小楼目光却落在了柿子表面的白粉之上,她轻言道:“大夫,不妨验一验这粉末。” 大夫闻言便点了点头,轻轻地刮了一点粉下来,倒入手心检查半天,甚至放入口中尝了尝,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面色有些发白:“白霜中混入了砒霜,量不小,若是王爷 再多吃几个,只怕就没命了。” 庆王妃似乎猛吃一惊,赫然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面色一片青白:“怎么会——” 老王妃脸色一沉,大声喝问道:“王妃,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王爷 昨日为了关照我准备好年节之事,特意来坐了小半个时辰,他素来喜欢柿子饼,母亲您是知道的,瞧见这东西当然尝了一个,因是寒凉之物,我也不敢让他多吃,只有一个而已——” “好在只有一个,若是多吃两个,怕王爷 就没命在了。”老大夫心有余悸地道。 “这柿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老王妃攥紧了袖中的佛珠,一脸风雨欲来之色。 庆王妃一下子愣住,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左萱定了定神,慢慢上前,语气十分平和:“祖母,这柿子饼是我母亲亲手制作,让我送来给王妃尝鲜的。” 老王妃气怒已极,猛然抬手就给了左萱一个耳光,登时打得她半边脸颊都肿了起来,鲜红的五指印赫然在目。 “祸害,你出身堂堂学士府,不说知书达理,也该明白孝悌之义,居然敢在送给王妃的礼物下毒?!你这是要毒死王妃,还是要毒死王爷 ,下作的东西!”老王妃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隐忍着滔天的怒火道。 左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祖母,萱儿自从进了王府,不敢有半点违背父母,更不敢有丝毫不敬,送柿饼是出自一片孝心,断不敢在里头下毒啊!祖母,你是看着萱儿进门的,我的性子你最清楚不过,何尝有这种歹毒的心思!再者说,毒死王妃对我又有什么好处,谁都知道这柿饼是我送来的,我是跳进护城河也洗不脱这罪过的,何苦来哉?” 老王妃冷哼一声,指着一旁面色发青的赫连胜道:“好处?你夫君这不忠不孝的东西闯了祸,你倒是来替他报仇哇!”她正在气头上,越发忍耐不住,一把提起旁边的龙头拐杖就要往左萱的头上打去。 这一下高高举起,绝非装腔作势,而是恨不得当场把左萱打死,左萱料不到对方竟然如此失态,吓得用袖遮住面孔。然而拐杖举到半空,却突然被江 小楼架住,硬生生下不去了,老王妃怒气冲到头顶,几乎隐隐可见青筋暴起:“江 小楼,这是我王府家务事,你一个外姓人,轮不到你插手!” 江 小楼并不为老王妃的口不择言而生气,她只是定定望着对方,心平气和地劝说道:“老王妃,我既然是王妃义女,当然算不得外人。今天的事情我从头看到现在,有一句话到底不吐不快。不管如何,请您听我一言。” “说!”老王妃冷冷地道。如今一切已经是清清楚楚,江 小楼还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不成! 江 小楼满面都是温 柔,声音也无比婉转:“您对王爷 的一片爱子之心,大家都明白,可定下心来想一想,左萱分明是受人冤枉,难道您情愿看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么?” 老王妃面上浮起一丝复杂的疑惑,口中厉声道:“冤枉,谁能冤枉她?” 江 小楼看了一眼泪水涟涟的左萱,语气却极为平淡:“王爷 是在母亲这里吃了柿子饼,母亲是万万不会谋害父亲的。再者,明眼人都能一眼瞧出来,凶手的目的原本不在王爷 ,而在母亲,王爷 只是替母亲受罪罢了。如此看来,左萱的确是最有嫌疑,毕竟柿饼是她亲自送到母亲房里来的,还格外殷勤孝顺地请求王妃,寒凉之物不可多食。下毒者亲自送毒药上门,还当着主子下人们的面,一派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晓得的模样,世上哪里有这么蠢笨的人哪!老王妃,很多事情其实都不能只看表面,您是最睿智不过的,这幕后黑手到底是谁,自然要好好查,从柿饼进了王府,能接触的都有哪些人——” “江 小楼,你这是含沙射影,血口喷人!”赫连胜眉心一挑,忍了又忍终究脱口而出。 江 小楼笑容展开,眼底仿佛凝结着一团 火焰:“二公子,我只是在说追查幕后黑手的法子,你何必这样激动?” 老王妃脸色陰晴不定地在赫连胜脸上扫过,赫连胜只觉一股冰寒之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你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能够接触到柿饼的人不外乎是我院子里的,分明是指桑骂槐,别有用心!” 左萱见时机已到,泪水络绎不绝,脸上越发委屈:“祖母,萱儿自从嫁过来以后,夫君一直不喜,多亏了王妃对萱儿的照顾,才不至于让我无处可依。王妃一片诚心待我,我又怎会反过来害她?萱儿可以对天发誓,若这柿饼上的砒霜是我下的,我情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身为人妻 ,有些话我本不便说,可事情到了这份上,我再不说岂非要被活活冤枉死!若要怀疑,第一个才该疑心那些整日里巴不得王妃……” 老王妃盯着左萱的眼睛,见那双清澈的眼底一片泪意,乌黑发间的簪子已经落了下来,一头缎子似的青丝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一派楚楚可怜的模样。平心而论,左萱出身学士府,的确知书达理、懂得孝道,刚进门的时候她性情爽利,快人快语,虽然有时候脾气直了些,于大节上却无半点错处。反倒是赫连胜原本迎娶人家的动机不纯,娶回来以后又百般欺凌,叫左萱冷了心肠。 第121章生死一线 第121章生死一线 庆王府只是给边关的赫连允送了一封信,随后就低调地办理了赫连胜的丧事。庆王妃不知道庆王在书信里说了什么,只知道一切风平浪静,赫连允保持了彻底的沉默。就在办完丧事一个月后,王府收到了一张烫金帖子。 庆王从管家手中翻了翻,面上不由掠过一丝惊讶。 庆王妃放下手中茶盏,轻声问道:“王爷 ,是谁家的帖子?” 庆王沉默半晌,脸色波澜不兴:“陛下要在朝天门举行斗兽比赛,邀请我们前去观看。” 庆王妃坐直了身子,难掩眉梢眼角的惊讶:“斗兽比赛?” 庆王皱了皱眉头,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所谓斗兽比赛,原来是民间极为流行的斗兽戏。每年到了赶集的时候,无数江湖艺人便把狮子、老虎、豺狼这些动物全部都驱赶到一起,想方设法让它们互相撕咬、斗争,因为场面鲜血淋漓、十分刺激,所以在民间很受欢迎。不过到了先帝那儿,他说无故让动物厮杀太过血腥,有伤天道,于是便禁止全国私下里设斗兽戏,久而久之……这些年也就淡了。” 庆王妃只觉这不过是区区小事,便轻言道:“王爷 是说——陛下要重拾这斗兽比赛?” 庆王目中波光闪动,呼吸却越走越窄:“不错,裴大将军偶然在陛下跟前提起这比赛的妙处,引来陛下的兴趣。为了讨好陛下,太子便请了恩旨,说要让满朝文武开开眼界,特意在朝天门辟出一块地方专做斗兽场地,又搜罗了许多猛禽厉兽,随时准备进宫表演。” 江 小楼原本也坐在大厅上,却是始终默默无语,此刻方才轻轻一笑,眸中光华潋滟:“如此看来,这斗兽比赛一定很有意思。” 庆王妃不觉摇了摇头,明显不赞同道:“平白无故增添杀戮,还只是为了逗趣,真真是无趣到了极点,这些王公大臣啊……” 庆王声音却沉了下去:“帖子是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不光我去,你也得去,不然像个什么样子。” 被废的安华郡王勉强也算是为国捐躯,庆王虽然悲痛不已,却没有半点怪罪,郑宏心中大为愧疚,原本死撑着不放的条件也宽和了许多,能放水的就放点水,赫连胜算是临死前发挥了一把余热,让大周得到了不少利益。皇帝在了解整件事情经过后,很是安慰了庆王一番,给了不少奖赏。 “听说陛下到时候也会亲临,场面一定很是热闹。”蒋晓云抿了一口馥郁芬芳的陈年香片,语气悠长得仿佛叹息。 庆王心里头却是沉甸甸的,赫连胜早已被废为平民,也从族谱上开了出去,庆王府既不可以替他大肆举办丧事,也不可以向外通报。在这种时候,庆王不愿意出去面对那些人的古怪眼神,更没心思去看什么斗兽比赛。再者说,他现在刚刚丧失了爱子,正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果去看斗兽比赛,岂非让人觉得他没有心肝。但若不去,却又驳了太子的面子,所以去是一定得去的,但必须表现得心如死灰、不得不来的模样。庆王正在琢磨这个度怎么把握,却听见庆王妃问道:“比赛到底在什么时候?” 庆王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帖子,道:“就在后天。” 斗兽比赛开始那一日,庆王府的马车早早出发,到朝天门的时候,广场外头的空地上早已聚集了无数贵人的车驾,马儿不断地打着响鼻,用前蹄刨着地面。顺着准备好的小道进去,真正的朝天门广场上早已布满了大大小小、规格不一的彩色帐子。正中间的便是帝后二人的皇帐,整个帐篷高度近于三米,金黄色圆顶,帐身用三层镂金缎子制成,每层绣有金龙图案,皇帐的两边用金钩挽起,前面却垂着厚厚的珠帘。皇帐本以十分巨大,四周却又设起一道朱栏,以金彩相间涂饰,栏内铺有美轮美奂的毯子。铁甲护卫排列两行,严密地守卫在皇帐旁边。 左边第一位是太子府的帐子,紧接着是皇子们的围帐。庆王府深受皇恩,自然有一顶小帐子,而一般的朝臣与家眷只能拥挤地坐在一起了。冬日冰寒,连日里又下了两场大雨,地面结了一层清冷的薄冰。因为陛下也要出席,所以每个人皆是盛装华服,打扮得犹如去参加宴会,所以走起路来总是格外小心谨慎,生怕滑倒失态。江 小楼落后庆王妃半步,脚步轻盈,裙摆纹丝不动,也不知吸引住多少莫名的目光。她的眼神微微抬起,轻轻扫过众人,微微一笑,并无一分媚态,却让人不由自主觉得心驰动摇、目眩神迷。 “哎呀,明月郡主在对我笑!”詹事府公子忍不住呓语道。 “什么对着你笑,那分明是看着我啊!”礼部左侍郎家的小公子在心头暗暗思忖,她为什么要对我微笑呢,莫非是看上了我? 按照常理说,江 小楼出身不高,不在各人考虑的婚嫁范围内。可长辈们一种想法,年轻的公子们完全是另外一种看法。江 小楼的美貌毕竟无与伦比,只要她温 柔的回眸一笑,哪怕你天生长着一副铁石心肠,也要被这一笑给弄得筋骨酥软,心头剧颤。 在众人意味不明的注视中,庆王妃带着王府女眷入了帐篷,帐子里早已摆好了雕漆椅和茶几,椅子上铺了精致的绸褥,燃起了熊熊的火盆,人顿时从外面冰冷的空气里和缓过来,只觉得蜷缩在一起的手脚舒展了开来。 庆王从始至终一副哀戚过度的模样,眼下的淤青和黑影倒真像是失去儿子以后痛不欲生,皇帝在召见他之后又是好言安慰一番,一路走过来得到无数同情怜悯的目光。赫连胜虽然是个品德败坏的人,庆王教子不严也的确有过,但十根手指头有长有短,谁家没一两个败家玩意儿。赫连胜虽无耻,好在他死得其所,也算洗刷了生前耻辱,更别提庆王府除了赫连胜之外,并无其他斑斑劣迹,庆王中年丧子,还是值得人同情的。正因如此,众人纷纷出言安慰,很是寒暄了一番,庆王回到帐子安坐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萧冠雪斜倚着座椅,面上含着淡淡的笑容,似是在看眼前这一幕,又似是什么也未入眼,迷迷蒙蒙的眼神恍若饮的不是香茶而是醇酒。 裴宣仗剑从他帐前经过,却是神色淡漠,目不斜视。 萧冠雪轻笑一声:“裴大将军,怎么不来见见故人。” 裴宣耳力极佳,脚步一转便换了方向,入了帐后才道:“我道是哪位故人,原来是紫衣侯的大驾。侯爷居然也有此雅兴,来观看斗兽比赛。” 萧冠雪忽然笑了,笑容极为优雅:“哪里的话,此次的斗兽比赛极为精彩,不来可惜。听说这次的比赛,还是裴将军建议的。” 第122章悔婚有道 第122章悔婚有道 庆王气急败坏地怒斥所有的护卫:“你们都是死人吗,看到老虎向帐子扑过来,一个个都傻呆呆地站着,全是些没用的东西!” 护卫们齐刷刷地跪下,因猛虎来得突然,他们甚至来不及举起兵锋便已四散奔逃,哪里还顾得上护主。 独孤连城收了长剑,面上神情微沉:“楚汉去了哪里?”这种时刻楚汉最应当守在江 小楼的身边,缘何不见踪影。 江 小楼轻轻摇了摇头,因为赫连胜之前的威胁,孩子们受了很大惊吓,楚汉今天向她告了假特地去看望,所以江 小楼身边只有庆王府的护卫,可这些人哪里及得上武艺高强的楚汉,分明都是一群绣花枕头。 原本老虎袭来的时候,人人乱了阵脚,此刻皇帝发现老虎已被制服 ,这才松了一口气,待大臣向他禀报伤亡人数的时候,顺带提及老虎最后投奔之方向,皇帝还未开口,皇后已经略带焦急地问道:“明月郡主没事吗?醇亲王可还好?” 明月郡主是庆王妃的义女,醇亲王是皇后的侄子,这两个人居然一起遇袭,皇后心头自然焦虑。 “回禀陛下、娘娘,他们二位都平安无事。” “万幸、万幸啊!”皇帝面色慢慢平缓下来,轻轻松了一口气,“好端端来看斗兽戏,怎会闹出这样的事儿来!太子,你要负全责!” 太子面色微微发白,他好端端筹备一场斗兽戏,原意是要让皇帝高兴,笼络文武百官,却不料中途出现这种糟糕透顶的事儿。江 小楼这小贱人的确是该死,但可不能死在这里,否则他这太子的罪过就大了。人人都知道谢瑜和江 小楼当初的仇怨,如果江 小楼葬身虎腹,大家都会觉得是太子为替自己的爱妾复仇,对他来说根本得不偿失。为诛杀一名女子,引来朝野议论纷纷,太失策了! 思及此,太子满面愧疚不安:“都是儿臣的错,是我考虑不周,才会让明月郡主受惊,儿臣定会亲自向庆王府请罪,求父皇宽恕。” 皇帝陰沉着脸,心却还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显然惊魂未定,只是冷哼一声,并未立刻作答。 太子不得已,便立刻派人请来江 小楼和独孤连城,亲自上前给他们二人赔罪:“今日都怪我监管不力,竟让猛兽连伤数人,又惊了二位,实在罪过大了,改日我摆酒替你们压惊,还望千万见谅。” 独孤连城神色冷淡地扫过太子,语气也格外平和:“太子殿下不必多礼,猛兽伤人实乃意外,我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明月郡主的确受了惊——” 太子瞧了一眼,江 小楼果然脸色发白,衣衫上还沾了尘土,很是落魄的模样,虽然心中不乐意,却还是得伪作极为愧疚的模样:“明月郡主,今日全都是我的不是,你有何要求都尽管提出,能办到的我绝不推卸。” 江 小楼缓缓吐出一口气,漆黑的眸子闪了闪:“这只老虎伤了这么多人,实在是可恶之极,小楼希望殿下能够将这老虎交 给小楼处置。” 太子面上有些惊讶,微微蹙起眉头:“这老虎闯了大祸,我非得将它抽筋剥皮不可,所以不能送给明月郡主。不过,为了替你解气,今日负责看守老虎的护卫们必须全部处死!” 太子一声令下,这道旨意就立刻执行了下去。 江 小楼神色淡漠,看守老虎的铁甲护卫全都是太子的兵士,既然对方舍得,她又有什么好怜悯的。只不过……她转头向着皇帝敛衽一礼,晶莹剔透的璎珞轻轻晃动了一下,最终静谧地停在颊边,面容沉静,眸色如水:“老虎不过畜生而已,野兽伤人是寻常事,并不值得太子殿下抽筋剥皮,小楼恳请陛下恩准将这老虎的尸体赠与小楼,因天气日渐寒冷,老王妃的风湿病越发严重,寻常虎骨酒都是陈年的,定不比这刚死的老虎新鲜,恳请陛下应允。” 原来是小事一桩,皇帝挥手道:“难为你一片孝心,朕准了。” 太子眉头皱得更深,江 小楼无缘无故讨要老虎,真是为了制作虎骨酒么? 斗兽比赛以后,楚汉才匆匆赶来,待听闻出了差错,惊出一身冷汗。江 小楼则当着众人的面,吩咐王府护卫把死虎抬到了傅朝宣的药堂。沉甸甸的虎尸,鲜血淋漓、脑浆迸裂,倒把前来诊治的病人们吓了一大跳。傅朝宣见状也是一愣,待他回过神来,才想起吩咐人赶紧把老虎的尸体抬进内堂的院子里。等江 小楼把事情简单陈述一遍后,傅朝宣隐约明白过来,立刻取出解剖的器械,仔仔细细地检查起来。 独孤连城走到江 小楼的身边,只是静静地望着。 在经过仔细的检查之后,傅朝宣才丢下老虎染血的内脏,皱着眉头道:“我不知道老虎为什么发狂,但我可以判断的是这头老虎的肠胃里有人肉的碎料。” 独孤连城闻言,便沉声回答:“在突然发狂之前,这头老虎的确吃了人。” “那就没错了,它的胃部有不少的人肉,还有些许奇怪的粉末,我刚刚检查过,这种粉末的成分应该是藿香、艾叶、肉桂,还有少许有致幻作用的迷迭粉。” “看来老虎也病了,不然为什么会给它服药……”药童不由自主插嘴道。 傅朝宣却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道:“给动物治病的原理和给人治病是一样的,通常兽医会定期用草药为动物治病,为伤口止血化瘀。常言道,良药苦口,人不喜欢喝药,动物也十分抗拒,因此兽医都是想方设法把草药混入动物饲料中才可以哄骗着吃下去。” “如此说来——这回是以人为饵了。”江 小楼开口道,唇畔的笑容却依旧十分柔和。 “如果给死囚服用草药剂量很大,而且服用时间不长的话……那草药粉末自然会残留在人的咽喉和胃部,既然老虎吞吃了人肉,便等于是服下了含着草药的饲料,这就可以解释迷迭粉的存在和老虎发狂的理由。”傅朝宣很快将整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独孤连城却是轻轻一笑:“那只老虎发狂之后一路狂奔,分明就是笔直朝着庆王府的账篷而来,见人就伤却并不恋战,仿佛极为通晓人性一般,不是很奇怪吗?” 服用了迷迭粉的老虎理应狂性大发,怎么会如同有人指路一般直奔江 小楼而去。 江 小楼心头微微一动,垂下了眼睛,快速地解开腰间一只小巧的梅花香包皮皮丢在了桌上:“你们看看这个!” 第123章皇子正妃 第123章皇子正妃 庆王府 庆王妃正在吩咐暮雨把箱笼里的衣裳整理出来,江 小楼则站在走廊下逗弄一只画眉鸟。朝云快步进来禀报:“王妃,三殿下到访,王爷 派奴婢来请王妃和两位郡主前去赴宴。” 庆王妃怔了一下,面上略过一丝淡淡的惊讶:“寻常三殿下到府上,最多不过就是与王爷 相谈几句,今天王爷 怎么会特意设宴?” 江 小楼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并未立刻回答。 庆王妃等不到江 小楼的回话,便只得向朝云道:“你去向王爷 说,我们稍稍准备一下,定会准时参加。顺便去把刚才的话向云珠郡主也禀报一遍,让她早作准备。” “是。”朝云快步离去。 王妃脸上的疑惑却丝毫没有减轻,她举步走向江 小楼,提醒道:“晚上的宴会……我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 江 小楼面上早已恢复往日里的平静,只是笑笑,放下了手中用来喂食的象牙小勺子,语气和缓道:“也许是母亲你太过忧心了。” 庆王妃白皙的面孔满是不以为然:“三皇子的个性我很清楚,他轻易是不会登门的。” 暮雨小心翼翼地道:“王妃,三殿下如今是王爷 的未来女婿,或许是为了婚事的安排来商量。” 庆王妃唇畔慢慢浮上一层笑:“商量婚事?没两个月就要成亲了,该商量的早就商量完了,更何况这皇子的婚礼,一切都有宫中的规矩在,又有什么好商量的。再者说,三皇子为人十分谨慎,虽然庆王府算是他未来的岳家,可他却不会与王爷 走得过近,以免被别人抓住把柄,说他们互相勾结。” 江 小楼浅笑:“母亲虽然对政务不感兴趣,可对这些事却并非一无所知。” 庆王妃叹息一声:“京城就这么大,我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哪怕再不情愿,这些皇子之间的勾心斗角也会传过来。”说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吩咐暮雨道:“今天晚上的宴会,丹凤郡主就不必参加了,既然是未婚夫妻,总要避避嫌的。” 暮雨立刻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庆王府的饭厅叫锦翠园,通常主人们都坐在一块儿用餐,遇到特殊情况如身体不适则会提前通知一声儿。此刻锦翠园的红木大桌上已经摆好了冷菜,虾子芹心、凤乾鸡、琥珀桃仁、桂花糖藕、白斩鸡等,而热菜则是待主人们到齐后才会一道道上来。 用膳之时,庆王坐在正首,他的左手边坐着庆王妃,右手边坐着的便是独孤克。独孤克一身赭色的袍服,白玉冠带,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观之平易近人,毫无皇子的骄矜与傲慢,让人不由自主就会产生好感。 江 小楼远远坐在下首,恰好是独孤克的对面。今天她的打扮很是素净,只是穿了一件淡绿色的裙子,满头乌黑的青丝轻轻挽起,仅以一只玉簪束着,一张素白的面孔显得越发清丽脱俗。而旁边的赫连慧则是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柔滑细致的肌肤,黛眉如画,双眸似水,挺翘的鼻梁下有张红润的小嘴,亦是微微含笑,发现独孤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自觉双颊晕红,难掩羞涩之意。虽然不如江 小楼明艳绝伦,却也不失为容貌娟秀,气质高雅。这两人并肩而坐,一个容光慑人,一个文雅秀气,各具风情。 正在独孤克打量之际,婢女已经端了热菜上来,一时黄焖鱼翅、清炒虾仁、软炸鲜贝、浓汤活鱼、清蒸鸭子、核桃甜酪等摆放了满满一桌子,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独孤克只是向着庆王微笑道:“今日真是叨扰了,王妃费心。” 庆王妃轻笑道:“三殿下言重,还要多谢你送来的猎物,明日里我便吩咐厨下把肉都片出来冻上,开春的时候味道会更好——” “王妃有所不知,鹿乃仙兽,纯陽多寿,能通督脉,又食良草,故冬日里食用鹿肉才是最好。王妃如果允许,我那里有一个擅长烹饪鹿肉的厨子,明日便派他过来,亲手烤了鹿肉请诸位品尝。”独孤克笑着回答。 庆王微微一笑:“出门打猎还不忘记我,难为三皇子有心。”他虽然这样说,心头却是犹疑不定,他很清楚三皇子的个性,今天莫名其妙跑到府上来送一只鹿,仅仅是为了拉拢感情么?他压住心头的疑惑,脸上堆起更加平和的笑容,“以后三殿下也可以经常来府上坐一坐嘛,与我下下棋,品品茶,都是一家人,何必那么疏远。” 听他这样说,独孤克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又不着痕迹地落到江 小楼的身上。 江 小楼敏锐地察觉到了,不觉微微蹙眉头。今天这位三殿下似乎对自己过于注意了一些,只是她心中越发警惕,面上却反而不露声色。 赫连慧很好地扮演了大家闺秀的模样,没人问她便是一言不发,只是垂下头动筷子,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 独孤克一直在悄悄地打量江 小楼,评估着她,见对方明明注意到了自己的眼神,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的惊异,他不由微微含笑,转头与庆王继续寒暄起来。江 小楼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带了一双耳朵来,默默观察着独孤克的一言一行。这位三皇子殿下话不多,却句句都在点子上,不管庆王谈起诗词歌赋还是当今时务,他无一不通、无一不知,甚至连陛下如今正在烦恼的兖州大旱,他也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并且拿出来与庆王探讨,显见此人文韬武略,境界不俗。 庆王不是傻瓜,正相反,他对于自己的利益十分敏感,当他发现独孤克在与他说话之时,三番四次注视着江 小楼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先是恼火得很,江 小楼是个商门之女,独孤克怎么会舍弃赫连笑而选择她?旋即他转念一想,赫连笑的亲娘和二哥的确做了太多蠢事,三皇子是个精明人,不愿意与她成婚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身为皇帝看重的皇子,他需要一个懂道理、识大体的皇子妃,以助他心无旁骛地参与权力角逐。他与三殿下的联姻,原本的目的只是维系庆王府的荣威,也是多赢得一个筹码,如此一想,便是临阵换人,只要换的是庆王府的女儿,管她是亲生闺女还是义女,又有什么干系? 庆王脑袋转得很快,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最终和睦如初。一场酒宴宾主尽欢,和乐融融。待用完膳,众人正要起身,庆王却突然开口到:“小楼啊——” 江 小楼抬起眸子,静静望着庆王:“是。” 第124章势在必得 第124章势在必得 赫连笑脱口而出的话让蒋晓云吃了一惊,不由呆住:“你说什么?” 赫连笑一双喷火的美眸,在此刻愈发显得咄咄逼人:“我已经处处对她忍让,从不敢与她为敌,她怎么敢如此对待我,竟然抢走了我的未婚夫!” 听她说得断断续续,蒋晓云隐约明白过来:“你是说——三殿下要退婚?” “不,不是退婚,是换人!”赫连笑的声音极为尖锐,神色宛如出了鞘的锋刃,带着无法遮挡的寒光。 蒋晓云的眉头皱得更紧,一时噤若寒蝉:“怎么会这样?” 赫连笑掩面痛哭起来,她的泪水像是再也不会停下,要把全部的委屈和愤怒都哭出来,不一会儿,那方蝶恋花的湖州香纱帕子就被染得湿淋淋的,眼睛也红了一圈。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与刚才的暴怒几乎判若两人。 蒋晓云连忙温 柔地劝慰道:“换婚一事我还是糊里糊涂的,你把话好好说清楚,这样没头没脑,我要怎么帮你才是?” 赫连笑哭得呛咳不止,却是说不出话来,蒋晓云上前替她轻轻拍着背部,哄着孩子一般哄着她,安抚了好一阵子。赫连笑才能勉强开口:“三殿下昨日来府上参宴,大嫂可知道?” “这——我自然是清楚的。但原本就是一家人,常来常往又有什么关系?” “之前父亲命我回避,我倒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未婚夫妻见面多有不好,后来父亲更叫了江 小楼与赫连慧陪着三殿下游园。这就罢了,我以为不过是尽尽地主之宜……谁知人家另有别情,想要拿江 小楼替换了我去做皇子妃。” “这个消息可当真?”蒋晓云一瞬不瞬望着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千真万确!大嫂,我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大家都知道我马上就要成为三皇子妃,现在临阵换人,我要如何向别人解释?人家会把我当成天大的笑话,甚至是被皇室抛弃的女子,将来我的婚事……” 蒋晓云心头思绪沉沉,丹凤郡主马上就要成为三皇子妃一事早已人尽皆知,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新娘子换了人,明眼人都会立刻联想到安华郡王的祸事上头。如此一来,赫连笑将来又可以嫁给谁?三皇子不要她,其他人更加不敢要她,这可是毁了她的终生啊!她想到这里,面色越发难看起来。更重要的是,这场婚事太子妃也是赞同的,赫连笑毕竟是他们一脉的人,能够在三皇子身边插入一颗钉子,也许能在重要时刻发挥作用。 “事情再无转圜余地了吗?你确定,更换的人选就是江 小楼?”蒋晓云的眼睛漆黑的可怕。 赫连笑忍不住愤恨,咬牙切齿道:“难道我还会编出这样的消息来骗你吗?” 蒋晓云却还存着疑虑:“三殿下为人素来谨慎,若无帝后的允许,他绝不敢如此放肆——” 赫连笑一听,更是心神激荡,眼眶越发红了:“那是自然!皇后十分欣赏江 小楼,三不五时便招她入宫,与她清谈、下棋,连带着陛下也十分喜爱她。江 小楼的身份并不好寻到一门十全十美的婚事,皇后才帮着她来夺我的三殿下!” 蒋晓云深吸了一口气:“唉,这一切都是你二哥的不是,若他没有闯出那样的滔天大祸,何至于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你也不会因为他的连累而失去这门婚事。” 火炉内的流云炭火陡的一窜,发出噼啪一声爆响。赫连笑扬起面孔,难掩恨意:“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大嫂,你是一心盼着我嫁入三皇子府的,我也曾经答应过你,以后尽我所能回报于你。可是这样一来,咱们两边都要落空了。不是我不守承诺,而是人家不肯给我这个机会呀——” 蒋晓云已经全部听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不过是想让自己伸出援手,但这件事实在是有些为难。她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步,眉心越蹙越紧,脚步也显得有些迟疑。旋即,她陡然转身:“笑儿,现在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方法?” “你去求王妃。” “求王妃?王妃表面上对我不错,心里却一直忌惮着我,毕竟有顺姨娘的仇在那儿摆着,我们不可能相处无间。我现在去求她又有什么用,不过给人羞辱的机会!”赫连笑想也不想,驳斥几乎是脱口而出。 蒋晓云轻轻拉住她的手,面上却是苦口婆心地劝道:“哪怕她不肯帮你,总也会透出点儿风声来,总比咱们坐困愁城要好得多,你在这里哭到眼睛都瞎了又有何用,不妨去试探一下究竟!” 赫连笑强行忍住胸口郁卒之气,勉强开口道:“那我就去探探究竟,若此事她们坚持不肯松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大不了闹个鱼死网破,谁也别想落好!” 蒋晓云一惊,赫连笑青丝如云,发间金珠翠绕,富丽堂皇,却遮不住眼底那寒凉刺骨的恨意,叫人心头震撼。 不自觉的,蒋晓云一阵心惊肉跳,只觉得浑身凉冰冰的,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江 小楼出去视察铺子,刚刚踏进王府,便被庆王妃请到了自己的院子。一进入大厅,便瞧见许久不见的赫连笑坐在椅子上。一身海棠红的罗裙,发间带着一根金镶珠翠宝簪,江 小楼认出这宝簪乃是王妃当日亲自送给赫连笑的添妆之物。花型由金丝、碧玉、红宝石再加上珍珠串联而成,金子为花,碧玉做叶,宝石为花瓣,加饰圆润的珍珠,造型独特,价值连城。只是此刻赫连笑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格外醒目。 庆王妃瞧见江 小楼,面色也依旧是严肃的,看不见一丝笑模样,却向她悄悄眨了两下眼睛。江 小楼会意,面上含着淡淡的微笑:“原来是丹凤郡主到访。” 赫连笑抬眼瞧见江 小楼,见她一身素净的淡蓝衫子,通身除了腰间一枚玉佩外并无其他饰物,却越发显得清丽逼人,心头不由就是一酸,却并未回答她的话,反而转脸,越发哀戚地向着王妃道:“母亲,今日我来是有要紧事要求您。” 庆王妃怔住,心头其实很明白,面上却只好故意不解:“哦,什么要紧事?” 赫连笑一咬牙,突然起身拜倒在王妃脚下,把王妃骇了一跳,连忙要搀扶她起身,她却匍匐在地,娇媚的面容因为背着陽光而带了一丝晦暗不明,一双眼睛却仿佛带着火光,直要烧到庆王妃的心里去:“母亲,我知道——三皇子殿下要取消与我的婚事!” 第125章闹市杀人 第125章闹市杀人 “江 小楼,既然话已至此,该说的咱们就全都说清楚。我的亲生母亲只是宫中的一个宫女,当年曾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过。她的个性十分温 和,当差很是小心,好像生来就是伺候人的。除去照顾皇后之外,她总是默默的一个人待着,学不会指手画脚指挥别人,也从不说任何人一句闲话。皇后娘娘身体不好,她便尽心竭力伺候着,哪怕后来得到了陛下的宠 幸,她也数年如一日,从无懈怠的时候。五岁的时候,我有一次瞧见母亲去拜谒皇后,竟然不顾自己的妃嫔身份,主动替皇后娘娘修剪指甲……” 独孤克的声音很平静,目光也只是落在远处的岸边。 “她单膝跪在地下,把皇后的脚抱在怀里细心的剪。那时候我在想,我的亲娘原来是个天生的奴婢,只懂得伺候别人。我从骨子里瞧不起她,认定她是个奴才命,她与我说话,我也不理会,甚至把脸扭过去。宫中的妃嫔觉得我的母亲不过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一条狗,人人都很讨厌她、鄙夷她。后来,皇后娘娘陪着陛下出宫祭天,人们在湖中打捞上来她的尸体。有人告诉我说她被人推下湖淹死了,打捞上来的时候眼睛都闭不上;还有人说她是因为和宫中的妃子不睦,心情郁结,投湖自尽的。” 江 小楼没有想到独孤克会向她说这些,但她脸上的神情却很认真,并未催促。果然独孤克又继续往下说道:“我知道,没有人杀她,她只是熬不下去了,因为宫中的生活十分痛苦,每个人都在等着找她的错处,尽管她已经想方设法讨好皇后娘娘,可皇后也不可能永远照拂她。不过是有一个低贱的出身而已,别人便都认为她不配获得陛下的宠 幸,站在一起挤兑她、让她痛苦不堪。我一步一步,眼睁睁看着她迈向坟墓,这就是我身为一个儿子对她做的事。” 江 小楼闻言,目光笔直地看着对方道:“王美人是为了保护三殿下,才会对皇后卑躬屈膝,奴颜媚骨。” 独孤克一愣,良久方才出声:“原来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既然敢来赴宴,独孤克何许人也,自然要整明白。江 小楼只是笑而不语,并未回答。 独孤克又继续道:“出身低微的女子所生下的儿子,永远都会被人瞧不起。哪怕我再努力,别人也不过指着我轻蔑地说一句,那是宫婢之子。”他说完停顿了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坠入到如烟的往事之中去了。此刻的独孤克,仿佛有些神经质,刚开始笑得很自然,笑到半截,面色又慢慢变得沉静,心头仿佛有什么苦涩的东西正涌上来,“人在宫里生活,不该问的不能问,不该说的不能说,彼此之间没有一句真心话。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只假面具,不可能把真心露出来。我小时候总觉得宫里就像冰窖,让人缩手缩脚的。后来离开了宫,我才觉得舒坦多了。” 江 小楼静静望着他,眼底渐渐泛起一丝理解。身在帝王之家,享受人间富贵,却也要承担常人难以体会的痛苦。三皇子独孤克出身卑微,势力单薄,却能经营到如今这个局面,已经是个非常之人了。只可惜—— “其实那天晚上你故意惹我讨厌,我都看得出来。” 江 小楼不觉挑了挑眉道:“哦,殿下知道?” 独孤克面上一缕淡淡的笑:“刚开始我是真的不知道,可刚出门我就想到了。你是故意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强势的模样,想要让我知难而退,对不对?” 江 小楼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一抖,面孔美丽得令人心颤。 独孤克满是感慨地叹息:“嫁给我不是什么太好的选择,因为我没有一个高贵的出身,也不是很受父皇的宠 爱。若将来想要登上大宝,只怕还有一番苦斗。” 这人没别的好,倒真是不惹人讨厌,江 小楼有些明白他为何能够聚拢人心了……因为他够坦白,不讳言其短,是个真正的聪明人。既然如此,双方开门见山更好,于是她轻笑道:“是啊,如果我成为三皇子妃,只怕每日都要过得血雨腥风。” 听到血雨腥风四个字,独孤克不由失笑:“这形容倒贴切。不过,与此同时你也会获得仅次于太子妃的尊荣与地位。皇后看似谦逊,却是个手段厉害的女子,你能够攀附上她,证明你的心机非常人可比。而且你极有野心,处心积虑地与太子为敌。” 京城果然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江 小楼神色楚楚,笑容婉约:“三殿下果真知道很多事,你是要利用此事向我逼婚?” “不,不是逼婚,只是想要条陈利害,让你分清楚利弊。我是诚心诚意要迎娶你,此心天地可表。” 江 小楼望着独孤克,似是在观察他所言是实是虚,竟然一语未发。 独孤克似是极为了解江 小楼的心意:“只要你敬我重我辅佐我,早晚有一日我得到想要的,你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世上就再也无一人可以欺你辱你,明月郡主,我可以向你立下誓言——” 这赌注极大,赌赢了的诱惑也很诱人,世间女子所求不过一个真心实意的夫君,江 小楼要的却从来都不是这些……嫁给谁对她又有何区别,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的重要手段罢了。左思右想,江 小楼觉得很惋惜,不论是文才武功、谈吐风度,独孤克都是夫婿的上佳之选,但他的赢面不到三成,自己豁出去性命帮他、辅佐他,万一最后失败,才真叫血本无归。 江 小楼在这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如同做生意一样掂量着独孤克,最后三下五除二下了决心,面上盈起一丝谦逊的笑:“殿下当然真心实意,可惜小楼是平凡女子,实在不堪与殿下匹配,只好辜负您的一番苦心了。”说完,她便动作轻盈地起身。 此刻画舫已经划回了湖边停下,江 小楼走出船舱,却突然听见一声。 “明月郡主,请稍等。”独孤克已经起身追到船舱门口,犹自不肯死心:“不要立刻就拒绝,这是一件对我们彼此都很有好处的事。我可以保证,婚后你有绝对的自由 ,不论是经营自己的商铺,还是你想要对付敌人,我都会帮你。这世上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做到这一点吗?” 江 小楼眉梢一动,蓦的笑了:“殿下说得很好,可惜我寻求的夫君却不是你这样的人。” 话说到这份上,她竟然毫不动容,独孤克索性冷笑道:“此等机会千载难逢,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除我以外,何以凭借?” 第126章送送你归西 第126章送送你归西 独孤连城素来谨慎,提醒道:“裴宣虽是武将,于心机谋略方面略逊一筹,可他身边却有不少出众的谋士,不可轻敌。” 江 小楼笑而不语,裴宣深知自己行为怪诞,不为世人所容,所以召集了一批清客在身边谋划,可见他非但不傻,还很聪明。 独孤连城微微一笑:“紫衣侯近日与太子来往日盛,时有风闻说他已被太子所拢,为其效力。” 江 小楼略一沉吟,明显持不同看法:“萧冠雪精明狡诈,心机深沉,他不会无缘无故投靠太子,必定是太子许下了什么承诺。” 独孤连城与江 小楼看法一致,三皇子和太子之争没有明确结果之前,京中各大势力都会按兵不动,不管是庆王还是紫衣侯,甚至是刚刚入京的裴宣,都会坐山观虎斗,不会轻易介入其中。皇族子弟的争斗越是激烈,他们越要不动如山。既然紫衣侯主动与太子亲近,必定是别有所图。只不知太子许下何等承诺,竟让他甘冒大险。 前面就是庆王府,江 小楼踩着踏凳下了马车,不知想起什么却又转头望向独孤连城:“你的武功如此之妙,比之裴宣如何?” 独孤连城早知她惦记这个,不由失笑:“裴宣是真正的猛将,善于作战,英勇无敌,我不能及也。” 江 小楼眨了一下眼睛,眸子在陽光下看起来闪闪发亮:“果真?” “果真。”独孤连城唇畔微微勾起,神情格外认真。 江 小楼又盯着他,神色古怪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犹豫地道:“那他今日为何退去?” “闹市之上公然动手,内心已怯,此其一。身份有别,贵贱有分,此其二。先战楚汉,气力不继,此其三。因为有这三点,我方能取胜。”独孤连城气定神闲地回答。 江 小楼怔了怔,仔细打量了一下独孤连城,见他静静坐在马车内,长相俊美,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再加上一派诚挚之色,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在撒谎。江 小楼顿了顿,面上泛起一丝浅笑:“原来如此啊——”说完她便转头上了台阶,不知为何却又回头望了一眼。独孤连城正默送着她的背影,并没有立刻离去。江 小楼深深看他一眼,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转身便进了门。 怀安凑上来道:“公子,咱们走吧。” 独孤连城轻轻点头,旋即却又叹息一声道:“记得,一定要替我盯着裴宣,若他有什么轻举妄动,速速来报。” “是,公子。” 江 小楼进了门,却立刻追问身旁楚汉道:“你家公子的武功,比之裴宣究竟如何?” “裴宣乃是当世不二出的悍将,骁勇异常,我远远不敌,今日观公子与他一战,却似乎未尽全力,我……看不出深浅。”楚汉额头冷汗滚滚,下意识地回答。 那日独孤连城对战杀手,江 小楼就知道他武功不俗,现在想来,当初他养父新丧,心神大乱,却能乱中取胜,实在是叫人惊叹。再看今日他与裴宣之战,居然在短短数招内将对方吓退……江 小楼眨了眨眼睛,突然转头盯着楚汉道:“你家公子是怕我算计他吧,才故作谦逊之态。” 公子是怕被你给卖了,楚汉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只能连连咳嗽道:“我刚才受伤颇重,小姐恕罪,我得先下去疗伤了。” 楚汉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江 小楼也不为难他,反而吩咐小蝶道:“去请一位大夫替楚大哥治疗内伤,从今日起你就好好养伤吧。”说罢,她便微笑着离去了。 楚汉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发现小蝶睁大了滴溜圆的眼珠子瞪着自己,心头一跳:“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小蝶神情极为复杂地道:“你家公子真是个复杂的人。” 楚汉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道:“这话我只与你悄悄说,切莫告诉小姐。公子性情特别,异于常人,十多岁便游遍山河大川,屡遇江湖奇人,故而练就一身极为出众的功夫。但他为人谨慎,行事周密,从不肯轻易暴露于人前,甚至连谢老爷都不知他武功深浅。而他出身富贵,交 游广阔,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比之王侯公子更自由 万分,多少人从千里之外慕名而来,只是为了见见俊美无涛的公子。从前谢家那些人争得你死我活,却不知公子身家何止谢府数倍,若非谢老爷有抚养之恩,他早已离开谢家周游天下去了。” 小蝶愣住:“听你说得好像神人一般,既然公子不贪荣华富贵,又是家资巨富,为何还要投入皇宫,恢复尊位?” “我这样的粗人,怎会知道公子心里在想什么。”楚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答案。 “或许,醇亲王也是为了皇位么?”小蝶胡 乱猜测着。能让一个绝世佳公子不惜身染污泥也要入朝,除了那把金光闪闪的龙椅,还能为了什么? 楚汉闻言一怔,旋即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一头秀发都揉得稻草一般,小蝶不禁怒形于色,却听楚汉大笑道:“傻丫头,小姐都猜不出来的事儿,你这个木头脑袋还想什么!” “我只是替小姐担心,他看起来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天生那么高贵又俊美,就跟个不染尘埃的仙人似的,害得我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恭恭敬敬的,万一我家小姐想不开看上他了,以后岂不是要天天相近如宾,等同守着一尊冷冰冰的菩萨过日子,那还有何趣味?”小蝶嘟嘟囔囔地道。 楚汉不由愣住,独孤连城的确是个过分冷静的人,从来没有方寸大乱的时候,大敌当前,就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的确……缺了点人情味:“决定始终都是小姐下的,你个丫头这么担心,难道是怕到时候要你陪嫁?”楚汉不知如何回答,索性径直揶揄道。 小蝶勃然大怒,正待口水喷他一脸,楚汉却抢先一步轻功飞掠而去,转眼不见踪影了。 江 小楼刚进院子,王妃便立刻迎了上来:“今日游湖,怎样?” 问的语焉不详,江 小楼却立刻猜到了王妃心意,面上含着一缕笑,轻声反问:“母亲不是入宫去了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庆王妃摆了摆手,惋惜道:“娘娘病了,我只在里头略站了站,也不好意思提起此事。” 第127章一鸣惊人 第127章一鸣惊人 庆王想起顺姨娘,一阵长吁短叹。 赫连笑像是不经意地道:“这些伤心的事,父亲就不必提了,女儿也准备了一些小吃,要送来给父亲品尝。”说完,她便将身边婢女手中的食盒接了过来,轻轻打开,如意糕、百合莲子、枣泥糕等一碟碟摆放着,皆是精致的小吃。 庆王仔细一瞧,其他倒也常见,唯有一道葡萄干配鲜胡 桃,是把无核的葡萄干放进了胡 桃里,再浇上现磨的葡萄汁,闻起来香气扑鼻。 赫连笑显得格外温 顺体贴:“我先用蜜把葡萄浸了,再把鲜胡 桃砸开,把里头带色的一层嫩皮剥掉,这才放入葡萄并且浇上汁,味道很好,父亲尝尝吧。” 庆王略略点头,面上不禁浮起笑意:“你果真有心了。” 赫连笑眼眸笑盈盈的:“这都是女儿应尽的孝道。” 其实赫连笑聪明伶俐,嘴甜手巧,庆王素来很喜欢她。再加上她做事八面玲珑,很会见庙烧香,对待所有人都是一副体恤亲和的模样,格外博人好感。但近来翩翩经常在庆王面前说丹凤郡主的不是,久而久之,庆王便也疏远了她。今日里见她如此温 和熨贴,想到自己到底亏欠于她的母亲,心中就浮起了一丝怀念,语气也和软了许多:“你放心,你如此听话懂事,父亲不会亏待你的。三殿下的事,父亲会替你另想办法,纵然这门婚事不成,也不会叫你枯老家中。” 说到枯老家中四个字,赫连笑的面皮抖动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了庆王当年有一个小妹妹,说起来算是她的姑母。论身份、论地位,那都是金枝玉叶。据说当年老太后也特别喜欢她,封她为荣敏郡主,这可是郡主里最高的品级了。皇家素来有指婚的习惯,老太后爱管闲事,就把这位荣敏郡主指婚给了宁王府的南史郡王。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可惜好景不长,还未等到郡主风光大嫁,那位郡王就染病死了。荣敏郡主算是望门守寡,又无儿无女。老太后十分可怜她,经常接她入宫去住,免去她孤寂。 这位荣敏郡主,赫连笑是见过的,高高的个儿,细瘦的身材,虽然长相不算顶尖,却也是文质秀美,气质端娴。因为是望门寡,所以她从来不穿华丽的衣裳,总是素着一张脸,更显得端庄。只可惜这姑母本来就婚事不顺,心头添堵。后不知哪个好事的文人又讽刺了她几句,还将那打油诗写在了庆王府的后门上,说她若果真忠诚未婚夫婿,就该早日追随地下,一石激起千层浪,荣敏当即气得病了。日日夜夜躲在自己房中,只是抱着枕被痛哭,不管别人如何劝说,至死也不肯出门。庆王当时怜惜妹妹,便百般劝解,还着人轮流看顾。谁知她却是再也无颜见人,闭门不出。一个人终日不见天日,再加上满腔忧愤,很快便死了。死的时候,那一双脸干枯枯的,眼睛似乎要从眶里脱出来,形容极为可怖。赫连笑一想起来就浑身发抖,民间女子再嫁好办些,越是身份高贵越是受人诟病。受尽宠 爱的姑母失去未婚夫尚且要被逼死,自己被人抛弃,谁还肯来求婚,若要嫁去千里之外,她还不如立刻死了! 别看庆王如今说得天花乱坠,什么再择良婿,除了三皇子,又有谁配得上她。她是要做皇家儿媳的人,断不可以被江 小楼坑害了。思及此,赫连笑面上的笑意更深,“父亲说的是,女儿不会再将这些烦扰的事放在心头,定会和家中众人好好相处。” 庆王这才越发满意地点头,却又听见赫连笑道:“今日父亲亲手种下的腊梅开得如火如荼,女儿陪着父亲到花园里走一走吧。” 听她这样说,庆王到底不忍心拂她的意思。他意图好好开解赫连笑,便刻意引着些高兴的话题去说,赫连笑也是百般讨好,没有露出半点心绪来。两人边走边说,气氛倒也融洽。不多时,庆王突然瞧见有一个人影趴在对面不远处的小池边,他皱了皱眉头道:“那是……” 赫连笑一眼瞥过去,只是淡淡一笑:“父亲,那是世子。” 庆王点点头,目光变得深沉了三分,却是难掩眼底厌恶之色:“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他这样说着,神情愈发冰冷。 赫连笑将对方的表情都看在眼中,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父亲不必着急,许是世子年纪还小,再过两年他也就懂事了。” “再过两年,我都多大岁数了!如果你大哥不是庶出,就可以名正言顺成为世子,何劳我如此操心!”庆王不自觉地感慨道,可是他没有想到,正是这无意识的话,让当初的顺姨娘和两个庶出的儿子都信以为真。这许多年来明争暗斗、互相倾轧,真正的关键还是庆王没能摆正自己的心态,如果他一早就定了世子的位置,再不肯换人,哪里来那么多魑魅魍魉? 赫连笑心头俺恨,语气却是极为惊讶:“父亲,那不是江 小楼吗?” 庆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真见到江 小楼正含笑坐在凉亭里,身边伴着一个小婢。庆王眉头不由蹙起,不陰不陽地道:“明月郡主和世子走得很近嘛。” 赫连笑恍若未曾意识到对方心头升起的反感,语气从始至终淡淡的:“明月郡主素来关怀世子,每天总有一个时辰陪着世子玩耍说笑,所以他们之间的感情……倒比世子和我这个亲姐姐要好得多。” 听赫连笑这样说,庆王并未特别注意。江 小楼是庆王妃的义女,名义上也是世子的姐姐,他们二人如此亲近,未必不是王妃的授意。思及此,他抬眼望了一眼天色,转头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你的事父亲会放在心上,不必过分担心。” 赫连笑只是静静地应了一声:“是。”随后,她矗立原地,目送着庆王离去。 一阵寒风吹过,她静静盯着江 小楼,眼神带着一抹心满意足的幽冷,唇畔的笑意慢慢绽开,旋即转身离去。 江 小楼很喜欢庆王世子,因为这是一个简单而且可爱的少年,跟他在一起,似乎不容易有烦恼。而赫连岳也很亲近她,在最初的抵触与畏惧之后,他渐渐发现江 小楼是发自真心的关怀,一直想方设法拉近他和庆王妃的距离,甚至不惜亲手教他。知道他喜欢作画,便送来最好的笔墨纸砚;知道他喜欢动物,还特地送了他一条小狗。他在狗脖子挂上一串小金铃,奔跑起来叮叮作响,越发显得欢快。他隐约觉得,她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批判自己玩物丧志、没有出息。恰恰相反,她懂得寓教于乐,与自己交 谈。府上所有人,包皮皮括他的亲生母亲,无一不是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是什么妖怪似的,唯独江 小楼格外不同。 第128章细杀鸟杀人 第128章细杀鸟杀人 安筱韶接了帖子,倒也不曾推诿,当天下午便来了庆王府。 小蝶径直将她引入江 小楼的房间,只见里外用一道珠帘隔开,外室放着一张式样古朴的书案,案上不过累得数叠厚厚的书并一方墨砚。左侧书橱上下摆满了各色书籍,临窗的博古架上撤去了古董玉器,只留下一只粉彩花瓶,插着一束雪白的梨花。 江 小楼听闻她来了,便快步迎了上来,面上带着非常亲切的微笑:“安小姐。” 安筱韶回过神来,便也浅笑道:“说是要请我赏画眉,画眉王在哪里?” 江 小楼便指着廊下那一只鸟笼道:“你瞧。” 安筱韶也很喜欢这些物件,她绕着那对画眉鸟转了两圈,面上笑意陡然升了些:“我久闻画眉王是吉祥鸟,到处寻找偏偏求而不得,明月郡主果真有心,居然能赶在娘娘寿宴之前寻到这一对宝贝,实在幸甚!” 叶词左手环圈,口中发出一声长哨,其中一只特别讨人喜欢的画眉仿佛得了指令一般,欢快地叫了起来:“小姐,贵客到!贵客到!” 叫声婉转动听,还有三分俏皮,安筱韶原本还有些端着,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头向着江 小楼道:“不但稀罕,还如此可爱,千金万金也买不来的,不过画眉极难训练,你是怎么训的?” 江 小楼唇畔噙着一缕浅浅的笑意,美目波光流转,神情也是欢欣:“其实我根本不懂画眉鸟,不过就是皇后娘娘送来的礼物,我得小心翼翼的养着,这才特意请来这位叶词姑娘替我养鸟。” 叶词嘻嘻一笑,一排珠贝般的牙齿在陽光下熠熠发光,显得极为天真纯朴。 安筱韶细细打量了叶词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轻言细语道:“去年越西摄政王送给娘娘一只绿毛红嘴的鹦鹉,小嘴很会说话,我已经调教 好了,赶明儿也请你去看。” 安筱韶的善意江 小楼收到了,神色变得越发温 柔和气:“安小姐,今天请你来还有一件事。” 安筱韶愣了一下:“哦,还有何事?” 此时,江 小楼轻轻伸出手,小蝶连忙将那幅画送上。江 小楼亲自将画卷递到了安筱韶的手中,缓缓说道:“我三番两次派人送上门,都被小姐退了回来,如今我当面再送一次,小姐千万不要推辞。” 安筱韶一愣,初时不解其意,旋即明白过来,一张粉脸却是微微泛红:“这……我是真心不好收你的画,你想想,上回因为赫连慧的事,差点误解了你,你却还将画送给我,这本是你的一番体恤之心,我若收了……才真叫脸皮太厚。” 江 小楼面如浅玉,眼波柔和如水:“安小姐此言差矣,宝马配好鞍,宝剑赠英雄,这幅画落在我的手中不过就是个摆设,必须遇到真正爱画的人,它的价值才能体现出来,这就是为什么有很多人出高价购买,我却不愿意浪费的原因。我知道安小姐一直在临摹朝宗大师的画,却始终得不到真品,只能用那些摹本在摹,自然没办法达到朝宗大师画中之境,所以我才将这幅画送给小姐,权当是一片结交 之心,希望你不要推辞。” 朝宗大师的画本就是有价无市的东西,你说它价值一千两黄金,只怕也有人愿意买,可落在那些草莽之人的手上,又值得什么?安筱韶很明白江 小楼的意思,她只是有些抹不开脸面,所以江 小楼三次派人送画上门,安筱韶都找借口推辞了。当然,她心中还是舍不得这幅画,否则也不会今日同意上门来。思及此,她面颊变得绯红,语气也极是诚恳:“若是让我收下这幅画,那你也要收我的一个礼物。” 安筱韶轻轻拍了拍手掌,她身边的婢女便立刻送上了一只锦盒。打开锦盒,露出里面一截玉雕的莲藕,这莲藕上雕有天然灰色的泥土,藕节处配上崭新的绿色叶片,藕身上竟然还有露珠点点,细细一瞧,竟然是用璀璨的珍珠嵌上去的,一看便是价值连城之物。 江 小楼面上露出一片不安的神情:“安小姐,这是何意?” 安筱韶脸上的神情却极为坚定,口中道:“除非你收下这个物件,否则我断然不会接纳你的画。” 见她如此固执,江 小楼失笑,不由摇头:“小姐还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小蝶,把礼物收下吧。” 安筱韶闻言,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她不愿意平白受别人的好处,更不愿意让人觉得她贪便宜,坠了安家的声名。安家是大周第一豪门,可正是因为如此,才应该自重门庭,言行谨慎,长保家族荣耀。若非这幅画是江 小楼所赠,她是不可能接受的。一则江 小楼受到皇后的喜爱,皇后也暗示可与之亲近,二则她觉得江 小楼观之可亲、品貌出众,是个值得相交 的朋友。所以,她才愿意以这一份礼物与她结交 。交 换礼物的同时,便是奠定了友谊。 能够和安筱韶成为朋友,京中只怕寥寥无几。对于京城里追随她的女伴,可以聊天、玩笑,却绝不可以过分亲近。身为安家的女儿、皇后的侄女,她必须时时刻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与自省,因为自己的一言一行,在众人眼中都代表了安氏的立场和原则。 两人重新落座,安筱韶才问江 小楼道:“时辰还早,没有消磨时光之物,咱们下棋么?” 这话其实只是个由头,她早就听皇后说江 小楼棋艺高超,心头一直痒痒的,想着要上门切磋,此刻终于逮着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江 小楼嘴角牵起几丝笑意:“既然今日无事,我们不妨杀两盘。” 安筱韶十分欢喜,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好,以何为注?” 江 小楼正色道:“我有一套前朝孤本,如果今日你赢了我,十二册就全部赠给你。” “哦,是何人的著作?”安筱韶微扬起下巴,眼底浮起一丝薄薄的笑意。 江 小楼笑容温 婉:“是玄贞大师之作。” 玄贞大师有一套手书佛经流传于世,却是一直渺无踪迹,原来竟也落在江 小楼的手中,安筱韶感叹不已,到底开当铺就是有便宜占,口中笑道:“我这两日正在为皇后娘娘抄佛经,说瞌睡你就给我送枕头来了,妙极。” 江 小楼修长的手指拈起一颗棋子:“可别如此自信,若是你输了又该如何?” 安筱韶白皙的面颊透出了淡淡的红,神情间微有自得:“若是我输了,就把我房中那棵红珊瑚树也送给你,上面缠绕着十数颗红宝石,可以给人带来好运。哦,还是桃花运。” 江 小楼听出对方促狭之意,唇角浮起一缕笑意:“俗,真是太俗!我送你的是书,你却送我珠宝,人家都说安家贵女超凡脱俗,怎么比我这个商人之女还要市侩。” 第129章黄泉路上 第129章黄泉路上 小蝶吐了吐舌头道:“活该,我们和丹凤郡主无怨无仇的,她居然想到这么陰毒的法子来害你,可不是得让她吃点苦头!” 江 小楼点点头,悠然长叹了一声:“这下可好,既不能看大夫,也不能解开给人瞧,只能偷偷抹些药,好在那只是条水蛇,如果是毒蛇,只怕性命堪忧。” 女子的贞洁才是最重要的,伤在如此隐秘之处,难道她还能宽衣解带给人瞧不成?毕竟丹凤郡主是金枝玉叶,她只能躲在床 上,等她那伤好了为止。 江 小楼微微含笑:“不过这样一来,她会更加记恨我。” 小蝶毫不在意地哼了一声:“恨就恨,咱们还怕她不成!像这样狡诈陰险的人,明着不敢来,偏偏来暗的,什么细鸟,什么画眉,分明就是他们在暗地捣鬼!下次再来,我就去找条竹叶青!” 听她说得有趣,江 小楼不觉轻笑起来。 重重锦缎深处,赫连笑俯卧着动弹不得,只觉痛处难受得很,口中不觉咒骂道:“这江 小楼可真是陰狠,如此招数都想得出来!” 那蛇钻得很不是地方,差点害她一命呜呼,若非察觉到了陰凉之气及时抬起臀部,只怕蛇会顺势钻入她的身躯。尽管如此,还是被蛇狠狠咬了一口,赫连笑越想越气,又羞于见人,只能埋首在枕头上,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蒋晓云本坐在一旁垂泪,见状连忙道:“知道她是个厉害的人物,你还去招惹她做什么,没瞧见你二哥是怎么死的吗?我劝你,快歇歇神吧!” 赫连笑唇色发白,眼底发青:“你怕她,我可不怕!这回不成,下一回她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下一回?哪里还敢再来下一回!蒋晓云深恨赫连笑不知轻重,立刻道:“快别说了,细鸟是我好容易才求太子妃娘娘找到,这事如果传扬出去,连娘娘也脱不了干系!原本我是想着可以把庆王妃、江 小楼都拖下水,所以才肯帮忙,现在看来自己倒反受其害。我劝你,这段时日修身养性,切莫再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否则你大哥回来,我真的没法向他交代!” 赫连笑猛然从床 上爬起来,还没开口,她痛得眉眼都缩成一团 ,立刻弯下了腰,厉声道:“若是不肯帮忙就走,我不稀罕!” 蒋晓云看着赫连笑连连摇头,打蛇不成反倒被蛇咬了一口,可见江 小楼手段老辣,不管赫连笑如何,自己是万万不能掺和了!思及此,她只好站了起来,柔声道:“你好好歇着,改日我再来探望。” 蒋晓云离去了,赫连笑气得一手将青瓷枕头掷在地上,吓得丫头们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第二日,赫连慧入了门。赫连笑正趴在床 上,双目凹陷,嘴唇隐隐发青,脸色一片惨白,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 这两日庆王府的人走马观花来看望,表面上嘘寒问暖,其实都是来凑热闹的。好端端的一个千金小姐,上马桶的时候却被蛇给咬了。说的好听些是她这屋子太香了招蛇,说得不好听就是她为人不好招惹天怒,否则这蛇怎么不钻别人的院子,偏钻进了她的马桶里。 瞧见赫连慧来看她,赫连笑面上挤出一丝笑意:“原来是慧儿来了。” “大姐,你身体可好些了吗?”赫连慧满面关切。 “好多了。”赫连笑有气无力地回答。 “可曾请大夫看看,开的什么方子?” 赫连笑面上哭笑不得:“我请大夫来,他也不敢查看伤处,只能开一些消肿化瘀的药,苦苦熬着吧。” 听她这样说,赫连慧清莹的眼底一片同情之色:“这蛇堂而皇之钻进你的屋子,那么多丫头妈妈都是瞎的不成,居然半点没有瞧见!” 赫连笑咬紧了贝齿,忍住心头愤恨:“千防暗防,谁能防得住暗箭!这都要怪父亲不好,真真引狼入室!” 赫连慧黛眉微蹙,并未接赫连笑的话茬,反而伸出手替她掩了掩被角。赫连笑目光一凝,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道:“慧儿,难道你听不懂我的话?” 赫连慧怯弱地道:“大姐,我送来的药膏是岷州所产,当地的农夫被蛇咬了,只要把这种药膏涂在患处,不出三五日便好,你可千万记得一日三次。我还有些事,先行告退了。”说完,她便站起身要往外走。 赫连笑冷哼一声,不陰不陽地道:“你以为江 小楼能饶了你?” 赫连慧转头望着赫连笑,面上掠过一丝惊讶:“大姐,你这是在说什么,我好心来看你,怎么连我都怨怪上了。” 赫连笑面上的笑容更加冷漠,她盯着赫连慧的眼睛,一字字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郦雪凝的死,你脱得了干系么?” 赫连慧面色平稳,笑意如初:“大姐,你真是糊涂了,瑶雪郡主的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她是因为顺姨娘告密,才会死在太子妃的手上。” “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我娘的确是内应,可惜王妃和瑶雪素来防备着她,她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那对母女的行踪怎会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我猜,这府里头一定还有我娘的同谋,不,应该说是眼线。” 赫连慧双眸盈盈:“大姐,你可别忘了,我和瑶雪郡主情同姐妹,食宿同行,世间所有人都有可能害她,我却绝对不会。如今你伤病交 集,才会如此疑神疑鬼,我劝你好好养病要紧,千万莫要胡 思乱想。” 赫连笑神色变了数变:“赫连慧,你可真是巧舌如簧,难怪王妃如此喜爱你。” 赫连慧神色温 婉:“大姐,谬赞了,小妹告辞。” 赫连笑目送着赫连慧离去,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冷嘲,自言自语道:“庆王妃真是愚蠢,竟留下一条毒蛇在自个儿身边!”她目光微沉,冷声道,“彩霞呢,让她来见我!” “小姐,彩霞……彩霞她打碎了姜夫人心爱的玉器,被……被打断了腿,发卖出去了!” 选中彩霞作为证人,就因为她是姜翩翩身边的人,只有这样的人,庆王才会格外信任。可如今连她也被处置了,说明庆王再也不敢追究那件事,这庸碌无为的父亲,当真该死!赫连笑眼皮一跳,瞬间明白过来,一时怨恨扑天盖地而来,几乎咬碎了牙齿。 第130章同赴地狱 第130章同赴地狱 赫连慧轻柔地开了口道:“大姐,我的婢女亲眼瞧见你进了院子,还看见你拿起剪刀将嫁衣剪碎,事到如今,我也不怪你,碎就碎了吧,只求你切莫再这样胡 言乱语,伤了父亲的心,坏了咱们家的声誉。” 赫连笑怒从心起,冷笑一声:“我的确是去过你的院子,却并未进入内室,外头那么多婢女仆妇,她们都是瞎子聋子,任由我将嫁衣剪碎?” 赫连慧眼底波光盈盈:“你是郡主,她们不过是奴才,谁能拦你?大姐,如今我出嫁在即,你让我去何处再寻一件嫁衣。你我是亲姐妹,为何非要万事做绝,逼得我无路可走?” 成婚人选已定,平日里虽不喜赫连慧,但毕竟也是他的女儿,赫连笑任性妄为,死不悔改,上蹿下跳要破坏亲事,庆王越想越气,恨不能上去扇赫连笑两个耳刮子才好,可是他强忍住了怒气,转头对着赫连慧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处理,断不会影响婚期。” 赫连慧犹犹豫豫:“多谢父亲,女儿还有个不情之请求父亲恩准,大姐只是一时糊涂,恳请父亲饶了她……” 赫连笑匍匐着跪倒在庆王面前,泣不成声:“父亲,真的不是女儿做的,请你不要听信片面之言就定下我的罪过。” 庆王火气腾腾往上冒,冲着赫连笑狠狠踢了一脚,赫连笑左肩遭受重创,整个人向后栽倒,庆王恼怒地道:“你口口声声说别人冤枉你,可知道慧儿刚才说了什么,她是在请求我,可怜可怜你,将你的婚事和她一同办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赫连笑猛然抬起头来,却听见庆王道:“古来便有娥皇女英共事一夫,慧儿虽然愚钝,却是一片好意,我刚刚还斥责她太过心善,全然不懂规矩,但比起你来,她已好得太多了……” 赫连笑听了这话简直是气冲头顶,原本她可以堂堂正正嫁给三皇子,可是转眼之间正妃之位被夺不说,赫连慧还要故意羞辱她。侧妃?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她情愿孤独终老,也不会区居赫连慧之下。对方这样做,不过是想在庆王面前展现一副姐妹友爱之情。庆王的身份地位,怎会容许庶出长女与次女一同出嫁的情形发生,不但于理不合还会招人笑柄,赫连慧啊赫连慧,你当真是好歹毒! “父亲,大姐心心念念这门婚事,方才做下错事,您宽宏为本,原谅了吧!”赫连慧柔声道。 心头恨毒了赫连慧,赫连笑却知道再不能惹恼庆王,便只是泪水殷殷:“父亲,娘和二哥都走了,这王府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若我有何闪失,大哥知道不知会有多么伤心,请父亲看在大哥的份上,饶恕了我吧!” 赫连笑也不傻,她知道庆王最疼爱的就是庶长子,只能将他搬出来。庆王的脸色慢慢地变了,他盯着她,目光闪烁不定。亲娘死了,二弟也死的不明不白,如果赫连笑被关进庵堂,金陵郡王心中会怎么想? 赫连慧则静静注视着赫连笑,满面皆是同情哀戚,眼底却慢慢浮起一丝冷笑。 庆王神色慢慢和缓过来,他看了一眼赫连慧,柔声说道:“你先下去吧。” 赫连慧闻言,只是轻轻地行了个礼,站起身便退了出去,没有一字赘言。 赫连慧离去之后,赫连笑心头一喜,以为庆王重新信赖了自己,赶紧到:“父亲,我真的没有——” 庆王望着她,目中慢慢流露出冷淡的神情:“回去之后,好好闭门思过。记住,这一次是看在你大哥的份上,如果再有下一次,可别怪我不容情面。” 赫连笑赫然一惊,在意识到庆王并非开玩笑后,心底的惊恐终于铺天盖地地蔓延开来。 江 小楼此刻却在和庆王妃下棋。庆王妃落了一子,抬眸看向江 小楼:“今天……你向赫连笑说了什么?” 江 小楼微微一笑:“从前我和伍道长学了几日相面,今日发现她眉心似有一道黑线,只怕是命不久矣,所以实话实说罢了。” 庆王妃闻言一愣:“命不久矣,这从何说起?” 江 小楼不紧不慢地下了一手:“母亲,从雪凝入府开始,王府风波不断,发生的一切看似与我有关,其实暗地里有人推波助澜。这只纤纤细手,不动声色间便颠覆了乾坤啊。” 庆王妃越发疑虑重重,她不明白江 小楼在说些什么,庆王府哪里来这样厉害的人物。 江 小楼轻轻一叹,神色和缓:“母亲,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从头到尾,有人仅凭口舌之利,便占尽天时人和,谁又能与之相抗?” 庆王妃手中棋子落不下去,暗暗为这句话心惊,正待仔细问个清楚,就听见外头有人禀报说:“王妃,云珠郡主拜见。” 庆王妃忙收了惊讶之色,吩咐道:“快请进来吧。” 赫连慧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娇美清秀的面容难掩泪痕,一瞧见庆王妃立刻飞扑过来,投入了她的怀中。江 小楼见状不过一声淡笑,将棋子径直丢在了棋盘之上,那棋子发出轻轻一声脆响。 赫连慧陡然抬起眸子,身体不住地颤抖,看起来那么楚楚可怜:“母亲,我的嫁衣……嫁衣被大姐给绞了。” 庆王妃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赫连慧温 柔的眼睛里,早有晶莹的泪珠不停地涌出:“婚期在即,父亲便请锦绣坊的绣娘赶制了一件嫁衣,昨日刚刚送来,我正待试穿,谁知祖母突然有事召见,我便把嫁衣放在一边,谁知大姐趁我不在,竟然闯进我的屋中,把我的嫁衣都给绞烂了。如今那嫁衣已经变成碎片,再也穿不得,马上就是出嫁的日子,我要怎么办才好呢?” 她就这样伏在王妃怀中,身子颤抖个不停,珠泪不断地落下,几乎化为一尊悲痛欲绝的石像。 江 小楼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神慢慢变得奇异。 庆王妃见她如此伤心,忍不住怒色道:“赫连笑也实在是太大胆了,绞人嫁衣,坏人姻缘,亏她做得出来!” 赫连笑几次三番陷害江 小楼的事,庆王妃还记在心里,原以为这婚嫁既然已经定了,赫连笑也应该放下自己的怨恨,老老实实在庆王府里头待着,万料不到她现在调转了槍头去对付赫连慧,竟然不惜剪碎别人的嫁衣,何等执拗,何等恶毒! 庆王妃连忙替赫连慧擦去眼泪,柔声劝慰道:“慧儿,切莫哭了,母亲一定替你想法子,如今距离婚礼还有大半个月,我会召集京城最好的绣娘,日夜赶工为你赶出一件嫁衣来,绝不会耽误了婚期。” 第131章背后冷箭 第131章背后冷箭 众人慌了神,连忙把赫连慧抬回了内院。大夫匆匆忙忙地赶来,急忙替她搭了脉,赫连慧已经在气喘不及的情况下昏厥过去。 三皇子没有想到好端端的拜个堂竟然会出这样的事,他一时恼恨到了极点,重重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婢女战战兢兢:“三殿下,明月郡主她……” “快让她进来!”独孤克脱口而出。 江 小楼从门外走了进来,独孤克猛然抬头盯着江 小楼道:“云珠郡主是不是天生有疾?” 江 小楼神色安稳:“三殿下不是早就知道么,云珠郡主是有哮喘病的,不过……好些年未曾犯过病了。” 独孤克面色慢慢陰沉下来,三四年没有犯病,在喜堂上却倒下去了,哪里有这么凑巧的事儿? “你们庆王府必须给我一个交代,立刻,马上!” 江 小楼并不理会他的怒意,只是静静走到旁边坐下:“事到如今,还是请母亲做主吧。” 独孤克冷哼一声,吩咐道:“来人,去把庆王妃给我请来!” 婢女吓了一跳,慌乱之中差点在门槛上绊倒。 独孤克心情焦虑,在大厅里踱来踱去,面色极为陰沉。江 小楼却视而不见,慢慢坐着喝茶,神色格外冷漠。独孤克几次停下来想要问什么,见她如此表现,话也就全都咽了下去。 按照大周惯例,女方家中也会宴请自家的亲戚朋友,江 小楼原本说去去就回,过了两个时辰都不见踪影。庆王妃正在招呼客人的时候,外边突然来了一位报信的人,说是新娘子旧疾复发,倒在喜堂之上。庆王面色大变,脚下一个踉跄堪堪晕倒。庆王妃在短暂的惊怔之后,吩咐人把庆王扶回去休息,又向朝云道:“准备一下,这就赶去三皇子府。” “是。” 庆王府的马车在半个时辰后赶到了三皇子府,庆王妃进了门,面色纹丝不变:“人怎么样了?” 江 小楼搁下了茶盏,语气沉稳:“母亲,大夫还没有出来。” 此刻,帘幔微微动了一下,大夫走了出来:“殿下,准备后事吧。” “你说什么?”独孤克满脸惊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大夫摇了摇头道:“婚礼过于忙碌繁琐,云珠郡主是旧疾复发了。” 独孤克第一次体会到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的感觉,退而求其次迎娶赫连慧已经很无奈,新娘子刚刚娶进门就要办丧事,这叫什么事儿!“大夫,有没有其他办法?” 大夫摇了摇头,满面惋惜:“这病本来就是这样,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不要说婚礼这样劳累,哪怕空气中有一点让她过敏的花粉或是灰尘,随时都会致命的。别看新娘子平常好好的,就跟个纸做的人似的啊……” 独孤克面色铁青,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一言不发。 庆王妃语气格外平静:“人还能活多久?” 大夫叹了口气道:“我用金针给她吊着命,不过就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让她说完想说的话,安安静静地走吧。”说完他便行了一礼,躬身退了出去。 庆王妃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向着三皇子道:“殿下,你可有话要与慧儿说?” 独孤克颓丧地摇了摇头,他对赫连慧并无感情,又有什么可说? 庆王妃带着江 小楼进入内室,红色的绸缎高高挂起,桌上满摆刻着龙凤呈祥字样的碗碟,两双象牙筷子,红底金字的流苏锦缎铺在桌上,粉色缎裙的婢女站立两侧。本该是喜气洋洋的新房,如今却是一片愁云惨雾,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哀戚。大喜之日,新娘子就奄奄一息,可真是祸从天降。 瞧见庆王妃,婢女们纷纷跪下行礼,庆王妃却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吧,我有话要对云珠郡主说。” 众人不敢分辨,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红色的锦帐里,卸了钗环的赫连慧面白如纸,虚弱地躺着。听见脚步声,她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漆黑的眼睛望向了庆王妃的方向。旋即,她勾起了一丝虚弱的笑意:“母亲,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吗?” 庆王妃并不言语,只是径直走到她的面前,坐在了一只绣凳之上。 赫连慧轻轻笑了一下,脸色比刚才更白,嗓音也变得与往常不同,哑声说:“我的亲娘……一直畏惧你,不愿意让我去陪伴,甚至连请安都托病不去。可是后来她死了,无人可托,终究只能来求你。刚去的那天我躲在柜子里不肯出来,你亲自端着碗来找我……咳咳,洁白的碗里头放着小小的粽子,咸的、甜的、枣泥的、豆沙的,你让我任意地挑拣。” 庆王妃叹了一口气:“这些事儿,原来你都记得。” “别人如果想去母亲的房里,总得有时有响,只有我想什么时候去,就可以什么时候去。小时候,遇到你正在歇着,我还会撒娇和你一起躺着,就在你的身边。” 庆王妃面上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意:“是啊,那时候你还常缠着我讲故事。” 赫连慧脸色越发白了:“母亲,虽然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但你一直很疼爱我。有时候我淘气,悄悄挠你的手心,你一笑就醒了,依然不舍得说我。你不高兴的时候,我就站在你身边说笑话,那时候……咱们母女真的很开心。” 庆王妃望着赫连慧,眼眶慢慢湿了,突然开口说道:“你身体不适,不要再说了。” 赫连慧却静静地道:“如果今天不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她远远地望了一眼江 小楼,悠悠一笑,“其实我早就猜到会有这一日,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哀。今天我把自己想说的话都告诉你。” 她重重咳嗽了一声,精神却陡然比刚才好了许多,眼神也是异样的亢奋。 “从前我是真的把母亲当成我的亲娘一般看待,你也是那样的疼爱我。让我以为即使没有亲生母亲,也能在王府里立足。可是赫连雪回来了……” 庆王妃立刻打断了她,“不,在我心中你和雪儿 是一样的。” 第132章通敌叛国 第132章通敌叛国 独孤克看了一眼独孤连城,神色似有三分复杂,他隐约觉得江 小楼之前拒绝自己,怕就是看上了这位醇亲王。平心而论,醇亲王容貌绝俗无双,自己万不敢与他相比,可独孤连城到底不是皇帝的血脉,将来断无可能继承皇位,江 小楼为何要舍近求远,难道她当真不在乎名利富贵? 这样一想,他心头变得越发复杂起来,面上却依旧带着笑容。吩咐人上了茶,他才问道:“郡主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江 小楼慢条斯理地道:“今日母亲吩咐我去寺庙为云珠郡主安排超度一应事宜,谁知却遇上了太子殿下在狩猎。” “哦,这并不奇怪,太子殿下素来喜欢去那里打猎。”独孤克不经意地道。 江 小楼饮了一口茶,淡淡道:“是啊,三殿下可是没瞧见,裴将军一箭就将那野鹿给射倒了,真可谓气势夺人、英姿勃发,原本太子殿下还邀请我们一起品尝鹿肉,可惜今天是云珠郡主头七,我便匆匆辞谢了太子赶到这里。头七的仪式开始了么,我是不是来迟了?” “不迟不迟,我们这边正要开始。”独孤克一脸感动,“明月郡主真是姐妹情深,令人感佩。”闻听太子与裴宣在一起狩猎,独孤克先是愕然,继而心头陰沉下来,原本对裴宣的好感全都化为了愤怒,甚至夹杂着一丝不安。若裴宣真的支持太子,那他手上的十五万梁州兵马,是否等于收归太子所有?太子对自己如此提防,将来登基能给自己好果子吃么,不,肯定不会!可恶的裴宣,礼物照收,言辞暧昧 ,让自己认为有机会可以赢得他的支持,现在看来不过是虚晃一槍,投奔了太子。 江 小楼微微一笑,独孤克这几年在朝中做了不少风光而又漂亮的事,可惜太子终归是太子,一国储君,他无论如何也动摇不了。裴宣回朝之后,独孤克三次登门拜访,想方设法让他投靠自己,奈何去世的裴老将军素来讲究正统,对三皇子素来不太看得起,如今眼看着裴宣走到太子身边,独孤克心头肯定在滴血。 十五万凉州兵马,对于没有一兵一卒的独孤克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江 小楼看穿了独孤克的心思,叹息道:“这场面如此盛大,足可见三殿下情深意重,云珠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独孤克心头复杂纷乱,面上却越发谦逊:“郡主过誉了,我原本只希望夫妻和睦、夫唱妇随,却不料云珠郡主刚刚过门便出了这样的事,这是老天不作美啊!我心头沉痛不已,便只是稍尽心力,不值得什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独孤克明显心不在焉。江 小楼心头冷冷一笑,吩咐小蝶将祭礼送上,开口道:“不论如何,请三殿下节哀顺变,我等就先行告辞了。”她正要站起身,独孤克却突然开了口:“且慢。” 江 小楼望向他,目光露出征询之色。 三皇子吩咐所有人都退了下去,旋即正色道:“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向郡主说。” 江 小楼点点头道:“三殿下请讲。” 独孤克望了江 小楼一眼,又把目光落在醇亲王的身上,语气却是极谦逊的:“你们二位都是聪明人,在聪明人面前隐瞒没有必要。如今我的局势十分危险,太子殿下对我步步紧逼,几乎将我逼入绝境,这件事情……二位想必已经有所耳闻。” 江 小楼脸上故意露出吃惊的神情:“殿下此言,小楼不明白。” 独孤克深吸一口气,语气极为平静地道:“之前我曾向陛下提出求娶你过门,这本来就是一招险棋。若成功,则能得皇后支持,若失败,反而引起太子猜忌。后来……太子果然勃然大怒,他以贪污之名囚禁了我的好几个臣属,对他们严刑拷打,逼着他们诉说我的罪状,若非那几人对我忠心耿耿,宁死也不肯招供,现在只怕已是屈打成招。我怕也要受到他的冤枉,一起被关到天牢里去了。” 江 小楼微微一笑:“哦,竟然有这种事?” 独孤克面色微白,声音有些发颤:“是啊,太子如此凶狠,真叫我不知该如何是好。郡主,庆王府如今是我的姻亲,这些话我本不想在你面前提起,免得让你受惊,可是实在无人求助,只好向你二位讨个主意。” “殿下,这话实在不好说,小心隔墙有耳啊……”江 小楼叹息道。 独孤克闻言,立刻道:“郡主放心,这花厅内外皆有心腹把守,断不会有只言片语传出。” “那殿下不怕我们告密吗?”江 小楼反诘道。 独孤克不是傻子,这些话如果到别人跟前去说,他会很不放心,但江 小楼和太子之间因为谢瑜一事结怨,早已经是人尽皆知,太子殿下恨不得把江 小楼置诸死地,而江 小楼对太子也绝无好感。至于醇亲王……上回在太子府里发生的事,三皇子早有耳闻,他知道醇亲王受到太子的忌惮绝不亚于他,既然如此,他们三个人为什么不能联起手来对付太子呢? 江 小楼却眨了眨眼睛,继续推辞道:“殿下虚怀若谷,聪明沉稳,不如将自己的难处向陛下去诉说,说不定陛下会替你作主的。” 独孤克心中暗骂这丫头狡诈,口中却道:“郡主莫要害我!太子是父皇选中的储君,我若前去哭诉,反倒会被认为是嫉妒与构陷,只要太子抓住机会反戈一击,只怕我命不长久。所以……我要请二位救我!” 独孤连城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坐着饮茶,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过。 江 小楼步步为营,神色平稳:“三殿下何必如此忧心忡忡,朝中支持你的大臣还是很多的。” “是,支持我的人是很多,但他们谁都不敢与太子抗衡啊!”独孤克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道,“我知道,郡主再三推脱,是压根就不想救我!” 江 小楼轻轻叹了口气:“瞧三殿下你说的,我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又能有什么主意。” 独孤克冷笑一声:“郡主,你可别忘记太子爱妃谢瑜,太子那个人我实在太了解了,表面上宽容大度,心里头实在陰险得很,只怕他早已经在私底下算计你良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动手为他那爱妾复仇了。与其如此,你我不如联起手来,也好过坐以待毙。” 江 小楼原本就是来拉帮手的,但这些话如果从自己嘴巴里说出,自然会落于劣势,所以她才不动如山地坐着,等独孤克熬不住率先开口。 第133章燕雀凤凰 第133章燕雀凤凰 独孤克再三挽留独孤连城,明摆着有话要说,江 小楼却并不肯留下,出完了主意便出了三皇子府。她挥退了马车,只带着小蝶和楚汉二人,静静沿着护城河往东行。此刻已经是春光 明媚,碧波荡漾。护城河两岸茶肆酒馆,热闹非凡,不少文人雅士扶着栏杆,或是吟唱或是笑谈,声音一直传到大街上。各色小摊子上摆满了胭脂水粉、瓶瓶罐罐,人群摩肩接踵,谈笑风生,一派喧嚣的场景。 “小姐,这是品质上乘的簪子,您瞧瞧吧。” “肉包皮皮子,刚出锅的,热气腾腾,一文钱两个!” “胭脂水粉,哎,全京城最好的胭脂水粉,快来买呀。” 江 小楼静静地望着繁华的京城,目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冷笑。从近期看,如今凉州已有兵祸,京城却是一派歌舞升平,人人安享太平,对即将发生的战争毫无所觉。从长远看,太子和三皇子斗争越演越烈,朝中文武百官争相站队,其他皇子们坐观成败、伺机而动,眼看着风雨欲来……呵,不知演变下去会是何种局面。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快步走到了她的跟前。 楚汉蹭地一声亮出长剑:“何人胆敢对郡主无礼!” 小厮赶紧躬身行礼,脸上堆着灵活的笑容,道:“明月郡主,我家主子有请。” 江 小楼轻轻挑起了眉头,神色奇异地道:“哦,你家主子又是何人?” “我家主子说了,请您楼上一聚。”说着,那小厮指了指旁边的杏花楼。 江 小楼便顺着他的手指向二楼看去,窗边的雅室,竹帘微卷,露出一个年轻公子尖而优美的下巴,陽光落在他晶莹如玉的脖颈上,一直延伸入衣领,那一身耀目的紫衣带着慑人的光华,瞬间让人心头一震。 见到此人形容,江 小楼立刻明白对方身份,面上只是轻轻一笑,“你在前面领路。” “是,郡主。” 小厮领着江 小楼一路上了酒楼,走廊上候着数名锦衣婢女,个个垂头屏息,身段窈窕。 推开门,萧冠雪果然坐在窗下,斜着一双风流 的眸子向她望来:“多日不见,明月郡主别来无恙?” 江 小楼径直走过去,微笑道:“侯爷如此雅兴,在此小坐独酌么?” 萧冠雪一笑置之,定定望着她道:“不,我已在这里恭候良久。” 江 小楼微微挑起眉头,道:“侯爷知我今日一定会路过此处?” 萧冠雪笑容越发深沉:“裴刚临阵投敌,我想你的心情一定很好,说不定会出门散心,所以特意在这里碰碰运气,果真叫我碰上了,可见咱们是真的有缘。” 是啊,真有缘,从头到尾陰魂不散、虎视眈眈。江 小楼径直在他对面坐下,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棋盘,口中轻声道:“侯爷,是在等我对奕吗?” “当然,”萧冠雪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他的手指修长精致,指甲修剪得极为圆润,在陽光下几乎带着一种透明的光晕。 京城上下都知道,江 小楼是出了名的会下棋,皇后娘娘最宠 爱她的地方,就是因为她精于棋道。杨阁老曾经召集大儒与她对奕,皆是甘拜下风,可见她的棋术的确高明。萧冠雪今日坐在这里等她下棋,当然不会是闲着无聊而已…… 萧冠雪执起一颗黑子,轻轻落在棋面上。江 小楼棋风沉稳,步步为营,而萧冠雪却是行棋洒脱,随手丢掷。 江 小楼落下一颗白子:“侯爷,今日找我不光为了下棋吧。” 萧冠雪眼底笑意更深,俊美到了妖异的面孔在陽光下潋滟闪耀:“也无甚重要的事,不过是对那把金刀很感兴趣。” 江 小楼手中棋子微微顿住,只是凝目瞧他,目中似有流灿的光芒轻轻一闪,旋即,手中的白棋落下一颗。 “小楼不明白侯爷的意思。” “江 小楼,那柄金刀是你授意三皇子去取,你料定裴宣受三皇子之恩,为图报效并安他之心,定会留下一道信物,又提前收买了裴宣身边心腹护卫,有物证和人证,不怕裴刚不反。” 江 小楼轻轻眨了眨眼睛,面上露出一派无辜的神色:“照着侯爷所说,那这一切应当是三殿下所为,与我又有何干?我不过是区区一介柔弱女子,怎有如此手段操纵皇子,侯爷不觉太可笑了么?” 萧冠雪应了一手,黑子已成包皮皮围之势,口中笑道:“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这不是独孤克一贯的风格。” “哦,三皇子是什么风格?” “独孤克其人,善于拉拢人心,抚慰群臣,在他身边召集了一帮谋士,但这些人汲汲营营、庸碌之辈,皆成不了大器,再加上太子素无劣迹,未失圣眷,独孤克既不够狠,又不够胆,想要夺位难如登天。依我瞧,胜算不足三成。” 江 小楼闻听此言,突然抬起头望着萧冠雪。她心中也是这样认为,可见萧冠雪之狡猾。 “裴宣和太子若是勾结在一起,对独孤克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你正是利用对方的这种心思说动了他。表面看来,此事于独孤克非常有好处,但事实上,这是你为报私仇,诛杀裴宣而已。” 萧冠雪一阵见血,直言不讳,彻底看透了江 小楼的用心。 江 小楼轻轻笑了:“侯爷每日寻欢 作乐,没想到还有这心思来研究我。” 萧冠雪盯着她清丽的眉目,惋惜道:“如此陰狠毒辣的招数,独孤克是想不出来的,正因有你相助,他才能够成功斩除裴宣,只是——我料定你此次无法杀他。” “侯爷为何如此断定?” 萧冠雪修长的手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只是因一时之怒而迁怒裴宣,毕竟他不是真正的叛将,而这金刀之谋虽然一时奏效,但是有太子等人的阻挠,再加上裴宣也不是愚蠢之人,只要他死不认罪,你又能奈他如何?所以我断定,此次你要无功折返。” 江 小楼长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地抖了抖,语气格外平静:“侯爷,敢与我打赌吗?” 第134章裴宣之死 第134章裴宣之死 顾流年骑着骏马,宛若一条矫捷的玉龙,直奔庆王府而来。一路疾驰,到了庆王府跟前方才一勒缰绳,矫健的枣红马口中发出一阵嘶鸣,前蹄猛然高高扬起,王府跟前的护卫皆是露出惊讶之色,连忙迎了上来。他们的本意是要阻止此人在王府面前撒野,谁料他甩蹬下马,不过轻轻拍了一下马头,这匹马儿瞬间便恢复了平静,只是打了个响鼻,骄傲地甩了甩头。男子随手便把缰绳递给了护卫,护卫下意识地接过,这才变了脸色,自己什么时候成为替人牵马的奴仆了,忒大胆!正要抬头呵斥,待看清那人面容,竟然愣在当场。 护卫们是见惯了贵客的,此刻却都呆呆望着他,只觉世间万物的风采都被此人夺去,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有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 “去禀报明月郡主,顾流年来访!” 花厅之内,安筱韶难掩眼底惶急之色:“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可以阻止这桩婚事了吗?” 江 小楼转头望着安筱韶,眼底多了些许奇异的情绪:“如果顺从娘娘的意思,你会得到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夫君。可如果忤逆,你有多少脑袋够砍的?” 这样的言语,仿佛一阵凛冽的寒风,一下吹灭了安筱韶心头的期望之火。那点点的绝望,如同迷雾一般在心口缓缓展开,让她不知所措。安筱韶沙哑着嗓子缓缓开口:“如果享受富贵的代价是永失我爱,那我宁可不要。” 江 小楼望着她,目光深沉。身为安家嫡女,安筱韶从出生开始就没有选择自由 婚姻的权利,皇后把安筱韶嫁给独孤连城,简洁有力地表示安氏对他的鼎力支持。有了这一层保护色,独孤连城才能更加平安,所以江 小楼不能干预他的婚事。为他好,为他计,当是她回报他救命之恩吧。 看着眼前的少女如此悲伤,江 小楼主动走到安筱韶的面前,蹲下身子,柔声安慰道:“筱韶,皇后之命不可违,你我皆当顺从。” 安筱韶抬起头来盯着江 小楼,呼吸略见急促:“你真的不能——” “不能。”江 小楼斩钉截铁地道。她太自私,绝不可能为了一个男人忤逆皇后,任何人、任何事,都决不能阻挡她的复仇大计。 不能就是不能,若她帮助安筱韶,等于是放弃了皇后这棵大树,得不偿失! 江 小楼,永远应当把利益放在第一位。 安筱韶失望到了极点,终是变了颜色,口中喃喃自语:“你的心太狠,太狠了……” 江 小楼呼吸不由微窒,安筱韶认真地望着她,用极肯定的声音说:“我喜欢独孤宇,所以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哪怕这有违闺训,哪怕忤逆皇后之意,可是你呢?你连喜欢一个人,都不敢说出口!” 清澈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她,毫无遮挡地锐气直冲她的心头。 江 小楼反而轻轻地笑了出来,面容嫣然如画:“筱韶,做人当谋时而动,顺势而为。” “你——”安筱韶的脸色渐渐发白。 小蝶进了门,眼见这情形,只是垂下头道:“小姐,外面有一位顾公子说是你的旧友,一定要见您。” 江 小楼嘴角慢慢挑起一丝笑意:“顾流年,他现在哪里?” “就在外面候着。”小蝶回答道。 “我在这里的事情不宜让任何人知晓。”安筱韶立刻反应过来,起身道,“先借你的地方避一避。” 花厅里木雕芙蓉月牙落地罩后面便是最适合藏身的所在,安筱韶见江 小楼点头,便起身进去了。 江 小楼这才吩咐道:“把他请到花厅里来吧。” “是。” 顾流年快步进了花厅,江 小楼身着一件碧绿的沙罗长裙坐在椅子上,花厅正中的红木桌上,镂空青铜香鼎中丝丝缕缕地散出烟雾,迭烟渺渺,朦胧了江 小楼的面容。 顾流年头上戴着一顶羽冠,冠中镶嵌着美玉,身上如同往常一样是一身耀目的白衣,唯独腰间束一条金丝编织履带,正是这样极为正统的颜色,却越发衬得他眉如远山,目似秋波,难怪一路走来引起无数人的惊叹。 顾公子这张脸,若是拿出去卖钱,只怕也是价值连城。江 小楼打量着他,心里头转着这个主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一笑:“顾公子,真是稀客。” 顾流年看着江 小楼的笑容,唇角微微向上抿起,双瞳中慢慢涌起一丝狡黠“怎么,明月郡主不欢迎我吗?还是你和外面那些人一样,也觉得我是Yan奴之子,不配与你为友?” 江 小楼望着他,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小蝶此刻已经泡了一壶茶上来,江 小楼端着青色描金的茶盏,嫩绿色的茶叶香气腾腾,让人顿觉清爽,她眼角斜过之处,自有一派婉转风流 气度:“顾公子,如果你自有轻贱之意,那不论别人如何看你,你都没办法摆脱这种耻辱之感。” 顾流年出身低贱,这辈子都没办法消除骨子里的自卑感,所以他越发自尊心膨胀,别人稍有不敬便会暴跳如雷、怀恨在心,因此朝中多有大臣受到他的构陷与杀戮。这样的心态,江 小楼却没有。同样出身低贱,被人当面冷嘲热讽、侮辱挑衅,她都面带微笑地倾听。唾面自干的本事,她已经修炼得如火纯青。 别人看你下贱,你也觉着自己下贱,真是不贱也贱了。 安筱韶如此优秀,不过激起她少许奋进之心,其他人的羞辱在她看来,总也越不过失去至亲的跗骨之痛。 如果被人一激,就气得面红耳赤、心怀怨愤,忘记了最重要的初衷,才真正是得不偿失。 顾流年一怔,旋即笑了:“忍常人所不能忍,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雅量。小楼,别怪我残忍,我靠自尊活着。” 自尊这两个字,就是顾流年存活下来的理由。 他只有孤身一人,面对着无数权贵,他们惊艳于他的才学与手段,却又鄙夷他的出身和经历;他们看重他的心机与谋略,却又畏惧他的狠毒与残忍。 在朝中掀起血浪,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万人之上! 过去的生活,已经把仇恨深深种在了他的心里,生根发芽,枝繁叶茂。他和江 小楼不同,恨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他憎恨所有人。 第135章赐婚明月 第135章赐婚明月 也许是这一幕太可怕,也许是发生的太突然,所有人在裴宣被强行押走后,依旧是一副惊惶不安的神情。 庆王妃终于醒过身来,眼圈一红几乎就要落泪,江 小楼却按住了她的手背,轻轻摇了摇头。 庆王妃怒意把眼泪压了下去,别过脸去。 安筱韶早已震惊得脸色发白,江 小楼真是在刀尖上跳舞,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亏她还能如此镇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就是痛苦的经历带给她的宝贵财富。 萧冠雪轻轻举起酒杯,微微勾起了唇畔。 裴宣,我送了你一程,你应当致以谢意。 在一片死寂中,皇帝长长出了一口气,一个不听话的暴戾将领,早该见鬼去了。他的面上带着庄重的笑容:“大家不必受此影响,继续饮宴吧。” 皇后的目光却落在了独孤连城的身上,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第一个赶到了江 小楼的身侧,这是否意味着,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的眼光,更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的意义。 两轮酒后,便有一名太监奉了一只红色的锦盒过来,皇帝吩咐道:“当着大家的面打开吧。” 锦盒里面是一只染血的头颅,那鲜明的眉目,俊秀的面容,圆睁的双目,正是刚才震撼众人的裴大将军。太子的心陡然沉了下去,面色也变得铁青一片,他并非想要保住裴宣,只是对方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就在太子控制不住肩膀的颤抖时,太子妃及时挽住了他的手臂,柔声道:“殿下,你醉了。” 太子一怔,眼神瞬间清明了许多。 是,他醉了,以至于分不清自己现在的第一要务是脱清干系,而非再替一个死人辩白。思及此,他开口道:“父皇,儿臣料想不到裴宣竟然做出如此欺君罔上之事,还曾再三向您举荐于他,如今愧悔已极,求父皇责罚。” 皇帝看他一眼,神色淡漠地道:“裴宣一事与太子无关,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朕的权威,待会儿伍道长会用裴宣的头颅做法,消除孟获之怨,诸位当引以为鉴,切勿再犯。” 众人闻听此言,便都齐声应是。那些曾经虚报军功的武将,一个个都不由自主心惊胆战,显然十分畏惧。 皇帝冷哼一声,杀一儆百,就是要达到震慑众人的效果。裴宣先是杀降,再是纵容属下叛逃,不死难以平民愤。 安筱韶轻叹一声,附耳在江 小楼耳畔道:“还说你和醇亲王无关,你瞧瞧,刚才若非是他,你可要命丧当场了。” 江 小楼不动声色地一笑:“说不准……醇亲王是来护卫你的。” 安筱韶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象牙骨扇,扇面上的仕女荡舟图栩栩如生,语气却是难掩促狭:“原来你不但胆大妄为,睁眼说瞎话的功夫也是一流啊。”说完她用扇子遮住了自己半张芙蓉面孔,只露出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斜眼瞧她:“我已经去过醇亲王府了,你可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 江 小楼望着她,神色寂静如水:“我不想知道。” “我不信!”安筱韶微微提高了音量,惹得旁人侧目,她这时才隐约察觉到自己受人瞩目,连忙压低声音,“当真不想知道?” 江 小楼瞧她一副神秘的模样,不让她说绝不甘心,便笑道:“如果你执意要说,我也不会阻拦。” 安筱韶手腕一转,象牙骨扇啪地一声合拢,笑容越发得意:“他说,心中已有所属,此生非她不娶,叫我——不要痴心妄想。” 江 小楼眉头轻皱,复又轻轻松开,再开口的时候显得格外宁静:“最后一句话,是你自己加上去的吧。” 瞬间被拆穿,安筱韶面上一红,登时恼了:“人家一直在跟你说真的,你却动不动就调笑,当真狡猾!” 庆王妃已将她们二人的对话收进耳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暗惋惜。小楼和醇亲王并不合适,若两人勉强在一起,怕是将来要引出大祸患。 皇后的眼睛早已把一切尽收眼底,她面上含笑,虽无国色却也尊贵无比:“陛下,今日有一桩喜事,要请陛下玉成。” 皇帝望入皇后那双炯炯的眸子,里头仿佛有变幻莫测的光影。他的面上慢慢浮起一丝笑意:“哦,皇后说的是何喜事?” 安筱韶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将皇后的话收入耳畔,心底不由自主畏惧起来。 不,不要提!千万别是那件事! 世上的事情总是如此,你越是害怕,来得越快。 皇后郑重地道:“醇亲王年少有为,文武双全,乃是京中闺秀理想中的良人。”她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笑容变得越发深刻起来,在安筱韶看来甚至有些残忍。 安筱韶的面色已经微微发白了,一双手也紧紧地攥了起来,象牙骨扇的娟纱表面已经皱成一团 。 独孤宇正和旁边的独孤丰说话,仿佛压根没有听见皇后所说的话,神色泰然自若,可江 小楼分明却觉得他似乎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一直坐在皇后身侧的华陽公主轻笑起来:“母后,是要给醇亲王赐婚吗?不知是哪家的女儿能有这样的福气。” 顾流年看了一眼江 小楼,唇畔划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当然是——”皇后眼底浮起一丝微笑,神色越发从容不迫,缓缓说道。 独孤连城却突然起身,朗声说道:“陛下,微臣感激娘娘厚爱,今日我正要请陛下替我赐婚。臣的心上人,就是庆王的义女明月郡主。” 一石激起千层浪。 皇后的指甲深深陷入身下的锦缎褥子,胸中的气血瞬间澎湃汹涌,眼底的怒火腾腾而起,爆发出骇人的神情。她一双眸子狠狠地瞪向江 小楼,在这一瞬间,江 小楼几乎以为自己要被那目光撕成碎片。 她的一颗心,如同坠入沸水之中,浮浮沉沉,上下倾覆。 独孤连城没有望她,只是静静地说完这句话,说了一句绝不像是他会说的话。 江 小楼微微垂下浓密的睫毛,唇线抿成一条。 安筱韶猛然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独孤连城,世上居然有人敢当众截断皇后的话! 第136章雪上加霜 第136章雪上加霜 独孤连城轻轻一笑,径自举杯将那毒酒一饮而尽。 皇后勃然变色,瞬间从座上站了起来:“独孤连城,你干什么?” 独孤连城的脸上带着平静的笑意,他看着皇后,淡淡地道:“娘娘,这门婚事原本就是我坚持,与小楼没有任何关系,既然你非要如此,那我也只好替她去死。” 他的语气与平日里没有任何不同,江 小楼的心却瞬间像是被什么牵动了。 她不由侧头看着独孤连城,眼底泛起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仿佛在问为什么。 然而他的目光直视前方,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长长的睫毛在他的面上投下一片剪影。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呼吸有些不顺畅。 皇后气得脸色发白,几乎站立不稳,头痛欲裂之下勉强扶住了身边女官的手,厉声道:“好,你们真是做得太好了,不把我活活气死不甘心是不是!” 独孤连城面色沉静:“娘娘,原本你可以得到两个盟友,可你却因为一时之气而要树立两个敌人,何苦。” 皇后死死盯着独孤连城,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整个大殿里一片死寂,江 小楼几乎能听到沙漏淅淅沥沥的声音。此刻她的心情格外复杂,张了张嘴巴,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皇后的面色越发显得衰败,仿佛打败了一场仗,终究她长叹了一口气,“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可是解药——”江 小楼想要开口,独孤连城却向她摇了摇头,只是静静行了一礼,旋即拉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江 小楼,快步向外走去。 两人一直走到御花园才停下来,江 小楼被冷风一吹,瞬间打了个寒颤:“你疯了吗?竟然连毒酒也敢喝。” 独孤连城微微一笑,仿若一滴雨瞬间滴入平静的眼底,漾起几圈温 柔地涟漪。 江 小楼看他如此,心中不免惶急:“为什么不回答,为什么要喝那杯酒!万一毒发怎么办?” 独孤连城平静地听着,勉力道:“我若不喝,你要如何。” 突然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令他几乎无法站立,下意识地一手撑在旁边的树上,一口鲜血激涌而出,江 小楼连忙双手扶他,不由自主心头一惊:“你——” 呼吸有些停滞,她的手指颤抖地抚上他的唇畔,擦去那一缕鲜血。 “我没事。”独孤连城强压下胸口那股血腥之气,寂静望她,“我既然敢喝,就知道自己断不会死,一个从小尝遍天下毒药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毒死。” 江 小楼呼吸像是要停止了一样,面上流露出一丝惊奇,独孤连城却是处之泰然:“你忘了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是胎中带毒的人。这么多年来,为了替我治病,太无先生不知道试了多少种毒药,我是真正的百毒不侵。” 正因为如此,皇后才提也不提解药的事,就这么放任他们离开。江 小楼一颗失措的心,这才勉强平静下来。她看着独孤连城,不由自主道:“你可真是疯子。” 独孤连城却笑了,他生就有一双清澈明净的眼睛,此刻更是幽深、温 柔,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淡淡将她笼罩其中。 江 小楼暗地里轻轻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有些畏惧面对他这样的眼神。 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江 小楼没有做亏心事,但她亏欠他太多,多得早已经还不清了。 独孤连城望着她,神色温 柔,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走近了一步,手轻轻抬起来,突然向她伸了过来,速度不紧不慢。 江 小楼觉得他身上的药香味道越来越近,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她下意识地后倾,眼睛带着一抹淡淡的困惑。 他的眼睛丝毫也不移动地望着她,终于淡淡开了口:“你的发上有一片落叶。” 江 小楼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几乎没能明白他到底说了什么。 独孤连城再开口的时候,平淡的语气里已经带了一丝笑意:“瞧。”他的手已展开,露出掌心的一片微卷的叶子。 “现在,咱们可算把皇后娘娘得罪惨了。”江 小楼心头一动,却是垂下眼睫,轻声说道。 明明因为咱们二字心中微暖,独孤连城只是微笑:“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答应婚事。” 江 小楼眼中一闪,似要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你助我良多,于情于理,都没有弃你不顾的道理。” 独孤连城却轻笑了起来,眼神微黯:“是呀,纵然你是为了报恩,我也很感激。” “安筱韶出身高贵,才情出众,还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你拒绝了她,当真不后悔么?”她问出心头长久的疑惑。 独孤连城的眼睛始终盯着她,显得格外专注:“我不后悔。” 如果江 小楼足够敏锐,她就会发现从始至终独孤连城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她。 他的外表平静如水,俊美逼人,可眼底的神情却是势在必得。 然而面对江 小楼的时候,他必须小心翼翼地收敛这份自信,换上一副温 情脉脉的外表。 她的眼底慢慢出现了一分困惑,一分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情愫。 良久,他却勾起唇畔,漫不经心地一笑。笑容中满是温 柔,让人感觉到他的真诚:“走吧,该出宫了。” 皇后宫中,却是一派风雨欲来,皇后颓然的表情已经变得无比冷酷:“原来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话音刚落,从高大的屏风后走出了一个中年女子。她一身尼姑袍,雍容的面孔却是格外宁静,她看着皇后,心头一紧,面上反而微微一笑:“娘娘,你生气了。” 皇后狠狠瞪了她一眼,蹙眉道:“我怎么会不生气,他简直就是不要命!那是毒酒,他竟然仗着胆量喝了下去,真当我不会杀他么?!” 净空只是表情淡漠地望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第137章章侯府赴宴 第137章章侯府赴宴 庆王妃环顾四周,整座花园都是依着地势高低建造,亭台楼阁,高下错落,鸟儿鸣叫其间,鱼儿跃起河塘,美人、美酒齐备,欢声笑语高飞,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 江 小楼轻轻笑道:“母亲岂不闻紫衣侯的一件美事?” “说来听听。” 江 小楼目光格外宁静:“萧冠雪刻玉龙佩,又制作精凤钗,按照美人们不同的品级进行佩戴。为了控制这些美人,他特地命人打造了一台象牙床 ,上头洒了沉香屑,让他宠 爱的舞女一一踏过,凡是没有留下脚印的,赐给珍珠十斛,如果留下里脚印……关上半月,饿瘦了为止。” 庆王妃听得瞠目结舌,万没有想到世上竟真有人的享乐能到这个地步。 庆王妃不由感叹:“此人豪奢至此,陛下竟然无动于衷……” 江 小楼不动声色:“他越是贪恋美色、纵情 声色,陛下对他越是放心。如果他这等有爵位的人也跟杨阁老一般过清廉的日子,陛下反倒更忌惮。” 这话说得别有用意,庆王妃考虑了一会,笑着点头道:“此言极是。” 席上穿梭的美貌婢女们皆是云鬓钗环,红裙醒目,往来穿梭,上菜劝酒。紫衣侯别出心裁,吩咐人把酒杯放在荷叶上浮水而下,宾客们的茶几便正好围着溪水,酒杯停在谁的面前,谁便得自饮一杯。不消半个时辰,宾客们无不是官帽倾斜,酩酊大醉的也不再少数。 庆王咳嗽了一声,似乎喉咙有发痒,便招招手,吩咐一名婢女道:“去取痰盒来。” 话音刚落,这粉面微红的婢女竟跪在脚边,主动仰起头。 “请王爷 吐于口中。” 庆王吃了一惊,原本的酒也立刻醒了大半。坐在旁边的独孤克笑容淡漠:“王爷 不必惊奇,紫衣侯别出心裁,专用美人来做痰盒。” 庆王实在没有奈何,便将痰吐入那美女 口中。美丽的婢女竟然就这样含在口中,垂头屏息退了下去。 庆王妃只觉得心头一阵阵恶心,立刻别过脸去,安筱韶却悄悄来到江 小楼身侧,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讲究?” 江 小楼神色自若:“肉唾壶。” 安筱韶轻轻咬紧了贝齿:“你瞧瞧这像什么样子,世上竟有如此无理之人。” 江 小楼早习 以为常,当下冷笑道:“筱韶不必过于惊奇,萧冠雪身边永远不乏绝色美女 相伴,府上每日所费皆在万金。世人皆知他爱美人更喜欢烈酒,唯独性情喜怒无常,所以这些美人无不是诚惶诚恐,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命。” 安筱韶听江 小楼说的这么恐怖,紧紧蹙起眉头,小心地用扇子遮面,才低声道:“我还偶然听说过一则关于他的趣事。” “什么趣事?” “萧冠雪从小聪明伶俐、记忆超群,陛下对他十分喜欢,经常让老侯爷将他带到内廷亲自教养,待之如同亲生儿子一般。等他长大成人 ,陛下对他更是委以重任,甚至对他嚣张霸道、奢侈无度的生活视若无睹。你说说——这是什么缘故?” 江 小楼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顿,目光看着安筱韶,似笑非笑地道:“你向来不喜欢说人长短的,怎么今日这么有兴致。” 安筱韶神色微冷:“刚才我亲眼瞧见一个婢女在替我倒酒之时露出手臂累累伤痕,可见此人心肠恶毒,我又何必替他遮掩。” 江 小楼不觉微微一笑。 萧冠雪岂只是无道,简直是残忍到令人发指。 婢女的性命在这里如同牲畜,只要事后好好处置不让消息传扬出去,也就没有什么大碍。从前虽然有大臣因为虐杀婢女而遭到御史攻讦,可萧冠雪却丝毫也不畏惧,只因他深受陛下宠 爱,又不是那些肱骨大臣。在所有人看来,不过一介声色犬马之徒,谁会在他身上下功夫。 安筱韶低声道:“跟你说正经事,当初那位侯爷夫人夏兮天生蛾眉凤眼,妖媚十足。人家说她及笄之年就梦见一个身高八尺的异人,一身华服羽冠,自称是天界上仙,特意下凡来教她吸精导气的方法,有返老还童、青春永驻的采补之效。那时候陛下还是高陽王,偶然见到她之后大为动心,本预备册封她为侧妃,可先皇后却说她狐媚气太重,实在不适合做皇子妃,她也不以为意,继续出入高陽王府。后来她嫁给先任侯爷,不到九个月便生下了萧冠雪,侯爷心中怀疑,但是迷恋于她的美貌,也没有深究。谁知后来他壮年而逝,有人就说他是死在夏兮的手上了……夏兮过于妖媚,侯爷死后流言蜚语四起,谁知她竟然无意中从高台上摔下来死了。有人说她的死不简单,是当年的老侯爷夫人命人将夏兮骗于七星台上,故意要杀死她……” 安筱韶是名门千金,这些闲言她素来是不屑传的,但是刚才看到那婢女满身都是伤痕,她不经对萧冠雪深恶痛绝,所以才将这话告诉江 小楼。 江 小楼长长地哦了一声:“这么说,萧冠雪极有可能是陛下的私生子。” 安筱韶连忙嘘了一声,四下张望一眼,轻言细语地道:“你疯了呀,快噤声!这件事情大家心里虽然都有怀疑,只是没有证据,谁也不好乱说。你想想看,陛下如此宠 爱紫衣侯,为何不将公主许配给他?对待宠 臣,陛下不是素来喜欢用联姻的法子么……” 江 小楼听了此言,目光落在主座的萧冠雪身上,轻轻弯起唇畔:“这个流言可真是有趣啊……” 萧冠雪若果真是皇帝的私生子,年纪倒也对得上。仔细瞧瞧萧冠雪那张俊美的面孔,确实也有几分大周皇帝的影子。 安筱韶道:“正是如此,这萧冠雪天生美貌风流 ,过的又是奢侈无度的日子,从前也时常有一些不好的风声传到陛下的耳朵里,陛下却都充耳不闻,若非是私生子,何至于如此放纵……” 如果是私生子,皇帝虽然不能让他名正言顺成为皇子,但偏袒和照拂总是难免的。江 小楼勾起唇畔,难怪这么多年来萧冠雪这样春风得意,原来是有这样一棵大树。但是这样一来,江 小楼想要动这个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私生子……私生子…… 江 小楼慢慢琢磨着,安筱韶又道:“原本觉得这事儿不过是谣传,可后来我发现……娘娘很厌恶紫衣侯,虽然看在陛下面上不能将他如何,但背地里却格外鄙夷,如此说来就对的上了!” 第138情敌见面 138情敌见面 从紫衣侯府告辞出来,江 小楼请安筱韶送王妃回去,转头便吩咐马车直接去傅朝宣的医馆。傅朝宣瞧见病人来了,一句话也不多问,便吩咐人替这孩子脱去衣裳,谁知他却死死扒住自己的衣领,坚持不肯让任何人碰他。 江 小楼看他如此防备,隐约可以猜测出是什么原因。这少年实在过于漂亮,刚下马车便不知有多少人在瞧他,江 小楼自诩美貌,却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景。傅朝宣刚开始看到他的时候,脸都不由自主红了一下。一个如此特别的孩子,在紫衣侯府的时候遭遇过什么……她可以想象。 江 小楼看他如此紧张,便轻声道:“必须脱掉衣服吗?” 傅朝宣眉头皱得很紧:“对,必须把衣服脱了,我才能查看伤口究竟如何。” 江 小楼点点头,药童再一次上前,谁知那孩子突然如同发狂的小兽,猛地将他推了个趔趄。药童跌坐在地,屁股几乎裂成两半,瞪大了眼睛盯着对方道:“我这是替你治伤啊,怎么能不脱衣 服呢?” 少年似是知道闯了祸,将头紧紧埋在臂弯之中,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江 小楼只是静静在他身边坐下,对众人道:“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对他说。” 傅朝宣似乎有话要说,想想却忍住了,转头带着众人出去。 屋子里一下寂静下来,江 小楼淡淡道:“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因为我身上的伤痕比你要多得多。” 少年身体一震,猛然抬起头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江 小楼。 “脖子以下的部位,基本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到处都是鲜血淋漓的伤口,被人救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了。原本想着自己再也熬不下来,可我还是活下来了,现在伤口已经结疤,却永远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痕。”江 小楼语气恬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少年的眼睛闪了闪,难掩其中的动容。 “如果你没有勇气死,那就只能好好活下来。哪怕伤口流脓,总有结痂的一天。”江 小楼说完了这句话,便道,“伤口是不是很痛?”说完她伸出手去解那少年的衣襟,少年猛然一挣,似乎想要挣脱她,可是突然望见了江 小楼的眼睛。那双眼睛格外美丽,盈盈的眸子波光流动,叫人不由自主心头一颤。他不再反抗,任由江 小楼扯去了衣襟,露出伤痕累累的上身。 “这些伤口如果不处理你会死的。我现在要叫人进来替你上药,可以吗?” 少年不说话,只是用力点头。 傅朝宣这才走进来,谢绝药童的帮助,动作利索地替他清洗了伤口并且上药。 江 小楼道:“这个孩子先留在你的医馆养病吧。” 傅朝宣刚要点头,那少年却猛力摇头:“不要。”他的喉咙沙哑难听,和这美丽的容貌完全不衬。傅朝宣一怔,旋即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仔细检查了片刻,才转过头来:“有人用火炭烫伤了他的咽喉,所以他说话才会这样……” 这孩子不过是十二三岁罢了,侯府的人竟然使得出这么卑劣的手段来逼迫一个孩子就范。江 小楼的心情变得复杂:“你是想要跟我回去?” 那少年不出声也不点头,只是盯着她,一动不动。 江 小楼心中明白过来,便道:“算了,你替他开好药,我要把他带回庆王府去。” 听到这话,傅朝宣看了一眼那少年道:“可是他浑身都是伤痕……带回去合适吗?” 江 小楼轻轻蹙了蹙眉头,随后回答:“带他回去也好……有些人不会轻易死心的。” 傅朝宣闻言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这孩子倒跟你有点像,都是那么的倔强,丝毫也不肯听别人劝告。” 江 小楼细不可察地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话。 待江 小楼把这孩子带回王府,庆王妃竟然已经安排好了房间,显然不是把他当做下人看待,而是庆王府的客人。 江 小楼吩咐小蝶安排人去熬药,又煮了粥,等这少年捧起粥碗,乖乖地一口一口吃着。小蝶忍不住眼圈都红了:“以后跟着我们小姐,再也不会有人来欺负你了。” 江 小楼问道:“萧冠雪把这孩子的卖身契 送来了吗?” “是,小姐,在匣子里。”楚汉立刻递过来一只匣子。 江 小楼打开匣子,径直取过卖身契 撕了个粉碎:“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个自由 的人,随时可以离开王府。不过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留下来。” 少年默默地看着江 小楼,似乎在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江 小楼神色沉静:“长着这样一张脸,走到哪里都不会安全的,如果没有足够保护自己的力量,更要多加小心,明白吗?” 少年点了点头,楚汉倒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叫什么名字?” “卫风。”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难听沙哑。 楚汉笑了:“你可要好好跟着我习 武,将来拿得起飞镖握得起刀,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楚汉粗枝大叶的话,终于逗笑了卫风。他只是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就看呆了一屋子的人。 他笑起来如同满园的鲜花盛开,瞬间让人心头的乌云散尽,这是一种独特的魅力。 江 小楼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唇角的笑意就淡了:“好好在屋里呆着养病,千万不要随处乱跑,明白了吗?” 卫风只是点点头,却又不舍地看了江 小楼一眼。 小蝶轻声道:“小姐,这孩子好像特别依恋你。” 江 小楼出神了半晌,才开口道:“走吧,让他好好休息。”说完,她便向外走去。 卫风悄悄站在门口,目送江 小楼离去,一直到连影子都瞧不见了,他才垂下了眸子。 楚汉摸了摸他的脑袋,声音比往常软和了许多:“小姐是个好人。” 当夜,庆王喝得烂醉如泥,他是最后一个离开萧冠雪宴会的人。当庆王妃带着江 小楼回府的时候,他还在那里开怀畅饮。因为太过酣畅,他连双腿都软了,走路动摇西晃,一会儿撞到旁边的侍从,一会儿撞到路边的假山。 第139章色胆包天 139章色胆包皮皮天 华陽公主忍了又忍,眼底终究绽出凌厉的光:“你们竟敢联起手来欺辱我?” 江 小楼看这两人针锋相对,眼底有冰冷的情绪隐隐流动:“顾流年,我没空听你诉深情,下次也别给我招惹这种事,否则的话——”她的话没有说完,只是毫不犹豫地越过众人率先往外走。公主的护卫们想要动手阻拦,可是楚汉啪地一声捏碎了门框,旋即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小姐,请。” 原本蠢蠢欲动的护卫们一下子呆若木鸡,站立不动。 顾流年双眸眯起,正要追上去。华陽公主却立刻开口阻拦:“顾流年,你站住!” 顾流年转头看了华陽公主一眼,笑面藏着冷:“不知公主殿下还有何事?” 华陽公主隐忍着恨意的眼眸闪着寒光:“你若胆敢踏出这个门,我会斩断你的双腿!” 顾流年笑容变得更深:“公主殿下何必这样恼我,你素来久居深宫、养尊处优,只怕还不知道这世道的险恶。今天我不是在救江 小楼,而是在救你——” “你说什么?” 顾流年唇际笑意渐渐加深,不慌不忙地道:“江 小楼是醇亲王的未婚妻,如果你对她动手,醇亲王会怎样?” “皇兄在我面前尚要退让三分,他又算得什么?” “公主殿下太不了解醇亲王了,若他是个简单的人物,何止于连你父皇都如此顾忌?”顾流年眼波一闪,竟然主动走近了一步,靠近华陽公主,眼底毫无笑意,“你当真以为陛下是因为愧疚才册封醇亲王的吗?” 华陽公主心头一跳,瞬间意识到不对:“你的意思是?” 顾流年眼睛在华陽公主面上转了转:“此人多年来运筹帷幄,暗中掌握了一批极大的势力,纵然陛下不册封他,他也多得是法子让文武百官出面保荐。与醇亲王为敌是很危险的事,江 小楼是他重视的人,公主更应该退避三舍,不要轻易去触他的逆鳞——” “满口胡 言乱语!”华陽公主冷冷打断他,却难掩心头震撼,肩膀极细微的颤抖着。 顾流年却是轻笑一声,眼底有了些许奇异的情绪,不冷不热道:“公主若是不信大可以一试,顾流年告辞了。” 华陽公主瞪着顾流年的背影消失,心头思绪纷乱复杂,无法动弹丝毫。 独孤连城温 文儒雅,毫无野心,父皇对他委以重任,他却一一退却,与其说是受到尊崇的亲王,不如说是权贵中的闲云野鹤。原本对他充满警惕的太子,如今对他也渐渐放松了监视。可是今天听顾流年的口气,独孤连城分明是个狡诈的伪君子,精于用温 和的外表麻痹敌人,暗地里图谋不轨。 不,自己应该早些提醒太子,切勿中了独孤连城的奸计。 华陽公主慢慢坐了下来,看着桌上静静躺着的匕首,心头越发恼恨,重重一把挥到地下:“回宫。” 楼下,顾流年快步追上江 小楼,呼吸略见急促:“真是抱歉,给你惹了麻烦。” 楚汉用一种异常警惕的眼神盯着顾流年,对方却压根视若无睹,显然未曾将他放在眼中。 江 小楼站住了步子,眉头微微蹙起,冷眼瞧着顾流年:“自己惹的麻烦就应当自己解决,我没有义务替你解决华陽公主的问题。” 顾流年如玉的容貌闪着异样光彩:“这……我也没想到公主居然会来为难你。” “你没想到?不,你压根就是故意的!”江 小楼反笑了出来,眉眼平静如昔,却隐含凌厉锋芒:“你真心喜欢我,不会让华陽知道你的心意。你不过是借着今天的事情激怒独孤连城,挑起他和皇室之间的纷争。” “你为何要把我想的这么坏?我以为,你至少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我的朋友。”顾流年的声音渐渐陰沉下去。 “如果真的把我当成好朋友、好知己,你就不会把我暴露在华陽公主的面前。顾流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丢下这句话,径直越过他要离去。 顾流年突然一把狠狠握住江 小楼的手臂,笔直地望入她的眼中,一瞬不瞬地道:“你应当很清楚我想要什么。” 江 小楼目光冷峻,缓缓从他手中抽出:“江 山,天下,还是我?顾流年,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不是你想要什么就能拥有什么。” 顾流年只觉对方眼底的冰冷一点点冻结了自己的心,眼眸中暗流汹涌,手不由自主地轻颤:“江 小楼,我很清楚自己有多大的能力,也知道能走到哪一步,只是缺一个陪我一起往下走的人。” 江 小楼看得分明,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野心和澎湃的激情,几乎在瞬间燃尽了一切。 顾流年长袖下的手越攥越紧,指节隐隐发白,他在等待,等待着江 小楼的回答。 这个回答对他很重要,非常重要! 如果她肯陪着他走下去,他会给她作为一个女人最高的荣耀,只要她答应一句话而已。 “所以,你这是在逼我。”江 小楼静静望着他,好半晌嘴角才慢慢挑起一丝冷淡的笑意。 “是,我是在逼你,既然你可以选择醇亲王,为何不愿走到我这边来?你们不过是因为彼此需要才走在一起,根本不是真心相爱,而我却是真心向你请求——”他望着她,眼底是少有的澄澈,毫无掩饰的神情。 江 小楼嗤笑一声,笑容里带着说不尽的讽刺:“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的,要这真心又有何用?” 顾流年手突地抖了一下,心里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终究咬牙道:“只要你给我时间,我会让你喜欢我的。独孤连城不是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他意在天下,野心极大!你是个聪明的人,为什么会上他的当?为什么不仔细睁开眼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什么样人我自然心中有数,不劳顾公子操心。”江 小楼心头一动,面上却是毫无波澜。 顾流年的手指紧紧握着,已几乎快要捏碎:“江 小楼,你会后悔的!” 江 小楼登上马车,闻听此言却头也不回,一字字地道:“不,永远不会。” 第140章 中风之灾 第140章 中风之灾 外面护卫立刻蜂拥而入,庆王厉声道:“还不动手!” 护卫们拔出腰间佩剑气势汹汹地径直冲向楚汉,可是还未等他们的武器挨着楚汉的身体,便如同箭杆子一般啪啪地落在地上。楚汉的武功太高,他们甚至无法近身就已经失去了先机,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站着,望着空空的两手不知所措。 庆王脸色瞬间涨红:“反了,这真是反了!在我的府上,居然还有如此大胆的狂徒!” 江 小楼将对方恼怒的神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道:“王爷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你——”庆王怒指着江 小楼,手指头不停地颤抖,脸色已经由红转青,面颊隐隐现出可怕的潮红,显然是恼恨到了极点。 江 小楼并不理会他的情绪,只是淡淡道:“楚汉,把人带走。” 楚汉想要拉起卫风,可他却已经双腿发软,于是楚汉长臂一伸,索性打横抱起这孩子,径直随着江 小楼走了出去。 庆王看着江 小楼的背影,身体抖动得如同一片树叶,几乎说不出半个字来。 “王爷 ?”姜翩翩看到这种情形,心知不妙,连忙上前柔声道,“您千万别动气,为了一个下人跟明月郡主翻脸,半点都不值得啊。” “都是你,都是你!”庆王额头青筋暴起,想也不想就一巴掌挥在了姜翩翩的面上。那张芙蓉面孔顿时沾了一道鲜红的五指印记,姜翩翩何曾受过这等委屈,登时吃了一惊,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泣不成声道:“王爷 ,我哪里知道您在宠 幸新人,我是无意中才闯入的啊!可您现在不冲着明月郡主撒气,反而对我动手,亏得我还心心念念都是王爷 的身体——” 姜翩翩哭泣的功力无敌,不消片刻便已经泪湿满襟,梨花带雨。 “住口、住口!”往日里这哭声会引起庆王的无比怜爱,可今天他却感觉头痛欲裂,被这哭声惊扰得大脑瞬间空白一片,心跳得一阵快似一阵,不由自主狠狠跺了一下脚,万分恼怒地开口。可是就在此时,他却突然僵住了,原本暴怒的神情迅速凝固。 姜翩翩察觉到了不对,抬起了满是泪水的眼睛充满狐疑地盯着对方:“王爷 ,你怎么了?” 庆王青白着脸,微微张开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身体仿佛一寸寸结了冰,几乎是动弹不得。 姜翩翩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挽庆王的胳膊,试图从他陡变的神态中寻求到一丝蛛丝马迹。然而下一刻,庆王就在她关切惊诧的眼神中轰然倒地。 “王爷 !” 屋子里传出一阵尖锐的惊叫声,所有人瞬间乱成一团 。 庆王妃得知江 小楼身体不适,立刻提前结束礼佛赶回王府。谁知刚进门便得知庆王掳走卫风的消息,不由脸色沉沉地道:“这等畜牲的事都做得出来,可真是寡廉鲜耻!” 庆王不好男色,身边从来也没有宠 爱的护卫或是小厮,王妃绝想不到他居然还有这种嗜好,不由一阵阵的恶心。卫风的确生得美貌,可他毕竟是个男孩子,庆王到底是着了什么魔怔,居然会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动手…… 庆王妃脸色不由自主地发青,坐在那里半天没有一句话。 江 小楼将茶盏送到她面前,劝慰道:“母亲不必生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庆王妃端起茶杯,慢慢饮了一口,却是越喝越急,最后一饮而尽,口中道:“不必替他解释了,唉,他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啊。” “母亲,如今我已经把王爷 重重得罪了,不宜再在王府住下去。”江 小楼踌躇了稍许,终究说出一直在思虑的话。 “什么不宜再住,我让你留下你就要留下,不必管他!”恼怒在一瞬间涌上,庆王妃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江 小楼闻言轻轻叹息了一声,陽光下,她的眼睛凝结了一点淡淡的温 柔,语气格外恬和:“母亲,我会住在京城,您随时随地都可以见到我。” “我说了不让你走!你答应过雪凝要照顾我的,难道都忘记了吗?怎么可以现在丢下我离去?”往事漫漫而来,庆王妃感觉寒凉深入骨髓,原本削瘦的身姿,愈加显得单薄。 江 小楼见状,缓缓吐出一口气,才道“可是我今天真的把王爷 气得很了。” “那又如何,有我在一日,你就不必怕他!再者说,你马上就要出嫁,难道要从江 府出去么?连个长辈都没有,这叫什么婚礼?”庆王妃苦口婆心,全心全意为江 小楼着想。事实上她非常依赖眼前这个人,若是一日见不到她都会心里不安,又怎肯轻易放走她。 恰在此时,暮雨匆匆忙忙进了门,脸色慌张:“王妃,刚才姜夫人着人来报——” “出了什么事,王爷 来兴师问罪了吗?”庆王妃陡然站了起来,严阵以待。 “不,不是!王爷 刚刚犯了病,倒下了。”暮雨心脏砰砰的跳,显得格外紧张。 “什么?”庆王妃惊诧,“这是怎么回事?” “王妃,具体情形奴婢也不知道,您还是快去看看吧,府上都闹翻了天了!” 庆王妃与江 小楼对视一眼,再也不及多加言语,动作极快地赶到了庆王的院子。 姜翩翩已经哭红了眼,看着她仿佛天塌下来一样的表情,庆王妃心中忽然就升起了一种恐惧:“怎么回事?” 姜翩翩攥紧了帕子,泪水冲花了脸上的妆容,肤下的青色血管几乎显现出来:“王爷 正说着话,突然就倒下去了,真的好吓人啊!” 还不待庆王妃继续往下问,老王妃已经心急火燎地进了门,脸色铁青着质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庆王妃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措辞该如何回答,老王妃急了,又扭头问姜翩翩道:“你好生生的养胎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她说到这里,似是想起了什么,“王爷 又招你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神情格外严肃冷酷,一双昏花的老眼却火烧似的,格外犀利。庆王贪恋美色,经常招幸姜翩翩,甚至没日没夜的胡 闹,从前老王妃以为这狐媚子怀孕了便好了,谁知她倒狡诈,竟然进献了两名美貌婢女送给庆王,闹得他精力不济,神情萎顿,所以老王妃一瞧见姜翩翩心里就不痛快。 第141章金陵郡王 第141章金陵郡王 下午,江 小楼来到王妃的院子,暮雨掀开帘子的同时却悄声提醒:“小姐,金陵郡王回来了。” 金陵郡王? 江 小楼把这个名字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迅速明白过来。 进了客厅,她便见到这位刚刚脱下战袍穿上锦衣的年轻男人,在红木椅上正襟危坐。 他的面容十分刚毅,一双眼睛越发黑沉沉的,似乎有洞彻人心的神奇力量。 江 小楼微微一笑:“江 小楼见过郡王。” 赫连允望着江 小楼,眼前的少女明眸皓齿,美丽脱俗,让人情不自禁眼前一亮。 自己的妹妹们都是京城出众的美人,却少了她的天生清艳。这种美丽妖娆而不媚俗,清丽却不呆板,精致的五官、明亮的眼眸,让他不由自主想起杏花春雨的迷蒙之美。 “妹妹不必客气,你既然是母亲的义女,就和我自己的妹妹是一样的。这次我回来,特意给母亲和你都带了礼物,待会儿就送过去。”赫连允的声音很沉稳,神情也并无丝毫异样。说完,他转头向庆王妃道:“母亲,可否让我去探一探父亲的病。” 他的神情格外恭敬,没有半点逾距之处。 “你父亲就在隔壁,去看看他吧。不过大夫说了,他现在病得很严重,还不能开口说话。”庆王妃叮嘱道。 “是,母亲。”赫连允立刻应了一声,礼数周全地退了下去。 江 小楼看着赫连允的背影,不由微微一笑道:“金陵郡王怎么突然回京了?” 庆王妃叹了口气道:“因为王爷 病了,所以赫连允才会向陛下上了折子,请求准许他回京探病。” “他只是为了探病而来吗?”江 小楼轻轻挑起长眉,若有所思地道。 庆王妃冷笑一声:“他的亲娘、兄弟姐妹都死了,怎么会不回来看看究竟,探病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母亲,我从前只听说过他的忠勇,却不知他的为人,母亲可以向我说说么?” 江 小楼问出了口,庆王妃便毫不隐瞒地道:“他从小便聪明懂事,做事果断,很有文武才略,王爷 认为他最酷似自己,所以格外宠 爱。小小年纪就送出京城去学习 ,到了十一岁上才回京,满腔都是报国之志,深深感动了王爷 ,便于他十五岁的时候托付了老友暨南将军送去军中锻炼。他是从小卒做起的,靠着军功一步步走到今天。和裴宣那种暴戾的将领完全两样,他待士兵如同子侄,骄上谦下,不损同侪,所以广受人的好评,王爷 也因此更加爱重。” 江 小楼点点头,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赫连允探完病,又在房中亲自伺候庆王用了晚膳,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蒋晓云满面喜色地迎了上来,送上早已温 好的热茶。 赫连允接过茶来,顺势一扯,蒋晓云便已经落入他的怀中,双手下意识圈住了他的脖子,脸上瞬间浮起一丝晕红,呼吸也急促起来,娇言道:“瞧你,刚到家而已……” 赫连允的脸色格外平静,看不出一丝半点的欲念,他只是高声道:“我在军中这么久,不知有多么想念你!”说完这句话,声音却压低了,凑近她的耳畔道,“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蒋晓云一怔,几乎当场僵住了。 赫连允却用力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极为爱怜地道:“来,让我亲一个!”可实际上他却冷声道,“把一切都告诉我。” 蒋晓云瞬间明白过来,向窗外看了一眼,知道赫连允是担心隔墙有耳,不由低声道:“这屋子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事儿的。” “哼,内宅有娘和弟妹,外宅有强敌环饲,那丫头能在短短时间内冒出头来,真的会那么简单么?你也太小瞧人家了。”赫连允冷笑一声,在她的丰臀上重重拧了一把。 蒋晓云心头一颤,把一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瞧见赫连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心头紧张,咬着丰满动人的红唇,委屈地道:“我知道你是责怪我没有出面帮助你那亲娘和弟妹,可我劝也劝了、求也求了,太子府不知道跑了多少趟,能做的都已经做尽了。我也要为你的前途考虑,还有咱们的儿子……难道为了他们连这些都不顾了,非要豁出去力挽狂澜?我哪里有那个本事?!” 赫连允握紧了她的腰肢,叹息道:“晓云……我这个人笨嘴笨舌,说不出好听的话,你的辛苦我自然知道,从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我娘那个人目光短浅、不知进退,弟妹们也被父亲宠 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嫡庶是老天爷定的,可以不认命,但不能与天争。”他嘴里这样说,眼底的痛苦却极深。 蒋晓云立刻搂紧了他:“我是你的妻子,当然全心全意为你考虑,哪怕要跟老天爷争,我也不怕!”想了想,她却担忧地蹙起眉头道:“可我怕江 小楼,我一见到她那张笑脸就害怕!她越是笑得温 柔,心里头的主意越是恶毒。这次你回来,我心中最担心的便是她不肯放过你,要……要对付你啊!” 赫连允抚摸着她润滑的皮肤,叹息着道:“我知道,所以一回来便去见过父亲。谁知他却重病在床 ,看我的时候明明有千言万语,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心里看了真是难过得很。” 蒋晓云同样难过,只是她最难受的是自家夫君唯一的靠山倒下了,庆王那样宠 爱赫连允,甚至不惜和庆王妃争执,可如今他连话都说不出来,王妃如果用嫡母的身份来压赫连允,他真的是无路可退。 “夫君,事到如今……咱们只能铤而走险。”蒋晓云左思右想,终于忍不住道。 “铤而走险?”赫连允皱起眉头。 “我从前一直不敢动手,全是夫君不在的缘故,如今可不同了,夫君回来就是我的主心骨。眼前这局面,老王妃不管事,王妃霸道,江 小楼狠毒,世子近来也精神起来了……听说去觐见陛下还受到了夸奖,我觉得定然是江 小楼在背后教他。如今父亲也倒下了,他们根本是在一步步清除夫君的势力啊……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你想要得到世子之位是千难万难,不如狠狠心……”蒋晓云试探着道。 “世子死了,头一个就会怀疑到我的头上,这样只会让渔翁得利!难道父亲只有我们两个儿子吗?!”赫连允难得恼怒地道,“更何况世子虽然不懂事,毕竟是我的弟弟,母亲待我冷淡,却从无刻薄虐待……你让我去杀世子,是要让我成为罪人?我是统军的将领,没有这个爵位也无人可以剥夺属于我的东西,可一旦背上千古骂名,我的同僚和下属们会怎么看待?以后我还能统领他们吗?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是在陷我于绝境啊!” 第142章驱逐出京 第142章驱逐出京 卫风腼腆地一笑:“今天世子教我写的,我学的不好,写到一半就忘记要怎么写了。” 江 小楼不以为意,竟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轻轻写下“江 小楼”三个字,然后抬起头对他温 柔地解说道:“这就是我的名字。”随后她又用树枝写下了“卫风”,点在其中一个字上认真道,“这个是卫字,是你的姓氏,这是风字。” 卫风瞪大了眼睛,仿佛觉得很神奇。他接过江 小楼手中的树枝,也有样学样,歪歪斜斜地写下“江 小楼”、“卫风”五个字,虽然写得很难看,几乎无法辨认,可他的心底却似乎涌起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喜悦和感动。 他喜欢写字,可是从来没有任何人认真教过他。 不由自主的,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这笑容明媚得如同六月骄陽,几乎能瞬间融化人的心。江 小楼突然明白庆王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个少年纠缠不放了,因为这样雌雄莫辨的美,超越了身份、地位、年龄,让人心动不已。 纵然江 小楼心如铁石,也能够感受到他的这种美好。 “小姐,咱们该回去了。”小蝶警惕地盯着卫风,主动开口道。 卫风失望地看着江 小楼,却听她微笑着道:“今天多谢你救了世子,待世子好些……我会为你请赏的。” 月下,卫风静静望着江 小楼离去,小小的背影被拉成长长的一条。 接下来的数日,江 小楼一直守在卧房里,代替庆王妃看着世子。独孤连城前来探望世子的时候,江 小楼正守在病床 的外室,以手撑额,已经睡着了。 小蝶不知何处去了,桌上的烛火已经摇摇晃晃,仿佛很快就会彻底熄灭。 独孤连城的心头瞬间变得柔软,轻手轻脚走到她的身旁,她眼睛下有青黑的眼圈,仿佛很久没有睡好觉的模样,原本粉色的脸颊也像是失了水分一般,凹陷了进去。看到这样的情景,独孤连城心头一颤,莫名感觉心头微微刺痛。 她一定十分劳累,没能获得充足的休息。 独孤连城不由在心底一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她长长的青丝。心头的怜爱慢慢涌了上来,如同潮水一般瞬间淹没了一切。 轻轻地,慢慢地,一记亲吻印在了江 小楼光洁的额头上。 这几日事情太忙,他甚至抽不出足够的时间来见她。如今瞧见她如此憔悴,他的心头比任何时候都要心疼。 恰在此时,小蝶突然端着热水进屋,恰好见到独孤连城背对着自己站着,一时愣了一下,独孤连城回过头来,一袭青衣的他看起来风度翩翩,宛如仙人。小蝶却惊了一下,只因此刻的独孤连城表情极为淡漠,眉宇间透着深沉的威严与煞气。 看见小蝶,独孤连城没有一丝表情,他抬步缓缓走过来。 小蝶立刻行礼道:“醇亲王,奴婢这就把小姐叫醒。” “不必在意这些俗礼,我只是来看望世子的。”独孤连城开口道,旋即他看了一眼江 小楼,微微一笑,眼睛里有了几分温 暖的色泽,“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独孤连城径直离开了房间,就在他离开之后,江 小楼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小蝶走进去,将热水放在桌上:“小姐,奴婢刚刚倒了热水,待会儿就去替世子擦把脸。” 江 小楼看她一眼,面色却是微微泛红,小蝶见状,不由有些奇怪。 “刚才醇亲王来过了——” 江 小楼一怔,随即眸光便渐渐柔和下来,莫名的,一丝甜蜜自心头泛起,唇畔终于化开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在庆王妃的施压之下,老王妃不得不开始调查世子坠马的事件,下令把所有的随从、护卫全都押起来严加审问,终于在其中一人的口中发现了秘密。这个人正是蒋晓云院子里专管钱粮的柳妈妈之子,被安排在王府的随行队伍中。 当审问结果出来的时候,第一个变色是蒋晓云。她原本娇艳的面孔瞬间没了往日的镇定,张惶地看着众人。 庆王妃冷笑一声道:“如今证据确凿,你又做何解释?” 蒋晓云一张脸煞白,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被人拆穿,手抖个不停,而赫连允猛然站起来给了蒋晓云一记耳光:“你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蒋晓云知道再也赖不掉,眼圈瞬间红了:“夫君,我也是为了你着想啊!” “为我着想?你可知道,因为你这样愚蠢的决定,我要背负上天大的罪名!娶妻不贤,算我瞎了眼!” 赫连允咬牙切齿,气急败坏,甚至连额头上的青筋都暴凸出来。 庆王妃面色沉沉,显然并不相信这套说辞:“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金陵郡王,不要惺惺作态,出了事推到一个女人的身上,这样真的大丈夫吗?” 庆王妃怀疑赫连允是主使者,非常合情合理,老王妃只是陰沉着脸,一言不发。她从心底里不相信赫连允会这样做,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原本以为这孩子跟他亲娘不同,是个有脑子的,可现在看来却未必。人在利益的面前很容易被冲昏头脑,赫连允到底也是人,他能抵得住世子之位的诱惑吗?纵然这件事他真的不知道,但教妻不严的罪名总是逃不脱的。 赫连允心头一凉:“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让她去做这样的事!母亲,我知道你因为顺姨娘一直很记恨我,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会承认子虚乌有的指控!” 庆王妃“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赫连允,蒋晓云是你的结发妻子,你有责任和义务约束她的行为。如今证据确凿,是蒋晓云在世子的坐骑马鞍上插了银针,现在你要如何弥补?” 老王妃目光慢慢变得深沉:“家中接二连三的出事,全怪你父亲处事不公。允儿,你是将军,是朝廷栋梁,更应该严于约束身边的人。晓云犯下的错,你必须从严处置。” 老王妃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蒋晓云吓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祖母,看在我为庆王府开枝散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我吧!” 没有人看她,甚至没有人为她说一句话,甚至包皮皮括她的夫君,都只是用一种异常失望的眼神望着她。 第143章离间之计 第143章离间之计 恰在此时,楚汉已经走了进来,他下意识地看了小蝶一眼,小蝶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显而易见,两人还没有和好,江 小楼将一切尽收眼底,微笑道:“有什么事吗?” 楚汉躬身行礼,递上一张帖子。 江 小楼打开帖子一瞧,目中滑过一丝冷笑:“哦,原来是三殿下的邀约。” “小姐,三皇子找你,他不是已经被毒倒了吗?”小蝶绷不住严肃的表情,忍不住追问。 江 小楼将帖子随意地丢在桌子上,淡淡一笑道:“是不是真的,咱们去瞧瞧就知道了。” 傍晚时分,一辆轻帷马车悄悄停在了三皇子府的后门,江 小楼下了车,径直走进王府。管家将她引了进去,重重帘幔遮挡着床 铺,浓浓药味铺天盖地,一见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独孤克正躺在床 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婢女扶着他半坐起身,他哇地一声往痰盒里吐了两口黑血,婢女的脸上露出惊慌的神情,他却挥挥手示意对方退下去。 瞧见江 小楼来了,他颓然地道:“抱歉郡主,我不能起身相迎。” 江 小楼看他脸色苍白,便知道他是下了血本,果真亲自服毒了,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三殿下,身子可还好吗?” “暂时还死不了。”独孤克刚一说完,就重重咳嗽了起来,仿佛连心肺都要跟着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一起跳出来。 江 小楼在一只水墨粉彩凳上远远坐了,唇畔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三殿下这出戏可是演砸了。” 独孤克看着江 小楼,目中闪烁不定,似乎竭力压抑住愤懑不平的情绪,口中长叹一声:“是啊,演砸了。父皇刚刚已经放了太子,不但如此,他还好生抚慰了太子一番,又赠了无数礼物以宽他的心。” 独孤克说到这里,脸色蜡黄一片,变得极为难看。 江 小楼却突然轻笑了一声,独孤克瞪着她,眼神有几分愠怒:“你笑什么,我这么落魄你很得意吗?” 江 小楼笑盈盈地看向他:“我笑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明明知道太子殿下未曾失去圣心,为何还要如此胆大妄为,跑到太子府上故意中毒想以此来诬陷太子。陛下是慈父,更是人主,怀疑之心甚重,只要仔细一想就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殿下你这种人。”说完,她站起身道,“殿下,我不过是来探病,既然您没有生命危险,我这就告辞了。好好养病吧,切莫再轻举妄动。” 眼看好不容易请来的人就要走,独孤克立刻从床 上坐了起来,大声道:“郡主,等一等!” 江 小楼头也不回地已经走到了门边,独孤克颤声道:“是我错了!都是我的不是,请明月郡主你原谅!” 江 小楼这才回过头来,神情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既然三殿下知道错了,我就和你说说这个道理。陛下为人虽然宽和,但他疑心病很重,从前陛下在京郊狩猎,结果突然遇到别人刺杀,随行的四位大臣中有一人及时发现,率兵赶去救驾,另外三人却是一无所觉,等到那位大臣把陛下救下来,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独孤克坐在原地,突然想起了这件事,脸色不由隐隐发白:“父皇,父皇他杀了那个救驾的大臣。” “你知道陛下为什么这么做吗?因为陛下怀疑他,别人都没有发现,为什么就你一个人发现了呢,还这么巧赶了过来,若非是想要刺杀陛下,就是故意想要揽功劳,这样的人自然非死不可!你既然知道陛下怀疑心很重,更应该多加小心,今天你的行为让陛下疑上了你,今后只怕是举步维艰——硬生生丢了一片大好河山,感想如何?” 独孤克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素来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可这一回裴宣的死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一丝夺得储君之位的曙光。这个机会他已经等待了很久,等的都已经不耐烦了,他以为裴宣倒下,皇帝自然对太子起了疑心,这时候就是他动手的大好时机,谁知贪婪冒进的下场,竟然将原本苦心经营的大好局面一举打破。 他不得不相信江 小楼的话,她是个旁观者,所以比他更看得清局势。他不由支撑着身体爬了起来,虽然身上只着了中衣,却是郑重向江 小楼拜道:“请郡主教我。” 江 小楼心中鄙夷更深,面上却只一笑:“瞧殿下说的,府上那么多幕僚和清客,难道他们都没有办法吗?” “不,他们有办法,但他们的办法都太过中规中矩。如果我败亡,他们可以投靠其他人,唯独我自己是死路一条,如何能将全部身家托付到这群小人身上?” 江 小楼不觉失笑:“我又有什么不同?” “我们是联盟,是合作伙伴。郡主,从前我把你当一个女子看待,而今天你就是我的军师呀,如果我将来登上皇位,一定会大大的奖赏你,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恰恰相反,如果是太子登基,你和醇亲王还有好日子过么,帮我就等于帮你自己。” 独孤克眼底有一股狂热的兴奋情绪,江 小楼看得一清二楚,她又慢慢地坐了回去,看着独孤克道:“殿下,如今你一定要明白眼前局势。” 独孤克用一种询问的眼神望着她。 “陛下一定会请你入宫,太子已经成功挑起了他心头的怀疑,陛下会想方设法迫你承认下毒一事,到时候千万不要认,不管陛下骂你、打你,甚至是刑囚,也坚决不要认。一旦认了,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啊——抵死不认?”独孤克很紧张,他看着江 小楼道:“有用吗?” “有用,不但抵死不认,还要一口咬定自己是无辜的,更要向陛下表明自己的忠诚。我知道殿下身体虚弱,可越是如此你越是要死扛着,不管如何说出一个字……你就完了。跟自己的身家性命比起来,一点苦痛算得了什么?哪怕明日陛下当庭要打死你,你也要拼命替自己叫冤,叫得越惨越好。” “我……要不要请朝臣们替我说话?” “当然不行,你必须单独一人进宫,不要让任何人替你求情。牢牢记着,有人如果替你求情,那一定是在害你。”江 小楼冷冷地道。 独孤克望着她,一时面色惊疑不定。 第144章 新婚之夜 第144章新婚之夜 “小楼,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一道声音突然插入,小蝶一愣,旋即转过身来,眼见一名锦衣男子从月下而来,不由吃了一惊。 瞧不清面目的时候只当是贼,可那从容气度与自在神情,顾盼间的非凡容色,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让人往贼人身上想。 江 小楼定定望着他,面上没有笑,唇畔却轻轻弯起:“什么时候王府成了你家的后花园,竟然也不请婢女通报一声就闯进来了。” 独孤连城轻笑,神情宽和如水:“未婚夫妻是不可以见面的,纵然我通报了,王妃也不会让我进来,所以我只好偷偷的溜进来……难得做一回贼,这感觉还不错。” 江 小楼听到未婚夫妻这四个字,似是怔了一下,仿佛只是一瞬,却又好像过了许久,待她醒过神来,只是吩咐道:“替醇亲王倒一杯茶来。” “是,小姐。” 小蝶已经擦干了眼泪,转身离开。独孤连城目送她的背影,轻轻叹息了一声:“楚汉决定离开京城了。” 果然是为了此事,江 小楼微微一笑:“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不过……你亲自来,是怕我不肯放走他?” “你会想方设法的挽留他。”独孤连城眸光十分明亮,唇际是浅淡的笑容,“可能还会不惜一切代价。” 你们真了解我——江 小楼想笑,却正色道:“不,这次我不会。楚汉并不适合京城,也不适合庆王府的生活。他太单纯,想法太简单,在他的眼中只有好人、坏人,我的许多手段他都看不过眼,这样的人留在京城反而是一种危险,更何况——” 独孤连城微微地笑着,眼神含着明亮的光辉:“只要你嫁入醇亲王府,就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了。” 江 小楼呼吸微微停滞,这明明是一句极简单的话,她竟然觉得心头怦怦地跳动起来。 他的眉目和往常一般宁静,唇畔的笑意格外温 柔,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在这一瞬间,她却隐约觉得那眼神里有一种莫名的热度。 那是一种可以称之为狂热的情绪。 她心头有瞬间的疑惑,旋即觉得是自己多心了。独孤连城从来不会有对事物执着狂热的态度,他永远是那样的平和、宁静,谢家的家财万贯,皇权的至高无上,他全都不放在眼里。世界上有能够令他动容的东西吗,江 小楼很怀疑。 “谢倚舟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吧。”许是为了打破这种莫名暧昧 的气氛,江 小楼率先开了口。 独孤连城恍然明白她的感觉,却并不拆穿:“是,谢月来过醇亲王府。” 谢倚舟并不精通生意,又仗着庞大家业擅自投资,不到半年就亏了十数万两白银,在这种情况他本该收敛,谁知反倒更加变本加厉,越发恣意妄为起来。因为没了谢连城这块挡箭牌,富贵滔天的谢家立刻成为群狼盯着的肉,有心人诱了谢倚舟去地下赌场,向来精明的他一来二去竟然落入这个无底洞再也爬不上来,输掉了钱财不说,甚至连谢家的田庄铺子也都输掉了大半,当债主上门要钱的时候王姨娘才知道这事儿,登时火冒三丈,严词将谢倚舟斥责了一顿,谢倚舟自觉上当受骗不肯罢手,居然闹上赌场。古来官匪一家,他就这么下了京兆尹大狱。王姨娘哭求上醇亲王府,独孤连城最后帮了他一把,可惜的是谢倚舟丧失大笔财产后不肯死心,刚放出来没两天又打死了铺子里一名卷款外逃的管事。在有心人的设计下,谢倚舟被判流放康州,全部家产充公。王姨娘日夜啼哭,使尽了银钱也无济于事,不得已又让谢月来求情。然而这一回,独孤连城却不愿再见他们了。 一个人做错了事,给一次机会已经是人情。独孤连城不能为谢倚舟负责一辈子,从砍头到被判流放,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谢月在醇亲王府哭了两天,先是哀求后是羞辱,势必要逼着独孤连城露面,他却从始至终无动于衷。早有人看不过眼,把谢家人从前驱逐养子、过河拆桥的行为捅破了,谢月自觉无颜再闹,不得已回了谢家。谁料大批债主上门讨债,把谢家拆了个底朝天,那些名贵的竹子、假山,甚至是花园里的锦鲤……全都被人捞走。谢月回家的时候才知道王姨娘早已被人发卖,谢柔、谢香都被债主强行掳走,谢春则是不知所踪。她在惊慌失措下避入傅朝宣的药铺,至今龟缩着不敢见人。 江 小楼问出了一直想知道的问题:“五小姐去了哪里?”她一直觉得谢春是个好姑娘,所以特意派人去接对方,谁知赶到的时候谢家早已人去楼空。 “她个性素来跳脱,不适合在京城生活,三弟已经将她带走了,或许在江湖上……她反倒更开心。”独孤连城思忖了一会儿,微笑着回答。 江 小楼定定看着独孤连城,心头突然浮现起一丝奇妙的念头。 他好像早已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提早做好了防范措施。自己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却还是落后一步,竟然被他抢了先。 “傅大夫心肠好,会善待谢月的。”独孤连城唇畔的笑意很浅。 “可是傅大夫已经订了亲事,大小姐去了那里……又是什么身份?”江 小楼轻轻挑起了眉头。 傅朝宣顶了这么久,终究没能逃过寡母定下的婚约。他的母亲为他聘了一位荣小姐,祖上曾经出过三任御史和一位学士,只是今朝未有出众人物,渐渐没落了。这位小姐自小享受着优裕富足的生活环境,不但容貌美丽,举止端庄,而且琴棋书画样样都通,是位百里挑一的才女。这样的女子原本不可能瞧得上一位寻常大夫,但她祖父因为傅朝宣治好了旧疾,打定主意把孙女许配给他。傅朝宣再三反抗无果,派人送给江 小楼一柄空白的扇面,江 小楼猜到了他的用意,最终却是原扇奉还,上面未着一字。傅朝宣明白了她的用意,终究心灰意冷,勉强认同了这门婚事。 所谓的爱情,所谓的等待,不过就是时间问题。江 小楼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局,即便傅朝宣勉强死撑下去,最终他也会向他的母亲低头的。 亲生母亲和心爱的人之间,他一定会选择前者,哪怕这痛苦几乎如同剜心一般。 “身份……我想傅老夫人是不可能接纳她的,但傅大夫心肠太软,或许无法拒绝。”独孤连城的笑容十分温 和,眼底的神情却是若有所思。 第145章无懈可击 第145章无懈可击 第二天一早,江 小楼睁开眼睛,瞬间呼吸停滞。 在她身侧的男子缓缓地睁开眼,一切仿佛都放满了速度。他那双犹如深潭的眼睛,极为缓慢地眨了眨,这么近距离,这张脸上几乎找不到一点瑕疵,无懈可击的完美。他的眼神带着可以看透一切的观察力,静静盯着江 小楼的眼睛。江 小楼仿佛受到了什么牵引一样,居然一动不动。 这种眼神,这样的男子,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不由自主的心动。 “原本你是睡在美人榻上的,可是为什么当我醒来,你却睡在了这里?”她的眼睛这样问道。 独孤连城轻轻弯起唇畔,眼睛里染了深浓的笑意。 江 小楼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笑容,在一刹那,她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原来这个男子如此令人惊艳,在他微笑的时候,会让人的心莫名的紧张、发颤。 不用去摸自己的心跳,她也能听到失序的声音。 独孤连城如同墨一般的眼睛注视着江 小楼,嘴角上弯的弧度恰到好处:“如果我不在这里,待会儿他们进来的时候要做何解释?”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敲门声。 “二位主子,到时候起身了。” 这是小蝶的声音,江 小楼一下子坐了起来,而独孤连城顿了顿,慢慢吞吞地说了一句,“那个匣子里……装着元帕。” 江 小楼在这一刹那间瞪大了眼睛看着独孤连城,他却只是向她轻轻一笑,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怕继续这样看着她,会让自己的深爱不自觉的暴露出来。压抑在心底的感情,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瞧见,既然这张强大的网已经紧紧地笼罩住了她,她又怎能逃得掉。 江 小楼起身然后放下了帘帐,这才吩咐道:“进来吧。” 小蝶和数名婢女鱼贯而入,手中捧着江 小楼今日要穿的衣裳,还有准备穿戴的钗环。小蝶探头探脑地向帘帐内望去,江 小楼却拍了一下她的头,小蝶连忙捂住额头,轻呼:“哎呀,小姐您轻点儿!” 江 小楼脸色微沉:“谁教你这么没有规矩?” 小蝶吐了一下舌头,旋即便轻笑起来,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欢喜:“小姐,奴婢伺候你梳洗。” 江 小楼点了点头,按照正常的程序洗漱、换衣、梳妆,见婢女们全都屏气敛息地站着等候着自己的吩咐,以为她们是顾虑自己,便道:“你们去伺候醇亲王起身吧。” 婢女们对视一眼,面上泛了点红,其中一人小心道:“回禀王妃,王爷 通常都是自己准备好一切,不消奴婢们插手的。” 江 小楼看了那一动不动的帘帐一眼,微微轻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很有趣,原以为独孤连城是一个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爷,可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不许那些婢女伺候。江 小楼感觉到困惑,琢磨不透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江 小楼慢慢垂下了眸子,不得不承认,她看到独孤连城会有心动的感觉,大概每一个年轻的姑娘在少女时期都会有一些幻想,梦中会出现俊美的少年,不管是霸道的,清冷的,痴情的,温 馨的,都会像戏里一般和心爱的女子长相厮守。可是她很清楚的知道,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那不过是一场少女的梦幻,一种莫名的迷恋。在年少的时光中你会很容易遇到一个人,情窦初开,生死相依,然而最后的结局又是如何,她曾经无数次的欢喜,曾经无数次的期盼,只是因为秦思……可是到了现在,她竟然都已经想不起来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模样。或许她本就是个薄情的人,又或许在经历了重重伤害之后,她的心已如顽石一般,再也不会轻易动摇。 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像独孤连城一样,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让她感受到一种无法抑制的深情,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自己逃不掉他也避不开他,他用尽一切的手段,将自己安稳的、妥贴的留在了身边。 口中说不明白,她是真的不明白吗?还是心中仍旧存着对于信任和恐惧的背叛。 江 小楼很清楚,是因为后者。她没办法再全心全意信赖一个人,没办法相信对方付出一切只是为了寻求虚无缥缈的感情。 思虑间,江 小楼已经梳妆完毕,小蝶轻声提醒道:“小姐,今天还得入宫去拜见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 江 小楼点了点头,吩咐道:“我知道了,下去准备吧。” 用完早膳,独孤连城和江 小楼入了宫。马车停在宫门前,江 小楼刚要下马车,独孤连城却已经候在旁边,向她伸出了手。江 小楼略一停顿,旋即自然而然地将手放入了他的手心。 一路进入玄宁殿,皇帝早早就起来了,就着新沏的香茗用了早膳,便特意在这里等着见自己新婚的侄子。此刻他穿一件明黄色葛夹袍,外面是石青色的纱褂,腰间束着丝质缕金腰带,端坐御座,脸上露出一种格外欣慰的笑容:“一转眼连城都这么大了,皇兄泉下有知也会十分欣慰的,能有你这样的儿子,乃是上天赐予他的福气啊。” 独孤连城只是淡淡谢恩,神情里除了恭敬外并无其他感情。 江 小楼看了一眼皇帝,他这段时日身体微染风寒,一直犯着痰喘,整个人比从前瘦削了许多,袖管显得空荡荡的,但那份天子的威严与气度不容置疑。 “朕——”皇帝突然咳嗽了几声,宫女连忙捧上金痰盂,他咔咔两声吐出了喉咙里的痰液,才微笑着道,“成家后就是大人,从前我说过的那些事儿……你也该挑起担子来,切不可再推脱了。” 独孤连城的神情格外平静:“是。”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又赐下无数珍珠玉器给他们赏玩:“明月,从今以后你要好好照顾醇亲王,切不可以再任性,明白了吗?” 江 小楼只是垂着头应了。 皇帝多说了两句话,便不由自主感到口渴,端起茶碗一饮而尽。一瞬间,浓浓的茶碱刺激了他的味蕾,喉咙里爆发出一阵咳嗽,宫女连忙上前抚着他的后背。 “请陛下保重龙体。”独孤连城道。 “唉,老了老了,这两年身体大不如前,风寒总是忽好忽坏,朕真是力不从心了。”皇帝说着,眼睛却是盯着独孤连城,似乎在窥测他的反应。 大结局 大结局 她只是来替他盖个被子而已,他这种态度是不是过于热情了些? 他轻轻离了她的唇,她赶紧开口:“等……等一等……我……” 声音沙哑迷离 ,她一时之间被自己的嗓音吓到了,这简直不像是她说的。 “我知道。”他再次覆上她的唇,那炙热的吻瞬间夺去她的呼吸。 他的双手带着一种令人失措的热情,精确无误地探入她的内衫,每一个碰触都像在故意挑起她的热情。她只是被动地迎合着他的舌尖,仿若一个接着一个大浪向她打来,瞬间被卷入沉沦 的漩涡中,整个人如腾云驾雾般晕眩。 好半响,他却突然轻轻地松开她,目光清亮地看着她的面孔。她娇喘吁吁地躺在塌上,雪白的皮肤与乌黑的长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透着一股不自觉的诱惑。 “榻上很冷……我可以去床 上睡么……”他这样问道。 江 小楼呼吸一时停滞,隐约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他在等待,等待她主动邀请他,从新婚那一夜 开始就一直很有耐心地等着。 她终于缓慢,却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微微笑了,笑容里第一次带着幸福的感觉,径直将她横空抱起,向床 的方向走去。 负责守夜的小蝶悄悄在门外偷听 ,捂住嘴偷偷笑了起来。她轻轻推开门向床 上望去,却是影影幢幢看不清楚,隐约之间,似乎有人在叫着小楼,那清醇的声音一声声地低唤,叫人心头也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 清脆的虫鸣一直在房外隐隐响起,淡淡的花香萦绕了整个新房…… 独孤克的动作很快,不,或者说……顾流年很有行动力。 清晨,太陽刚刚升起,一对整装待发的天策军在顾流年一声号令之下,径直冲进了太子府。 管家心慌意乱,直接冲入太子房间禀报,太子从暖和的被窝里惊醒,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衣就径直冲了出去。 庭院里,一群铁甲士兵在四下翻找,有人冲进了马厩检查,突然大叫起来:“在这里!” 马厩的下面有一块活动的木板,上面用大青石压着,看起来格外隐蔽,当木板被打开后,便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穴,通过数级台阶与外界相连。士兵们对视一眼,压住了眼底的兴奋,很快便将地下的兵器轻而易举地翻找了出来。 五百副铠甲,一千把弓箭,还有不计其数的各种武器。 早在当今陛下登基初年,便已经公布禁令:“京都士庶之家,不得私蓄兵器。凡都城小民,造弹弓及执者,杖七十七,没其家财之半。擅造军器者,谋反同罪,诛灭九族。” 弓箭尚且不算什么,铠甲却是的的确确的军器。太子殿下好端端在京城呆着,为什么要在地底下藏武器? 太子脸色登时大变,谁,到底是谁,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太子府的地下藏了这么多武器?!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的脑海快速转动着,脸色一阵阵的发青,整个人如坠冰窟。 兵器只是一个发现,另一则重要发现是太子妃房中的密室。刚开始士兵们以为那密室里藏着什么隐秘的东西,后来却揪出来一个满头白发的巫女。那巫女一身黑袍,面颊干枯,身形瘦小,唯独一双眼睛精干有神。她在密室里享受着太子妃的供奉,正吃着柳州进贡的极品水烟,当士兵们将她扯出来的时候,她嘶哑着嗓音大喊道:“老天会惩罚你们的,一定会惩罚你们的!” 在推推搡搡中,她仍旧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权杖,干枯稀疏的牙齿几乎要掉落下来。 士兵们以一种厌恶的眼神看着这个老怪物,太子妃究竟为何要在内室藏这样一个人? 太子妃脚步纹丝不乱,在这种紧急的关头依旧保持着高贵的仪态,然而严妆浓粉,却掩不住眼底的不安:“你们干什么?” “太子妃,是不是应当解释一下这女人的身份。” 太子妃扬眉看去,顾流年正斜倚在廊柱上,笑靥直如耀目的陽光,唇畔却挂着一抹讥讽的笑意。 太子妃神情冰冷到了镇定的地步,姿态高傲平静,一双眸子只能瞧见太子失魂落魄的身影:“我藏了什么东西,这老妇人不过是我的乳母罢了,她得了疯病,我又不能将她赶走,便只好将她秘密的养了起来,难道这也有罪吗?” 顾流年缓缓敛了笑意,侧脸道:“太子妃到了现在还在辩解,寻常的人又怎么会莫名其妙藏上这么多东西。” 士兵们将刚刚搜查到的东西兜头丢在了地上,绣着万字福的明黄色锦缎瞬间铺开,里面的法器、纸符、木头人全都滚落在地。 太子的面孔更加愕然:“你——” 终究是隐瞒不住,还是被他发现了。太子妃的心口仿佛被一把钝刀刺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眼见顾流年笑得越发浓丽得意,那张脸简直比极品美人还要艳丽十分,实在是可恶得过了分!太子妃轻轻地咬了咬嘴唇,暗自一咬牙,神色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宁静:“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你们这是诬陷!” “诬陷?没有人比太子妃更清楚这是什么了,有什么话都去陛下跟前解释吧。来人,把他们全都押走!” “顾流年,你好大的胆子,我是当今太子殿下,你怎敢如此无礼?”太子气急败坏,脸色已经再无人色。 顾流年轻轻笑了,眼底现出一点寒光,格外凌厉:“您如果能继续做这个太子,再来向我问罪吧。” 跪在皇帝面前的时候,太子是一副痛哭流涕的神情。 皇帝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掩唇咳了几声,半晌才缓过一口气:“这一切都是你所为?” 他的眼神格外冷漠,竟仿佛湖面的冰层,带着慑人的寒意。太子心脏急促跳动:“父皇,儿臣真的不知道犯了何等罪过,那些兵器以及巫蛊之物,都不是儿臣所有啊!” 皇帝死死攥紧了手,指尖一点点因为用力而发出青白色:“那些东西就藏在你府上的马厩之下,难道有人能够趁着你不注意,悄悄在你自己的地盘上放上那些东西吗?!不要再装了,你这样的不孝子所说的一切,朕都不会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