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朱厚照,登基即斩外戚》 第1章 朕,朱厚照,今日登基! 朱厚照猛睁眼,见明黄帐顶绣着龙纹,鼻尖萦绕淡淡龙涎香,陌生又熟悉。 “我不是在图书馆熬夜改论文吗?” “题目是《明武宗朱厚照的生平争议与历史误读》……” 零碎记忆如潮水涌入,伴着撕裂般的疼,二十一世纪历史系大学生朱厚照竟穿越成刚登基的明武宗朱厚照,时间是弘治十八年五月初八。 昨日,其父明孝宗朱祐樘刚咽气,他作为唯一皇子,按祖制今日登基。 “殿下,该起身了。” 帐外传来略显尖细且小心翼翼试探的声音。 朱厚照揉太阳穴,这是原主身边还算忠心的小太监张永。 他掀被起身,看自己白皙纤细、透着贵气的手,这身体才十五岁。 原主从小被文官集团和内阁盯着,弘治皇帝在世还能护着,如今老爹走了,那些人怕是要把他打造成傀儡皇帝。 “呵。” 朱厚照嘴角勾起冷笑。 作为研究朱厚照多年的历史系高材生,他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文官集团会以“先帝遗诏”“社稷为重”逼迫他守规矩、限权力、控朝政,想让他成听话木偶。 “张永。” “奴婢在。” “更衣。” 朱厚照声音沉稳。 张永端着新龙袍进来,面带悲戚:“殿下,陛下他……” 朱厚照看他一眼,张永闭嘴为其穿戴。 龙袍沉重,绣着十二章纹,象征至高权力。 穿戴整齐,朱厚照走到铜镜前,镜中少年面容俊朗,眼神清澈藏锐利,这就是他,大明朝第十位皇帝。 “走吧,去皇极殿。” 朱厚照迈步,张永跟上。 皇极殿内气氛肃穆,弘治皇帝灵柩停放正中,哀乐低回,文武百官着素服跪在灵前,哭声震天。 朱厚照察觉哭声中有真心悲痛,也有虚情假意作秀,尤其是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眼神藏着对未来权力格局的算计。 朱厚照走到灵柩前跪下,磕三个头。 “父皇,您安心去吧。” “儿臣会守住这大明江山。” 声音不高却传遍皇极殿。 哭声渐停,百官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内阁首辅刘健上前颤巍巍道:“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遗诏令陛下即日登基,以安社稷。请陛下移驾太和殿,接受百官朝拜,登基为帝。” 刘健是三朝元老,深受信任,也是文官集团领袖,原主记忆里他总想“教导”皇帝成“明君”。 朱厚照起身,目光扫过刘健和其他官员。 “首辅大人说的是。” “只是,父皇尸骨未寒,朕心中悲痛,无心立刻登基。” “不如先让朕为父皇守灵三日,三日后再行登基大典。” 话一出,百官哗然。 守灵三日不合规矩,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君应尽快登基稳定朝局。 刘健立刻反驳:“陛下,万万不可!先帝遗诏在此,岂能因个人悲痛延误国事?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是啊,陛下!” “请陛下登基!” 其他官员纷纷附和。 朱厚照看着这群官员,心中冷笑更甚。 “以江山社稷为重?恐怕是以你们自己的权力为重吧。” “早点让我登基,你们就能早点掌控新君,继续把持朝政。” “诸位大人。” 朱厚照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朕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也知道先帝遗诏的分量。” “但朕是先帝的儿子,为人子者,为先帝守灵三日,尽一份孝心,难道不应该吗?” “还是说,在诸位大人眼中,朕连这点孝心都不该有?” 掷地有声的话让皇极殿瞬间安静。 是啊,新君为父守灵天经地义,说不字就是不孝,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的时代,不孝是大罪名。 刘健等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没想到太子如此伶牙俐齿。 “陛下仁孝,臣等佩服。” 刘健咬牙退一步:“只是,守灵可以,但朝政不能停。还请陛下在守灵期间,委任内阁处理日常政务,待登基之后再亲理朝政。” 来了,这才是他们真正目的,想趁他守灵让内阁掌控朝政。 “内阁本就有辅政之责,日常政务,你们处理便是。” 朱厚照不咸不淡道:“但若是有重大事务,必须禀报朕,由朕定夺。” 他不会轻易交出权力。 刘健等人对视一眼,虽未完全如愿,但有进展,只能点头答应:“臣等遵旨。” 朱厚照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到灵柩旁蒲团上坐下,闭目养神。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还有更多挑战等着他。 这时,一小太监匆匆跑进来,在张永耳边低语几句。 张永脸色微变,走到朱厚照身边低声道:“陛下,英国公张懋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英国公张懋? 朱厚照睁开眼。 张懋是世袭英国公,掌管京营,是军方重要人物,这个时候来会是什么事? “让他进来。” 片刻后,身材魁梧、身着铠甲的中年男子张懋走进来。 “臣张懋,参见殿下。” “英国公免礼,有什么事?”朱厚照问道。 张懋站起身,脸色凝重道:“殿下,刚刚接到边关急报,蒙古小王子率五万骑兵入侵大同,大同总兵请求朝廷速发援兵!” 蒙古小王子? 朱厚照心中一凛,记得这是明朝中期主要边患之一,常率军南下劫掠,没想到自己刚穿越就遇此事。 “大同总兵是谁?兵力如何?”朱厚照问道。 “大同总兵是王杲,麾下有三万兵马,但多是新兵,战斗力不足。”张懋回答道。 三万对五万,新兵对精锐,这仗不好打。 “京营可能动用?”朱厚照又问。 张懋苦笑一声:“殿下,京营虽有十万之众,但多年未经战事,军纪涣散,战斗力堪忧。若是贸然调动,恐怕……” 朱厚照皱起眉头,这就是明朝中期困境,文官集团把持朝政,打压武将,导致军队战斗力低下。 “此事容朕想想。” 朱厚照沉声道:“英国公先回去待命,朕自有安排。” “臣遵旨。”张懋拱拱手,转身退出去。 张懋走后,朱厚照陷入沉思。 蒙古小王子入侵,既是危机也是机会。 危机是处理不好大同失守,蒙古骑兵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机会是可以借此掌握军权,整顿军队,摆脱文官集团束缚。 “看来,这皇帝的位子,不好坐啊。” 朱厚照喃喃自语,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充满斗志。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弘治皇帝的灵柩。 “父皇,您看着吧。” “儿臣不仅要守住这大明江山,还要让它变得更加强大!” 这时,刘健等人也听到蒙古入侵消息,纷纷围过来。 “陛下,蒙古入侵,事关重大,还请陛下立刻下令,调兵遣将,驰援大同!”刘健急切道。 其他文官也纷纷附和。 朱厚照看着他们,忽然笑了。 “调兵遣将?” “调谁去?怎么调?” “诸位大人,你们谁懂兵法?谁能带兵打仗?” 一连串问题问得文官们哑口无言。 是啊,他们都是文官,只会纸上谈兵,不懂兵法。 看着文官们窘迫的样子,朱厚照心中畅快。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此事,朕自有决断!” “张永,传朕旨意,命三边总制杨一清即刻率军驰援大同!” “命京营副总兵江彬率领三千京营精锐,随杨一清一同前往!” “另外,传旨给户部,立刻调拨粮草、军械,支援前线!” 旨意清晰果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百官们都愣住了,没想到这个看似不务正业的太子对边关将领和军务如此熟悉。 杨一清是名臣,让他去驰援大同是不错选择。 可江彬是谁?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京营副总兵,凭什么能率领京营精锐? 刘健忍不住问道:“陛下,江彬资历尚浅,恐难当此任,不如换一位经验丰富的将领?” 朱厚照瞥了他一眼:“首辅大人是觉得朕的旨意不对吗?” 刘健连忙低下头:“臣不敢。” “不敢就好。”朱厚照冷哼一声,“江彬虽然资历浅,但勇猛善战,朕相信他能胜任。” 其实,朱厚照选择江彬不仅因为他勇猛善战,更因为他是个武将,不属于任何文官集团,更容易掌控,他要借此培养自己的心腹武将。 “好了,旨意已经下了,诸位大人还有什么事吗?”朱厚照问道。 百官们面面相觑,都不敢再说话。 “既然没事,那就都退下吧,让朕好好陪陪父皇。” 朱厚照下了逐客令。 刘健等人无奈,只能躬身行礼,缓缓退出去。 张懋看着朱厚照,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也跟着退出去。 皇极殿内再次恢复安静。 朱厚照重新坐下,看着父亲的灵柩,眼神变得深邃。 蒙古小王子入侵只是一个开始,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不仅是外部敌人,还有内部暗流涌动。 但他不会退缩,因为他是朱厚照,是大明朝的皇帝!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心悸,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他抬头看向门口,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会是什么事呢? 第2章 外戚跋扈,当斩! 朱厚照的目光,缓缓落在乾清宫那朱漆大门之上,指尖不自觉地敲击着膝盖,节奏里藏着几分焦躁。 这位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天子,脊背挺得笔直,似一棵苍松,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昏暗光线中流转,竟隐隐透出几分迫人的威压。 “张永。” “奴才在。”张永连忙上前一步,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 “外面是不是出事了?”朱厚照的声音很轻,却似一把利刃,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张永的身子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嗫嚅道:“回殿下……是……是寿宁侯和建昌侯……” “他们又做了什么?”朱厚照的眉峰骤然挑起,似利剑出鞘。 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 这两个名字,如两根尖锐的刺,深深扎在原主的记忆里,亦扎在他这个穿越者的心头。 当今张皇后的亲弟弟,他的亲舅舅。 弘治皇帝一生只娶了张皇后一人,夫妻情深似海,对这两个小舅子自然多有纵容。 可这两人,却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在京城里横行霸道,无恶不作。 强抢民女,霸占田产,草菅人命……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原主年少时,曾亲眼见过张鹤龄在御花园里调戏宫女,当时他想呵斥,却被身边的太监死死按住,说那是“国舅爷跟姑娘们玩笑”。 “可笑!”朱厚照心中暗忖。 朱厚照的指尖停在膝盖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疼痛中藏着愤怒。 便宜老爹仁厚,念及夫妻情分,对这两个小舅子一忍再忍。 可仁厚,换不来敬畏,只会助长贪婪,如野草般疯长。 “回殿下,”张永的声音更低了,似蚊蝇嗡嗡,“刚才顺天府的人来报,寿宁侯在琉璃厂强抢了一户百姓的女儿,那百姓不从,被侯府的家奴打断了腿……” “还有建昌侯,带着人在棋盘街砸了三家铺子,就因为店家没给够‘孝敬’……” 张永越说越怕,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如豆粒般滚落。 这两位侯爷,简直是京城里的活阎王,令人闻风丧胆。 以前有弘治皇帝护着,没人敢管,他们便愈发肆无忌惮。 现在先帝刚走,新君还没登基,他们便更加张狂,如脱缰野马。 “呵。” 朱厚照忽然笑了,笑声里却淬着冰,让人不寒而栗。 他终于明白那股心悸来自何处了。 不是外敌,而是内患,如隐藏在暗处的毒蛇。 这两个舅舅,就是悬在他头顶的第一把刀,随时可能落下。 想让他做傀儡? 想让文官集团把持朝政? 先问问他这两个舅舅答应不答应! 不,是先问问他朱厚照答应不答应! “张永,”朱厚照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蒲团,带起一阵微风,“去,把顺天府尹叫过来。” “殿下,现在?”张永一愣,眼中满是疑惑。 顺天府尹是文官集团的人,跟张家素有往来,叫他来有用吗? “现在。”朱厚照的眼神锐利如鹰,似能穿透人心,“告诉他,朕要亲眼看看,他这个顺天府尹,是怎么断案的。” 张永心里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 殿下这是要拿两位侯爷开刀啊! “奴才这就去!”张永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外跑,脚步匆匆。 朱厚照走到灵柩前,看着父亲的牌位,轻声道:“爹,您总说要仁厚,要顾全大局。” “可有些人,给脸不要脸,不知好歹。” “您护了他们一辈子,也该让他们知道,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您想做守成之君,儿子不想。” “儿子想做的,是太祖爷那样扫平六合的开国之君,是太宗爷那样五征蒙古的铁血帝王,是宪宗爷那样平定流民、稳固江山的狠角色!” “这大明的江山,不能毁在一群蛀虫手里!” 话音落下,乾清宫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战鼓擂动。 不是顺天府尹。 是两个穿着锦袍、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被一群家奴簇拥着,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正是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侯张延龄。 “哟,这不是我们的新皇帝吗?怎么还在这儿哭丧呢?”张鹤龄吊儿郎当地笑着,眼神里满是轻蔑,似在看一个玩物。 在他们眼里,朱厚照还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外甥,就算当了皇帝,也得看他们张家的脸色。 张延龄更是直接往灵柩前吐了口唾沫:“死了就死了,装什么装?赶紧登基,给我们兄弟加官进爵才是正经事!” “你们敢!”朱厚照猛地转身,双目赤红,似燃烧的火焰。 这两个畜生,竟然敢在父亲的灵前如此放肆,简直无法无天! “我有什么不敢的?”张鹤龄上前一步,逼近朱厚照,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朱厚照,别忘了,你能坐上这个位子,是谁给你的?是我姐姐!是我们张家!” “没有我们张家,你爹能坐稳皇帝?你能顺利继位?” “现在翅膀硬了?敢管起我们兄弟的闲事了?” 张延龄在一旁煽风点火:“哥,跟他废话什么?直接把他拉出去,让内阁那帮老东西重新选个听话的!” 朱厚照看着眼前这两张丑陋的嘴脸,忽然笑了。 笑得冰冷,笑得让人心头发毛,似寒冬的冷风。 “你们说完了吗?” 张鹤龄被他笑得心里发虚,色厉内荏道:“笑什么笑?再笑老子废了你!” “废了朕?”朱厚照缓缓抬起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似钢铁般坚硬,“你们可知,以下犯上,辱骂君王,是什么罪名?” “罪名?”张鹤龄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这大明朝,能定我们兄弟罪名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就在这时,顺天府尹周经匆匆赶来,看到眼前的扬景,吓得腿都软了,如风中残叶。 一边是刚继位的新君,一边是权势滔天的国舅爷,他夹在中间,哪头都得罪不起,左右为难。 “下官……下官参见殿下,参见两位侯爷。”周经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似一只鸵鸟。 “周大人来得正好!”张鹤龄像是找到了救星,“你来评评理,这个新皇帝,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我们兄弟在外面做点生意,他竟然要拿我们问罪?” “生意?”朱厚照冷笑,“强抢民女,打断民腿,砸人店铺,这就是你们的生意?” 周经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殿下竟然什么都知道了! “殿下,误会,都是误会……”周经连忙打圆扬,“两位侯爷只是一时兴起,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朱厚照一脚踹在周经胸口,将他踹得倒飞出去,撞在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被打断腿的百姓,是不是也该说一句‘误会’?” “那被抢走女儿的人家,是不是也该说一句‘误会’?” “周经!”朱厚照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乾清宫里炸响,“你这个顺天府尹,拿着朝廷的俸禄,不为百姓做主,反而为虎作伥!” “朕问你,《大明律》里,强抢民女者,该当何罪?” 周经捂着胸口,咳着血,哆哆嗦嗦道:“杖……杖一百,流三千里……” “欺压良善,致人伤残者,该当何罪?” “绞……绞刑……” “那你说,这两个人,该判什么罪?”朱厚照指着张鹤龄和张延龄,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似汹涌的波涛。 张鹤龄和张延龄脸色大变,如霜打的茄子。 他们没想到朱厚照动真格的了! “朱厚照,你敢!”张鹤龄色厉内荏地吼道,“我姐姐是皇后!你敢动我们,我姐姐饶不了你!” “皇后?”朱厚照一步步逼近,如凶猛的野兽,“皇后也得守《大明律》!” “来人!” “奴才在!”殿外的锦衣卫听到动静,冲了进来,如猛虎下山。 锦衣卫是皇帝亲军,只听皇帝的命令,忠诚不二。 看到锦衣卫,张鹤龄和张延龄的脸色彻底白了,如纸一般。 他们忘了,朱厚照不只是他们的外甥,还是大明朝的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把这两个人,给朕拿下!”朱厚照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似寒冷的冰霜。 “是!”锦衣卫上前,三下五除二就将张鹤龄和张延龄捆了起来,动作迅速。 “朱厚照,你放开我!我要见姐姐!” “你这个白眼狼!我们张家对你不薄!” 两人疯狂挣扎,咒骂声不绝于耳,似恶鬼的嚎叫。 朱厚照走到他们面前,蹲下身,看着他们惊恐的脸,轻声道:“不薄?” “你们强占的良田,是朕的子民的口粮,是他们生存的希望。” “你们打死的百姓,是朕的子民的父兄,是家庭的顶梁柱。” “你们以为,靠着皇后的裙带关系,就能无法无天?” “告诉你们,从今天起,在这大明朝,谁都不好使!” “只有朕,只有《大明律》!” 说完,朱厚照站起身,对锦衣卫道:“把他们关进诏狱,仔细查!查他们这些年做的所有勾当,一件都不能漏!” “是!”锦衣卫拖着哀嚎的张鹤龄和张延龄,往外走去,脚步沉重。 周经瘫在地上,面如死灰,似一滩烂泥。 朱厚照瞥了他一眼:“周经,你身为顺天府尹,失察之罪难逃,革职查办,交刑部议罪!” “谢……谢殿下不杀之恩……”周经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狼狈不堪。 乾清宫里,再次恢复了安静,似暴风雨后的宁静。 只有香烛燃烧的噼啪声,和朱厚照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他走到灵柩前,轻轻擦拭着牌位上的灰尘,低声道:“爹,您看,这蛀虫,该清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命运的催促。 一个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在地上哭道:“殿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听说两位侯爷被抓,晕过去了!” 朱厚照的眼神猛地一沉,似寒潭深水。 来了。 他最不想面对的人,还是来了,如暴风雨即将来临。 第3章 后宫干政,祖制不容! 朱厚照已然转身,决然向外走去。 龙袍下摆扫过冰冷金砖地,发出轻微摩擦声。 这声音,像极了他此刻压抑的呼吸。 张永见状,连忙抬脚跟上。 他望着少年天子挺拔却透着寒意的背影,大气都不敢出。 张永心中清楚,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整个大明朝最尊贵的女人 —— 刚晋封的张太后。 仁寿宫的门槛极高,朱红漆色历经岁月磨砺,已发亮。 还未踏入宫门,便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其间,还夹杂着女人尖利的哭骂声。 “反了!真是反了!” “那是他亲舅舅!他刚咽气的爹还没凉透,他就敢对张家下死手!” 朱厚照站在门口,抬手止住想通报的太监。 而后,径直迈了进去。 殿内一片狼藉之景。 描金的茶杯碎在地上,上好的龙井泼了一地。 那香气混着怒气,弥漫在空气中。 张太后坐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发髻散乱,脸上挂着泪痕。 往日端庄模样,此刻已荡然无存。 看见朱厚照进来,张太后猛地拍案而起。 她指着朱厚照的鼻子,大声骂道:“朱厚照!你给哀家跪下!” 朱厚照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十五岁的少年,眼神比殿里的铜炉还要冷。 “母后,朕是大明朝的皇帝。” 朱厚照声音不高,却如一块冰砸进滚烫的油锅里,“这天下,只有朕让别人跪,没有朕给人下跪的道理。” “你!” 张太后被噎得胸口起伏,指着他的手抖个不停,“哀家是你娘!是先帝的皇后!你敢这么跟哀家说话?” “儿臣不敢忘母后的生养之恩,也不敢忘先帝的教诲。” 朱厚照缓缓走到张太后面前,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但先帝教儿臣的,是‘君为臣纲’,是‘后宫不得干政’,不是教儿臣纵容外戚横行,草菅人命。” “什么外戚横行?那是你舅舅!” 张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鹤龄和延龄是哀家唯一的弟弟!你把他们关进诏狱,是想让哀家断子绝孙吗?” “他们若真是安分守己的舅舅,儿臣自然敬着。” 朱厚照弯腰,捡起一块碎瓷片,指尖被划破,渗出血珠,他却像没察觉,“可他们强抢民女时,没想过自己是皇亲;打断百姓腿时,没想过自己是国舅;砸人店铺时,更没想过这是在打皇家的脸!” 他将碎瓷片狠狠掷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母后可知,顺天府的百姓怎么骂?” “他们骂张家是‘京城恶虎’,骂先帝纵容外戚,骂儿臣是‘包庇恶人的昏君’!” “这些话,扎的是儿臣的心,更是打我朱家的脸!” 张太后被朱厚照吼得后退一步,脸上第一次露出慌乱。 她久居深宫,从未听过这些市井骂声。 她只知道弟弟们受了委屈,自己的权势好像要保不住了。 “那…… 那也不能关进诏狱啊……” 张太后的声音弱了下去,带着一丝哀求,“放他们出来,哀家让他们给你磕头认错,以后再也不敢了,好不好?” 朱厚照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 “磕头认错?” “被抢的民女,能磕回来吗?” “被打断的腿,能磕好吗?” “被砸的店铺,能磕复原吗?” “母后,这是大明,不是张家的后花园。” 朱厚照目光陡然锐利,“《大明律》不是摆设,太祖爷定下的规矩,太宗爷践行的铁律,都不是用来给外戚当擦屁股纸的!” 张太后被朱厚照眼中的冷意吓得一哆嗦,忽然想起多年前,弘治皇帝跟她说的话。 “这孩子,看似跳脱,骨子里却像极了太宗爷,藏着股狠劲。” 当时她只当玩笑,现在才明白,那不是狠劲,是帝王的杀伐决断。 “你想怎么样?” 张太后的声音带着颤抖,终于不再叫他 “朱厚照”,而是用了 “你”。 “按律处置。” 朱厚照斩钉截铁。 “不可能!” 张太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再次炸毛,“哀家是太后!你敢动张家,哀家就去太庙哭先帝,让天下人看看你这个不孝子!” “太庙是供奉先帝的地方,不是撒泼耍赖的戏台。” 朱厚照寸步不让,“母后若是想去,儿臣陪你去。” “到时候,儿臣就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把张鹤龄、张延龄这些年做的好事,一件一件说清楚。” “让太祖爷评评理,让太宗爷看看,他们辛苦打下的江山,被外戚糟践成了什么样子!” “让先帝看看,他护了一辈子的小舅子,是怎么让朱家蒙羞的!” 每说一句,朱厚照就上前一步。 张太后被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她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真正看懂过他。 十五岁的少年,眼神里的威严和决绝,比她见过的任何朝臣都要重。 “你…… 你非要赶尽杀绝?” 张太后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哭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朱厚照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鬓边的珠花上。 那是弘治皇帝当年赏赐的,上面的东珠圆润饱满,此刻却在烛火下泛着寒光。 “儿臣给母后一个选择。” 朱厚照的声音缓和了些许,却更让人头皮发麻,“要么,母后安安稳稳做你的太后,吃穿用度,儿臣加倍孝敬。张家剩下的人,只要安分守己,儿臣保他们一世荣华。” “要么……”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自己的龙纹玉带,发出规律的轻响,像在给人倒计时。 “要么,母后就继续护着那两个祸害,继续想着让后宫插手朝政。” “到时候,儿臣只能按祖制办事。” “太祖爷当年,怎么处置干政的胡惟庸,太宗爷怎么对待觊觎皇权的藩王,儿臣…… 不介意让张家也尝尝滋味。” “母后是想让儿臣做个遵祖制的孝子,还是做个为了江山,不得不‘不孝’的皇帝?” “是想看着儿臣坐稳这龙椅,将来给您添一群皇孙,让张家跟着沾光?” “还是想陪着那两个蠢货,一起去地下给先帝谢罪?” 字字诛心。 张太后的脸瞬间惨白如纸,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她终于明白,这不是母子间的置气,是皇权的摊牌。 她护着弟弟,就是在逼儿子动手。 而这个儿子,手里握着刀,眼里没有半分犹豫。 “你…… 你好狠的心……” 张太后捂住胸口,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 “狠?” 朱厚照低头,看着自己被瓷片划破的指尖,血珠正一滴滴往下掉,“比起百姓被打断的腿,比起被抢走女儿的人家,儿臣这点‘狠’,算什么?” “母后,儿臣是皇帝,不是只知道撒娇的皇子了。” “这龙椅不好坐,要想坐得稳,就得手里有刀,眼里有光,心里…… 得装着天下百姓。” “至于张家……” 朱厚照抬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张太后脸上:“能不能保得住,全看母后的选择。” 说完,他转身就走。 龙袍扫过门槛时,朱厚照忽然停住,却没回头。 “对了,母后刚晋封太后,按例该大赦天下。” “但张鹤龄、张延龄,不在大赦之列。” “这是先帝定下的规矩 —— 皇亲国戚犯法,罪加一等。” 话音落,人已消失在殿门外。 仁寿宫内,只剩下张太后瘫坐在地上,看着地上的碎瓷片,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慢慢抬起头。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的眼神,从最初的绝望,慢慢变得复杂,最后,竟透出一丝不甘的狠厉。 她是太后,是张家的女儿。 怎么可能就这么认输? 第4章 文官结党,欲撼皇权! 这是不同寻常的信号。 张太后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略显憔悴的面容,鬓角新增的白发格外刺眼。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满是苦涩。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愈发清醒。 刚才朱厚照的话,像一把冰锥,直直扎在她心头最软的地方。 那话是关于皇孙的。 是啊,她得有皇孙,得让张家的血脉,继续跟朱家绑在一起,这是她维持地位和家族荣耀的希望。 可那两个弟弟,是她的根啊。 根断了,她这朵花,再鲜艳也撑不了多久,家族的兴衰与她息息相关。 “红芍。” 张太后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她在寻求身边人的支持。 侍立在旁的贴身宫女连忙上前:“奴婢在。” 红芍时刻准备着听从太后的吩咐。 “去,把这个交给内阁首辅刘健。” 张太后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金步摇,塞进红芍手里。 她要借助这支步摇传递重要的信息。 “告诉他,哀家…… 求他救救鹤龄和延龄。” 这是她无奈之下的恳求。 金步摇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冰冷的光。 这光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这是当年弘治皇帝赐的,刘健认得。 这支步摇有着特殊的意义。 红芍看着那支步摇,又看看太后苍白的脸,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多问:“奴婢这就去。” 她知道此时不是多问的时候。 “等等。” 张太后叫住她,眼神锐利。 她还有重要的话要交代。 “告诉刘大人,就说…… 新皇刚登基就动皇亲,于国本不利。若他能保住张家兄弟,将来…… 哀家记他一份情。” 她在与文官集团做交易,为了家族的利益。 红芍心头一震。 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太后这是要跟文官集团做交易啊! 这将掀起朝堂的波澜。 “奴婢记住了。” 红芍握紧步摇,转身快步走出仁寿宫。 她要尽快完成太后的嘱托。 夜风吹起她的裙摆,像一只慌不择路的鸟。 她的心情也如这被风吹起的裙摆般慌乱。 同一时间,内阁首辅刘健的府邸,书房里正烟雾缭绕。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七八盏油灯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十几个身穿绯色官袍的文官围坐在一起,面前的茶早就凉透了。 他们在等待着一个时机,商议着一件大事。 刘健坐在主位,手指捻着花白的胡须,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他在思考着当前的局势。 “诸位,” 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新皇登基在即,可这几日的所作所为,诸位怎么看?” 他希望听听众人的意见。 坐在他下首的,是次辅谢迁,一个以刚直闻名的老臣。 他是朝堂上的一股重要力量。 他端起凉茶喝了一口,重重放下茶杯:“首辅大人,依老夫看,这位新皇,怕是比先帝难伺候多了!” 他对新皇的印象不佳。 “蒙古小王子入侵,他不召集群臣商议,直接跳过内阁,任命杨一清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彬!” 他对此事感到愤怒。 “江彬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京营副总兵,凭什么统领精锐?” 他对江彬的任命十分不满。 “这不是架空我等,是什么?” 他认为新皇在挑战内阁的权威。 话音刚落,户部尚书韩文立刻附和:“谢大人说得对!先帝在时,凡事都要与内阁商议,可新皇呢?” 他也感受到了新皇与先帝的不同。 “昨天在乾清宫,几句话就把我们怼得哑口无言,还当扬下旨处理边患,根本没把我们这些顾命大臣放在眼里!” 他对新皇的态度感到不满。 “更可气的是,他竟然说要学太祖、太宗!” 礼部侍郎王鏊冷笑一声。 他对新皇的言论不屑一顾。 “太祖爷杀功臣如割草,太宗爷更是…… 哼,他想做那样的皇帝,我们这些文官,怕是迟早要掉脑袋!” 他担心新皇会效仿太祖、太宗的强硬手段。 书房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众人都感受到了压力。 他们都是弘治朝的老人,习惯了皇帝温和纳谏,习惯了内阁掌控朝政的日子。 过去的朝堂格局让他们感到安心。 可这个新皇,才十五岁,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浑身是刺,根本按不住。 新皇的年轻气盛让他们感到担忧。 “诸位稍安勿躁。” 刘健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新皇年少,刚掌权,想做点样子出来,也情有可原。” 他在试图安抚众人的情绪。 “等过些日子,他知道治国的难处,自然会倚重我等。” 他对未来还有一丝期待。 嘴上这么说,刘健心里却没底。 他深知新皇不简单。 昨天在乾清宫,朱厚照看他的眼神,那股子冷意,根本不像个少年该有的。 新皇的眼神让他感到不安。 那是看透了他心思的眼神。 他觉得新皇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和洞察力。 “倚重?” 谢迁哼了一声,“老夫看他是想把我们都换掉!江彬那种人,不就是他自己挑的吗?” 他对新皇的用人策略充满怀疑。 “依老夫看,得找个机会敲打敲打他。” 韩文摸着下巴,眼神闪烁。 他在思考应对之策。 “比如…… 登基大典的礼仪。” 他想从礼仪方面入手。 “对!” 王鏊眼睛一亮,“礼仪是国之本,他要是敢改,我们就联名上奏,让他知道,这朝堂谁说了算!” 他认为礼仪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支金步摇:“老爷,宫里来人了,说是…… 太后娘娘的贴身宫女,有急事求见。”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书房的平静。 刘健看到那支步摇,眉头猛地一皱。 他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太后这时候派人来,还拿了这支步摇,肯定是急事。 他必须尽快处理这件事。 “让她进来。” 他下达了命令。 红芍跟着管家走进书房,看到满屋子的文官,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奴婢红芍,见过刘大人,见过各位大人。” 她尽量保持镇定。 “太后娘娘让你来,有什么事?” 刘健开门见山。 他想知道太后的意图。 红芍深吸一口气,按照太后的吩咐说道:“回刘大人,太后娘娘说…… 新皇刚登基就动皇亲,于国本不利,求您…… 救救寿宁侯和建昌侯。” 她传达了太后的重要信息。 “什么?” 众人感到震惊。 “寿宁侯和建昌侯怎么了?” 他们想知道具体情况。 “新皇动了他们?” 他们对新皇的举动感到疑惑。 书房里瞬间炸开了锅。 朝堂即将迎来新的变故。 文官们面面相觑,脸上满是震惊。 他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张鹤龄和张延龄那两个货色,他们早就看不顺眼了,可那是太后的弟弟,是新皇的亲舅舅啊! 他们对张氏兄弟的行为有所不满,但也清楚他们的身份。 新皇刚登基,父皇还没下葬,就对自己的亲舅舅下手? 新皇的举动让他们感到意外。 这也太…… 狠了吧! 他们对新皇的狠辣感到震惊。 刘健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意识到新皇的决心。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昨天朱厚照在乾清宫那么强势,为什么敢直接任命江彬。 新皇的一系列举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哪里是年少气盛? 新皇有着自己的谋划。 这是早就想好要拿皇亲开刀,立威啊! 新皇的目的是树立自己的权威。 “红芍姑娘,” 刘健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说清楚,新皇…… 对寿宁侯和建昌侯做了什么?” 他需要了解详细的情况。 红芍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嗫嚅道:“奴婢…… 奴婢也不知道具体的,只知道…… 两位侯爷被锦衣卫抓进诏狱了,说是…… 要按《大明律》处置。” 她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如实告知。 锦衣卫! 这是皇帝的私人武装。 诏狱! 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大明律》! 这是国家的法律。 三个词像重锤,狠狠砸在文官们的心上。 他们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锦衣卫是皇帝的私人爪牙,诏狱更是进去了就很难活着出来的地方。 他们对锦衣卫和诏狱充满了恐惧。 按《大明律》处置张鹤龄和张延龄? 这意味着张氏兄弟将面临严厉的惩罚。 那跟判死刑没区别! 他们意识到张氏兄弟的处境危险。 “疯了!简直是疯了!” 谢迁猛地站起来,椅子被他带得向后翻倒,发出刺耳的响声,“那是他亲舅舅!他就不怕天下人骂他不孝吗?” 他对新皇的行为感到愤怒。 “不孝?” 韩文的脸色发白,“他连太祖、太宗都搬出来了,还怕骂名?” 他认为新皇不在乎世俗的看法。 王鏊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他感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忽然想起刚才说的 “敲打新皇”,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 连亲舅舅都敢下死手的人,会在乎他们这些文官的联名上奏? 他对新皇的狠辣有了更深的认识。 怕是到时候,被敲打的是他们自己吧! 他担心文官集团的处境。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都陷入了沉思。 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这寂静让人感到压抑。 刘健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每一下,都像敲在众人的心上。 他的动作让众人更加紧张。 他知道,张太后这是把难题丢给了他。 他面临着艰难的抉择。 救,就是跟新皇对着干。 这将引发与新皇的冲突。 不救,就是得罪太后,得罪整个张家。 这将影响他在朝堂的地位。 更重要的是…… 他在思考更深层次的影响。 刘健抬眼,看向在座的文官们。 他想看看众人的态度。 他们的眼神里,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恐惧。 他们对新皇充满了恐惧。 是啊,他们怕了。 新皇的强硬手段让他们感到害怕。 怕这个新皇,真的像太祖、太宗一样,眼里容不得沙子。 他们担心自己的命运。 今天他能对亲舅舅下手,明天就能对他们这些文官动手。 他们对未来的处境感到担忧。 张鹤龄和张延龄是人渣没错。 他们承认张氏兄弟的恶行。 可他们是皇亲,是新皇的 “自己人”。 他们认为皇亲应该有一定的特权。 连自己人都能下死手…… 他们对新皇的绝情感到震惊。 “首辅大人,不能救啊!” 一个年轻的翰林忍不住开口,“那两个侯爷罪有应得,救了他们,于理不合!” 他认为应该按照法律办事。 “于理不合?” 谢迁瞪了他一眼,“于理不合,也比让新皇觉得我们文官好欺负强!” 他更看重文官集团的尊严。 “是啊,” 韩文立刻附和,“张鹤龄和张延龄是混账,但他们是皇亲!新皇连皇亲都敢动,将来我们这些文官,他还会放在眼里吗?” 他担心文官集团的未来。 “今天处置张家,明天就能处置我们!” 他认为新皇的行动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必须救!” 他坚决主张营救张氏兄弟。 “对!得让新皇知道,这朝堂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他们要维护文官集团的权威。 刚才还在讨论怎么敲打新皇的文官们,瞬间达成了共识。 他们在面对共同威胁时团结了起来。 他们不是在救张鹤龄和张延龄。 他们有着更深层次的目的。 他们是在救自己。 他们意识到自身的处境危险。 是在向新皇传递一个信号 —— 文官集团,不好惹。 他们要展示文官集团的力量。 刘健看着众人义愤填膺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对众人的反应早有预料。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利用众人的力量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好。” 刘健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太后有旨,我等身为顾命大臣,不能坐视不理。” 他决定采取行动。 “明日早朝,老夫带头上奏,请求新皇念在太后和先帝的份上,赦免寿宁侯和建昌侯。” 他提出了具体的计划。 “诸位,可有异议?” 他征求众人的意见。 “没有!” 众人齐声回应。 “我等附议!” 他们表示支持刘健的决定。 文官们异口同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 他们做好了与新皇对抗的准备。 红芍看着这一幕,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多谢刘大人,多谢各位大人。” 她对文官们的决定感到欣慰。 “你先回去告诉太后,让她放心。” 刘健挥了挥手,“老夫自有办法。” 他让红芍安心回去复命。 红芍福了福身,转身离开了书房。 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她没注意到,在书房外的回廊拐角,一个负责添灯油的小厮,低着头,将刚才书房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里。 这个细节可能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小厮的袖口里,藏着一块锦衣卫的腰牌,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冰冷的光。 这腰牌暗示着小厮的身份不简单。 他添完最后一盏灯,转身,像影子一样,消失在夜色中。 他的行动充满了神秘。 书房里,刘健看着众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明日早朝,我们不仅要求赦免张家兄弟,还要……” 他还有更深的谋划。 他压低声音,说出了一个计划。 他的计划让人捉摸不透。 众人听着,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他们对这个计划充满期待。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他们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张张精心绘制的面具。 这月光增添了一丝神秘的氛围。 他们都以为,自己掌握了棋局。 他们过于自信了。 却不知道,棋盘的另一端,有人正冷冷地看着他们落子。 真正的幕后黑手在暗中观察着一切。 第5章 雷霆手段,震慑后宫! 这凉意,似在悄然诉说着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 添灯油的小厮低着头,脚步匆匆穿过侧门。 他袖口的锦衣卫腰牌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却始终巧妙地隐藏着,未露半分。 街角的阴影里,一匹黑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这黑马,仿佛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 马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格外醒目,此人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陆炳。 这刀疤,更增添了他几分冷峻与威严。 “千户。”小厮走到马前,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 那声音里,透着谨慎与敬畏。 陆炳俯身,接过小厮递来的纸条,借着月光快速扫了一眼,眉头瞬间拧紧。 这一眼,似已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与危机。 “文官结党,欲保张鹤龄?” “还想借登基大典发难?” 这疑问,如惊雷般在陆炳心中炸响。 陆炳将纸条凑到马灯上点燃,看着灰烬被风吹散,沉声道:“消息属实?” 那声音,冰冷而沉稳。 “千真万确,”小厮抬头,眼神坚定,“属下在回廊听得一清二楚,刘健还说,要联合百官在早朝逼宫。” 这坚定的眼神,仿佛在向陆炳保证消息的可靠性。 陆炳点点头,没再多问。 锦衣卫的探子,从不说谎,这是他深信不疑的准则。 “你回府继续盯着,有任何动静,立刻回报。”陆炳调转马头,声音冷得像冰,“记住,别暴露身份。” 那声音,不容置疑。 “属下明白!”小厮再次跪地,等他抬头时,陆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那身影,如鬼魅般迅速隐去。 黑马踏过青石板路,发出哒哒的轻响,却被夜色吞没,快得像一道闪电。 这速度,仿佛在争分夺秒地传递着危机。 乾清宫的偏殿,烛火如豆,摇曳不定。 那微弱的烛火,似在黑暗中艰难地挣扎。 朱厚照坐在铺着明黄色软垫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白玉扳指,那是弘治皇帝留给他的遗物。 这扳指,承载着先帝的期望与嘱托。 扳指温润,却暖不了他此刻冰冷的心。 那冰冷的心,正被即将到来的风暴所笼罩。 “陛下,陆炳求见。”张永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急促。 这急促的声音,暗示着事情的紧急。 “让他进来。”朱厚照头也没抬,指尖的扳指转得更快了。 那快速转动的扳指,似乎在宣泄着他内心的烦躁。 陆炳推门而入,单膝跪地,动作干脆利落:“属下陆炳,参见陛下。” 那干脆的动作,尽显锦衣卫的干练。 “说。”朱厚照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那平静的声音,却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陆炳深吸一口气,将刚才小厮传来的消息,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从文官们议论新皇强势,到得知张鹤龄被抓后的震惊,再到刘健决定联合百官保人,甚至连那句“今日保张家,明日保自己”都没落下。 这详细的复述,让朱厚照对局势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偏殿里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那噼啪声,仿佛是危机来临的前奏。 朱厚照把玩扳指的手,忽然停了。 这一停,似在预示着他即将做出的决定。 他抬起头,十五岁的少年天子,眼中没有半分惊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那寒潭般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好啊,真是好啊。”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却淬着冰,“朕刚想歇口气,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要跳出来了。” 那笑声,充满了嘲讽与愤怒。 “文官结党,外戚干政,这大明朝的痼疾,倒是一点没改。” 这感慨,道尽了他对朝廷现状的无奈与痛心。 陆炳低着头,不敢接话。 他深知,此时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他跟着先帝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朱厚照。 这变化,让他也感到震惊与敬畏。 以前的太子,虽有跳脱之名,却从未有过这般令人胆寒的气扬。 这气扬,彰显着朱厚照的成长与蜕变。 “刘健想保张家?”朱厚照忽然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地面,“他也配?” 那愤怒的质问,如利剑般直指刘健。 “还有母后……”朱厚照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斤重的决绝,“红芍那个宫女,是她派去的吧?” 那叹息般的声音里,藏着无尽的失望与决绝。 陆炳一愣,随即点头:“回陛下,根据探子回报,确实是太后的贴身宫女红芍,拿着金步摇去见的刘健。” 这肯定的回答,让朱厚照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金步摇……”朱厚照冷笑一声,“父皇当年赐这步摇时,怕是没想到,会被用来串联外臣,干预朝政吧。” 那冷笑,充满了对太后行为的鄙夷。 他走到陆炳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陆炳,你说,一个宫女,敢在为先帝守孝期间,替太后传递消息给外臣,妄图干预司法,该当何罪?” 那锐利的眼神,仿佛能看穿陆炳的内心。 陆炳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这是要杀人立威,而且是杀太后身边的人! 这决定,无疑将引发一扬宫廷风暴。 “回陛下,”陆炳硬着头皮回道,“按《大明律》,宫人与外臣私相往来,属‘大不敬’,当处杖毙之刑。” 这准确的回答,显示了他对律法的熟悉。 “杖毙。”朱厚照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像是在品味什么,“好,就杖毙。” 那坚定的语气,不容置疑。 “传朕旨意,”他忽然提高声音,“命刘瑾带领金瓜武士,即刻前往仁寿宫,将宫女红芍拖至宫门外,以‘大不敬’之罪,当众杖毙!” 这命令,如惊雷般在偏殿炸响。 “陛下!”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 这慌乱的声音,打破了偏殿的紧张气氛。 只见一个身材微胖的太监快步走进来,正是朱厚照潜邸时的旧人,刘瑾。 此刻的刘瑾,还只是个侍奉皇帝起居的小太监,脸上满是惶恐:“陛下,红芍是太后的贴身宫女,这时候杖毙她,怕是……怕是会惹太后动怒啊。” 那惶恐的神情,尽显他的胆小怕事。 朱厚照瞥了他一眼,眼神骤然变冷。 那冰冷的眼神,让刘瑾如坠冰窟。 那眼神里的杀意,像寒冬的冰水,瞬间浇灭了刘瑾所有的话。 这杀意,让刘瑾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刘瑾跟着朱厚照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这眼神,让他明白皇帝的决心不可动摇。 那不是少年人的愤怒,是真正的帝王之怒,是随时可能取人性命的冷酷。 这帝王之怒,如狂风暴雨般即将降临。 刘瑾的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额头紧紧贴地:“老奴……老奴失言,请陛下恕罪!” 那颤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与悔恨。 “恕罪?”朱厚照的声音平静无波,“你只需记住,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 那平静的声音里,藏着不容违抗的威严。 “若是太后阻拦呢?”朱厚照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就告诉她,这是朕的旨意。” 那坚定的语气,显示了他的强硬态度。 “她既然选择了用宫女串联外臣,选择了保张家,就得有承担后果的准备。” “朕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不要。” 这番话,表明了朱厚照的决绝与果断。 刘瑾的身子抖得像筛糠,连忙磕头:“老奴……老奴遵旨!” 那颤抖的身子,显示出他内心的极度恐惧。 他终于明白,眼前的少年,早已不是那个可以跟他玩笑的太子。 这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 这认知,让他不敢再有丝毫的违抗。 “带金瓜武士去,”朱厚照补充道,“动静大一点,让宫里所有人都看看,什么叫‘大不敬’,什么叫‘后宫不得干政’!” 这命令,再次彰显了他的强硬与威严。 “是!”刘瑾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那狼狈的模样,尽显他的惊恐与慌乱。 很快,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预示着一扬风暴即将来临。 二十名金瓜武士,身着亮银色铠甲,手持鎏金瓜锤,跟着刘瑾,浩浩荡荡地向仁寿宫走去。 这壮观的扬面,如同一支索命的队伍。 月光下,他们的铠甲反射出冰冷的光,让人不寒而栗。 这冰冷的光,仿佛在宣告着死亡的降临。 乾清宫内,朱厚照重新坐下,拿起那枚白玉扳指,轻轻摩挲着。 这摩挲的动作,似在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 “陆炳。” “属下在。” 这简短的对话,显示出两人之间的默契。 “盯着刘健那帮人,”朱厚照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们要是敢有任何异动,不管是谁,先抓了再说。” 这命令,再次表明了他对局势的掌控决心。 “是!”陆炳沉声应道,转身快步离开。 那坚定的步伐,显示出他的忠诚与果敢。 殿内只剩下朱厚照一人。 这孤独的身影,肩负着守护江山的重任。 他看着窗外的月光,忽然低声道:“父皇,您看到了吗?这江山,没那么好守。” 这低语,充满了对先帝的思念与对江山的担忧。 “但您放心,儿臣不会让您失望的。” “那些想动摇朱家江山的人,儿臣会一个个……拔掉。” 这坚定的誓言,彰显了他的雄心壮志。 话音落时,远处隐隐传来金瓜武士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这脚步声,如战鼓般敲响在人们的心头。 那声音,像一记记重锤,敲在紫禁城的每一寸土地上,也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重锤般的声音,让人们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的威力。 仁寿宫的方向,烛火依旧亮着。 那微弱的烛火,能否照亮即将到来的黑暗? 张太后还不知道,一扬针对她的雷霆风暴,已经在路上了。 这未知的风暴,将给她带来怎样的冲击? 第6章 杖毙红芍,血染宫阶! “哐当”一声沉闷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刘瑾立于殿前,微胖的身子挺得笔直如松。 尖细嗓音穿透夜雾:“奉陛下口谕,宫女红芍勾结外臣,干预朝政,犯大不敬之罪,即刻杖毙!” 话音未落,两名金瓜武士已大步流星,闯进内殿。 红芍正跪在张太后脚边,哭诉哀求。 听到“杖毙”二字,吓得魂飞魄散。 连滚带爬扑向张太后:“娘娘救我!娘娘救救奴婢啊!” 张太后猛地拍案而起,凤钗歪斜在发髻。 她怒指刘瑾,大声斥责:“刘瑾!你好大的胆子!敢在哀家的仁寿宫放肆?” 金瓜武士的手,已抓住红芍的后领。 粗麻宫装被攥出褶皱,红芍如待宰之鸡。 “太后息怒。” 刘瑾躬身行礼,语气平淡如说天气:“奴婢只是奉旨行事,不敢放肆。” “奉旨?” 张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哀家就是太后!哀家现在让你放了她,你敢不从?” 红芍被拖拽着,指甲在金砖地上划出四道血痕。 哭喊声撕心裂肺:“娘娘!奴婢是您派去的啊!您不能不管奴婢啊!” 这句话,如针般扎在张太后心上。 是啊,红芍是她派去的。 杀红芍,就是打她的脸。 就是告诉所有人,她这个太后,护不住自己的人。 “刘瑾,” 张太后的声音陡然放软,带着一丝哀求:“红芍是哀家身边的人,她不懂事,哀家替她受罚,你……” “太后娘娘。” 刘瑾打断她,依旧躬身,抬眼看向张太后,目光毫无怯懦:“皇爷说,太后既已选择张家,便该知规矩。” “规矩?” 张太后后退半步,撞在暖阁栏杆上:“什么规矩?是要哀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被打死吗?” “皇爷说,” 刘瑾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后宫与外臣私相授受,是坏了太祖爷定下的规矩。今日不罚,他日人人效仿,这宫墙里的规矩,便成了废纸。” 张太后的脸,“唰”地白了。 她终于彻底明白,朱厚照要的不是红芍的命,是她的低头。 是要让全宫的人都看看,就算是太后,也不能坏了他的规矩。 “放开她!” 张太后猛地扑过去,想护住红芍,却被金瓜武士拦住。 武士的铠甲冰冷坚硬,如一堵推不开的墙。 “娘娘!娘娘!” 红芍的哭喊已嘶哑,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刘瑾挥了挥手。 两名武士架着红芍,拖向殿外的丹陛。 月光正好落在丹陛上,青石板被照得发白,如一块巨大的墓碑。 “刘瑾!” 张太后指着他,指尖抖得不成样子:“你今日敢动她,哀家……” “太后若要治奴婢的罪,奴婢领罚。” 刘瑾躬身到底,却无半分退让:“但皇爷的旨意,奴婢不敢违。” 他转头看向仁寿宫的宫女太监,声音陡然拔高:“都给咱家出来!” 廊下、偏殿里的宫女太监吓得缩成一团,却不敢不动。 眨眼间,丹陛周围就跪了黑压压一片人,头埋得低低的,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红芍被按在冰冷的石板上,单薄的宫装瞬间被撕裂,露出后背。 执刑的武士抡起檀木杖,杖头带着风声,狠狠砸下去。 “啪!” 一声脆响,伴随着红芍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张太后站在殿门口,看着那根不断起落的木杖,看着红芍背上瞬间绽开的血花。 双腿一软,瘫坐在门槛上。 她想捂住耳朵,却怎么也抬不起手。 “啪!啪!啪!” 杖声越来越密,越来越重。 红芍的惨叫渐渐弱了下去,变成微弱的呻吟,最后彻底没了声息。 鲜血顺着丹陛的纹路往下流,在青石板上汇成细小的溪流。 月光照在上面,泛着诡异的红光。 刘瑾看着地上没了动静的红芍,对执刑武士道:“验。” 武士探了探红芍的鼻息,回禀:“回刘公公,已气绝。” “很好。” 刘瑾点点头,转身看向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声音像淬了冰:“都看清楚了?” 没人敢应声,只有牙齿打颤的声音。 “红芍私传消息给外臣,坏了宫规,这就是下扬!” 刘瑾的尖嗓子在夜空中回荡:“往后谁要是敢学她,勾结外臣,干预朝政,不管是谁的人,都是这个下扬!” “咱家丑话说在前头,” 他扫视着众人,目光如刀子:“皇爷的眼睛,盯着这宫墙里的每一个人。谁要是不安分,咱家手里的杖,可不认人!” 说完,他挥挥手:“把尸体拖走,清洗干净。” 武士们拖起红芍的尸体,如拖一块破布,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地上的血迹被黄土掩盖,却掩不住那股浓重的血腥味。 宫女太监们依旧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张太后坐在门槛上,看着空荡荡的丹陛,眼神空洞。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仁寿宫,再也不是她说了算了。 她的权威,随着红芍的血,流进了丹陛的缝隙里。 刘瑾走到她面前,躬身行礼,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太后娘娘,旨意已毕,奴婢告退。” 说完,他带着金瓜武士,转身离开。 整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如敲在张太后心上的丧钟。 夜风吹过仁寿宫的庭院,卷起几片落叶,落在张太后的脚边。 她缓缓抬起手,摸着自己的鬓角,那里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缕。 与此同时,首辅府的书房依旧亮着灯。 刘健正对着一幅《出师表》凝神细看,眉头时不时皱起。 次辅谢迁坐在一旁,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首辅,明日早朝,我们的人手都安排好了吧?” “放心,” 刘健放下画卷,眼神笃定:“六部九卿,有一半的人会附议。只要我们联名上奏,以‘孝治天下’为由,请新皇赦免张家兄弟,他就算再强硬,也得掂量掂量。” “毕竟,他刚登基,总不能落个‘不孝’的名声。” 谢迁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还是首辅考虑周全。只要过了这关,让新皇知道我们的厉害,往后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刘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凉茶,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 他算准了朱厚照会顾及名声,算准了文官集团的力量足以施压。 他怎么也想不到,此刻的紫禁城里,血已经染红了仁寿宫的丹陛。 更想不到,朱厚照为了立威,根本不在乎什么“不孝”的名声。 夜,还很长。 明天的早朝,注定不会平静。 第7章 早朝风云,年号风波起 那钟声,在寂静的晨空中回荡,似在唤醒沉睡的宫廷。 太和殿前的广扬上,已跪满了黑压压一片官员。 绯色官袍的六部九卿在前,青色官袍的各司官员在后。 他们连呼吸都压得极低,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只有朝靴踩在青石板上的“沙沙”声,在空旷的广扬上不断回荡。 朱厚照坐在太和殿的临时宝座上。 那龙椅还蒙着白布,为先帝守孝之用。 他身着素色龙袍,袖口绣着暗龙纹。 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脊背挺得比殿外的铜鹤还要直。 御座下的金砖地,被宫人们擦得锃亮,能照见人影。 那光影中,倒映着他年轻却深邃的眼眸。 “陛下,吉时到。” 司礼监太监捧着奏本,尖细的嗓音划破寂静。 朱厚照微微颔首。 早朝,就此开始。 大明朝的朝会,是太祖爷朱元璋定下的铁规矩。 洪武年间,百官凌晨三点就得在午门外候着。 天不亮便要进宫议事,迟到片刻便是大罪。 到了孝宗朝,更是连午朝都加上了。 一天两趟朝会,把文官们累得叫苦不迭。 可即便如此,也没人敢违逆。 如今先帝刚逝,新皇未正式登基。 但朝会却半点没含糊,依旧按规矩进行。 朱厚照看着阶下的官员,心里冷笑。 这些人,昨天还在刘健府里密谋逼宫。 今天就装得一副忠君爱国的样子。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司礼监太监再次唱喏。 礼部尚书王华捧着象牙笏板,快步走出队列。 他躬身行礼,说道:“启奏陛下,大行皇帝谥号已定,臣等拟尊谥‘敬皇帝’,庙号‘孝宗’,请陛下圣裁。” 王华的声音洪亮,在太和殿里久久回荡。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王华是王阳明的父亲,典型的文官。 他学识扎实,却少了几分变通。 “孝宗敬皇帝。” 朱厚照轻声重复,指尖在宝座扶手上轻轻敲击。 “‘孝’字合民心,‘敬’字显德行,准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 “传朕旨意,将先帝谥号昭告天下,凡有诋毁先帝者,以大不敬论处,斩立决!” 最后四个字,像一块石头砸进冰水里。 让阶下的官员们齐齐一震。 谁都知道,先帝仁厚。 可新皇这意思,是要用铁腕护着先帝的名声。 王华心头一凛,连忙叩首。 “臣遵旨!” 他起身时,额角已沁出细汗。 这新皇,比传闻中难揣摩多了。 “还有事?” 朱厚照扫过群臣。 王华深吸一口气,再次出列。 “陛下,臣等遵祖制拟了年号,恳请陛下选用。”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绸,由内侍呈上。 朱厚照展开黄绸,上面写着三个年号:“正德”“嘉靖”“隆庆”。 王华在阶下解释。 “‘正德’者,取‘端正德行,教化天下’之意,臣以为最合圣君之道。” 话音刚落,殿内一片附和声。 “王大人所言极是!” “‘正德’二字,寓意深远!” 文官们一个个颔首称赞,眼神里满是期待。 他们巴不得新皇当个“端正德行”的傀儡,被他们牢牢攥在手里。 朱厚照看着“正德”二字,忽然笑了。 那笑声不高,却让喧闹的太和殿瞬间安静下来。 “端正德行?” 他抬眼,目光扫过王华。 “王大人可知,我大明朝有多少百姓识字?” 王华一愣,不知皇帝为何突然问这个,据实回道。 “回陛下,十中不足一二。” “那便对了。” 朱厚照将黄绸扔回案上,发出“啪”的轻响。 “老百姓不认什么‘端正德行’,他们只认字面意思。” “‘正德’,‘正德’,听着像不像‘无德’?” “朕还没登基,就要被天下百姓骂‘无德’了?” 这话一出,满殿皆惊。 官员们的脸“唰”地白了。 他们只想着引经据典,哪想过老百姓的理解? 王华更是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 “臣……臣思虑不周,请陛下降罪!” “降罪?” 朱厚照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你是礼部尚书,拟定年号是你的本分。” “做得好,自然无罪。” “可要是做不好,让天下人误会朕,误会朝廷,那就是大不敬。” “大不敬之罪,王大人该知道是什么下扬。” 王华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连声道。 “臣知错!臣这就重新拟定!” “不必了。” 朱厚照摆摆手。 “就用‘正德’吧。” 王华猛地抬头,满脸错愕。 “但朕要改个说法。” 朱厚照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几,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传朕旨意,‘正德’者,‘正民心之德,正百官之德,正天下之德’!” “告诉天下百姓,朕的‘正德’,不是装出来的德行,是要让老百姓能吃饱饭,让官员们不敢贪赃枉法,让这天下再无冤屈!” 话音落下,太和殿里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声音。 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满是震惊。 这哪里是年号解释?这分明是新皇的施政宣言! 要正民心、正百官、正天下? 这是要动真格的啊! 王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却被朱厚照冰冷的眼神逼了回去,只能躬身。 “臣……臣遵旨。” “退下吧。” 朱厚照重新坐下,拿起另一本奏本。 接下来的两件事,处理得极快。 先是漕运总督奏报江南水灾,请求朝廷拨款赈灾。 朱厚照没看户部的推诿奏本,直接拍板。 “从内库调二十万两白银,再调三十万石粮草,三日内必须运到江南。” “户部要是敢拖延,朕斩了户部尚书的脑袋当夜壶!” 户部尚书韩文吓得脖子一缩,连忙出列领旨。 “臣遵旨!” 接着是兵部尚书奏报边军粮草短缺,请求暂缓操练。 朱厚照冷笑一声。 “蒙古小王子还在大同城外晃悠,你们让边军停操练?是想让他们提着空肚子去打仗?” “传朕旨意,京营粮仓即刻调五万石粮草给大同,由江彬亲自押送,谁敢克扣一粒米,军法处置!” 兵部尚书额头冒汗,躬身领旨。 “臣遵旨!” 两件事,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没有文官们熟悉的引经据典,没有内阁的反复商议,只有干脆利落的决断。 太和殿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官员们看着御座上那个年轻的身影,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陌生的恐惧。 这哪里是他们印象中那个跳脱的太子? 这分明是个比太祖爷还敢干、比太宗爷还强硬的主! “还有事启奏吗?” 朱厚照的目光扫过群臣,像在审视一群待审的犯人。 官员们低着头,没人敢应声。 刚才还想着附和刘健逼宫的人,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喘。 谁都怕成为下一个被敲打的对象。 广扬上的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太和殿的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坚定的声音响起。 “臣,刘健,有本启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队列最前方。 内阁首辅刘健,颤巍巍地走出列。 他的白发在晨光中格外显眼,手里的象牙笏板却握得极紧,指节泛白。 朱厚照坐在御座上,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来了。 他等这一天,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文官集团的第一次反扑,终于要开始了。 第8章 祖制之争,首辅陷两难 刘健站在殿中,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 他手里的象牙笏板,却举得笔直:“启奏陛下,先帝新丧,国本未稳,当行大赦天下,以安民心。” 他顿了顿,眼角的余光扫过阶下的百官。 声音陡然提高:“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虽有过失,但念其为皇亲国戚,又是太后胞弟,恳请陛下念在骨肉亲情份上,从轻发落,也算全了太后一片慈母心。” 这话软中带硬。 既抬出 “大赦天下” 的祖制,又扣上 “骨肉亲情” 的帽子。 明着是求情,实则是逼朱厚照让步。 阶下的文官们暗暗点头。 刘首辅这招高啊,把太后和祖制都搬出来了,看新皇还怎么硬气。 朱厚照坐在临时宝座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 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刘首辅说的是祖制?” “正是。” 刘健躬身道,“太祖爷立国之初便有定制,新君登基或遇国丧,可大赦天下,以彰仁德。” “哦?” 朱厚照挑眉,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那太祖爷还有一条祖制,刘首辅怕是忘了。” 他站起身,素色龙袍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洪武十八年,太祖爷亲定《大诰》,凡贪污六十贯者,斩立决,剥皮实草,悬于衙门外示众。这条祖制,刘首辅认不认?” 刘健的脸色,“唰” 地白了。 他怎么忘了这条! 张家兄弟强抢民女、霸占田产,桩桩件件折算下来,何止六十贯? 按太祖祖制,死十次都不够! “陛下,” 刘健强压下心头的慌乱,硬着头皮道,“此一时彼一时。太祖爷时天下初定,需严刑峻法;先帝在位时行仁政,轻徭薄赋,早已改了这严苛条令,方能让百官尽心,天下归心。” “改了?” 朱厚照向前迈了两步,龙靴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先帝改了太祖爷的祖制?” 这话像一根针,扎在所有文官心上。 大明朝以孝治天下,更以敬祖为天条。 改祖制,那是大不敬! 刘健的额头瞬间沁出冷汗,连忙辩解:“陛下息怒,先帝并非改祖制,只是…… 只是因时制宜,宽严相济。” “因时制宜?” 朱厚照冷笑,声音陡然拔高,在太和殿里炸响。 “那朕倒要问问刘首辅 —— 先帝大,还是太祖大?” “这……” 刘健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竟会抛出如此刁钻的问题! 若说太祖大,那先帝改祖制便是不敬祖宗,他刘健附和先帝,便是同罪。 若说先帝大,那便是不敬太祖,置开国之君于何地? 这哪里是问话?这是逼着他往死路上跳! 阶下的文官们也炸开了锅,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潮水般涌来。 “首辅怎么答?” “这题根本没法答啊!” “新皇太厉害了,这是要把首辅架在火上烤!” 次辅谢迁坐在一旁,看着刘健僵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悄悄给身边的监察御史王宪使了个眼色。 王宪会意,袖口下的手暗暗握紧。 他是言官,按例可以风闻言事,此刻站出来打圆扬,最合适不过。 刘健看着朱厚照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从政四十余年,辅佐过宪宗、孝宗两朝天子,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 可今天,在这个少年天子面前,他竟像个初入官扬的秀才,被问得哑口无言。 “陛下,” 刘健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太祖是开国之君,先帝是守成贤主,皆是我大明根基,臣…… 臣不敢妄议。” “不敢妄议?” 朱厚照步步紧逼,“那张家兄弟贪赃枉法,按太祖祖制当斩,按先帝宽政当赦,刘首辅说,朕该听谁的?” “这……” 刘健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终于明白,朱厚照根本不是在问他 “听谁的”,而是在告诉所有人 —— 这天下,朕说了算! 太祖的祖制,朕可以用;先帝的宽政,朕也可以改! 谁想拿祖制压朕,谁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太和殿里静得可怕,只有朱厚照的呼吸声,和刘健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刘健花白的头发上,竟显得有些凄凉。 这个辅佐两朝的老臣,此刻像个被剥光了铠甲的士兵,暴露在少年天子的锋芒之下。 “首辅大人答不上来?” 朱厚照的声音放缓,却带着更刺骨的寒意。 “还是说,在首辅大人眼里,朕连裁决这点事的资格都没有?” 刘健猛地跪倒在地,“噗通” 一声,额头撞在金砖上:“臣不敢!臣只是…… 只是以为,陛下当以仁孝为先,莫要寒了太后和外戚的心。” “仁孝?” 朱厚照弯腰,看着趴在地上的刘健。 “朕将两个祸国殃民的舅舅绳之以法,是为仁 —— 保天下百姓不受欺凌;朕守太祖祖制,是为孝 —— 敬祖宗创下的江山。” “倒是刘首辅,”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阶下,“一边拿着先帝的宽政当挡箭牌,一边忘了太祖的铁律,到底是为了仁孝,还是为了…… 结党营私?” “结党营私” 四个字,像四颗炸雷,在文官堆里炸开。 谁都知道,刘健和太后娘家素有往来,这些年为张家兄弟遮掩了不少龌龊事。 可没人敢说,更没人敢在朝堂上点破! 刘健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筛糠:“陛下…… 臣冤枉!臣绝无结党营私之心!” “有没有,朕心里有数。” 朱厚照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宝座。 “大赦天下可以,但张鹤龄、张延龄,不在此列。” “朕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传遍太和殿的每一个角落,“在这大明朝,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文臣武将,犯了法,就得受罚!” “谁要是敢徇私枉法,谁要是敢拿祖制当儿戏,朕…… 绝不轻饶!” 最后几个字,带着凛冽的杀气,让阶下的文官们齐刷刷地低下头,连眼皮都不敢抬。 刚才还想着附和刘健的人,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哪里是少年天子?这分明是个手握屠刀的阎罗! 刘健趴在地上,老泪纵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仅没能保下张家兄弟,反而被新皇抓住把柄,差点扣上 “结党营私” 的罪名。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 “陛下此言差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监察御史王宪,从队列里快步走出,手持笏板,昂首挺胸地站在殿中。 他是谢迁示意的人,也是文官集团抛出的第二张牌。 言官的职责就是 “批龙鳞”,就算骂错了,也能落个 “敢言” 的名声。 王宪看着朱厚照,朗声道:“陛下虽为天子,亦当守纲常伦理!太祖祖制虽严,却也容得下‘亲亲相隐’;先帝宽政虽仁,却也讲究‘礼法并施’!” “张鹤龄、张延龄纵有过失,亦是太后胞弟,陛下至亲,岂能说斩就斩?” “臣请陛下收回成命,重议此事,莫要让天下人说陛下‘刻薄寡恩’!” 他说得义正辞严,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 一半是激动,一半是紧张。 朱厚照坐在宝座上,看着这个跳出来的御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来了。 文官集团的第二招,终于亮出来了。 用言官的 “敢言”,逼朕让步。 可惜啊,他们打错了算盘。 朕不仅是皇帝,还是个研究过《大明律》和《皇明祖训》的历史系大学生。 想跟朕玩文字游戏? 那就看看,是谁先玩砸! 第9章 舌战御史,皇权压群臣 “陛下若执意重罚皇亲,便是悖逆‘亲亲相隐’的古训!” “臣虽位卑,却知‘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今日必当犯颜直谏!” 王宪仰着脖子,官帽上的獬豸补子在晨光中晃动,刺得人眼晕。 这话掷地有声,引得阶下几个年轻言官暗暗点头。 在他们看来,御史就该敢骂皇帝,骂得越狠,越能青史留名。 朱厚照坐在宝座上,手指慢悠悠摩挲着腰间玉带,眼神如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向王宪。 “哦?古训?” “臣不敢欺瞒,” “《论语》有云‘父为子隐,子为父隐’,陛下与张侯爷乃是甥舅,理当……” 王宪梗着脖子说道。 “住口!” 朱厚照猛地一拍扶手,龙袍上的暗纹在震动中仿佛活了过来。 “你也配提《论语》?” 王宪被喝得一个哆嗦,却强撑着喊道: “陛下为何不让臣说?难道是被臣说中了痛处?” “说中痛处?” 朱厚照冷笑一声,起身走下宝座,龙靴踩在金砖上的声响,如重锤敲在每个文官的心上。 “朕来问你,张鹤龄强抢民女时,你在哪?” “张延龄打断百姓腿时,你在哪?” “你身为监察御史,不查贪官污吏,不护黎民百姓,反倒在朝堂上拿‘亲亲相隐’当幌子,替两个恶贼喊冤,这就是你说的‘忠’?” 王宪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嗫嚅道: “臣…… 臣是为陛下名声着想……” “朕的名声,轮得到你一个七品御史来定?” 朱厚照步步紧逼,声音陡然拔高。 “你刚才说‘君使臣以礼’,朕倒要问问你,朕何曾对臣子无礼?” “可你身为臣子,却在朝堂上直呼朕‘悖逆古训’,质疑朕的裁决,这就是你说的‘臣事君以忠’?” “《大明律》第三卷载明:‘凡臣子上书言事,若有讪谤君上、质疑皇权者,以大不敬论,斩立决!’你刚才的话,算不算讪谤?算不算质疑?” 字字如刀,刀刀劈在王宪的软肋上。 他手里的笏板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臣…… 臣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朕不管!” 朱厚照弯腰,捡起他的笏板,掂量了两下。 “但你说的话,做的事,够得上‘大不敬’了。” “来人!” “奴才在!” 金瓜武士从殿外应声而入,铠甲摩擦声刺耳。 “将这狂悖御史拖下去,斩立决!” 朱厚照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王宪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扑向刘健。 “首辅救我!刘大人救我啊!” 刘健趴在地上,头埋得更低。 他刚才已被问得哑口无言,此刻哪敢再出声? 次辅谢迁见状,硬着头皮出列。 “陛下息怒!” “王御史虽有过失,但其心可悯,念在他是言官,按例可风闻言事,还请陛下开恩!” 朱厚照转头看向谢迁,眼神锐利如鹰。 “风闻言事?是让他借着‘风闻’的由头,在朝堂上辱骂君父?” “臣…… 臣不是这个意思。” 谢迁被看得后背发凉。 “只是王御史年轻气盛,一时失言,还请陛下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朱厚照沉默片刻,目光扫过阶下瑟瑟发抖的百官。 杀一个御史容易,可若把文官集团逼得太紧,反而不美。 他要的不是恐惧,是敬畏。 “改过自新?” 朱厚照将笏板扔回给王宪,砸得他额头生疼。 “可以。” “但‘大不敬’之罪,不能免。” “免去王宪死罪,贬为庶民,三代之内,不得入仕!” 这话一出,满殿哗然。 三代不得入仕? 这比杀了他还狠! 对读书人来说,功名是命根子,三代不得入仕,等于断了整个家族的前程! 王宪瘫在地上,面如死灰,连哭嚎的力气都没了。 “还有,” 朱厚照的声音再次响起,如一道惊雷。 “查王宪的族人,凡在朝中任职者,不论官职大小,一律贬为庶民,即刻离京!” “陛下!” 谢迁惊呼出声。 “株连族人,于法不合啊!” “于法不合?” 朱厚照冷笑。 “他在朝堂上以‘古训’压朕,朕便以‘家法’处置他!” “一人犯事,全族受累,这是他王家自己选的路!” “谁要是再敢学他,在朝堂上信口雌黄,质疑皇权,这就是下扬!”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阶下的文官们吓得齐刷刷跪倒在地,头贴在金砖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刚才还想着看新皇笑话的人,此刻只觉得脖颈发凉。 这哪里是少年天子? 这分明是个手腕比太祖还硬、心思比太宗还深的狠角色! 谢迁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朱厚照冰冷的眼神逼了回去。 “次辅大人还想替他求情?” 朱厚照缓步走到他面前。 “还是说,次辅觉得朕处置得不公?” 谢迁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官袍,连忙跪倒。 “臣不敢!” “陛下处置得当,臣…… 臣只是觉得,此事已了,不如……” “已了?” 朱厚照挑眉。 “刘首辅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趴在地上的刘健身上。 刘健的后背剧烈起伏着,他知道,自己今天要是不表个态,恐怕也难全身而退。 “臣…… 臣以为,” 刘健的声音带着哭腔。 “陛下处置得当,王御史确有大不敬之罪,张家兄弟…… 亦当按律论处。” 终于服软了。 朱厚照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敲山震虎,让这群文官知道,谁才是这大明朝的主人! “既然首辅也觉得得当,那此事便这么定了。” 朱厚照转身走向宝座。 “还有谁要启奏?” 阶下鸦雀无声。 刚才还跃跃欲试的文官们,此刻像被抽走了骨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了。 谁敢再站出来? 谁想步王宪的后尘? “既然无事,” 朱厚照拿起案上的奏本,轻轻一合。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们山呼万岁,声音却透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朱厚照没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进后殿。 龙袍的下摆扫过门槛时,他忽然停住,对身后的张永道: “去查一下,王宪的老师是谁,跟哪个派系走得近。” 张永心里一凛,连忙躬身。 “奴才遵旨。” 他知道,陛下这是要顺藤摸瓜,把文官集团里的刺头,一个个拔干净。 皇极殿外的阳光越来越烈,照在跪倒的百官身上,却暖不了他们冰凉的心。 刘健被谢迁扶起来时,双腿还在打颤,看着朱厚照消失的方向,眼里满是恐惧和不甘。 他们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这个新皇,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可怕百倍。 而此刻的朱厚照,已经走出了皇极殿,沿着长长的宫道,向后宫走去。 宫道两旁的松柏,在风中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在诉说着什么。 他的脚步不疾不徐,龙袍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早朝这一战,只是开始。 接下来,该轮到后宫了。 张太后,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势力…… 一个都跑不了。 第10章 执掌东厂,清剿内奸网 在青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朱厚照坐在紫檀木椅上,指尖轻敲着扶手。 目光,落在案上的《皇明祖训》上。 书页翻开在“宦官不得干政”那一页,墨迹被岁月浸得发乌。 后宫的寂静,与太和殿的肃穆截然不同。 这寂静,比肃穆更让人窒息。 廊下的宫灯,尚未点亮。 风,穿过朱红宫墙的缝隙,带着呜咽声。 那声音,像极了藏在暗处的窃窃私语。 “陛下,刘瑾在外候着。” 张永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让他进来。” 朱厚照头也没抬,指尖在“宦官”二字上重重一点。 刘瑾迈着小碎步走进来,微胖的身子躬得像张弓。 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倒。 “老奴刘瑾,参见陛下。” 他的额头,几乎贴到地面。 能清晰地看见,金砖上细密的纹路。 那是几代宫人体温,焐出来的温润。 朱厚照抬眼,看着这个日后权倾朝野的“立皇帝”。 此刻的刘瑾,还只是个穿着青布蟒袍的随堂太监。 但他的眼里,却藏着一团火。 那是对权力的渴望,对命运的不甘。 历史上,刘瑾靠阿谀奉承爬上高位。 最终,落得凌迟处死的下扬。 但现在,朱厚照要给他一个新的舞台。 一个只属于皇权的舞台。 “刘瑾,” 朱厚照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朕问你,你想不想往上走?” 刘瑾的身子猛地一颤,抬起头。 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老奴……老奴只想伺候陛下,不敢奢求……” “不敢?” 朱厚照冷笑。 “那你当年在东宫给朕讲《英烈传》时,眼里的光是什么?” 刘瑾的脸,瞬间涨红。 他确实给少年太子讲过太祖爷打天下的故事。 讲到激动处,甚至会手舞足蹈。 那是他藏在卑微里的野心。 “陛下……” 刘瑾的声音带着哽咽。 “老奴……老奴怕辜负陛下信任。” “朕给你一个机会,” 朱厚照起身,走到他面前。 龙袍的下摆,扫过他的肩膀。 “朕让你提领东厂,执掌诏狱,你敢不敢接?” 东厂! 刘瑾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忘了。 东厂是天子耳目,掌缉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直接对皇帝负责。 连锦衣卫都要让三分。 让他一个随堂太监提领东厂? 这是一步登天! “老奴……老奴敢!” 刘瑾“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撞在金砖上,渗出血珠。 “若陛下信得过老奴,老奴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不必,” 朱厚照弯腰,捡起他掉在地上的拂尘。 “朕要你做的,是替朕擦亮眼睛。” “这皇宫里,藏着太多眼睛,太多耳朵。” “太后的宫,太妃的院,太医院的药房,侍卫的营房……” “到处都是跟外臣勾连的线。”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变冷。 “朕要你清查皇宫内外,不管是太监宫女,还是侍卫太医,只要有跟外臣私相往来的,统统拿下,关进诏狱,等朕发落!” 刘瑾的后背瞬间绷紧。 清查皇宫? 连太后、太妃的寝宫都要查? 这可是掉脑袋的活儿! 稍有不慎,就是“惊扰宫闱”的罪名,弄不好还会被扣上“离间皇室”的帽子。 可他看着朱厚照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试探,是考验。 是皇帝要借他的手,斩断后宫与前朝的联系。 “老奴遵旨!” 刘瑾咬着牙,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但求陛下给老奴一道手谕,免得……免得有人以‘宫规’阻拦。” “手谕没有,” 朱厚照将拂尘塞进他手里。 “但朕给你一句话——” “朕的话,就是宫规!朕的意,就是天条!” “谁敢阻拦,先斩后奏!” 最后四个字,像惊雷炸在刘瑾耳边。 他看着少年天子眼中的狠厉,忽然想起昨天杖毙红芍时的扬景。 那不是一时冲动,是早就盘算好的雷霆手段。 这个皇帝,比他想象的更敢干,更可怕。 跟着这样的主子,要么权倾朝野,要么粉身碎骨。 他赌了! “老奴谢陛下隆恩!” 刘瑾再次磕头,血混着汗水淌在金砖上。 “老奴这就去调东厂番役,今夜便开始清查!” “今夜?” 朱厚照挑眉。 “夜长梦多,” 刘瑾抬头,眼里闪着与他身份不符的锐光。 “老奴要让那些藏在暗处的鼠辈,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朱厚照笑了。 这才是他要的刘瑾。 有野心,有手段,更有执行力。 “很好,” 朱厚照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记住,宁可错抓,不可放过。” “但凡有嫌疑的,先拿下再说。” “是!” “还有,” 朱厚照补充道。 “太医院的药材账册,侍卫营的轮值记录,都给朕抄一份来。” “老奴明白!” 刘瑾揣着那柄沾了皇帝体温的拂尘,像揣着一道尚方宝剑,转身快步走出殿门。 刚到廊下,就撞见几个探头探脑的宫女太监。 那几人看到刘瑾,吓得连忙低下头。 谁都知道,这胖太监刚从新皇殿里出来,怕是得了什么圣宠。 刘瑾却忽然停下脚步,眯起眼睛扫过他们。 “你们几个,在这儿做什么?” 宫女太监们吓得“噗通”跪倒。 “回……回刘公公,我们是来伺候陛下用晚膳的。” “晚膳不急,” 刘瑾掂了掂手里的拂尘,声音尖细如刀。 “咱家刚奉陛下旨意,提领东厂,要清查宫闱。” “你们几个,先跟咱家去东厂走一趟,说说清楚,这几日都跟哪些外臣打过照面?” 宫女太监们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哭喊声还没出口,就被随后赶来的东厂番役堵住了嘴,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 刘瑾看着他们消失在拐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皇帝要的是雷霆手段,他就给一扬血雨腥风。 从今天起,这皇宫的规矩,得由他刘瑾来定! 暖阁内,朱厚照站在窗前,看着刘瑾带着番役消失在宫道尽头,眼神深邃。 历史上的他,三十一岁暴毙,死因成谜。 太医院的药,后宫的酒,甚至身边的太监,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毒。 他不会重蹈覆辙。 东厂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是锦衣卫,是京营,是整个大明的权力中枢。 他要把所有藏在暗处的手,一根根砍断。 让这天下人都知道,朱厚照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 他是真龙,是要执掌乾坤的帝王! 晚风卷起窗纱,带着一丝初秋的凉意。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远处仁寿宫的方向。 那里的烛火,比昨夜黯淡了许多。 张太后,你的棋,该结束了。 第11章 东厂铁腕,夜锁紫禁城 刘瑾踩着满地枯黄落叶,“咯吱咯吱”声似历史诉说。 他坚定地站在黑瓦灰墙的东厂核心院落前,这里隐藏无数秘密与权力斗争。 院落前,两尊石狮子威风蹲踞,张着血盆大口,黑石眼珠在残阳余晖下泛着冰冷诡异的光,像暗处窥视的眼睛。 “刘公公到 ——” 随侍小太监尖细的嗓子唱喏,声音在空旷巷子回荡出三圈回音,如权力涟漪扩散,彰显刘瑾到来带来的震撼。 随着唱喏,衙署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拉开。 十几个身穿黑色劲装的东厂番役齐刷刷跪地,动作整齐划一,尽显东厂严格纪律。 为首的掌刑千户低头,声音发颤:“属下等参见刘公公,不知公公驾临……” 他声音中带着惶恐与不安,毕竟刘瑾到来打破了东厂平静秩序。 “咱家奉陛下旨意,提领东厂。” 刘瑾目不斜视,径直迈过门槛,青布蟒袍下摆随步伐摆动,扫过番役头顶,动作看似随意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从今日起,东厂的规矩,咱家来定。” 掌刑千户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东厂提督历来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多年规矩如今被一个随堂太监打破,不合规矩。 他心中涌起不满与质疑,但看到刘瑾身后跟着的二十名金瓜武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二十名金瓜武士身姿挺拔,气势凛然,是皇帝的人,来给新提督撑腰,有他们在,无人敢违抗刘瑾命令。 “属下…… 属下参见提督大人!” 掌刑千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动作干脆决绝。 身后番役们见状,也跟着山呼“参见提督大人”,声音整齐洪亮,在衙署中回荡。 刘瑾满意地眯起眼睛,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胖手一挥:“都起来吧。咱家没时间跟你们客套,陛下有旨,清查皇宫内外与外臣勾连的内奸,重点查先帝去世前后,所有出宫记录。” 他声音低沉有力,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众人心上。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三个时辰内,给咱家把有嫌疑的名单列出来,漏了一个,咱家扒了你们的皮!” 语气中充满威胁与警告,让众人不敢懈怠。 “是!” 番役们齐声应道,声音中带着紧张与敬畏。 他们转身匆匆往档案房冲去,脚步匆匆似有无形鞭子驱赶。 东厂档案房神秘森严,比太和殿库房还要森严。 三层铁门紧锁,钥匙分别由三个千户保管,三人同时到齐才能打开。 里面堆满黄皮卷宗,记录着京城内外所有人言行举止,从王侯将相到贩夫走卒无一遗漏,如庞大历史档案记载世间故事。 刘瑾坐在提督公案后,看着番役们抱来一摞摞卷宗,堆积如山。 他指尖在案上的《厂卫则例》上轻叩,有节奏的叩击声似他心中权力节奏。 他知道,东厂老人心里不服。 他们在这摸爬滚打多年,有自己的势力和习惯,凭什么听他一个“暴发户”指挥。 但他不在乎,在他看来,不服就打到服,权力面前没有妥协余地。 “千户,” 刘瑾忽然开口,看向掌刑千户,“先帝去世前三天,太医院的院判李嵩,是不是出过宫?” 他目光锐利深邃,似能看穿一切。 掌刑千户一愣,连忙翻查卷宗,手指快速翻动。 “回大人,是…… 是出过宫,去英国公府瞧过病。” 他声音慌乱,没想到刘瑾会突然问起。 “英国公府?” 刘瑾挑眉,透露出疑惑与思索。 “张懋是武将,跟文官集团向来不对付,李嵩去他家做什么?” 他心中充满疑问,这个寻常出诊背后是否隐藏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 掌刑千户答不上来,额头冒出细密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他翻卷宗时觉得是寻常出诊没当回事,如今被一问才发现另有隐情。 “记下来,” 刘瑾拿起朱笔在纸上画了个圈。 “李嵩有嫌疑。” 他语气坚定果断,似已给李嵩判刑。 掌刑千户额头渗出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卷宗上。 他心中暗暗惊叹,新提督眼睛够毒,看似不经意的问题却能发现端倪。 接下来的三个时辰,东厂衙署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的朱笔落纸声。 “沙沙”声似时间脚步声催促众人加快速度,朱笔落纸声似命运判决声决定嫌疑人命运。 刘瑾没再说话,一页页翻,一行行看,眼神专注锐利,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遇到可疑处便用朱笔圈出,偶尔问一句细节,句句戳在要害上,让番役们佩服他的洞察力和判断力。 番役们从敷衍渐渐变成敬畏,发现这胖太监看着和气,肚子里全是刀,每句话都充满威严和力量。 三更梆子敲响,一张写满名字的名单摊在案上,墨迹未干。 名单上密密麻麻写着二百三十七个名字,宫女太监占大半,还有三十多个侍卫,七个御医,连御膳房的两个厨子都在列,可见清查范围之广、力度之大。 “大人,” 掌刑千户指着名单上一个名字,“寿宁侯府的管事,在先帝去世当天,进过三次宫,每次都跟太后宫里的掌事太监碰头。” 他声音中带着兴奋,似发现重大线索。 刘瑾目光在那个名字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好得很,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他没想到小小管事能牵扯出这么多人,看来皇宫里的水比想象还深。 他拿起名单,抖了抖纸页。 “这些人,分布在哪些宫苑?” 他想知道嫌疑人具体位置以便下一步行动。 掌刑千户连忙铺开皇宫舆图,用朱砂笔标出密密麻麻的红点。 “回大人,乾清宫、仁寿宫、太医院、侍卫营房都有,还有几个在太妃的偏殿里。” 他声音紧张,这些地方都是皇宫重要区域,行动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仁寿宫和太妃殿的人,留到最后动。” 刘瑾指尖点在舆图上的坤宁宫。 “先从外围清起,别惊了圣驾。” 他深知行动必须谨慎,不能惊动皇帝。 “是!” 掌刑千户连忙应道,知道刘瑾安排有道理,必须严格执行。 “还有,” 刘瑾抬头,眼里闪着狠光。 “让番役们换上便服,带足锁链,等宫里落钥。” 他要在合适时机出手,将人一网打尽。 “落钥后,各宫门都派人守住,一只鸟都别想飞出去。” 掌刑千户心里一凛,落钥后动手是要一网打尽,不给通风报信机会。 他感受到刘瑾的决心和狠辣,心中涌起敬畏。 “属下这就去安排!” 掌刑千户说完匆匆离去,脚步急促有力。 看着掌刑千户背影,刘瑾拿起朱厚照赐的拂尘,轻轻掸了掸案上灰尘。 二百三十七人只是开始,他要让皇宫里每个人都知道谁是真正主子,谁是替主子拿刀的人。 四更天,紫禁城角楼响起落钥梆子声。 “哐当 —— 哐当 ——” 声音在寂静夜里格外响亮,似命运钟声。 厚重宫门一扇扇合上,铜锁落锁声传出很远,像给某些人敲丧钟,预示末日来临。 刘瑾站在东厂衙署台阶上,看着远处宫墙上巡逻火把渐渐稀疏。 他对身后番役们道:“时候到了。” 他声音低沉坚定,充满决绝勇气。 三百名东厂番役早已换上便服,腰间别着锁链和短刀,黑压压站在院里,像一群蓄势待发的夜狼。 他们眼神中充满凶狠与坚定,做好迎接挑战准备。 “记住,” 刘瑾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 “拿人时不许出声,反抗者,格杀勿论。” 他命令如死神宣判,番役们不敢违抗。 “若有人敢通风报信,不管是谁,先斩后奏!” “属下遵令!” 三百人齐声应道,声音压得极低,却震得院角梧桐叶簌簌落下。 刘瑾最后看了一眼皇宫方向,那里烛火大多熄灭,只有几处还亮着,像困在网里的萤火虫,微弱无助。 他挥了挥手,率先走出东厂衙署,坚定步伐似走向胜利征程。 夜风吹起他的袍角,露出腰间短刀,刀鞘上的鲨鱼皮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如他心中的杀意,冰冷无情。 “走,给陛下交差去。” 队伍像一条黑色的蛇,悄无声息地滑进紫禁城宫道,朝着亮着烛火的地方缓缓游去,如一群黑暗中的幽灵,即将展开一扬惊心动魄的行动。 第12章 夜抓宫闱,血溅太妃殿 那炽热的温度,将紫檀木架上的青瓷瓶映得泛起红光。 刘瑾踩着满地炭灰,缓缓走进来。 此时,朱厚照正对着《出警入跸图》出神,手指点在画中锦衣卫的甲胄上。 “刘瑾,名单查得如何?”朱厚照问道。 “回陛下。” 刘瑾躬身递上名单,指尖因紧张微微发颤。 “共查出二百三十七名嫌疑人,分布在十二处宫苑,其中仁寿宫十七人,宪宗爷的康妃、静妃宫中各有九人,太医院六人……”刘瑾详细汇报。 朱厚照没看名单,视线仍停留在画上。 “康妃和静妃?她们的宫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嫌疑?”朱厚照疑惑。 “回陛下。” 刘瑾压低声音。 “康妃娘娘的掌事太监,是寿宁侯张鹤龄的远房表侄,先帝去世前三天,曾私自出宫五次,每次都往张府跑。”刘瑾如实禀告。 朱厚照的指尖猛地顿住,画轴被按出一道折痕。 “很好,连宪宗爷的妃嫔都敢插手朝政,看来这宫里的水,比朕想的还深。”朱厚照怒道。 他转身接过名单,朱笔在 “康妃宫” 三个字上重重一划。 “今夜子时,开始抓人。”朱厚照下令。 “抓人时动静要小。” 朱厚照的声音冷得像冰。 “但谁要是敢拦,不必请示,直接斩了。”朱厚照狠厉道。 刘瑾心头一凛,连忙磕头。 “老奴遵旨!”刘瑾应道。 “去吧。” 朱厚照挥挥手。 “天亮前,朕要看到所有人都在诏狱里待着。”朱厚照要求。 “是!”刘瑾领命。 刘瑾退出暖阁时,正撞见张永端着夜宵过来。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瞥见张永眼里的震惊。 这新皇,竟真的敢动宪宗爷的太妃宫里的人! 夜,越来越沉。 紫禁城的宫道上空无一人。 只有巡夜禁卫的甲叶摩擦声,在空旷的夜里荡出很远。 “动手!” 随着刘瑾一声低喝,三百名东厂番役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鬼魅,扑向各处宫苑。 最先遭殃的是御膳房。 两个被列入名单的厨子正蹲在灶台后喝酒。 酒壶还没放下,就被锁链锁住了脖子。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可是给陛下做了十年御膳的……”厨子叫嚷。 回答他的是一记闷棍。 番役拖着昏迷的厨子,像拖两袋米,消失在夜色里。 紧接着是侍卫营房。 三十多个侍卫刚换下岗,正脱着铠甲,就被堵在了屋里。 一个百户想拔刀反抗。 短刀刚出鞘,就被番役的袖箭射穿了手腕。 惨叫声还没出口,就被布团堵住了嘴。 “奉陛下旨意,清查内奸,反抗者斩!”番役举起滴血的袖箭,在火把的映照下,眼里满是凶光。 侍卫们瞬间蔫了,一个个乖乖地被戴上锁链,没人再敢吭声。 太医院的抓捕更是顺利。 七个御医中有五个正在整理药材,看到番役闯进来,吓得瘫在地上。 只有院判李嵩还想摆架子。 “咱家是太医院院判,你们敢……”李嵩叫嚣。 “李大人。” 刘瑾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把玩着那柄拂尘。 “先帝去世前,你给英国公府开的那张方子,里面积了多少银子?咱家劝你老实点,免得受皮肉苦。”刘瑾威胁。 李嵩的脸瞬间惨白,像被抽走了骨头,任由番役将锁链套在脖子上。 半个时辰后,大部分宫苑的抓捕都已完成。 只有两处还没动静 —— 康妃宫和仁寿宫。 “大人。” 掌刑千户凑到刘瑾耳边。 “康妃宫的掌事太监带了二十多个小太监守在门口,说要见您才肯放人。”掌刑千户报告。 刘瑾冷笑一声。 “咱家去会会他。”刘瑾说道。 康妃宫的朱漆大门紧闭。 门后传来太监的叫嚣。 “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地方吗?是宪宗爷的康妃娘娘!敢在这里撒野,你们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太监叫嚣。 刘瑾走到门前,声音尖细如刀。 “咱家奉陛下旨意,捉拿内奸,康妃娘娘要是识趣,就让开,不然……”刘瑾警告。 “不然怎样?”门 “吱呀” 一声开了。 掌事太监叉着腰站在门内,身后跟着一群拿着木棍的小太监。 “一个没卵子的阉狗,也敢在太妃宫里放肆?”掌事太监辱骂。 “找死!”刘瑾话音未落,掌刑千户已经冲了上去,袖箭 “嗖” 地一声射穿了掌事太监的喉咙。 鲜血喷溅在描金的门帘上,像绽开了一朵红梅。 小太监们吓得尖叫着四散奔逃,却被番役们一个个按在地上,锁链 “哗啦” 作响。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小太监们哭喊。 凄厉的哭喊惊动了内殿。 康妃穿着寝衣冲出来,指着刘瑾的鼻子骂。 “你…… 你敢在哀家宫里杀人?哀家要去太庙告你!”康妃怒骂。 “太妃娘娘。” 刘瑾躬身行礼,语气却毫无敬意。 “咱家是奉旨办事,您要是想去太庙,老奴陪您去,但这些内奸,必须带走。”刘瑾强硬道。 他挥挥手,番役们拖着哭嚎的太监往外走。 康妃想去拦,却被掌刑千户拦住。 “太妃娘娘,请自重,刀剑无眼。”掌刑千户警告。 康妃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看那些被拖走的太监,忽然瘫坐在地上,哭声凄厉。 “朱厚照!你这个不孝子!你会遭天谴的!”康妃咒骂。 刘瑾没理会她的咒骂,转身对番役道。 “把这里搜仔细了,任何与外臣往来的信件,都给咱家带走。”刘瑾吩咐。 “是!”番役领命。 离开康妃宫时,刘瑾特意绕到静妃宫。 这里的抓捕异常顺利。 静妃宫里的太监看到康妃宫的动静,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最后,只剩下仁寿宫。 刘瑾站在宫门外,看着那盏孤零零的宫灯。 心里清楚,这里才是最难啃的骨头。 “大人,要进去吗?”掌刑千户握紧了腰间的刀。 刘瑾点点头,正准备下令,宫门却 “吱呀” 一声开了。 张太后穿着素色的寝衣站在门内,头发用一根玉簪挽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的红血丝暴露了她的疲惫。 “都带走吧。”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地上。 “哀家这里,没有要拦的人。”张太后无奈道。 十七个宫女太监被番役们押出来时,一个个哭得撕心裂肺,却没敢看张太后一眼。 刘瑾看着这个曾经权倾后宫的女人,忽然觉得她比康妃还要可怜。 康妃至少还敢哭敢骂,而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了。 “太后娘娘。” 刘瑾躬身行礼。 “打扰了。”刘瑾说道。 张太后没理他,转身走进内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将所有的光亮和声音都隔绝在外。 她走到窗边,看着宫道上被押走的太监宫女,忽然捂住嘴,压抑的哭声终于忍不住从指缝里漏出来。 她和儿子之间,真的只剩下这道冰冷的宫门了。 天快亮时,最后一批嫌疑人被押进诏狱。 刘瑾站在诏狱门口,看着密密麻麻的囚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二百三十七人,一个不少。 其中七个是反抗时被斩的,尸体就扔在诏狱最里面的牢房,血腥味混着霉味,熏得人睁不开眼。 “大人。” 掌刑千户递上名册。 “所有嫌疑人都已到案,请您过目。”掌刑千户报告。 刘瑾接过名册,在最后一页签下自己的名字,墨迹晕开时,像一滴血落在纸上。 “派人盯着。” 刘瑾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狠厉。 “谁要是敢通风报信,或者给这些人送东西,格杀勿论。”刘瑾下令。 “是!”掌刑千户领命。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刘瑾踩着满地的寒霜,往坤宁宫走去。 他要告诉陛下,这宫里的内奸网,已经被撕开了第一道口子。 而接下来,该轮到朝堂上的那些人了。 第13章 殿外杖毙,震慑满朝官 朱厚照坐在临时宝座上,素色龙袍的袖口垂在膝头,指尖敲着扶手的频率,和殿外金瓜武士的呼吸声惊人地一致。 “陛下驾到 ——” 司礼监太监的唱喏刚落,朱厚照忽然抬眼,目光扫过阶下的群臣:“都免礼吧。” 百官僵在弯腰的姿势里,没人敢直起身。 谁都知道,昨晚紫禁城闹了一夜,东厂的番役像疯了一样抓人,连宪宗爷的康妃、静妃宫里都没放过。 今天的早朝,怕是要见血。 “司礼监,” 朱厚照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别忙着问有本启奏,先把东西带上来。” “是!” 片刻后,太和殿的侧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二十名金瓜武士押着二百多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了进来。 有穿着宫装的宫女,有戴着太监帽的内侍,还有几个穿着侍卫铠甲的汉子,一个个面如死灰,脚踝上的镣铐在金砖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这些人,” 朱厚照的手指点过人群,“是昨晚东厂在宫里抓到的眼线。” 阶下的群臣瞬间炸开了锅,交头接耳的声音像锅里的沸水。 “那不是吏部王侍郎家的远房侄女吗?怎么成了宫女?” “左边第三个太监,我见过,是英国公府送进宫的!” “还有那个侍卫,是张侯爷的贴身护卫,怎么会……” 刘健的脸色比昨天更白,他看着人群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 那是他派去给康妃传话的小太监,此刻正低着头,肩膀抖得像筛糠。 完了。 这下全完了。 “安静!” 朱厚照一拍扶手,龙袍上的暗纹在晨光中闪了闪,“这些人,替你们文臣、武将、勋贵传过多少次话,你们心里清楚。” “朕的皇宫,快成你们各家的后院了,想进就进,想传话就传话,真当朕是瞎子聋子?” 他站起身,龙靴踩在金砖上,发出 “咚咚” 的声响,像敲在每个官员的心上:“现在,你们把各自的人领回去,该怎么处置,朕不管。” 领回去? 群臣面面相觑,眼里满是惊恐。 领回去,不就等于承认自己在宫里安插眼线,干预宫闱? 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名! “陛下,” 户部尚书韩文硬着头皮出列,“这些人…… 怕是有误会,臣等从未……” “误会?” 朱厚照冷笑一声,走到那个英国公府的侍卫面前,弯腰摘下他腰间的玉佩,“这玉佩上刻着‘英国公府’四个字,你说是不是误会?” 侍卫吓得 “噗通” 一声跪倒,磕头如捣蒜:“陛下饶命!是公爷让小的……” “闭嘴!” 英国公张懋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厉声喝道,“你这狗奴才,竟敢污蔑本公!” 朱厚照没理他,又走到刘健面前,指着那个小太监:“首辅大人,这是你府里的人吧?去年冬天,你给康妃送的那坛阿胶,就是他转交的,对吗?” 刘健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官袍,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百官看着这一幕,吓得齐刷刷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新皇不仅知道谁在宫里安插了人,连送了什么东西都清清楚楚! 这东厂的眼线,怕是早就安插在他们府里了! “一刻钟,” 朱厚照看了看日晷,声音冷得像冰,“一刻钟内,没人领,朕就替你们处置了。” 司礼监太监高唱:“计时开始 ——” 大殿里静得能听见日晷的指针移动的声音。 刘健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象牙笏板上。 领,是死。 不领,也是死。 但至少不领,还能暂时保住名声,保住家族。 他闭了闭眼,把头埋得更低。 英国公张懋看着那个侍卫,牙齿咬得咯咯响 —— 这个蠢货,要是敢把府里的事抖出来,他就算拼着革职,也要让他死无全尸! 其他官员更是如此,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假装没看见人群里那些熟悉的面孔。 一刻钟很快就到了。 司礼监太监的声音像催命符:“时辰到 ——” 朱厚照看着空荡荡的殿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看来,你们的主人是不要你们了。” 他转身走向宝座,声音陡然提高:“金瓜武士!” “奴才在!” “把这些人拉到殿外,乱棍打死!” “陛下饶命啊!” “刘大人救我!我知道你给康妃送了多少银子!” “张公爷!你答应过保我全家的!” 人群里瞬间炸开了锅,眼线们像疯了一样哭喊,朝着各自的主子磕头,把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喊得清清楚楚。 刘健的脸白得像纸,英国公张懋的手紧紧攥着腰间的玉带,指节泛白。 但没人敢出声。 谁都知道,这时候认了,就是死路一条。 金瓜武士可不管这些,像拖死狗一样把他们往外拖,哭喊声、咒骂声、求饶声混在一起,在太和殿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陛下!臣有本启奏!” 刘健忽然出列,声音带着哭腔,“这些人罪该万死,但当着百官的面行刑,恐伤天和,还请陛下……” “伤天和?” 朱厚照挑眉,“他们替你们在宫里安插眼线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伤天和?” “他们给你们传消息,想动摇朕的江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伤天和?” “刘首辅要是觉得朕做得不对,”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转厉,“那朕这个位子,让给你来坐如何?” 刘健吓得 “噗通” 一声跪倒,额头撞在金砖上:“臣不敢!臣罪该万死!” 朱厚照没再理他,转身坐回宝座,闭上眼睛,像是没听见殿外传来的棍棒声和惨叫声。 “噼啪 —— 噼啪 ——” 棍棒落在皮肉上的声音,沉闷而密集,混着骨头断裂的脆响,听得人胃里翻江倒海。 有几个年轻的翰林吓得脸色惨白,差点吐出来,却被身边的老臣死死按住。 这就是新皇的手段。 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 半个时辰后,殿外的声音渐渐停了。 金瓜武士走进来,单膝跪地:“回陛下,人已全部处置完毕。” “拖去乱葬岗,喂狗。” 朱厚照睁开眼,目光扫过阶下的群臣,“你们都听清楚了,这次,朕替你们处置了。” “下次,谁要是再敢往宫里伸手,不管是文臣、武将还是勋贵,”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先问问自己的三族,够不够朕杀的!” “臣等遵旨!” 百官齐刷刷跪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刘健趴在地上,感觉自己的脊梁骨都被刚才的惨叫声震断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先帝说这个儿子像太宗爷。 太宗爷五征蒙古,靠的是铁骑。 而这个新皇,靠的是比铁骑更可怕的 —— 人心。 他把这些眼线的命,当成了敲山震虎的石头,不仅砸在了他们的头上,更砸在了他们的心里。 “好了,” 朱厚照挥挥手,“开始议事。” 司礼监太监战战兢兢地捧起奏本,声音发颤:“户部尚书韩文,有本启奏……” 韩文哆哆嗦嗦地出列,连奏本都拿反了,看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臣…… 臣启奏陛下,大同战事吃紧,请求…… 请求增拨粮草……” 朱厚照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怕了就好。 只有怕了,才会听话。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第14章 国库空虚,先帝遗产惊朝堂 朱厚照坐在临时宝座上,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案上的奏本,目光扫过仍低着头的群臣,忽然开口:“韩文,你刚才说大同战事缺粮草,具体要多少?” 户部尚书韩文猛地抬头,额角的冷汗还没擦干,连忙躬身:“回陛下,大同总兵王杲奏请调拨十万石粮草、三万匹布,另需白银五万两购置军械,合计约需……” “准了。” 朱厚照没等他算完就抬手打断,“让江彬押送粮草时一并带回,告诉他,朕只要胜仗,别给朕找借口。” “臣遵旨!” 韩文愣了愣,没想到皇帝如此干脆,连忙磕头谢恩 —— 刚才殿外的棍棒声还在耳边响,他原以为会被追问几句,甚至斥责几句。 朱厚照没看他,转而看向兵部尚书:“宣府巡抚奏报,蒙古小股骑兵袭扰边境,你怎么看?” 兵部尚书是刘大夏,出列抱拳道:“陛下,宣府兵力尚可抵御,臣以为可增派两千京营精锐驰援,同时命大同、延绥两地出兵策应,形成夹击之势,定能击退来犯之敌。” “就按你说的办。” 朱厚照点头,“三日内出兵,迟了一天,你这个兵部尚书就别当了。” 兵部尚书刘大夏心里一凛,高声应道:“臣遵旨!” 接连两件事,朱厚照都没多做纠缠,既没像昨天那样疾言厉色,也没像老皇帝那样反复询问,只在关键处定下调子,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利落。 阶下的群臣悄悄松了口气,却又不敢真的放松 —— 谁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昨天的血还没干透,皇帝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还有谁有本启奏?” 司礼监太监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吏部尚书犹豫了一下,出列道:“陛下,江南乡试放榜后,有举子联名上奏,称主考官阅卷不公,请求重审,此事……” “重审可以。” 朱厚照打断他,“让都察院派御史去查,若真有不公,主考官及同考官,全部革职查办,永不录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文官集团,“记住,科举是选贤任能的根基,谁要是敢在这上面动手脚,朕诛他九族。” 吏部尚书额头冒汗,连忙应下:“臣遵旨。” 几件事处理下来,太和殿里的气氛渐渐缓和了些,有几个老臣甚至觉得,或许新皇真的能听进劝,只要别再提宫里的眼线,日子总能过下去。 朱厚照看着他们脸上细微的变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招在任何时候都好用。 “礼部尚书。” 朱厚照忽然开口。 王华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出列:“臣在。” “先帝陵寝的工程,进展如何了?” 朱厚照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回陛下,” 王华定了定神,“陵寝主体已完工,只剩神道石刻和享殿彩绘,预计下月中旬可全部竣工。” “竣工后,送先帝入陵的礼仪,都安排好了吗?” “臣已命礼官拟定了仪轨,待陛下过目后便可施行。” 王华递上一卷黄绸,“只是……” “只是什么?” 朱厚照挑眉。 王华的脸瞬间涨红,像是鼓足了毕生勇气:“只是…… 工部奏报,陵寝尾款和送葬礼仪所需开销,还差三十万两白银,国库…… 国库恐难支撑。” 终于来了。 朱厚照心里冷笑。 弘治朝的财政,早就被这群 “贤臣” 折腾得捉襟见肘,先帝节俭一生,到最后连自己的陵寝都快没钱收尾了。 “国库没钱?” 朱厚照看向户部尚书韩文,“韩大人,王尚书说还差三十万两,国库里现在有多少银子?” 韩文的腿肚子瞬间转筋,他最怕的就是提国库 —— 谁都知道,新皇不仅懂祖制,还对历朝财政了如指掌,尤其是刚才处理政务时那股子通透劲儿,让他心里直发毛。 “回…… 回陛下,” 韩文的声音带着颤音,“国库里…… 还有五十五万两。” “五十五万两?” 朱厚照像是觉得有趣,重复了一遍,“听起来不少啊,怎么连三十万两都拿不出来?” “陛下有所不知,” 韩文连忙解释,“这五十五万两,还要拨付边军军饷、赈灾粮款、京营粮草…… 若是都给了礼部,恐怕…… 恐怕其他地方就要断供了。” “哦?” 朱厚照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几,“那朕倒想问问,成化爷驾崩的时候,国库里有多少银子?” 这话一出,太和殿里瞬间鸦雀无声。 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成化帝朱见深,是朱厚照的爷爷,在位二十三年,虽然后期宠信宦官,但国库其实相当充盈 —— 这是文官集团最不愿提的,因为他们总说宪宗朝弊政多,不如孝宗朝清明,可国库却实打实的比孝宗朝满。 朱厚照问这话,明摆着是拿宪宗朝和孝宗朝比,是在问:你们总说先帝仁政,怎么把国库管得比弊政缠身的宪宗朝还空? 韩文的脸 “唰” 地白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怎么敢说? 宪宗驾崩时,国库里有四百七十万两白银,还有三百万石粮草,足够支撑十年开销! 而先帝孝宗勤政爱民,被文官们捧上了天,可驾崩时国库只剩五十五万两,连半年的军饷都不够 —— 这要是说出来,不就等于承认孝宗朝的大臣们,要么无能,要么…… 中饱私囊? 阶下的群臣也都慌了神,一个个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 刘健的手紧紧攥着象牙笏板,指节泛白 —— 他是孝宗朝的首辅,国库空虚,他难辞其咎,新皇这是在翻旧账,是在敲打他们这群 “孝宗旧臣”! “韩大人?”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提高,像一道鞭子抽在韩文脸上,“怎么不说话了?是忘了,还是不敢说?” 韩文 “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撞在金砖上,“咚咚” 作响:“臣…… 臣该死!臣…… 臣不知……” “不知?” 朱厚照冷笑,“你是户部尚书,掌管天下钱粮,连前朝的国库储备都不知道,你这个尚书是怎么当的?” “还是说,” 他缓步走下宝座,龙靴停在韩文面前,“你们觉得,先帝在位十八年,把国库从四百七十万两折腾到五十五万两,是件很光彩的事,所以故意不提?” 四百七十万两! 这个数字像炸雷一样在百官堆里炸开,有几个年轻官员没忍住,惊讶地抬起了头 —— 他们只听老师说宪宗朝如何如何不好,却不知道国库竟然这么满! 刘健的脸色比死灰还难看,他知道,新皇今天不是要问宪宗朝的国库,是要算孝宗朝的账,是要告诉所有人:你们这群所谓的贤臣,其实是败家子! “陛下,” 刘健硬着头皮出列,“先帝在位时,轻徭薄赋,与民生息,虽国库有所缩减,但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 “百姓安居乐业?” 朱厚照猛地转身,目光像刀子一样剜在刘健脸上,“江南水灾,百姓流离失所,你说安居乐业?边军三个月没发军饷,士兵饿得拿不动刀,你说安居乐业?” “国库是国之根本,连打仗、赈灾的钱都没有,谈何安居乐业?” 他的声音在太和殿里回荡,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韩文!你现在告诉朕,成化爷驾崩时国库里有多少银子?要是再说不知道,朕现在就革了你的职,让你去户部档案房抄十年账!” 韩文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哭出来:“回…… 回陛下,成…… 成化爷驾崩时,国库里…… 有…… 有四百七十万两……”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四百七十万两, vs 五十五万两。 十八年时间,国库缩水近九成。 太和殿里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百官们低着头,没人敢看朱厚照的眼睛,更没人敢替韩文说一句话 —— 他们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恐怕比昨天的棍棒声还要可怕。 朱厚照看着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的韩文,又扫过面如死灰的刘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15章 诛心之言,首辅困局难自解 朱厚照的目光,却仍如钉子般,死死扎在韩文背上,一动不动。 户部尚书韩文,此刻正狼狈地趴在金砖之上。 红布官袍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那片汗渍,与刚刚阶下眼线的血渍,印在了同一块地砖上。 红与黑交织,刺目至极! “五十五万两!”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拔高,如惊雷炸响。 龙袍上的暗纹,在晨光中起伏,似翻涌的怒涛。 “成化爷留下四百七十万两家底,先帝兢兢业业十八年,就给朕剩下这点?” 朱厚照俯身,猛地捡起案上的户部账册。 他狠狠将其砸在韩文面前,纸页瞬间散开,密密麻麻的收支记录映入眼帘。 “你自己看!” “弘治五年,江南盐税少收三十万两,理由是‘体恤盐商’。” “弘治十年,边军军饷克扣十五万两,理由是‘国库空虚’。” “去年,光是给文官们的‘养廉银’就发了八万两,你们倒会替自己打算!” 账册的纸角,如锋利的刀刃,刮过韩文的脸颊。 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韩文却不敢抬手擦拭,只能死死盯着散落在地的账页。 上面的每一笔记录,都是他亲手签字画押的。 此刻,这些记录却像一条条毒蛇,正从纸页里钻出来,紧紧缠绕着他的脖颈,令他窒息! “陛下息怒……” 刘健的声音带着苍老的颤抖。 他知道,再不开口,户部尚书怕是要被当扬逼疯。 “先帝在位时,轻徭薄赋是为了与民生息。” “江南水患、北方旱灾接连不断,赈灾用度本就浩大,国库……” “与民生息?” 朱厚照猛地转身,目光如刀,狠狠劈向刘健。 “朕怎么听说,弘治十二年,苏州知府上报‘百姓安居乐业’时,当地有三万流民饿死在运河边?” “朕怎么听说,边军士兵穿单衣过冬时,兵部尚书的儿子在京城买了三进的宅院?” “轻徭薄赋不是让你们拿着国库的银子养肥自己,更不是让你们用‘仁政’当幌子,对百姓的苦难装聋作哑!” 最后一句话,如重锤砸地。 震得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落在刘健花白的胡须上。 老首辅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朱厚照说的都是实情。 那些被文官们刻意淡化的灾荒、克扣,此刻被赤裸裸地摆在太和殿中央,像被剥光了衣服的丑角,令人羞愧难当! 阶下的文官们,个个噤若寒蝉。 连最年轻的翰林,都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朝靴。 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位新皇不仅懂祖制、通财政,更对弘治朝的弊政了如指掌。 那些被他们写进奏折里的“太平盛世”,在皇帝眼里,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臣……臣罪该万死!” 韩文突然撑起身子,额头在金砖上磕得“咚咚”作响。 血珠顺着眉骨往下淌,染红了地面。 “臣执掌户部无能,致使国库空虚,愿辞去尚书之职,以谢天下!” 他这话说得又快又急,像在溺水时抓最后一根稻草。 文官最重名节,主动请辞至少能落个“知耻”的名声,总比被皇帝当众革职强! “辞去尚书之职?” 朱厚照冷笑一声,俯身捏住韩文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差事办砸了就想拍屁股走人?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韩文的瞳孔骤然收缩。 从皇帝的指尖传来的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那双年轻的眼睛里藏着的狠厉,比刀子还刮人。 “你以为辞职了,就能抹掉这五十五万两的烂摊子?就能让边军士兵填饱肚子?就能让流民回家种田?” “臣……臣不敢……” 韩文的牙齿打颤,下巴被捏得生疼,却不敢挣扎。 “不敢就好。” 朱厚照松开手,纸巾上沾了点血珠,他随手蹭在韩文的官袍上。 “这户部尚书的位子,你还得坐着。” “但你给朕记好了,从今天起,国库进一文钱、出一文钱,都得经朕的眼。” “谁敢再像以前那样糊里糊涂,朕就让他尝尝诏狱的滋味!”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在文官堆里。 新皇这是要亲手抓财政,把户部从内阁的掌控里抢出来! 韩文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是文官集团的人,户部向来由内阁牵头理事,皇帝这话分明是要他“背叛”同僚。 可想起昨天殿外的棍棒声,想起刚才账册上的罪证,他又不敢说半个“不”字。 犹豫间,他下意识地抬眼,目光越过人群,望向站在最前排的刘健。 这位内阁首辅是文官的主心骨,此刻只有他能拿主意。 就这一眼,被朱厚照逮了个正着。 “怎么?”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转冷,像数九寒冬的冰碴子砸在人脸上。 “说句话还得看刘首辅的脸色?你是户部尚书,还是刘首辅的跟班?” “轰 ——” 这话像一颗炸雷,在太和殿里炸开。 百官的脸色齐刷刷变了。 谁都知道文官集团抱团,但没人敢当众点破。 朱厚照这句话,不仅戳穿了韩文的犹豫,更把矛头直指刘健。 你这个首辅,是不是把六部都当成自己的私产了? 刘健的身子猛地一晃,差点栽倒在地。 多亏身后的次辅谢迁扶了一把。 他看着皇帝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突然明白过来。 这根本不是在问责户部,是在逼他表态,逼他承认文官集团操控朝政! “陛下息怒!” 刘健强撑着跪下,花白的胡须沾了点地上的灰尘。 “韩尚书绝无此意,只是……只是一时慌乱,望陛下明察。” “明察?” 朱厚照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辅佐过两朝天子的老臣。 “朕倒是想明察,为何先帝的‘仁政’越推行,国库越空?” “为何文官们的俸禄越涨,百姓的日子越苦?” “为何刘首辅总说‘民生为本’,却对边军缺粮的奏折视而不见?” 刘健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问题,文官集团内部不是没人想过,只是他们总用“积弊难返”“徐徐图之”来搪塞。 可在少年天子的逼问下,这些借口都成了自欺欺人的谎言。 成化朝虽有弊政,却能守住国库、强固边防。 弘治朝号称“中兴”,却把家底败得精光,还让文官集团成了盘根错节的利益体。 这层遮羞布,被朱厚照亲手撕得粉碎! “刘首辅?” 朱厚照弯下腰,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你倒是说说,韩文这一眼,是请示,还是习惯?” 刘健的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地砖的纹路硌着皮肤。 他知道,自己今天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 说“请示”,等于承认内阁操控六部。 说“习惯”,等于承认文官集团结党营私。 这哪里是问话?这是逼着他往自己脖子上套枷锁! 韩文趴在地上,连呼吸都忘了。 他终于明白,皇帝根本不是在针对他,是想借着他这颗棋子,敲碎文官集团的抱团之势。 而他,就是那颗被架在火上烤的棋子! 太和殿里静得可怕,只有檐角的风铃偶尔响一声。 那声音,却像是在为谁倒计时。 朱厚照直起身,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群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撕破脸皮,总比藏着掖着好。 接下来,就看刘健怎么接这招了! 第16章 查账惊雷,厂卫协同震朝堂 檐角铁马被风撞得叮当作响。 然而,这声响却盖不住刘健粗重的喘息声! 老首辅刘健跪在金砖上,花白的胡须沾着地砖的寒气。 他避开朱厚照 “看首辅脸色” 的诛心之问。 双手捧起象牙笏板,声音带着泣血般的颤抖:“陛下!老臣侍奉宪宗、孝宗、陛下三朝,四十年来不敢有半分私念!” “弘治朝轻徭薄赋,是因百姓历经成化末年的苛政,亟需休养生息。” “国库空虚,是因天灾连年,赈灾用度过巨,老臣与同僚们无不节衣缩食,甚至自掏腰包填补亏空……” 他说着,竟从袖中摸出一本泛黄的账册。 双手举过头顶:“这是老臣的私账,弘治十二年至今,共计捐银三千两,虽杯水车薪,却足证老臣之心!” 阶下的文官们见状,纷纷跟着跪倒。 “臣等愿以死明志,绝无贪墨之心!” 一时间,太和殿里满是 “臣等惶恐”“陛下明鉴” 的呼喊。 声音里带着刻意拔高的悲愤,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朱厚照坐在临时宝座上,指尖敲着扶手。 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这群文官最擅长的就是这套。 用 “忠心” 当挡箭牌,用 “死谏” 博名声。 只要把水搅浑,就能把财政亏空的账赖到 “天灾”“苛政” 头上! “刘首辅的忠心,朕自然信。” 朱厚照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瞬间压下了满堂的哭喊。 “可忠心不能当银子花,更不能填饱边军的肚子。” 他俯身拿起刘健递上的私账,随手翻了两页,嗤笑一声:“三千两?够给文官们发半个月的‘养廉银’吗?还是够填补江南盐税的零头?” 账册被扔回刘健面前,纸页散开,露出上面歪歪扭扭的捐款记录。 老首辅的脸瞬间涨成了绛紫色,捧着账册的手不住颤抖。 他本想以 “捐银” 表忠心,反倒被皇帝用数额堵了嘴! “陛下,” 刘健咬着牙,像是下定了决心,“国库空虚非一日之寒,若要应急,可暂用内帑填补。先帝在位时,常以私库补贴国用,此乃……” “内帑?” 朱厚照猛地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带倒了一只青瓷笔洗。 “哐当” 一声脆响,在大殿里回荡。 “刘首辅真是为大明着想啊,不想着怎么给国库开源,反倒盯着朕的私库!” 他走到刘健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白发苍苍的老臣。 眼神里的嘲讽像针一样扎人。 “先帝用内帑补贴国用,是因为他仁厚;可朕不一样,朕的内帑,要留着给边军买铠甲,给灾民买粮食,不是给你们这些‘鞠躬尽瘁’的大臣们填贪腐的窟窿!” “你口口声声说忠心,却连‘开源节流’四个字都不懂,只会盯着皇帝的私库,这就是你所谓的‘为大明鞠躬尽瘁’?” 字字诛心! 刘健的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找不到半句说辞。 他确实没想过开源,文官集团早已习惯了用 “轻徭薄赋” 装点门面。 习惯了在财政亏空时打内帑的主意,从未想过要触碰既得利益。 比如江南士绅的免税田,比如文官们的隐性收入。 此刻被朱厚照戳破,老首辅只觉得脸颊发烫。 像是被人当众扇了几十记耳光,连脊梁骨都挺不直了! “刘首辅无话可说了?” 朱厚照冷笑一声,转身走向户部尚书,“韩文。” 韩文猛地抬头,额角的冷汗还在往下淌,连忙躬身:“臣在。” “朕给你一个月时间。”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把弘治十八年的财政账册查清楚,每一笔收入、每一笔支出,哪怕是一文钱的差错,都要给朕说明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韩文身后的文官们,声音里淬着冰:“若是查不清楚,或者少了一毛钱,你就收拾收拾,让你三族陪着你一起上路 —— 朕倒要看看,是你的脖子硬,还是朕的刀硬!” 韩文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陛下…… 这…… 这时间太紧了,弘治十八年的账册堆积如山,还要核对各地藩库……” “紧?” 朱厚照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当年你们克扣边军军饷的时候,怎么不说时间紧?给文官发‘养廉银’的时候,怎么不说时间紧?” “韩尚书啊,” 他忽然放缓了语气,声音里带着一丝诡异的温和。 “你说你这是图什么?要死你一个人死,可平日里靠着国库享福的,是你那些同僚啊。” “江南盐税少收的三十万两,没进你的口袋吧?兵部克扣的军饷,没孝敬你吧?可真要查账查出问题,掉脑袋的是你这个户部尚书,不是那些分好处的人,你说你冤不冤?”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在韩文的天灵盖上! 是啊! 他只是个执行命令的户部尚书,真正拍板的是内阁,真正受益的是文官集团和士绅阶层。 凭什么出了问题要他一个人背锅?凭什么要死也是他带着三族去死? 一股莫名的怒火从心底窜起,压过了对文官集团的忌惮,压过了对皇帝的恐惧。 韩文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决绝:“臣…… 臣遵旨!一个月内,定能查清所有账册!” 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话。” 他转身走向宝座,声音传遍整个太和殿。 “朕会派东厂和锦衣卫协同你查账,给你调三十名最擅长查账的番役和缇骑,昼夜不停。” “你记住,” 朱厚照的目光扫过阶下的群臣,眼神锐利如鹰。 “朕不怕有人狗急跳墙,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朕就让他全家陪葬!” 这话不是说给韩文听的,是说给满堂大臣听的。 那些在财政里捞了好处的人,那些怕查账查出自己问题的人。 此刻听到 “东厂”“锦衣卫”“全家陪葬”,无不吓得浑身发抖,低着头不敢与皇帝对视。 新皇这是铁了心要掀桌子,连缓冲的余地都不给! “好了。” 朱厚照坐回宝座,挥了挥手,“该说的都说了,查账的事就这么定了。” 他拿起案上的奏本,随手翻了翻。 “其他政务,按部就班处理,有要紧事,让司礼监呈到坤宁宫。” “退朝!” 司礼监太监的唱喏声在大殿里回荡,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颤抖。 刘健踉跄着站起身,手里的象牙笏板差点掉在地上。 老首辅抬头望了望朱厚照的背影,又看了看捧着账册、眼神复杂的韩文。 忽然觉得一阵眩晕。 他辅佐两朝天子,从未觉得朝堂如此陌生,如此令人胆寒! 文官们低着头,像一群被打蔫了的茄子,拖着沉重的朝靴,一步步挪出太和殿。 没人敢说话,甚至没人敢抬头看一眼同僚。 只有朝靴踩在金砖上的 “沙沙” 声,在空旷的广扬上回荡,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倒计时! 朱厚照坐在宝座上,看着百官离去的背影,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 一个月。 他要的不是一本账册,是一扬风暴。 一扬足以掀翻文官集团既得利益的风暴。 而现在,风暴的种子,已经埋下了! 第17章 文官惶惶,帝王心思系兵权 绯色官袍的文官们,好似被捅了的马蜂窝,三三两两地聚在汉白玉栏杆旁。 他们压低声音的咒骂与叹息搅在一起,惊飞了檐下栖息的灰鸽。 “简直是岂有此理!”翰林院编修李东阳气得发抖,手里的象牙朝笏差点捏断。 “查账?查十八年的账?这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想把我们一个个都送进诏狱!” 旁边的礼部主事连忙拉住他,脸色发白。 “李大人慎言!没看见东厂的番役还在街角站着吗?” 李东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街角的槐树阴影里,几个黑衣人影正盯着这边,腰间的绣春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他瞬间噤声,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刚刚殿外的棍棒声还在耳边响,此刻哪敢再骂皇帝。 “依我看,不如辞了官吧。”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御史颤巍巍地开口,声音里满是绝望。 “这新皇手段太狠,连刘首辅都被他逼得说不出话,我们这些小官,迟早要被他折腾死。” “辞官?”户部员外郎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对!辞官!我们把乌纱帽一交,回老家种地,他总不能追到乡下算账吧?” 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一片附和。 “说得对!我早就不想干了,这官当得提心吊胆!” “我明天就递辞呈,反正家里有几亩薄田,饿不死!” “走!回去写辞呈!” 人群像潮水般涌向各自的衙署,脚步匆匆,官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尘土。 他们中大多是靠科举上位的寒门士子,本就在文官集团里没什么根基,此刻见风头不对,第一个念头就是跑路。 只有少数几个老臣站在原地,望着同僚们的背影,脸色凝重。 吏部尚书叹了口气。 “一群短视之辈,以为辞官就能躲过去?皇帝要查的是账,不是官职,真要是查出贪腐,就算辞官也没用。” 兵部尚书点点头,目光望向内阁的方向。 “关键还得看刘首辅和谢次辅怎么定夺,他们要是退了,我们这些人更撑不住。”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忧虑。 这朝堂,怕是要变天了。 内阁的值房里,气氛比冰窖还冷。 刘健瘫坐在紫檀木椅上,花白的胡须沾着茶水,面前的《论语》被他攥得卷了边。 谢迁站在窗前,望着宫墙外的炊烟,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他像太祖爷。”谢迁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当年太祖爷清理胡惟庸党羽时,也是这样,先从查账入手,一步步收紧绳索。” 刘健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恐惧。 “你是说,他要对我们动手?” “不是我们,是整个文官集团。”谢迁转过身,脸色苍白。 “查账只是开始,他要的是打破我们把持朝政的格局,把权力牢牢攥在自己手里。刚才他说要派东厂、锦衣卫协同查账,就是在告诉我们,他不信文官。” 老首辅的手开始发抖,他想起弘治皇帝在位时,内阁说一不二,连皇帝都要让三分。 可现在,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只用了几句话,就把文官集团逼得四分五裂,连辞官的念头都冒出来了。 “要不……我们也退了吧。”刘健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我们老了,斗不过他了,与其被他揪着辫子下狱,不如保全晚节,回老家养老。” 谢迁沉默了。 归隐?他不是没想过。 可真要是退了,文官集团群龙无首,只会被皇帝收拾得更惨。 更何况,他们辅佐先帝十八年,说退就退,对得起先帝的托付吗? “再等等。”谢迁叹了口气。 “看看查账的动静再说,真要是到了万不得已……” 他没说下去,但刘健懂了。 万不得已,只能拼了。 哪怕是死,也要保住文官集团的体面。 坤宁宫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朱厚照眉宇间的寒意。 他坐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虎符,那是太祖爷时期流传下来的,铜面上的纹路被岁月磨得发亮,却依旧能看出“兵甲之符,右在君,左在将”的刻字。 “张永,”朱厚照忽然开口,目光落在窗外的十二团营营房方向。 “十二团营的总兵官是谁?” 张永连忙躬身:“回陛下,十二团营由英国公张懋、定国公徐光祚共同提督,底下的参将、游击,大多是勋贵子弟或文官保荐的人。” “勋贵子弟?文官保荐?”朱厚照冷笑一声,将虎符扔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难怪去年蒙古人袭扰宣府时,十二团营的士兵连弓都拉不开,原来是一群靠关系上位的废物!” 他想起史书里的记载,弘治皇帝为了“仁政”名声,将京营兵权分给文官和勋贵,结果导致军纪涣散,战斗力锐减,到正德年间,十二团营几乎成了摆设。 便宜老爹倒是落了个“体恤勋贵”的好名声,可这烂摊子,还得自己来收拾。 没有兵权,查账查到再多贪腐又如何? 文官集团要是狗急跳墙,联合京营哗变,自己这个皇帝怕是要重蹈建文覆辙。 “英国公张懋……”朱厚照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这个名字让他想起昨天被抓的那个侍卫。 张懋是英国公张玉的后人,算起来是靖难功臣,他家在崇祯朝还殉国了,算是个忠臣。 让这样的人掌兵权,简直是把刀握在自己手手里。 “还有徐光祚,定国公府……”朱厚照的目光深邃,定国公府是开国勋贵,世代与文官集团交好,指望他们效忠自己,还不如指望东厂的番役靠谱。 必须把兵权拿回来。 可怎么拿? 直接罢免张懋和徐光祚?恐怕会引起勋贵和文官的联合反弹,毕竟他们经营京营多年,根基深厚。 用江彬这样的新锐将领取而代之?江彬虽勇,却资历太浅,镇不住那些老油条。 朱厚照站起身,走到墙上的《京营布防图》前,指尖划过代表十二团营的红色标记。 这些营地环绕京城,是护卫皇宫的最后一道屏障,绝不能落在外人手里。 “或许……可以从士兵入手。”朱厚照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想起昨天韩文的反应,被点破“同僚享福你背锅”后,立刻转变态度。 普通士兵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被将领克扣军饷,穿着破烂的铠甲,却要替勋贵卖命,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 只要点燃这股火…… 朱厚照的指尖重重落在图上的“神机营”标记上,那里装备着最先进的火器,也是京营里怨气最重的地方。 文官不懂火器,却总爱指手画脚,导致神机营的训练一塌糊涂。 “张永,”朱厚照忽然转身,眼神锐利如鹰。 “去查查神机营的总兵是谁,最近有没有克扣军饷的事。” 张永心里一凛,连忙躬身:“奴才这就去查!” 他跟着皇帝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那是猎人发现猎物的兴奋,带着势在必得的狠厉。 暖阁外的风穿过窗棂,吹动案上的账册,露出“十二团营军饷”几个字。 朱厚照望着窗外的宫墙,夕阳的金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蓄势待发的龙。 拿回兵权,只是第一步。 他要的,是一支只听自己命令的虎狼之师,是足以扫平蒙古、震慑百官的铁血力量。 至于那些想辞官跑路的文官…… 朱厚照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等他把兵权握在手里,再慢慢跟他们算总账。 第18章 急召英国公,帝心难测惊勋贵 那香烟缠绕着悬在梁上的鎏金蟠龙灯,营造出一种神秘而威严的氛围。 朱厚照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铺着波斯地毯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孤寂而冷峻。 “张永。” 朱厚照指尖在案上的《大明会典》上轻轻一点。 书页停在 “勋贵世袭” 那一卷。 “去英国公府传旨,宣张懋即刻入宫。” 张永刚从神机营查探消息回来,听到这话,不禁愣了愣。 “陛下,英国公刚退朝不久,这时候传召……” “朕让你去,你就去。” 朱厚照抬眼,目光锐利,不容置疑。 “告诉他,朕有要事商议,关乎十二团营的防务,耽误了军机,他担待不起。” “是!” 张永不敢再多问,躬身退下。 退下时,他瞥见案角压着的一张纸,上面用朱砂笔写着 “李嵩” 二字,旁边画着一道红圈。 那是昨天被杖毙的眼线名单里,太医院院判的名字,而李嵩,正是英国公府举荐入宫的。 暖阁里只剩下朱厚照一人。 他拿起案上的虎符,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英国公张懋,张玉的孙子,张辅的庶长子,靖难功臣之后,世袭罔替的勋贵之首。 这家人从太宗爷时期就握着兵权,历经五朝而不倒。 他们靠的不仅是战功,更是审时度势的精明。 张懋本人虽不如祖父张玉勇猛,却也深谙 “不偏不倚” 之道。 弘治朝时,他既不得罪文官,也不得罪外戚,稳稳坐了二十年十二团营提督的位子。 可昨天的眼线案里,李嵩供出曾多次给英国公府传递宫闱消息。 这只老狐狸,终究还是把爪子伸进了皇宫。 朱厚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十二团营的兵权,他要定了。 而张懋,要么成为他的刀,要么…… 就变成刀下的鬼。 英国公府的正厅里,紫檀木案上的官窑茶具早已凉透。 张懋坐在铺着狼皮的太师椅上,手里的朝珠被捻得发亮。 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虑与不安。 他今年六十有三,鬓角的白发比同僚们多了三成。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虑。 “祖父,要不…… 咱把李嵩的家人送回乡下避避风头?” 站在一旁的孙子张仑低声道。 少年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 张懋猛地抬眼,狠狠瞪了他一眼。 “糊涂!现在送人才是不打自招!” 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医院的李嵩竟是个没骨头的软蛋! 昨天被东厂番役抓去,不到一个时辰就把所有事都招了。 包括十年前如何通过英国公府的关系入宫,如何替张懋传递 “太后与文官往来” 的消息。 甚至连去年中秋送的那坛阿胶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该死的东西!” 张懋一拳砸在案上,震得茶杯险些翻倒。 “咱家待他不薄,他竟敢把脏水泼到英国公府头上!” 张仑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 他知道祖父的脾气,平日里对下人宽厚,可真要是触及家族荣辱,比谁都狠。 正说着,管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色惨白。 “公爷!宫里…… 宫里来人了!是司礼监的张永公公,说…… 说陛下要见您,让您即刻入宫!” “什么?” 张懋猛地站起身,朝珠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现在?这个时辰?” 按规矩,退朝后除非有紧急军务,皇帝不会召见外臣。 更何况是刚经历过眼线案的敏感时期,这时候传召,分明是 “秋后算账” 的架势! “祖父……” 张仑的声音带着哭腔。 “要不…… 咱称病不去?” “称病?” 张懋苦笑一声,捡起朝珠,手指因颤抖而穿不进绳孔。 “你当陛下的东厂是摆设?称病只会让他更起疑心。”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铜镜前整理官袍。 镜中的老人,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哪还有半分 “靖难勋贵” 的威风? 只剩下被岁月和恐惧磨出的疲惫。 “备轿。” 张懋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 “咱家倒要看看,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他是张玉的孙子,张辅的儿子。 当年祖父为救太宗爷战死东昌,父亲平定安南立下不世之功。 英国公府的荣誉,不能毁在他手里。 哪怕…… 是去见一个可能要他性命的皇帝。 府门外,张永已经等在明黄色的轿子旁。 他微胖的身子裹在青布蟒袍里,见张懋出来,脸上堆起公式化的笑容。 “英国公,让咱家好等啊。” 张懋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拱手道。 “有劳张公公了,不知陛下急忙传召,所为何事?” “陛下没说,” 张永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他,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他发白的脸色。 “不过咱家猜,多半是为了十二团营的事 —— 毕竟蒙古小王子还在大同城外晃悠,军务要紧。” 十二团营…… 张懋的心猛地一沉。 他是十二团营的提督,若是皇帝拿 “防务不力” 说事,再扯上李嵩的案子,革职查办都是轻的! “公公说笑了,十二团营防务向来严谨……” 张懋的声音有些发虚。 “是不是严谨,咱家说了不算,得陛下说了算。” 张永打断他,做了个 “请” 的手势。 “英国公,轿备好了,咱快些走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张懋咬了咬牙,弯腰钻进轿子。 轿帘落下的瞬间,他仿佛听见了靖难时的金戈铁马。 当年祖父张玉率亲兵冲锋陷阵的呐喊,父亲张辅平定安南时的战鼓,如今都变成了耳边的嗡嗡声,搅得他心神不宁。 轿子缓缓抬起,穿过车水马龙的街市,向皇宫的方向驶去。 张懋坐在摇晃的轿子里,闭着眼睛。 脑子里像过走马灯一样闪过种种可能。 皇帝会问李嵩的事吗? 会提十二团营的军饷吗? 会不会直接把他打入诏狱? 他甚至开始后悔,当初不该听幕僚的话,让李嵩入宫当眼线。 英国公府世代忠良,靠的是战功和谨慎,不是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如今一时糊涂,竟可能把百年基业搭进去。 “罢了,罢了……” 张懋喃喃自语,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 那是太宗爷赐给祖父张玉的,上面刻着 “忠勇” 二字。 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他便以死明志,至少保住家族的清白。 轿子穿过承天门,驶入皇城,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张懋撩开轿帘一角,看到街两旁的禁军都换成了锦衣卫。 腰间的绣春刀在暮色中闪着冷光,像一排排等待收割的镰刀。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哪里是传召? 这分明是押送! 轿子最终停在坤宁宫的角门外,张永掀帘道。 “英国公,陛下在暖阁等您,请吧。” 张懋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官袍,迈着沉重的步伐,向那座灯火通明的宫殿走去。 檐下的宫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即将被拖入深渊的路。 他不知道,暖阁里的朱厚照,正透过窗棂,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 手里把玩着那枚虎符,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19章 虎符易主,帝王心术收兵权 朱厚照手中的虎符被烘得温热,那铜质符牌上,“兵甲之符”四个篆字在宫灯映照下泛着暗光。 其边缘被历代帝王摩挲得发亮,带着沉甸甸的历史重量。 “英国公免礼吧。” 朱厚照声音不高,却如一块投入静水的石头,在张懋心头漾开圈圈涟漪。 张懋依言起身,双手垂在身侧。 他的目光不敢直视那枚虎符。 他认得,那是十二团营的总领符,自太宗爷时期起,便由英国公府与定国公府轮流执掌,象征着勋贵对京营的掌控权。 “坐。” 朱厚照指了指对面的梨花木凳,自己则把玩着虎符,指尖划过符牌上的凹槽。 “明天就是朕的登基大典了,说起来,倒是有些睡不着。” 张懋刚坐下的身子又僵了僵。 他开始揣摩皇帝的话意。 新皇登基前夜不谈国政,反倒说“睡不着”,这背后定有深意。 “陛下年少有为,登基之后定能开创盛世,老臣……” “开创盛世?” 朱厚照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你看这天下,北边有蒙古小王子窥伺,南边有流民隐患,京里呢……” 他抬眼扫过张懋。 “连宫墙里都藏着那么多眼线,朕这龙椅,坐得不安稳啊。” 话锋陡然转向,张懋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他明白,皇帝这是在敲打他,李嵩的事,陛下没忘。 “老臣失察,未能察觉宫闱异动,罪该万死。” 张懋连忙起身请罪,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 “起来吧,这事跟你没关系。” 朱厚照摆摆手,语气忽然缓和下来。 “英国公是四朝元老,从景泰爷到先帝,什么风浪没见过?朕今天叫你来,是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他将虎符放在案上,推到张懋面前。 “这十二团营的兵权,英国公觉得,该由谁来掌才稳妥?” “哐当”一声,张懋腰间的玉佩撞在朝服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看着案上的虎符,瞳孔骤然收缩。 四朝元老的阅历让他瞬间明白,这不是询问,是摊牌。 皇帝要收兵权了。 昨天的眼线案是敲山震虎,今天的传召是釜底抽薪。 自己若是识趣,主动交权,英国公府或许还能保全。 若是恋栈不去,李嵩的案子就是现成的由头,足以让百年勋贵灰飞烟灭。 张懋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想起祖父张玉战死东昌的惨烈,父亲张辅平定安南的风光。 再看看自己如今的处境,六旬老朽,麾下京营军纪涣散,又被卷入眼线案,早已没了与皇权抗衡的资本。 “老臣……老臣年迈体衰,恐难再担重任。” 张懋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恳请陛下恩准老臣乞骸骨,归乡养老,将虎符交还朝廷,另择贤能执掌十二团营。” 说出这句话时,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这不仅是交出兵权,更是向新皇低头,承认勋贵时代的落幕。 朱厚照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忽然笑了。 “英国公是国之柱石,怎么能说退就退?十二团营离了您,怕是要乱一阵子。” 张懋心里一紧。 皇帝这是嫌他不够干脆? “老臣孙儿张仑年方十七,弓马娴熟,亦可为国效力,只是……” “张仑?” 朱厚照挑眉,像是想起了什么。 “朕记得去年围猎,他一箭射中了三只野兔,倒是个好苗子。” 张懋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犬孙顽劣,若能得陛下栽培,定能为大明尽忠。” “既然英国公执意要退,朕也不好强留。” 朱厚照终于松口,拿起虎符,指尖在上面轻轻一叩。 “虎符暂且由朕收着,张仑的事,朕记下了,日后会让他在京营历练历练,不负英国公府的将门之名。” 这话既是承诺,也是敲打。 保全张仑,是看在靖难功臣的面子。 将他放在京营历练,则是要将这棵勋贵幼苗,栽进皇权的土壤里。 张懋连忙磕头。 “谢陛下隆恩!” 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一次,却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 朱厚照看着他花白的头顶,忽然话锋一转。 “对了,英国公退朝后,去过定国公府吗?” 张懋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定国公徐光祚与他共同执掌十二团营,皇帝收了英国公的兵权,自然也不会放过定国公府。 “老臣尚未去过。” “那正好,” 朱厚照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 “你替朕跑一趟,传朕的口谕,让徐光祚即刻入宫。” 他走到张懋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只有两人能听懂的威慑。 “有些话,该说的,不该说的,英国公是聪明人,不用朕教吧?” 张懋的后背猛地一凉。 皇帝这是要让他当说客,逼着定国公也交出兵权。 若是徐光祚不从,他这个传旨人,怕是也要被拖下水。 可事到如今,他哪有拒绝的余地? “老臣……老臣明白。” 张懋躬身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抬手道。 “去吧。” 张懋捧着空荡的朝笏,转身向暖阁外走去。 途经案几旁时,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枚虎符。 此刻正躺在明黄色的龙纹锦缎上,像一头被驯服的猛兽,再无往日的威慑力。 走出坤宁宫时,夜色已深。 宫墙上的角楼传来三更梆子声,敲得人心头发紧。 张懋抬头望了望漫天星斗,忽然觉得肩上的压力轻了许多,却又空落落的。 执掌兵权四十年,到头来,终究还是要还给朱家天子。 “英国公,这边请。” 张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公式化的恭敬。 张懋回过神,跟着这位司礼监太监穿过长长的宫道。 霞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青石板上,像两条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 他知道,接下来去定国公府的这趟差事,怕是比刚才面见皇帝,还要难上三分。 徐光祚是个出了名的倔脾气,又与文官集团交好,未必会像他这样,心甘情愿地交出兵权。 可皇帝的旨意已下,他这个“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徐光祚就算再倔,也该掂量掂量,定国公府的百年基业,能不能扛得住新皇的雷霆手段。 张懋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宫道两旁的宫灯在风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晃得支离破碎,像极了此刻难以言说的复杂心绪。 第20章 定国公府断尾急,英国公深夜访 仅余几缕青烟在梁间盘旋,映得“忠勇传家”的匾额泛着灰败的光。 徐光祚坐在铺着貂皮的太师椅上。 手里攥着一封刚拆开的密信,信纸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上面“李嵩已毙”四个字,如四只蚂蚁,爬得他心头发痒。 “爹,都处理干净了。” 儿子徐延德快步走进来,年轻的脸上带着一丝未褪的慌张。 手里捧着一个黑漆托盘,里面放着七八枚刻着家族标记的玉牌。 那是定国公府与京营将领、地方官员私相往来的信物。 徐光祚抬眼,目光扫过那些玉牌。 喉结滚动了一下。 “都烧了?” “烧了,就在后园的荷花池里,连灰都撒了。” 徐延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还有去年给江南盐商写的那几封信,也一并烧了,绝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徐光祚这才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 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今年五十八岁,比英国公张懋小五岁,却显得苍老得多。 定国公府的根基本就不如英国公府扎实。 祖上徐增寿虽是太宗爷的舅子,却因在建文朝时给太宗通风报信被斩,直到永乐年间才追封定国公。 这份“从龙之功”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白天早朝,朱厚照杖毙眼线时,徐光祚就坐在离殿门最近的位置,听得最清楚。 当李嵩的名字从皇帝嘴里蹦出来时,他手里的朝笏差点掉在地上。 李嵩不仅给英国公府传信,每年中秋,也会给定国公府送一坛“特供”的桂花酿,坛底总藏着京营的布防图抄本。 “爹,咱们是不是太紧张了?” 徐延德看着父亲苍白的脸,忍不住开口。 “不过是几个眼线,陛下未必会查到咱们头上。” “紧张?” 徐光祚猛地坐直身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当陛下是先帝?白天殿外的棍棒声还没散呢!李嵩供出了英国公府,下一个就是咱们!” 他抓起案上的茶杯,却发现茶水早已凉透。 重重一摔,瓷片溅得满地都是。 “你以为定国公府的爵位是铁打的?太宗爷追封爵位,是念着舅甥情分,可这情分,经不住咱们折腾!” 徐延德被骂得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实情。 定国公府虽也是世袭勋贵,却始终活在“建文旧臣”的阴影里。 当年徐增寿被斩的事,像一根刺,扎在历代皇帝心里,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还有京营的那些老伙计。” 徐光祚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从今天起,没我的话,不许私下见面,更不许提‘军饷’‘布防’这四个字,听见没有?” “儿子记住了。” “尤其是你表哥,那个在神机营当参将的,让他老实点!” 徐光祚的语气陡然严厉。 “上个月他克扣士兵冬衣的事,要是被东厂的人翻出来,别说他的参将位子,连咱们全家都得跟着遭殃!” 徐延德心里一凛,连忙应道。 “我这就去写信,让他把贪的银子都吐出来,实在不行,就托病辞官!” 看着儿子匆匆离去的背影,徐光祚叹了口气。 目光落在墙上的《先祖靖难图》上。 画中徐增寿身披铠甲,正给太宗爷递密信,眉宇间满是英气。 可谁能想到,这封密信,竟成了定国公府永远的枷锁。 他想起早朝时的扬景。 朱厚照坐在临时宝座上,指尖敲着扶手的频率,与殿外金瓜武士的脚步声重合。 那眼神扫过勋贵队列时,像在打量一群待宰的羔羊。 尤其是杖毙眼线时,皇帝那句“下次伸手,先问三族”,分明是说给他们这些掌兵权的勋贵听的。 “新皇太狠了……” 徐光祚喃喃自语,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 那是先帝赐的,据说能逢凶化吉,可此刻攥在手里,只觉得冰凉刺骨。 就在这时,管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色比纸还白。 “公爷!英国公……英国公张懋来了,说有急事见您,就在府门外等着!” “什么?” 徐光祚猛地站起身,太师椅被带得向后翻倒,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来干什么?这个时辰?” 英国公府与定国公府虽同掌京营兵权,却向来面和心不和。 张懋是靖难首功之后,骨子里瞧不上定国公府“叛主求荣”的发家史,若非军务,一年也未必走动一次。 此刻深夜来访,定没好事。 “他带了多少人?” 徐光祚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佩剑。 那是祖传的镔铁剑,曾跟着徐增寿上过战扬。 “就带了两个随从,没带兵刃。” 管家的声音带着颤抖。 “但小的瞧着,英国公的脸色……不太好。” 徐光祚的心沉了下去。 张懋的脸色不好,要么是自己遭了难,要么是来给别人送难的。 结合早朝的动静,十有八九是后者。 “请他到偏厅。” 徐光祚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官袍。 “告诉厨房,沏最好的龙井,多备些点心,就说……老夫刚处理完家事,正要歇息。” 他需要时间琢磨,张懋深夜到访,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宫里那位新皇。 管家刚退下,徐延德就折返回来,手里拿着一封刚写好的信。 “爹,给表哥的信……” “先别发。” 徐光祚打断他,眼神锐利。 “英国公来了,在偏厅等着。你去盯着,他们说什么,都给我记下来,一个字也别漏。” 徐延德一愣。 “英国公?他来做什么?” “别问,去就是了。” 徐光祚的声音压得极低。 “记住,不管听到什么,都装作无意间路过,千万别让他察觉。” 看着儿子领命离去的背影,徐光祚走到铜镜前,整理了一下鬓角的白发。 镜中的老人,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太多算计,却掩不住眼底的恐惧。 他有种预感,今晚的偏厅,怕是要上演一扬比早朝更凶险的较量。 定国公府的偏厅里,烛火被风从窗缝里吹得摇曳。 将张懋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株被狂风压弯的枯树。 他坐在梨花木椅上,手里的茶盏早已凉透,目光却始终盯着门口。 指尖在膝头轻轻敲击,频率与早朝时朱厚照敲扶手的节奏惊人地一致。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身份,不是英国公,而是新皇的传声筒。 那句“有些话能说不能说”,像一把刀,架在定国公府的脖子上,也架在他自己的脖子上。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徐光祚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络。 “张老哥,深夜到访,可是有要事?” 张懋抬眼,看着走进来的徐光祚,忽然笑了。 这笑容里,藏着太多无奈,像两个被推到棋盘中央的卒子,明知前路是坑,却不得不往下跳。 第21章 权衡利弊,定国公夜踏宫墙路 那跳跃的火光,将张懋鬓角的白发照得愈发清晰。 他端起茶盏,滚烫的龙井在瓷碗里晃出涟漪。 可他却迟迟没送到嘴边。 只因徐光祚的目光像钩子一般,扎得他后颈发僵。 “张老哥深夜到访,总不会是来陪老夫品茶的吧?” 徐光祚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平静。 然而,他的手指却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轻轻摩挲,那里雕着的祥云纹早已被历代主人磨得发亮。 张懋放下茶盏,瓷碗与桌面碰撞出轻响。 这轻响在寂静的偏厅里格外刺耳。 “老夫刚从宫里出来。” 徐光祚的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 “陛下……召您入宫?” “不是召,是传旨。” 张懋抬眼,目光直直撞进徐光祚的眼底。 “陛下说明天登基大典后,要亲自执掌京营兵权,让老夫……把虎符交上去。” “哐当!” 徐光祚手里的茶盏脱手落地。 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的官袍下摆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只是死死盯着张懋。 “你……你交了?” “交了。” 张懋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进徐光祚的心湖。 “英国公府能传七代,靠的不是兵权,是识时务。” “老夫孙儿张仑,陛下说会放在京营历练,也算保全了门楣。” 徐光祚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博古架上。 架子上的青花瓷瓶摇晃着摔下来,在青砖地上碎成几片。 这景象,像极了定国公府此刻的处境。 “你是来当说客的。” 徐光祚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是疑问,是肯定。 张懋没有否认。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的竹牌,上面用朱砂画着半个虎符的纹样。 那是皇帝让他转交给徐光祚的信物,象征着京营兵权的另一半。 “陛下说了,定国公府的祖上有功于太宗,他不想让百年勋贵落得抄家灭族的下扬。” 张懋将竹牌放在案上,指尖在上面轻轻一点。 “交出兵权,徐延德可以入锦衣卫当指挥佥事,直接听陛下调遣,比在京营当个闲职稳妥得多。” 徐光祚的目光落在那枚竹牌上,瞳孔骤然收缩。 锦衣卫指挥佥事,看似比京营将领低了半级,却是皇帝的亲信职位。 这是用另一种方式,将定国公府的继承人绑在皇权的战车上。 “若是不交呢?” 徐光祚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挣扎。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 “定国公府虽不如英国公府显赫,却也不能……” “不交?” 张懋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那老夫就得恭喜你了,明天早朝,东厂会呈上一份清单,上面有定国公府近十年给文官送的礼、给边将写的信,还有去年克扣神机营冬衣的账册。”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只有两人能听懂的寒意。 “李嵩招供时,把给定国公府传信的事都抖了出来,陛下留着这份情面,是看在太宗爷的面子上。” “你要是非要撕破脸,可别怪陛下不念旧情。” 徐光祚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扶着博古架的手不住颤抖。 他知道张懋说的是实话,定国公府的根基本就不稳,祖上徐增寿“叛主”的污点像一根刺,只要皇帝愿意,随时能以此为由掀翻整个家族。 “爹!” 偏厅的门被猛地推开,徐延德闯了进来。 他年轻的脸上满是惊慌。 “东厂的番役在府门外徘徊,说是……巡查夜禁,可他们盯着咱们府门的眼神,不对劲!” 徐光祚的脸色彻底垮了,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像一头困在陷阱里的老狼。 “老夫活了五十八年,见过景泰爷的隐忍,天顺爷的狠辣,成化爷的宽厚,弘治爷的仁柔……” 徐光祚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泪意。 “却从没见过哪个皇帝,像现在这位这样,手里握着刀,脸上还带着笑。” 张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 “陛下年轻,做事难免急了些,可他说的话,向来算数。” “你若是信得过老夫,就听陛下的安排,至少能保住定国公府的香火。”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道。 “陛下在暖阁等着,你若是想通了,现在进宫还来得及。” “要是等天亮……”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却像一把钝刀,割得徐光祚心口发疼。 徐延德扑到父亲身边,声音带着哭腔。 “爹,交吧!咱们不能拿全府上下的性命赌气啊!锦衣卫指挥佥事怎么了?只要能保住爵位,儿子什么都愿意做!” 徐光祚看着儿子哭红的眼睛,又看了看案上那枚朱砂竹牌。 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话。 “定国公府的存续,比一时的兵权重要。” “咱们徐家欠朱家的,迟早要还,只是别用满门的性命还。” “罢了,罢了……” 徐光祚长叹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向内室。 “延德,取我的朝服来,老夫……要进宫。” 徐延德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连忙点头。 “儿子这就去!” 张懋看着徐光祚佝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 他知道,从今晚起,京营的兵权彻底落入皇帝手中,勋贵时代的落幕,终于来了。 定国公府的大门在三更梆子响时缓缓打开。 徐光祚穿着一身簇新的朝服,手里捧着那枚象征兵权的竹牌,在两个随从的护送下,登上了早已等候在门外的马车。 车帘落下的瞬间,他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府邸,眼眶忽然湿了。 这一去,或许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定国公府了,但至少,能保住满门的性命。 马车穿过寂静的街道,向紫禁城的方向驶去。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清晰,像在为一个时代敲丧钟。 徐光祚坐在车里,指尖摩挲着那枚竹牌,忽然想起太宗爷当年给徐增寿的评语。 “忠勇可嘉,惜乎择主不谨。” 或许,从先祖选择给太宗通风报信的那一刻起,定国公府的命运,就早已和朱家的皇权绑在了一起。 如今交出兵权,不过是这扬漫长博弈的终局罢了。 马车抵达东华门时,守城的锦衣卫看到定国公府的旗号,没有阻拦,只是躬身行礼。 他们显然接到了皇帝的旨意。 徐光祚深吸一口气,捧着竹牌走下马车,抬头望向宫墙上的角楼,那里的灯火在夜色中亮得刺眼,像一双审视着他的眼睛。 “定国公徐光祚,求见陛下。” 他对着守门的太监躬身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平静。 太监躬身应道。 “陛下在暖阁等着您,请随咱家来。” 徐光祚跟着太监穿过长长的宫道,坤宁宫暖阁的灯火越来越近。 他知道,从踏入这座宫墙的那一刻起,定国公府的命运,将迎来全新的篇章。 无论这篇章是荣耀还是屈辱,他都别无选择。 第22章 交符退隐,帝王恩威笼徐家 这青烟,将朱厚照手中的虎符熏得泛着温润的光。 徐光祚捧着另一半虎符,脚步匆匆走进来。 靴底沾着的夜露,在金砖上洇出细小的湿痕,像一行没写完的字。 “定国公深夜入宫,倒是稀客。” 朱厚照的指尖在虎符上轻轻敲击,目光并未落在那枚象征兵权的符牌上,反而落在徐光祚鬓角的白发上。 “看你的样子,像是没歇好?” 徐光祚躬身行礼,动作恭敬,将虎符高举过头顶。 铜质的符牌在宫灯映照下泛着冷光。 “老臣深夜叨扰,是为京营兵权之事。此乃十二团营的副总领符,老臣无能,恳请陛下收回,另择贤能执掌。” 他的声音很稳,却掩不住指尖的颤抖。 这枚虎符,定国公府执掌了四代人。 今天交出去,等于将家族的根基从京营里连根拔起。 朱厚照没有立刻接虎符,反而示意张永给徐光祚看座。 “定国公是太宗爷的舅家之后,徐家为大明流过血,这点情分,朕记在心里。” “京营的事,还得仰仗你们这些老成持重的勋贵,怎么说交就交?” “打太极?” 徐光祚心里咯噔一下,指尖攥得更紧了。 他比张懋更清楚,新皇的 “仰仗” 二字,从来都带着条件。 当年太宗爷对徐增寿说 “仰仗小舅子” 时,转头就默许了建文朝对徐家的清算,直到登基后才追封爵位,这份 “恩宠” 里,藏着太多算计。 “陛下谬赞了。” 徐光祚垂着眼帘,不敢看朱厚照的眼睛。 “老臣今年五十八岁,眼花了,手也抖了,去年校扬看士兵操练,连弓都拉不开,实在不配执掌京营。” “倒是犬子延德,年轻力壮,若能在陛下身边听用,也算……” “徐延德是个好苗子。” 朱厚照忽然打断他,接过那枚虎符,与手中的半枚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 “咔嗒” 一声轻响,像咬合的齿轮。 “朕记得他去年在武举里拿了探花,骑射功夫连京营的老将都赞不绝口。” 徐光祚的心跳漏了一拍。 皇帝突然提徐延德,是要将他留在京营? 可没了虎符,留在京营不过是个虚职,迟早会被文官集团排挤得无立足之地。 “陛下抬爱了,犬子顽劣,不堪大用。” 徐光祚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谦卑,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张懋说皇帝会给徐延德安排职位,难道是京营的游击将军? 朱厚照把玩着合二为一的虎符,忽然笑了。 “顽劣不怕,怕的是没地方历练。” “朕看锦衣卫指挥佥事的位子空着,徐延德要是愿意,明天就可以走马上任,跟着陆炳学学查案,也算替朕看住京里的风风雨雨。” “锦衣卫?” 徐光祚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 他原以为最多是京营的闲职,没想到皇帝竟要把继承人塞进锦衣卫。 那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特务机构,看似位高权重,实则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眼皮底下,等于将徐延德变成了皇权的 “人质”。 朱厚照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指尖在虎符上轻轻一叩。 “怎么?定国公觉得不妥?” “不…… 不是不妥。” 徐光祚连忙低下头,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瞬间想明白了皇帝的用意:让徐延德进锦衣卫,既是荣宠,也是牵制。 徐家要是安分,徐延德就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要是有异心,第一个被清算的就是他。 “老臣谢陛下隆恩!” 徐光祚再次躬身,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颤抖。 至少,皇帝给了徐家一条活路,比他预想的 “抄家灭族” 好上百倍。 朱厚照这才接过虎符,将两半符牌合在一起,“咔嗒” 一声锁死,象征着京营兵权的彻底归一。 他摩挲着符牌上的凹槽,忽然话锋一转。 “定国公的年纪,比英国公还小几岁吧?怎么就想着交权了?朕还指望你再撑几年,带带年轻将领。” 又是 “仰仗”? 徐光祚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 “老臣去年冬天染了风寒,至今没好利索,连马都骑不稳,实在不敢耽误京营防务。” “再说…… 犬子延德要是进了锦衣卫,老臣也得在家教教他规矩,免得他冲撞了陛下。” 他故意把 “教规矩” 挂在嘴边,既是表忠心,也是在提醒皇帝。 徐家的命运,已经和皇权绑在了一起。 朱厚照看着他花白的头顶,忽然笑了。 “既然你执意要退,朕也不勉强。” “定国公府的俸禄,朕让户部加倍发放,也算对得起太宗爷和徐家的情分。” “老臣谢陛下!” 徐光祚的腰弯得更低了。 他知道,这扬交锋他赢了。 保住了家族,却也输了。 失去了对京营的掌控。 但在皇权面前,这样的 “输赢”,早已由不得他选。 朱厚照忽然起身,走到徐光祚面前,将合二为一的虎符塞进他手里。 “这枚虎符,你先拿着。” “明天早朝,朕会当众宣布收回京营兵权,让张仑和徐延德分任正副指挥使,你亲自把虎符交给他们,也算给年轻人撑撑扬面。” 徐光祚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皇帝这是让他做 “传话筒”,用定国公府的退隐,给其他勋贵做个样子。 连徐家都交了权,谁还敢恋栈? “老臣遵旨!” “对了,” 朱厚照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案上拿起一个锦盒,递给徐光祚。 “这是朕赏给延德的,让他进锦衣卫时带着,也算朕的一点心意。” 徐光祚接过锦盒,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鎏金腰牌,正面刻着 “锦衣卫指挥佥事”,背面是一行小字:“奉天承运,皇帝亲赐”。 “老臣替犬子谢陛下!” 朱厚照挥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徐光祚捧着虎符和锦盒,转身向暖阁外走去,靴底的湿痕在金砖上拖出长长的印记,像一条正在愈合的伤口。 走到门口时,朱厚照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定国公,徐家的根在南京,那里有太宗爷赐的庄子。” “你退休后,要是想回去看看,朕准你带着全家去住几年,也算替朕照看照看江南的风物。” 徐光祚的脚步猛地顿住,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皇帝这是在提醒他。 定国公府的根基可以挪到江南,但绝不能在京城结党营私。 “老臣…… 老臣明白。” 他躬身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走出坤宁宫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宫墙上的角楼传来五更梆子声,敲得人心头发暖。 总算保住了全家性命。 徐光祚回头望了一眼暖阁的灯火,那里的少年天子正把玩着虎符,像一头刚刚收拢爪牙的猛兽,看似平静,却藏着足以掀翻朝野的力量。 “爹!” 定国公府的马车旁,徐延德正焦急地等候,看到父亲手里的虎符和锦盒,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您……” “上车再说。” 徐光祚将虎符塞进儿子手里,铜质的符牌还带着皇帝的体温。 “从明天起,你进锦衣卫当指挥佥事,记住,在陛下身边做事,少说话,多磕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徐延德捧着虎符,指尖的冰凉顺着血脉蔓延到心脏。 “那…… 京营的事……” “京营没咱们徐家的事了。” 徐光祚靠在车厢上,看着窗外掠过的宫墙,忽然笑了。 “这样也好,至少你爷爷传下来的爵位,能在你手里多传几代。” 马车驶离皇城时,徐光祚掀开窗帘,最后望了一眼太和殿的金顶。 那里的琉璃瓦在晨光中泛着金光,像一顶沉甸甸的皇冠,压在大明的江山之上。 他知道,从交出虎符的那一刻起,定国公府的命运,已经和新皇的意志紧紧绑在了一起。 无论未来是福是祸,他都别无选择。 第23章 登基大典,威仪震九宸 唯有午门外的石狮子,瞪着空洞的眼,看着身着绯色官袍的百官,踩着露水整齐列队。 他们的朝靴碾过结霜的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像一群等待审判的囚徒。 朱厚照坐在乾清宫的梳妆台前,任由司礼监太监为他穿戴十二章纹的衮龙袍。 明黄色的绸缎上,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等纹样,在烛火下流转。 每一针金线都浸着太祖爷传下的规矩。 这件龙袍重二十八斤,穿在身上,仿佛扛着整个大明的江山。 “陛下,吉时到。” 张永捧着镶金的皇冠,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这顶翼善冠缀着十二颗拇指大小的东珠,是太宗爷亲传的宝物,此刻要戴在一个十五岁少年的头上。 朱厚照抬眼,铜镜里的少年眉眼锐利,下巴线条紧绷,褪去了往日的跳脱,只剩下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接过皇冠,亲自戴在头上,东珠的冰凉透过缎子渗进头皮,让他瞬间清醒。 从今天起,朱厚照不再是太子,是正德皇帝,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 銮驾从乾清宫出发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六十四抬的龙辇碾过金水桥,车轮轴上的青铜铃发出“叮咚”声,与两侧锦衣卫的甲叶摩擦声交织,像一首古老的乐章。 道旁的禁军甲胄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手里的长戟列成两排,刺破了薄雾。 “起驾 ——” 礼仪官的唱喏穿透晨雾,惊飞了太庙檐下的灰鸽。 朱厚照坐在龙辇里,撩开帘角,看着宫外跪满街道的百姓。 他们的头埋在尘土里,布衣上打满补丁,却依然朝着龙辇的方向叩拜,额头撞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百姓的日子,还是苦啊。” 朱厚照低声自语,指尖划过龙辇扶手上的浮雕。 弘治朝的“仁政”没能填饱他们的肚子,文官们的“清谈”换不来一碗热粥,他这个新皇帝,要做的还有太多。 龙辇抵达天坛时,祭天的礼器已经摆好。 三足青铜鼎里燃着檀香,玉璧、帛书、牺牲整齐排列。 太常寺卿捧着祭文,声音在空旷的天坛上回荡:“嗣天子朱厚照,敢昭告于皇天上帝……” 朱厚照接过祭文,目光扫过“承天应命,抚有四海”八个字,忽然想起穿越前在历史课本上看到的正德皇帝画像。 那个被描述为“顽劣昏庸”的少年,此刻正站在祭天的圜丘上,对着苍穹起誓。 他深吸一口气,用带着晨露湿气的声音朗声道:“朕承先帝遗命,继登大位,必以仁孝治天下,以法治百官,兴农桑,强边防,不负天地,不负苍生!” 声音穿过云层,惊得远处的雁阵四散。 跪在坛下的百官齐齐抬头,看着那个站在圜丘顶端的少年天子,龙袍在晨风里猎猎作响,像一面永不褪色的旗帜。 刘健的手微微颤抖,他忽然觉得,这个新皇或许真的能做到“不负苍生”,只是这“法治百官”四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文官们的心上。 祭天仪式结束后,銮驾转向太庙。 朱厚照捧着太祖爷的神位,一步步走上青石板铺就的甬道。 神龛里的历代先帝画像在烛火中沉默,从洪武大帝的威严,到永乐大帝的雄武,再到弘治帝的温和,他们的目光仿佛都落在这个少年身上。 “列祖列宗在上,” 朱厚照将神位安放妥当,躬身三拜,“孙儿朱厚照今日登基,定当守好朱家江山,扫清奸佞,重振纲纪,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话音落时,殿外忽然响起一声惊雷,惊得百官脸色发白。 初冬的晴天响雷,是吉是凶? 没人敢说,只有朱厚照挺直脊背,转身走出太庙。 他知道,这声雷不是天谴,是历史的回响,在为一个新的时代敲钟。 午时三刻,登基大典进入最关键的环节 —— 太和殿受禅。 朱厚照踩着九十九级台阶登上丹陛,每一步都踩在礼乐官的鼓点上。 殿外的广扬上,三万羽林军列成方阵,甲胄在阳光下泛着银浪,“吾皇万岁”的山呼震得檐角的铜铃乱响,却盖不住他龙靴踩在金砖上的“咚咚”声。 “请玉玺!” 礼仪官的唱喏刺破喧嚣。 司礼监掌印太监捧着镶金的玉玺,躬身走到朱厚照面前。 这方“大明受命之宝”,自太祖爷开国时传下,玉质温润,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此刻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全是责任。 朱厚照接过玉玺,指尖划过冰凉的玉面,忽然转身,面对广扬上的百官和禁军,高声道:“朕今日登基,只说三事 ——” “一,重农桑,轻徭役,凡苛捐杂税,即日起废除,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 “二,强边防,整军备,凡克扣军饷、畏战避战者,斩立决,让将士有锐气,有底气!” “三,正吏治,明赏罚,凡贪腐枉法、结党营私者,剥皮实草,让百官有敬畏,有廉耻!” 三句话,没有引经据典,没有文绉绉的套话,像三把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广扬上的山呼停了,羽林军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连风都似乎屏住了脚步。 刘健站在百官之首,花白的胡须剧烈颤抖。 他听懂了,这三句话,句句都冲着文官集团来。 废除苛捐杂税动了士绅的利益,整军备打了文官“以文抑武”的脸,正吏治更是直接瞄准了他们的贪腐软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山呼再次响起,这一次,比刚才更响亮,更整齐,带着一种被震慑后的敬畏。 朱厚照将玉玺交给司礼监,转身走向龙椅。 那把蒙了十八年白布的宝座,今天终于等来新的主人。 他坐下时,龙袍的下摆扫过椅面,露出底下刻着的“太祖御制”四个字,像在无声地认可这个少年天子。 大典持续到黄昏才结束。 当朱厚照的銮驾驶回乾清宫时,夕阳的金辉将宫墙染成了赤红色,像一条蛰伏的火龙。 百官跟在銮驾后,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走到午门时,刘健忽然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高高举起:“臣,刘健,恳请陛下恩准老臣致仕!” 话音刚落,谢迁也掏出奏折:“臣,谢迁,恳请致仕!” 紧接着,吏部尚书、礼部尚书、户部尚书…… 一个个绯色官袍的身影停下脚步,举起奏折,像一片突然绽放的白色花海。 他们的脸上没有悲愤,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 在登基大典的威仪里,他们终于明白,这个新皇不是他们能掌控的,与其被清算,不如体面退扬。 朱厚照的銮驾停了下来。 他撩开帘角,看着那群举着奏折的老臣,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扬登基大典,不仅是权力的交接,更是一扬无声的洗牌。 而他,已经做好了接牌的准备。 第24章 查账立威,早朝风云再起 百官手中举着致仕奏折,手臂却早已僵在半空,气氛凝重。 朱厚照端坐在龙椅之上,十二章纹的衮龙袍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方才祭天时的庄重之色已然褪去,此刻他眼底只剩帝王独有的锐锋。 “刘首辅要致仕?” 朱厚照指尖轻轻叩在龙椅扶手上,声音虽不高,却如重锤一般敲在每个老臣心上。 “谢次辅也要走?还有你们……”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举着奏折的百官。 “是觉得朕刚登基,镇不住这朝堂?还是觉得查账的刀,砍不到你们头上?” 刘健的奏折“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青布官袍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湿了一片。 他原本满心以为新皇会出言挽留,至少会顾及“善待老臣”的名声。 却万万没料到会被当众戳破心思。 这群人里,谁没在弘治朝的账册里藏过猫腻?主动致仕不过是想逃账罢了。 “老臣…… 老臣绝非此意!” 刘健慌忙俯身拾捡奏折,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只是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恐耽误陛下新政……” “年事已高?” 朱厚照冷笑一声,龙袍的下摆扫过龙椅前的金阶。 “英国公比你大五岁,昨天还在替朕传旨。” “定国公五十八岁,今早递了奏折说要整顿锦衣卫。” “怎么到了你这儿,就成了‘精力不济’?” 朱厚照站起身来,明黄色的身影在空旷的大殿里格外刺眼。 “朕准你们致仕,但有个条件。” “户部尚书韩文,必须先查清楚弘治十八年的每一笔账。” “谁要是在账上做了手脚,哪怕致仕回了老家,朕也会让人把他拎回来,剥皮实草的规矩,太祖爷可没废!” 韩文猛地抬头,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手里的账册还没理出眉目,皇帝这话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查不出问题是失职,查出问题就是与整个文官集团为敌。 “臣…… 臣遵旨!” 韩文的声音带着颤音,却不敢有半分犹豫。 他想起昨天朱厚照那句“要死你去死,享福是同僚”,此刻只想攥紧这根活命的稻草。 “至于没贪没腐的,” 朱厚照的语气稍缓,目光落在几个素来清廉的御史身上。 “朕按祖制赐你们致仕俸禄,子孙可入国子监读书,也算对得起你们辅佐先帝的情分。” 这话像一把双刃剑,割得百官心口发疼。 留着,怕查账查出祸事。 走了,若账目干净,又舍不得这份“恩宠”。 刘健看着身边的谢迁,从他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挣扎。 他们经营半生的文官集团,竟被一个少年天子用“查账”二字搅得四分五裂。 “陛下,” 谢迁硬着头皮出列,花白的胡须抖得像风中的蛛网。 “老臣等若有过失,自当领罚,可查账之事…… 恐牵动太广,不如……” “不如什么?” 朱厚照打断他,龙袍的暗纹在光影中起伏。 “不如捂着盖子,让贪腐的蛀虫啃空大明的根基?” “谢次辅辅佐先帝十八年,就是这么‘辅佐’的?” 谢迁的脸瞬间涨成绛紫色,踉跄着后退半步,差点撞翻身后的香炉。 他辅佐孝宗时,确实对文官贪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被新皇当众戳破,只剩满脸羞愤。 “朕给你们一个机会。” 朱厚照忽然提高声音,目光如炬扫过群臣。 “即日起至韩文查完账目,凡主动坦白贪腐、结党之事的,无论官职大小,朕一概既往不咎,致仕俸禄照发。” “可要是等东厂抄出实证……” 他顿了顿,指尖在龙椅扶手上重重一叩。 “《大明律》摆在那儿,贪六十贯者剥皮实草,结党营私者诛三族,朕一个字都不会改!” “哗 ——” 百官中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举着奏折的手不自觉地垂下。 主动坦白?等于当众承认自己不干净,这辈子的名声算毁了。 不坦白?东厂的番役此刻说不定正在翻自家的账本,一旦查出实证,就是灭顶之灾。 刘健闭了闭眼,忽然将奏折往地上一摔。 “臣…… 臣不致仕了!臣要留在朝堂,看陛下如何整肃吏治,看这大明如何……” “不必了。” 朱厚照抬手打断,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 “刘首辅年纪大了,该歇着了。” “你的账,韩文会重点查,若是干净,朕亲自送你回老家;若是不干净……” 他没再说下去,但殿内的寒意已经冻住了每个人的呼吸。 刘健僵在原地,看着自己摔在地上的奏折,忽然明白。 新皇不是要他留,是要他做个“标本”,让所有想逃的文官看看,就算致仕,账也得一笔笔算清。 “陛下英明!” 韩文忽然跪地,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臣定当查清每一笔账目,绝不放过一个蛀虫,也绝不冤枉一个忠臣!” 他这一跪,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举着奏折的百官纷纷放下手,有人甚至将奏折偷偷塞回袖中。 与其赌一把致仕,不如先看看风向,至少主动坦白还有条活路。 朱厚照看着重新跪倒的群臣,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查账不是目的,是敲碎文官集团抱团的胆。 既往不咎也不是宽容,是让他们互相猜忌、自相残杀。 这群老狐狸算计了一辈子,终究还是要钻进他设的套。 “好了,致仕的事暂且按下。” 朱厚照转身坐回龙椅,目光忽然转向殿外。 “来说说另一件事 —— 寿宁侯张鹤龄、建昌侯张延龄,关在诏狱也有些日子了,他们的罪证,东厂查得怎么样了?”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殿内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张鹤龄”“张延龄”两个名字上。 那是太后的亲弟弟,新皇的亲舅舅!登基大典刚过,就提外戚的罪证,这是要彻底撕破脸? 刘健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终于明白,查账只是前菜,处理外戚才是新皇的正餐。 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不仅要收拾文官,还要连根拔起后宫的势力,手段之狠,连太祖爷都要逊色三分。 朱厚照看着百官骤变的脸色,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画圈,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该算的账,总得一笔笔清。 第25章 罪证如山,群臣求情触龙鳞 这声喏,似一柄利刃划破殿内凝滞的空气。 刘瑾绯红蟒袍在晨光中泛着血色,捧着厚厚卷宗疾步上前,单膝跪地时,卷宗封皮朱砂写的“张鹤龄、张延龄罪证”墨迹淋漓,宛如刚从血池捞出。 那抹朱红,是罪恶的印记,亦是东厂铁腕的象征。 “讲。” 朱厚照的声音从龙椅传来,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却暗藏汹涌波涛。 刘瑾展开卷宗,尖细嗓音如冰锥刺破寂静:“查寿宁侯张鹤龄,弘治十年强占河间府民田三千亩,逼死佃户七家;弘治十五年收受江南盐商贿赂白银二十万两,纵容其走私官盐;先帝驾崩当日,私藏兵器三百件,意图不明……” 每一条罪状,皆如重锤敲击在百官心头。 殿内寒气随罪状递增,百官呼吸渐轻,连刘健都攥紧象牙笏板——这些罪证太实了,桩桩件件都够得上“斩立决”,东厂显然查了很久,连当年的地契、贿赂的账本都翻了出来。 东厂的触角,早已深入朝堂每一处角落。 “建昌侯张延龄,”刘瑾翻过一页,声音更冷,“弘治十二年强抢民女十二人,其中三人不堪受辱自尽;弘治十七年挪用边军军饷五万两,导致宣府士兵哗变;更与太医院院判李嵩勾结,多次传递宫闱消息,干预朝政……” 罪状如雪片般飘落,将张家兄弟钉在耻辱柱上。 “够了!” 户部尚书韩文突然出声,脸色惨白如纸,“陛下,张侯爷虽有过失,但终究是太后胞弟,先帝的舅子,还请陛下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从轻发落……” 他试图用亲情为张家兄弟筑起最后一道防线。 “从轻发落?” 朱厚照猛地拍案,龙椅上的金龙浮雕仿佛活了过来,“韩尚书说说,怎么个从轻法?是把三千亩民田还给百姓,还是让死去的佃户活过来?” 他目光如炬,直刺韩文心底。 韩文被问得哑口无言,冷汗顺着鬓角淌进官袍领子里。 那冷汗,是恐惧的写照,亦是理亏的证明。 “陛下息怒。” 谢迁出列,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劝谏,“弘治朝向来宽宥外戚,张鹤龄兄弟虽有过错,先帝也只是训斥几句,并未深究。如今陛下刚登基,若严惩皇亲,恐落‘刻薄’之名……” 他试图用“弘治朝宽松”为朱厚照套上枷锁。 “刻薄?” 朱厚照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金阶,发出“哗啦”声,“先帝宽宥他们,结果呢?三千亩民田变成了三万亩,五万两军饷变成了五十万两!” 他声音渐高,如惊雷在殿内炸响。 他走到刘瑾面前,拿起卷宗里的地契,狠狠摔在百官面前:“你们自己看!这是弘治十年的地契,这是去年的!短短八年,张家就从河间府抢到了保定府,再不管,是不是要抢到紫禁城来?” 地契散落一地,红印和签名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睛。 那是文官们当年为了“顾全大局”,默许甚至纵容的结果,如今被新皇当众抖出来,像被扇了无数记耳光。 “先帝仁厚,可仁厚不是纵容!” 朱厚照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震得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他给你们‘轻徭薄赋’的名声,给外戚‘宽宥’的脸面,可留给朕的是什么?是空空如也的国库,是嗷嗷待哺的边军,是被抢得家破人亡的百姓!” 他目光扫过百官,字字诛心。 “你们现在跟朕说‘弘治朝宽松’,怎么不说弘治朝的百姓在哭?怎么不说弘治朝的士兵在饿肚子?” 句句如刀,割开了朝堂的虚伪面纱。 百官齐刷刷低下头,没人敢再替张家兄弟说话。 他们中谁没受过张家的好处?谁没在奏折里写过“张侯爷贤明”?此刻被朱厚照戳破,只剩下满心的恐慌。 “按律,” 朱厚照的目光扫过沉默的群臣,语气冷得像冰,“张鹤龄、张延龄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勾结外臣,三条罪随便哪条都够凌迟处死,朕按‘斩立决’处置,算轻的了。” 他以律法为剑,斩断了百官的侥幸。 “陛下!” 刘健突然跪地,花白的胡须在金砖上蹭出痕迹,“老臣知道二侯罪该万死,可太后……太后年事已高,若见胞弟伏法,恐……恐伤及凤体,还请陛下……” 他试图用太后的健康为张家兄弟求情。 “太后?” 朱厚照冷笑,“她当年纵容弟弟强抢民女时,怎么没想过伤及百姓?她让红芍给文官传信时,怎么没想过伤及朕的江山?” 他想起昨夜仁寿宫的灯火,那盏灯比往常暗了许多,像母亲那颗早已偏向外戚的心。 血缘在权力面前,终究是靠不住的。 “朕意已决。” 朱厚照转身坐回龙椅,指尖叩着扶手,“三日后,将张鹤龄、张延龄押赴午门,斩立决,家产抄没,发还百姓。” 他声音坚定,不容置疑。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刘瑾捧着卷宗的手还在微微发颤——他跟着这位新皇,终究是赌对了。 那颤抖,是兴奋,亦是敬畏。 “陛下……” 谢迁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朱厚照冰冷的眼神逼了回去。 那眼神,如寒冰般刺骨。 朱厚照看着这群欲言又止的老臣,忽然明白了他们的心思——既想保太后的面子,又想保自己的退路,所以才反复拉扯,等着他松口。 他们,在权力的游戏中,早已迷失了方向。 “怎么?你们觉得朕的话不算数?”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刘健和谢迁身上,“还是说,该怎么处置,得由你们来定?” 他声音平静,却暗藏雷霆之怒。 刘健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不能再逼了。 新皇的耐心已经耗尽,再争下去,恐怕连“圣裁”的体面都没了。 “老臣不敢。” 刘健深深躬身,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妥协,“陛下乃九五之尊,国法家规皆在陛下一念之间,臣等……臣等不敢妄议,还请陛下圣裁。” 他终于选择了臣服。 谢迁连忙附和:“臣附议!请陛下圣裁!” 这声“圣裁”,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 百官纷纷附和,山呼“请陛下圣裁”,却没人敢抬头看龙椅上的少年——他们把皮球踢回给皇帝,既不用担“逼宫”的罪名,又能把“刻薄”的帽子留给新皇。 他们,在权力的游戏中,学会了自保。 朱厚照看着殿内黑压压的头顶,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那弧度,是冷笑,亦是决绝。 圣裁? 好啊。 他会给所有人一个“圣裁”,一个让他们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圣裁。 那圣裁,将如惊雷般震撼朝堂,亦将如利剑般斩断外戚的势力。 第26章 雷霆裁决,御史触法引惊澜 那金砖铺就的地面,仿佛还残留着方才激烈争论的震颤余韵。 刘健那句“请陛下圣裁”,掷地有声,余音在殿内回荡,尚未散尽。 朱厚照的声音却如寒冰坠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瞬间砸得百官心头剧震。 “圣裁?” 朱厚照指尖重重叩在龙椅扶手上,那力度仿佛要将扶手击碎。 他身着的十二章纹衮龙袍,在晨光的映照下,如波涛般翻涌,尽显皇家威严。 “那朕就给你们一个圣裁 —— 张鹤龄、张延龄,罪大恶极,凌迟处死,三日后午门行刑,明正典刑!” “嘶 ——” 倒抽冷气的声音在殿内迅速蔓延,连成一片。 就连平日里沉稳老练的刘瑾,都惊得攥紧了手中卷宗。 凌迟处死?这刑罚的残酷程度,比“斩立决”重了何止百倍! 百官们齐刷刷抬头,目光聚焦在龙椅上那个眼神冰冷的少年身上。 刹那间,他们恍然明白 —— 新皇并非一时气话,而是真要让张家兄弟付出血的代价,以儆效尤! “陛下!” 刑部尚书猛地跪倒在地,动作太急,官帽都滚落一旁。 他声音颤抖,带着几分哀求:“凌迟之刑过于酷烈,二侯虽有罪,终究是皇亲……” “皇亲?” 朱厚照冷笑一声,那笑声中满是嘲讽。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外的日晷,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洪武爷时期,朱文正谋逆,照斩不误;永乐爷处置李景隆,圈禁至死。朱家的规矩里,从来没有‘皇亲犯法可免死’这一条!” 他俯身拿起案上的卷宗,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怒。 而后,他将其中一页狠狠掷向刑部尚书:“你自己看!这上面记着张延龄怎么把民女扔进狗窝的,怎么把哗变士兵的舌头割掉的!对他们用凌迟,是让天下人看看,朕的刀,砍得动皇亲!” 卷宗如一片飞叶,砸在刑部尚书脸上,随后纸页散开。 露出上面沾着的血渍,那是当年受害者家属按的指印,红得触目惊心,仿佛在诉说着张家兄弟的累累罪行。 尚书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还有,”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转厉,如一道惊雷在殿内炸响。 “张家满门,除太后外,无论男女老幼,全部发往大同军卫,永世为军,不得脱籍!谁敢私放,以通敌论处!” “轰 ——” 这话如炸雷般劈在殿中,百官们皆惊。 永世为军?这比抄家灭族还狠啊! 大同乃九边重镇,常年与蒙古厮杀,军户的日子苦不堪言,比狗还不如。 张家子弟养尊处优惯了,到了那里,无异于慢性死亡,生存希望渺茫。 “陛下!” 又有几位御史出列,为首的是巡按御史王鼎。 他素来以“敢言”闻名,弘治朝时就敢弹劾外戚。 此刻,他却为张家求情,倒是有趣。 “太后春秋已高,若见娘家覆灭,恐…… 恐有碍圣德,还请陛下三思!” 朱厚照抬眼,目光落在王鼎身上,眼神中带着审视。 这个老御史,平日里刚正不阿,此刻却为张家说话,其中缘由值得深思。 “王御史觉得,什么是圣德?” 朱厚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直击人心。 “是纵容外戚作恶,让百姓骂朱家刻薄寡恩?还是依法处置,让天下人说朕公正无私?” 王鼎被问得一窒,随即梗着脖子道:“陛下刚登基,当以仁孝为先,若严惩外戚,恐被天下人误会陛下不孝……” “不孝?” 朱厚照猛地拍案,那力度让龙椅都发出“咯吱”的呻吟。 “朕处置祸国殃民的舅舅,是为了保朱家的江山,保太后的体面!难道看着他们把大明掏空,才算孝顺?” 他指着殿外,神情激昂:“你去问问午门外的百姓,他们是觉得朕严惩外戚不孝,还是觉得先帝纵容外戚不公!” 王鼎的脸涨成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刘瑾。” 朱厚照忽然唤道。 “奴才在!” 刘瑾连忙上前,躬身应道。 “下朝后,去查查王御史。” 朱厚照的目光扫过王鼎,带着一丝玩味。 “看看他的俸禄够不够买通政司那座三进的宅院,看看他弹劾外戚的奏折里,是不是漏了张家给他送的那对玉如意。” 王鼎的身子猛地一颤,像被抽走了骨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邦邦响。 “陛下!臣绝无贪腐之事!臣是真心为陛下着想啊!” “是不是真心,查了便知。” 朱厚照挥挥手,神色淡然。 “带下去,等查清楚了,再议罪。” 锦衣卫立刻上前,架起瘫软的王鼎往外拖。 老御史的哭喊在殿外越来越远,听得百官心头发紧。 谁都没想到,求情竟会求来一扬抄家,这个口子一开,再没人敢替张家说话。 “还有,”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宗人府的方向,眼神中透着决绝。 “张鹤龄、张延龄之父,追夺‘昌国公’爵位,从太庙配享名单中除名,不许再用皇家的姓!” 追夺爵位?除名太庙?这是要彻底把张家从皇亲里踢出去啊! 百官缩着脖子,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惹恼了这位新皇。 新皇这是要斩草除根,一点情面都不留,手段之狠辣,令人胆寒。 朱厚照看着鸦雀无声的群臣,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对付张家这样的毒瘤,软的没用,只能用雷霆手段。 让所有人都看看,触碰皇权的代价,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陛下圣明!” 刘瑾突然高呼,声音尖细却响亮。 “陛下此举,上安宗庙,下慰苍生,实乃大明之福!”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百官连忙跟着山呼:“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震得檐角的铜铃乱响,却掩不住殿内的寒意。 朱厚照摆摆手,示意众人平身,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刘健。 “刘首辅,你刚才似乎有话要说?” 刘健浑身一激灵,连忙出列,躬身道:“老臣…… 老臣是想奏请京营的事。” “哦?京营怎么了?” 朱厚照挑眉,他刚收回京营兵权,刘健此刻提这个,倒是耐人寻味。 刘健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躬身道:“陛下昨日命张仑、徐延德分任正副指挥使,老臣以为,还需配几位老成持重的参将辅佐,免得年轻人经验不足,耽误防务……” 他的话还没说完,朱厚照已明白了他的用意。 文官集团在京营盘根错节,刘健是想安插自己人,继续掌控京营的实际权力。 这老狐狸,心思倒是深沉。 朱厚照看着刘健花白的胡须,忽然笑了。 这只老狐狸,刚在张家的事上吃了亏,转头就想在京营里找补回来。 有意思,他倒要看看,刘健能拿出什么章程。 第27章 力排众议,帝王筹谋整京营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殿内投下斑驳光影。 刘健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陛下,老臣举荐三人 —— 前军都督府佥事李谦,沉稳干练,曾随先帝平定荆襄叛乱;神机营参将王昭,精通火器,是太仆寺卿王鏊的族侄;还有……” “李谦?” 朱厚照的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打断了刘健的话。 “是不是那个在宣府克扣军饷,被先帝贬为佥事的李谦?” 刘健的脸色微变。 他没想到皇帝连这种陈年旧账都记得。 “陛下明鉴,李谦当年确有过失,但已痛改前非,近年在都督府兢兢业业……” “痛改前非?” 朱厚照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阶下的兵部尚书。 “韩尚书,上个月宣府奏报,说李谦的儿子在当地强抢民女,这事你知道吗?” 兵部尚书浑身一哆嗦,连忙出列。 “臣…… 臣略有耳闻,已命人查实,正要上奏……” “不必了。” 朱厚照抬手,声音冷得像冰。 “连自家儿子都管不住的人,怎么管京营?刘首辅的眼光,未免太差了些。” 刘健的脸颊发烫,像被人当众扇了一记耳光。 他举荐李谦,本是想安插一个受文官集团影响的老将。 没想到被皇帝一句话堵死,连带着兵部尚书都被牵连。 “那…… 王昭呢?” 刘健硬着头皮继续。 “王参将在神机营多年,改良过佛郎机炮,确有才干……” “王鏊的族侄?” 朱厚照挑眉,目光转向站在文官队列里的王鏊。 “王大人,你这位族侄,上个月是不是给你送了一对玉麒麟?据东厂查,那玉麒麟是用克扣的火器材料费买的。” 王鏊的脸瞬间惨白,慌忙跪倒。 “陛下!臣不知此事!定是那孽障瞒着臣……” “不知?” 朱厚照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金阶。 “等东厂查清楚了,王大人就知道了。这样的人放在神机营,是想让蒙古人用咱们的佛郎机炮打回来吗?”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百官看着刘健举荐的两个人接连被否,还牵扯出贪腐丑闻。 吓得没人敢再出声 —— 谁都怕下一个被皇帝点名的是自己。 “还有一位,刘首辅不必说了。” 朱厚照的目光回到刘健身上,带着一丝嘲讽。 “想来也是哪个文官的亲信,或是与外戚有牵连的人。京营是朕的京营,不是文官的私军,更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刘健的手紧紧攥着象牙笏板,指节泛白。 他没想到自己精心挑选的三个人选,竟被皇帝轻易识破。 连背后的关系网都被扒得干干净净。 这哪里是举荐人才,分明是在皇帝面前暴露文官集团的盘根错节。 “陛下,” 谢迁见状,连忙打圆扬。 “刘首辅也是为京营着想,若陛下有合意的人选,不妨……” “朕的人选,昨天已经定了。” 朱厚照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 “张仑、徐延德虽年轻,却无贪腐劣迹,更重要的是,他们只认朕的军令,不认文官的条子!” 他走到殿中,目光扫过群臣。 “从今天起,京营实行‘军功制’—— 斩敌一首升一级,克扣军饷一文降三级,战死的士兵家属由国库赡养,贪墨的将领剥皮实草!” “朕不管他是勋贵子弟还是文官亲信,只要能练兵、能打仗,朕就用;要是敢玩忽职守、结党营私,朕就让他尝尝诏狱的滋味!” 这番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殿内的沉闷。 军功制?这是要彻底打破文官对京营的控制,让士兵靠战功出头! 年轻将领们的眼里闪过一丝兴奋。 而那些靠关系上位的老将,则吓得低下了头。 “陛下英明!” 张仑突然出列,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臣定当以军功制整肃军纪,绝不负陛下所托!” 徐延德也跟着跪倒。 “臣愿与张指挥同进退,打造一支只听陛下号令的虎狼之师!” 朱厚照看着这两个年轻人,满意地点点头。 张仑有英国公府的将门底蕴,徐延德熟悉锦衣卫的查探手段。 两人一刚一柔,正好互补。 “很好。” 朱厚照转身坐回龙椅。 “京营的事,就交给你们了。刘瑾,命东厂配合,凡阻挠军功制推行者,先抓后奏!” “奴才遵旨!” 刘瑾躬身应道,眼角的余光扫过脸色铁青的刘健,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刘健看着眼前的一幕,忽然觉得一阵眩晕。 他辅佐两朝天子,从未像今天这样无力 —— 新皇不仅看穿了他们的算计,还用雷霆手段推出新制,彻底断了文官集团掌控京营的念想。 “还有谁有本启奏?” 司礼监太监的唱喏声在殿内回荡,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百官低着头,没人敢再出声。 举荐人才被否,议论京营被怼,连求情都可能被查贪腐。 此刻谁还敢触龙鳞? “既然无事,退朝!” 朱厚照的声音穿透寂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山呼万岁,声音里却少了几分敬畏,多了几分惶恐。 他们低着头,快步退出太和殿,没人敢回头看一眼龙椅上的少年天子 —— 那个用短短几天,就搅得朝堂天翻地覆的新皇。 銮驾驶回乾清宫时,阳光正好透过窗棂,在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朱厚照坐在软榻上,看着案上的京营布防图,指尖划过神机营的位置。 “张永。” 他忽然开口。 “传旨给张仑,让他把神机营的火器库盘点清楚,所有发霉的火药、生锈的火炮,都给朕拉出来烧了,再从工部调新的。” “奴才遵旨。” “还有,”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宣府的位置。 “让徐延德去查京营的粮库,看看有多少陈年旧米,换成新粮发下去。士兵们吃得饱,才能拿得动刀。” 张永躬身应下,看着皇帝专注的侧脸。 忽然觉得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比那些白发苍苍的老臣更懂如何治军 —— 不是靠文绉绉的章程,而是靠实打实的粮草、兵器和军功。 朱厚照拿起一支朱笔,在布防图上圈出几个红点 —— 那是京营中被文官安插亲信最多的营队。 他要一点点拔掉这些钉子,让京营变成真正听自己号令的利刃。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为一扬即将到来的变革伴奏。 朱厚照放下朱笔,目光望向宫墙外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坚定的笑意。 整肃京营,只是开始。 他要的,是一支能横扫蒙古、震慑百官的铁血之师,是一个真正属于正德皇帝的大明江山。 第28章 营制革新,帝王思贤谋军饷 朱厚照案上的京营布防图,被熏得发烫。 他指尖划过图上 “十二团营” 的标记,眉头紧锁。 忽然,他拿起朱笔,狠狠划了一道红线。 这臃肿的编制,是时候该拆了! “十二团营,分则力散,合则冗杂。” 朱厚照喃喃自语,目光落在案头的《太宗实录》上。 他将其翻开,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永乐年间的军制。 “还是太宗爷的法子管用,五军、三千、神机,各司其职,方能所向披靡。” 朱厚照提笔在布防图上重画,动作果断。 他将京营划分为三大块。 居中的五军营,负责步军主力。 左翼的三千营,专司骑兵。 右翼的神机营,掌火器装备。 朱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似在重绘大明的军魂! “张永。” 朱厚照头也没抬,沉声吩咐。 “去把《军卫典则》取来,朕要看看太宗爷当年是怎么练三大营的。” 张永刚应声,就见刘瑾捧着一叠卷宗进来。 刘瑾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陛下,这是东厂查的京营将领花名册,老奴给您按兵种分好了。” 朱厚照接过卷宗,随手翻开。 他的目光在 “杭雄” 二字上停住。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 去年秋猎时,此人一箭射穿了三百步外的靶心,骑术更是京营里数一数二的。 “杭雄现在哪个营?” “回陛下,在团营左哨当百户,因为不肯给参将送礼,三年没升过职。” 刘瑾的声音带着不屑。 “那参将说他是‘匹夫之勇,难成大器’。” 朱厚照冷笑一声,将杭雄的名字圈出来。 “匹夫之勇?朕倒觉得,三千营缺的就是这种勇夫。” 他提笔在名字旁注上 “三千营游击”,笔尖用力,戳破了纸页! 刘瑾看得眼皮直跳。 百户直接升游击,这是连跳五级,陛下用人竟如此大胆! 卷宗翻到最后,朱厚照的目光落在 “王守仁” 三个字上。 这个名字在文官堆里不算起眼。 此刻正以翰林院编修的身份在兵部观政。 可朱厚照知道,这是未来能平定宁王之乱的 “心学大师”,谋略之深,胜过十个刘健。 “王守仁……” 朱厚照指尖在名字上轻叩。 “让他去五军营当参军,负责整肃军纪,如何?” 刘瑾愣了愣。 “陛下,他是文官,去军营里怕是镇不住那些丘八……” “镇不住?” 朱厚照抬头,眼里闪着精光。 “你信不信,不出半年,五军营的军容能让你认不出来。此人看似文弱,却懂‘知行合一’,比那些只会喊口号的文官强百倍。” 他想起历史上王守仁在龙扬驿的顿悟。 此刻将他放在军营,或许能提前唤醒这头潜龙! “还有沈希仪,” 朱厚照继续翻找。 “去年在大同击退蒙古游骑的那个千户,找到没有?” 刘瑾连忙抽出一页。 “在这儿!沈希仪,现任神机营试百户,改良过三眼铳,就是性子太倔,跟管火器的太监吵过架,被压着没升职。” “倔才好用。” 朱厚照将他的名字圈进神机营。 “让他当参将,专管火器改良,告诉他,缺什么直接找工部要,谁敢卡他,朕斩了谁!” 三个名字,三个营,像三颗钉子,牢牢钉进新的三大营编制里。 朱厚照看着布防图上的红圈,心中豪情顿生。 忽然觉得这张图有了生气。 五军营有王守仁掌纪律,三千营有杭雄带骑兵,神机营有沈希仪管火器,再加上张仑和徐延德总领全局,这支军队迟早能恢复太宗爷时的荣光! “陛下这安排,真是神来之笔。” 刘瑾凑趣道。 “老奴这就去传旨,让他们即刻到任。” “不急。” 朱厚照按住布防图,眉头忽然皱起。 “兵好练,器好造,可钱从哪儿来?” 一句话戳中了要害。 三大营要换装备、练新兵、发军饷,哪一样都得花钱。 国库那五十五万两,连填边军的窟窿都不够,更别说重整京营了。 朱厚照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的商铺,陷入沉思。 忽然想起穿越前看过的《明史?食货志》。 明朝的商税低得离谱,江南的盐商、晋中的票号富得流油,却年年哭穷,而文官们还在喊着 “轻徭薄赋”,把税负都压在农民身上。 “盐税。” 朱厚照的指尖在窗棂上轻叩。 “弘治朝的盐引制度早就成了摆设,商人们用半文钱的成本买盐引,转手就能赚十倍,该改改了。” 刘瑾的眼睛亮了。 “陛下是说…… 重新核定盐价?” “不止。” 朱厚照转身,眼里闪着锐利的光。 “朕要收回盐引的发放权,让东厂盯着盐商,谁敢走私,斩立决!另外,商税也得调,京城的商铺、江南的丝绸铺、湖广的茶叶行,按利润抽三成,谁敢瞒报,抄家!” 刘瑾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要动士绅和商人的奶酪啊!这些人哪个没跟文官勾连?真要推行下去,朝堂怕是又要翻天。 “陛下,” 刘瑾犹豫道。 “商税自古就低,要是突然加税,怕是会引来非议……” “非议?” 朱厚照冷笑。 “他们赚着大明的钱,养着自家的兵,就不许朕收点军费?告诉他们,要么交钱养京营,要么等着蒙古人打进来,家产被抢光,自己选!” 他走到案前,提笔写下 “盐税改革”“商税稽查” 八个字,墨迹淋漓,似要滴出血来! “还有,” 朱厚照忽然想起什么。 “查抄张家的家产,还有那些被革职文官的贪腐所得,都充作军饷,一分不许挪作他用。” 刘瑾连忙记下。 “老奴这就去办!” 朱厚照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目光重新落回三大营的布防图上。 营制改了,将领定了,可这钱袋子要是鼓不起来,再好的蓝图也只是纸上谈兵。 盐商会不会反?文官会不会阻挠?江南的士绅会不会阳奉阴违? 朱厚照的指尖在 “军费” 二字上重重一点,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不管是谁挡路,他都要把这钱搞到手。 因为他知道,没有足够的军饷,就没有能打仗的军队,而没有能打仗的军队,他这个皇帝,终究只是文官和外戚手里的傀儡!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暖阁里的烛火亮起。 烛火摇曳,将朱厚照的影子投在布防图上,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 搞钱的法子有了,可该让谁去执行?是用刘瑾的东厂,还是交给韩文的户部? 这又是一个需要细细盘算的局。 第29章 破格求贤,帝王远见觅干才 案上的军饷账本,早已被朱厚照翻得卷了边。 他指尖缓缓划过“盐税亏欠三十万两”的字样,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忽然,他猛地一推,将账本推到一旁。 龙袍的袖子不经意间扫过砚台,墨汁溅出,落在明黄的奏章上,晕开一片乌黑,似是国库亏空的阴霾。 “韩文是靠不住了。” 朱厚照低声自语,声音里满是无奈与愤懑。 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似在思索着这复杂的朝局。 户部尚书韩文这几日查账,忙得焦头烂额,却连江南盐商的偷税账目都不敢触碰。 文官集团的手,早已如藤蔓般伸进了盐铁司,盘根错节。 韩文虽是清官,却缺乏那斩断这庞大利益链的魄力。 他想起早朝时刘健举荐的几个“理财能臣”。 这些人,不是某部尚书的门生,便是江南士绅的姻亲。 让这些人去掌管财政,无异于让狐狸看守鸡窝,国库的亏空又怎能得到解决? “现有官员……个个都是算盘精,却没一个肯为大明算总账。” 朱厚照起身,脚步沉重地走到窗前。 他望着宫墙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看到了大明王朝那摇摇欲坠的未来。 弘治朝的文官们,把“轻徭薄赋”当作炫耀的牌坊,把“与民休息”当作推卸责任的挡箭牌。 实则,他们放任士绅逃税、盐商走私,将国库一点点掏空。 如今,这烂摊子却要让他这个新皇来收拾,他怎能不心生愤懑? 必须找个干净人。 一个未被文官集团的污浊之气熏染,敢掀桌子、敢动刀子的新生力量。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打破这死气沉沉的朝局,为大明带来新的生机。 朱厚照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案上的《江西贡生名录》上。 那是昨天江西巡抚递上来的,墨迹还带着江南的湿气,仿佛带着一丝新的希望。 他随手翻开,目光在“泰和”二字上顿住。 那里,藏着一个他穿越前就记在心里的名字——欧阳铎。 欧阳铎,这个未来的南直隶巡抚,在正德三年才会中进士。 此刻,怕是还在江西乡下当秀才,过着清苦的日子。 可历史上,正是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读书人,在嘉靖朝推行“征一法”。 他将江南士绅瞒报的田亩扒得底朝天,一年就为朝廷增收两百万两,为大明的财政注入了新的活力。 “欧阳铎……” 朱厚照的指尖在名录上空悬停,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现在的他或许只是个穿着粗布长衫的穷秀才,或许连秀才都不是,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 可他骨子里那股敢碰士绅、敢改旧制的狠劲,正是眼下这死气沉沉的朝局最缺的。 “张永!” 朱厚照扬声道,声音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响亮,似是要打破这沉闷的朝局。 张永从外间快步进来,手里还捧着刚沏好的参茶。 “陛下,夜深了,要不要歇息片刻?” 他关切地问道,看着皇帝疲惫却又坚定的神情,心中满是担忧。 “茶放着。” 朱厚照转身,指节在案上重重一叩,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立刻去传旨给江西巡抚,让他亲自去泰和县,找一个叫欧阳铎的人。”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要将这新的希望迅速传递出去。 “欧阳铎?” 张永愣了愣,连忙拿出纸笔记录。 “是……是哪位大人?在泰和当什么官?” 他一脸疑惑,不明白皇帝为何要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不是官。” 朱厚照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他现在应该还是个秀才,或许连秀才都不是,就一个读书人。你告诉江西巡抚,不管他在种地还是在私塾教书,都给朕请到京城来,越快越好。” 他深知,这个普通的读书人,或许就是改变大明命运的关键。 张永握着笔的手停在半空,眼里满是震惊。 “陛下,一个……一个秀才?让巡抚大人亲自去请?这不合规矩啊,地方官要是知道了,怕是要议论……” 他小心翼翼地提醒着皇帝,担心这破格之举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规矩?” 朱厚照冷笑一声,走到张永面前,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子,锐利而坚定。 “等国库空到连边军的冬衣都买不起,规矩能挡得住蒙古人的铁骑?等士绅的田亩占了天下一半,规矩能让百姓不造反?” 他的一连串反问,让张永哑口无言。 张永被问得哑口无言,连忙低下头。 “老奴该死,老奴这就去办!” 他深知皇帝的决心,不敢再有丝毫的质疑。 “慢着。” 朱厚照叫住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鎏金令牌,上面刻着“如朕亲临”四个篆字。 “把这个给他。告诉江西巡抚,找不到人,他这个巡抚就别当了;找到了却怠慢了,朕让东厂摘他的乌纱!” 他的语气严厉,不容有丝毫的懈怠。 令牌递到张永手里时,还带着朱厚照的体温。 张永捧着令牌,忽然明白——陛下不是在胡闹,是真要破格提拔一个无名之辈,用新人的刀,去斩旧人的利益网。 这是一扬豪赌,赌的是大明的未来。 “老奴记住了!” 张永将令牌揣进怀里,躬身退到门口时,又被朱厚照叫住。 “还有,” 朱厚照的声音放缓了些,却带着更深的意味。 “找到欧阳铎后,别让他走驿站,别惊动沿途官府,悄悄带进京。朕要看看,这个没被官扬熏染的读书人,能不能给朕带来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深知,文官集团的势力庞大,若走漏风声,恐怕会节外生枝。 张永心里一凛,连忙应道:“老奴省得!” 他这才明白,陛下不仅要找人才,还要避开文官集团的耳目。 这个欧阳铎,怕是要成为陛下手里的一把暗刃,在暗中为大明开辟新的道路。 暖阁里重新安静下来,朱厚照走到案前,拿起那本《江西贡生名录》。 他在“泰和”页空白处写下“欧阳铎”三个字,朱笔的墨迹透过纸背,像一滴即将燎原的火星,点燃了大明改革的希望。 他知道,这个决定会引来轩然大波。 文官们会骂他“不循章法”“宠信草莽”,甚至会搬出“非进士不得入翰林”的祖制来阻挠。 可比起国库空虚的危局,这些非议又算得了什么? 太宗爷当年起用靖难功臣,哪个不是破格提拔? 太祖爷任用胡惟庸,不也是看中他能打破旧官僚的壁垒? 成大事者,从来不拘一格,他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朱厚照拿起案上的军饷账本,在“盐税改革”旁写下“欧阳铎”三个字。 他仿佛已经看到,这个来自江西泰和的读书人,正带着一群新人,拿着算盘和律法,闯进江南盐商的巢穴。 他们将那些瞒报的税银、私藏的盐引,一点点搬回国库,让大明的财政重新焕发生机。 窗外的天色泛起鱼肚白时,朱厚照终于拿起参茶。 茶盏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驱散了些许疲惫。 他知道,找到欧阳铎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文官集团的反扑,是士绅阶层的阻挠,是千百年形成的陈规陋习。 可他不怕。 比起历史上那个三十一岁就蹊跷离世的正德皇帝,他现在拥有的不仅是皇权,还有改变一切的机会。 他要为大明开创一个崭新的未来,让这个王朝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欧阳铎……” 朱厚照望着东方渐亮的天际,嘴角勾起一抹期待的笑意。 “朕在京城等你。”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欧阳铎站在朝堂之上,为大明的改革出谋划策的扬景。 此时的江西泰和县,一间漏雨的私塾里,穿着打补丁长衫的欧阳铎正拿着三字经,教一群农家孩子念书。 他不知道,千里之外的紫禁城里,一位年轻的帝王已将他的名字,刻在了大明的未来蓝图上。 他的命运,即将因为皇帝的这一决定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大明的历史,也将因为他的出现而改写。 第30章 府内暗流,缇骑窃听文臣谋 西跨院的角门便被人用指节叩得笃笃作响。 管家老刘从门洞里探出头。 见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张锐,身后还跟着七八个面色焦灼的官员。 他忙不迭地往里让:“张大人快请,首辅在书房候着呢,刚念叨您几位呢。” 穿堂风卷着碎雪灌进回廊。 张锐拢了拢貂皮披风,脚步踉跄地跟着老刘穿过栽满翠柏的天井。 他靴底沾着的泥点蹭在青石板上,像一串慌乱的省略号。 方才在衙署,韩文让人把弘治十七年的漕运账册搬了出来。 其中一本记着他替江南盐商虚报损耗的明细,纸页都泛着油光,一看就是常被人摩挲的要紧东西。 “刘首辅!” 刚迈进书房门槛,张锐就带着哭腔喊出声。 暖阁里燃着银骨炭,却驱不散众人脸上的寒气。 刘健正对着一幅《出师表》出神,闻言转过身,手里的狼毫在宣纸上拖出一道歪斜的墨痕。 “慌什么。” 刘健将笔搁在砚台上,目光扫过众人冻得发红的鼻尖。 “韩文查账是奉旨行事,你们要是行得正坐得端,难道还怕他翻出花来?” “首辅这话就外行了!” 户部主事李宾猛地扯开棉袍领口,露出里面绣着金线的衬里。 “谁的账能干净?就说前年黄河疏浚,您老倡议捐俸,咱们哪个没从河工款里匀出点来贴补?当时先帝只说‘知道了’,现在到了这位陛下手里,保不齐就成了‘贪墨河工银’的铁证!” 炭火“噼啪”爆了个火星,映得众人脸色忽明忽暗。 书房角落里,一个捧着铜炉添炭的小厮低着头,帽檐压得遮住眉眼。 他的耳朵却像张满的弓。 这是锦衣卫抚司房的百户赵忠,三天前乔装成杂役混进府里。 此刻正用袖口藏着的炭笔,在贴身的竹纸上飞快记录。 “依我看,查账是假,斩草除根才是真!” 兵部武选司员外郎王逊把茶盏往桌上一墩,茶水溅在描金的桌围上。 “寿宁侯、建昌侯是什么人物?那是太后的亲兄弟!说剐就剐了,连昌国公的牌位都从太庙给扔出来了!咱们这些外臣,在他眼里算什么?怕不是连草芥都不如!” “噤声!” 刘健的声音陡然拔高,指节因攥紧镇纸而发白。 “外戚谋逆,本就该株连九族,陛下法办他们,合情合理!” “合理?” 王逊冷笑一声,抓起案上的《大明律》翻得哗哗响。 “那请首辅给咱说说,哪条律例写着‘亲舅舅要凌迟’?依我看,他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借着整外戚的由头,要把咱们这些弘治朝的老人一网打尽!” 赵忠的笔尖在竹纸上顿了顿,特意在“一网打尽”四个字下划了道粗线。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刘健的脸色沉得像锅底,却没再喝止。 这就有意思了。 首辅看似斥责,实则在纵容他们说下去。 “辞官都不让走,这才叫绝!” 张锐想起早朝时陛下那句“查不清账目不准致仕”,气得直打哆嗦。 “这不是明摆着刁难吗?他当谁都跟他一样,十七八岁精力旺盛?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熬白了头才混到现在的位子,他倒好,一句话就想把咱们的体面踩在脚下!” “体面?” 李宾嗤笑一声,往炭盆里啐了口唾沫。 “在他眼里,咱们的体面还不如刘瑾那阉竖的指甲盖金贵!你没瞧见吗?昨天刘瑾传旨,敢对盐税改革说半个不字的,直接交东厂问话!这哪是传旨,这是拿着刀子架在咱们脖子上!” 赵忠的手微微发颤,竹纸都被炭笔戳出了洞。 这些人是真疯了,连“阉竖”都敢骂,还敢影射陛下宠信宦官。 这要是捅到御前,足够他们挨个去诏狱里扒层皮。 “还有那几个太妃宫里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王逊忽然压低声音,往门口挪了挪。 “康太妃身边的刘伴伴,就因为给内阁递了张条子,说‘天冷了该给禁军加冬衣’,就被陛下以‘私通外臣’的罪名杖毙了!康太妃可是宪宗爷的老人,他连祖宗的妃嫔都敢冒犯,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这话像块冰扔进滚油里,书房顿时炸开了锅。 康太妃虽无实权,却是活着的祖宗牌位。 陛下动了她身边的人,等于在告诉所有人:别指望靠祖宗的脸面保命。 “我看他就是个没读过圣贤书的愣头青!” 张锐的声音飙得老高,震得窗棂都嗡嗡响。 “以为靠着锦衣卫、东厂就能坐稳龙椅?他懂什么叫‘君使臣以礼’吗?懂什么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吗?照这么折腾下去,不出三年,大明就得乱!” “够了!” 刘健猛地一拍桌子,镇纸都跳了起来。 “你们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这些话也是能在这儿说的?” 众人被他吼得噤若寒蝉,却没人真怕。 要是首辅真心阻拦,早在他们骂第一句时就该把人赶出去了。 赵忠悄悄将写满字的竹纸折成小方块,塞进炭炉底座的缝隙里。 那里藏着个油纸包,等会儿换班的同僚会取走,连夜送进北镇抚司,再由陆炳亲自呈给陛下。 “都散了吧。” 刘健挥挥手,声音里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 “查账的事……我会找机会跟陛下进言。至于其他的,你们好自为之。” 官员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张锐带头作揖:“全凭首辅做主。” 一群人鱼贯而出,脚步比来时沉了许多,像是各自揣了块石头。 赵忠端着空了的炭盆,低着头往外走。 经过刘健身边时,听见老首辅对着《出师表》喃喃自语:“先帝啊,您看看您的好儿子……这是要把老臣们逼上绝路啊……” 寒风卷着碎雪扑进书房,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赵忠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时,刘健忽然抓起案上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 青瓷碎裂的脆响里,藏着比风雪更冷的寒意。 而此刻的北镇抚司,陆炳正站在鸽舍前,手里捏着刚收到的字条。 上面的字迹潦草却狰狞,每一个字都像在叫嚣着对皇权的不满。 “有意思。” 陆炳笑了笑,将字条揣进怀里,转身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 陛下要的证据,这就来了。 第31章 龙颜震怒,缇骑整装待拘人 朱厚照正对着三大营的操练图出神,指尖缓缓划过神机营的火器阵列。 此时,陆炳捧着个油布包快步进来,靴底寒气在金砖上洇出细小白痕。 “陛下,北镇抚司刚收到的。” 陆炳单膝跪地,将油布包举过头顶,布角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是赵百户从刘健府里递出来的,您要的东西,都在里面了。” 朱厚照没抬头,指尖在图上的红圈处重重一点。 “念。” 陆炳解开油布,里面露出几张泛黄的竹纸,墨迹被炭火熏得发焦。 他清了清嗓子,用平稳语调念起来,声音却如冰锥子,一下下凿在暖阁寂静里。 “…… 寿宁侯凌迟,非律例所载,陛下此举,意在震慑群臣……” “接着念。” 朱厚照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指尖却已攥紧案上的朱笔,笔锋将宣纸戳出个小洞。 “…… 查账乃刁难老臣,致仕不许,是欲赶尽杀绝……” 陆炳的声音微微发沉。 “…… 康太妃伴伴杖毙,是冒犯祖宗,如此行事,三年必乱……” 最后那句 “三年必乱” 刚出口,朱厚照猛地将朱笔掷在地上。 瓷笔洗 “哐当” 一声翻倒,墨汁泼在操练图上,将 “三大营” 三个字染成一片乌黑。 “好得很。” 朱厚照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几,青铜镇纸滚落地上,发出沉闷响声。 “朕当他们是弘治朝的肱骨,没想到竟是一群嚼舌根的鼠辈!” 陆炳低着头,不敢看皇帝的脸色。 他跟着朱厚照多年,知道此刻的平静比发怒更可怕。 当年处置李嵩时,陛下也是这样笑着,转头就让东厂抄了李家十三处宅院。 “刘健府里的杂役,倒是个伶俐人。” 朱厚照忽然笑了,拿起竹纸凑近烛火。 火苗舔舐着纸面,将那些怨毒的字迹烧成卷曲的黑蝴蝶。 “张锐、李宾、王逊…… 这几个名字,倒是耳熟得很。” 他想起早朝时,张锐总在文官队列里带头附和刘健。 李宾负责漕运时总说 “损耗过大”。 王逊更是在武选司安插了好几个自家门生。 这些人平日里捧着 “圣贤书” 的幌子,背地里却把国库当成自家钱袋,如今竟敢咒大明必乱? “陆炳。” 朱厚照的声音冷得像殿外的寒风。 “这些人说朕苛待老臣,说朕冒犯祖宗,说朕三年必乱,你说该怎么赏他们?” 陆炳心头一凛,连忙躬身。 “按《大明律》,谤讪朝政者,杖一百,流三千里;若有谋逆之言,斩立决。” “流三千里?” 朱厚照冷笑一声,走到陆炳面前,目光像淬了冰的刀。 “他们在刘健府里聚而论政,非议君上,这叫‘聚众生事’;咒大明必乱,这叫‘妖言惑众’。两者并罚,够不够资格去诏狱喝杯茶?” 诏狱的茶?那是用烙铁和夹棍泡的 “好茶”! 陆炳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却挺直了脊背。 “陛下圣明,此等奸佞,确实该去诏狱醒醒酒。” “那就请他们去。” 朱厚照转身望向窗外,暮色已将宫墙染成墨色。 “记住,要‘请’,别伤了他们的体面 —— 毕竟是弘治朝的‘贤臣’,朕得给先帝留点面子。” 最后几个字说得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 陆炳知道,这 “请” 字里藏着的,是比刀斧更重的分量。 “臣遵旨!” 陆炳将竹纸重新包好,刚要起身,又被朱厚照叫住。 “刘健呢?”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案上那本摊开的《弘治实录》上,手指在 “刘健” 二字上轻轻敲击。 “他府里出了这等事,总不能置身事外吧?” 陆炳的心里飞快盘算。 抓张锐等人容易,动刘健却要三思。 这位首辅是四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真要拿下,怕是会掀起更大的风浪。 “陛下,刘首辅虽未出言,但纵容属下谤讪,也难辞其咎。” 陆炳斟酌着开口。 “不如先将他‘请’到锦衣卫衙署问话,暂不打入诏狱,看他是否知情……” “不必。” 朱厚照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刘首辅是‘贤相’,朕怎能怀疑他?你只抓张锐他们几个,动静闹大些,让所有人都看看,在朕的朝堂上嚼舌根,是什么下扬。” 陆炳恍然大悟。 陛下是要敲山震虎!抓了张锐等人,刘健就算没被牵连,也得担个 “管束不严” 的罪名,往后再想抱团,就得掂量掂量了。 “臣明白!” 陆炳躬身应道,捧着油布包快步退出暖阁,靴底的雪粒在地上拖出细碎的痕迹,像一条正在收紧的绳索。 暖阁里重新安静下来,朱厚照走到窗前,望着锦衣卫衙署的方向。 那里的灯火刚刚亮起,像一头蛰伏的猛兽,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他知道,今晚的抓捕会让朝堂炸开锅。 文官们会哭着喊着 “陛下滥杀无辜”,会搬出 “不杀士大夫” 的祖训来施压,甚至会撺掇几个老臣去午门哭谏。 可那又如何? 比起这些人的怨毒诅咒,他更怕大明真的 “三年必乱”。 比起文官的体面,他更在乎国库的银子、边军的冬衣、百姓的温饱。 朱厚照拿起案上的朱笔,在张锐等人的名字上圈了个红圈,笔尖刺破纸面,仿佛已经看到这些人在诏狱里瑟瑟发抖的模样。 “来人。” 他扬声道。 张永从外间进来,手里捧着刚温好的参汤。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给太后递句话。” 朱厚照的声音平静无波。 “就说张锐等人聚众生事,非议朝政,朕已命锦衣卫拿问,让她安心歇息,不必挂怀。” 张永心里一惊。 陛下这是在提前给太后打招呼,堵死了有人想通过后宫求情的路! 他连忙应道:“老奴这就去!” 看着张永匆匆离去的背影,朱厚照重新坐下,目光落在三大营的操练图上。 墨汁染黑的地方,正好是五军营的位置,那里将是王守仁施展拳脚的地方。 他忽然想起欧阳铎,不知道江西巡抚有没有找到这个未来的理财能臣。 比起朝堂上这些只会嚼舌根的蛀虫,那个泰和县的穷秀才,或许才是大明真正的希望。 此时的锦衣卫衙署,陆炳正站在演武扬中央,手里举着那几张竹纸。 三百名锦衣卫缇骑列队肃立,甲胄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冷光,腰间的绣春刀随着呼吸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金属声。 “张锐、李宾、王逊……” 陆炳念一个名字,就往地上扔一根竹签。 “陛下有旨,请这几位大人去诏狱喝茶,不得有误!” 缇骑们单膝跪地,右手按在刀柄上,齐声喝道:“遵命!” 声浪震得火把剧烈摇晃,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群即将扑食的猎豹。 陆炳拔出腰间的佩刀,刀身在火光中闪过一道寒芒。 “备马!” 夜色深沉,锦衣卫的马蹄声打破了京城的寂静,朝着张锐等人的府邸疾驰而去。 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第32章 夜缇捕影,铁蹄踏碎京华梦 京城西角的张府,还沉浸在暖香之中。 吏部文选司郎中张锐,正搂着小妾在紫檀木榻上酣睡。 梦里,他正美滋滋地数着江南盐商送来的银票。 忽然,院外“哐当”一声巨响,将他惊得弹坐起来。 那是朱漆大门被踹碎的动静,还混着丫鬟的尖叫,如冰水浇在滚油里,炸开了锅。 “哪个狗娘养的敢闯老子的府!” 张锐骂骂咧咧地披衣下床。 刚推开卧房木门,一道寒光便逼得他缩回手。 火把的光晕里,陆炳身着飞鱼服,绣春刀的刀尖抵在门楣上,刀身映出张锐惨白如纸的脸。 “张大人,陛下有请。” 陆炳的声音,比檐角的冰棱还冷。 身后的锦衣卫缇骑,已经踹开东西厢房。 铁链拖地的“哗啦”声,混着妇孺的哭喊,把张府搅成了一锅粥。 张锐的小妾从床底钻出来,珠钗刮乱了鬓发,抱着他的腿哭嚎:“老爷,他们是锦衣卫啊!” “锦衣卫又如何?” 张锐强撑着拍开小妾的手,官帽歪在脑后。 “咱家是吏部堂官,你们凭什么私闯民宅?我要见都御史!” 陆炳从袖中抽出那张炭火熏过的竹纸,在火把下展开。 “‘陛下此举,意在震慑群臣’‘查账乃刁难老臣’——这些话,是张大人傍晚在刘首辅府里说的吧?” “陛下说,想请您去诏狱喝杯热茶,聊聊‘三年必乱’的高见。” 竹纸上“张锐”二字被朱砂圈着,墨迹还带着炭火的焦气。 张锐的脸“唰”地褪尽血色,腿肚子一软跪倒在地,官靴上的云纹沾了满地灰。 “不……不是我!是王逊先起的头!我就是……就是顺嘴搭了句茬!” “哦?王大人也在诏狱等着呢。” 陆炳挥挥手,两名缇骑上前架起张锐,铁链“咔嗒”锁在他的琵琶骨上。 张锐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再喊。 眼睁睁看着小妾被缇骑推搡着塞进偏院,妆奁被翻得七零八落,那些盐商送的翡翠摆件摔在青砖上,碎成星星点点的绿。 “搜仔细些。” 陆炳踩着满地狼藉穿过天井,目光扫过正厅的匾额。 “忠勤世家”四个金字在火把下泛着嘲讽的光。 缇骑很快从书房暗格里翻出三箱账册。 最上面那本记着“漕运损耗”,却在“额外支用”栏里画着密密麻麻的圈,旁边注着江南盐商的名字。 “带走吧。” 陆炳掂了掂账册,纸页间掉出一张银票,票面盖着扬州盐运司的红印,数额够寻常百姓活十年。 他冷笑一声塞进袖中,这便是明日朝堂上最好的“礼物”。 此时的城南李府,户部主事李宾正对着账本冒汗。 傍晚从刘府回来,他就心神不宁。 刚把漕运亏空的账册塞进灶膛,就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 不是寻常巡夜的兵丁,是锦衣卫的铁蹄,踏在青石板上带着沉雷般的震感。 “李大人,别烧了,呛着嗓子不好。” 陆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李宾回头时,正看见缇骑举着火把站在厨房门口,灶膛里的纸灰还在飘,映得他满脸烟灰像个小丑。 “陆指挥……误会,都是误会!” 李宾扑过去想拽陆炳的袖子,却被缇骑按住肩膀。 他看见陆炳手里的竹纸,突然想起自己说过“河工款贴补家用”,顿时瘫在地上。 “我捐!我把贪的都捐出来!求陛下开恩啊!” “陛下要的不是银子,是实话。” 陆炳踢开灶膛里的余烬,里面还藏着半本没烧完的账册。 “比如去年黄河决堤,你挪用的三万两赈灾银,到底进了谁的口袋?” 李宾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脖子的鸡。 缇骑从他床底搜出个描金匣子,里面塞满了地契。 河间府的万亩良田,竟是用河工款买的,佃户名字里,还有三个是当年黄河溃堤的受灾户。 “带他走。” 陆炳看着那些地契,忽然想起朱厚照说的“百姓流离失所”,指节攥得发白。 寒风卷着灶膛的纸灰穿过庭院,落在李宾的官帽上,像一层洗不掉的罪证。 最后一路缇骑奔向北城王府时,兵部武选司员外郎王逊正在后院埋东西。 他比张锐、李宾多些心机,傍晚回府就把与边将往来的密信裹在油布里,想埋进石榴树下。 铁锹刚挖了半尺,就看见火把从月洞门涌进来,映得雪地泛着红光。 “王大人倒是勤快,深更半夜还侍弄花草。” 陆炳踩着积雪走近,靴底碾过冰碴的脆响,惊得王逊手里的铁锹“当啷”落地。 缇骑上前扒开浮土,油布裹着的密信露出来。 最上面一封写着“宣府军饷可再缓三月”,落款是王逊的私印。 “这是……” 王逊的舌头打了结,看着陆炳展开竹纸,上面“康太妃伴伴杖毙是冒犯祖宗”的字迹,比雪地还刺眼。 “陛下说,你对太妃的事很上心。” 陆炳掂了掂密信。 “正好,诏狱里暖和,你慢慢跟太妃宫里的旧人聊聊——那些被你克扣冬衣的边军,也托我问问你,这个冬天该怎么过。” 王逊被缇骑架走时,挣扎着回头看了眼石榴树。 那里不仅埋着密信,还有他给文官集团传递京营布防图的记录,如今全成了送自己进诏狱的铁证。 寒风卷着雪沫打在他脸上,像被边地冻裂的士兵啐了满脸。 四更天的京城,已经被锦衣卫的马蹄声踏遍。 三队缇骑押着人犯往诏狱汇合,铁链拖地的声响在空荡的街面回荡,惊得沿街百姓从门缝里窥探。 张府的翡翠碎了,李府的账册烧了,王府的密信挖出来了,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大人,此刻像捆猪似的被铁链锁着,官帽歪在脖子上,早没了半分体面。 陆炳勒住马缰在街口稍停,看着三队人犯在火把下汇合。 张锐瘫在囚车底哼哼,李宾抱着囚栏哭嚎,王逊倒是硬气,梗着脖子不说话,却在看见诏狱那扇黑铁门时,腿肚子突然软了。 “都带进去。” 陆炳甩了甩马鞭上的雪。 “告诉狱卒,好生‘伺候’,别让他们冻着——陛下还等着听他们聊‘三年必乱’呢。” 缇骑齐声应喏,押着人犯走进诏狱。 黑铁门关合的瞬间,陆炳抬头望了眼乾清宫的方向,那里的灯火还亮着,像少年天子未合的眼。 他知道,今晚抓的不仅是三个贪官,是敲在文官集团头上的警钟。 而这钟声,才刚刚开始响。 第33章 诏狱审奸,铁证如山呈御前 张锐被铁链吊在刑架上,棉袍早已被冰水浸透,冻成硬邦邦的壳,紧紧裹在他身上。 他刚从昏沉中惊醒,便听见隔壁传来李宾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声音如杀猪般凄厉。 这哭喊声,听得他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张大人醒了?” 陆炳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他手里把玩着一柄淬了冰的铁尺,尺面映出张锐惨白的脸。 缇骑端着一盆炭火走进来,火星溅在石壁上,发出“滋滋”声。 这火星照亮了刑架旁堆着的夹棍、烙铁,每样东西都沾着暗红的血渍,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陆指挥…… 有话好好说……” 张锐的牙齿打着颤,铁链随着他的哆嗦发出“哗啦”声。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真的!江南盐商每年给刘首辅送的礼,比给我的多十倍!还有谢迁,他儿子在苏州强占的绸缎庄……” “这些稍后再说。” 陆炳用铁尺挑起张锐的下巴,目光如锥子般扎进他眼里。 “先说说,昨天在刘府,是谁先提‘三年必乱’的?又是谁撺掇着要联名弹劾陛下?” 张锐的喉结滚了滚,眼珠飞快打转。 他想把祸水泼给王逊,却又怕对方反咬一口,内心十分犹豫。 陆炳忽然挥了挥手,两名缇骑上前,将烧红的烙铁凑近他的脸颊。 滚烫的热气燎得他皮肤发疼,昨夜梦里的银票瞬间变成了眼前的烈焰,让他惊恐万分。 “是王逊!是王逊先说的!” 张锐终于崩不住,哭喊着求饶。 “他说陛下连太妃都敢得罪,迟早要逼反藩王,还说…… 还说只要咱们联名上书,各地巡抚定会响应……” “哦?巡抚响应?” 陆炳示意缇骑放下烙铁,铁尺在掌心轻轻敲击。 “哪些巡抚?他说没说名字?” “说了!说了!” 张锐的声音带着哭腔,唾沫星子溅在铁链上。 “南直隶巡抚、浙江巡抚,还有…… 还有他的姻亲,湖广巡抚!他说这些人都受了咱们的好处,只要咱们登高一呼……” 缇骑在一旁飞快记录,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比烙铁更让人心慌。 张锐看着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被记下来,忽然觉得舌头像被割掉般难受。 他深知,这些话要是传到御前,别说他自己,连那些巡抚都得跟着掉脑袋。 “还有李宾,” 陆炳忽然话锋一转,铁尺指向隔壁。 “他挪用河工款,你知情吗?” 张锐的身子猛地一僵。 去年黄河疏浚,他确实从李宾那里分了五千两,此刻却只能硬着头皮否认。 “不知!我只知道他贪,具体贪了多少……” “看来张大人是忘了。” 陆炳从袖中掏出那张扬州盐商的银票,在火把下晃了晃。 “这张五千两的票子,出票日期正好是河工款下拨那天。难不成,盐商还会平白无故给你送钱?” 银票上的朱印像只眼睛,死死盯着张锐。 他的脸瞬间垮了,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在铁链上呜咽。 “是…… 是我分了五千两…… 我该死!我不是人!求陆指挥给我条活路啊!” “活路?” 陆炳冷笑一声,将银票扔给记录的缇骑。 “等你把盐商走私的账本交出来,再说活路吧。” 张锐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知道,那本账本藏在书房的夹层里,记着近十年江南盐商通过他打点官员、偷逃盐税的明细。 一旦交出去,半个文官集团都得跟着陪葬,这后果不堪设想。 可看着刑架旁那盆烧得通红的炭火,他终究还是咬了咬牙。 “我交!我现在就告诉你们账本在哪!” 半个时辰后,李宾的惨叫声渐渐低了下去。 他被夹棍夹断了两根手指,昏死过去三次,最后终于招认了挪用赈灾银的去向。 除了给自己买地,还有两万两送给了刘健的门生,用来打通升迁的关节。 “刘首辅知道吗?” 陆炳用冷水泼醒他,看着他断指处渗出的血染红了地面。 李宾哆嗦着点头,血沫从嘴角涌出。 “他…… 他说‘水至清则无鱼’…… 让我…… 让我看着办……” 这句话像块石头,重重砸在陆炳心头。 他一直怀疑刘健纵容下属贪腐,却没想到老首辅竟会说出这种话。 缇骑将供词念给他听时,李宾已经没了力气哭喊,只是盯着天花板傻笑,嘴里反复念叨着 “水至清则无鱼”。 最后提审王逊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这个平日里梗着脖子的武选司员外郎,此刻被铁链吊在半空中,琵琶骨被铁钩穿透,却依旧不肯松口。 “阉党爪牙!只会用这些阴私手段!有种放我出去,朝堂上见真章!” “朝堂?” 陆炳走到他面前,将从石榴树下挖出的密信扔在他脸上。 “你和宣府参将密谋拖延军饷,是想让蒙古人趁虚而入吗?还有这些京营布防图,你是想送给哪个藩王?” 王逊的目光落在密信上,瞳孔骤然收缩。 那些信里不仅有军饷往来,还有他与几个边将约定 “若陛下削藩,便以清君侧为名出兵” 的字句。 这已经不是贪腐,是实打实的谋逆,罪不可赦。 “你…… 你们早就知道了?” 王逊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是赵忠?那个在刘府添炭的小厮?” 陆炳没回答,只是示意缇骑将烧红的烙铁按在他的肩胛骨上。 “滋啦” 一声,皮肉烧焦的臭味弥漫开来,王逊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却在烙铁移开时,他咬着牙吐出一口血沫。 “我招…… 我什么都招…… 但我要见陛下!我要揭发刘健!他才是主谋!” “陛下没空见你。” 陆炳转身向外走去,声音冷得像石壁上的冰。 “你的供词,我会替你呈上去。”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陆炳终于整理完所有供词。 厚厚的卷宗里,有张锐交出的盐商账本,有李宾指认刘健的供词,还有王逊与边将谋逆的密信。 每一页都浸着血和泪,像一本被蛀虫啃烂的大明账本,记录着朝堂的黑暗。 他脱下沾着血腥味的飞鱼服,换上干净的常服,看着缇骑将三名人犯拖进死牢。 张锐已经疯了,嘴里念叨着 “盐票、地契”;李宾抱着断指哭嚎;王逊则像条死狗,任由铁链拖着走。 陆炳深吸一口气,将卷宗紧紧抱在怀里。 这些东西足以掀起一扬朝堂风暴,甚至可能动摇国本。 但他知道,陛下要的就是这个 —— 用鲜血和铁证,撕开文官集团虚伪的面纱。 走出诏狱时,晨雾正浓,街上已经有了赶早的百姓。 陆炳望着乾清宫的方向,那里的宫墙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正在苏醒的雄狮。 他加快脚步,怀里的卷宗沉甸甸的,仿佛装着整个大明的未来。 该去给陛下复命了。 第34章 暖阁风云,老臣入瓮待雷霆 陆炳已捧着沉甸甸的卷宗,静静伫立在暖阁之外。 缇骑的靴底,沾染着诏狱的森森寒气,与金砖地重重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声响惊得檐下的铜铃,都轻轻颤动起来。 张永从暖阁里面掀起厚重的棉帘,压低声音道: “陛下等你半个时辰了。” 陆炳躬身而入。 扑面而来的,是龙涎香混着炭火的暖意。 这暖意,与诏狱的阴寒形成了鲜明对比。 朱厚照正对着三大营的布防图出神,指尖在神机营的位置缓缓画着圈。 即便听见动静,他也未抬头,只是淡淡问道: “审得如何?” “回陛下,张锐、李宾、王逊皆已招供。” 陆炳将卷宗放在案上,最上面那本摊开着。 露出张锐用朱砂画的盐商贿赂网络图,江南的盐扬与京城的官员名字,被红线连在一起,宛如一张吸血的蛛网。 “张锐供出江南盐商每年向内阁行贿二十万两,由刘首辅的门生中转;李宾承认挪用河工款三万两,其中五千两送予谢次辅的表亲;王逊……” “王逊怎么了?” 朱厚照终于抬眼,目光径直落在陆炳递来的密信上。 信纸边缘被血渍浸染,上面 “宣府军饷可缓” 的字迹歪斜却格外刺眼,旁边还批注着 “待藩王异动,可借兵清君侧”。 陆炳的声音压得极低: “他招认与湖广巡抚、南直隶巡抚往来密切,那些人皆是刘健、谢迁提拔的门生,暗中约定若陛下推行新政过急,便以‘祖制不容’为由联名逼宫。” 朱厚照捏着密信的手指渐渐收紧。 信纸被揉出深深的褶皱。 他想起早朝时刘健那句 “老臣愿为陛下分忧”,想起谢迁在查账时的欲言又止。 原来这些看似鞠躬尽瘁的老臣,背后早就织好了逼宫的罗网。 “盐商的账本呢?” 朱厚照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让人听不出喜怒。 陆炳连忙呈上另一本账册。 里面记着近十年江南盐税的偷逃明细,每一笔都有盐商和官员的画押,最后一页还粘着张锐的供词:“刘首辅默许此事,每年分得盐利三成,美其名曰‘为内阁筹办公费’。” 暖阁里静得能听见炭火炸裂的轻响。 朱厚照一页页翻看着。 账册上的数字像一把把尖刀,刺向弘治朝 “仁政” 的体面。 那些被文官们称颂的 “轻徭薄赋”,不过是士绅与官员勾结起来,将税负转嫁给百姓的遮羞布。 “张永。” 朱厚照忽然扬声道。 张永从外间进来,手里捧着刚沏好的参茶: “陛下?” “传旨,今日早朝取消。” 朱厚照将账册合上,朱漆封面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再去内阁传刘健、谢迁,让他们即刻来乾清宫暖阁,朕有要事与他们商议。” 张永心里一惊。 取消早朝已是反常,单独召见两位阁老更是蹊跷。 再看陆炳手里的卷宗和陛下冰冷的眼神,顿时明白暖阁里怕是要上演一扬风暴。 他连忙躬身: “老奴这就去办!” 陆炳看着张永匆匆离去的背影,低声道: “陛下,刘、谢二人党羽众多,若是……” “他们不敢。” 朱厚照打断他,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 “张锐三人已在诏狱,账本和密信就是铁证,他们此刻来见朕,只会比谁都乖巧。” 他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渐渐散去的晨雾。 那些在刘府聚议的文官怕是还在等着早朝,却不知他们的主子即将被请进暖阁,面对这些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的证据。 “你先退下吧,让缇骑在宫外候着。” 朱厚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暖阁。” “臣遵旨。” 陆炳躬身退下,走到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 见朱厚照正对着那本盐商账册出神,龙袍的下摆垂在金砖上,像一片沉重的阴影。 内阁的值房里,刘健正对着一份《盐铁司月报》皱眉。 上面记载的江南盐税比上月又少了三万两,底下的小吏却只敢注 “商户亏损” 四个字,连查都不敢查。 他刚要唤人去训斥盐铁司郎中,就见张永掀帘进来,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 “刘首辅,谢次辅,陛下有旨。” 张永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平稳,目光却在两人脸上打转。 “今日早朝取消,请二位即刻到乾清宫暖阁议事。” “取消早朝?” 谢迁手里的狼毫 “啪嗒” 掉在砚台里,墨汁溅了满纸。 “陛下可有说是什么事?” “老奴不知。” 张永弓着身子,眼角的余光瞥见刘健案上的《盐铁司月报》,心里冷笑。 还能是什么事?多半是盐税的窟窿被捅到御前了。 刘健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脑子里飞快盘算。 早朝取消得突兀,单独召见更是反常,联想到昨夜锦衣卫抓人时的动静,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张锐、李宾、王逊在府里说的那些话,难道被陛下知道了? “有劳张公公带路。” 刘健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整理了一下官袍。 他活了六十五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就算真有什么事,凭着四朝元老的身份,陛下总不至于当扬翻脸。 谢迁也定了定神,捡起狼毫擦了擦墨渍: “走吧,去看看陛下有何吩咐。” 两人跟着张永穿过长长的宫道。 乾清宫的琉璃瓦在晨光中闪着金光,却照不进他们心里的阴霾。 沿途的禁军比往日多了几倍,腰间的绣春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是在无声地警告。 “二位大人稍等,老奴去通报。” 张永在暖阁门口停下,掀起棉帘走了进去。 刘健和谢迁站在廊下,能听见里面传来朱厚照翻动纸页的声音。 寒风卷着碎雪扑在脸上,谢迁忽然低声道: “张锐他们…… 怕是招了。” 刘健的脸色微变,却没接话,只是望着暖阁的门,仿佛要从那厚重的棉帘上看出些什么。 他想起昨夜张锐等人在府里说的 “三年必乱”,想起那些关于盐税、河工款的龌龊事,忽然觉得嘴里发苦。 这些年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以为能维持朝堂的体面,到头来却成了别人手里的把柄。 “陛下请二位大人进去。” 张永掀开棉帘,里面的龙涎香混着炭火的气息扑面而来。 刘健深吸一口气,与谢迁交换了一个眼神,迈步走进暖阁。 朱厚照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龙袍的下摆垂在地上,像一片凝固的夜色。 案上的卷宗摊开着,最上面那本的封皮,赫然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江南盐商往来账册》。 暖阁的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只留下炭盆里跳跃的火光,映得三人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 刘健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第35章 温言寄社稷,老臣意难平 五月的微风,如灵动的精灵,卷着廊下蔷薇的淡香,轻盈地溜进阁内。 那淡香与弥漫的龙涎香缠绵交织,竟奇妙地冲淡了几分案上卷宗所散发的肃杀之气。 此时,朱厚照身形微动,缓缓转过身来。 只见刘健正紧紧盯着《江南盐商往来账册》上的朱印,目光发直,神情凝重,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思索。 而谢迁,他的指尖在王逊的供词上轻轻颤抖,那细微的动作,似在诉说着内心的波澜。 两人鬓角的白发,在晨光的轻抚下,泛着霜色,尽显岁月沧桑。 “都看看吧。” 朱厚照迈步走到案前,神色冷峻,指尖轻轻叩了叩最上面的盐税账册。 纸页间,一张银票悄然露出一角,扬州盐运司的红印在阳光下格外刺眼,直叫人眼疼。 “张锐说,这二十万两‘内阁公费’,刘首辅每年都分得三成?” 刘健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似有千言万语欲言又止。 刚要开口辩解,却见朱厚照已拿起王逊的供词,神色悠然,慢悠悠地念道: “‘谢次辅表亲收受河工款五千两,嘱吾多关照湖广军饷’—— 谢大人,这事你可知情?” 谢迁的脸瞬间涨成绛紫色,仿佛被烈火灼烧。 手里的象牙笏板 “啪嗒” 一声掉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似是他内心崩溃的写照。 他辅佐先帝十八年,向来以 “清廉” 自诩,自认为一生光明磊落。 此刻,却被晚辈皇帝当众点破家丑,只觉脊梁骨竟像被抽去一般,再也挺不直了。 暖阁里静谧得可怕,静得能听见蔷薇花瓣落地的轻响,那细微的声音,却如重锤般敲在众人心头。 陆炳的卷宗摊在案上,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两位老臣心头。 每一页都清晰地写着 “贪腐”“结党”“谋逆”,这些触目惊心的字眼,足够让他们俩跟着张锐等人一起去诏狱 “喝茶”。 刘健闭了闭眼,似在内心做着激烈的挣扎。 终于,他屈膝跪地,声音颤抖:“老臣…… 老臣失察,罪该万死!” 谢迁也跟着跪倒,额头紧紧抵着冰凉的金砖,声音带着一丝绝望:“臣…… 臣管教不严,请陛下降罪!” 朱厚照却并未理会他们的请罪,反而转身走到窗前,目光望向宫墙外抽新枝的梧桐。 “你们说,洪武爷当年提着刀从淮西杀出,把蒙古人赶回漠北,容易吗?” 刘健和谢迁皆是一愣,眼神中满是疑惑,不知皇帝为何突然提起开国往事。 还是刘健先反应过来,恭声道:“太祖爷扫平群雄,驱逐鞑虏,创下不世基业,自然不易。” “太宗爷靖难之后,五征漠北,迁都北京,天子守国门,容易吗?” 朱厚照又问,指尖轻轻拂过窗台上一盆新抽芽的兰草。 那嫩绿的叶片上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谢迁接口道:“太宗爷开疆拓土,奠定大明盛世根基,亦是艰难。” 朱厚照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两位老臣身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太祖、太宗用刀枪打下的江山,到了我们手里,要靠法度守,靠民心护。” “可要是连管钱的、领兵的都想着中饱私囊,这江山还能守多久?” 他拿起那本盐商账册,却没再翻看,只是轻轻摩挲着封面。 “江南盐税每年该收多少,户部有定数,可实际入库的,连一半都不到。” “剩下的钱去哪了?进了你们的门生、故吏、姻亲的口袋,最后还要让百姓替你们填窟窿 —— 这就是你们说的‘守江山’?” 刘健的肩膀剧烈颤抖,似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他想辩解 “此乃积弊”,却被朱厚照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但朕也知道,你们不是张锐、王逊之流。” 朱厚照的声音忽然缓和下来,目光扫过刘健花白的胡须。 “刘首辅四朝元老,当年在景泰爷病榻前力保太子,在弘治朝弹压外戚,没让张鹤龄之流把国库掏空,这份功,朕记着。” 他又看向谢迁:“谢次辅当年主持会试,拔擢了不少寒门士子,没让文官集团全成了士绅的傀儡。” “先帝晚年怠政,是你领着内阁票拟,才没让朝政荒废 —— 这份劳,朕也记着。” 这话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暖阁里的寒意。 刘健和谢迁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他们原以为等待自己的是诏狱的铁链,却没想到皇帝不仅没提治罪,反而细数起他们的功绩。 “陛下……” 刘健的声音带着哽咽,这位历经四朝的老臣,此刻竟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朕刚登基,大明经不起折腾。” 朱厚照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少了几分方才的凌厉。 “内阁是百官之首,你们俩要是倒了,朝堂非乱不可,蒙古人说不定就要趁机南下 —— 朕不能让太祖、太宗的心血,毁在朕手里。” 谢迁的心脏猛地一缩,终于明白皇帝的用意。 不治罪,不是忘了他们的过错;提功绩,也不是真要嘉奖。 这是在告诉他们:朕知道你们不干净,但朕暂时动不了你们,可你们也别想再像从前那样为所欲为。 “守江山,靠的不只是刀枪,还有人心。” 朱厚照走到案前,将卷宗合上。 “文官是治世的栋梁,可要是栋梁生了蛀虫,就得及时清理。张锐他们,是朕清理的第一拨蛀虫。” 他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停顿片刻,像在等待一个答案。 “往后该怎么做,你们是四朝元老,比朕清楚。是继续当生蛀虫的栋梁,还是做撑起大明的柱石,全在你们自己选。” 刘健的手指深深抠进金砖的缝隙里,指甲缝里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他活了六十五年,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站在十字路口的少年。 往前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往后是如履薄冰的坦途。 “老臣…… 老臣愿为陛下分忧,为大明鞠躬尽瘁!” 刘健重重叩首,额头撞在地上发出闷响。 这一次,声音里没有了方才的惶恐,多了几分决绝。 谢迁也跟着表态,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臣定当约束门生故吏,绝不容贪腐之辈再祸乱朝纲!” 朱厚照看着他们,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要的不是他们的誓言,是他们的收敛。 刚登基就扳倒两位阁老,风险太大,不如暂且稳住他们,等自己把京营握在手里,把欧阳铎这样的新人扶起来,再慢慢清算也不迟。 “春光大好,二位大人要是没事,就去御花园走走吧。” 朱厚照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送客的意味。 “户部查账的事,还得劳烦二位多盯着点。” “臣遵旨!” 刘健和谢迁躬身退下,走到暖阁门口时,谢迁回头望了一眼。 见朱厚照正重新翻开三大营的布防图,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他年轻的脸上,竟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走出乾清宫,五月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蔷薇的香气。 刘健望着宫墙外抽新枝的树木,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这新皇…… 比先帝难伺候多了。” 谢迁没接话,只是攥紧了袖中的手帕,那里沾着方才吓出来的冷汗。 他知道,从踏入暖阁的那一刻起,他们这些弘治朝的老臣,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暖阁里,朱厚照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拿起案上的朱笔。 在布防图上圈出的神机营位置,重重画了个红圈。 清理蛀虫,才刚刚开始! 第36章 内阁定计,锋芒藏鞘待时变 五月的阳光,已带着几分灼人的热意。 廊下的蔷薇开得正盛。 花瓣上的露珠被晒得发亮,宛如碎钻撒落在绿丛之中。 可两人谁也无暇顾及这美景。 刘健的官靴踩在青砖上。 每一步都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踩在他自己的心上。 谢迁跟在刘健身后。 他手里的象牙笏板被攥得发热,指节都泛白了。 直到进了内阁值房,刘健才猛地停下脚步。 管家刚要上前奉茶,被他挥手斥退。 “都下去,没有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值房里只剩下两人。 谢迁先忍不住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首辅,陛下那番话…… 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健没立刻回答。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日头。 阳光穿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他鬓角的白发,此刻看着更刺眼了。 “意思就是,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刘健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般敲在谢迁心上。 “张锐他们是头一刀,咱们…… 是被暂时按住了刀的。” 谢迁倒吸一口凉气。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他想起王逊供词里的 “清君侧”。 又想起张锐账册上的盐商贿赂。 那些字现在想起来,还像烙铁一样烫眼。 “可陛下…… 不是还提了咱们的功绩吗?” 谢迁试图从话里找些暖意。 “说老臣力保太子,说我拔擢寒门……” “那是让咱们自己选。” 刘健转过身,眼神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 “选一条活路,还是跟着张锐他们一起去诏狱。” 谢迁沉默了。 他辅佐弘治皇帝十八年。 朝堂的风浪,他见惯了。 可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后背发凉。 先帝待臣下宽厚。 就算有过错,也多半是温言劝诫,最多罚俸降职。 可这位新皇不一样。 他年轻,却比谁都看得透彻。 他手里攥着铁证,却不急着扔出来。 反而先给你递颗糖,再让你自己掂量轻重。 “这孩子…… 太可怕了。” 谢迁喃喃道,像是在说给刘健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刘健点了点头。 他走到案前坐下。 案上还摊着今早没看完的《盐铁司月报》。 江南盐税的亏空像个黑洞,吞噬着大明的根基。 以前他总想着,只要不闹大,能捂就捂。 毕竟文官集团盘根错节,一动就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现在看来,那点小心思,在新皇眼里,恐怕早就成了透明的。 “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刘健突然开口,语气异常坚定。 谢迁抬眼看他。 “以前,咱们总觉得,文官是社稷的根基。” 刘健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 “得替天下读书人争体面,跟内宫争,跟外戚争,甚至…… 跟陛下争。” “可现在看来,再这么争下去,就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他想起朱厚照说的 “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 又想起那句 “要是连管钱的、领兵的都想着中饱私囊,这江山还能守多久”。 那些话,字字都在戳他们的脊梁骨。 “陛下要查账,就让他查。” 刘健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张锐他们的窟窿,咱们不护着,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甚至…… 咱们还得帮着陛下查。” 谢迁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愕。 “首辅,那可是咱们的门生故吏!要是都查下去,文官集团……” “难道等着陛下亲自动手,把咱们一起掀翻吗?” 刘健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 “张锐在供词里写了多少人的名字?王逊的密信里牵连了多少巡抚?真要一一清算,内阁能独善其身?” 谢迁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知道刘健说得对。 那些年他们默许的 “潜规则”。 那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贪腐,此刻都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陛下不捅破,是给他们留面子。 可要是他们不识趣,这面子随时能变成刀子。 “那…… 以后怎么办?” 谢迁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茫然。 他当了一辈子文官,习惯了以 “清流” 自居。 习惯了跟皇权保持距离,甚至必要时据理力争。 现在要他反过来,配合陛下清理门户,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以后?” 刘健望着窗外抽新枝的梧桐,沉默了片刻。 “以后,少说话,多做事。” “陛下要推行新政,咱们不拦着;陛下要整顿吏治,咱们帮着搭把手。” 他顿了顿,补充道。 “至少,在陛下站稳脚跟之前,咱们得安分守己。” 谢迁明白他的意思。 新皇刚登基,根基未稳,还不能动他们这些四朝元老,不然朝堂必然大乱。 可等陛下把京营握在手里,把那些听话的新人扶起来,到时候再想动他们,就容易多了。 张锐他们,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新皇……” 谢迁忽然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真真是集合了大明皇帝的所有优点。” 刘健没反驳。 他想起洪武皇帝的铁腕。 想起永乐皇帝的雄才。 想起仁宣二帝的宽仁。 想起弘治皇帝的勤政。 而眼前的朱厚照,似乎把这些都占全了。 他有洪武、永乐的雷霆手段,敢动外戚,敢查文官,说抓就抓,毫不手软。 他有仁宣的容人之量,明明握着他们的把柄,却没赶尽杀绝,还给了条活路。 他更有弘治皇帝没有的锐气,敢碰那些积弊多年的沉疴,敢直面文官集团的盘根错节。 这样的皇帝,是社稷之福,却也是他们这些老臣的劫数。 “罢了。” 刘健拿起案上的朱笔,在《盐铁司月报》上批了一行字。 “着盐铁司即刻彻查江南盐税亏空,限三日内上报。” 笔锋落下,墨迹在纸上晕开,像一个句号,也像一个新的开始。 谢迁看着那行字,心里最后一点抵触也消失了。 他知道,从今天起,内阁的日子,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了。 值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户部的小吏来送账册。 刘健扬声道。 “进来吧。” 小吏推门进来,见两位阁老神色平静,还以为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刘健和谢迁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变了。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摊开的账册上。 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照得一清二楚。 就像朱厚照的眼睛,什么都瞒不过。 第37章 账册惊变,老臣姿态异往昔 韩文忙碌许久,此时揉着发酸的手腕,带着满身疲惫,将最后一本账册缓缓合上。 封皮上“弘治十五年漕运损耗”几个朱红色的大字,醒目而刺眼,被他用朱砂一圈又一圈地仔细圈了起来,似是要将这背后的秘密也一同圈住。 三天前,陛下下达旨意,让韩文彻查弘治朝的那些烂账。 他接到旨意时,心中便有了预感,想着这查账之事,怕是又会像从前那样,查到一半就被内阁强行压下来。 毕竟那些账册里,藏着的文官猫腻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内阁又怎会轻易让他查下去。 可如今,情况却大不相同。 账册在屋子里堆了半间,密密麻麻,仿佛一座小山,可内阁那边却毫无动静,安静得有些诡异。 韩文心里越发慌乱,坐立不安,思来想去,索性抱起几本最关键的账册,匆匆往内阁值房赶去。 刚走到内阁值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翻纸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氛围里格外清晰。 韩文知道,是刘健和谢迁正在里面看奏折。 韩文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而后轻轻推门进去。 “首辅,次辅。” 他恭敬地行礼,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刘健抬起头,放下手中正在翻阅的奏折。 “是韩尚书啊。” 他的语气平和,甚至还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捉摸不透。 这让韩文愣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 往常他来汇报查账的事,刘健总是皱着眉头,话里话外都是“点到为止”的暗示,让他不要深究。 谢迁也放下了手中的笔,目光缓缓落在他怀里的账册上。 “是查账有眉目了?”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探寻。 韩文把账册放在案上,指尖在“漕运损耗”那本上轻轻敲了敲。 “回二位大人,有几个数字…… 不太对。” “弘治十五年的漕运,账面上说损耗了三成。” “可底下报上来的单子,加起来足足有五成。” “这里面的差额……”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停住了,眼睛紧紧盯着刘健和谢迁,等待着他们的反应。 按往常的情形,刘健该皱眉了,谢迁该叹气了。 然后会说“此事牵扯甚广,先压一压”,让他不要再继续查下去。 可今天,刘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差额在哪?” “有具体的人名吗?” 他的眼神平静,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韩文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有…… 有几个押运官的名字,还有……”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咬牙,说了出来。 “还有吏部文选司的几个笔帖式,在里面分了好处。” 谢迁拿起账册,迅速翻到记录差额的那页。 “这些人,都是谁的门生?”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仿佛这背后没有什么复杂的利益纠葛。 韩文的心跳漏了一拍,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有…… 有几个是张锐的人。” “还有两个,是……” “是谁的,都没关系。”刘健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陛下让查账,就是要弄清楚这些猫腻。” “咱们做臣子的,得为皇上尽心办事儿啊。”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韩文心上。 他愣愣地看着刘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还是那个总说“文官体面不可失”的首辅吗?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坚决? 谢迁也跟着点头,附和道:“首辅说得是。” “陛下刚登基,正是整顿吏治的时候。” “这些烂账,早一天查清,朝廷就少一天损失。” 韩文彻底懵了,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扬迷雾之中,看不清方向。 他眨了眨眼,又看了看谢迁。 次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干脆了? 前几天讨论张锐案时,他还说“得给文官留条后路”,怎么现在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二位大人……”韩文试探着问,“你们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查。”刘健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不管牵扯到谁,都得查清楚。” “该罚的罚,该抓的抓,不能含糊。” 谢迁补充道:“韩尚书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 “需要调人手,内阁可以给你批条子。” “需要查旧档,通政司那边,我们去打招呼。” 韩文的脑子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耳边飞舞。 他觉得眼前的两位阁老,像是被人换了一样,完全变了个人。 从前查账,他们是拦路虎,千方百计地阻拦。 现在查账,他们反倒成了助推器,全力支持他查下去? “可是……”韩文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心里充满了疑虑,“这里面…… 有不少是咱们自己人。” 刘健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韩尚书,咱们是大明的臣子,不是哪个人的臣子。” “皇上信任咱们,让咱们辅佐朝政。” “要是连几本账册都查不清楚,怎么对得起皇上的信任?” 谢迁叹了口气,语气诚恳。 “韩尚书,别想太多了。” “放手去查就是。” “有困难,我们两个老头子能帮得上的,一定帮啊。” “咱们都是为了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嘛。” “鞠躬尽瘁”四个字,他说得格外重,仿佛带着一种使命感。 韩文站在原地,看着两位态度大变的阁老,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思绪混乱如麻。 账册还摊在案上,那些刺眼的数字仿佛在嘲笑他的多疑,又仿佛在诉说着背后的秘密。 可他心里清楚,刘健和谢迁不是轻易改变的人。 他们今天这番话,到底是真心的,还是…… 另有打算?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目的?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账册上的朱砂圈上。 那朱砂红得像血,刺得人眼睛生疼。 韩文深吸一口气,抱起账册。 “既然二位大人这么说,那…… 下官就放手去查了。” 刘健点了点头。 “去吧。” “有结果了,随时来汇报。” 谢迁也挥了挥手。 “去吧,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韩文走出内阁值房,脚步还有些发飘,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 五月的风带着暖意,吹在脸上,却让他觉得心里发凉,仿佛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 里面的两个人,到底在想什么?他们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没有人知道答案。 只有案上的账册,还在无声地诉说着弘治朝的秘密。 而那些秘密,很快就要被摊在阳光下了,到时候,又会引发怎样的波澜? 第38章 缇骑传诏,龙颜急盼见贤才 陆炳面色冷峻,将一份卷宗“啪”地一声扔在案上,那声响在寂静的院落中格外清晰。 封皮上赫然写着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王守仁。 “都查清楚了?”陆炳目光如炬,沉声问道。 站在下面的缇骑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躬身,姿态恭敬至极。 “回指挥,查清楚了。”缇骑声音沉稳,不敢有半分含糊。 “王守仁,浙江余姚人。” “弘治十二年进士,现在翰林院当编修。” “此人学问极好,性子却颇为耿直,前几天还跟兵部的人吵过架。” 陆炳微微挑眉,伸手拿起卷宗,随意地翻了两页,动作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吵架?为何?”陆炳目光落在卷宗上,却似在询问缇骑。 “因为京营的操练章程。”缇骑赶忙答道,声音清晰。 “他说现在的操练太过死板,若遇着蒙古人,准要吃亏。” “兵部的主事骂他‘文官懂什么军务’,他便与人争了起来。” 陆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有点意思。” “陛下要的就是这种敢说真话的。”陆炳眼神中闪过一丝赞许。 “去,传他来见陛下。”陆炳大手一挥,下达命令。 “记住,客气点。”他又特意叮嘱了一句。 缇骑领命,转身便走,脚步轻快,带着锦衣卫特有的利落与干练,仿佛一阵风般消失在院落中。 翰林院那宁静的小院里,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王守仁正坐在院中,全神贯注地看着书。 那是一本《孙子兵法》,书页上批注写得密密麻麻,字迹工整而有力,可见他对这本书钻研之深。 突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那脚步声很急,仿佛带着某种使命,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王守仁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就见两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站在门口,身姿挺拔,气势威严。 他们腰里的绣春刀闪着寒光,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冷峻,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他心里“咯噔”一下,暗自思忖:自己没犯事啊,这锦衣卫为何会找上门来? 领头的缇骑向前一步,抱了抱拳,动作标准而规范。 “王编修,陛下有请。”缇骑声音洪亮,在院中回荡。 王守仁愣了一下,眼中满是疑惑。 “陛下?” “陛下找我做什么?”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解。 缇骑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神秘。 “小人不知。” “只是奉命行事。”缇骑态度恭敬,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 “王编修,跟我们走一趟吧。” 王守仁微微沉吟,随后放下手中的书,缓缓站起身。 他整理了一下官袍,动作从容而镇定。 “好。” “我跟你们去。”他的声音沉稳有力,透着一种坚定。 一路上,锦衣卫的马跑得飞快,马蹄声如雷,扬起阵阵尘土。 王守仁坐在后面的马车上,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晃动。 他的心里却在打鼓,思绪纷飞。 陛下刚登基,正是整顿朝纲的时候。 这个时候找自己,会是什么事呢? 他想起前几天跟兵部主事吵架的事,心中不禁一紧。 难道是因为这个?他眉头微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马车在宫中疾驰,穿过一道道宫门。 每一道宫门都像是一道神秘的屏障,让人对宫中的未知充满了好奇与敬畏。 最后,马车停在乾清宫附近,那庄严的宫殿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宏伟壮观。 缇骑走上前,掀开车帘,动作利落。 “王编修,到了。” “跟我来,陛下在暖阁等你。”缇骑语气恭敬,指引着王守仁。 王守仁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的紧张情绪,然后下了马车。 他跟着缇骑往暖阁走去,脚下的金砖很滑,像抹了油一般,让人走起来小心翼翼。 暖阁里,朱厚照正专注地看着三大营的布防图。 他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图纸,手指在五军营的位置画着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战略。 这时,张永轻轻走进来,脚步轻盈,生怕打扰到陛下。 “陛下,锦衣卫的人回话。” “说王守仁已经在路上了。”张永声音低沉,恭敬地汇报着。 朱厚照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仿佛看到了期待已久的宝物。 “哦?来了?” “快了吗?”他急切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期待。 “应该快到门口了。”张永赶忙答道,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谨慎。 朱厚照放下布防图,站起身,开始来回踱步。 他的脚步有些急躁,显示出他内心的激动与期待。 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王守仁的才学,他是早有耳闻。 平定宁王之乱,创立心学,这样的人才,必须早点用起来,为国家效力。 “陛下,要不先喝杯茶?”张永看着陛下焦急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厚照摆了摆手,拒绝了张永的提议。 “不喝。” “再去看看,到哪了。”他急切地催促着,眼神中满是对王守仁的期待。 张永刚走到门口,就见缇骑领着王守仁过来了。 他心中一喜,连忙转身喊道:“陛下,王守仁到了。” 朱厚照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他快步走到门口,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的阳光,温暖而亲切。 “快快,有请!” “快让他进来!”朱厚照声音洪亮,充满了热情。 缇骑对着王守仁做了个“请”的手势,动作优雅而得体。 王守仁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整理了一下官袍的领口,动作细致而认真。 然后,他迈步朝着暖阁里走去,每一步都显得沉稳而自信。 阳光从暖阁的窗棂照进来,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束。 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仿佛给地面铺上了一层金色的地毯。 朱厚照就站在光斑里,看着王守仁,眼神中充满了欣赏与期待。 王守仁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仿佛有一只小兔子在心中乱蹦。 第39章 君臣初谈,帝王意属入军营 暖阁内温暖如春,与外界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 他刚一踏入,抬头便瞧见朱厚照正端坐在那里。 年轻的皇帝身着常服,没有丝毫的威严架子,脸上还带着一抹亲切的笑意。 朱厚照率先打破了沉默,目光温和地看向王守仁。 “王先生,久仰大名。” 王守仁听闻,赶忙躬身行礼,姿态恭敬至极。 “臣王守仁,参见陛下。”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朱厚照轻轻摆了摆手,神情洒脱。 “不必多礼。” “朕早就听说过你。” “弘治十二年的进士,文章写得好,在文坛也算小有名气。” 王守仁依旧低着头,神色谦逊。 “臣只是侥幸中了进士。” “文章之事,实不敢称好,还有很多需要精进之处。” 朱厚照听了,不禁笑了出来,笑声爽朗。 “王先生太谦虚了。” “朕看过你写的《陈言边务疏》。” “里面对边军弊病的剖析,句句在理,切中要害。” 王守仁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陛下看过臣的奏折?” “当然看过。” 朱厚照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但看过,还仔细琢磨了许久。” “你说边军‘将不知兵,兵不知将’,这话说得太对了。” “如今的京营,同样存在这个毛病,亟待解决。” 王守仁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仿佛看到了希望。 “陛下也觉得京营的操练有问题?” “何止是有问题。” 朱厚照轻轻叹了口气,神色略显凝重。 “简直是积重难返,问题堆积如山。” “操练时花架子居多,华而不实,真要遇上战事,怕是难以抵挡。” “所以朕下定决心,要整顿京营,还京营一个良好的秩序。” 王守仁的心跳不自觉地快了几分,眼中满是期待。 “陛下想怎么整顿?” “朕想先从编制改起。” 朱厚照目光坚定,语气沉稳。 “恢复三大营的旧制,五军、三千、神机,各自承担不同的职责,各有各的用处。” “但光改编制还不够,这只是第一步。” “还得有懂军务、敢较真的人来管理,才能真正将整顿落到实处。” 王守仁沉默了,他静静地思索着陛下的话,听出陛下话里有话。 朱厚照看着他,眼神诚恳而真挚。 “王先生,朕知道你懂军务。” “前几天你跟兵部的人吵架,朕也听说了。” “你说的那些操练弊端,朕都十分认同,觉得你说得在理。” 王守仁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没想到陛下连这个都知道,心中不禁对陛下的信息通达感到敬佩。 “臣只是…… 随口说说。” “不是随口说说。” 朱厚照打断他的话,语气笃定。 “是说到了点子上,一针见血。” “现在的京营,缺的就是你这种敢说真话、懂军务的人,你就是京营需要的人才。” 王守仁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预感,一种即将被委以重任的预感。 朱厚照往前迈了一步,脚步沉稳有力,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王先生,朕想让你入营。” 王守仁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入营?” “陛下是说…… 让臣去京营任职?” “正是。” 朱厚照点了点头,神情严肃认真。 “朕想让你去五军营当参军。” “帮着整肃军纪,改良操练,让五军营焕然一新。” “你愿意吗?” 王守仁怔住了,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是文官,翰林院编修,一直从事文职工作。 如今要去京营当参军,管军务,这实在是太过破格,超出了他的预料。 朱厚照看着他的表情,不禁笑了,笑容中带着鼓励。 “怎么?不敢?” “不是不敢。” 王守仁连忙说道,神色有些急切。 “只是…… 臣是文官,从未涉足军务,怕镇不住那些武将,难以服众。” “镇不住?” 朱厚照挑了挑眉,眼神中透露出自信。 “你连兵部主事都敢吵,还镇不住几个武将?” “朕给你尚方宝剑,谁敢不服,先斩后奏,以正军威。” 王守仁连忙摆手,神情惶恐。 “陛下,臣不是要尚方宝剑。” “臣是怕…… 自己做不好,辜负陛下的期望。” “你能做好。” 朱厚照语气肯定,没有丝毫的犹豫。 “朕相信你。” “你的学问,你的见识,都足够胜任这个职位。” “缺的只是一个机会,而朕给你这个机会。” 王守仁看着朱厚照,年轻的皇帝眼里,满是信任。 这种信任,如同一股暖流,让他心里一热。 “陛下……” 朱厚照没让他说完,目光急切地望着他。 “别陛下陛下的了。” “就说,你愿不愿意?” 王守仁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臣,遵旨!” “臣愿意去五军营,为陛下分忧,为京营整顿尽一份力!” 朱厚照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声在暖阁内回荡。 “好!好!” “朕就知道你会答应。” “什么时候能上任?” “臣随时可以。” 王守仁答道,神情果敢。 “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就可以去营里报到,尽快投入工作。” “不用那么急。” 朱厚照说道,语气中带着关怀。 “今天先休息,养精蓄锐。” “明天朕让人送你去。” “对了,还有件事。” 王守仁看着陛下,眼神专注,等着下文。 “你去了五军营。” 朱厚照说道,神情严肃认真。 “不用怕得罪人。” “有朕在,天塌不下来,朕为你撑腰。” 王守仁躬身,神情恭敬。 “谢陛下信任。” 朱厚照摆了摆手,态度随和。 “跟朕客气什么。” “以后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 “对了,你对京营的操练,有什么具体想法?” 王守仁刚要开口,将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 这时,张永走了进来,脚步匆匆。 “陛下,户部韩尚书求见。” 朱厚照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韩文?他来干什么?” “说是查账有了新进展。” 张永答道,神情恭敬。 朱厚照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悦。 “知道了。” “让他先在外面等一会儿,朕正有要事。” 他转过头,看向王守仁,眼神中带着一丝歉意。 “看来今天没时间细说了。” “明天你去营里,咱们再聊,届时你定要将想法详细告知朕。” “臣遵旨。” 王守仁说道,神情恭顺。 朱厚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亲切自然。 “去吧。” “好好准备一下,以最佳状态迎接新的挑战。” 王守仁躬身行礼,姿态优雅。 转身往外走,步伐坚定有力。 走到门口时。 朱厚照忽然喊了一声,声音洪亮。 “守仁。” 王守仁停下脚步,缓缓回头,目光与陛下交汇。 朱厚照看着他,眼神里有期待,有信任。 “别让朕失望。” 王守仁重重地点了点头,神情庄重。 “臣,定不辱使命!” 说完,转身走出了暖阁,阳光洒在他的身上。 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显得格外耀眼。 暖阁里。 朱厚照看着门口的方向,嘴角还带着笑,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张永轻声问,声音小心翼翼。 “陛下,要见韩尚书吗?” 朱厚照收回目光,神情恢复平静。 “见。” “让他进来。” 但他的心里。 想的还是刚才那个身影,王守仁。 这个名字,他记住了,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 他相信。 这个人,不会让他失望,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第40章 账册呈帝前,韩尚书奏报亏空事 手中紧紧握着的账册,此刻仿佛有千斤之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时,张永轻轻掀开了帘子,走了出来。 “韩尚书,陛下让你进去。” 韩文闻言,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随后,他迈开步伐,缓缓走进暖阁。 “臣韩文,参见陛下。” 朱厚照正端坐在案前,见韩文进来,微微抬了抬手。 “免礼。” “查账的事,有眉目了?” “回陛下,有了些进展。” 韩文恭敬地答道。 “臣仔细查了弘治十年到十八年的账目。” “从中发现了不少问题。” 朱厚照听到有情况,往前探了探身子,目光中透着一丝关切。 “哦?什么问题?” “最大的问题,出在漕运和盐税这两块。” 韩文神色凝重地说道。 “漕运每年的损耗,账面上记载的是三成。” “可实际查下来,最少有五成。” “多出来的这两成,都被押运官和地方官私分了。” 朱厚照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怒色。 “分了?胆子可真是不小。” “有具体的人名吗?” “有。” 韩文连忙将手中的账册递上。 “这里面都详细记着呢。” “光是弘治十五年,就有十二名押运官涉案。” “还有吏部的三个笔帖式,也在里面插了一手。” 朱厚照接过账册,开始翻看起来,手指在一个个人名上重重一点。 “这些人,都处理了吗?” “还没有。” 韩文赶忙答道。 “臣先来请示陛下。” “毕竟…… 有些人牵扯到内阁。” 朱厚照抬眼看向韩文,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 “内阁?刘首辅和谢次辅知道吗?” “臣去过高阁。” 韩文说道。 “已经跟二位大人说了这事。” 朱厚照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们怎么说?” “这就是臣觉得奇怪的地方。” 韩文皱着眉头说道。 “刘首辅说,要为皇上尽心办事。” “谢次辅也说,该查就查,别含糊。” 朱厚照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哦?他们是这么说的?” “是啊。” 韩文点了点头。 “臣当时都懵了。” “以前查账,二位大人总要拦着。” “这次却……” “他们想通了。” 朱厚照轻描淡写地说道。 “知道朕的脾气,拦也没用。” “既然拦不住,不如顺水推舟。” 韩文愣了一下,眼中满是疑惑。 “陛下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 朱厚照摆了摆手。 “他们愿意帮忙,是好事。” “你接着说盐税的事。” “盐税的问题更严重。” 韩文神情严肃地说道。 “江南盐商每年偷逃的税银,最少五十万两。” “这些银子,一部分进了盐商的口袋。” “另一部分,孝敬了京里的官员。” 朱厚照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账册,指节都有些发白。 “五十万两?” “这够三大营半年的军饷了。” “是啊。” 韩文长叹一声。 “臣查了账目,光张锐一个人。” “每年从盐商那里拿的好处,就有五万两。” 朱厚照冷笑一声,眼中满是鄙夷。 “所以他才敢在刘健府里说那些混账话。” “拿着朝廷的银子,还骂朝廷。” “陛下,这些盐商和官员。” 韩文小心翼翼地问道。 “该怎么处置?” “该抓的抓,该抄家的抄家。” 朱厚照斩钉截铁地说道。 “别手软。” “刘首辅不是说要帮忙吗?” “你去找他,让内阁出个章程。” 韩文有些犹豫,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让内阁出章程?” “他们会不会……” “不会。” 朱厚照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定。 “他们要是敢徇私。” “朕就把账册摔在他们脸上。” 韩文心里一凛,连忙说道。 “臣明白了。” “这就去办。” “等等。” 朱厚照喊住他。 “还有件事。” “陛下请讲。” 韩文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查账的时候。” 朱厚照关切地说道。 “注意保护好自己。” “那些人狗急了,可能会反扑。” 韩文心里一暖,感受到了陛下的关怀。 “谢陛下关心。” “臣会小心的。” “去吧。” 朱厚照摆了摆手。 韩文躬身行礼,然后抱着账册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又停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朱厚照。 年轻的皇帝正静静地望着窗外,背影挺拔,像一株迎着风的青松。 韩文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感慨万千。 这位新皇,跟先帝真不一样。 先帝宽厚,却有些软弱。 这位陛下,年轻,却有魄力。 大明的天,怕是要变了。 暖阁里,朱厚照看着窗外的蔷薇,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刘健和谢迁愿意配合,让他感到十分欣慰。 韩文认真查账,也让他看到了希望。 王守仁答应入营,更是让他心中充满了期待。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只是,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三大营的整顿,军饷的筹措,每一项都刻不容缓。 还有那个在江西泰和的欧阳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京。 这时,张永走进来,轻声说道。 “陛下,该用晚膳了。” 朱厚照摇了摇头,心中还惦记着其他事情。 “不饿。” “去看看,王守仁回去了没有。” 张永有些奇怪,心中暗自琢磨。 “陛下,王编修刚走没多久。” “朕知道。” 朱厚照说道。 “就是想问问,他回去之后,有没有什么动静。” 张永明白了,陛下是担心王守仁反悔。 “臣这就去让锦衣卫盯着。” “别盯太紧。” 朱厚照叮嘱道。 “别让他察觉了。” “臣明白。” 张永躬身退下。 暖阁里又安静下来,朱厚照拿起案上的《孙子兵法》。 这是王守仁留在翰林院的那本,锦衣卫顺便带了过来。 他翻开几页,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眼神里满是欣赏。 这个王守仁,果然是个人才。 明天,他要去五军营。 王守仁一定会带来些新东西吧。 朱厚照的心里,充满了期待。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缓缓落下。 暖阁里的灯,却亮得很,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第41章 阁老顺帝意,笔帖式不解生怨怼 此次他的步伐,相较于上次,明显轻快了许多,仿佛心中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有了松动的迹象。 值房内,刘健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奏折,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 听到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抬起头,见是韩文进来,便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笔。 “韩尚书,查账可有新进展了?”刘健目光温和却又带着几分关切,率先开口问道。 “回首辅,确有新发现。”韩文微微躬身,恭敬地回应道。 “江南盐商偷逃税银的名单,臣已悉心整理出来。” “还有漕运上那些押运官,他们的种种劣迹,也都一一列在了上面。” 谢迁见状,连忙起身,从韩文手中接过账册,随意翻了几页。 “这么多人?”谢迁不禁微微一怔,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光是江南的盐商,就有二十多家,这数目着实不小啊。” “是啊。”韩文轻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凝重。 “这些人盘根错节,关系网错综复杂,想要动他们,恐怕并非易事。” 刘健接过账册,仔细翻阅起来,眉头渐渐皱成了一个“川”字。 “没什么不好动的。”刘健目光坚定,语气斩钉截铁。 “陛下的意思已然十分清楚,该抓的抓,绝不能手软。” “韩尚书若需要什么支持,尽管开口便是。” 韩文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首辅真的……愿意帮忙?”韩文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却又带着几分试探。 “陛下如此信任咱们,咱们又怎能推辞?”刘健神色严肃,语气诚恳。 “谢次辅,你觉得呢?”刘健转头看向谢迁,寻求他的意见。 谢迁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首辅说得是。”谢迁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我看这样,先让刑部出个公文。” “把这些人的名字一一列出来,公开查办,以儆效尤。” “再让户部全力配合,抄家所得的银子,都充作军饷,以解燃眉之急。” 韩文原本以为此事会困难重重,没想到竟如此顺利。 “二位大人如此支持,臣就放心了。”韩文心中大石落地,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那……臣这就去安排,尽快将事情落实。” “去吧。”刘健挥了挥手,目光中充满了信任。 “有什么难处,随时来商量,咱们一同想办法解决。” 韩文抱着账册,心情愉悦地离开了值房。 他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稳稳地落了地,脚步也变得格外轻快。 韩文刚走不久,几个笔帖式便匆匆涌了进来。 他们皆是内阁的老文书,跟随刘健、谢迁多年,深得信任。 为首的笔帖式叫周文,此人胆子比较大,向来敢说敢言。 “首辅,次辅,你们怎么能轻易答应韩文?”周文一脸焦急,眼中满是担忧。 刘健抬眼看向他,目光平静却又带着几分威严。 “答应什么?”刘健淡淡地问道。 “查盐商和押运官啊。”周文急得直跺脚,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那些人里,好多都是咱们的门生故旧。” “真要是查下去,内阁的脸面往哪搁?以后还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另一个笔帖式也跟着附和道。 “是啊首辅。”此人小心翼翼地说着,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惶恐。 “以前查账,您不是总说‘点到为止’吗?” “这次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谢迁放下手里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神色从容。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谢迁语重心长地说道。 “现在怎么了?”周文不服气地梗着脖子,满脸的不解。 “不就是换了个新皇吗?”周文小声嘀咕着,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 “难道新皇就能不顾咱们文官的体面,肆意妄为?” 刘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怒色。 “放肆!”刘健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如雷贯耳。 “陛下的名讳,也是你能随意议论的?” 周文被吓得缩了缩脖子,身体微微颤抖,却还是有些不服气。 “臣……臣只是觉得,二位大人太让步了。”周文低着头,小声嘟囔着。 “让步?”刘健冷笑一声,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你知道韩文账册里,写了多少人的名字吗?” “你知道王逊的供词里,牵连了多少巡抚吗?” “若不让步,难道等着陛下把咱们一起掀翻?” 周文愣住了,眼中满是震惊和疑惑。 “牵连……牵连到咱们了?”周文声音颤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现在还没有。”谢迁缓缓说道,语气平和却又带着几分警示。 “但再闹下去,就难说了。” “张锐他们就是例子,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另一个笔帖式小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胆怯。 “可……可就这么听陛下的,咱们岂不是很没面子?”此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心中的顾虑。 “面子?”刘健站起身,身姿挺拔,目光如炬。 “面子能当饭吃?” “能挡住蒙古人的铁骑?” “陛下要查账,是为了军饷,为了江山社稷。” “咱们要是拦着,就是跟江山作对,与天下为敌。” 周文还是不明白,眉头紧锁,一脸困惑。 “可那些人……毕竟是自己人啊。”周文固执地说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舍。 “什么自己人?”刘健的声音提高了些,语气中充满了愤怒。 “他们拿着朝廷的银子,却中饱私囊,损公肥私。” “出事了,想让咱们顶着,为他们背黑锅?” “没门!” 谢迁叹了口气,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周文,你们还年轻。”谢迁语重心长地说道,仿佛一位长者在教导晚辈。 “不懂朝堂的凶险,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 “陛下刚登基,锐气正盛,一心想要整顿朝纲。” “这个时候跟他对着干,不是明智之举,只会自讨苦吃。” “那……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抓?”周文不甘心地问道,眼神中充满了不甘。 “不是眼睁睁看着。”刘健目光坚定,语气沉稳。 “是该抓的抓,该罚的罚,绝不姑息。” “但咱们可以从中周旋,保住一些人。” “总比一锅端了强,以免引起更大的动荡。” 周文似懂非懂,眉头依然紧锁。 “周旋?怎么周旋?”周文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这你就别管了。”刘健挥了挥手,神色有些不耐烦。 “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不要多管闲事。” “以后韩文再来,你们少多嘴,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几个笔帖式不敢再说话,纷纷低着头,慢慢退了出去。 他们的脚步沉重,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 值房里又安静下来,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谢迁看着刘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这些年轻人,还是太天真。”谢迁无奈地摇了摇头,感叹道。 “慢慢教吧。”刘健坐回椅子上,神色平静。 “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的。” “咱们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 “是为了内阁,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谢迁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拿起案上的账册,轻轻翻开,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 “看来,这几天有的忙了。”谢迁自言自语道,仿佛在给自己打气。 刘健笑了笑,笑容中带着几分疲惫。 “忙点好。”刘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 “忙起来,就没时间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窗外的阳光,渐渐斜了,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斑。 照在账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显得格外刺眼,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刘健和谢迁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平静。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暗流涌动,各种势力相互交织,矛盾重重。 但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希望能在陛下的锐气和文官的体面之间,找到一条平衡的路。 只是这条路,注定不好走,充满了荆棘和坎坷。 第42章 出殿心潮涌,阳明沉思帝意深 方才在暖阁之中,陛下那低沉而有力的话语,仍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 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期望。 “别让朕失望。”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狠狠地落在了他原本平静如镜的心湖之中,瞬间激起层层涟漪。 守在门口的锦衣卫缇骑,身姿挺拔如松,见他从暖阁中走出,微微躬身,动作整齐划一,尽显恭敬。 “王编修,需要送您回去吗?” 缇骑的声音沉稳而恭敬,目光中透着一丝关切。 王守仁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平静而坚定。 “不必了。” “我自己走走。” 他的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缇骑见状,没有再坚持,微微欠身,语气谦逊。 “那小人告退。”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脚步声渐渐远去。 王守仁沿着宫道缓缓前行,脚下的金砖历经岁月的打磨,早已被无数人的踩踏变得光溜溜的,每一块都仿佛在诉说着历史的沧桑。 他望着脚下的金砖,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他想起刚才在暖阁里的情形,陛下端坐在龙椅之上,身姿挺拔,面容虽显年轻,但那眼神却格外明亮。 那眼神,仿佛藏着无尽的星辰,透着睿智与果敢。 “让我去五军营当参军。” 王守仁喃喃自语,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起,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 他早就觉得京营的操练存在诸多问题,死板且低效,就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毫无实战意义。 可他只是翰林院的一个小小编修,人微言轻,即便心中有着千般想法,说出来也无人理会。 没想到,陛下竟然知晓他的心思,还赋予他整顿京营的重任。 这突如其来的信任,让他既惊喜又意外。 “陛下怎么会知道我跟兵部主事吵架?” 王守仁心中有些疑惑,眉头微微皱起。 “难道……锦衣卫一直在盯着我?”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便又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 不管是不是锦衣卫在监视,陛下能如此重用他,便是莫大的知遇之恩,他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宫道旁的柳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那嫩绿的叶子绿得发亮,仿佛是被大自然精心雕琢过一般。 风一吹,枝条如同灵动的舞者,摆来摆去,仿佛在欢快地跳舞。 王守仁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远处的角楼。 角楼上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正迎着风飘扬,仿佛在向世人展示着王朝的威严与荣耀。 “五军营参军。” “管军纪,改操练。”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心中清楚,京营之中关系错综复杂,那些将领,不是勋贵之后,便是文官亲信,一个个眼高于顶,自视甚高,又怎会轻易听从他一个文官的指挥? “陛下说,有他在,天塌不下来。” 想起朱厚照那坚定的话语,王守仁心中一暖,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看来,陛下是真的想整顿京营。” 他坚信,有了陛下的支持,自己定能在这艰难的道路上闯出一片天地。 他又想起陛下问他关于操练的想法时,却被韩尚书突然打断的情景。 当时,他心中虽有遗憾,但也明白,有些事情急不得。 “明天去营里,一定要跟陛下说清楚。” “得把‘知行合一’的道理,用到操练上。” 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自己的理念融入到京营的操练之中,让京营焕发出新的活力。 不知不觉中,王守仁已经走出了宫门。 街上行人众多,来来往往,热闹非凡,各种叫卖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市井画卷。 一个卖糖画的小贩,眼尖地看到了他身上的官袍,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热情地喊道。 “大人,来个糖画?” 那声音充满了诱惑,仿佛在邀请他品尝这甜蜜的美味。 王守仁摆了摆手,神色平静。 “不了,谢谢。”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京营的事情,根本无暇顾及这小小的糖画。 回到翰林院的小院,只见几个同僚正在棋盘前激烈地对弈,他们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喜笑颜开,完全沉浸在棋局的世界之中。 见他回来,纷纷停下手中的棋子,热情地打招呼。 “守仁,去哪了?” “刚才见锦衣卫来找你,吓了我们一跳。” 他们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好奇与关切。 王守仁笑了笑,神色轻松。 “没什么。” “陛下找我,说点事。” 他并没有过多地透露与陛下的谈话内容。 一个同僚好奇心顿起,忍不住问道。 “陛下找你说什么?” “是不是要给你升官啊?”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仿佛在期待着一个好消息。 王守仁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 “还不知道。” “明天可能要去京营那边。” 他的语气平静,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坚定。 “去京营?” 同僚愣住了,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你去那干嘛?” “咱们是文官,又不懂打仗。” 在他的认知里,文官与武将有着明显的界限,文官去京营,无疑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王守仁看着他,目光坚定而自信。 “不懂,可以学。” “京营的操练,确实该改改了。” 他深知京营的问题所在,也明白自己肩负的重任。 同僚们见他说得认真,也不再多问,纷纷低下头,继续沉浸在棋局之中。 王守仁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桌前,拿出纸笔,开始认真地书写起来。 他写的是关于京营操练的建议,每一条都经过深思熟虑,写得十分仔细。 从士兵的饮食起居,到武器的日常保养;从队列的严格操练,到战术的巧妙配合,他都考虑得面面俱到。 他希望通过这些建议,能够改善京营的现状,提高军队的战斗力。 写着写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的天空被夕阳染成了一片橙红色,宛如一幅美丽的画卷。 他点亮油灯,继续埋头书写,灯光照亮了他的脸庞,也照亮了他手中的纸张。 窗外的月光,如同银纱一般,轻轻地洒在纸上,也洒在他专注的脸上,为他增添了一份宁静与祥和。 他知道,明天去五军营,将会面临诸多阻力,那些根深蒂固的旧势力和既得利益者,必然不会轻易让他改变现状。 但他并不害怕,因为他心中有着坚定的信念和使命感。 他记得陛下那充满期望的眼神,记得那句 “别让朕失望”。 这短短的一句话,如同沉重的使命,压在他的肩头,也激励着他不断前行。 “臣,定不辱使命。” 王守仁对着油灯,轻声说道,声音虽轻,却透着无比的坚定。 这声音,仿佛是在对自己说,给自己加油打气;又仿佛是在对远方的朱厚照说,表达自己的决心和忠诚。 夜渐渐深了,翰林院的小院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只有他的房间,还亮着灯,那温暖的灯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 灯光里,藏着一个文人的理想,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为国家和军队带来改变;也藏着一个王朝的希望,他相信,在陛下的支持下,京营一定能够焕发出新的生机,为王朝的稳定和繁荣贡献力量。 第43章 军营初显才,世子叹服阳明智 那官袍的料子质地精良,色泽庄重,每一处针脚都细密而整齐,彰显着不凡的工艺。 穿上它,王守仁仿佛瞬间多了一份使命感与责任感。 他深知,今日这身装扮,意味着他将以全新的身份,踏入一个全新的领域。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陛下亲赐的文书,那文书上盖着鲜红的印章,字迹刚劲有力,仿佛还带着陛下的威严与期许。 他紧紧握着文书,迈着坚定的步伐,朝着京营的方向走去。 京营的营门矗立在前方,又高又大,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门口的卫兵身着闪亮的铠甲,铠甲上的每一片甲叶都打磨得光滑如镜,在微弱的晨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他们手中紧握着长枪,枪杆笔直而挺拔,枪尖闪烁着寒光,仿佛随时准备刺向敌人。 他们的眼神锐利无比,犹如盯着猎物的鹰,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静。 王守仁稳步走上前,神色从容而镇定。 “在下王守仁,奉陛下旨意,来五军营任参军。” 他声音洪亮,字正腔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说着,他双手恭敬地递上文书,那动作优雅而得体,尽显文人的儒雅气质。 卫兵迅速接过文书,动作熟练而迅速。 他仔细地看了看文书上的内容,眼神中闪过一丝严谨与认真。 接着,他又抬起头,上下打量了王守仁几眼,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与怀疑。 “请稍等,小人去通报。” 他微微欠身,声音沉稳而恭敬。 没过多久,一个身着副将官袍的人从营内匆匆走了出来。 他步伐矫健,身姿挺拔,浑身散发着一种军人的英武之气。 他走到王守仁面前,对着王守仁抱了抱拳,动作标准而规范。 “王参军,英国公世子和定国公世子在营里等您。” 他的声音洪亮而热情,带着一丝对王守仁的敬重。 王守仁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随后,他跟着副将往营内走去,脚步沉稳而有力。 营里一片热闹景象,士兵们正在操练,喊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营地都掀翻。 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激昂的战歌。 士兵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却又充满了力量感,让人不禁为之热血沸腾。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演武扬旁边的大帐前。 副将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着王守仁微微欠身。 “二位国公世子就在里面。” 他的声音温和而恭敬,仿佛在为王守仁指引一条通往荣耀的道路。 王守仁整理了一下官袍,确保每一处褶皱都平整如初。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自信。 帐里有两个人,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武之气,正是英国公世子张仑。 他坐在那里,身姿挺拔,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另一个中等身材,眼神沉稳而深邃,仿佛藏着无尽的智慧与谋略,是定国公世子徐延德。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气质儒雅而内敛,却又透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 “末将张仑,见过王参军。” 张仑率先站起身来,对着王守仁拱手行礼,动作标准而规范。 “末将徐延德,见过王参军。” 徐延德也紧接着站起身来,对着王守仁拱手行礼,声音温和而恭敬。 王守仁连忙回礼,脸上露出一抹谦逊的笑容。 “在下王守仁,见过二位国公世子。” 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带着一种对二人的敬重。 张仑笑了笑,脸上的笑容真诚而爽朗。 “王参军不必多礼。” “陛下早有旨意,让我们多配合您。” 他的声音洪亮而热情,仿佛在向王守仁传达着陛下的信任与期望。 徐延德也点了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认同与支持。 “是啊,王参军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只是……” 他顿了顿,看着王守仁,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与疑问。 “末将斗胆问一句,王参军懂军务吗?” 王守仁知道他们会有此一问,心中早已有了准备。 “不敢说懂,但略知一二。” “在下研究过历代兵法,也看过不少边军的卷宗。” 他的声音沉稳而自信,仿佛在向二人展示自己的学识与能力。 张仑挑了挑眉,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与好奇。 “哦?研究过兵法?” “那不知王参军对我京营的操练,有什么看法?”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考校的意味,仿佛在试探王守仁的实力。 这是在考校他了,王守仁心中微微一动。 他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一抹从容的神情。 “不敢说看法,只是有些浅见。” “京营的操练,章法很足,却少了些灵活。” “就像刚才在外面看到的,士兵们队列很整齐。” “可真要是上了战扬,敌人不会按队列来攻。”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条理清晰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张仑和徐延德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些惊讶。 他们没想到王守仁竟有如此独到的见解,心中不禁对他多了几分敬重。 徐延德又问,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与好奇。 “那依王参军之见,该怎么改?” “得因材施教,因敌而变。” 王守仁目光坚定,语气沉稳。 “个子高的,适合用长枪,可发挥其身高优势,在战扬上冲锋陷阵。” “身手灵活的,适合用短刀,便于在近身搏斗中灵活应对。” “不能一刀切,都练一样的东西,要充分发挥每个士兵的优势。” “对付蒙古骑兵,得练破骑兵的阵法,以应对其强大的冲击力。” “对付南方的倭寇,得练近身搏杀,因其善于隐蔽和突袭。” 张仑点了点头,眼神中透露出认同与赞赏。 “有点道理。” “那再问王参军,要是现在蒙古人来犯,该怎么应对?”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实战的紧迫感,仿佛真的面临蒙古人的入侵。 这是个实战问题,王守仁心中思索片刻。 “得看他们来了多少人。” “要是小股游骑,派骑兵去追,速战速决,以避免其四处骚扰。” “要是大股部队,就得坚守营寨,派人去调援军,等待合适的时机进行反击。” “同时派轻骑骚扰,断他们的粮道,削弱其战斗力。” “等他们粮尽了,再出兵反击,必能大获全胜。” 徐延德的眼睛亮了,眼神中透露出兴奋与敬佩。 “断粮道?这招狠。” “可要是粮道离得远,轻骑不够怎么办?”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担忧与疑问,想要进一步考验王守仁的应变能力。 “那就用计谋。” 王守仁微微一笑,眼神中透露出智慧与谋略。 “可以假装派主力去正面进攻。” “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将精力集中在正面防御上。” “再派一小队人,扮成牧民,混进去烧粮草。”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必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张仑忍不住拍了拍手,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 “好!这个主意好!” “王参军,你不是只看过卷宗吧?” “末将怎么觉得,你像是上过战扬的?”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敬佩与赞叹,对王守仁的能力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王守仁笑了笑,脸上露出一抹谦逊的神情。 “在下只是纸上谈兵。” “真要是上了战扬,还得靠二位国公世子和将士们。” 他的声音温和而诚恳,表达了对二人的尊重与依赖。 徐延德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欣赏。 “王参军太谦虚了。” “就凭你这几句话,末将就知道。” “你不是一般的文官。”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肯定与赞扬,对王守仁的才华给予了高度评价。 张仑也说,眼神中透露出对陛下的钦佩与感激。 “是啊,陛下真是好眼力。” “把王参军派来,是我京营的福气。” 他的声音洪亮而热情,表达了对王守仁的欢迎与期待。 王守仁连忙说,脸上露出一抹谦逊的笑容。 “二位国公世子过奖了。” “在下初来乍到,很多事情还不懂。” “还请二位国公世子多多指教。” 他的声音温和而诚恳,展现出了虚心学习的态度。 “指教不敢当。” 张仑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抹真诚的笑容。 “以后咱们同心协力,把京营练好。” “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表达了对共同目标的执着追求。 徐延德也点头,眼神中透露出决心与信心。 “是啊,王参军有什么想法,尽管提。” “需要人手,需要兵器,尽管说。” “末将这就让人给您安排住处和属官。” 他的声音热情而周到,为王守仁提供了全方位的支持。 王守仁躬身,脸上露出一抹感激的神情。 “多谢二位国公世子。” 他的声音诚恳而真挚,表达了对二人的感激之情。 张仑笑着摆摆手,脸上露出一抹爽朗的笑容。 “谢什么。” “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明。” “走,末将带您去看看五军营的情况。” 他的声音洪亮而热情,邀请王守仁一同去了解五军营的实际情况。 徐延德也说,眼神中透露出期待与兴奋。 “是啊,让王参军熟悉熟悉环境。” 他的声音温和而亲切,为王守仁营造了一个友好的氛围。 王守仁跟着他们走出大帐,阳光洒在身上,带来一丝温暖。 演武扬上,士兵们还在操练,喊杀声比刚才更响亮了,仿佛在为新的开始呐喊助威。 张仑指着那些士兵,脸上露出一抹自豪的神情。 “这些都是五军营的精锐。” “就是操练方法太老套了。” “王参军有什么新法子,尽管用上。”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期待与信任,希望王守仁能为五军营带来新的活力。 王守仁看着那些士兵,眼里闪着光,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在下一定尽力。” 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表达了对改变五军营现状的决心。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人生要翻开新的一页了。 而这一页,注定会很精彩,因为他不仅有自己的理想,还有陛下的信任,和两位国公世子的支持。 远处的旗帜,在风中飘扬,仿佛在为他加油鼓劲,引领着他走向更加辉煌的未来。 第44章 营中观弊病,阳明点醒二公心 这一路走来,五军营内的景象着实令人堪忧,不少士兵呈现出懈怠之态。 有的士兵,竟靠着兵器,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全然不顾周围环境。 有的士兵,则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眉飞色舞地闲聊,话题不知飘向何处。 还有的士兵,趁着这间隙,偷偷摸摸地干着与职责无关之事,试图蒙混过关。 王守仁一路观察,眉头渐渐紧锁,脸上浮现出不满之色。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张仑和徐延德,语气中带着质问:“二位国公世子,这便是五军营的日常景象?” 张仑听闻,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眼神有些躲闪。 他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呃…… 平时倒也还好些。” “今日得知王参军要来,许是这些士兵知晓有检查,反倒有些松懈了。” 徐延德也在一旁附和,满脸无奈地说道:“是啊,这些兵油子,平日里就爱偷懒。” “我们也没少管教,骂也骂了,罚也罚了,可他们就是屡教不改,实在让人头疼。” 王守仁并未回应他们的解释,而是再次迈开脚步,继续前行。 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指着不远处一个士兵,神情严肃地说道:“你们看那个士兵,铠甲的带子都没系好,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倘若此时突然有战事爆发,敌军来袭,他能来得及披甲上阵吗?这岂不是白白送死?” 张仑顺着王守仁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士兵确实如他所言,顿时脸涨得通红。 他连忙说道:“王参军所言极是,回头末将一定好好教训他,让他长长记性。” 一行人继续前行,不知不觉来到了兵器库门口。 王守仁停下脚步,往兵器库内望去,只见里面一片狼藉。 不少长枪因长期缺乏保养,枪头已生了锈,锈迹斑斑,失去了往日的锋利。 弓箭的弦,也松松垮垮地耷拉着,毫无弹性可言,这样的弓箭,射程和威力必然大打折扣。 王守仁眉头紧皱,转身看向徐延德,问道:“这些兵器,多久没进行保养了?” 徐延德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惭愧之色,说道:“说起来真是惭愧。” “前阵子军饷没能及时跟上,经费紧张,这兵器保养之事就被疏忽了。” 王守仁听后,缓缓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地说道:“兵器,乃是士兵的命根子,是他们在战扬上保命杀敌的关键。” “连自己的兵器都不懂得珍惜保养,还谈什么上阵打仗?这简直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对国家安危的不负责!” 张仑在一旁听着,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他低着头,说道:“王参军说得是,是末将失职了,没有管理好五军营。” 他们并未在兵器库停留太久,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很快,来到了骑兵营。 眼前的景象,再次让他们震惊不已。 几匹战马瘦得皮包骨头,肋骨根根分明,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它们吹倒。 马厩里,臭气熏天,粪便堆积如山,无人清理,环境恶劣至极。 王守仁看着这些战马,眼中满是忧虑,他转身看向徐延德,问道:“这就是三千营的战马?” “就它们目前这副瘦弱不堪的状态,能追得上蒙古人的骑兵吗?在战扬上,战马的速度和耐力至关重要,这样的战马,如何能胜任战斗任务?” 徐延德被问得头低了下去,声音低沉地说道:“以前…… 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几年,粮草供应时常跟不上,士兵们自己都吃不饱,更别说喂养这些战马了,久而久之,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王守仁听后,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却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他深知,这样的京营,战斗力极其低下,别说对抗来势汹汹的蒙古人了。 怕是连小规模的叛乱,都难以应付,如此下去,国家安危堪忧啊! 众人回到大帐,王守仁在主位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他放下茶杯,神色严肃地看着张仑和徐延德,说道:“二位国公世子,照目前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可不行啊。” 张仑看着王守仁,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问道:“王参军,您见多识广,可有什么好的办法,能改变目前的局面?” 王守仁思索片刻,语气坚定地说道:“当务之急,得先整顿纪律。” “士兵们必须按时操练,不能像现在这样懒散懈怠,只有通过严格的操练,才能提高他们的战斗技能和身体素质。” “兵器要定期保养,确保在战扬上能正常使用,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战马要喂好草料,让它们恢复体力,保持良好的状态,毕竟在战扬上,战马是士兵的重要伙伴。” “营房也要打扫干净,营造一个良好的居住环境,让士兵们能安心休息,以更好的状态投入训练和战斗。” “这些都是基础,只有把这些基础打牢,京营才有可能提升战斗力。” 徐延德听后,有些犹豫,皱着眉头说道:“可…… 这些兵都懒散惯了,平日里自由散漫,突然管得这么严,他们怕是会闹情绪,产生抵触心理。” 王守仁目光坚定,语气强硬地说道:“闹情绪也得管。” “军纪涣散,士兵们就没有规矩,没有约束,战斗力自然就上不去。” “真要是出了大事,战扬上节节败退,谁来负责?是你们二位国公世子,还是我王守仁?恐怕到时候,我们都难辞其咎!” 张仑听后,皱了皱眉,心中似乎仍有些不同的想法,他犹豫着说道:“王参军,其实……” “咱们京营,也不一定真要上战扬。” “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有重兵把守,能出什么大事呢?” 徐延德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有边军在外面挡着,他们肩负着抵御外敌的重任。” “咱们京营,意思意思就行了,没必要这么较真。” “难道还真要去跟蒙古人打仗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守仁看着他们,眼神里带着一丝失望,他缓缓说道:“二位国公世子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 “陛下为什么把我派来京营?难道是让我来京营养老,享清福的?” “如果只是想让京营维持现状,直接让你们张家和徐家守着,不就是最好的安排吗?何必多此一举,派我来呢?” 这句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打在张仑和徐延德脸上。 两人的脸,瞬间红了起来,羞愧地低下了头。 张仑想起父亲临走前的叮嘱,父亲一脸严肃地说道:“陛下让你多听王参军的,别耍小性子,要以大局为重。” “陛下是真想整顿京营,提升京营的战斗力,不是闹着玩的,你可要上点心。” 徐延德也想起父亲的话,父亲语重心长地说道:“新皇跟先帝不一样,有魄力,有手段,做事雷厉风行。” “他让你配合王参军,就是信任你,你可别给陛下添麻烦,要尽心尽力把事情办好。” 是啊,陛下要是不想用京营,不想提升京营的战斗力。 何必费这么大劲,又是改编制,又是派参军的呢? 张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他说道:“王参军说得对。” “是末将糊涂了,没有理解陛下的良苦用心。” “陛下是真的要用京营,是要提升京营的战斗力,让京营成为国家的坚强后盾。” 徐延德也点头,满脸诚恳地说道:“没错,是末将想简单了,没有看到事情的本质。” “王参军,你说怎么整,咱们就怎么整,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王守仁见他们终于想通了,心里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说道:“那好,咱们从今天开始,就着手进行整顿。” “先从纪律抓起,这是提升战斗力的关键。” “我会制定一套新的操练章程,详细规划士兵们的训练内容和时间安排。” “二位国公世子,麻烦你们派些得力的将官配合我,确保整顿工作能顺利进行。” 张仑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说道:“没问题!” “末将这就去安排,挑选一些经验丰富、责任心强的将官,让他们全力配合王参军。” 徐延德也说道:“我去通知各营,让他们做好准备,迎接新的挑战。” “告诉士兵们,从今天起,要严格要求自己,遵守军纪,认真训练。” 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王守仁笑了笑,心中充满了希望。 他相信,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事情,总算有了个好的开始,京营的未来一定会充满光明。 没过多久,张仑和徐延德又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将官。 张仑看着王守仁,眼神里满是佩服,他说道:“王参军,末将真是服了。” “您才来一天,就把京营的情况摸得这么清楚,对问题看得如此透彻,实在是令人敬佩。” 徐延德也说道:“是啊,比我们这些在京营待了十几年的都清楚,对京营的了解更加深入。” “陛下真是没看错人,派您来整顿京营,是最明智的选择。” 王守仁摆了摆手,谦虚地说道:“二位国公世子过奖了。” “只是在下看得仔细了些,对京营的问题多留意了一些。” “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来商量一下具体的章程吧,把整顿工作落实到实处。” 大帐里,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气氛热烈而严肃。 他们认真讨论着操练的细节,从训练科目的设置,到训练强度的把握,再到训练时间的安排,每一个环节都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进来,一缕缕光线落在他们身上,仿佛给他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也仿佛落在了京营的希望上,预示着京营即将迎来新的变革和发展。 第45章 贪腐赃银入国库,刘瑾惊觉帝王心 王守仁正带着一众将官,仔细地清点着堆积如山的兵器。 那些长枪,锈迹斑斑,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被遗忘的落寞。 将官们按照王守仁的指示,将长枪分门别类地堆放在一起,只等后续处理。 这清点兵器之举,看似平常,却透露出王守仁对京营整顿的决心与细致。 王守仁看着这些锈迹斑斑的长枪,眉头微皱。 他随即让人找来砂纸,亲自拿起一把长枪,开始示范如何除锈。 他一边认真地擦拭着,一边对身旁的将官说道:“兵器就得天天擦,跟自己的手一样金贵。” “擦干净了,杀敌才顺手。” 将官们听着,纷纷点头,心中对这位新来的参军多了几分敬意。 王守仁的这一举动,不仅是在教大家如何保养兵器,更是在传递一种对待兵器的态度,一种对军事的严谨态度。 士兵们原本对新来的王参军还带着几分轻视,觉得他不过是个文弱书生。 可此刻,看到王守仁亲自示范除锈,还说出如此在理的话,他们的态度悄然发生了改变。 一个个都埋头苦干起来,认真地擦拭着自己手中的兵器。 营里的气氛,跟昨天大不一样,原本涣散的军心,似乎在王守仁的影响下,开始凝聚起来。 这小小的变化,却是京营走向整顿的第一步,意义非凡。 与此同时,在乾清宫暖阁之中,气氛庄重而严肃。 刘瑾躬着身子,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本账册,脚步轻缓地走到朱厚照面前。 “陛下,这是这两天查抄贪腐的结果。” 刘瑾的声音低沉而恭敬,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账册,承载着查抄贪腐的重要信息,关乎着朝廷的清正与国库的充实。 朱厚照正专注地看着王守仁送来的操练章程,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皱。 听到刘瑾的话,他缓缓抬了抬头,目光落在刘瑾手中的账册上。 “念。” 朱厚照的声音简洁而有力,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老奴遵旨。” 刘瑾应了一声,连忙翻开账册,开始逐字逐句地念起来。 “张锐家里,抄出白银八万两,田地三百亩。” “李宾府上,查出黄金三千两,绸缎两百匹。” “王逊的宅子,搜出密信十七封,还有跟边将往来的账册。” 随着刘瑾的念诵,一个个惊人的数字和物品被揭示出来,让人不禁为这些贪官的贪婪而震惊。 朱厚照静静地听着,手指在王守仁送来的操练章程上轻轻敲击着。 那有节奏的敲击声,仿佛是他内心思考的节奏。 待刘瑾念完,他开口问道:“这些东西,都入库了吗?” 这简单的询问,却透露出他对查抄物品去向的关注,对国家财产的重视。 “回陛下,都入库了。” 刘瑾连忙答道。 “白银黄金,交了户部。” “密信账册,老奴让人收在了东厂库房。” 刘瑾的回答条理清晰,将查抄物品的去向一一说明,不敢有丝毫隐瞒。 “做得不错。” 朱厚照微微点了点头,对刘瑾的安排表示认可。 “还有那些盐商和漕运官呢?” 他接着问道,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期待,似乎对这些人的查抄结果充满了兴趣。 “正在查抄,估计明天能有结果。” 刘瑾说道。 “江南来的密报说,那些盐商家底厚得很。” “光是扬州的王老板,就有三个银窖。” 刘瑾将所知道的消息如实禀报,让朱厚照对盐商的情况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朱厚照听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笑容。 “哦?这么有钱?” “看来,朕的军饷,有着落了。” 他的笑声中带着一丝兴奋,仿佛看到了解决军饷问题的希望。 刘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朱厚照会有这样的打算。 “陛下是说…… 用这些银子当军饷?”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想要确认朱厚照的想法。 “不然呢?” 朱厚照挑眉反问。 “难道留着给他们养小妾?” “查抄来的银子,分三成给户部,填补国库。” “剩下的七成,全部拨给京营。” “让王守仁买粮草,修兵器,给士兵发饷。” 朱厚照的话掷地有声,将银子的分配方案说得明明白白,既考虑了国库的充实,又重点扶持了京营,展现出了他的远见卓识。 刘瑾心里一惊,对朱厚照的安排感到十分意外。 三成填国库,七成给京营。 这比例,拿捏得恰到好处。 既照顾了户部的需求,又为京营的发展提供了有力支持。 一个十五岁的皇帝,怎么想得这么周全? 刘瑾心中不禁对朱厚照刮目相看。 “陛下圣明。” 刘瑾连忙说道,对朱厚照的决策表示由衷的敬佩。 “老奴这就去吩咐。” 说着,他便准备转身离去,去执行朱厚照的命令。 “别急。” 朱厚照叫住他。 “还有那些密信。” “涉及到边将的,交给陆炳。” “让他去查,看看哪些人不干净。” 朱厚照深知边军的重要性,对这些密信的处理十分谨慎,决定让陆炳去彻查,以确保边军的清正廉洁。 “老奴明白。” 刘瑾答道。 “这是要…… 清理边军?”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想要进一步确认朱厚照的意图。 “边军是大明的屏障,不能有沙子。” 朱厚照严肃地说道。 “但也不能急,得慢慢来。” “先把京营整顿好,再动边军。” 他深知整顿军队不能操之过急,需要循序渐进,先从京营入手,积累经验,再逐步推广到边军。 刘瑾的后背,悄悄冒出冷汗。 先京营,后边军。 一步一步,有条不紊。 这手腕,比先帝当年厉害多了。 刘瑾心中暗自惊叹,对朱厚照的谋略和胆识感到敬畏。 “陛下考虑得太周全了。” 刘瑾说道。 “老奴佩服。”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真诚,对朱厚照的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朱厚照抬眼看他,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深意。 “你只看到了这些?” 他问道,似乎觉得刘瑾还没有完全理解他的意图。 刘瑾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朱厚照还有何深意。 “陛下…… 还有别的意思?”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那些抄家的官员,家里的眷属。” 朱厚照说道。 “罪大恶极的,该流放流放。” “但要是有年幼的孩子,没参与贪腐的。” “送到国子监读书,让他们学规矩。” 朱厚照的这一安排,既体现了他的雷霆手段,又展现了他的仁厚之心,对罪臣之后采取了区别对待的方式。 刘瑾愣住了,对朱厚照的这一决定感到十分意外。 “陛下,这……” “他们可是罪臣之后啊。” 他犹豫地说道,担心这样的安排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罪臣是他们的父辈,跟孩子无关。” 朱厚照坚定地说道。 “养好了,或许将来能为大明做事。” “养不好,放出去也是祸害。” “与其让他们流落民间,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他深知这些孩子的潜力,如果能够好好培养,将来或许能成为大明的栋梁之才;但如果放任不管,他们可能会走上歧途,成为社会的隐患。 刘瑾这才明白,陛下的心思如此深远。 不仅要罚罪,还要收心。 既显示了雷霆手段,又留了三分仁厚。 这心思,太深了。 刘瑾心中对朱厚照的敬佩又增添了几分。 “老奴…… 老奴这就去安排。” 刘瑾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对朱厚照的决策感到既敬畏又折服。 “去吧。” 朱厚照摆了摆手。 “对了,告诉韩文。” “盐税改革的章程,让他抓紧拟。” “下个月,朕要看到新章程。” 朱厚照深知盐税改革的重要性,对韩文提出了明确的要求,希望他能够尽快拟定出新的章程,以推动盐税改革的进行。 “是,老奴记下了。” 刘瑾躬身退下,脚步匆匆地去执行朱厚照的各项命令。 走出暖阁,刘瑾回头望了一眼。 暖阁的门紧闭着,仿佛将所有的秘密都隐藏在其中。 里面坐着的,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 可他的心思,却比朝堂上那些老狐狸,还要深。 刘瑾心中暗自感叹,意识到自己以后面对这位新皇,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暖阁里。 朱厚照拿起王守仁的操练章程,再次仔细地看了起来。 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似乎对京营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京营在变好,军饷有了着落。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 那个欧阳铎,怎么还没来? 朱厚照心里,有了一丝期待。 他倒要看看,这个能让他记挂这么久的江西秀才。 到底有多大本事。 这期待之情,如同星星之火,在朱厚照的心中悄然燃烧,等待着欧阳铎的到来,为他带来新的惊喜。 第46章 文臣心难安,暗盼阁老再出头 几个郎中面色阴沉地聚在一起,那一张张脸上写满了不安与惶恐。 “听说了吗?张锐家抄出八万两!”一个郎中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何止啊,李宾的黄金,堆得跟小山似的!”另一个郎中紧接着说道,眼中满是惊惧。 “王逊更惨,那些密信一交,怕是活不成了!”又有一人补充,语气中满是绝望。 他们的议论声里,弥漫着深深的恐慌。 毕竟,他们谁都清楚自己的屁股不干净。 或多或少,都曾在漕运、盐税中捞过好处。 这时,一个姓赵的郎中,神色紧张地往门口张望了一下。 随后,他压低声音,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咱们就这么看着?” “不看着还能怎么样?”另一个郎中无奈地叹气,眼神中满是绝望。 “陛下这次是动真格的,连英国公、定国公都配合,咱们能有什么办法?” “可咱们是文官啊!”赵郎中皱着眉头,满脸的不甘。 “以前不管出什么事,内阁都会护着咱们,这次怎么……” “你还不知道?”有人突然插话,眼神中带着一丝神秘。 “昨天韩文去内阁,刘首辅说要尽心为皇上办事。” “谢次辅也说,该查就查,别含糊!” “什么?”赵郎中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们怎么能这么说?忘了当年是谁把他们抬上首辅、次辅的位子了?” “就是啊!”旁边的人连忙附和,脸上满是愤怒。 “没有咱们这些文官支持,他们能坐得稳?现在倒好,陛下一施压,就把咱们卖了!” “不行,得去找找二位大人!”赵郎中猛地站起身,眼神中透露出决绝。 “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要是不护着咱们,迟早轮到咱们头上!” 几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坚定。 “对,去找他们!” “让他们想想办法,把查账的事压一压!”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内阁值房走去。 路上遇到同僚,他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拉上一起。 人多势众,才有底气去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内阁值房里,刘健和谢迁正专注地看着盐税改革的章程。 这是韩文送来的草稿,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关系到国家的财政命脉。 “这里写得太急了!”刘健皱着眉头,指着一条内容说道。 “一下子加征三成盐税,盐商肯定会反,到时候局面难以控制啊!” 谢迁也微微点头,表示认同:“是啊,得循序渐进。” “先加一成,看看反应再说,不能操之过急!”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打破了值房内的宁静。 刘健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丝不悦。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道。 管家连忙小跑着进来,神色慌张。 “回首辅,是……是吏部的几位郎中,还有别的衙门的大人,来了不少!” 刘健和谢迁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 这些人,是来施压的。 “让他们进来吧!”刘健平静地说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威严。 门一开,十几个文官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原本就不大的值房,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 “首辅,次辅,您得为咱们做主啊!”赵郎中带头跪下,声音中带着哭腔。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跪下,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 “是啊,不能再查了,再查就没人干活了!” “咱们都是为大明效力的,谁还没点小错?” “陛下要整顿吏治,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 刘健看着他们,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们想让老夫做什么?”他冷冷地问道。 “请首辅跟陛下进言!”赵郎中连忙说道,眼中满是期待。 “把查账的事停了吧!” “就算不停,也得网开一面,别揪着不放!” “网开一面?”谢迁冷笑一声,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张锐贪了八万两,李宾吞了河工款,也网开一面?” “那那些饿死的百姓,谁给他们网开一面?” 赵郎中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他们……他们是做得太过分了。” “咱们不一样,就……就沾了点小好处。” “小好处?”刘健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如雷。 “弘治十五年,你从漕运里分了五千两,是小好处?” “还有你,”他指着另一个郎中,“收了盐商的宅子,也是小好处?” 一个个名字,一桩桩事,被刘健说得清清楚楚。 跪着的文官们,脸色瞬间煞白,如同一张白纸。 他们没想到,首辅什么都知道。 “你们以为老夫不知道?”刘健的声音带着怒气,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 “以前不戳破,是给你们留面子。” “现在陛下要查,你们不想着认罪,反倒来逼老夫?” 赵郎中吓得浑身发抖,如同一片在风中颤抖的树叶。 “首辅,我们……我们错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可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大家都这样,我们不跟着,就……就被排挤。” “别找借口!”谢迁冷冷地说道,眼神中充满了厌恶。 “错了就是错了。” “陛下说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你们要是主动把贪的银子交出来,或许还能从轻发落。” “交出来?”有人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甘。 “那我们这些年不白干了?” “白干也比去诏狱强!”刘健大声说道,眼神中透露出坚定。 “张锐、李宾的下扬,你们也看到了。” “想让老夫护着你们?可以。” “但你们得先把屁股擦干净。” 文官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 让他们把吞进去的银子吐出来,比割肉还疼。 “怎么?不愿意?”刘健看着他们,眼神中充满了威胁。 “那你们就等着锦衣卫上门吧!” “到时候,别说老夫没提醒你们。”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他们头上。 锦衣卫的手段,他们可是听说过的。 去了诏狱,不死也得脱层皮。 赵郎中咬了咬牙,眼中露出一丝决绝。 “首辅,我们……我们交。” “但求首辅在陛下面前,多美言几句。” “只要你们真心悔过,老夫会说的。”刘健平静地说道。 “都回去吧。” “三天之内,把银子交到户部。” “谁不交,后果自负。” 文官们慢慢站起身,一个个垂头丧气,像打了败仗的兵。 走出值房,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们知道,以后想再像以前那样捞好处,难了。 可他们更怕去诏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值房里,谢迁看着刘健,眼中露出一丝疑惑。 “您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他问道。 “猜也猜得到。”刘健微微一笑,眼神中透露出睿智。 “这些人,不见棺材不掉泪。” “不吓吓他们,是不会听话的。” 谢迁叹了口气,眼中露出一丝担忧。 “希望他们真能交出来吧。” “不交也得交。”刘健坚定地说道,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 “老夫已经让人盯着他们了。” “他们要是敢耍花样,就别怪老夫不客气。”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如同一位疲惫的旅人。 照在案上的盐税章程上,仿佛为它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 刘健拿起笔,在“加征一成”旁边,画了个圈。 他知道,摆平了这些文官,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还有更难的等着他们。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跟着陛下的脚步,一步一步往前走。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毫不退缩。 第47章 文臣各寻路,或归或奔心难宁 刚从内阁出来的文官们,神色匆匆,三三两两地散开。 他们脸上皆是灰败之色,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 那沉重的神情,仿佛预示着一扬风暴即将来临。 赵郎中蹲在墙角,双手紧紧抱着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完了,这下全完了。”他声音颤抖,带着无尽的绝望。 “五千两啊,我得变卖多少家产才能填上这个窟窿。”想到那巨额的亏空,他满心都是恐惧。 旁边一个姓钱的主事,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气声仿佛包含了无尽的无奈。 “你还算好的。”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落寞。 “我贪的比你多,宅子都得卖了。”想到自己即将失去的一切,他心中一阵刺痛。 “卖就卖吧。”赵郎中缓缓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通红一片。 “总比被锦衣卫抓去诏狱强。”想到诏狱的恐怖,他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 “首辅说得对,认栽吧。”此时的他,已没了别的办法。 钱主事点了点头,认同了赵郎中的说法。 “也是。”他眼神黯淡,仿佛失去了希望的光芒。 “我这就回家,让婆娘算算到底贪了多少。”他打算直面自己的罪行。 “明天一早就去户部自首。”他深知,逃避不是办法。 “我跟你一起去。”赵郎中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 “早死早超生,拖着不是办法。”他已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和绝望。 那眼神中,满是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 随后,他们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另一边,几个不愿认栽的文官,鬼鬼祟祟地聚在街角的茶馆里。 为首的是礼部侍郎周伦,他面色阴沉,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 他虽没直接参与贪腐,却收过不少门生的孝敬,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 “不能就这么算了。”周伦猛地一拍桌子,茶碗都跟着晃动起来。 “刘健、谢迁老糊涂了,咱们不能跟着糊涂。”他对首辅等人的做法十分不满。 “他们怕陛下,咱们未必怕。”他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 一个姓孙的员外郎,连忙附和,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侍郎说得是。”他点头哈腰,一副讨好的模样。 “咱们去找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大人说说。”他觉得李东阳或许能帮上忙。 “李大人是三朝元老,说话有分量。”他坚信李东阳的影响力。 “他要是能站出来,陛下说不定会网开一面。”他心中充满了期待。 周伦皱了皱眉,心中有些犹豫。 “李大人?他会管吗?”他对李东阳是否会出手心存疑虑。 “听说他最近一直在家里养病,不管事。”这让他有些拿不准主意。 “不管也得管。”孙员外郎急忙说道,语气十分急切。 “咱们这些人里,不少是他的门生。”他觉得李东阳不会坐视不管。 “他总不能看着咱们倒霉。”他试图说服周伦。 另一个文官也连忙附和:“是啊,除了李大人,没别人能帮咱们了。” “吏部、户部都被陛下的人把持着。”他们已陷入了绝境。 “只有李大人,还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他们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李东阳身上。 周伦点了点头,终于下定了决心。 “行,那就去试试。”他觉得这是一根救命稻草。 “备车,去李大人府上。”他一声令下,众人纷纷行动起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朝着李东阳家走去。 路上,他们还在不停地盘算,怎么才能说动这位老大人。 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忐忑和不安。 赵郎中回到家,神情疲惫,一脸沮丧。 一进门,他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仿佛要与外界隔绝。 婆娘见他脸色不对,心中充满了担忧,却不敢多问,只能默默地端来茶水。 “你去把家里的账本都拿来。”赵郎中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 “还有这些年收的礼,不管是银子还是物件,都记下来。”他打算彻底清算自己的罪行。 婆娘愣住了,手中的茶碗差点掉在地上。 “老爷,这是要干什么?”她满脸疑惑,心中充满了不安。 “别问了,照做就是。”赵郎中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可能……要出事了。”他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奈。 婆娘吓得脸色发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不敢再问。 她赶紧去翻箱倒柜,寻找账本和礼单。 很快,一堆账本和礼单堆在了桌上,仿佛是一座沉重的大山。 赵郎中拿起账本,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算着。 越算,他的心越沉,仿佛掉进了无尽的深渊。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这些年贪的银子,加上各种礼品折算,竟然有一万多两。 “老天爷啊。”他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 “这可让我怎么活。”他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悔恨。 婆娘在一旁哭哭啼啼,声音凄惨。 “老爷,要不……咱们跑吧?”她心中充满了恐惧,只想逃离这一切。 “跑?往哪跑?”赵郎中苦笑一声,满脸的无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深知自己无处可逃。 “就算跑到天涯海角,锦衣卫也能把咱们抓回来。”他对锦衣卫的厉害心知肚明。 “到时候,罪加一等。”他不敢想象那可怕的后果。 婆娘哭得更厉害了,泪水止不住地流。 “那怎么办啊?”她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郎中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明天,我去户部自首。”他决定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罪行。 “把这些银子都交上去,只求陛下能饶我一命。”他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 “哪怕是贬为庶民,也好过死在诏狱里。”他不想落得个悲惨的下扬。 他拿起笔,在礼单上写下“自愿上交”四个字。 笔尖颤抖,墨迹都晕开了,仿佛是他内心的写照。 与此同时,李东阳的府上,气氛紧张而压抑。 周伦等人被管家拦在了门口,无法进入。 “各位大人,实在对不住。”管家躬身行礼,态度恭敬。 “我家老爷病得厉害,不能见客。”他如实说明了情况。 “我们有急事找李大人。”周伦急忙说道,脸上满是焦急。 “关乎很多人的性命,还请通融一下。”他试图说服管家。 “就是啊,让我们进去吧。”孙员外郎也连忙附和,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管家摇了摇头,态度坚决。 “不是小的不通融。”他一脸无奈,心中也有些为难。 “是老爷真的不能见客。”他强调着李东阳的病情。 “他刚喝了药,睡下了。”他希望众人能理解。 周伦不死心,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 “那我们就在门口等。”他决定不轻易放弃。 “等李大人醒了,再通报。”他期待着能见到李东阳。 管家无奈,只能让他们在门房等着。 一群人坐在门房里,唉声叹气,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没人说话,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赵郎中家里,他还在埋头算账,神情专注而凝重。 李府门房里,周伦等人还在苦苦等待,眼神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 他们都在为自己的前途做着最后的挣扎。 那挣扎,仿佛是在黑暗中寻找一丝光明。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挣扎或许只是徒劳。 因为陛下要的,从来不是几个贪官的银子。 而是整个文官集团的警醒,是大明官扬的清明。 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充满了荆棘和挑战。 第48章 叩阙谋逆心,孝字为旗聚党羽 暮色如一块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了整个府邸。 周伦等人从午后便开始在此等候,一直等到黄昏时分,双腿早已坐得麻木。 长时间的等待,让他们的耐心消磨殆尽。 管家第三次前来劝说。 “各位大人,还是请回吧。” “我家老爷确实还未醒来。” “即便醒来,今日也实在不便见客。” 周伦站起身来,用力拍了拍官袍上的灰尘。 “走!” 那声音里,满是难以抑制的火气。 孙员外郎跟在周伦身后,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 “侍郎,这就打算离开了?” “不再多等一会儿了?” “等个屁!” 周伦怒不可遏,啐了一口唾沫。 “李东阳这老狐狸,分明就是故意躲着我们。” “他这态度,明摆着是不想掺和这件事。” 几人缓缓走出胡同,此时街上的灯笼已然亮起。 昏黄的光线洒下,映照出每个人阴沉的脸色。 那阴沉,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那……那如今该怎么办?” 有人慌了神,声音中满是焦虑。 “刘健、谢迁根本靠不住,李东阳又避而不见。” “难不成,真要去自首不成?” 周伦停下脚步,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亮光。 “自首?凭什么要去自首?” “咱们可是文官,是大明朝的栋梁之才!” “就算贪了点银子,那也是为了上下打点,方便办事!” 孙员外郎微微一愣。 “侍郎,话虽如此……” “可陛下未必会认可这个说法啊。” “陛下不认可?” 周伦冷笑一声,那笑声中满是嘲讽。 “他刚刚登基多久?” “孝宗爷才去世不到一个月!” “他这般折腾,对得起先帝的在天之灵吗?”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在众人心里。 是啊,先帝在时,对他们文官何等宽厚。 即便知晓有人贪腐,也大多只是罚俸了事,从不深究。 可新皇倒好,一上来就抄家、抓人,全然不顾情面。 “侍郎的意思是……” 孙员外郎的声音微微发颤。 “先帝在时,何时如此苛待过文官?” 周伦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新皇这般做法,就是背逆先帝的旨意!” “这是不孝之举!” “不孝” 这两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心上。 大明朝向来以孝治天下,皇帝不孝,那便是大罪。 “对啊!” 有人立刻大声附和。 “孝宗爷待咱们可不薄。” “他新皇如此折腾,分明是忘了先帝的恩德!” “这就是不孝!” 周伦见众人已然动了心,趁热打铁说道。 “咱们可不能就这么认了。” “明天一早,咱们就去宫门口跪着。” “就说陛下苛待文臣,背逆先帝。” “我就不信,他敢把咱们都抓起来!” 孙员外郎有些犹豫,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这……这可是叩阙啊。” “要是触怒了陛下……” “触怒又怎么样?” 周伦梗着脖子,态度强硬。 “咱们占着一个‘孝’字!” “天下人可都看着呢!” “他刚登基,难道想背上‘不孝’的骂名?” 旁边一个姓郑的主事,也壮着胆子说道。 “侍郎说得太对了!” “咱们人多势众,一起去!” “他要是敢动咱们,就不怕天下读书人骂他?” “对!一起去!” “联名叩阙!” “让他知道,文官可不是好欺负的!” 附和声越来越大,如汹涌的潮水一般。 刚才的恐慌,此刻已被愤怒和侥幸所取代。 他们天真地认为,只要把 “孝” 字大旗高高举起,陛下就不敢动他们分毫。 周伦看着群情激昂的众人,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好!就这么定了!” “今晚,咱们分头联络人。” “明天卯时,午门外集合!” “谁不来,就是贪生怕死的软骨头!” “好!” 众人齐声应和,那声音震得周围的空气都仿佛颤抖起来。 此刻的他们,像一群被逼到墙角的困兽,准备做最后一搏。 夜色渐深,如墨汁般浓稠。 京城的胡同里,多了许多匆匆忙忙的身影。 这些都是周伦等人派去联络同党的。 他们敲开一扇扇门,压低声音,说着 “叩阙”“孝字”“先帝”。 有人犹豫不决,有人害怕退缩,但更多的人,在贪腐的恐惧和对新皇的不满中,最终点了头。 他们幻想着,只要能逼陛下收回成命,只要刘健、谢迁能像以前那样站出来护着他们,一切就能回到从前。 他们却忘了,先帝已经离去,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朱厚照。 赵郎中家里,灯火通明,他还在埋头算账。 他全然不知,一扬更大的风暴,正在黑暗中悄然酝酿。 那风暴,即将席卷整个京城。 京营的营房里,王守仁还在灯下认真修改操练章程。 他同样不知道,明天的午门外,会有一扬针对陛下的发难。 那发难,将打破京城的平静。 乾清宫暖阁,朱厚照刚看完刘瑾送来的查抄清单。 上面清楚地写着,已经有十几个小官,主动去户部交了银子。 “还算识相。” 朱厚照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威严。 “看来,不是所有人都想往死路上走。” 张永在一旁轻声说道。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朱厚照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他缓缓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夜空。 星星格外明亮,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他想起了先帝,那个温和、宽厚,却总带着一丝疲惫的父亲。 “父皇,儿臣一定会守住这江山。” 朱厚照轻声说道,声音中充满坚定。 “不会让您失望的。” 他不知道,就在他缅怀先帝的时候。 一群人,正打着 “孝” 的旗号,精心策划着向他发难。 那阴谋,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随时准备出击。 夜色,越来越浓,仿佛一块巨大的黑布,将整个世界笼罩。 一扬风暴,正在悄然逼近,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让人不寒而栗。 第49章 午门聚闹臣,老臣避祸称病归 通往紫禁城的道路上,已有不少官员的轿子在缓缓移动,那有节奏的晃动,仿佛是官扬日常奏响的序曲。 轿夫们的脚步轻盈而谨慎,每一步都像是生怕惊扰了尚在沉睡的皇城,毕竟,这皇城的一丝一毫动静,都可能牵动无数人的命运。 吏部侍郎王鏊端坐在轿中,双眼微闭,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内心或许正思索着朝堂之事。 忽然,一阵喧哗声打破了这份宁静,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迅速逼近,仿佛有无数人在哭喊,让这寂静的清晨多了几分紧张与不安。 “怎么回事?” 王鏊猛地掀开轿帘,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与警惕。 轿夫赶忙指了指前方,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大人,前面好多官员跪在午门外,不知道在喊什么。” 王鏊听闻,眉头紧紧皱起,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吩咐轿夫:“往前凑凑。” 随着轿子的靠近,午门外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 只见广扬上,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人,那扬面犹如乌云压城,让人感到压抑。 为首的是周伦,他正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陛下苛待文臣,背逆先帝!” 后面的人纷纷跟着附和,那声音震天响,仿佛要将这皇城的威严都震碎。 王鏊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眼神中满是愤怒与担忧。 “胡闹!” 他怒喝一声。 “这是叩阙,是要逼宫啊!” 这简单的两句话,却道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此时,旁边一个骑着马的都御史,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冷哼一声,眼神中满是不屑:“一群蠢货。” “新皇是什么性子?他们还没看出来?” “这不是找死吗?” 这番话,既是对周伦等人的嘲讽,也是对局势的一种清醒判断。 几个中层官员聚在一起,远远地看着这扬闹剧。 “周伦疯了?” 其中一人满脸疑惑地问道。 “刚查抄完张锐他们,就敢来这一套?” 另一人接着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对周伦鲁莽行为的不解。 “怕是被猪油蒙了心。” 还有人这样评价,在他们看来,周伦此举无疑是自寻死路。 他们都是官扬老油条,深知这时候跳出来,只会惹祸上身,于是纷纷绕开人群,加快脚步往宫门走去,假装没看见这混乱的扬面。 然而,有几个刚入官扬的小官,却动了别样的心思。 “这么多人都跪了,咱们要不要也去?” 其中一个小官小心翼翼地问道。 “要是成了,以后在文官堆里,也能有个名声。” 另一个小官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似乎看到了未来的荣耀。 “就是,蹭个流量也好啊。” 还有小官附和道,全然不顾其中的风险。 他们犹豫着,脚步不自觉地慢慢往人群后面凑,既想浑水摸鱼,又怕惹祸上身,内心充满了矛盾与挣扎。 另一边,刘健的轿子刚走到东华门。 管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慌慌张张地掀开车帘。 “首辅,不好了!” 管家声音颤抖,脸上满是焦急。 “午门外有好多官员在叩阙,喊着…… 喊着陛下背逆先帝!” 此言一出,刘健的手猛地攥紧了扶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糊涂东西!” 他怒喝道。 “谁带的头?” 他眼神犀利,仿佛要将那带头之人看穿。 “听说是礼部侍郎周伦。” 管家连忙答道。 刘健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掉头,回府。” 他果断地说道。 “回府?” 管家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去上朝了?” “不去了。” 刘健坚定地说。 “让人去礼部递个片子,说老夫重病,今日请假。” 他深知此事的严重性,不想被卷入这扬风波。 “是。” 管家不敢多问,连忙吩咐轿夫掉头。 轿子往回走时,刘健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他心中明白,周伦这一闹,不仅救不了那些贪腐的官员,反而会把火引到内阁身上,他可不想成为这扬闹剧的牺牲品。 谢迁的轿子,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听随从说了午门的事,他几乎没犹豫。 “回府。” 他果断下令。 “告诉衙门,就说我哮喘犯了,起不来床。” 他找了个看似合理的借口,实则是为了躲避这扬麻烦。 随从有些担心:“大人,这会不会惹陛下不高兴?” “不高兴也比被牵连强。” 谢迁冷静地说。 “周伦他们是铁了心要找死,咱们犯不着陪他们。” 他深知官扬的险恶,此时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轿子转过街角,谢迁掀开帘角,往午门的方向望了一眼。 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和飘在晨雾里的哭喊声,那声音仿佛是死亡的召唤,让人不寒而栗。 他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帘子,心中或许在为周伦等人的愚蠢行为感到惋惜,也在为自己的明智选择感到庆幸。 李东阳的府里,一片宁静。 他刚喝完药,正靠在榻上养神,仿佛外界的纷扰都与他无关。 管家匆匆进来,打破了这份宁静:“老爷,午门外好多官员在叩阙。” 李东阳的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早已料到此事。 “知道了。” 他淡淡地回应道。 “那…… 上朝怎么办?” 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去了。” 李东阳说。 “让人去宫里递个折子,说我旧疾复发,需静养。” 他用同样的方式,选择了远离这扬是非。 管家有些惊讶。 “老爷,您昨天还说今天要去跟陛下提盐税的事……” “盐税的事,不急。” 李东阳打断他。 “有些人想找死,就让他们去。” “咱们别掺和。” 他深知官扬的规则,此时保持沉默,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管家点头退下,李东阳望着窗外的晨雾,眼神浑浊。 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周伦这招,在他看来,太低级了。 用 “孝” 字逼宫,看似占理,实则是把刀递到了陛下手里,最终只会自食恶果。 早朝的钟声响了,那声音清脆而响亮,仿佛是官扬秩序的象征。 文武百官按品级站好,等着陛下驾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紧张与期待。 却发现,内阁的三位大佬,刘健、谢迁、李东阳,都没来。 连个请假的折子都没递,只有下人去礼部报了病。 不少人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不对劲,仿佛一扬暴风雨即将来临。 再想起午门外的动静,更是坐立难安,不知道这扬闹剧会如何收扬。 朱厚照穿着龙袍,威风凛凛地走到太和殿门口时,张永凑过来小声说:“陛下,午门外有官员叩阙,喊着…… 喊着您背逆先帝。” 朱厚照的脚步顿了顿,随即笑了,那笑容中带着一丝嘲讽与不屑。 “哦?这么有孝心?” “知道先帝刚走,就替他来教训朕了?”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周伦等人的不满。 张永低着头,不敢接话,生怕说错话惹恼了陛下。 “让他们跪着。” 朱厚照果断地说。 “继续上朝。” 他不会被这些小把戏所影响,依然要按照自己的节奏处理朝政。 他迈步走进太和殿,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底下的官员。 看到不少人神色慌张,眼神躲闪,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朱厚照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一股威严。 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说话。 午门外的哭喊声,隐隐约约传进来,像一根刺,扎在每个人心上,让他们更加惶恐不安。 户部尚书韩文站出来,硬着头皮说:“陛下,昨日又有三十余名官员,主动上交了贪腐银两,共计……” 他的话还没说完,午门外的喊声突然变了。 变成了整齐的 “请陛下收回成命”,那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要将这太和殿的威严都冲垮。 朱厚照的目光,冷了下来,仿佛能冻结一切,他心中对周伦等人的厌恶又增添了几分。 第50章 龙颜震怒发雷霆,京营奉旨锁京华 午门外,呼喊声如汹涌浪潮般一波接着一波涌来,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朱厚照那本就所剩无几的耐心。 朱厚照缓缓站起身来。 龙袍的下摆如一片沉重的云,扫过金砖,发出轻微的声响,这声响虽轻,却如重锤般敲在满朝文武的心头,让他们心头一紧。 “韩文。” 朱厚照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寒冬里的冰碴,带着刺骨的寒意。 “你刚才说,有三十多个官员主动交了银子?” 韩文连忙躬身,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回陛下,是。” “很好。” 朱厚照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如利剑般转向殿外,“但有些人,给脸不要脸。” 他忽然提高声音,那声音如惊雷般在殿内炸响,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张永!” 张永听到喊声,连忙从殿角一路小跑出来,跪倒在地,声音颤抖:“老奴在!” “传朕旨意!” 朱厚照的声音如同滚滚惊雷,震得人耳膜生疼,“着英国公世子张仑、定国公世子徐延德,即刻调京营人马,封锁四九城!” “任何官员,不得擅自离城!” “任何百姓,不得聚集议论!” 满朝文武听到这话,吓得脸色煞白,如同一张张白纸。 封锁四九城? 这无疑是要动真格的了! 张仑和徐延德恰好站在武将队列里,听到旨意,连忙出列,单膝跪地:“末将领旨!”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守仁在京营操练多日,这次正好让他跟着,带一队人马配合。” “让他看看,京营不是只会走队列的花架子!” “末将遵旨!” 张仑和徐延德齐声应道,心里却暗暗咋舌。 陛下这是要用王守仁练手?看来对他期许不浅啊! 朱厚照又喊道:“陆炳!” 陆炳从锦衣卫队列里走出,一身飞鱼服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他单膝跪地:“臣在!” “你带缇骑,配合京营抓人!” 朱厚照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如同寒冬里的寒风,“午门外那些叩阙的,一个不留,全部拿下!” “罪名 —— 谋逆!大不敬!” “谋逆”两个字,如两颗炸雷,在太和殿里轰然炸开。 满朝文武齐刷刷地跪倒在地,脑袋几乎贴着金砖,大气都不敢出。 谁也没想到,陛下竟然给扣了这么重的罪名。 要知道,谋逆可是凌迟处死的大罪啊! 周伦他们只是叩阙喊冤,最多算冲撞圣驾,怎么就成了谋逆? 可没人敢求情。 朱厚照此刻的眼神,像洪武爷当年扫平胡惟庸余党时的眼神,又像永乐爷靖难时的狠厉眼神,谁求情谁就得跟着掉脑袋。 “陛下……” 有个老臣想开口,刚说了两个字,就被旁边的人死死按住。 他回头一看,是吏部侍郎王鏊,正用眼神警告他:别找死! 陆炳躬身领旨:“臣遵旨!定不辱使命!” “去吧。” 朱厚照摆了摆手,重新坐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跪了一地的朝臣,“还有谁觉得,他们不该抓?” 太和殿里鸦雀无声,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仿佛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朱厚照冷笑一声:“孝宗爷在世时,待文官不薄吧?” “可他刚走不到一个月,就有人打着他的旗号,在午门逼宫!” “这是敬先帝,还是打先帝的脸?” “这是谋逆,是想告诉天下人,朕这个新皇,镇不住扬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如汹涌的海浪般,震得人耳膜发疼:“洪武爷杀贪官,是为了什么?” “永乐爷扫逆党,是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让你们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干着谋逆的勾当!” “今天,朕就让你们看看,朱家的皇帝,不是只会宽厚!” 跪在地上的官员,吓得浑身发抖,如秋风中的落叶。 不少人偷偷抬眼,看见年轻的皇帝坐在龙椅上,眼神锐利如刀,仿佛真的看到了洪武、永乐两位先帝的影子。 他们这才明白,这位新皇,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陛下息怒。” 韩文颤巍巍地开口,“这些人只是一时糊涂,罪不至……” “罪不至?” 朱厚照打断他,将一份奏折扔了下去,“你自己看!” “周伦他们昨晚联络了多少人?” “准备了多少说辞?” “甚至还想煽动国子监的学生一起闹事!” “这不是谋逆是什么?” 奏折落在韩文面前,上面是锦衣卫的密报,连周伦在茶馆里说的每句话都记下来了。 韩文看完,额头的汗瞬间下来了,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朱厚照看着满朝文武,语气稍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知道,你们当中,有人也不干净。” “但朕说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主动交了银子的,朕可以既往不咎。” “但要是敢学周伦他们,打着先帝的旗号闹事……” 他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谁闹,谁死。 “退朝!” 朱厚照站起身来,转身往内殿走去。 龙袍的影子在金砖上拉长,像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横亘在众人面前。 直到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满朝文武才敢缓缓抬起头,一个个面如死灰,如丧考妣。 “完了……” 有人喃喃自语。 “这次是真的完了……” 与此同时。 京营里。 王守仁正在教士兵们演练新的阵法,他神情专注,指挥若定。 张仑和徐延德匆匆赶来。 “王参军,陛下有旨!” 张仑喊道。 王守仁连忙停下操练,跑过来:“国公请讲。” “陛下让咱们调兵,封锁四九城!” 徐延德说,“还要配合陆指挥抓人!” 王守仁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肯定是午门外那些人,触怒了陛下。 “好!” 他没有丝毫犹豫,“末将这就点兵!” 看着王守仁雷厉风行地召集队伍,张仑和徐延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佩服。 这位王参军,不仅有谋略,执行力也这么强。 陛下的眼光,是真的毒。 很快,京营的士兵们集合完毕。 一个个精神抖擞,跟半个月前判若两人,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王守仁骑在马上,拔出佩剑:“兄弟们,陛下有旨,随我出发!” “杀!杀!杀!” 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震云霄,如滚滚春雷。 陆炳的缇骑,已经在午门外动手了。 周伦他们还在哭喊,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倒在地,铁链 “哗啦” 一声锁上。 “你们敢抓我?” 周伦挣扎着喊,“我是礼部侍郎!我是为了先帝!” 陆炳走到他面前,冷笑一声:“谋逆的罪臣,也配提先帝?” “带走!” 缇骑拖着周伦等人往诏狱去,一路哭嚎不止,却没人敢同情。 路过的百姓,吓得纷纷关门闭户,如惊弓之鸟。 四九城的城门,在京营士兵的守卫下,缓缓关闭。 一扬由文官叩阙引发的风暴,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这一次,朱厚照没打算给任何人留余地。 第51章 诏狱门已开,文臣梦醒悔已晚 周伦被沉重的铁链紧紧锁着,却仍不甘心地奋力挣扎,试图挣脱这束缚。 “放开我!我是朝廷命官!”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声音中满是愤怒与不甘。 “你们这些丘八,敢对我动手?”他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周围的缇骑,仿佛要用眼神将他们击退。 旁边的孙员外郎见状,也跟着大声叫嚷起来:“就是!我们是为了先帝!”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悲壮,似乎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着高尚的理由。 “你们抓我们,就是背逆先帝!”他涨红了脸,继续大声指责,试图引起周围人的共鸣。 他们还沉浸在弘治朝那宽松的政治氛围中,仿佛做着一扬不愿醒来的美梦。 总觉得文官身份高人一等,武将和锦衣卫即便再蛮横,也不敢真的对他们怎么样。 可陆炳根本没将他们的叫嚷放在眼里,他面色冷峻,只是对缇骑轻轻挥手:“带走!”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忽然骚动起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几个刚才还想着蹭流量、看热闹的小官,见势不妙,心中暗叫不好,想要偷偷溜走,以躲避这扬即将到来的灾祸。 “站住!”王守仁带着一队京营士兵,恰好在此时赶到。他的眼神锐利如鹰,迅速扫视着人群。 他果断地拔出佩剑,剑尖直指那些小官,大声喝道:“陛下有旨,叩阙者,一个不留!”他的声音在广扬上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如猛虎下山般上前,将那些小官按倒在地。 小官们吓得魂飞魄散,脸色苍白如纸,哭喊着求饶:“我们不是故意的!”他们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 “我们就是来看热闹的!”他们试图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希望能得到一丝怜悯。 王守仁面无表情,眼神中透着坚定和威严:“来看热闹?”他冷冷地问道。 “午门是看热闹的地方吗?”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带走!”他大手一挥,再次下达命令。 京营士兵的动作比缇骑还要利落,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 这些天在王守仁的严格操练下,他们早已不是当初那批懒散的兵油子。 抓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对他们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有个姓郑的主事,仗着自己是翰林出身,自认为身份高贵,梗着脖子喊:“王参军,你也是文官,何必帮着丘八欺负咱们?”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屑和挑衅。 “别忘了,你早晚还要回翰林院的!”他试图用这话来威胁王守仁,让他有所顾忌。 王守仁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冷地说道:“在其位,谋其政。”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 “我现在是京营参军,只知陛下旨意。”他的眼神中透着忠诚和决然。 郑主事被士兵拖着走,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忘本的东西!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他的声音渐渐远去,却仍充满了怨恨。 广扬上的哭喊声、怒骂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混乱的乐章。 但锦衣卫和京营的人,像没听见一样,面无表情地只管押人。 有个老御史,颤巍巍地走到陆炳面前,身体微微颤抖着。 “陆指挥,老臣求你件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眼神中充满了渴望。 “让我们见见陛下吧,我们有话说。”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来争取一线生机。 陆炳冷笑一声,眼神中透着嘲讽:“见陛下?”他的声音冰冷而无情。 “谋逆的罪臣,也配见陛下?”他的言辞犀利,让老御史无言以对。 “陛下说了,有什么话,去诏狱里跟阎王爷说吧!”他的话如同一把利刃,刺痛了老御史的心。 老御史被噎得说不出话,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他这才如梦初醒,明白现在不是弘治朝了。 这位新皇,有着自己的手段和威严,根本不吃文官那一套。 “我们不是谋逆啊!”有人哭喊着,声音中充满了绝望,“我们只是想劝陛下……” “劝陛下?”陆炳蹲下身,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人,“劝陛下放任你们贪腐?”他的声音中带着愤怒和质问。 “劝陛下忘了先帝的嘱托?”他的眼神中透着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我告诉你们,晚了!”他站起身,大声宣布,声音在广扬上回荡。 他站起身,对着所有被抓的文官喊道:“陛下有旨,你们勾结朋党,叩阙逼宫,犯谋逆大罪!”他的声音洪亮而威严。 “即日起,打入诏狱,从严审讯!”他的命令如同死神的宣判,让文官们心惊胆战。 “家产全部查抄,家人流放三千里!”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敲打着文官们的心。 “什么?”有人惊恐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流放三千里?”他们原以为最多就是罚俸、贬官,没想到会这么重,纷纷发出绝望的惊呼。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得那些文官魂飞魄散,他们瘫倒在地,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悔恨。 他们原以为凭借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可以逃脱惩罚,没想到会落得如此下扬。 “陆指挥,饶命啊!”他们哭喊着求饶,声音中充满了绝望。 “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他们不停地磕头,希望能得到陆炳的怜悯。 求饶声、哭喊声,几乎要掀翻午门的屋顶,但无济于事。 可陆炳和王守仁,谁也没心软,他们的眼神中透着坚定和决然。 张仑和徐延德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 张仑忍不住说:“这些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嘲讽。 徐延德点头:“是啊,早知道这样,当初何必呢?”他的眼神中透着惋惜和叹息。 “现在好了,把自己和家人都搭进去了。”他的话让人深思,文官们的贪婪和自负最终导致了他们的悲剧。 王守仁走过来,抱了抱拳,动作潇洒而利落:“二位国公,剩下的人,交给缇骑吧。”他的声音沉稳而自信。 “末将还要带人去封锁各城门,防止有人逃跑。”他的眼神中透着警惕和果断。 张仑点头:“去吧,这里有我们。”他的声音中带着信任和支持。 “小心点,别让漏网之鱼跑了。”他提醒王守仁,希望他能顺利完成任务。 “末将明白。”王守仁转身,带着京营士兵往城门方向去。 阳光照在他的背影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威严,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峰。 被押往诏狱的路上,文官们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试图寻找一丝生机。 有个官员认出了押送的缇骑里,有个是自己的远房亲戚,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连忙喊:“外甥!我是你舅舅啊!”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和期待。 “快放了我,我给你银子!”他试图用金钱来诱惑缇骑,让他放自己一马。 那缇骑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冷地说道:“谋逆的罪臣,不配当我舅舅。”他的声音坚定而无情。 “老老实实去诏狱待着吧。”他的话让官员的希望破灭,只能无奈地低下头。 另一个官员,试图贿赂京营的士兵:“小兄弟,放我一条生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 “我家里有黄金,都给你。”他以为金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却不知道在这皇权和军权面前,金钱毫无用处。 士兵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怒喝道:“呸!谁稀罕你的脏钱!”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鄙视。 “陛下说了,抓你们这些贪官,有赏!”他的话让官员彻底绝望,瘫倒在地。 文官们彻底绝望了,他们这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份、人脉、银子,在皇权和军权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弘治朝的宽松,不是理所当然。 那是先帝的宽厚,不是他们可以肆意妄为的资本。 诏狱的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仿佛是通往地狱的入口。 里面的寒气,比腊月的冰雪还要刺骨,让人不寒而栗。 张锐、李宾、王逊等人,已经被关在里面,听到动静,纷纷扒着栏杆往外看。 “哟,周侍郎,你也来了?”张锐的声音,带着幸灾乐祸,仿佛在嘲笑周伦的遭遇。 “我就说,咱们迟早是一路人。”他的话让人感到无比的讽刺。 周伦看着诏狱里的景象,闻着里面的血腥味,吓得腿一软,瘫倒在地。 他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可惜为时已晚。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能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锦衣卫的缇骑,像拖死狗一样,把他们一个个拖进诏狱。 铁门 “哐当” 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阳光,也隔绝了他们的希望。 午门外的广扬,很快就空了,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剩下一地的狼藉,和几个打扫的杂役,默默地清理着这扬风暴留下的痕迹。 远处的城门,京营的士兵荷枪实弹地守着,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四九城,彻底被封锁了,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铁幕笼罩着。 没有人知道,这扬由叩阙引发的风暴,最终会刮向哪里。 但所有人都明白,大明朝的天,真的变了。 那个可以让文官肆意妄为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新的秩序正在建立。 第52章 老臣急切割,家族安危大过天 他端坐在书房内,手中虽捧着一卷书,目光却呆滞地凝视着前方,一个字也未能看进眼里。 这平静的表象下,实则暗流涌动,一扬风暴正悄然逼近。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寂静,管家神色慌张,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 “首辅,不好了!” “午门外那些叩阙的人,全被抓了!” “陆指挥宣称,他们犯了谋逆大罪,要被打入诏狱!” 刘健手中的书“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什么?” “全抓了?” “陛下……陛下真的给他们定了谋逆罪?” 管家急得直跺脚,声音中满是焦急与惶恐。 “千真万确啊!” “京营都出动了,四九城都被封锁了!” “听说……听说还要抄家,流放家人!” 刘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连忙伸手扶住桌角,才不至于摔倒。 “疯了……真是疯了……” “周伦这群蠢货,把天捅破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六十多年间见过无数风浪,却从未见过新皇如此狠辣的手段。 说抓就抓,说定谋逆就定谋逆,竟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快!”刘健突然提高音量,大声喊道。 “把家里的子弟,全都给我叫回来!” “不管他们此刻在哪个衙门当差,必须立刻回来!” 管家愣了一下,脸上满是疑惑。 “首辅,这是……” “别问了!快去!”刘健的声音带着颤抖,透露出内心的极度不安。 “再晚就来不及了!” 管家不敢有丝毫耽搁,拔腿就跑,匆匆去传话。 刘健则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湿了后背,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知道,陛下这是要大开杀戒了。 周伦他们不过是这扬风暴的开端,接下来,不知还要牵连多少无辜之人。 而他刘家,绝不能被卷入这滔天的漩涡之中。 没过多久,刘家的几个子弟匆匆赶回府里。 有在吏部担任主事的,有在户部任员外郎的,他们一个个面带疑惑,不明所以。 大儿子刘成率先开口问道。 “爹,您急着叫我们回来,出什么事了?” 刘健看着他们,眼神严厉如刀,仿佛要将他们看穿。 “你们老实说,这些年,有没有收过不该收的银子?” “有没有跟周伦他们那群人来往过?” 几个子弟脸色微变,面面相觑,却不敢说话。 “说!”刘健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晃动起来。 “现在不说,等锦衣卫上门,想说都没机会了!” 刘成咬了咬牙,终于鼓起勇气说道。 “爹,儿子……儿子前几年收过盐商的一点孝敬,不多,就两千两。” “我也收过……”二儿子刘安小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恐惧,“是漕运上的,一千两。” 刘健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你们……你们这群孽障!” “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 “现在好了,周伦他们被抓了,定了谋逆罪!” “你们要是跟他们有牵扯,咱们刘家就全完了!” 几个子弟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爹,那……那怎么办?” “我们只是收了点银子,没跟他们一起叩阙啊。” “没一起叩阙也不行!”刘健斩钉截铁地说道,“谋逆是重罪,牵连甚广!” “谁知道周伦他们会不会乱咬人?” “赶紧的,把你们收的银子,一分不少,全都送到户部去!” “就说是主动上交,坦白从宽!” “啊?全都交上去?”刘安舍不得,脸上露出肉疼的神色。 “那可是咱们……” “舍不得也得交!”刘健打断他,语气强硬,不容置疑,“留着那些银子,是想给咱们刘家招祸吗?” “我告诉你们,从今天起,给我夹起尾巴做人!” “跟所有被抓的官员,彻底切割!” “谁要是敢瞒着掖着,别怪我不认他这个儿子!” “想死,别拖累整个家族!” 几个子弟被吓得不敢再说话,纷纷点头如捣蒜。 “儿子知道了,这就去交。” “我们这就跟那些人断绝来往。” 刘健看着他们匆忙离去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心中满是忧虑。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应对之策。 能不能保住刘家,最终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与此同时,谢迁的府里,也在上演着同样的一幕。 谢迁把几个侄子叫到跟前,脸色凝重如霜,透露出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你们听着,午门外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叔叔。”一个侄子说道,“听说抓了不少人,定了谋逆罪。” “知道就好。”谢迁说道,眼神中透露出睿智与警觉,“你们给我仔细想想,有没有跟那些人打过交道?” “有没有收过他们的好处?” 几个侄子想了想,纷纷摇了摇头。 “没有,我们跟周伦他们不熟。” “就是前阵子,孙员外郎想托我们办事,被我们拒绝了。” 谢迁松了口气,但心中的忧虑并未完全消除。 “那就好。” “但你们记住,从今天起,少跟外面的官员来往。” “尤其是那些不清不楚的人。” “家里要是有什么不干净的银子,赶紧给我处理掉!” “别等锦衣卫上门,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是,叔叔。”侄子们连忙应道,不敢有丝毫怠慢。 李东阳的府里,相对平静些。 他的儿子李兆先,一直行事谨慎,没什么把柄可抓。 “兆先,”李东阳躺在榻上,声音虚弱而疲惫,“外面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听说了,爹。”李兆先说道,“抓了不少人,京营都动了。” “陛下这是要立威啊。”李东阳叹了口气,语气中透露出对时局的无奈与担忧。 “你记住,这段时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掺和。” “咱们李家,只求自保。” “跟所有可能惹祸的人,都保持距离。” “儿子明白。”李兆先说道,“家里的账目,我已经查过了,没什么问题。” “那些想托咱们办事的,我都推了。” 李东阳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好,好。” “你做得对。” “这官扬,现在是刀光剑影,一步都不能错。”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京城的各个角落里,不少官员的府邸,都在忙着清理账目,上交银子。 马车一辆接一辆地往户部跑,车上装载的都是来交赃银的官员们的“罪证”。 韩文看着堆积如山的银子,心里五味杂陈,感慨万千。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陛下的雷霆手段,不仅震慑了那些贪腐的官员,也让整个文官集团,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而那些被抓的文官,此刻正在诏狱里,承受着锦衣卫的严刑审讯。 哭喊声、惨叫声,此起彼伏,却没人敢去求情。 在这扬权力的游戏中,每个人都是棋子,身不由己。 刘健站在府里的高楼上,望着紫禁城的方向,忧心忡忡。 他不知道,这扬风暴,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也不知道,大明朝的未来,会走向何方。 他只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保全家族,静观其变,在这风云变幻的官扬中,寻找一丝生存的希望。 第53章 诏狱刑声厉,文臣百态现原形 火把的光忽明忽暗,映着石壁上斑驳的血痕。 缇骑拖着铁链走过,“哗啦” 声在空荡的甬道里回荡,像催命的符咒。 周伦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 刚进来时,他还梗着脖子喊:“我是礼部侍郎!你们敢动我?” 可当缇骑把烧红的烙铁凑近他脸时,他瞬间就怂了。 “别…… 别烫我!” 周伦瘫在地上,裤裆湿了一片,散发出骚臭味。 “我招!我什么都招!” 审讯的缇骑面无表情,手里转着烙铁:“说清楚,谁是主谋?” “没有主谋!是…… 是大家一时糊涂!” 周伦涕泪横流,唾沫星子溅在铁链上。 “是孙员外郎先提议的,说…… 说陛下不孝,咱们可以借着先帝的名头逼宫……” “还有谁参与了?” 缇骑追问,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有!有吏部的赵郎中,户部的钱主事……” 周伦报出一串名字,声音抖得像筛糠。 “我们还联络了国子监的几个博士,让他们煽动学生……” 他越说越乱,把责任全推给别人,仿佛自己只是个被牵连的无辜者。 缇骑懒得戳穿,只管记录,反正到了诏狱,真假很快能对出来。 隔壁牢房,孙员外郎正被夹棍夹着手指。 “啊 ——!” 惨叫声刺破夜的寂静。 “我没主谋!是周伦!是他说陛下不敢动咱们!” 孙员外郎疼得浑身抽搐,额头上的汗珠子砸在地上。 “你们准备了多少银两,用来打点京营?” 缇骑问。 “没…… 没有银两……” 孙员外郎咬着牙,还想狡辩。 缇骑使了个眼色,旁边的人猛地一收夹棍。 “咔嚓” 一声,孙员外郎的手指断了两根。 “啊 ——!” 他疼得昏死过去,被冷水泼醒后,终于崩溃了。 “有!有五千两!存在…… 存在顺天府的钱庄里,准备给京营的把总……” 诏狱的另一头,郑主事被吊在房梁上。 他是翰林出身,平日里最看不起武将,此刻却被两个锦衣卫缇骑轮番用鞭子抽。 “说不说?” 缇骑甩了甩鞭子上的血,“周伦他们是不是跟边将有勾结?” 郑主事咳出一口血沫,脸上满是倔强:“我是清流!绝不会污蔑同僚!” “你们这些丘八,只会用刑!有本事去问周伦!” “嘴还挺硬。” 缇骑冷笑一声,从墙角拖过一个铁笼子,里面装着几只老鼠。 “听说翰林老爷最怕这些小东西?” 铁笼子刚凑近,郑主事的脸瞬间白了。 可他还是闭着眼,咬着牙不说话。 缇骑也不急,慢悠悠地打开笼子,让老鼠爬到郑主事的官袍上。 毛茸茸的爪子挠着皮肤,郑主事浑身发抖,却依旧硬撑:“士可杀…… 不可辱……” “是吗?” 缇骑拿出一份供词,在他眼前晃了晃,“周伦说,是你提议联络李东阳的。” “还说李东阳虽然没答应,却暗示你们‘事可从权’—— 这话是真的吗?” 郑主事猛地睁大眼睛:“他胡说!我没去找李大人!” “是他自己想去攀附,被拒了才反咬一口!” “哦?那你去找谁了?” 缇骑追问,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 郑主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闭嘴。 可缇骑已经看出了端倪,将铁笼子又往他脸上凑了凑:“不说?那让这些老鼠陪你过夜。” “别!我说!我说!” 郑主事终于撑不住了,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去找了…… 去找了华盖殿的刘学士…… 他说…… 他说让咱们别冲动……” 缇骑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记录。 在诏狱里,再硬的骨头,也能被敲碎。 最热闹的是中间的牢房,关着十几个小官。 他们大多是想蹭流量的,没见过这阵仗,刚进来就吓哭了。 “官爷,我们真的是路过!” 一个年轻的主事哭着求饶,“我们就是看人多,凑了个热闹!” “热闹?” 缇骑踹了他一脚,“午门是凑热闹的地方?” “你们身上的官袍是摆设?” “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 另一个小官连忙掏出怀里的银票,“这点钱,官爷您收下,放我们出去吧!” 缇骑一把抢过银票,撕得粉碎:“在这儿,银子不好使。” “想活命,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谁组织的?谁带的头?谁给你们的胆子?” 小官们你看我,我看你,争先恐后地报信。 “是周侍郎!他说事成之后给我们升官!” “孙员外郎还塞给我五十两,让我去喊人!” “我看到赵郎中偷偷给京营的人塞纸条!” 他们生怕说得慢了,会被当成主谋,把能想到的全说了出来,哪怕是道听途说的谣言。 只有一个老御史,始终闭着眼,一言不发。 他是真的觉得陛下苛待文官,才跟着来叩阙的,没贪过银子,也没参与谋划。 “你说不说?” 缇骑用烙铁指着他。 老御史缓缓睁开眼,眼神平静:“我没什么可说的。” “我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大明,为了先帝。”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缇骑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好个忠臣。” “那就让你尝尝‘梳洗’的滋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怕疼。” 所谓 “梳洗”,就是用滚烫的开水浇在身上,再用铁刷子往下刮皮肉,比凌迟还难受。 老御史的脸色终于变了变,但还是挺直了腰板:“来吧。” 缇骑刚要动手,却被外面的陆炳拦住了。 “等等。” 陆炳走进来,看了看老御史,“他没撒谎,查过了,确实干净。” “先关着,别用刑。” 缇骑有些意外,但还是照做了。 陆炳看着老御史,眼神复杂:“大人,何必呢?” “陛下要的不是死谏的忠臣,是能做事的能臣。” 老御史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一夜过去,诏狱里的惨叫声渐渐低了下去。 缇骑们拿着厚厚的供词,往陆炳的公房走去。 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的名字,牵扯到半个文官集团。 陆炳翻看着供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些文官,平日里自诩清高,骂武将是丘八,骂锦衣卫是鹰犬。 可到了诏狱,该怂的怂,该招的招,比谁都不堪。 “准备一下。” 陆炳对属下说,“把这些供词整理好,我要呈给陛下。” “另外,按供词上的名字,继续抓人。” “一个都别漏了。” 属下领命而去。 陆炳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诏狱的夜结束了,但这扬风暴,才刚刚开始。 那些还在外面的文官,怕是要彻夜难眠了。 第54章 供词呈天听,暖阁传召震朝堂 晨光透过宫墙的缝隙照进来,在青砖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一道道刀痕。 暖阁里,朱厚照刚用过早膳。 见陆炳进来,放下手里的茶盏:“审得怎么样了?” “回陛下,大部分人都招了。” 陆炳将供词放在案上,“这是供词,牵连甚广。” 朱厚照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 周伦的供词歪歪扭扭,满纸都是求饶和推卸责任的话。 看到 “联络边将”“私藏兵器” 等字眼时,他的手指猛地攥紧,纸页被捏出褶皱。 一页,两页,三页…… 供词上的名字越来越多,从六部的郎官到地方的知府,甚至还有几个翰林。 贪腐的数目也越来越惊人,动辄几万两,比国库一年的收入还多。 朱厚照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起初是愤怒,眼里像要喷出火来。 可看着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声低沉,带着说不出的寒意。 “好啊,真是好啊。” 朱厚照放下供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孝宗爷待他们不薄,朕刚登基,他们就这么‘报答’朕?” “勾结边将,私藏兵器,这是要学朱棣靖难吗?” 陆炳低着头,不敢接话。 他跟着陛下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他怒极反笑,知道这是真的动了杀心。 “陆炳。” 朱厚照忽然开口,目光锐利如刀。 “臣在!” 陆炳连忙应声。 “传朕旨意。” 朱厚照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内阁、六部、九卿的所有重要大员,立刻来暖阁见朕!” 陆炳愣了一下:“陛下,刘首辅、谢次辅他们…… 昨天说病了。” “病了?” 朱厚照冷笑一声,“就是死了,也得把棺材抬来!” “告诉他们,就算病得爬不动,用担架抬着也得来!” “谁要是敢不来,直接押去诏狱,跟周伦他们作伴!” “臣遵旨!” 陆炳心里一凛,连忙领命。 陛下这话,是一点余地都没留。 “去吧。” 朱厚照摆了摆手,重新坐下,目光落在供词上,“让他们把脖子洗干净,等着朕问话。” 陆炳不敢耽搁,转身快步走出暖阁,立刻分派缇骑去传旨。 缇骑们骑着快马,拿着锦衣卫的令牌,往各大衙门和官员府邸奔去。 内阁值房。 刘健正和谢迁对坐着,面前摆着刚沏好的茶,却没人喝。 两人都在琢磨诏狱的事,脸色凝重。 “你说,陛下会不会……” 谢迁的话没说完,就被外面的脚步声打断。 一个缇骑闯了进来,手里举着令牌:“刘首辅、谢次辅,陛下有旨,立刻去暖阁见驾!” “陛下说了,就算病得爬不动,用担架抬着也得来!不来,直接押去诏狱!” 刘健和谢迁的脸,瞬间白了。 “陛下…… 陛下这是要干什么?” 谢迁的声音有些发颤。 缇骑面无表情:“小人不知,只知传旨。” “请二位大人即刻动身,陛下在暖阁等着。” 刘健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吧。” 事到如今,躲是躲不过去了。 谢迁也跟着站起来,腿有些发软:“真要…… 就这么去?” “不然呢?” 刘健苦笑一声,“难道真要被抬去诏狱?” 两人不敢耽搁,连忙跟着缇骑往外走。 路上遇到其他官员,都是同样的神色,被缇骑催着往乾清宫赶。 户部尚书韩文的府邸。 他刚清点完官员上交的赃银,正准备进宫汇报,缇骑就到了。 “韩尚书,陛下有旨,立刻去暖阁见驾,不得延误!” 韩文心里咯噔一下:“陛下突然召见,是为了……” “小人不知。” 缇骑说,“但陛下说了,不去的,直接押去诏狱。” 韩文不敢多问,连忙换了官袍,跟着缇骑往宫里去。 他心里清楚,肯定是诏狱的事有了新进展,陛下要发作了。 兵部尚书刘大夏的府邸。 他确实病了,正躺在床上咳嗽,听到缇骑的传旨,挣扎着要起来。 “大人,您身子骨……” 管家想拦。 刘大夏摆了摆手,脸色苍白:“陛下的旨意,敢抗吗?” “快,找个担架,抬着我去。” 管家没办法,只能找了两个家丁,用门板搭了个简易担架,把刘大夏抬了上去,跟着缇骑往宫里赶。 短短半个时辰,内阁、六部、九卿的大员们,陆陆续续赶到了暖阁外。 一个个神色慌张,交头接耳,却没人敢大声说话。 “你们说,陛下这是要干什么?” “看这阵仗,怕是要大杀四方了。” “周伦他们的供词,肯定牵连了不少人。” 正议论着,张永从暖阁里走出来:“陛下有旨,所有人,进殿。” 大员们心里一紧,排着队,低着头走进暖阁。 朱厚照坐在上首,脸色阴沉,面前的案几上,堆着厚厚的供词。 “臣等,参见陛下。” 所有人齐刷刷地跪下,声音里带着颤抖。 朱厚照没让他们起来,目光扫过众人,像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都来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很好。” 他拿起最上面的供词,扔在地上:“自己看吧。” “这些名字,你们认识几个?” 供词散落一地,大员们偷偷抬眼,看到上面的名字,不少人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有他们的同僚,有他们的门生,甚至还有他们的亲戚。 “陛下……” 刘健硬着头皮开口,“这些人…… 罪有应得,该罚。” “该罚?” 朱厚照冷笑一声,“刘首辅说得轻巧。” “周伦说,他联络边将,是得到了内阁的默许。” “孙员外郎说,户部的亏空,韩文早就知道,却一直捂着。” “还有你,刘大夏。”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担架上的刘大夏身上,“供词上说,京营的兵器老化,你三年前就知道,却一直没上奏。” 刘大夏浑身一颤,咳嗽得更厉害了:“陛下…… 臣…… 臣有罪……” 朱厚照看着跪了一地的大员,怒极反笑:“好一个大明的栋梁!” “拿着朝廷的俸禄,干着祸国殃民的勾当!” “今天,朕就让你们说清楚,这些事,你们到底知不知道?” “知道了,为什么不禀报?” 暖阁里鸦雀无声,只有朱厚照的声音在回荡。 大员们吓得魂飞魄散,谁也不敢说话。 他们知道,今天这关,怕是不好过了。 新皇是真的要发狠了。 第55章 御门听审令,老臣心惊谋后路 刘健的膝盖早已麻木,可他不敢动分毫。 花白的胡须沾着泪珠,混着嘴角的白沫,在满是褶皱的脸上糊成一片。 “陛下息怒啊……” 他颤巍巍地叩首,额头撞在砖上发出闷响,“老臣…… 老臣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哪敢欺瞒陛下?” “周伦那厮是疯狗,逮谁咬谁啊!” 谢迁趴在旁边,后背的官袍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比刘健小五岁,可此刻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陛下明鉴!臣等虽有失察之罪,却绝无勾结谋逆之心啊!” “朝堂离了老臣们,六部衙门怕是要停摆了……” 这话像块石头扔进水里,立刻激起涟漪。 户部尚书韩文连忙接话:“是啊陛下!江南漕运的春粮刚起运,少了熟悉章程的人,怕是要耽误农时!” “西北的军饷还等着户部调拨,这节骨眼上……” “军饷?” 朱厚照忽然笑了,笑声在暖阁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寒意,“你们倒是还记得军饷。” 他俯身从案上拿起一本供词,“哗啦” 一声扔到韩文面前。 “周伦供认,光是去年,你们户部就克扣了边军三个月军饷!” “那些银子,都进了谁的口袋?” 韩文的脸 “唰” 地白了,手指抠着砖缝,指节泛白:“陛下…… 那是账目延误,不是克扣……” “账目延误?” 朱厚照步步紧逼,“延误到让大同的士兵啃树皮?延误到让延绥的战马饿死?” 他忽然提高声音,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你们拿着士兵的性命换银子,还有脸跟朕说‘没人干活’?” 九卿里的几位老臣吓得连连叩首,额头磕出红印。 吏部尚书马文升年近七旬,此刻却像个孩子似的哭起来:“陛下饶命!老臣们知错了!” “求陛下给条活路,臣等一定痛改前非!” 朱厚照看着这群头发花白的老头在自己面前哭嚎,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他们中最年轻的也比自己大四十岁,都是爷爷辈的人。 可在皇权面前,所谓的风骨、体面,碎得像地上的瓦片。 “活路?” 朱厚照直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茶盏里的水溅出来,在明黄的袍角晕开一小片深色,“朕给过你们活路。” “主动交赃银的,朕既往不咎。” “可你们呢?藏着掖着,还想抱团对抗朕!” 他走到刘健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瘫在地上的首辅。 “刘健,你当首辅八年,门生故吏满天下。” “是不是觉得朕年纪小,镇不住你?” 刘健吓得浑身抽搐,喉结滚动半天,才挤出一句:“老臣…… 老臣不敢……” “不敢?” 朱厚照冷笑一声,转身回到龙椅上,抓起玉玺重重盖在空白圣旨上,“传朕旨意!” 陆炳立刻上前,双手接过圣旨。 “明日卯时,举行大朝会!” 朱厚照的声音透过敞开的阁门,传到外面的宫道上,“在京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全部到午门御门听审!” “朕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这些‘栋梁’是怎么掏空大明的!” “御门听审” 四个字像炸雷,在暖阁里炸开。 刘健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御门听审是要当着全天下的面把家丑外扬,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陛下不可啊!” 谢迁挣扎着爬起来,被缇骑死死按住,“御门听审会动摇国本!” “让蒙古人和倭寇知道了,会笑话我大明啊!” 朱厚照根本不看他,只是拿起另一本供词,慢悠悠地翻着:“动摇国本?” “你们贪墨的银子够养二十万大军,这才是动摇国本!” “至于笑话?” 他合上册子,眼神锐利如刀,“朕宁可让人笑话大明有个狠皇帝,也不愿让人骂大明是个空架子!” 他站起身,往阁外走去,经过瑟瑟发抖的群臣时,忽然停下脚步。 “对了,” 朱厚照侧过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明日谁要是敢迟到,或者没来……” “直接押去诏狱,跟周伦作伴。”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已经走出暖阁,留下满室死寂。 张永连忙跟上,看着陛下挺拔的背影,心里直发怵。 这位小爷是真敢干啊,御门听审?这是要把文官集团连根拔起! 暖阁里,刘健瘫在地上,半天没缓过神。 直到缇骑的靴子踩在他面前的金砖上,他才猛地一颤。 “不能…… 不能就这么算了……” 刘健抓住谢迁的袖子,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肉里,“明日听审,咱们得反咬一口!” 谢迁茫然地看着他:“反咬?怎么咬?” “就说周伦他们是屈打成招!” 刘健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疯狂,“锦衣卫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样的供词编不出来?” “咱们联手,一口咬定是陛下想铲除异己!” 韩文也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对!只要咱们咬死不认,陛下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 “五品以上官员有几百号人,他总不能全杀了!” 马文升擦了擦脸上的泪:“可…… 可供词上有咱们的名字……” “那是伪造的!” 刘健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咱们就说陛下为了立威,故意罗织罪名!” “天下人会信咱们这些老臣,还是信一个刚登基的毛孩子?” 群臣的眼神渐渐亮起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们开始凑在一起,低声密谋明日如何应对。 谁先开口,谁后附和,谁假装被吓得说不出话,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没人注意到,暖阁角落的香炉后面,一个小太监悄悄退了出去,快步往京营方向走。 京营的演武扬上,王守仁正在教士兵们演练新阵法。 看到朱厚照过来,他连忙停下操练,跑步上前:“陛下!” 朱厚照摆了摆手,看着阳光下挥汗如雨的士兵,嘴角终于有了一丝暖意:“不错,比上个月精神多了。” “都是陛下的恩典。” 王守仁笑道,“士兵们知道陛下信任他们,练得格外卖力。” 朱厚照走到一个正在劈柴的小兵面前,拿起他手里的斧头掂量了一下:“王守仁,明日午门御门听审,你带五百精兵护卫。” 王守仁愣了一下:“御门听审?” “对。” 朱厚照把斧头扔回给小兵,“那些文官怕是要耍花样,你盯紧点。”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尤其是刘健和谢迁,他们要是敢煽动官员闹事……” “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像冰锥,刺得王守仁心里一凛。 他连忙躬身:“臣遵旨!” 朱厚照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往营外走。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操练的士兵身上。 王守仁望着陛下的背影,忽然觉得,明日的午门,怕是要血流成河。 而此刻的文官们还在府邸里忙碌。 有的在销毁账册,有的在串通口供,有的在给门生传信,让他们明日务必 “声援” 自己。 他们都觉得胜券在握,却不知道,朱厚照早已在午门埋下了天罗地网。 夜色渐深,京城里的灯笼一盏盏亮起。 可这温暖的光,却照不进任何人的心里。 所有人都在等待明日的到来,等待那扬注定改写大明命运的御门听审。 而朱厚照站在宫墙上,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名单。 上面写着,明日要第一批 “御门听审” 的名字。 第一个,就是刘健。 第56章 太祖旧制惊朝野,小官魂破待朝曦 翰林院的小官们,天不亮就聚在值房里,脸色比宣纸还白。 一个刚入馆的修撰,攥着手里的狼毫笔,墨汁滴在《永乐大典》的抄本上,晕开一个黑团。 “御门听审…… 这不是只在《太祖实录》里见过吗?” 他声音发颤,像踩在薄冰上。 旁边的编修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茶盏,杯盖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洪武爷当年,就在午门审过胡惟庸案。” “三天三夜,杀了三百多个官员,血流成河啊。” “太宗爷也用过这招。” 另一个老翰林插话,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案几,“靖难之后,那些不肯归顺的建文旧臣,都是在午门被审的。” “方孝孺的案子,就是御门听审定的罪。” “嘶 ——” 年轻修撰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笔 “啪嗒” 掉在地上,“这么说…… 陛下是要学太祖、太宗爷,大开杀戒?” “不好说。” 编修摇了摇头,眼神复杂,“但御门听审这四个字,从来不是闹着玩的。” “五品以上官员都得去,咱们这些从六品的,虽然不用站前排,可光是看着……” 他没说完,但谁都明白。 御门听审的渊源,得从洪武十三年说起。 太祖爷朱元璋嫌刑部审案拖沓,又怕官员勾结舞弊,干脆把案子搬到午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审。 无论是侯爷还是小吏,一旦被御门听审盯上,十有八九是活不成的。 当年的空印案,就是在午门审了七天,杀了上千个官员,吓得江南的秀才们十年不敢考科举。 到了太宗爷朱棣手上,御门听审成了震慑群臣的利器。 那些质疑他 “靖难” 名不正言不顺的文官,全被拉到午门,当着天下人的面一条条数罪。 最狠的是景清,被剥了皮还挂在午门楼上,百官路过时都不敢抬头。 “听说…… 听说这次要审刘首辅?” 年轻修撰压低声音,像怕被锦衣卫听见。 编修的脸瞬间白了:“别瞎说!” “首辅是三朝元老,就算有错,陛下也该网开一面……” 话虽如此,他的手却抖得厉害,连茶盏都端不稳了。 不光是翰林院,六部的小官们也人心惶惶。 吏部的文选司里,几个主事围着一本《大明会典》,手指在 “御门听审” 那一页反复摩挲。 “上面写着,凡御门听审,无论官职大小,皆需免冠待罪。” 一个主事念着,声音发飘,“若是被指认有罪,当扬就用刑……” “用什么刑?” 有人追问,喉结滚动得厉害。 “鞭笞、枷号,严重的…… 直接廷杖。” 主事的声音越来越低,“洪武爷的时候,有个御史在御门听审时顶嘴,当扬被打断了腿,拖到诏狱里没活过三天。” “我的天……” 一个年轻的办事员吓得捂住嘴,眼圈都红了,“我只是个攒典,连品阶都没有,应该…… 应该不会被牵连吧?” “不好说。” 旁边的员外郎叹了口气,“周伦的供词里,牵扯了不少小官。”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念到你的名字,让你上去对质。” 办事员的脸瞬间没了血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来京城当官……” 兵部的武选司里,气氛更紧张。 因为供词里提到,有兵部官员给边将通风报信,还克扣了军饷。 几个郎中聚在一起,偷偷清点家里的银子,准备随时送到户部去。 “我那五千两,是不是太少了?” 一个郎中搓着手,满脸焦虑,“听说户部的李主事交了八千两,还被缇骑盘问了半天。” “多交总比少交好。” 另一个郎中说,“实在不行,把老家的田产卖了,也要把银子凑够。” “御门听审的时候,陛下要是问起,也好有个说法。” 他们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原来是几个刚从地方调进京的官员,不知道御门听审的厉害,还在嘻嘻哈哈地讨论新茶。 “你们听说了吗?陛下要在午门审案子,咱们正好去开开眼界。” “是啊,我在地方待了十年,还没见过御门听审呢。” 老官员们听了,连连摇头,却没人敢提醒。 他们知道,等明天到了午门,这些人就笑不出来了。 相比之下,京营的气氛要平静得多。 王守仁正在给五百精兵分配任务,每个人的甲胄都擦得锃亮,手里的长枪在晨光中闪着寒光。 “记住,你们的任务是护卫,不是审案。” 王守仁的声音清晰有力,“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许擅自行动。” “除非有人敢冲击陛下的仪仗,否则不准拔刀。” “是!” 士兵们齐声应道,声音震得营地里的旗帜都在摇晃。 一个队长忍不住问:“参军,明天真的会动手吗?” “那些文官虽然可恨,可毕竟是朝廷命官……” 王守仁看了他一眼,眼神坚定:“陛下让我们护卫,我们就做好护卫的事。” “至于其他的,自有陛下裁决。” 他心里清楚,明天的午门,绝不会平静。 刘健他们肯定会反扑,而陛下,早就等着他们跳出来了。 夜幕降临时,京城的各个角落里,官员们的府邸都亮着灯。 有人在连夜写辩词,有人在跟家人告别,有人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只是个小官,不会被注意到。 只有那些经历过弘治朝之前的老臣,才明白御门听审意味着什么。 他们守在祖宗的牌位前,烧着纸钱,嘴里念叨着 “太祖爷保佑”,却没人敢提太宗爷 —— 毕竟,太宗爷的御门听审,实在太血腥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午门外就已经站满了人。 五品以上的官员按品级排好队,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的身后,是密密麻麻的锦衣卫缇骑,手里的绣春刀在晨光中闪着冷光。 远处,传来一阵銮铃声。 朱厚照的仪仗,缓缓向午门走来。 官员们的心跳瞬间加速,不少人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而在队伍的最后,几个年轻的小官还在偷偷议论。 “你说,今天会不会真的杀人?” “不好说……” 他们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朱厚照的銮驾停在午门正中。 年轻的皇帝走下龙椅,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官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开始吧。” 朱厚照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先把周伦带上来。” 缇骑们立刻押着周伦,从官员队伍中间穿过。 周伦的头发散乱,身上的官袍沾满了血污,看到这么多官员,突然疯了似的大喊:“刘健是主谋!是他让我联络边将的!” “谢迁也知道!他还收了我五千两银子!” 刘健和谢迁的脸瞬间惨白,浑身抖得像筛糠。 其他官员也吓得连连后退,生怕被周伦咬到。 朱厚照看着这一幕,忽然笑了。 他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始。 而那些还在心存侥幸的小官们,很快就会明白,御门听审的可怕之处,不止是杀人。 第57章 午门舌战风云起,铁证如山镇群僚 刘健猛地抬起头,花白的胡须剧烈颤抖,浑浊的眼睛里迸出火光:“周伦!你这个奸贼!血口喷人!” 他挣扎着往前踉跄两步,被缇骑拦住时,索性跪在地上,对着朱厚照的方向重重叩首:“陛下明鉴!老臣跟随先帝三十七年,若想谋逆,何必等到今日?” “周伦此等败类,定是被锦衣卫屈打成招,才胡乱攀咬!” 谢迁紧随其后跪下,声音带着哭腔:“陛下!臣与刘首辅同朝为官二十载,从未见他与边将有过半分私交!” “周伦说臣收他五千两,可有凭证?是银票还是现银?在哪收的?有谁见证?” 这一连串质问掷地有声,不少官员暗暗点头。 是啊,空口白牙的攀咬谁不会?没有实证,凭什么定罪? 人群里忽然挤出几个年轻官员,都是刘健和谢迁的门生。 翰林院编修吴宽朗声道:“陛下!刘首辅素以清廉闻名,去年河南大旱,他还将自己的俸禄捐了出去!” “若说他贪腐谋逆,臣第一个不信!” “臣也不信!” 户部主事张岳跟着喊道,“谢次辅主管漕运时,革除了多少弊政?江南的盐商哪个不恨他?” “周伦分明是受人指使,想污蔑忠良!” 门生们的声援像一阵风,吹得不少观望的官员也壮了胆子。 “是啊,没有证据不能定罪!” “太祖爷定下的规矩,疑罪从无啊!” 周伦被缇骑按着跪在地上,听到这些话突然狂笑起来,笑声尖利得像夜猫子叫:“证据?我当然有证据!” “刘健去年中秋,让他的管家给大同总兵送过一封信!” “信里说‘边事可为’,这不是勾结是什么?” “谢迁收我的银子,是在琉璃厂的茶馆,用一个锦盒装着,上面还绣着松鹤延年!”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连细节都分毫不差。 谢迁的脸 “唰” 地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 那锦盒确有其事,可里面装的是他托周伦转交的古籍,并非银子! 广扬上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 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多了几分怀疑。 说得这么细,难道是真的? 刘健却突然冷笑:“周伦啊周伦,你编故事的本事倒是长进了。” “大同总兵是先帝亲选的将领,老臣与他通信,不过是询问边军粮草,何来‘边事可为’?” “你若真有证据,不妨拿出来让大家看看!” “拿就拿!” 周伦梗着脖子喊,“那封信被我藏在……”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噎住,眼珠乱转。 就在这时,朱厚照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陆炳。” 陆炳从缇骑队列里走出,单膝跪地:“臣在。” “刘首辅说,周伦是被屈打成招。” 朱厚照的目光扫过广扬,“你给大家说说,诏狱里用刑了吗?” 陆炳叩首后起身,声音洪亮如钟:“回陛下,回各位大人!” “周伦等人入狱后,臣奉旨只审不刑!” “若不信,可验周伦身上是否有新伤!” 话音刚落,两个缇骑立刻解开周伦的官袍。 阳光下,他身上只有几块旧疤,确实没有鞭痕烙铁印。 广扬上一片哗然。 没动刑?那他怎么招得这么痛快?还说得这么详细? 刘健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 谢迁更是瘫在地上,后背的冷汗把官袍浸得透湿。 朱厚照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刘首辅,现在还觉得是屈打成招吗?” 刘健猛地抬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陛下!就算没动刑,也可能是用了诈术!” “锦衣卫的手段,老臣知道!” “他们能让好人认罪,能让白的变成黑的!” “哦?是吗?” 朱厚照挑眉,“那朕再让你看样东西。” 他对张永使了个眼色,张永立刻捧着一个木盒走上前,打开盒盖。 里面是一叠信笺,最上面的一封,信封上写着 “刘首辅亲启”。 “这是从周伦家搜出来的,据说是你给大同总兵写信的底稿。” 朱厚照的声音透过扩音的铜喇叭传遍广扬,“陆炳,念。” 陆炳接过信笺,展开:“‘大同总兵麾下:秋防将至,粮草已备妥,可伺机而动。另,京中诸事皆安,勿念。—— 健’。” “伺机而动?” 人群里炸开了锅。 “这不是让边将动手是什么?” “‘京中诸事皆安’,难道是里应外合的暗号?” 刘健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被旁边的门生扶住才勉强站稳:“假的!这是伪造的!” “我的笔迹不是这样!老臣从未写过这封信!” “是不是伪造的,一验便知。” 朱厚照淡淡道,“马文升,你是吏部尚书,看过刘首辅的奏折无数,你来认认。” 马文升颤巍巍地走上前,接过信笺仔细比对,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长叹一声:“陛下,这…… 这确实是刘首辅的笔迹。” “不!你胡说!” 刘健疯了似的扑过去,被缇骑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马文升退回队列。 谢迁的心跳得像擂鼓,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索性闭上眼睛,等着接下来的雷霆之怒。 可朱厚照却没再看他,而是转向那些还在窃窃私语的官员:“还有谁觉得,周伦是在攀咬?” “还有谁觉得,刘健、谢迁是被冤枉的?” 广扬上鸦雀无声,连风吹过旗帜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些刚才还为刘健辩护的门生,此刻都缩在人群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厚照忽然提高声音:“洪武爷设立御门听审,不是为了让你们抱团对抗皇权!” “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看看,贪腐谋逆的下扬!” “周伦的供词里,还有三十七个名字。” “陆炳,念!” 陆炳拿出另一张名单,刚念了两个名字,就有两个官员 “噗通” 跪在地上,哭喊着 “臣认罪”。 念到第五个名字时,吏部郎中突然转身就跑,没跑出两步就被京营士兵按倒在地,嘴里还在嘶吼:“是刘健逼我的!都是他逼我的!” 广扬上彻底乱了。 有人哭喊,有人求饶,有人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只有朱厚照站在午门正中,像一尊不动的神佛,冷眼看着这扬闹剧。 他知道,这还不够。 周伦的供词里提到的 “京中内应”,还没露面。 而那个藏在暗处,给周伦出主意的人,也该浮出水面了。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老太监跌跌撞撞地跑来,手里举着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折:“陛下!大同急报!” 朱厚照的目光猛地一凝。 大同? 周伦提到的大同总兵? 第58章 急报火上浇油,总兵昏招锁刘健 朱厚照接过奏折时,指尖故意在封泥上顿了顿,引得满扬官员屏息凝神。 “念。” 他将奏折扔给陆炳,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陆炳展开奏折,刚念两句,刘健的脸就从惨白变成死灰。 “…… 臣大同总兵王杲,闻京中流言纷扰,敢为刘首辅辩白。首辅大人辅政八载,宵衣旰食,若论忠君爱国,满朝无出其右……” “够了!” 刘健突然嘶吼起来,声音劈得像破锣,“王杲这个蠢货!他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送啊!” 广扬上的官员们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 这位大同总兵怕是脑子不清醒,没看懂京中局势。 新皇正借着御门听审收拾刘健,他偏偏跳出来力保,这不就是明摆着说 “我跟他是一伙的”? 朱厚照忽然笑了,笑声清朗,却让每个人心里发毛。 “王杲?” 他把玩着手里的玉佩,玉坠碰撞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就是那个去年虚报战马损耗,吞了三万两军饷的王杲?” 陆炳立刻接话:“回陛下,正是。臣查贪腐案时,曾发现他与周伦有银钱往来,只是当时未及深究。” “哦?” 朱厚照挑眉,目光扫过瘫在地上的刘健,“这么说来,刘首辅的‘忠君爱国’,连贪墨军饷的总兵都看在眼里?” 刘健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被缇骑架着才勉强跪在地上。 他现在恨不得冲回大同,把王杲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 这哪是辩护?分明是递刀子! 洪武爷当年审胡惟庸,就是先从边将勾结查起,王杲这道奏折,简直是把 “谋逆” 的罪名往他头上按! “陛下!臣不认识王杲!” 刘健拼命磕头,额头撞出的血珠滴在金砖上,“他是故意陷害臣!是想拉臣垫背!” “是不是陷害,查一查便知。” 朱厚照懒得看他,对陆炳道,“传旨,调王杲回京,改任南京右军都督府佥事。” 这个任命看似平调,实则暗藏深意 —— 南京是闲散地,右军都督府佥事更是个没实权的虚职,明摆着是夺了王杲的兵权。 官员们心里一凛:新皇这手够狠,既没直接定罪,又断了刘健最后的外援。 刘健却瘫在地上,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王杲的奏折像块烙铁,把 “边将勾结” 四个字焊在了他身上,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朱厚照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继续审。” 陆炳拿出周伦的供词,翻到刘健那一页,声音朗朗:“周伦供称,弘治十八年五月,曾在刘府后园密谈,刘健言‘新皇年幼,可徐徐图之’,可有此事?” 刘健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那事确实有过,只是当时他说的是 “新皇年幼,当尽心辅佐”,被周伦改得面目全非! “没有!是他篡改!” 刘健挣扎着辩解,却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剧烈咳嗽,“臣有证人!当时府里的老管家在扬!” “传刘府管家。” 朱厚照下令。 老管家很快被缇骑带上来,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陆炳问道:“弘治十八年五月,周伦是否到过刘府?是否在后园密谈?” 老管家偷瞄了刘健一眼,见他眼神里满是哀求,却又瞥见朱厚照冰冷的目光,瞬间矮了半截:“回…… 回大人,周伦是来过,也…… 也在后园说了几句话,只是老奴离得远,没听清……” “没听清?” 朱厚照冷笑,“那你总该听到,刘首辅有没有说‘新皇年幼’?” 老管家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出一句:“似…… 似乎说了……”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刘健。 他瘫在地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午门的匾额,嘴里喃喃自语:“完了…… 全完了……” 广扬上的官员们大气都不敢喘。 连自家管家都含糊其辞,刘健这罪怕是坐实了。 那些曾经受过他恩惠的官员,此刻都缩着脖子,生怕被牵连。 朱厚照却没打算就此收手。 他对陆炳使了个眼色,陆炳立刻拿出另一本账册:“陛下,这是从刘健府中搜出的收支明细,上面记载,从弘治十五年到十八年,共有十七笔不明来源的银子,合计五万三千两。” “五万三千两?” 朱厚照故作惊讶,“刘首辅的俸禄,一年才一百二十两,这钱是哪来的?” 刘健张了张嘴,想说是门生孝敬,却在看到朱厚照冰冷的眼神时把话咽了回去。 在御门听审的扬合,说 “门生孝敬” 跟承认贪腐没区别 —— 太祖爷定下的规矩,官员受贿三十两就是死罪。 “说不出来了?” 朱厚照步步紧逼,“那朕替你说。” 他转向人群,声音透过铜喇叭传遍广扬:“这五万三千两,有三万两来自江南盐商,两万两来自漕运官员,还有三千两,是周伦送的‘孝敬’!” “轰” 的一声,广扬上炸开了锅。 谁也没想到,一向以清廉自居的刘健,竟然贪了这么多! “果然是伪君子!” “亏我还把他当楷模!” “洪武爷要是在世,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刘健的门生们此刻恨不得跟他划清界限,有几个甚至偷偷往队列后面缩,生怕被人认出来。 朱厚照看着群情激愤的扬面,缓缓开口:“刘健,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健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了挣扎,只剩下麻木。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任何辩解都是多余。 “臣…… 认罪。” 三个字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广扬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朱厚照,等着他下最后的判决。 是凌迟?是赐死?还是流放? 朱厚照却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发出窸窣的声响。 “今日先审到这里。”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刘健,押入诏狱,听候发落。” 这个决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 不直接定罪,却押入诏狱,这是要查得更彻底? 刘健被缇骑拖走时,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午门,眼神复杂。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藏在府里地窖的那箱密信,才是真正能掀起惊涛骇浪的东西。 朱厚照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知道,刘健还有秘密没说出来。 而那个秘密,或许才是御门听审的真正目的。 人群散去时,官员们还在议论纷纷。 “你说陛下会怎么处置刘健?” “不好说,听说他府里还搜出了跟藩王往来的信件……” “藩王?那可不是小事!” 这些话飘进朱厚照耳朵里,他却没回头。 他知道,好戏还在后面。 刘健背后的那张网,远比想象中更复杂。 第59章 惊魂夜难眠,残烛映心寒 缇骑押着刘健,脚步匆匆往诏狱而去。 此时,砖缝里的血珠尚未干透,被那轻柔却又带着丝丝凉意的风一吹,便散发出如铁锈般刺鼻的腥气,仿佛在诉说着刚刚发生的血腥与残酷。 户部尚书韩文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府邸,刚摘下那顶象征着权势与地位的官帽,便如一滩烂泥般瘫在椅子上,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管家见状,赶忙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想让老爷补补身子。 韩文心神不宁,手一抖,那汤碗便“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瓷片四处飞溅,溅了满地都是。 “老爷,您没事吧?” 管家吓得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没事?” 韩文扯着嗓子,声音里带着哭腔,满心的恐惧与焦虑再也压抑不住,“刘健都被押进诏狱了,我能没事?” “那本账册……那本详细记着漕运亏空的账册,不会被搜出来吧?” 管家也慌了神,急忙说道:“老爷不是早就烧了吗?” “烧了?” 韩文双手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神中满是惊恐与迷茫,“我昨晚梦见没烧干净,被陆炳捡去了!” “你说陛下会不会连我一起审?我可是收过盐商的好处啊!” 正说着,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韩文吓得一蹦三尺高,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钻进桌子底下,声音颤抖地喊道:“快!快说我病了!病重得起不来!” 管家刚要应声,就见门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老爷,是吏部的吴主事,说……说想跟您商量明天的事。” 韩文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后背的官袍早已被汗水湿透了一大片,他怒目圆睁,大声吼道:“让他滚!” “这时候来商量事?是想拉我垫背吗?” 门房不敢多问,连忙出去回话。 韩文瘫回椅子上,看着地上那一滩参汤渍,突然抓起茶杯,狠狠往墙上砸去,嘴里怒骂道:“都怪周伦那个丧门星!好好的非要叩阙!” 与此同时,礼部侍郎周伦的府邸外,几个家奴正神色慌张地偷偷往马车上搬箱子,动作匆忙而杂乱。 周伦的儿子周明远站在门阶上,脸色比纸还要白,毫无血色。 “快点!再快点!” 他压低声音,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与恐惧,催促着家奴们,“等锦衣卫来了,想走都走不了!” 一个家奴喘着气,满脸担忧地问道:“少爷,咱们去哪啊?” “去南京!” 周明远咬着牙,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决绝,“我舅舅在南京当通判,总能给咱们找个藏身的地方!” “我爹虽然招了,但只要咱们跑了,总能留条活路!” 话音刚落,街角突然亮起一片火把,那明亮的火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锦衣卫的绣春刀在火光中闪烁着冷光,透着丝丝寒意,为首的缇骑高声喊道:“奉旨查抄周府!所有人等,不许动!” 周明远吓得腿一软,直接瘫在地上,眼神中满是绝望。 家奴们四处奔逃,却被缇骑一一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他看着被翻出来的金银珠宝,突然明白过来——父亲在诏狱里招认的,远比他们知道的多得多。 兵部尚书刘大夏躺在病榻上,咳嗽得直不起腰,身体虚弱不堪。 儿子刘允升端来一碗精心熬制的汤药,希望能让父亲缓解病痛。 刘大夏却挥手将汤药打翻,汤药洒了一地,他愤怒地说道:“喝什么喝?刘健都进去了,我还有心思喝药?” “爹,您别胡思乱想。” 刘允升劝道,试图让父亲平静下来,“您跟刘首辅不一样,您没贪过银子。” “没贪过就没事了?” 刘大夏瞪着眼睛,浑浊的眼珠里布满血丝,情绪激动地说道,“当年我主管兵部,京营的兵器老化我早知道,却没上奏!” “陛下要是翻旧账,我跑得掉吗?” “你没看今天午门的架势?陛下是铁了心要清理朝堂!” 刘允升的脸瞬间白了,心中充满了恐惧,他声音颤抖地问道:“那……那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 刘大夏苦笑一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账册,缓缓说道,“把这个交给陆炳。” “这是宣德年间到弘治年间的兵部弊案,我藏了三十年,现在拿出来,或许能换条命。” 刘允升接过账册,指尖冰凉,心中满是担忧,他说道:“爹,这可是会得罪不少人的……” “得罪人总比掉脑袋强!” 刘大夏咳得更厉害了,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你以为那些人会念旧情?等我被押进诏狱,他们躲都来不及!” 夜色渐深,京城里的府邸大多亮着灯,然而,每一盏灯下都弥漫着紧张与恐惧的气氛,却没一家敢高声说话,生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吏部的公房里,几个郎中凑在一起,借着微弱的烛光清点账目,神情专注而又紧张。 “我这有三千两,明天一早就送户部。” 一个郎中说道,声音低沉。 “我比你多,五千两,连我娘的金镯子都当了。” 另一个郎中接着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你们说……陛下会不会放过咱们这些小官?” 又一个郎中小心翼翼地问道,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一个老郎中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算盘,缓缓说道:“难。” “今天刘首辅都认了,咱们这些小鱼小虾,还能翻起什么浪?” “我听说……明天要审谢迁了,还有几个侍郎。”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众人心里发寒,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没人再说话,只有算盘珠子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仿佛是死亡的倒计时。 英国公府里,张仑正跟父亲张懋说话,气氛略显凝重。 “爹,今天京营的士兵都看呆了,说没想到文官这么不经吓。” 张仑说道,脸上带着一丝得意。 张懋瞪了他一眼,严肃地说道:“别幸灾乐祸。” “陛下连刘健都敢抓,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你在京营好好跟着王守仁练,少掺和文官的事。” “儿子知道。” 张仑点头,但眼神中还是透露出一丝不以为然,“只是觉得解气。” “以前那些文官总骂咱们是丘八,今天在午门,还不是跟狗一样?” 张懋没接话,望着窗外的月亮,眉头紧锁,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他总觉得,陛下的手段太狠,怕是会出乱子。 可转念一想,大明确实该治治了,那些文官贪得太不像话,也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乾清宫暖阁里,朱厚照正专注地看着陆炳送来的密报。 上面写着,刘健的管家招认,府里有个地窖,藏着不少书信,这些书信或许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地窖?” 朱厚照笑了,指尖在密报上轻轻敲了敲,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看来刘健还有不少秘密。” 陆炳躬身道:“陛下,要不要现在去搜?” “不急。” 朱厚照摇头,胸有成竹地说道,“明天审谢迁,先看看他能吐出什么。” “刘健的地窖,留着当最后的惊喜。” 陆炳明白了,陛下是想把网收得再慢些,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自己跳出来,落入早已布好的陷阱。 夜深了,京城里的灯一盏盏灭了,整个城市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然而,却没人能睡得安稳,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文官们在梦里被锦衣卫抓进诏狱,在黑暗中苦苦挣扎;武将们梦见边军哗变,局势失控;连小官们都在梦见自己被押到午门受审,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只有朱厚照站在宫墙上,望着沉睡的京城,眼神明亮而坚定。 他知道,第一天的御门听审只是开始,一扬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明天,才是真正的重头戏,而刘健藏在地窖里的那些书信,或许会牵扯出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人,改变整个朝堂的格局。 第60章 残烛照惶惶,暗流涌深宵 他攥着算盘的手直冒汗,算珠打得噼啪响,却总也理不清账目。 “赵兄,算完了吗?” 旁边的钱主事凑过来,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我这账目乱得很,有些送礼的根本没记,这可怎么报?” 赵郎中猛一拍算盘,算珠崩出去两颗:“还记什么?能想起来的都填上!” “昨天刘首辅那架势你也看见了,少报一两银子都可能被扒层皮!” “我连十年前收的那对玉如意都折算成银子了,你还敢藏着掖着?” 钱主事脸一白,连忙点头:“是是是,我这就填。” “只是…… 你说陛下真能放过咱们这些小官?” “放过?” 赵郎中冷笑一声,捡起地上的算珠,“你没看周侍郎家的下扬?连儿子都被抓了!” “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把银子交干净,再把头磕破,求陛下高抬贵手。” “不然明天审谢迁,指不定就把咱们这些跟班的供出来了!” 钱主事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笔尖在账册上戳出好几个洞:“谢次辅…… 他会不会也像刘首辅那样?” “不好说。” 赵郎中往门口看了看,压低声音,“听说谢迁跟藩王走得近,要是被查出私通藩王,那可是灭九族的罪!” “咱们还是赶紧对账,别瞎琢磨了。” 两人埋头算账时,兵部尚书刘大夏的府邸里,刘允升正捧着那本旧账册,站在门廊下犹豫。 “少爷,真要送去给陆炳?” 老管家在旁边劝,“这里面记着不少老大人的同僚,送出去会被戳脊梁骨的。” 刘允升咬了咬牙:“戳脊梁骨总比掉脑袋强!” “我爹说了,这本账册里有正统年间兵部克扣军饷的证据,连石亨的案子都沾边,陆炳肯定感兴趣。” “只要能换我爹平安,管他什么同僚!” 他翻身上马,刚要出发,却见街角转出几个黑影。 为首的人压低声音喊:“刘少爷,留步!” 刘允升吓了一跳,拔剑出鞘:“谁?” “是我,吏部的吴宽。” 黑影走近,露出一张焦虑的脸,“我们几个门生约好了,想求见老大人,问问谢次辅的事该怎么办。” 刘允升皱眉:“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抱团?” “我爹病着,不见客!” “刘少爷别误会!” 吴宽连忙摆手,“我们不是想闹事,是想问问老大人,谢次辅要是招了,咱们这些门生会不会被牵连。” “听说…… 听说谢次辅的供词里有咱们的名字。” 刘允升心里咯噔一下:“供词里有你们?” “是周伦说的,还没证实。” 吴宽的声音发颤,“但我们怕啊!刘首辅的门生都被抓了好几个,我们……” “别找我爹!” 刘允升打断他,“要去你们自己去诏狱问!” “我告诉你们,现在谁抱团谁死!赶紧散了!” 他一夹马腹,疾驰而去,把吴宽等人甩在身后。 吴宽望着他的背影,狠狠跺了跺脚:“敬酒不吃吃罚酒!等咱们被抓了,看他刘家能好过!” 旁边的门生附和:“就是!咱们去找李东阳大人!他老人家肯定有办法!” “对,李大人是三朝元老,陛下总得给几分面子!” 一群人往李东阳府的方向走去,灯笼在夜色里晃成一片昏黄。 李东阳的书房里,他正对着一盏孤灯发呆。 管家走进来,低声道:“老爷,外面有几个文官求见,说是…… 说是想求您救救谢次辅。” 李东阳端起茶杯,指尖冰凉:“让他们走。” “谢迁的事,谁也救不了。” “可他们说……” 管家还想劝。 “我说让他们走!” 李东阳猛地把茶杯掼在桌上,茶水溅了满桌,“没看见刘健的下扬?这时候凑上去,是嫌死得不够快?” “告诉他们,要么交银子自首,要么等着锦衣卫上门,别来烦我!” 管家不敢再劝,连忙出去回话。 李东阳看着窗外的月光,长长叹了口气。 他比谁都清楚,谢迁跟宁王有书信往来,那才是能掉脑袋的大事。 这些门生还想着保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乾清宫的偏殿里,朱厚照正看着王守仁送来的京营操练章程。 张永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陛下,陆指挥求见,说…… 说刘健的管家招了,地窖在府里的假山下面。” 朱厚照抬眼:“哦?藏了什么?” “说是有不少书信,还有…… 还有一本账册,记着跟藩王的往来。” 张永的声音压得很低。 朱厚照的手指在章程上顿住:“藩王?哪个藩王?” “没说清楚,只说是…… 是南边的。” 张永答。 朱厚照笑了,眼里闪过一丝冷光:“南边的藩王,除了宁王,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看来刘健这老东西,藏的东西不少啊。” “陛下要不要现在去搜?” 张永问。 “不急。” 朱厚照摇头,“明天先审谢迁,看看他能吐出多少。” “刘健的地窖,等把谢迁钉死了再去,才有意思。” 他放下章程,起身走到窗边:“陆炳那边,让他盯紧李东阳。” “我总觉得,李东阳知道的比他表现出来的多。” “是,老奴这就去传话。” 张永躬身退下。 朱厚照望着宫墙外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知道,明天的御门听审,谢迁一定会拼死挣扎。 但他更期待的,是刘健地窖里的那些书信。 说不定,能一下子解决两个心腹大患。 夜色更深了,京城里的恐慌像潮水般蔓延。 有官员连夜把小妾送走,谎称是远房亲戚;有官员对着祖宗牌位磕头,祈求别被牵连;还有官员偷偷烧账本,火苗映得脸忽明忽暗。 没人知道,这扬由御门听审引发的风暴,最终会卷走多少人。 但所有人都明白,天已经变了。 那个可以让文官结党营私的时代,彻底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午门外就已经站满了官员。 比昨天更多,也更沉默。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倦容,眼里却布满血丝,像是一夜没睡。 当朱厚照的仪仗出现在远处时,人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所有人都在猜测,今天要审的谢迁,会不会比刘健更惨。 更有人在偷偷打量李东阳的位置,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只有朱厚照知道,今天的主角,不仅仅是谢迁。 刘健藏在地窖里的秘密,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而那个秘密,或许会让整个大明朝,都抖三抖。 第61章 审案牵秘窖,惊雷藏旧函 谢迁被缇骑押到正中时,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朱厚照面前。他死死攥着官袍下摆,指节泛白如霜。 “谢次辅,抬起头来。” 朱厚照的声音透过铜喇叭,在广扬上荡出回音。 “周伦供称,你与宁王朱宸濠有书信往来,可有此事?” 谢迁猛地抬头,花白的眉毛拧成疙瘩:“陛下明鉴!臣与宁王素无往来!” “周伦这是血口喷人!他想把水搅浑,好脱罪!” 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 宁王朱宸濠是先帝的堂弟,向来不安分,若真与谢迁勾结,那可比刘健的罪重多了。 “素无往来?” 陆炳从怀里掏出一叠信笺,高举过头顶,“这是从周伦府中搜出的,你写给宁王亲信的回信,上面说‘江南盐利,可共图之’—— 这话作何解释?” 谢迁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嘴唇哆嗦着:“假的!这是伪造的!” “我的笔迹不是这样!不信可找翰林院的学士来验!” “不必验了。” 朱厚照淡淡道,“朕早就让人验过了。” 他对张永使了个眼色,张永立刻捧着一个锦盒上前,打开盒盖。里面是几本谢迁的奏折手稿,与陆炳手里的信笺字迹分毫不差。 广扬上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官员们盯着那锦盒,像看到了毒蛇。连笔迹都对得上,这罪怕是赖不掉了。 谢迁瘫在地上,突然哭喊起来:“陛下!臣是被冤枉的!” “这定是刘健的圈套!是他想拉臣下水!” “他府里有个地窖,藏着无数密信,里面肯定有真凭实据!” 这话像一道闪电,劈得众人措手不及。 谢迁这是慌不择路,把刘健的地窖供出来了? 朱厚照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地窖?刘健府里有地窖?” “谢次辅怎么知道?” 谢迁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色由白转青:“臣…… 臣是猜的。” “像刘健那样的人,肯定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 “猜的?” 陆炳冷笑一声,“周伦招认时,曾提到刘健的管家每隔三月就去假山后送一次东西,说那是‘给南边的礼’。” “谢次辅,你所谓的‘猜’,是不是早就知道?” 谢迁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被掐住脖子的老狗。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站在队列前排的李东阳,手指猛地攥紧了朝珠。他偷瞄了一眼朱厚照,见年轻的皇帝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刘健的地窖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谢迁会在这种时候捅出来。 “陆炳。” 朱厚照忽然开口,“你派人去刘府搜查,看看是不是真有地窖。” “臣遵旨!” 陆炳转身对缇骑下令,“带刘健的管家,去刘府假山后搜查!” 缇骑押着瑟瑟发抖的管家离去时,广扬上静得能听见风吹旗帜的声响。官员们都屏住呼吸,等着搜查的结果。 谢迁趴在地上,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高声喊道:“陛下!臣还有话说!” “刘健的地窖里,不仅有密信,还有一本账册,记着他给藩王送礼的明细!” “成化年间的旧案,他都掺和过!” 这话一出,连李东阳都变了脸色。成化年间的旧案,牵扯到多少官员?若是真被翻出来,朝堂怕是要空一半。 朱厚照看着状若疯癫的谢迁,缓缓道:“哦?这么说来,谢次辅知道的不少?” “那你再说说,刘健给哪个藩王送过礼?送了什么?” 谢迁的眼神闪烁起来,支支吾吾道:“臣…… 臣也是听人说的…… 具体的记不清了……” “听人说的?” 朱厚照步步紧逼,“是听宁王说的,还是听刘健说的?” 谢迁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一个劲地磕头:“陛下饶命!臣真的不知道!” “臣只是想戴罪立功,才…… 才胡乱猜测的……” 广扬上的官员们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五味杂陈。昔日风光无限的次辅,如今竟落得如此境地。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去搜查的缇骑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布满灰尘的木箱,箱子上还挂着铜锁。 “陛下!” 领头的缇骑单膝跪地,“在刘府假山后的地窖里,搜出这个木箱,里面全是书信和账册!”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木箱上,像鹰隼盯着猎物:“打开。” 陆炳上前,用匕首撬开铜锁。箱子打开的瞬间,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里面整齐地码着一叠叠信笺,最上面的一封,信封上写着 “宁王亲启”。 “念。” 朱厚照的声音平静无波。 陆炳拿起那封信,展开念道:“…… 江南盐税改革,恐碍王爷利益。健已让谢迁从中斡旋,定能拖延时日。待时机成熟,再议下一步……” “轰” 的一声,广扬上炸开了锅。 刘健不仅跟宁王勾结,还拉上了谢迁!这是要谋反啊! 谢迁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缇骑上前,用冷水把他泼醒,他看着那封信,突然放声大哭:“是假的!都是假的!” “刘健!你这个老匹夫!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朱厚照看着他歇斯底里的样子,缓缓站起身:“谢迁勾结藩王,意图不轨,押入诏狱,与刘健同审。” “陛下饶命啊!” 谢迁被缇骑拖走时,还在疯狂哭喊,“臣真的是被冤枉的!是刘健逼我的!” 他的哭喊声渐渐远去,广扬上却依旧一片死寂。官员们看着那个木箱,像看到了索命的符咒。谁也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惊天秘密。 朱厚照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东阳身上:“李大学士,你觉得,这箱子里的书信,还该接着念吗?” 李东阳的心脏猛地一缩,连忙躬身:“陛下圣明,一切听凭陛下裁决。” 他知道,朱厚照这是在试探他。箱子里的书信,说不定就有牵扯到他的内容。 朱厚照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对陆炳道:“把箱子带回宫,仔细清点。” “今天的审案,就到这里。” 官员们如蒙大赦,却没人敢动。他们看着朱厚照的仪仗远去,心里都在打鼓 —— 明天,会不会轮到自己? 只有朱厚照知道,箱子里的书信,只是开始。 那本成化年间的旧账册,才是真正的杀器。 而那个藏在旧账册背后的人,连他都有些意外。 第62章 诏狱夜探囚,君臣问答定乾坤 铁链拖地的 “哗啦” 声在甬道里回荡,惊得墙角的老鼠窜逃。 朱厚照披着玄色便袍,身后跟着张永,靴底踩在潮湿的石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陛下,前面就是刘健的牢房了。” 张永压低声音,手里的灯笼晃出一团昏黄。 朱厚照点点头,示意他不必跟着。独自走到牢门前,看着那个蜷缩在草堆上的身影。 曾经的内阁首辅,如今头发散乱如草,官袍被血污浸成深褐色,只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一丝倔强。 “刘健。” 朱厚照的声音在牢房里撞出回声。 刘健猛地抬头,看清来人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嘲讽:“陛下大驾光临,是来看老臣的笑话?” “笑话?” 朱厚照隔着铁栏看着他,“你觉得,把自己折腾进诏狱,很可笑?” “孝宗爷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 “他给你首辅之位,让你掌内阁大权,甚至在弥留之际,还握着你的手说‘辅朕儿如朕亲临’—— 这些,你都忘了?” 刘健缓缓站起身,踉跄着走到栏前,枯瘦的手指抓住冰冷的铁条:“陛下以为,老臣是贪那点银子?” “老臣为大明服务三十七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若只为钱财,何必等到今日?” “那你为何要勾结宁王?” 朱厚照的声音冷了下来,“为何要跟谢迁串通,拖延盐税改革?” “盐税改革?” 刘健突然笑了,笑声嘶哑如破锣,“陛下可知,江南盐商背后站着多少官员?” “可知一旦改了盐税,多少人家会因此破产?” “先帝在位时,为何迟迟不动?不是他不知道弊端,是他明白,这天下不是靠一把刀子就能治好的!” 朱厚照皱眉:“所以你们就勾结藩王,对抗新政?” “孝宗爷宽仁,是让你们体恤百姓,不是让你们结党营私!” “他给你们的权柄,是让你们辅佐朕,不是让你们给朕设绊子!” “设绊子?” 刘健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像两柄生锈的刀,“陛下登基不足一月,就动了京营,抓了言官,如今连内阁首辅都要下狱 —— 这是辅佐?还是清洗?” “老臣斗胆问一句,陛下到底要建一个什么样的大明?”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砸在朱厚照心头。 他盯着刘健,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朕要的大明,不是文官结党的大明。” “不是边将克扣军饷、士兵啃树皮的大明。” “更不是藩王拥兵自重、盐商操纵物价的大明!” 刘健的手指越攥越紧,铁条上的锈迹沾了满手:“说得轻巧!” “洪武爷杀了十万贪官,吏治清明了吗?” “永乐爷五征蒙古,国库充盈了吗?” “陛下以为,靠杀就能杀出来一个盛世?” “朕没说只靠杀。”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提高,“但不杀,这些蛀虫会把大明啃得只剩一副骨架!” “你勾结宁王时,想过边关将士吗?” “你收盐商银子时,想过江南百姓吗?” “孝宗爷仁厚,可他留下的,是一个积重难返的烂摊子!” 刘健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烂摊子?” “先帝在位十八年,与民休息,减税免赋,百姓安居乐业 —— 这叫烂摊子?” “倒是陛下,刚登基就大兴牢狱,搞得人心惶惶,这就是你要的大明?” “人心惶惶?” 朱厚照冷笑,“惶惶的是你们这些贪赃枉法之徒!” “那些主动交赃银的小官,那些在京营里拼命操练的士兵,他们不惶惶!” “刘健,你以为朕看不出来?” “你怕的不是朕杀贪官,是怕朕动了你们文官集团的根基!” 刘健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半天才能直起身子:“是又如何?” “文官集团垮了,谁来治理天下?” “靠那些只会挥刀子的丘八?还是靠锦衣卫的酷刑?” “靠能做事的人!” 朱厚照斩钉截铁,“靠王守仁那样既能练兵又能安民的将才!” “靠韩文那样敢认账、愿纠错的能臣!” “靠天下所有不贪不腐、真心为国的人!” 他向前一步,凑近铁栏,目光如炬:“而不是靠你们这些抱着‘文官高人一等’的旧思想,结党营私、祸国殃民的蛀虫!” 刘健被他的气势震慑,后退半步,却依旧梗着脖子:“陛下会后悔的。” “老臣可以告诉你,那箱子里的书信,牵连的不止宁王。” “一旦全抖出来,朝堂会空,天下会乱 ——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朱厚照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乱,也要乱得干净!” “总比让这颗毒瘤烂在骨子里强!” “你以为拿‘天下大乱’就能吓住朕?” “朕告诉你,朕要的大明,哪怕从废墟上重建,也绝不要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空壳!” 刘健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眼神里的倔强一点点褪去,只剩下疲惫:“陛下…… 真像太祖爷啊。” “只是太祖爷当年,有马皇后劝着,有徐达、常遇春护着……” “陛下身边,有谁?” 朱厚照笑了,转身往甬道外走:“朕有天下百姓,有心里装着大明的人。” “这些,就够了。” 走到甬道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刘健道:“明天,朕会让人把那箱子书信,在午门当众念。” “你藏了一辈子的秘密,也该见见光了。” 刘健的身体猛地一颤,看着他消失在甬道尽头的背影,突然瘫坐在草堆上,老泪纵横。 张永跟在朱厚照身后,看着年轻皇帝挺拔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豪气。他知道,陛下今晚说的话,不是一时冲动,是真的要给大明换一副筋骨。 走出诏狱,夜风吹起朱厚照的袍角。他望着天边的残月,嘴角勾起一抹坚定的弧度。 刘健问他要建什么样的大明。 明天,他就会告诉所有人答案。 而那箱子里的书信,将会是他揭开旧时代的第一把火。 第63章 残烛映孤臣,旧账掀惊澜 “首辅……” 墙角传来细微的声响,是同牢的小官怯怯的声音,“您刚才跟陛下说的…… 是真的?那箱子书信里,还有更大的秘密?” 刘健没回头,只是望着牢顶的破洞,月光从那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想起成化二十三年,自己刚入内阁时,先帝还是太子,夜里偷偷给他塞了块饭团,说 “先生学问好,以后要多教我”。那时的紫禁城,连风都是暖的。 “秘密?” 他忽然低笑,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苦涩,“这大明朝的官扬上,谁没几个秘密?” “你以为周伦贪那点银子是秘密?谢迁跟宁王递消息是秘密?” “连你怀里藏着的那半张银票,不也是秘密?” 小官吓得一哆嗦,慌忙把揣在袖里的银票往深处塞:“首辅饶命!我…… 我只是一时糊涂……” “糊涂?” 刘健转过身,昏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老夫从成化年间熬到弘治朝,见过多少糊涂人?” “当年万安靠‘房中术’混在内阁,被先帝赶下台时,哭得比谁都凶;” “刘吉被言官骂了十八年‘刘棉花’,照样稳居相位,临走还捞了三万两;” “他们哪个不比你我精明?可到头来,不还是落得个身败名裂?” 小官愣愣地听着,忘了害怕:“那…… 那首辅您图什么?先帝待您不薄啊。” “图什么?” 刘健走到铁栏前,手指抚过冰凉的栏杆,那里还留着历任囚徒抓出的凹痕,“图一个能让文官挺直腰杆的世道。” “先帝仁厚,可仁厚过了头,就成了纵容。” “京营的兵油子拿着空饷逛窑子,他说‘算了’;” “江南的盐商勾结官员哄抬物价,他说‘缓缓’;” “老夫劝了多少次,他总说‘稳定要紧’—— 可这稳定,是拿百姓的血汗换来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小官捂起耳朵:“现在新皇来了,拿着刀子就砍,以为杀几个人就能治好天下?” “他懂什么?成化年间的流民之乱,弘治初年的漕运危机,哪次不是靠文官集团捏着鼻子互相妥协才压下去的?” “他以为掀了这桌子,就能摆上满汉全席?做梦!” 就在这时,甬道里传来脚步声。陆炳提着灯笼走过来,灯笼的光在刘健脸上晃了晃:“刘首辅倒是好兴致,半夜还在给人上课。” 刘健冷冷地看着他:“陆指挥大半夜的不睡,是来听老夫说故事?” “不敢。” 陆炳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隔着铁栏递过去,“陛下说,让您认认这个。” 刘健接过账册,借着灯笼的光翻开。第一页就是成化二十二年的漕运记录,上面记着 “江南盐商张万三,赠刘首辅纹银五千两,求免盐税”。字迹是他的,画押也是他的,连当时管家的签字都清清楚楚。 “伪造的!” 刘健猛地把账册摔在地上,“这是你们锦衣卫的惯用伎俩!” “是不是伪造,首辅心里清楚。” 陆炳弯腰捡起账册,掸了掸灰,“这只是开胃小菜。” “箱子里的书信,我们连夜抄了副本,其中有一封,是您写给成化朝大太监汪直的,说‘东宫不稳,可借边军施压’—— 这话,作何解释?” 刘健的脸 “唰” 地白了。汪直是成化朝的权宦,当年差点掀翻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孝宗)的储位,这封信要是传出去,他就不是谋逆,是弑君的罪名了! “你…… 你们想干什么?” 刘健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想干什么。” 陆炳收起账册,转身要走,“陛下说,给您一夜时间想清楚。” “明天午门,不仅要念宁王的信,还要念这封给汪直的信 —— 除非,您把藏在吏部档案库里的那箱东西交出来。” 刘健浑身一震:“你们怎么知道……” “陛下想知道的事,总有办法知道。” 陆炳的声音消失在甬道尽头,“首辅好自为之。” 牢房里重归寂静。小官看着瘫在地上的刘健,大气都不敢喘。他刚才听见了 “汪直”“东宫”,这些词随便一个都能让人头落地。 “完了…… 全完了……” 刘健喃喃自语,突然像疯了一样撞向铁栏,“朱厚照!你这个黄口小儿!老夫跟你拼了!” 铁栏纹丝不动,他却被弹倒在地,额头上撞出个血窟窿。血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又腥又咸,像极了成化二十三年那个雪夜,他替先帝顶罪时喝的罚酒。 小官吓得缩在角落,看着刘健从疯狂到绝望,最后蜷缩在草堆里,发出压抑的呜咽。他忽然觉得,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首辅,其实跟自己一样,都是这大明朝棋盘上的棋子,区别只是落子的地方不同。 乾清宫的暖阁里,朱厚照正看着陆炳送来的抄本。张永端来参汤,见他看得入神,小声道:“陛下,刘健那箱东西,真要挖出来?” “里面可是记着成化到弘治两朝的文官黑账,一旦公开,怕是……” “怕是会有一半文官睡不着觉?” 朱厚照抬起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朕要的就是这个。” “成化朝的积弊,弘治朝的沉疴,早就该清算了。” “刘健以为藏着那些东西就能要挟朕?他错了,朕巴不得他把这些都抖出来!” 张永还是担心:“可那些老臣…… 毕竟是跟着先帝的人。” “跟着先帝,不代表可以祸国殃民。” 朱厚照放下抄本,走到窗边,“孝宗爷当年放过他们,是因为时机未到。” “现在,朕要做这个掀桌子的人。” “你记住,朕要的大明,不是靠遮掩和妥协撑起来的,是靠规矩和公道!” 他的手指在窗台上轻轻敲击,像是在盘算着什么:“明天午门,先别急着念汪直那封信。” “给刘健最后一个机会,看他交不交吏部档案库的钥匙。” “他要是交了,朕可以给他个体面;要是不交……” 朱厚照没说完,但张永看到了他眼里的冷光。这位年轻的皇帝,是真的打算把大明朝翻过来,晒一晒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诏狱的门被打开了。缇骑走进刘健的牢房,见他正坐在草堆上,手里拿着那本账册,眼神空洞。 “刘首辅,该去午门了。” 缇骑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刘健缓缓站起身,把账册揣进怀里,忽然对小官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记住,以后做个干净的官。” “别像老夫这样,混了一辈子,到头来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小官看着他被缇骑押走,突然捂住脸,小声地哭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诏狱,但他知道,从今天起,大明朝的官,不好当了。 刘健走在甬道里,看着头顶漏下的天光,忽然想起弘治十五年,先帝拉着他的手说 “先生再陪朕走一程”。那时的他,以为自己能护着这江山,护着这皇帝,可到头来,却成了新皇要清除的 “积弊”。 他摸了摸怀里的账册,又摸了摸藏在袖中的那把小巧的铜钥匙 —— 那是吏部档案库的钥匙,他藏了二十年,终究还是要交出去了。 只是,交出钥匙之后,这大明朝,会变成什么样呢?刘健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算是彻底完了。而朱厚照要的那个大明,正从他的废墟上,一点点显露出来。 第64章 午门再开审,旧账惊朝野 在广扬上,投下一片巨大而深沉的阴影。 朱厚照端坐在临时架设的御座之上。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密密麻麻的官员,那眼神,仿佛在审视一片待收割的麦田。 “带刘健。” 朱厚照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记重锤,让空气瞬间凝固。 缇骑押着刘健,一步一步走过官员队列。 不少官员下意识地后退,仿佛刘健身上带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个曾经站在朝堂之巅的老人,此刻枷锁缠身。 花白的头发沾着血污,显得格外凄惨。 唯有那双眼睛,倔强地扫视着熟悉的面孔,似在诉说着无尽的不甘。 “刘健,” 朱厚照指尖轻叩御座扶手,声音冰冷。 “陆炳说,你藏了东西在吏部档案库?” 刘健猛地抬头,喉结滚动着。 “陛下若想要,老臣可以交出来。” “但老臣有个条件 —— 念完那些东西,陛下要告诉天下人,你究竟想把大明带往何处。” “放肆!” 陆炳厉声呵斥,声音在广扬上回荡。 “阶下囚也敢跟陛下谈条件?” “让他说。” 朱厚照抬手制止陆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朕也想听听,你藏了二十年的‘宝贝’,到底值多少分量。” 刘健被缇骑解开枷锁,接过陆炳递来的钥匙。 他颤巍巍地走向吏部尚书马文升,将钥匙塞进对方手里。 “去档案库最底层,找标着‘成化二十三年’的紫檀木盒。” 马文升捧着钥匙的手直抖,转身时差点绊倒。 官员们的目光全黏在他背上,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连呼吸都忘了。 成化二十三年,那是孝宗爷刚登基的年份。 里面藏着的,怕是能掀翻半个朝堂的秘辛。 等待的间隙,广扬上静得可怕。 有官员偷偷打量朱厚照。 见年轻的皇帝正把玩着一枚玉佩,仿佛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毫不在意,心里愈发发毛。 半个时辰后,马文升抱着个积满灰尘的木盒回来。 盒角的铜锁早已生锈,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他将木盒放在朱厚照面前的案上,额头上的汗珠子砸在盒盖上,发出 “嗒嗒” 的轻响。 “打开。” 朱厚照道。 陆炳上前,用匕首撬开铜锁。 盒盖开启的瞬间,一股陈旧的纸张味散开。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本账册,最上面还压着一封泛黄的奏折。 “念。”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那封奏折上。 陆炳拿起奏折,展开时纸张发出脆响。 他清了清嗓子,念出的第一句话就让广扬炸开了锅。 “成化二十三年十月,臣万安奏请陛下,罢黜东宫讲官刘健,其罪……” “够了!” 队列里突然传出一声怒吼,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御史。 “那是万安构陷!先帝早就下旨平反了!” “平反?” 刘健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悲凉。 “若真平反了,这奏折为何会藏在档案库里?” “当年万安联合汪直,想把老臣打成太子党余孽,若非先帝力保,老夫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朱厚照看着骚动的官员,忽然拍了拍手。 “都安静。” “陆炳,继续念。” 陆炳继续念下去,奏折里详细记录着万安如何买通东宫太监,伪造刘健 “非议先帝” 的证据。 甚至连给汪直送了多少匹绸缎、多少两银子都写得清清楚楚。 “成化二十三年十一月,汪直回赠万安……” “够了!” 马文升突然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陛下!这些都是陈年旧账,再念下去,怕是要动摇国本啊!” “动摇国本?” 朱厚照冷笑。 “马尚书觉得,让这些构陷忠良的脏事烂在档案库里,才算保住国本?” “当年刘健被罢官时,多少官员明哲保身?多少人落井下石?” “现在念出来,就受不了了?” 他拿起一本账册,翻开。 “弘治二年,漕运总督李实虚报损耗,贪污军粮三万石,户部尚书周经知情不报,反而给他补了空缺 —— 这事,你马文升敢说不知道?” 马文升的脸瞬间惨白,头埋得更低了。 “臣…… 臣失察……” “失察?” 朱厚照将账册扔到他面前。 “这里记着,你收了李实一千两‘孝敬’!” “成化到弘治,两朝十七年,这本账册里记着的贪腐案,有一百三十七桩!” “涉案官员,从尚书到主事,一共两百四十五人!” 他猛地站起身,龙袍在晨光中猎猎作响。 “你们以为藏起来,就没人知道了?” “以为靠着互相包庇,就能把这大明朝掏空?” “今天朕就告诉你们,不可能!” 官员们吓得齐刷刷跪倒,广扬上响起一片 “陛下息怒” 的哀嚎。 有几个当年涉案的官员,直接瘫在地上,屎尿齐流。 刘健看着这一幕,忽然对朱厚照道。 “陛下满意了?” “这些人里,有帮先帝稳定过流民的,有在漕运危机时出过力的,现在把他们都钉在耻辱柱上,谁来替你治理天下?” “自然有干净的人。”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人群后排。 “王守仁。” 王守仁从京营士兵队列里走出,单膝跪地。 “臣在!” “你说说,若这些人都倒了,京营能不能顶上?” 朱厚照问。 “能!” 王守仁的声音斩钉截铁。 “臣已在京营选出三百识字的士兵,日夜学习吏治章程,只要陛下下令,随时能填补空缺!” “好!” 朱厚照颔首,又看向户部。 “韩文。” 韩文颤巍巍地出列。 “臣在。” “户部的亏空,若剔除贪腐的银子,能不能补上?” “能…… 能!” 韩文连忙道。 “臣昨晚清查账目,发现只要追回赃银,再裁掉冗余的驿站,不仅能补上亏空,还能余出五十万两充作军饷!” 朱厚照环视众人,声音传遍广扬。 “听到了吗?没了你们这些蛀虫,大明不仅不会乱,还会更好!” “从今天起,所有涉案官员,一律革职查办!” “家产查抄,充作军饷!” “陛下饶命啊!” 官员们哭得撕心裂肺,却没人敢抬头。 刘健看着朱厚照挺拔的身影,忽然觉得自己输得彻底。 他藏这盒账册,本想证明文官集团的无奈与妥协。 却没想到,竟成了新皇清理朝堂的利器。 “陛下,” 他缓缓跪下,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 “老臣还有最后一件事相求。” “那些账册里,有先帝御批的‘缓办’,求陛下…… 别公布于众。” 朱厚照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准了。” 当缇骑开始抓人时,广扬上哭喊声震天。 刘健被押走时,回头望了一眼御座上的年轻皇帝,忽然笑了。 或许,这个敢掀桌子的新皇,真能给大明带来不一样的未来。 而朱厚照看着被押走的官员,又看了看手里那本没念完的账册,眼神愈发坚定。 清理旧账只是开始,他要做的,还有更多。 第65章 夜审内阁弊,新枢初萌芽 乾清宫的夜,静谧得能清晰听见铜漏的滴答声。 朱厚照褪去象征皇权的龙袍,身着一件月白常服,悠然坐在窗前的软榻上。 他手中捏着一本《太宗实录》,指尖在“内阁建制”那一页反复摩挲,若有所思。 “皇爷,夜深了,要不要传碗莲子羹?” 张永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个暖炉,轻声问道。 朱厚照没抬头,目光仍紧紧粘在书页上。 “张永,你说太宗爷当年设内阁,是为了什么?” 张永愣了一下,连忙躬身,小心翼翼地回答。 “老奴听老辈说,是为了帮着皇爷处理奏章。” “当年太宗爷五征蒙古,又下西洋,忙不过来,才让解缙他们几个翰林入值文渊阁,替皇爷看折子拟批语。” “说得对。” 朱厚照合上书,抬头望向窗外的星空,陷入沉思。 “可太宗爷怕是没料到,这内阁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仁宗爷用三杨,宣宗爷倚重杨士奇,仁宣之治是来了,可内阁的话语权也跟着水涨船高。” “他们能帮着皇帝治国,也能瞒着皇帝搞小动作 —— 刘健、谢迁就是例子。” 张永捧着暖炉的手紧了紧。 “皇爷是说…… 内阁权力太大了?” “不是太大,是隐患太大。” 朱厚照站起身,在殿里踱着步子,常服的下摆扫过金砖,带起细微的尘烟。 “现在不动他们,真等一百年后,他们能跟皇权分庭抗礼,你信不信?” 张永吓得一哆嗦,暖炉差点脱手。 “老奴不信!天下是朱家的天下,他们再大胆,也不敢……” “不敢?” 朱厚照冷笑一声,走到一幅《出警入跸图》前,指尖点着画中的文官队伍。 “成化朝的万安,靠着‘纸糊三阁老’把持朝政,连先帝都要让他三分。” “弘治朝刘健更甚,内阁票拟几乎等于圣旨,六部尚书见了他,跟见了皇爷似的。” “再这么下去,皇帝成了盖章的傀儡,内阁倒成了真主子 —— 这不是危言耸听!” 张永张了张嘴,想反驳。 可想起白天在午门看到的景象,刘健都被押进诏狱了,还有那么多文官敢偷偷递眼色,这股子抱团的势力,确实让人发怵。 “那…… 那皇爷想怎么办?” 张永的声音有些发颤。 “总不能把内阁撤了吧?” “毕竟是太宗爷定下的规矩,三杨还靠着内阁搞出了仁宣之治……” “撤了?” 朱厚照摇头,走到案前,拿起朱笔在纸上画着什么。 “太宗爷设内阁,是为了补台,不是为了拆台。” “当年三杨能成事儿,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臣子,再大的权也得听皇帝的。” “可现在的文官,总觉得‘内阁代表天道’,皇帝就得听他们的 —— 这毛病,得治!” 他在纸上画了个方框,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圆圈,指着圆圈道。 “内阁就像这个方框,框住了权力,也框住了皇帝。” “朕要搞个新的,像这个小圆圈,灵活,听话,只围着朕转。” 张永凑过去看,见圆圈里写着“拟旨、承旨、传旨”六个字,不解地问。 “皇爷,这跟内阁的活儿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 朱厚照拿起朱笔,在圆圈外画了个大圈,把圆圈包在里面。 “这个大圈,是朕。” “内阁能自己拟旨,还能驳回皇帝的想法,这叫‘票拟权’。” “朕要的这个新机构,只能照着朕的意思拟旨,朕说东,他们不能往西,更不能驳回 —— 他们就是朕的手和嘴,没自己的脑子。” 张永眼睛一亮。 “皇爷是说…… 让他们只干活,不拿主意?” “对!” 朱厚照把笔一放,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就像个铺子,朕是掌柜的,他们是伙计。” “账本怎么记,货怎么卖,全听掌柜的,伙计敢多嘴,就卷铺盖滚蛋!” “这样一来,既能帮朕处理杂事,又不会分权 —— 比内阁靠谱多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又拿起笔,在圆圈旁边写了“军机”两个字,想了想,又添了个“处”字。 “就叫‘军机处’,听着就利索。” 张永念了两遍“军机处”,觉得这名字透着股威严,不像内阁那么文绉绉的,连忙道。 “皇爷圣明!这名字好!” “好是好,可推行起来不容易。” 朱厚照的兴奋劲儿稍减,手指敲着桌面。 “文官肯定会跳出来反对,说这是违背祖制。” “太宗爷设的内阁,仁宗宣宗发扬光大,他们会拿‘永乐盛世’‘仁宣之治’说事儿,说朕瞎折腾。” 张永有些担心。 “那…… 要不缓缓?” “缓不得!” 朱厚照的语气斩钉截铁。 “历史上的朱厚照,就是因为扛不住内阁,才躲进豹房,还自称什么朱寿大将军,跟文官对着干 —— 那是下下策!” “朕不能走他的老路,与其将来撕破脸,不如现在就把规矩定下来!” 他走到张永面前,眼神锐利如刀。 “你记住,祖制是死的,人是活的。” “太宗爷设内阁,是为了大明好;朕设军机处,也是为了大明好。” “只要能让皇权稳,让天下安,改点祖制算什么?” 张永看着年轻的皇帝,忽然觉得他身上有股太宗爷当年的狠劲,连忙躬身。 “老奴明白!皇爷想怎么做,老奴都跟着!” “现在还不能声张。” 朱厚照压低声音。 “先把刘健、谢迁的案子结了,把那些贪腐的文官清干净,让朝堂空出位置来。” “等风声过了,朕再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比如王守仁、陆炳,先把军机处的架子搭起来。” “到时候,让他们先试试水,办几件漂亮事,堵住那些文官的嘴。” 他拿起案上的《太宗实录》,又翻到三杨辅政的章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三杨能靠着内阁搞仁宣之治,朕就能靠着军机处搞出个更厉害的盛世!” “朕要让天下人看看,没有那些自以为是的文官,大明照样能跑,还能跑得更快!” 张永看着皇爷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也跟着热乎起来。 他伺候过先帝,知道先帝对文官有多纵容,可眼前这位小爷,愣是敢想敢干,连太宗爷定下的内阁都敢动,这魄力,怕是连太祖爷都得高看一眼。 “对了,” 朱厚照像是想起什么,对张永道。 “明天传旨,让王守仁把京营里识字的士兵再挑一百个,送到国子监跟着学吏治。” “将来军机处要用自己人,不能用那些文官培养出来的门生。” “老奴这就去办!” 张永躬身退下,走到门口时,听见皇爷又在喃喃自语,好像在说什么“历史不能重演”“朕要做不一样的朱厚照”。 乾清宫里,朱厚照重新拿起那本《太宗实录》,手指抚过“永乐大帝”四个字。 他知道,改革内阁、设立军机处,必然会掀起一场比御门听审更大的风暴。 但他不怕,历史的教训就在眼前,他不能让大明朝再走弯路。 窗外的月亮渐渐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朱厚照看着纸上那个“军机处”的字样,眼神越来越坚定。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个由皇帝牢牢掌控的新中枢,正在大明的土地上萌芽。 而那些盘踞在朝堂上的旧势力,终将被这股新力量涤荡干净! 第66章 暂歇御门案,权柄付新臣 烛火摇曳,在乾清宫的龙纹柱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朱厚照捏着那页写着“军机处”的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 窗外梆子敲了三下,夜已深,可他毫无睡意。 “皇爷,您都盯着这纸看半个时辰了。” 张永捧着个锦盒进来,里面是刚温好的羊奶。 “御门审案连着闹了三天,您眼皮都没合过,再不歇歇,龙体扛不住啊。” 朱厚照抬头,眼里布满红血丝,却亮得惊人。 “歇?现在歇了,那些躲在暗处的狐狸就得逞了。” 他把纸折起来塞进袖中。 “不过御门审案确实该停停了。” “皇爷是说……不审了?” 张永愣了一下,刚把刘健的旧账掀出来,正是收网的时候,这时候停手,岂不是前功尽弃? “不是不审,是换个法子审。” 朱厚照端起羊奶,抿了一口,热流滑过喉咙,让紧绷的神经松快了些。 “案子的来龙去脉已经清楚,该抓的抓了,该认的认了,再在午门耗着,反倒让那些人抱团琢磨对策。” 他放下碗,指节在案上轻轻叩着。 “明天起,御门听审暂歇。你去传刘瑾,就说朕有差事交给他。” 张永心里咯噔一下。 刘瑾是东宫旧人,嘴甜会来事,可论办事牢靠,远不如马永成、谷大用他们。 皇爷这时候把差事交给刘瑾,是想干什么? “皇爷,刘瑾他……” 张永想说刘瑾性子急,怕办砸事,可看到朱厚照坚定的眼神,把话又咽了回去。 “老奴这就去传。” 没半个时辰,刘瑾就一路小跑着来了,身上的蟒袍都没穿规整。 进门就“噗通”跪下,磕了个响头。 “奴才刘瑾,给皇爷请安!皇爷深夜传奴才,是有啥吩咐?” 他抬起头,三角眼骨碌碌转着,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刘瑾心里清楚,这几天皇爷清理文官,正是他们太监露脸的好时候,能不能压过司礼监的王振,就看这一把了。 朱厚照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暗笑。 历史上的刘瑾专权误国,可现在刚登基,正是用他的时候。 刘瑾贪财是贪财,可对付文官的阴狠劲,比那些瞻前顾后的太监好用得多。 “刘瑾,” 朱厚照的声音放缓。 “刘健、谢迁的案子,你也听说了吧?” “听说了听说了!” 刘瑾连忙接话,脸上的肉都在抖。 “这俩老东西,真是瞎了眼!皇爷待他们多好,竟敢勾结藩王,奴才听着都气炸了!” “光气没用。” 朱厚照话锋一转。 “现在案子到了收尾的时候,该定什么罪,该抄多少家,该牵连到哪一步,得有个章程。” 刘瑾的眼睛亮了,这是让他掺和定罪?这可是肥差! 他连忙往前凑了凑。 “皇爷的意思是……让奴才去审?” “你审不了。” 朱厚照摇头。 “这事得让各方都认账才行。” 他站起身,走到刘瑾面前,声音压得很低。 “朕给你个差事:明天起,你会同东厂掌印张锐、司礼监秉笔李荣,再叫上还在职的六部九卿,一起到内阁值房商议此案。” 刘瑾的嘴张得能塞下鸡蛋。 会同东厂、司礼监,还要叫上六部九卿?这可不是商量案子,这是让他当总牵头的! 他一个东宫出来的随堂太监,哪有这么大脸面? “皇爷,这……这怕是不妥吧?” 刘瑾的声音都在发飘。 “张公公、李公公都是前辈,六部的大人更是……奴才怕镇不住场子啊。” “镇不住?” 朱厚照冷笑一声,抬脚在他膝盖上轻轻踹了一下。 “朕让你去,你就去。镇不住场子,就别回来见朕!” 他放缓语气,又道。 “你记住,不用你拿主意,就负责盯着他们议。不管他们吵成什么样,三天后,必须给朕一个结果——谁该杀,谁该流放,谁该罚俸,列个单子呈上来。” 刘瑾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响。 皇爷这是让他当传声筒?不对,这是让他借着皇爷的势,在东厂和司礼监面前立威! 那些六部九卿刚被收拾过,哪敢不听话? “奴才明白了!” 刘瑾猛地磕了个响头,额头撞在金砖上。 “奴才一定办得妥妥帖帖!谁敢不听话,奴才就给皇爷回话,扒了他的官皮!” “少来这套。” 朱厚照被他逗笑了。 “别仗着朕的名头瞎折腾,把事办砸了,第一个扒你的皮。” “奴才不敢!奴才一定谨小慎微!” 刘瑾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弓着腰往后退,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见皇爷正看着他,连忙加快脚步溜了。 看着刘瑾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张永忍不住道。 “皇爷,让刘瑾牵头,是不是太冒险了?他那性子,怕是要跟文官闹起来。” “闹起来才好。” 朱厚照走到窗前,望着天边的启明星。 “文官和太监本就不对付,让他们闹,朕才好看看,谁是真心办事,谁是混水摸鱼。” 他转过身,眼里闪着算计的光。 “再说,刘瑾想往上爬,就得拿出真本事。让他去跟六部九卿掰扯,正好磨磨他的性子——磨好了,是把好用的刀;磨不好,废了也不可惜。” 张永这才明白,皇爷哪里是让刘瑾牵头,分明是借这事试探各方的底细。 既让太监集团有了参与感,又逼着文官表态,还能敲打刘瑾,一箭三雕。 “那……军机处的事,要不要跟刘瑾透个口风?” 张永问。 “不必。” 朱厚照摇头。 “军机处是朕的底牌,现在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等刘瑾把案子的结果递上来,看看他的能耐再说。” 他打了个哈欠,倦意终于涌了上来。 “折腾了这几天,也该歇歇了。明天卯时叫醒朕,朕要去京营看看王守仁操练的那些兵。” 张永连忙应下,伺候着朱厚照躺下,又掖了掖被角,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乾清宫终于安静下来,只有铜漏的滴答声在殿里回荡。 朱厚照闭上眼睛,却没立刻睡着。 他在想刘瑾明天会怎么跟六部九卿打交道。 他在想那些文官会不会阳奉阴违。 他更在想,军机处的架子搭起来后,该让谁先入值。 而此刻的刘瑾,正提着灯笼往自己的值房跑。 路过东厂衙门口时,他故意咳嗽了两声,见门口的校尉都直挺挺地站着,心里的得意劲就别提了。 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咱家就能压过你们这些鹰犬! 他回到值房,连夜叫来了三个心腹小太监,趴在桌上写写画画。 “明天去内阁值房,你们仨给我盯紧了——吏部尚书马文升是不是还护着那些门生,户部韩文有没有偷偷给旧部递眼色,还有东厂的张锐,他要是敢抢话,你们就……” 夜色更深了,乾清宫的烛火熄了,可京城的各个角落里,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内阁值房的方向。 谁都知道,明天的商议,不仅是给刘健、谢迁定罪,更是新皇对朝堂权力的一次重新洗牌。 而这一切的开端,都系在了那个提着灯笼、野心勃勃的太监身上。 第67章 瑾传天语,群僚各怀心 内阁值房里,檀香已燃了三炷,空气中浮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灰。 空气沉闷,似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六部九卿的大员们,按品级一一坐定。 茶盏里的龙井早已凉透,却无人敢动。 门口的铜鹤香炉旁,刘瑾正背着手来回踱步。 蟒袍上的金线,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 “李公公,您说这刘瑾……真当自己是九千岁了?” 户部侍郎悄悄凑到司礼监秉笔李荣耳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李荣眼皮都没抬,端起茶盏抿了口凉茶。 “皇爷的意思,你我猜不得。” 他眼角余光扫过刘瑾,见那小子正盯着墙上的《皇舆图》,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心里暗骂:小人得志! 突然,刘瑾转过身,三角眼在众人脸上一扫,清了清嗓子。 “都到齐了?那咱家就说说皇爷的意思。” 他走到值房正中的紫檀木案前,拿起朱厚照的亲笔谕旨,却不展开,只是捏在手里把玩。 “皇爷说了,刘健、谢迁的案子,拖不得。” “拖不得”三个字刚落地,吏部尚书马文升就皱起了眉。 “刘首辅是三朝元老,谢次辅也辅佐先帝多年,此案牵连甚广,需得审慎……” “审慎?” 刘瑾突然提高声音,谕旨“啪”地拍在案上。 “马大人是说皇爷不审慎?” 马文升的脸瞬间涨红,他宦海沉浮四十载,还没被哪个太监这么抢白过。 刚要反驳,就被旁边的兵部尚书刘大夏按住了手。 刘大夏朝他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忍。” 刘瑾见状,嘴角撇得更厉害。 “皇爷说了,案子的来龙去脉,御门听审时都摆得明明白白,不用再查来查去浪费功夫。” 他伸出三个指头。 “三天,就三天。你们得给皇爷一个准话:谁该杀,谁该流,谁该贬,列个单子。” “杀?” 刑部尚书周经猛地抬头,手里的象牙板差点掉在地上。 “刘健虽有过错,却无实据证明谋逆,按大明律,最多……” “最多什么?” 刘瑾打断他,一步步走到周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周大人是觉得,皇爷在午门说的‘谋逆’是瞎判?” “还是觉得,咱家传的话不算数?” 周经被他逼得往后缩了缩,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 刘瑾突然笑了,笑声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琉璃。 “周大人忘了?去年你给亲家翁走后门,让他儿子当了个巡检,这事要是捅到皇爷跟前,你说该怎么判?” 周经的脸“唰”地白了,手里的象牙板“当啷”掉在地上。 那点事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刘瑾竟然知道! 值房里瞬间鸦雀无声。 大员们看着刘瑾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心里又恨又怕。 这阉贼不仅仗着皇命压人,还暗中查了他们的底细! 司礼监秉笔李荣见场面僵住,轻咳一声打圆场。 “刘公公息怒,周大人也是按律办事。” 他转向众人,放缓语气。 “皇爷的意思是要个章程,咱们好好商议便是。” 刘瑾瞥了李荣一眼,没接话。 他知道李荣是司礼监的老人,面子得给,但今天他是皇爷钦点的牵头人,绝不能落了下风。 “商议可以,但有几条规矩。” 刘瑾走到案前,拿起朱笔在纸上划了几道。 “第一,不许再提‘无实据’,周伦的供词、地窖里的书信,就是实据。” “第二,不许说‘牵连太广’,皇爷说了,贪腐谋逆,一个都不能漏。” “第三,谁要是敢阳奉阴违,咱家这儿有本账,回头就给皇爷送去。” 最后一句话像块冰,砸得众人心里发寒。 他们这才明白,刘瑾哪是来传旨的,分明是来监工的,还是带着鞭子的监工! “那……刘健和谢迁,到底该定什么罪?” 礼部尚书毛澄颤巍巍地开口,他是刘健的门生,此刻却不敢替老师说一句好话。 刘瑾没直接回答,反而问东厂掌印张锐。 “张公公,你觉得呢?” 张锐一直没说话,闻言慢悠悠地呷了口茶。 “按律,谋逆者凌迟,家产抄没,家人流放。” 他抬眼看向毛澄。 “毛大人觉得,刘健他们不该按律判?” 毛澄的脸瞬间血色尽失,连连摆手。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就好。” 刘瑾接过话头,拿起刘健的供词副本。 “刘健自己都认了,收过宁王五千两,还帮着拖延盐税改革——这要是不算谋逆,什么算?” “咱家看,就按张公公说的,凌迟,没毛病。” “不可!” 马文升猛地站起来,忘了刚才的隐忍。 “刘健虽有罪,却也辅佐先帝开创弘治中兴,功过相抵,至少该留个全尸!” “功过相抵?” 刘瑾冷笑。 “马大人是老糊涂了?谋逆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哪能功过相抵?” “当年太宗爷靖难,那些建文旧臣,哪个没点功劳?还不是该杀的杀,该剐的剐?” 他这话戳中了马文升的痛处——马文升祖上就是建文旧臣,当年差点被满门抄斩。 马文升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刘瑾说不出话。 “你……你……” “我怎么了?” 刘瑾梗着脖子。 “咱家说的是规矩!是祖制!马大人要是不服,尽管去皇爷跟前告咱家!”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张永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 “刘公公,皇爷让咱家送样东西。” 刘瑾眼睛一亮,连忙迎上去。 “皇爷有何吩咐?” 张永没理他,径直走到案前,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龙纹玉佩。 他拿起玉佩,对众人道。 “皇爷说,刘健、谢迁的案子,不必拘泥于‘凌迟’,但死罪难逃。” “至于家产,除了抄没充公的,留下三成,给他们的家人留条活路——毕竟是三朝老臣,皇爷念旧情。”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尤其是毛澄,腿一软差点坐下。 皇爷这话,算是给刘健他们留了体面。 刘瑾却心里一沉——皇爷这是嫌他太狠?还是张永故意来拆台? 他刚想说话,就被张永瞪了一眼。 “皇爷还说,” 张永的目光扫过众人。 “三天后要是拿不出章程,你们这些六部九卿,就都去诏狱陪刘健他们吧。” 这句话又把刚松口气的众人拽回冰窖。 马文升默默坐下,拿起案上的供词,开始仔细翻看。 他知道,再争下去没用,只能在死罪的前提下,尽量让判决体面些。 刘瑾看着众人低头商议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渐渐消了。 他知道,张永送来的玉佩,既是皇爷的意思,也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他凑到张永身边,低声道。 “张公公,皇爷还有别的吩咐吗?” 张永压低声音。 “皇爷让你盯紧点,别让他们耍花样。尤其是马文升,他偷偷给刘健的儿子递消息,皇爷都知道了。” 刘瑾的眼睛瞬间亮了——有这事?看来咱家的账还不够全! 他连忙点头。 “咱家明白!” 张永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值房。 值房里,商议终于正式开始。 “刘健、谢迁死罪,赐自尽吧,比凌迟体面。” “他们的家人,流放三千里,别去烟瘴之地。” “那些涉案的郎中、主事,革职查办,家产抄没一半。” 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虽然依旧压抑,却总算有了进展。 刘瑾坐在一旁,跷着二郎腿,时不时插一句“皇爷怕是不答应”“这也太轻了”,逼着众人往重了判。 马文升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像被堵了块石头。 他知道,这不仅是给刘健定罪,更是新皇对文官集团的一次敲打。 而刘瑾,就是皇爷手里最锋利的那把锤子! 日头偏西时,初步的章程总算拟好了。 刘瑾拿起单子,吹了吹上面的墨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这还差不多。” 他站起身,抖了抖蟒袍。 “咱家先回去给皇爷复命,你们再仔细核一遍,明儿一早给咱家送来。”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回头,目光落在马文升身上。 “马大人,别忘了皇爷的玉佩——念旧情,也得分时候。” 马文升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刘瑾走后,值房里一片死寂。 毛澄看着窗外的夕阳,突然叹了口气。 “这大明朝,是真的变了。” 没人接话,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变的不只是朝堂,更是皇权与臣权的天平。 而刘瑾今天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个开始。 第68章 残烛照惊惶,皇权暗影沉 刘瑾的蟒袍消失在回廊尽头。 内阁值房里的檀香仿佛都凝固了。 马文升猛地将手里的茶盏掼在案上。 青瓷碎裂的脆响惊得众人一哆嗦。 茶水溅在《大明律》的书页上,晕开一片深褐。 “岂有此理!” “一个阉竖也敢在六部九卿面前耀武扬威!” “这要是传出去,我等还有何面目立足朝堂?” 马文升花白的胡须抖得像风中残烛。 刑部尚书周经捂着胸口,脸色比宣纸还白。 “马大人慎言!” 他往门口瞥了一眼,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没听见刘公公说吗?他手里有本账……” “谁知道咱们那些陈年旧事,是不是都记在上面了?”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马文升瞬间蔫了。 他何尝不知道谨言慎行? 可刚才刘瑾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实在让他咽不下这口气。 想当年弘治爷在位时,别说司礼监秉笔,就是掌印太监见了他,也得规规矩矩行礼问安。 “周大人说得是。” 礼部尚书毛澄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瓷片。 “现在不是争面子的时候。” “刘健、谢迁还在诏狱里等着定罪,咱们要是再触怒皇爷,怕是连给他们求情的机会都没了。” “求情?” 兵部尚书刘大夏咳了两声,帕子上沾了点血丝。 “毛大人还没看明白?” “皇爷根本没打算给他们活路。” “御门听审把旧账翻得底朝天,又让刘瑾来牵头定罪,这分明是要把文官集团往死里整!” 众人沉默下来。 值房里只剩下窗外风卷落叶的沙沙声。 刘大夏的话像根针,刺破了他们最后一点侥幸。 是啊,新皇登基不过月余,又是锁城抓人,又是御门听审,现在还让太监主持定罪,哪一步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可……可先帝待咱们不薄啊。” 户部侍郎颤巍巍地开口。 他是弘治六年的进士,靠着先帝的恩荫才爬到今天的位置。 “皇爷就算要立威,也不该拿三朝元老开刀……” “先帝?” 马文升冷笑一声,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苦涩。 “先帝要是还在,刘健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就是因为先帝太宽厚,才让这些文官觉得朝廷离了他们不行,才敢勾结藩王、贪墨军饷!” “现在皇爷是要把先帝没做的事,一股脑儿都做了!” 他这话戳中了众人的痛处。 弘治朝的宽仁,既是恩典,也是纵容。 他们习惯了在“稳定”的幌子下互相包庇。 他们习惯了把皇帝的旨意当耳旁风。 直到朱厚照的刀子架在脖子上,才猛然惊觉。 这届皇帝,不按常理出牌。 “你们说……皇爷是不是早就想收拾咱们了?” 周经的声音发飘,手里的象牙板在案上磕出轻响。 “御门听审时,刘健的旧账翻得那么细,连成化年间给汪直的信都挖出来了……” “那可是藏了二十多年的东西啊!” “何止是旧账。” 刘大夏放下帕子,眼神凝重。 “你们没发现吗?京营的王守仁,锦衣卫的陆炳,这几天蹦得有多欢?” “皇爷是在培植自己的势力,用武将和太监,来压咱们文官!” 这话一出,值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冻住了。 他们一直以为,文官集团是大明的根基。 就算皇帝再不满,也得倚重他们治理天下。 可现在看来,朱厚照根本没打算给他们留位置。 京营士兵在学吏治,锦衣卫在查旧案,连太监都能牵头议罪,这不就是要把他们彻底架空吗? “那……那咱们怎么办?” 毛澄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是刘健的门生,老师倒了,他这条线也岌岌可危。 “真要眼睁睁看着刘首辅他们……” “不然还能怎么办?” 马文升打断他,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皇爷的性子,你们还没看出来?” “说一不二,狠辣决绝。” “当年太宗爷靖难,杀得血流成河,也没像现在这样,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 提到太宗爷,众人心里又是一沉。 永乐大帝的铁血手腕,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 当年那些建文旧臣的下场,比死还难受。 现在朱厚照这架势,分明是要学太宗爷,用雷霆手段清理朝堂。 “依我看,还是照刘瑾说的办吧。” 周经叹了口气,拿起案上的定罪章程。 “刘健、谢迁赐自尽,给个体面;家人流放三千里,别去烟瘴之地;涉案的小官革职抄家,也算给皇爷一个交代。” “交代?” 马文升猛地睁开眼,眼里布满血丝。 “周大人是要咱们卖友求荣?” “刘健跟咱们同朝为官几十年,就算有错,也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不卖友求荣,难道等着被一锅端?” 周经也来了火气,将章程拍在案上。 “马大人要是有本事,现在就去诏狱把刘健捞出来!” “要是没本事,就别在这儿说大话!” “昨天御门听审,你也看见了,皇爷连太宗爷的内阁都敢动心思,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 其他官员想劝,又不知道该帮谁。 值房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檀香燃尽的灰烬落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雪。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吏部文选司郎中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举着一封密函。 “大人!不好了!” “锦衣卫刚才抄了谢次辅的家,从地窖里搜出不少跟藩王往来的书信,还有……还有给江南盐商的密信,说要‘借漕运逼宫’!” “什么?” 众人齐刷刷地站起来,脸色煞白。 借漕运逼宫?这比勾结藩王的罪名还重! “皇爷知道了吗?” 马文升抓住郎中的胳膊,指节泛白。 “已经送进宫了!” 郎中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陆指挥说,这要是查实了,谢迁就不是赐自尽那么简单了,怕是要……凌迟!” “完了……” 毛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前发黑。 谢迁要是被凌迟,他们这些曾经跟他有过往来的官员,能跑得掉吗? 周经瘫在椅背上,喃喃自语。 “怪不得皇爷让刘瑾来牵头……” “他早就知道谢迁还有后手,这是逼着咱们把他往死里判啊……” 马文升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谢迁的密信一旦坐实,谁求情谁就得跟着掉脑袋。 “按……按刘瑾说的办吧。”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刘健、谢迁赐自尽,家产全抄,家人流放三千里。” “涉案官员,一律从严,该杀的杀,该流的流,别再给皇爷留话柄。” 众人看着他颓败的样子,心里都不是滋味。 可事到如今,除了妥协,他们别无选择。 “还有……” 马文升补充道。 “让各司郎官把家里的账目都清一清,有不干净的银子,赶紧送到户部去。” “别等锦衣卫上门,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这话像是一道命令,也像是一句叹息。 官员们默默点头,各自散去,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值房里只剩下马文升和刘大夏。 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两道无力的叹息。 “你说,咱们是不是真的老了?” 马文升拿起那本被茶水浸湿的《大明律》,声音里满是疲惫。 刘大夏咳了两声,眼神茫然。 “或许吧。” “咱们守着先帝的规矩,以为能护住这江山,可到头来,却成了皇爷眼里的绊脚石。” 他望着窗外的暮色,忽然低声道。 “我听说,皇爷这几天总去京营,还让王守仁挑了些识字的士兵,送到国子监学吏治……” 马文升的心猛地一沉。 “你是说……皇爷要让武将替代咱们?” “不好说。” 刘大夏摇了摇头。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大明朝的天,是真的要变了。” 暮色渐浓,内阁值房的烛火一盏盏亮起,却照不进任何人的心里。 官员们回到府邸,连夜清理账目、烧毁书信,连家奴的脚步声都觉得刺耳。 他们知道,刘健、谢迁的今天,可能就是他们的明天。 而乾清宫里,朱厚照正看着陆炳送来的密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谢迁的漕运逼宫计划,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要的,就是让六部九卿亲眼看到,这些文官的胆子有多大,心肠有多狠。 “张永,” 他头也不抬。 “告诉刘瑾,就按他们商议的办。” “另外,让他盯紧马文升,看看他会不会给刘健的儿子递消息。” “老奴遵旨。” 张永躬身退下,心里清楚,这场由御门听审掀起的风暴,还远远没有结束。 夜色笼罩京城,官员们的府邸里,烛火亮了一夜。 他们盯着墙上的祖宗牌位,祈祷着自己不要成为下一个刘健。 可他们不知道,朱厚照的目光,已经越过了这些陈年旧账,落在了更遥远的地方。 那个即将取代内阁的新机构,正在他的心中慢慢成形。 第69章 暖阁议新制,老臣惊祖规 乾清宫暖阁的冰盆里,整块的硝石正滋滋冒着白气,把周遭的暑气逼退三尺。 朱厚照脱了外袍,只穿件月白中单,手里捏着块冰镇的酸梅汤,看着窗台上蔫头耷脑的茉莉。 这几日暑气盛,连御花园的花草都打了蔫,倒衬得他案上那幅《九边图》愈发醒目。 “皇爷,韩文在殿外候着了。” 张永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盘刚切好的西瓜,红瓤黑籽,看着就解暑。 朱厚照把酸梅汤碗往案上一放,冰碴子碰撞的脆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让他进来。” 他特意叮嘱, “别让他行礼,天热,折腾。” 韩文进来时,额头上的汗珠子正顺着皱纹往下淌,藏青色的官袍后背湿了一大片。 他刚在户部核完账,听说皇爷深夜传召,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刘健的案子又出了什么岔子,一路上腿肚子都在转筋。 “老臣韩文,参见陛下。” 他刚要跪下,就被朱厚照摆手拦住。 “坐。” 朱厚照指了指冰盆旁的椅子, “张伴伴,给韩大人倒碗酸梅汤,冰镇的。” 韩文谢了恩,小心翼翼地坐下,屁股只沾了个椅边。 他偷瞄着朱厚照,见年轻的皇帝正用银签扎着西瓜吃,神情随意得像在跟同僚聊天,心里更没底了 —— 皇爷这时候找他,绝不是拉家常。 “韩大人在户部待了多少年了?” 朱厚照忽然开口,把一盘西瓜推到他面前。 “回陛下,老臣从成化二十一年入户部,算到今年,整二十年了。” 韩文拿起银签,却没敢吃,只是捏在手里把玩。 “二十年啊。” 朱厚照感慨道, “够久了。那你说说,户部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韩文心里一动,这是要考较他? 他定了定神,朗声道: “回陛下,户部最大的毛病,是‘积’。” “积欠的税银、积弊的漕运、积年的亏空…… 这些都是孝宗爷在位时想改却没改成的,不是先帝没魄力,是牵扯太广,一动就怕伤了根本。” “说得好。” 朱厚照拊掌, “‘积’字说得透彻。那你觉得,为什么改不动?” 韩文的汗又下来了,他知道这话说深了容易得罪人,可看着朱厚照坦荡的眼神,还是硬着头皮道: “因为…… 因为文官集团盘根错节。” “改税银,动了地方官的奶酪;改漕运,碍了江南士绅的利益;就算想裁几个冗余的小官,都有一大帮人出来说情 —— 他们抱团,陛下想动,难。” “所以啊,” 朱厚照放下银签,身体微微前倾, “朕想搞个新机构,专管这些‘积’事。” “不用六部的人,不用内阁的人,就用朕信得过的,直接对朕负责。” “他们只干活,不掺和那些文官的弯弯绕,你觉得怎么样?” 韩文的手猛地一颤,银签 “当啷” 掉在盘子里。 新机构?绕过六部内阁?这…… 这是要刨文官的根啊! “陛下,这…… 这怕是不妥!” 他霍然起身,忘了君臣礼仪, “太宗爷设内阁,就是为了辅佐皇帝处理政务,六部更是国之基石!” “若是绕开他们另起炉灶,岂不是违背祖制?” “祖制?” 朱厚照挑眉, “太宗爷设内阁,是因为当年事多,一个人忙不过来。现在呢?内阁成了文官抱团的幌子,六部成了互相推诿的衙门 —— 这也叫祖制?” “韩文,你摸着良心说,去年河南赈灾,户部的银子卡在兵部没拨下去,是不是因为两个部的侍郎互相看不顺眼?” “前年漕运改道,明明能省三十万两,是不是因为江南的文官怕伤了自家田产,硬生生给搅黄了?” 韩文被问得哑口无言,那些事他都知道,甚至还亲自去协调过,可文官之间的派系倾轧,哪是他一个户部尚书能掰过来的? “陛下的意思,老臣懂。” 他定了定神,声音里带着哀求, “可文官集团是大明的骨架啊!您刚登基就办了刘健、谢迁,已经让天下文官人心惶惶,要是再另起炉灶……” “他们会觉得陛下容不下他们,到时候联名上书的、托病辞官的,甚至…… 甚至封还圣旨的,怕是会接踵而至!” “弘治爷当年就是怕闹成这样,才对文官一再忍让啊!” “忍让?” 朱厚照冷笑, “忍让到国库亏空,忍让到边军缺饷,忍让到刘健敢勾结藩王?” “韩文,你是个清官,朕信你。可你太懂那些文官的规矩了,懂到忘了,这天下是朱家的天下,不是他们的天下!” 他走到韩文面前,目光锐利如刀: “朕告诉你,这个新机构,叫军机处。”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朕都要搞。” “你是户部尚书,管着钱袋子,将来军机处要办事,少不了要你支应 —— 朕今天找你,是给你透个底,也是问问你,敢不敢跟朕干?” 韩文的后背彻底被冷汗浸透了,官袍贴在身上,凉得像冰。 他看着朱厚照年轻却坚定的脸,突然想起弘治爷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 “新皇聪慧,只是性子烈,你要多劝着点”。 现在看来,先帝的担心一点没错,这位小爷的胆子,比太祖爷还大! “陛下,老臣…… 老臣不敢欺瞒。” 他 “噗通” 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 “老臣敬佩陛下的魄力,可…… 可老臣真的不敢苟同!” “动祖制,就是动国本!文官集团要是散了,谁来治理州县?谁来教化百姓?难道靠武将?靠太监?” “陛下三思啊!” 朱厚照看着跪在地上的韩文,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让一个浸淫官场二十年的老臣接受军机处,太难了。 韩文的反对,不是私心,是根深蒂固的观念在作祟。 “你起来吧。” 朱厚照的语气缓和了些, “朕没逼你立刻答应,只是让你心里有个数。” “这几日你先忙刘健的案子,军机处的事,朕再想想。” 韩文这才松了口气,磕了个头站起来,腿肚子还在发软。 他知道,皇爷说 “再想想”,不过是给彼此留个体面,以这位小爷的性子,怕是早就打定主意了。 “那…… 那老臣告退?” “嗯。” 朱厚照挥挥手, “回去路上小心,天热,别中暑。” 韩文躬身退下,走到暖阁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 昏黄的灯光里,年轻的皇帝正低头看着那幅《九边图》,背影挺拔得像株松,可在他眼里,那背影却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决绝。 暖阁里,张永见韩文走远了,才凑过来: “皇爷,这韩文是个直性子,就是太认死理。” “认死理好啊。” 朱厚照拿起案上的纸,上面写着 “军机处人选:王守仁、陆炳……”, “至少他不贪,不结党。” “他今天反对,是因为没看到好处。等军机处办几件漂亮事,让他看看这新机构有多管用,他自然会转过来。” 他笔尖一顿,在 “陆炳” 后面又添了个名字: “再加个刘瑾。” 张永吓了一跳: “皇爷,刘瑾那性子,怕是跟王守仁他们合不来……” “合不来才好。” 朱厚照笑了, “互相盯着点,省得他们抱成团,变成第二个内阁。”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朱厚照放下笔,望着天边的残月,眼神越来越亮。 他知道,韩文的反对只是开始,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人跳出来,用祖制,用清流,用各种理由阻止他。 可那又怎样? 他要的大明,不是靠祖制捆住的死水,是能跟着时代往前跑的江河。 而军机处,就是他劈开旧堤坝的第一斧。 第70章 残暑催决议,阉宦执朱笔 户部衙门的铜壶滴漏刚过未时。 暑气正盛。 韩文踉跄着跨进值房。 他的官帽歪斜着。 他鬓角的汗湿成一片。 他刚进门就扶住门框大口喘气。 他感觉喉间像是塞了团滚烫的棉絮。 旁边算房的老吏连忙递上凉茶。 “韩大人这是怎么了?” “脸色白得像纸,莫不是中了暑?” 韩文摆摆手。 他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凉茶顺着嘴角淌进衣襟。 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他心里的惊涛骇浪。 暖阁里朱厚照说的那番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那番话是 “军机处”“绕开六部”“刨文官的根”。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 烫得他心口发疼。 “没事,老毛病了。” 他扯了扯皱巴巴的官袍。 试图掩饰失态。 “就是天太热,走得急了些。” 可他那双直打颤的手瞒不了人。 户科给事中凑过来。 他压低声音问。 “大人,皇爷深夜传您,是不是为了刘健的案子?” “听说…… 谢次辅家里又搜出了逼宫的密信?” 这话戳中了韩文的痛处。 他猛地抬头。 眼里布满血丝。 “少打听!做好自己的事!” 吼声在值房里回荡。 众人吓得连忙低下头。 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却没人敢再搭话。 谁都知道,韩尚书向来温和。 今天这副模样,定是出了天大的事。 韩文看着众人噤若寒蝉的样子。 心里一阵发堵。 他何尝不想护着这些同僚? 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军机处的刀子落下来时,谁能幸免于难。 就在这时,门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手里举着个烫金帖子。 “大人!东厂的公公来了,说…… 说刘公公请您去内阁议事,要定刘健、谢迁的最终判罚。” 韩文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 他端着茶碗的手又是一颤。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定了定神。 理了理官袍。 “知道了。备轿。” 前往内阁的路上,轿帘被暑气蒸得发烫。 韩文撩开一角。 见街面上的柳树蔫头耷脑。 蝉鸣聒噪得让人烦躁。 像极了此刻的朝堂。 表面平静,底下早已暗流汹涌。 到了内阁值房,里面早已坐满了人。 六部九卿的大员们个个面色凝重。 手里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却扇不散满室的沉闷。 刘瑾坐在上首。 手里把玩着一串蜜蜡佛珠。 见韩文进来,三角眼一亮。 “韩大人可算来了,就等你了。” 韩文拱了拱手。 找了个空位坐下。 眼角的余光瞥见案上摆着一叠黄纸。 上面写着 “刘健、谢迁案判罚决议”。 末尾还留着签字的空白。 “人都到齐了,咱家就直说了。” 刘瑾收起佛珠。 拿起决议书。 声音尖利得像划玻璃。 “刘健勾结藩王,谢迁意图逼宫,罪证确凿,没什么好议的了。” 他用朱笔在纸上圈了圈。 “赐自尽,家产全抄,家人流放三千里 —— 这是昨天商议好的,谁要是没意见,就签字画押。” 值房里静得能听见折扇扇动的风声。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谁都没先动笔。 赐自尽虽是死罪,却比凌迟体面。 可真要在这决议书上签字,就成了亲手送刘健、谢迁上路的刽子手,传出去终究不好听。 “怎么?都哑巴了?” 刘瑾冷笑一声。 拿起决议书走到刑部尚书周经面前。 “周大人先签?您是管刑狱的,该知道这判罚合不合规矩。” 周经的手在笔上悬了悬。 额头上的汗滴在纸上。 晕开一小片墨迹。 他偷瞄了一眼刘瑾。 见那三角眼里满是威胁。 想起昨天被揭短的事。 手一抖,终究还是在纸上签下了名字。 “这就对了嘛。” 刘瑾满意地点点头。 又走到礼部尚书毛澄面前。 “毛大人,您是刘首辅的门生,这字…… 您签不签?” 毛澄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手里的笔差点折断。 他要是不签,刘瑾定会说他包庇恩师。 可签了,又对不起栽培自己的老师。 纠结间,刘瑾突然凑近他耳边。 声音压得极低。 “谢迁的密信里,可有您给江南盐商写的引荐信?” 毛澄吓得一哆嗦。 笔 “啪” 地掉在地上。 他怎么忘了,自己当年确实帮谢迁递过信! 他慌忙捡起笔。 连墨都没蘸匀,就在纸上胡乱画了个押。 刘瑾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嘴角撇出一抹嘲讽。 又转向其他人。 “还有谁不想签?咱家不勉强,只是……” 他拍了拍身后的东厂校尉。 “这些弟兄们手里,可都拿着咱家那本账呢。” 这话像一道惊雷。 炸得众人不敢再犹豫。 马文升闭了闭眼。 拿起笔签下名字。 刘大夏叹了口气。 在纸上画了押。 剩下的人更是争先恐后。 生怕慢了一步就被东厂盯上。 眨眼间,决议书上就签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刘瑾拿起一看。 见连最硬气的马文升都签了。 满意地笑了。 “这才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将决议书往怀里一揣。 站起身。 “咱家这就去给皇爷复命,你们都在这儿等着,听候皇爷的最终旨意。” 说罢,他抖了抖蟒袍。 带着校尉扬长而去。 留下满室沉默的官员。 马文升率先打破沉默。 “唉……” 将笔往案上一扔。 “老夫纵横官场四十载,从没像今天这样窝囊过!” 周经苦笑。 “窝囊也得受着。” “总比掉脑袋强。” “你们没看见刘瑾刚才那眼神,跟饿狼似的,谁不签,他能当场把你拖进东厂!” 韩文没说话。 只是望着窗外的烈日。 心里一片冰凉。 他想起暖阁里朱厚照的话。 突然明白。 皇爷哪里是让刘瑾来牵头,分明是借刘瑾的刀,斩断文官之间的情分。 现在决议书上签了名,他们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再替刘健、谢迁翻案。 毛澄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们说…… 皇爷会准这个决议吗?” “毕竟是赐自尽……” 刘大夏摇摇头。 “不好说。” “按皇爷的性子,能留全尸就算不错了。”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值房里的暑气仿佛更重了。 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此刻的乾清宫暖阁,刘瑾正捧着决议书。 笑得满脸褶子。 “皇爷您看,都签了!马文升、韩文这些硬骨头,一个都没跑了!” 朱厚照接过决议书。 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上面的签名歪歪扭扭。 有的甚至还带着墨团。 显然是签得极不情愿。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刘瑾,你倒是越来越会办事了。” “都是皇爷教导得好!” 刘瑾连忙磕头。 “奴才就是个传声筒,真正厉害的是皇爷!” 朱厚照没接话。 目光落在 “赐自尽” 三个字上。 指尖轻轻敲击着纸面。 他知道,这些文官以为签了字就能了事,却不知这只是开始。 他突然开口。 “张永,” “去传旨,准了。” “另外,让陆炳准备一下,明天…… 朕要亲自去诏狱。” 刘瑾和张永都是一愣。 皇爷要亲自去诏狱? 去见刘健、谢迁? 张永忍不住劝道。 “皇爷,这…… 合适吗?” “那两个都是罪臣,您亲自去,怕是……” “没什么不合适的。” 朱厚照放下决议书。 眼神锐利如鹰。 “有些话,朕得亲自跟他们说。” 刘瑾看着皇爷坚定的眼神。 心里咯噔一下。 他隐隐觉得,皇爷要做的事,恐怕比赐自尽更惊人。 暖阁外的蝉鸣依旧聒噪。 阳光透过窗棂。 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刘瑾退出暖阁时。 见陆炳正带着锦衣卫在宫门外候命。 两人目光相接。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不安。 谁都不知道,明天的诏狱之行,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第71章 诏狱残阳里,旧臣谢幕时 六月的骄阳似火,将诏狱的青石地烤得滚烫。 可甬道里,却依旧浸透着刺骨的寒意。 朱厚照披着石青常服,身后跟着陆炳,靴底碾过地上的草屑,发出细碎声响。 空气里,霉味与血腥气弥漫,混着暑气蒸腾,恰似一锅熬坏了的药汤。 “陛下,前面就是刘健的牢房了。” 陆炳压低声音,手里的刀鞘在石壁上蹭出轻响。 朱厚照点点头,示意陆炳不必跟随。 他独自走到牢门前,铁栏上的锈迹被汗手摸得发亮。 刘健正背对着门坐着,听见动静,缓缓转过身。 他的头发已花白如霜,身上的囚服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净,脊梁骨依旧挺得笔直。 “陛下倒是稀客。” 刘健声音沙哑,却没了往日的戾气。 “是来送老臣最后一程?” “算是。” 朱厚照靠着铁栏,目光扫过牢房角落的破草席。 “赐自尽的旨意,想必你已经听说了。” “听说了。” 刘健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 “比起凌迟,这已是天恩浩荡。老臣谢陛下隆恩。” 朱厚照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会看到涕泪横流的求饶,或是破口大骂的怨毒,却没想到刘健如此平静地接受。 他盯着刘健的眼睛:“你不恨朕?” “恨?” 刘健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瓷片,在手里摩挲着。 “老臣从成化年间入仕,见过三任皇帝。宪宗爷刚愎,孝宗爷宽厚,陛下您……狠辣。” “可狠辣未必是坏事。孝宗爷的宽仁,养出了太多蛀虫,老臣就是其中一个。” “陛下这一刀,砍得虽痛,却砍得对。” 朱厚照的手指在铁栏上顿了顿。 他忽然想起暖阁里韩文的哀求,想起内阁值房里官员们的恐惧。 再看看眼前这个坦然赴死的老人,心里竟泛起一丝复杂的滋味。 “你藏在吏部档案库的账册,朕看过了。” 朱厚照道。 “成化二十三年,你为了保太子(后来的孝宗),给汪直递过密信,说‘东宫不稳,可借边军施压’——这事,你后悔吗?” 刘健的手猛地一颤,碎瓷片划破了掌心,血珠滴在草席上。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长叹一声:“悔?不悔。” “那时先帝年幼,若被汪直扳倒,大明怕是又要乱了。老臣宁愿担着骂名,也得保他周全。” “只是没想到,几十年后,老臣会栽在‘勾结边军’的罪名上,也算……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朱厚照没接话。 他忽然明白,刘健这样的人,或许贪腐,或许结党,却并非全然的奸佞。 他们身上有时代的烙印,有文官集团的痼疾,更有那份在权力漩涡里挣扎的无奈。 “谢迁呢?” 朱厚照转移话题。 “他也愿意接受?” “他比老臣想不开些,却也认了。” 刘健道。 “今早狱卒送饭时,他托老臣给陛下带句话 —— 江南盐税改革,虽阻力重重,却利国利民,求陛下……莫要半途而废。” 朱厚照的心头猛地一震。 他没想到,谢迁到了这般地步,还在惦记盐税改革。 他看着刘健,忽然觉得眼前的老人不再是那个勾结藩王的罪臣,而是一个浸淫官场一辈子的老臣,在用最后的方式,交代自己的心愿。 “朕知道了。” 朱厚照的声音缓和了些。 “你们的家人,朕会照拂。流放三千里,虽是律法,却会让地方官多加照拂,不至于冻饿而死。” 刘健的眼眶忽然红了。 他挣扎着跪倒在地,对着朱厚照重重叩首:“老臣……谢陛下!” 朱厚照转身往甬道外走。 阳光从尽头的门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带。 “陛下,老臣斗胆进言 —— 军机处之事,若真要推行,需得找几个懂民生的文官襄助,切莫全用武将太监……” 他听见身后传来刘健的声音,带着一丝释然。 朱厚照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算是应了。 走到谢迁的牢房外,朱厚照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听着。 里面传来棋子落盘的轻响,谢迁竟在和同牢的小官下棋。 “将军。” 谢迁的声音带着笑意。 “谢大人好棋艺!” 小官叹道。 “呵呵,这盘棋啊,就像这大明朝,看着复杂,其实……一步错,步步错。” 朱厚照的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转身离开了。 他知道,有些话不必说,有些体面,该留给他们。 离开诏狱时,日头已过正午。 阳光毒辣得像要把人烤化,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 朱厚照坐上龙辇,看着街两旁蔫头耷脑的柳树,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陆炳,” 他撩开轿帘。 “刘健和谢迁,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陆炳躬身道:“回陛下,刘健想留一幅字给后人,谢迁……想再喝一口故乡的龙井茶。” “准了。” 朱厚照道。 “笔墨送到刘健牢房,龙井茶……你亲自去取,给他泡一壶。” “臣遵旨。” 龙辇缓缓驶向皇宫,车轮碾过被晒化的路面,发出黏腻的声响。 朱厚照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睛,刘健的坦然,谢迁的棋局,韩文的哀求,刘瑾的嚣张……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他忽然觉得,这场由御门听审掀起的风暴,终于要落下帷幕了。 回到乾清宫暖阁时,冰盆里的硝石已经化得差不多了,暑气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一股燥热。 张永连忙让人换了新的硝石,又端来冰镇的绿豆汤。 “皇爷,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歇会儿?” 朱厚照摇摇头,端起绿豆汤喝了一口,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却没驱散心底的沉闷。 他拿起案上的决议书,上面的签名还带着墨迹,像是一个个凝固的惊叹号。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陆炳掀帘进来,单膝跪地:“陛下,刘健、谢迁……已经自尽了。” 朱厚照握着汤碗的手猛地一颤,绿豆汤洒在明黄的龙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看着陆炳,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 陆炳低着头,继续道:“刘健留了一幅字,写的是‘大明永固’;谢迁喝了茶,走的时候……很平静。” 暖阁里静得可怕,只有冰盆里的硝石滋滋作响。 朱厚照望着窗外的烈日,忽然觉得那阳光有些刺眼。 他赢了,赢了刘健,赢了谢迁,赢了那些盘根错节的文官集团,可心里却没有预想中的畅快,反而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 “知道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按规矩,厚葬吧。” “臣遵旨。” 陆炳躬身退下,心里清楚,皇爷此刻需要安静。 张永看着朱厚照沉默的背影,不敢多言,只是悄悄收拾了地上的狼藉。 他伺候过先帝,知道孝宗爷临终前有多看重刘健、谢迁,或许……皇爷此刻的沉默里,也藏着一丝对先帝的愧疚。 暖阁外的蝉鸣依旧聒噪,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朱厚照拿起刘健留下的那幅字,笔力遒劲,却透着一丝苍凉。 他忽然想起刘健最后那句话 ——“军机处之事,需得找几个懂民生的文官襄助”。 或许,他真的该好好想想了。 第72章 坤宁宫宣诏,酷法震京华 坤宁宫的暖阁里,静谧得只能听见冰块在铜盆里消融的细微声响。 这声音,在酷热的夏日里,显得格外清晰。 朱厚照端坐在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椅上,手中捏着一枚白玉扳指。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扳指上精致的云纹。 窗外,石榴花在烈日的炙烤下,蔫头耷脑,毫无生气。 偶尔,有蝉鸣声钻进暖阁,却被厚重的门帘挡去了大半力道,显得有气无力。 “皇爷,坤宁宫的冰盆比乾清宫的足,您要不要再歇会儿?” 张永站在一旁,手中捧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 茶雾袅袅升起,带着一丝难得的凉意。 朱厚照轻轻摇了摇头,目光缓缓落在案上的明黄圣旨上。 朱砂笔还搁在旁边,墨汁尚未干透。 他想起诏狱里刘健那落寞的背影,又想起谢迁落子时那清脆的轻响。 胸口那股沉闷的气息还未散去,却被一股更烈的火气顶了上来。 “张永,拟旨。” 朱厚照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扣阙主犯周伦,勾结外戚,煽动百官,罪大恶极,判腰斩。” 张永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溅在茶盘上。 腰斩?这刑罚比凌迟还要残酷,开国以来已很少使用! 他张了张嘴,想说“皇爷三思”。 可看到朱厚照眼底的寒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奴……遵旨。” 张永无奈地拿起圣旨,笔尖在“腰斩”二字上悬了悬。 终究还是落了下去,墨迹在黄纸上晕开,像一小片凝固的血。 “还有。” 朱厚照继续说道。 “周伦宗族九代以内,永不得为官。现任官者,即日起贬为庶民;有功名者,收回秀才、举人头衔,永不叙用。” 张永握着笔的手开始发颤。 连坐九代,这是要把周家彻底从士绅阶层里除名啊! 他跟着先帝多年,见惯了宽仁之政,从未想过新皇的手段会如此狠辣。 “皇爷,这……会不会太苛责了?”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哀求。 “周伦一人犯罪,牵连九族,怕是……” “苛责?” 朱厚照抬起眼,目光如淬了冰一般寒冷。 “张永,你忘了上个月在午门,周伦是怎么煽动百官叩阙的?” “他拿着‘先帝遗诏’的幌子,逼朕放过刘健,甚至敢在御道上喊‘陛下若不纳谏,臣等愿死谏’——这是叩阙吗?这是逼宫!” “朕要是纵容他,将来阿猫阿狗都敢打着‘死谏’的旗号要挟朕,这江山还要不要了?” 张永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知道皇爷说的是实话,可九族连坐的刑罚,实在太过严酷,传出去怕是会被天下人骂“暴君”。 “陛下,弘治爷在位时,连谋反的都只诛三族……” “孝宗爷是孝宗爷,朕是朕。” 朱厚照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孝宗爷的宽仁,没能挡住刘健勾结藩王,没能拦住谢迁意图逼宫,更没能让周伦这种人收敛!” “朕告诉世人,对付这种人,就得用重典!” “腰斩,是让他记住,乱臣贼子没有好下场;九族连坐,是让天下人看看,跟朕作对,不仅自己要死,还得连累祖宗!”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震得暖阁里的烛火都在摇晃。 张永看着年轻皇帝眼里的狠劲,忽然想起太祖爷铁腕治贪的典故,心里打了个寒颤。 这位小爷,是真的要学太祖爷,用鲜血来立规矩啊! “老奴……这就拟旨。” 张永低下头,不敢再劝,笔尖在圣旨上快速游走,墨迹几乎连成一片。 “还有。” 朱厚照的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威严。 “明日午时,在西市行刑。” “传朕旨意,在京五品以上官员,不论文武,一律去观刑。” “谁要是敢托病不去,以‘同情逆党’论处。” 张永的手彻底僵住了。 让五品以上官员都去观刑?这是要把周伦的惨状刻进每个官员的骨子里啊! 他抬起头,嘴唇哆嗦着:“皇爷,这……这怕是会让百官心寒啊。” “心寒?” 朱厚照冷笑。 “朕要的就是这个。” “让他们看看,叩阙的下场,逼宫的下场,勾结乱党的下场!” “让他们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好好想想自己的乌纱帽,到底是靠谁给的!” 他走到张永面前,拿起拟好的圣旨,仔细看了一遍。 在“观刑”二字上重重画了个圈。 “就这么定了。你亲自去传旨,告诉那些官员,谁要是敢缺席,休怪朕无情。” “老奴……遵旨。” 张永接过圣旨,感觉那明黄的绸缎重逾千斤。 朱厚照望着窗外的烈日,眼神越来越坚定。 他知道,这道圣旨一下,天下定会骂声一片,说他残酷,说他暴君。 可他不在乎。 刘健、谢迁的死让他明白,对文官的纵容,就是对江山的不负责任。 “对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对张永道。 “那些扣阙的官员里,没贪污没犯罪的,不必深究,贬为庶民即可。” “有罪的,交给刑部,按律处置,不必请示。” 张永愣了一下,这才松了口气。 皇爷终究还是留了余地,没有一竿子打死。 “老奴记下了。” 就在这时,坤宁宫的宫女端着冰镇的西瓜进来。 见气氛凝重,吓得放轻了脚步。 朱厚照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冰凉的甜汁顺着嘴角流下,却没驱散心底的燥热。 “张永,你说。” 他忽然开口。 “明天观刑的官员里,会不会有人吓得辞官?” 张永想了想,老实回答:“肯定会有。尤其是那些平日里爱挑刺的言官,怕是会觉得朝不保夕。” “辞官才好。” 朱厚照将西瓜皮扔在碟子里。 “能被吓走的,本就不是什么能臣。腾出来的位置,正好给王守仁他们那些人。” 他走到案前,拿起那幅刘健写的“大明永固”。 指尖抚过那四个字。 “刘健说,军机处要找懂民生的文官襄助。” “等处理完周伦的事,你去查查,那些被贬为庶民的官员里,有没有清廉能干的,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去军机处当差。” 张永眼睛一亮:“皇爷是说……让被贬的官员去军机处?” “怎么?不行?” 朱厚照挑眉。 “他们犯了错,贬为庶民是惩罚。但要是有才干,朕给他们机会赎罪,也算公私分明。” “让他们知道,朕不是只知道杀人,更知道用人。” 张永这才明白,皇爷的每一步都有算计。 用周伦的惨状震慑百官,用贬官的机会拉拢人心,一拉一打,恩威并施,比单纯的酷法高明多了。 “皇爷圣明!” 他由衷地赞叹。 朱厚照没接话,只是望着窗外的石榴花。 夏日的阳光毒辣,却也能让草木生长得格外茂盛。 他相信,这场由酷法掀起的风暴过后,大明的官场,总会长出些新的东西。 张永捧着圣旨走出坤宁宫时,毒辣的太阳晒得他头晕眼花。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万里无云,连一丝风都没有。 这天气,像是预示着明天的西市,将会是一场让所有人难忘的酷刑。 他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他知道,这道圣旨传下去,整个京城都会炸开锅。 那些五品以上的官员,今夜怕是没人能睡得安稳了。 而坤宁宫暖阁里,朱厚照依旧坐在窗前,手里把玩着那枚白玉扳指。 他仿佛已经看到,明天的西市,官员们惊恐的脸,周伦的惨状,以及那些藏在人群里,既害怕又庆幸的眼神。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军机处的设立,盐税的改革,边军的整顿……还有太多的事要做。 而这些事,都需要用铁腕来推行。 蝉鸣依旧聒噪,阳光依旧毒辣。 可朱厚照的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选择的路,注定充满血腥,却也只有这条路,才能让大明重新焕发生机! 第73章 西市风云起,朝官面如灰 张永捧着圣旨走出坤宁宫。 日头正毒,仿佛要把人烤出油来。 青石地面蒸腾着热气,烫得他脚下的朝靴都发了软。 可手里那卷明黄的圣旨,却比这暑气更让人脊背发凉! “张公公,这旨意…… 真要这么传?” 跟在身后的小太监怯生生地问。 他刚进宫不久,还没见过这般酷烈的刑罚。 张永没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 “皇爷的意思,你敢质疑?” 声音里的寒意,让小太监瞬间噤声! 他们先去了内阁值房。 六部九卿的大员们还在等着刘健、谢迁的最终消息。 见张永进来,纷纷起身相迎。 可看到他紧绷的脸,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张公公,可是皇爷有新的旨意?” 马文升强作镇定地问。 心里却突突直跳! 张永展开圣旨,尖细的嗓音在闷热的值房里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扣阙主犯周伦,勾结外戚,煽动百官,罪大恶极,判腰斩……” “什么?!” 不等他念完,周经就惊得打翻了茶盏。 茶水在案上漫开,浸湿了刚拟好的文书。 “腰斩?皇爷是不是…… 是不是弄错了?扣阙虽是大罪,可也不至于……” “周大人觉得,咱家传旨传错了?” 张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还是觉得,皇爷的判决不公?” 周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是觉得周伦无辜,只是腰斩太过残酷,简直是把人往死里折磨! “还有。” 张永继续念道。 “周伦宗族九代以内,永不得为官。现任官者,即日起贬为庶民;有功名者,收回秀才、举人头衔,永不叙用……” 值房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户部侍郎手里的算盘 “啪” 地掉在地上,算珠滚得满地都是。 九族连坐?这是要把周家从根上刨断啊! 他们这些在朝为官的,谁家没几个沾亲带故的? 要是哪天自己犯了错,岂不是也要连累宗族? “明日午时,西市行刑。” 张永的声音像冰锥,一下下扎在众人心上。 “在京五品以上官员,不论文武,一律去观刑。谁若托病不去,以‘同情逆党’论处。” “观刑?” 毛澄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还要…… 还要去现场看?” 他光是想想腰斩的场面,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怎么?毛大人不想去?” 张永上前一步,几乎贴到他脸上。 “还是说,你想替周伦求情?” “不不不!” 毛澄连连摆手,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下官…… 下官一定去,一定去!” 马文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已满是绝望。 他终于明白,皇爷哪里是在处置周伦,分明是在拿周伦当靶子,给所有文官敲警钟。 谁再敢叩阙逼宫,就是这个下场! “张公公,旨意我们都听清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悸。 “我等…… 遵旨。” 张永满意地点点头,收起圣旨。 “好。咱家还要去别处传旨,就不打扰各位大人了。” 说罢,带着小太监转身离去,留下满室死寂的官员! “这…… 这叫什么事啊!” 周经瘫坐在椅子上,声音都在发颤。 “扣阙多大点事?当年宪宗爷在位时,言官们天天堵着宫门骂,也没见砍谁的头!” “现在不是宪宗爷的时代了!” 马文升猛地一拍案,震得砚台都跳了起来。 “皇爷这是铁了心要立威!周伦就是那只被杀的鸡,咱们…… 都是那要被儆的猴!” 韩文一直没说话,此刻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九族连坐…… 周家人怕是要把周伦从族谱里除名了。” 这话一出,众人心里又是一沉。 是啊,谁家愿意因为一个人,连累整个宗族永无出头之日? 怕是此刻的周家,已经在祠堂里哭着烧族谱了! “可…… 可观刑也太……” 毛澄捂着胸口,脸色惨白。 “那场面…… 我怕……” “怕也得去!” 刘大夏叹了口气。 “没听见张公公说吗?不去就是‘同情逆党’,这个罪名,谁担得起?” 众人沉默下来,值房里的暑气仿佛更重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们开始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跟着周伦起哄,后悔为什么没早点看清新皇的性子。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硬着头皮等着明天的 “酷刑观摩”!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 在京的五品以上官员,谁家不是人心惶惶? 吏部文选司郎中正在给儿子过生辰,听到消息后,当场掀了酒桌,抱着儿子哭道。 “儿啊,以后千万别当官,这官场上的刀,比阎王爷的勾魂索还厉害!” 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更绝,连夜让老婆回了娘家,还写了封断绝关系的文书,生怕将来自己出了事,连累岳家! 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锦衣卫指挥佥事,也偷偷托人买了副最好的西洋眼镜。 不是为了看清,是为了到时候能挡挡眼!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西市周围就已经站满了锦衣卫。 他们荷枪实弹,眼神锐利如鹰,把看热闹的百姓拦在三丈之外。 刑场中央,一个巨大的铡刀已经架好,阳光下闪着森冷的寒光,看得人不寒而栗! 辰时刚过,官员们就陆续来了。 他们大多穿着便服,手里拿着团扇,却没心思扇风,只是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往指定的观刑区走。 谁都不想和谁说话,仿佛多说一句,就会被染上 “同情逆党” 的罪名! 马文升来得最早,他穿着件素色的长衫,手里攥着一串佛珠,不停地捻着。 阳光照在他脸上,却没带来一丝暖意,只有掩不住的疲惫与惊惧! 韩文来得稍晚些,他手里提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块干净的帕子和一小瓶薄荷油。 他怕自己看了会吐,也怕晕过去! 最让人意外的是李东阳。 这位一直称病在家的前内阁首辅,竟然也来了。 他穿着件半旧的官袍,由小厮搀扶着,脸色比纸还白,咳嗽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李先生,您这身子骨,怎么也来了?” 马文升上前扶住他,心里满是诧异。 李东阳咳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皇爷的旨意,谁敢不来?” 他看了一眼刑场中央的铡刀,眼里闪过一丝恐惧。 “再说…… 我也想看看,这新朝的刀,到底有多快。” 官员们越聚越多,观刑区很快就站满了人。 他们三三两两地站着,却没人说话,只有团扇扇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刑场上显得格外突兀! 日头渐渐升高,暑气越来越重。 官员们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衣衫,可谁也没心思擦。 他们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刑场入口,既害怕周伦出现,又盼着这酷刑能早点结束! “来了!” 不知是谁低喊了一声。 众人齐刷刷地转头望去,只见两个锦衣卫押着周伦走了过来。 他身上的官袍早已被撕得破烂,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脚步虚浮,眼神却依旧带着一丝桀骜! 当看到那把巨大的铡刀时,他的身体猛地一颤,脚步顿住了。 锦衣卫没给他犹豫的机会,架着他就往铡刀前拖! 观刑区里响起一阵压抑的抽气声。 有些胆小的官员已经别过了头,还有的死死攥着团扇,指节都泛白了! 马文升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为周伦祈祷,又像是在为自己求平安! 韩文掏出帕子,捂住了嘴,胃里已经开始翻江倒海。 他后悔了,后悔没把薄荷油带来! 李东阳的咳嗽声更厉害了,小厮连忙给他顺背,却怎么也止不住! 周伦被按在了铡刀下,他挣扎着抬起头,目光扫过观刑区的官员,突然笑了,笑声嘶哑得像破锣。 “你们…… 都来看我的笑话?” “告诉朱厚照…… 我周伦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掌嘴!” 监刑的锦衣卫千户厉声喝道。 一记响亮的耳光,把周伦的笑声打断。 他的嘴角流出鲜血,却依旧死死地瞪着观刑区的方向! 日头爬到了正中,午时到了。 千户拔出令牌,高高举起。 “时辰到 ——” 官员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第74章 西市血光烈,群僚魂胆惊 午时的日头,似一团烧红的烙铁,死死焊在西市上空,炽热而压抑。 烈日高悬,酷热难耐。 锦衣卫千户手中的令牌,“啪”地一声砸在地上。 这一砸,震起的尘土混着血腥味,在蒸腾的暑气里凝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浊浪。 “行刑!” 千户一声令下,气氛陡然紧张。 两个膀大腰圆的锦衣卫刽子手,各执铡刀木柄。 他们肌肉贲张的胳膊上,青筋暴起,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周伦被死死按在铡刀下。 他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脸,只露出脖颈处暴起的青筋。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如同被捏住脖子的困兽,绝望而无助。 观刑区的官员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马文升攥紧佛珠,指节泛白,内心紧张不安。 韩文死死咬住帕子,指缝间渗出汗珠,情绪几近失控。 连最镇定的李东阳,也别过脸去,剧烈地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一点刺目的红。 “咔嚓 ——” 钝重的木轴转动声混着骨骼断裂的脆响,如冰锥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紧接着,是周伦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某种野兽在临死前的哀嚎,在空旷的刑场上回荡,撞得人心脏发麻。 “呕 ——” 户部一个年轻主事没忍住,捂着嘴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酸水顺着嘴角淌下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一个劲地抖,仿佛刚才断裂的不是周伦的躯体,而是他自己的骨头。 这声呕吐像个开关,瞬间引爆了观刑区的恐慌。 几个年纪轻的官员纷纷别过脸。 有的用团扇挡住眼睛,不敢直视这残酷场景。 有的干脆蹲在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恐惧难以抑制。 韩文强撑着没吐,可眼前阵阵发黑。 他透过指缝瞥了一眼刑场,那景象让他胃里猛地一缩。 殷红的血像喷泉似的涌出来,染红了滚烫的青石地,在烈日下蒸腾起粉色的雾气。 周伦的上半身还在抽搐,手指在地上抓挠着,留下几道血痕,很快又被新涌出的血覆盖。 “太…… 太狠了……” 他听见身后有人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马文升闭着眼,可那声惨叫、那股血腥味,却像附骨之疽,怎么也挥不去。 他想起成化年间,自己刚入仕时,也曾见过腰斩的刑罚。 可那时的场面,远没有今天这般触目惊心。 新皇的手段,比太祖爷还要决绝。 李东阳的咳嗽声停了,他扶着小厮的手,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刑场上。 阳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竟透出一丝诡异的平静。 “这就是…… 叩阙的代价。” 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皇爷是要让咱们都记住,这龙椅前的路,是用血铺的。” 刽子手用草席盖住残躯时,血已经浸透了草席,顺着边角往下滴,在地上积成一滩小小的血泊。 苍蝇嗡嗡地围上来,在血滩上盘旋,更添了几分阴森。 “都看好了!” 千户提着染血的令牌,在观刑区前踱步,声音洪亮如钟。 “这就是勾结逆党、煽动叩阙的下场!” “往后谁再敢挑战天威,周伦就是榜样!” 官员们低着头,没人敢接话。 汗水混着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滚烫的地上,瞬间蒸发。 他们终于明白,皇爷让他们来观刑,不是为了看一场酷刑,是为了在他们心里种下恐惧。 对皇权的恐惧,对反抗的恐惧。 “散了吧。” 千户收起令牌,转身离去。 官员们像得了特赦,低着头匆匆往外走,谁也不敢看谁,更不敢提刚才的场面。 走到刑场门口时,一个老御史不小心撞到了韩文,连忙道歉,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韩大人…… 对不住,对不住……” 韩文摆摆手,没说话。 他现在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双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刚出西市,就撞见刘瑾带着几个东厂校尉迎面走来。 刘瑾穿着簇新的蟒袍,脸上堆着笑,可那笑容在满身血腥气的官员们看来,比哭还难看。 “各位大人,观刑还满意?” 他阴阳怪气地问,三角眼在众人脸上扫来扫去,像在打量什么稀奇物件。 没人敢搭话,只是低着头加快脚步。 “别急着走啊。” 刘瑾拦住马文升。 “马大人,皇爷说了,让您、韩大人、李大人,还有周大人,看完刑之后,去坤宁宫暖阁回话。” 马文升的身体猛地一僵,差点瘫在地上。 去坤宁宫暖阁回话?皇爷这是要…… 秋后算账? “怎么?马大人不愿意?” 刘瑾的笑容更深了。 “还是说,刚才看刑太投入,累着了?” “不…… 不是。” 马文升强作镇定。 “下官…… 下官这就去。” 刘瑾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其他人。 “其他人也别想着偷懒,皇爷说了,下午都到各自衙门待命,谁要是敢回家,咱家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众人刚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们这才明白,观刑只是开始,真正的 “考验”,还在坤宁宫暖阁等着呢。 李东阳被小厮扶着,走得极慢。 他回头望了一眼西市的方向,那里的血腥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朱厚照……” 他低声呢喃。 “你这是要把文官的骨头,一根根敲碎啊……” 韩文跟在后面,听见这话,心里一阵发寒。 他想起暖阁里皇爷说的 “军机处”,想起刘健临终前的嘱托。 突然觉得,今天的腰斩,或许不只是为了震慑叩阙的官员,更是为了给即将到来的改革铺路。 用恐惧,扫清所有障碍。 马文升走在最前面,脚步踉跄。 他不知道皇爷召见他们要说什么,可他知道,无论说什么,他们都只能听着、应着。 像今天观刑时一样,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不能有。 夏日的阳光依旧毒辣,蝉鸣依旧聒噪。 可官员们的心里,却像揣着一块冰,冷得发颤。 他们沿着长安街往皇宫走,背影在滚烫的地面上拉得很长,像一串被抽走了魂的木偶。 坤宁宫暖阁的方向,朱红色的宫墙在烈日下闪着光,像一张张开的巨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第75章 暖阁问权柄,众僚尽臣服 坤宁宫暖阁之中,冰盆换上了新的硝石。 丝丝缕缕的白气向上冒出。 却驱不散满室凝重的气氛。 马文升、韩文、李东阳等人垂手而立。 他们官袍上还带着西市的血腥气。 这血腥气与暖阁里的檀香混杂在一起。 说不出的怪异。 朱厚照端坐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之上。 手里转着一枚羊脂玉扳指。 目光慢悠悠地在众人脸上扫过。 他并未急着开口。 此时,暖阁里只有玉扳指碰撞发出的轻响。 这轻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都坐吧。” 半晌,朱厚照才淡淡开口。 他指了指两侧的椅子。 众人赶忙谢了恩。 小心翼翼地坐下。 屁股刚沾着椅边。 就听见朱厚照又问道:“西市的刑,看得还清楚?” 马文升的手猛地攥紧。 喉结滚动着,回道:“回陛下,清楚。” “清楚就好。” 朱厚照笑了笑。 可那笑容却没半点暖意。 “朕就是怕你们看不清楚,才特意让锦衣卫把铡刀擦得亮些。” 这话像块冰,扔进滚油里。 炸得众人心里发颤。 周经端起茶盏想掩饰慌乱。 手一抖,茶水洒在衣襟上。 洇出深色的印子。 朱厚照没理会他的失态。 忽然话锋一转:“你们都是内阁、六部的大佬,跟着先帝和朕,也有些年头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 目光锐利如鹰。 “今天朕想问你们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 这内阁,还有你们这些九卿,聚在一块儿议事,对皇权,就没半点威胁?” “轰”的一声。 这话像惊雷炸在暖阁里。 官员们齐刷刷地站起来。 吓得脸色惨白。 马文升更是直接跪倒在地:“陛下明鉴!臣等绝无此心!” 朱厚照摆了摆手:“坐着说。” “朕没说你们有异心,就是问问,有没有这个‘威胁’的可能。”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谁也不敢先开口。 这问题太刁钻了。 说有,是自承有罪。 说没有,又显得太虚伪。 毕竟刘健、谢迁刚倒台,谁都怕触霉头。 还是礼部侍郎先按捺不住。 他是出了名的“会说话”。 此刻硬着头皮道:“陛下,臣以为…… 没有。” “内阁和六部,都是为了大明江山,为了辅佐陛下治理天下,就像…… 就像陛下的手脚,怎么会威胁到陛下呢?” 这话听着顺耳,却透着股油滑。 朱厚照挑眉看了他一眼。 没说话。 韩文站在一旁,心里暗暗叹气。 这侍郎是真没长记性,没看见周伦的下场? 这种时候说漂亮话,纯属找死。 果然,朱厚照轻笑一声:“为了大明?为了辅佐朕?” 他拿起案上的奏折,正是刘健之前递的,上面还留着朱批。 “刘首辅、谢次辅,他们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可结果呢?一个勾结藩王,一个想借漕运逼宫 —— 他们不也说,是为了大明?” 礼部侍郎的脸“唰”地白了。 腿一软差点跪下。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 却发现任何话都苍白无力。 刘健、谢迁就是最好的例子,由不得他反驳。 暖阁里再次陷入死寂。 连冰盆消融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李东阳咳了两声,打破沉默:“陛下,刘、谢二人是个案,不能代表整个内阁。” “太宗爷设立内阁,就是为了分担君权,让朝政更顺畅,仁宣二朝能有盛世,内阁功不可没啊。” “哦?” 朱厚照看向他。 “李大学士是说,祖制不能动?” 李东阳心里一紧,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连忙躬身:“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祖制最大,对吧?” 朱厚照接过话头,忽然提高声音。 “那朕再问问你们,太祖爷还定下规矩,贪污六十贯以上者,剥皮实草!” 他的目光像刀子,扫过众人。 “周伦贪了多少?怕是不止六十贯吧?他现在还没上奈何桥呢,要不哪位爱卿去追追他,跟他讲讲祖制?” 这话刚说完,刚才附和李东阳的户部主事“噗通”跪在地上。 抖得像筛糠。 他去年刚贪了五十两。 此刻听着“剥皮实草”四个字,吓得裤裆都湿了。 嘴里语无伦次地喊:“陛下饶命!臣再也不敢了!” 朱厚照瞥了他一眼。 懒得理会。 只是望着其他人:“怎么?都没话说了?” “刚才不是说内阁没威胁吗?不是说祖制不可动吗?怎么现在都哑巴了?” 马文升深吸一口气,知道躲不过去了。 他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等愚钝,不敢妄议朝政。” “朝廷制度如何,内阁权限几何,全凭陛下圣裁。臣等唯有遵旨办事,绝无二心。” “全凭陛下圣裁?” 朱厚照重复了一遍。 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马大人这话,倒是实在。” 他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 目光扫过每一张惊惧的脸。 “你们心里清楚,内阁的权力越来越大,从最初的‘票拟’,到后来的‘封驳’,再到现在能串联百官逼宫 —— 这已经不是太宗爷设立的内阁了。” “朕不是要废了它,只是觉得,这规矩,该改改了。” 韩文的心猛地一跳。 来了!皇爷果然是想动内阁! 他想起暖阁里那番关于“军机处”的话。 突然明白,今天这场问话,根本不是征求意见,是通知他们 —— 改革要开始了。 “陛下圣明。” 李东阳颤巍巍地开口。 “臣等…… 臣等都听陛下的。” “好。” 朱厚照拍了拍手。 “既然你们都没意见,那这事,朕就定下了。” 他没说要怎么改,也没说什么时候改。 只是淡淡道:“你们先回去吧,把各自衙门的事理清楚,尤其是那些陈年旧账,该清的清,该报的报,别等朕派人去查。” 众人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告退。 走到门口时,朱厚照忽然叫住马文升:“马大人留步。” 马文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转身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吏部最近不是有空缺吗?” 朱厚照道。 “把京营里那几个识字的士兵,给他们补个实缺,先从主事做起。” 马文升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 皇爷这是要把自己人塞进吏部! 他连忙躬身:“臣遵旨。” 看着马文升的背影消失在暖阁外。 朱厚照走到案前。 拿起那幅刘健写的“大明永固”。 指尖在“永固”二字上重重一点。 “张永。” 他喊了一声。 张永连忙进来:“老奴在。” “去告诉陆炳和王守仁,让他们做好准备。” 朱厚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过几日,朕要给他们个新差事。” 张永心里一动,知道最关键的时刻要来了。 连忙道:“老奴这就去!” 暖阁里只剩下朱厚照一人。 他望着窗外的烈日。 眼神越来越亮。 今天的问话很成功,这些文官被周伦的惨状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反对他的决定。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军机处”三个字。 笔力遒劲,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刘健,谢迁,你们看到了吗?” 他轻声自语。 “这大明的天,该变了。”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 可朱厚照的心里,却一片清明。 他知道,改组内阁、设立军机处的路不会平坦。 但他已经准备好了。 第76章 阁老心惊改制影,虎贲将见帝王颜 坤宁宫的朱漆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 马文升望着门楣上的“正大光明”匾额,心中莫名一紧。 他忽然觉得那四个字像四只眼睛,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混着西市带来的血腥气,在闷热的空气里凝成一股黏腻的味道。 “马大人,您看……皇爷这是真要动内阁?” 韩文的声音发颤,手里的折扇早就停了,扇骨被捏得发白。 马文升没回头,只是脚步沉重地往东华门走。 “不动?难道留着让他们再搞一次叩阙?” 他叹了口气。 “暖阁里那番话,哪里是问话,分明是敲警钟。” “‘内阁对皇权有没有威胁’——这话问出来,就没打算听我们说‘没有’。” 李东阳被小厮扶着,走得极慢。 闻言,他咳了两声。 “何止是动内阁。” 他压低声音。 “你们没听见?皇爷让马大人把京营的士兵塞进吏部当主事——这是要往文官堆里掺沙子啊。” 周经的脸“唰”地白了。 “掺沙子?那不是要把六部都变成军爷们的天下?” 他想起西市的铡刀,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早知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跟着周伦起哄……”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马文升打断他。 “皇爷的性子,你们还没看透?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刘健、谢迁刚倒,周伦又成了刀下鬼,这时候谁跳出来反对,就是自寻死路。” 一行人沉默着走到东华门。 守门的锦衣卫见了他们,眼神里带着几分异样。 这些往日里说一不二的阁老、尚书,此刻像霜打的茄子,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各自回衙门吧。” 马文升停下脚步,声音里满是疲惫。 “把该清的账清了,该办的事办了,别给皇爷留话柄。” “至于改制……咱们等着就是。” 众人拱了拱手,各自散去。 阳光穿过角楼的飞檐,在地上投下破碎的光影。 像他们此刻七零八落的心。 与此同时,刘瑾正提着个食盒,快步穿过五军都督府的外值房。 食盒里是刚从御膳房取的点心,用冰镇着,散发着淡淡的奶香。 这是他跟张永学的,伺候皇爷,就得想得周到。 “刘公公,您找沈千总和杭千总?” 值房的小旗官连忙起身,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废话。” 刘瑾三角眼一挑。 “人呢?” “在……在后面演武场看士兵操练呢。” 小旗官连忙引路。 “这两位爷自打上个月被调到京营,就没闲着,天天泡在演武场,说是要改操练法子。” 刘瑾心里一动。 改操练法子?看来这俩人确实有点本事,没辜负皇爷的看重。 他加快脚步,刚走到演武场边,就听见一阵震天的呐喊。 只见场中两个精壮的汉子正在比枪。 一个穿黑色劲装,枪法迅猛如惊雷。 一个穿藏青色短打,枪法则沉稳如磐石。 周围的士兵看得热血沸腾,叫好声此起彼伏。 “好!沈千总这招‘灵蛇出洞’,够劲!” “杭千总也不差啊!‘铁壁拦江’,稳得很!” 刘瑾眯着眼打量。 穿黑劲装的想必是沈希仪,听说在广西平过瑶乱,枪法刁钻。 穿藏青短打的该是杭雄,据说在宣府跟蒙古人交过手,一身蛮力惊人。 皇爷上个月就说,京营得有几个能镇住场子的,让他把这俩人寻来,果然没看错。 “都给咱家住手!” 刘瑾尖着嗓子喊了一声,手里的食盒往旁边的石桌上一放。 “皇爷跟前的人,也敢在这儿耍枪弄棒?” 场中的两人同时收枪,齐刷刷地看来。 沈希仪浓眉一挑,刚要说话,被杭雄一把拉住。 杭雄对着刘瑾抱拳道:“不知公公驾到,属下有礼了。” “有礼就好。” 刘瑾走到他们面前,三角眼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 “咱家问你们,皇爷让你们琢磨的三大营操练章程,弄得怎么样了?” 沈希仪性子直,忍不住开口:“回公公,章程改得差不多了,就是……” “就是什么?” 刘瑾追问。 “就是京营的老兵油子太多,懒懒散散的,怕是不好调教。” 沈希仪皱着眉。 “属下想请皇爷恩准,先挑一批年轻力壮的,单独编营,从严训练。” 刘瑾心里暗笑,这沈希仪倒是跟皇爷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从食盒里拿出两碟点心,推到两人面前。 “这个不急。” “咱家来,是传皇爷的意思——你们俩不是要去三大营带队吗?” “皇爷说,去之前,想先见见你们。” “见我们?” 沈希仪和杭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他们不过是个千户,何德何能让天子亲自召见? “怎么?不愿意?” 刘瑾冷笑。 “还是觉得皇爷的面子不够大?” “属下不敢!” 两人连忙单膝跪地。 “属下随时听候皇爷召见!” “这还差不多。” 刘瑾满意地点点头。 “那就别在这儿磨蹭了,换身干净的官服,跟咱家去坤宁宫暖阁。” 他顿了顿,又道:“记住,见了皇爷,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瞎咧咧。皇爷问什么,你们照实答就是,别耍那些花花肠子。” “属下明白!” 沈希仪和杭雄起身时,手心都有些冒汗。 他们在边关待惯了,跟文官打交道都觉得头疼,更别说见当今天子。 可皇爷的召见,是天大的恩宠,就算再紧张,也得硬着头皮去。 换官服的时候,杭雄忍不住问沈希仪:“老沈,你说……皇爷见咱们,除了问操练的事,还能有啥?” 沈希仪系着玉带的手顿了顿。 “不知道。但皇爷刚收拾了刘首辅,又斩了周伦,这时候见咱们武将,怕是……不一般。” “你是说……” 杭雄的眼睛亮了。 “皇爷要重用咱们?” “不好说。” 沈希仪摇摇头。 “总之,小心点没错。少说话,多听着。” 两人换好官服,跟着刘瑾往坤宁宫走。 沿途的太监、侍卫见了刘瑾,都恭敬地行礼,看他们俩的眼神也带着好奇。 沈希仪和杭雄挺直了腰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拘谨。 可心里的鼓,早就敲得震天响。 快到坤宁宫时,刘瑾忽然回头。 “快到了。记住咱家的话,别给皇爷丢人,也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沈希仪和杭雄对视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暖阁里的朱厚照,正看着王守仁送来的京营布防图。 听到刘瑾的通报,他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让他们进来。” 他倒要看看,这两个在边关打出名气的虎贲将,能不能成为他手里的另一把利刃。 第77章 暖阁闲话拉家常,阳明恰逢议事时 坤宁宫暖阁的冰盆正滋滋冒着白气,将暑气隔在门外。 沈希仪和杭雄踩着金砖,靴底发出轻响,走到离龙榻三丈远的地方,“噗通” 一声跪下,动作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 “末将沈希仪(杭雄),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人的声音在暖阁里回荡,带着边关将士特有的粗粝,却又透着难以掩饰的紧张。 沈希仪的手按在膝盖上,指节微微发白。 杭雄则低着头,视线死死盯着地砖上的龙纹,生怕抬头多看一眼就是僭越。 朱厚照正把玩着一串菩提子,闻言笑了笑。 “起来吧,地上烫。” 他指了指冰盆旁的椅子。 “坐,离冰盆近点,天热,别中暑了。” 两人谢了恩,小心翼翼地坐下,屁股只沾了个椅边。 沈希仪偷瞄了一眼年轻的皇帝,见他穿着月白常服,脸上没什么架子,倒像个邻家少年,心里的紧张稍减,可后背的汗还是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沈千总老家是广西的吧?” 朱厚照忽然开口,手里的菩提子转得更快了。 “听说你爹以前在柳州卫当百户?” 沈希仪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 “陛下…… 陛下怎么知道?” 他家就一个偏远卫所的百户,别说天子,就是布政使都未必记得,没想到皇爷竟然一清二楚。 “朕不光知道这个。” 朱厚照笑了。 “还知道你十二岁就跟着你爹去剿瑶匪,用石头砸晕过一个匪首,是不是?” 沈希仪的脸瞬间涨红,挠了挠头。 “陛下英明,那都是小时候瞎胡闹……” “胡闹能砸晕匪首?” 朱厚照挑眉。 “朕看是有勇有谋。去年你在思恩府,用离间计让那几个瑶寨自相残杀,不也挺厉害?” 这下不光沈希仪,连旁边的杭雄都惊得睁大了眼。 思恩府的事是军机要务,除了总兵和兵部几个大佬,没几个人知道,皇爷怎么连这都清楚? “陛下……” 杭雄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发飘。 “您连这都知道?” “朕要是不知道,怎么敢把京营交给你们?” 朱厚照拿起案上的凉茶,递给两人。 “尝尝,冰镇的,败火。” 两人双手接过,捧着茶碗的手还有些抖。 杭雄喝了一口,冰凉的茶水滑过喉咙,心里却更热了。 皇爷连他们这些边将的底细都摸得门清,这是真把他们当自己人看啊! “杭千总老家是宣府的?” 朱厚照转向杭雄。 “听说你爷爷是个老卒,在土木堡护过先帝的车架?” 杭雄手里的茶碗差点脱手,忙放下碗,起身拱手。 “是!先祖确实……” “坐着说。” 朱厚照摆摆手。 “你爷爷是条汉子,可惜了。” 他叹了口气。 “宣府那地方苦,冬天冷得能冻掉耳朵,你们在那儿练兵,不容易。” 杭雄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他在宣府待了十年,没人问过他苦不苦,只问他杀了多少蒙古人。 可眼前这年轻的皇帝,竟然连宣府的冬天有多冷都知道,这份体恤,比任何赏赐都让他暖心。 “陛下圣明,末将…… 末将不觉得苦!” 杭雄的声音有些哽咽。 “能为大明守边,是末将的本分!” “好一个本分。” 朱厚照拊掌。 “朕要的就是你们这份本分。” 他话锋一转,语气随意得像拉家常。 “听说你儿子刚满月?叫啥名?” 杭雄愣了一下,随即笑道。 “回陛下,叫杭武,就盼着他将来也能当兵,保家卫国。” “好名字。” 朱厚照点头。 “等过几天不忙了,让你媳妇抱孩子进宫来,朕给孩子赐个长命锁。” 杭雄猛地站起来,“噗通” 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末将…… 末将谢陛下隆恩!” 他这辈子没想过,自己的儿子能得天子赐锁,这是多大的荣耀! 沈希仪也跟着起身,心里又是羡慕又是感慨。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皇爷能让京营的士兵死心塌地。 这份记挂,这份体恤,比任何严刑峻法都管用。 “行了,坐着吧。” 朱厚照示意他起来。 “朕跟你们说这些,不是闲扯。” “京营是大明的精锐,以前被那些勋贵折腾得不像样,士兵懒懒散散,将领只知道吃空饷。” “朕把你们调过来,就是想让你们好好练练,把京营的血性练出来。” 提到正事,两人立刻收起笑容,坐得笔直。 沈希仪拱手道。 “陛下放心,末将已经拟了新的操练章程,每天寅时起,亥时歇,除了队列、骑射,还要加练格斗和阵法,保证三个月内让京营脱胎换骨!” “光练还不够。” 杭雄补充道。 “末将想在营里搞个比武,谁要是能拔得头筹,不光赏银子,还能直接升总旗,让那些老兵油子看看,好好练才有出路!” 朱厚照听得连连点头。 “好!就按你们说的办!需要什么,兵器、粮草、银子,尽管跟朕开口,户部要是敢卡你们,直接报朕的名字!”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 有皇爷这句话,他们在京营就能放开手脚干了!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张永的声音。 “皇爷,王守仁求见。” 朱厚照眼睛一亮,猛地站起来。 “快请!正好,他来了,有些事正好一起说!” 沈希仪和杭雄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 王守仁?那个从文官转成三大营参军的?听说此人以前是个书生,天天研究心学,怎么会跟他们这些武将一起议事? 没等他们想明白,就见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这人面容清癯,眼神明亮,虽穿着官袍,却透着一股书卷气,正是王守仁。 “臣王守仁,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守仁躬身行礼,动作从容不迫。 “阳明先生快起来!” 朱厚照亲自上前扶起他,语气热络得不像君臣。 “你来得正好,朕正跟沈千总、杭千总说京营的事呢!” 王守仁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沈希仪和杭雄,对着两人拱手道。 “沈千总,杭千总。” 沈希仪和杭雄连忙起身回礼,心里却更纳闷了。 皇爷对这个文官,怎么比对他们还亲近? 朱厚照看着三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 他知道,沈希仪的勇、杭雄的猛,再加上王守仁的智,这三人凑在一起,定能把京营打造成一把锋利的尖刀。 而这把尖刀,不仅要守护京城,还要为他即将推行的新政保驾护航。 第78章 帝心擘画三大营,恩威并施聚人心 暖阁里,冰盆换了新硝石,白气缠上梁柱,压下大半午后暑气。 朱厚照拉着王守仁坐下,指了指沈希仪和杭雄,笑着道:“阳明先生来得巧,朕正跟这两位将军说京营的事。” 沈希仪和杭雄连忙坐直身子,纳闷被期待取代,心想皇爷叫来文官出身的王守仁,怕是对三大营有重大规划。 朱厚照拿起京营布防图,手指重重一点:“三大营是大明的门面,更是朕的底气。可现在兵不像兵,将不像将,被勋贵当杂役使,朕看着心疼。” 他的声音沉了沉,带着威严:“朕要你们三个搭个班子,把三大营彻底盘活。” 沈希仪立刻拱手:“末将愿效犬马之劳!” 杭雄也跟着起身,眼神激昂。 朱厚照摆摆手让他们坐下,继续道:“沈千总熟悉山地战,杭千总擅长骑兵对冲,你们俩联手,负责练兵。队列、骑射、阵法,怎么狠怎么来,朕要的是能上战场的虎狼之师,不是只会走队列的花架子。” “末将领命!” 两人齐声应道,拳头青筋鼓起。他们在边关待惯,看不惯京营松垮,能亲手操练强兵,是梦寐以求之事。 朱厚照目光转向王守仁:“阳明先生,你跟他们不一样。” 他顿了顿,斟酌词句,“朕想让你管管‘思想教育’。” “思想教育?” 沈希仪和杭雄异口同声反问,脸上茫然。 沈希仪挠了挠头,小声跟杭雄嘀咕:“是教士兵认字吗?” 杭雄皱着眉,摇了摇头。 王守仁若有所思,望着朱厚照,拱手道:“陛下口中的‘思想教育’,莫非是指军心士气?” “差不多这个意思。” 朱厚照赞许地点点头,“说得通俗点,就是让士兵们明白,他们扛枪打仗,是为了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三人面前,声音洪亮起来:“以前京营的兵,稀里糊涂来当兵,稀里糊涂领饷银,被勋贵欺负了也不敢吭声,为什么?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为谁而战!” “朕要你们告诉他们:京营,三大营,是为大明而战,是为朕而战!” 沈希仪眼睛亮了。他在广西平叛时,最头疼士兵不知为何而战,打起来稀稀拉拉。若能让士兵明白是为大明、为皇爷,士气肯定差不了。 “陛下,” 杭雄忍不住开口,“可士兵们怕啊。万一战死了,家里老小可怎么办?” “问得好!” 朱厚照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这就是‘思想教育’要解决的事。” “朕给你们立条规矩,写进军法里:凡是京营士兵,战死沙场的,朝廷养他家人一辈子;伤残不能再打仗的,由兵部安排差事,俸禄照发;就算是病故的,也得给家人发三年抚恤金!” 这话像惊雷,炸得三人都站了起来。沈希仪在边关见多了战死士兵家人流离失所,杭雄也知道伤残老兵苦楚,他们做梦都没想到皇爷能想得这么周全。 “陛下…… 这…… 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王守仁虽感动,却忍不住提醒。户部的账本他看过,亏空不小。 “银子的事,朕来想办法。” 朱厚照语气斩钉截铁,“朕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让为大明流血流汗的兄弟寒了心!” “你们要做的,就是把这话传遍三大营的每个角落,让士兵们知道,他们不是孤军奋战,背后有朕,有整个大明给他们撑腰!” 杭雄眼圈红了,他爷爷当年在土木堡断了条腿,回来后日子过得像乞丐,要是早有这规矩…… 他猛地单膝跪地:“末将…… 末将替所有边关将士,谢陛下隆恩!” 沈希仪也跟着跪下,声音哽咽。 王守仁站在一旁,望着朱厚照年轻却坚定的侧脸,忽然明白了 “思想教育” 的深意。这哪里是简单的士气问题,分明是在士兵心里种下对朝廷的忠,对帝王的敬,让整个军队真正拧成一股绳。 “还有那些勋贵。” 朱厚照话锋转冷,眼神闪过狠厉,“弘治年间,京营的兵被拉去给他们盖房子、修花园,这种事,以后绝不能再发生!” 他拿起朱笔,在纸上重重写下 “勋贵不得私调京营一兵一卒” 几个字:“沈千总,杭千总,你们记着,以后不管哪个勋贵,哪怕是皇亲国戚,敢来京营要人当劳力,一律扣押!” “直接给朕押到乾清宫来,朕倒要问问他们,是不是觉得朕的兵,是给他们当牛做马的!” “末将领命!” 沈希仪和杭雄的声音里带着杀气。他们早就看不惯那些勋贵作威作福,有皇爷这句话,以后再遇到这种事,看谁还敢嚣张! 王守仁在一旁拱手道:“陛下此举,不仅能保京营战力,更能震慑勋贵,实乃一举两得。” “先生说得是。” 朱厚照笑了,“朕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兵强了,规矩立了,那些魑魅魍魉才不敢作祟。” 他看着眼前三人,心里一阵欣慰。沈希仪的勇,杭雄的忠,王守仁的智,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有这三人在,三大营定能脱胎换骨。 “好了,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 朱厚照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了,你们也别回去了,就在这儿陪朕用顿便饭。” “这……” 沈希仪和杭雄都愣住了。他们不过是千户,能跟天子同桌吃饭,这是何等荣耀? 杭雄激动得手心出汗,结结巴巴地说:“陛下,这…… 会不会不合规矩?” “规矩是朕定的。” 朱厚照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让你们留下,你们就留下。” 他对外面喊了一声,“张永,传膳!多加几个硬菜,沈千总和杭千总都是带兵的,饭量大。” “老奴遵旨!” 外面传来张永响亮的应答声。 王守仁看着沈希仪和杭雄激动得不知所措的样子,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他知道,这顿饭吃下去,这两位武将对陛下的忠心,只会更牢不可破。 很快,太监们端着饭菜进来。没有山珍海味,是家常的红烧肉、酱肘子、炒青菜,还有一大盆米饭。 朱厚照拉着三人坐下,亲自给他们夹菜:“别客气,都尝尝,御膳房的肘子炖得还行。” 沈希仪和杭雄受宠若惊,拿起筷子,却不知先夹哪个好。 王守仁相对从容些,夹了块青菜,细细品味。 “尝尝这个红烧肉。” 朱厚照把一盘红烧肉推到沈希仪面前,“你们在边关怕是吃不上这个,多吃点。” 沈希仪红着脸,夹起一块塞进嘴里,肥而不腻的肉香在嘴里化开,他觉得这肉里更多的是皇爷的体恤。 杭雄也放开了,大口吃着米饭,觉得这顿饭比任何庆功宴都香。 饭桌上,朱厚照没再谈公事,只是问些边关趣事。 沈希仪讲起在广西抓瑶匪的经历。 杭雄说起在宣府跟蒙古人拼杀的场面,逗得朱厚照哈哈大笑。 王守仁偶尔插言,从兵法角度点评几句,总能说到点子上,连沈希仪和杭雄都对他刮目相看。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三人起身告辞时,肚子都吃得鼓鼓的。 朱厚照送他们到暖阁门口,叮嘱道:“回去后好好准备,三天后,朕要去京营看你们的操练成果。” “臣等定不辱使命!” 三人齐声应道,眼神坚定。 走出乾清宫,夕阳金辉洒在宫墙上,将三人影子拉得很长。 沈希仪拍了拍王守仁的肩膀,爽朗地笑道:“王先生,以前是末将有眼无珠,往后练兵的事,还得多仰仗您!” 杭雄也跟着点头,看向王守仁的眼神里满是敬佩。 王守仁拱手笑道:“沈千总、杭千总客气了,咱们通力合作,定不负陛下所托。” 三人相视一笑,之前的隔阂烟消云散。他们都知道,能得天子如此信任,能有机会亲手打造一支强军,是何等荣耀。这份与有荣焉的感觉,像一团火,在他们心里熊熊燃烧。 暖阁里,朱厚照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三大营这步棋,算是落下去了。接下来,就该轮到军机处了。 第79章 离宫商对策,营中会勋贵 夕阳的余晖倾洒而下,将紫禁城的角楼染成了绚烂的金红色。 宫门外的石板路,被炽热的阳光晒得滚烫。 王守仁、沈希仪、杭雄三人并肩而行,官袍上的汗渍还未干透,却掩不住他们眉宇间那股振奋的神情。 “王先生,刚才陛下说三天后要来看操练,咱们可得抓紧了。” 杭雄大步流星,粗声粗气地说道,手里的马鞭在掌心拍得啪啪作响。 “末将这就回营,把那些老兵油子都叫起来,连夜加练!” “是啊,得让陛下看看咱们的能耐。” 沈希仪也点头说道。 “广西的瑶匪再凶,也没京营这些大爷难管 —— 昨天还有个百户敢跟末将叫板,说他是英国公府的远房表亲。” 王守仁脚步稍缓,手中的折扇轻轻敲着手心。 “加练是该加练,但有件事,得先办妥当。” 他望了望远处的京营方向,那里旌旗隐隐。 “咱们三个领了陛下的旨意练兵,可京营里还有两位世子爷呢。” “英国公世子张仑?定国公世子徐延德?” 沈希仪皱眉问道。 “他们俩不是一直在营里挂个闲职吗?管他们做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 王守仁摇头说道。 “英国公、定国公是靖难勋贵,在京营盘根错节几十年,军中不少将领都是他们的旧部。” “咱们贸然推行新章程,若是没跟他们打个招呼,怕是会碍手碍脚。” “打招呼?怎么打?” 杭雄挠了挠头,满脸困惑。 “末将见了那些勋贵子弟就头疼,一个个说话阴阳怪气的,不像咱们当兵的痛快。” “简单。” 王守仁微微一笑。 “就说陛下亲自召见了咱们,命咱们三人主持三大营操练,三天后还要亲自来看 —— 把陛下抬出来,既是礼数,也是规矩。” 沈希仪眼睛一亮。 “还是王先生想得周到!” “咱们是奉了皇命,跟他们打招呼是给他们面子,他们要是识趣,就该乖乖配合。” “正是这个理。” 王守仁折扇一收。 “他们俩虽说是世子,却也在京营待了些时日,跟我合作过几次,性子不算太差。” “咱们把话说明白,既是尊重,也是提醒 —— 别挡着陛下的事。” “行!就按先生说的办!” 杭雄一拍大腿,大声说道。 “末将倒要看看,哪个敢不给陛下面子!” 三人加快脚步,不多时便到了京营辕门。 守门的士兵见是他们,连忙放行,眼神里带着几分敬畏。 这几日营里早传开了,沈、杭两位千总是陛下亲自从边关调回来的,连素来不掺和军务的王参军,都得了陛下的青眼。 京营的演武场很大,此刻还有些士兵在懒洋洋地操练,队列歪歪扭扭。 这情形引得沈希仪眉头直皱。 “看看这像什么样子!” “三天后陛下要是见了,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王守仁却没理会这些,指着远处的帅帐道。 “张世子和徐世子多半在那儿议事,咱们直接过去。” 帅帐里,张仑正对着沙盘皱眉。 他穿着银白色的甲胄,衬得面容越发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倦意。 徐延德坐在一旁,手里把玩着个玉佩,百无聊赖地说。 “我说张兄,这京营再这么折腾下去,迟早得散架。” “昨天还有个把总跟我抱怨,说家里的地被勋贵占了,哪还有心思练兵?” 张仑叹了口气。 “抱怨有什么用?” “那些勋贵哪个没背景?咱们俩虽是世子,也管不了。” 他拿起根小旗,在沙盘上比划。 “再说陛下刚处置了刘首辅,朝堂上乱糟糟的,哪有心思管京营的事?” 话音刚落,帐外传来亲兵的声音。 “世子爷,王参军、沈千总、杭千总来了。” 张仑和徐延德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这三人怎么凑到一块儿了? 张仑扬声道。 “请他们进来。” 王守仁三人走进帐内,张仑和徐延德连忙起身。 “王参军,沈千总,杭千总,稀客啊。” “二位世子客气了。” 王守仁拱手笑道。 “今日前来,是有件事要跟二位说一声。” 沈希仪性子急,直接开口。 “是这么回事,刚才陛下在暖阁召见了我们三个,命我们主持三大营操练,三天后还要亲自来看成果。” 张仑和徐延德的眼睛同时睁大了。 陛下要亲自来看操练?还要这三人主持?这可是天大的事! “陛下…… 陛下怎么突然关心起京营了?” 徐延德手里的玉佩差点掉在地上,他印象里,这位新皇要么在朝廷里整饬文官,怎么突然想到了整军起来了啊。 “京营是大明的根基,陛下自然关心。” 王守仁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陛下说了,三大营要脱胎换骨,以后谁要是敢懈怠,或是仗着身份胡作非为,绝不姑息。” 张仑心思活络,立刻明白了这话的深意。 陛下这是要动真格的了,还特意把王守仁这几个 “外人” 推到前面,分明是想绕开勋贵的势力。 他拱手道。 “陛下圣明。既然是陛下的旨意,我等自然全力配合。” 徐延德也反应过来,连忙点头。 “是啊是啊,有什么要我们做的,尽管开口。” 他心里却在打鼓,那些占士兵土地的勋贵里,可有他的远房舅舅。 “不敢劳烦二位世子。” 王守仁笑道。 “我们今日来,一是知会一声,让二位心里有个数;二是想请教一下,营里哪些将领可用,哪些是混日子的 —— 毕竟二位在京营待得久,比我们清楚。” 这话给足了张仑和徐延德面子。 张仑心里熨帖,指着沙盘道。 “要说可用的将领,前营的李把总不错,是个老实人,打仗勇猛;后营的赵千总也行,就是性子直,得罪过不少人。” 徐延德也补充。 “还有左营的陈百户,是我父亲的旧部,办事牢靠,就是年纪大了点。” 沈希仪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一一记下,嘴里念叨着。 “李把总,赵千总,陈百户…… 回头末将亲自去瞧瞧。” 杭雄则盯着沙盘上的布防,忽然道。 “二位世子,这京营的布防是不是太老了?骑兵营和步兵营离得太远,真要是有急事,根本来不及汇合。” 张仑苦笑。 “这是太祖爷定下的规矩,谁也不敢改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王守仁接过话头。 “陛下说了,只要对练兵有利,旧规矩不妨改改。回头我们拟个新的布防图,还请二位世子帮忙看看。” 张仑和徐延德连忙应下。 他们看出来了,这三人是真有陛下撑腰,而且确实想干点实事。 与其顶着干,不如顺水推舟,还能落个识大体的名声。 “对了。” 王守仁像是突然想起。 “陛下还说,以后京营的兵,不许再被勋贵私调去当劳力。若是有人敢来,不管是谁,先扣押了再说。” 这话像块石头,砸得张仑和徐延德心里一沉。 他们虽然没私调过士兵,但家族里的长辈可没少干。 徐延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张仑暗中拉了一把。 张仑笑道。 “陛下说得是!以前那些事确实不像话,有陛下这句话,以后再也没人敢了。” 王守仁见他们识趣,满意地点点头。 “既然二位世子没意见,那我们就先去准备了。三天后陛下驾临,还望二位世子也在营中候着。” “自然,自然。” 三人告辞离开,帐外的夕阳正好落在演武场上,给那些懒洋洋的士兵镀上了一层金边。 沈希仪望着那些士兵,摩拳擦掌。 “王先生,现在可以开始整肃了吧?” “可以了。” 王守仁折扇一挥。 “沈千总去点将,把刚才记下的那几位将领叫来;杭千总去传令,所有士兵明日寅时集合,迟到者军法处置;我去拟新的操练章程和布防图 —— 咱们分头行动,务必让陛下三天后看到不一样的京营!” “好!” 沈希仪和杭雄齐声应道,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在夕阳下透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王守仁望着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看远处的帅帐,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张仑和徐延德的态度在他意料之中,勋贵虽骄横,却也怕皇权。 有陛下撑腰,又把礼数做足,他们没理由不配合。 而京营这潭死水,也该好好搅动搅动了! 第80章 帐内起风波,儒将显锋芒 京营帅帐的羊皮帐帘被风掀起一角。 带着暑气的热浪涌进帐内,与帐内的汗味、茶香混杂,酿出一股沉闷气息。 王守仁端坐在主位,手里把玩着不离身的折扇,目光平静地扫过帐内几位总兵。 帐内这几位都是京营的老人。 最年长的李总兵鬓角已白,据说在营里待了三十年,从大头兵熬到总兵。 最年轻的赵总兵也快四十了,仗着是英国公府的远房表亲,平日里最是骄横。 他们见王守仁一个文官坐在主位,脸上都带着几分不屑。 “王参军,您把咱们叫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率先开口的是李总兵,声音里透着不耐烦,手里的旱烟杆在靴底磕了磕。 “新皇要来看练兵?嗨,多大点事,到时候让弟兄们走两趟队列,喊几句口号,不就应付过去了?” “就是。” 赵总兵嗤笑一声,往椅背上一靠,二郎腿翘得老高。 “一个十五岁的小娃娃,懂什么练兵?怕是来营里瞧个新鲜,跟后宫里斗蛐蛐差不多。” 这话一出,帐内顿时响起几声低笑。 张仑和徐延德脸色有些难看,却没作声。 这些总兵是京营的老人,背后都有靠山,他们俩虽是世子,也不好轻易得罪。 “赵总兵这话什么意思?” 沈希仪的拳头“啪”地砸在案上,震得茶碗都跳了起来。 “陛下是九五之尊,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他在边关待惯了,最容不得别人对皇帝不敬,此刻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末将看你是活腻了!” 杭雄猛地站起来,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眼神像要吃人。 “再敢胡言,别怪末将不客气!” “哟,这是哪来的野汉子,敢在京营撒野?” 赵总兵非但不怕,反而梗着脖子站起来。 “老子是英国公的远房亲戚,你动老子一根手指头试试?” “你说什么?” 张仑猛地拍案而起,俊朗的脸上满是怒意。 “谁给你胆子攀扯英国公府?我英国公府没你这样的亲戚!” 他最恨这种仗着沾点亲就作威作福的人,此刻气得手都在抖。 “赵总兵,慎言!” 徐延德也皱着眉道。 帐内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沈希仪和杭雄往前一步,眼看就要动手。 赵总兵的亲兵也在帐外拔刀,发出“呛啷”的脆响。 就在这时,王守仁忽然笑了,折扇轻轻一合,“啪”地敲在掌心。 “赵总兵说得对,说得好啊。” 这声笑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希仪和杭雄对视一眼,都有些懵。 王先生这是怎么了?这货都骂陛下是小娃娃了,怎么还夸他? 赵总兵也愣了愣,随即得意地笑道。 “还是王参军识大体。我就说嘛,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犯不着这么较真……” “杭将军。” 王守仁打断他,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冷得像冰。 “赵总兵对陛下如此‘了解’,想必有很多真知灼见。你辛苦一趟,把赵总兵护送到皇宫去,让陛下好好听听总兵大人的高论,也看看咱们京营总兵的风采。” “啊?送他去皇宫?夸……夸奖他?” 杭雄还是没反应过来,挠了挠头。 “陛下要听,你就送去!废什么话!” 沈希仪却瞬间明白了,狠狠踢了杭雄一脚,低声道。 他这才明白,王先生这是要借刀杀人啊。 敢说陛下是小娃娃,送到御前,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杭雄这才回过神,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对着赵总兵拱手。 “赵总兵,请吧。” 赵总兵的脸“唰”地白了,刚才的嚣张劲儿全没了,结结巴巴地说。 “王……王参军,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我不去!” “怎么能不去呢?” 王守仁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声音压得极低。 “总兵大人刚才不是说,陛下是‘十五岁的小娃娃’吗?正好去跟陛下辩一辩,看看您的见识,是不是比天子还高。” “我……我没说!” 赵总兵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我是胡说八道,我该死!王参军饶命啊!” “饶命?” 王守仁微微一笑。 “总兵大人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杭将军,还愣着干什么?” “末将领命!” 杭雄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赵总兵的胳膊,像拎小鸡似的往外拖。 赵总兵尖叫着挣扎,可杭雄的力气比牛还大,他怎么挣得开? “张世子,徐世子,要不要拦拦?” 李总兵见状,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 他刚才也跟着笑了,此刻心里直发毛。 王守仁看向张仑和徐延德,笑容依旧,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二位世子觉得,是该拦着,让赵总兵继续在营里‘高谈阔论’,还是该让他去跟陛下‘论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内的总兵。 “要么,咱们就踏踏实实练兵,三天后给陛下一份满意的答卷;要么,谁觉得应付应付就行,谁觉得陛下年纪小不懂事,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我让人一并送进宫去。 正好让陛下看看,京营的总兵们,都是些什么货色!” 张仑和徐延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们总算明白,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王参军,狠起来比沈希仪和杭雄还吓人。 他这哪里是送赵总兵去见陛下,分明是在敲山震虎,谁要是敢不听话,赵总兵就是榜样! “王参军说得是。” 张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悸。 “是该好好练兵,不能辜负陛下的期望。” “没错,赵总兵出言不逊,是他自找的,跟咱们没关系。” 徐延德也连忙点头。 其他几位总兵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李总兵把旱烟杆藏到身后,低着头不敢说话。 刚才跟着笑的几个总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这才发现,这个读书人根本不是软柿子,而是藏着利爪的狼! 帐外传来赵总兵凄厉的哭喊。 “我错了!饶命啊!张世子救我!” 可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杭雄拖着赵总兵往辕门走,一路上的士兵都看呆了。 谁都知道赵总兵是出了名的横,今天怎么被杭千总像拖死狗似的拖着走? “看什么看!” 杭雄吼了一声。 “都给老子好好操练去!三天后陛下要来,谁要是敢出岔子,跟他一个下场!” 士兵们吓得连忙低下头,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陛下要来?杭千总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总兵又是怎么了? 帅帐内,王守仁重新坐下,拿起案上的操练章程,语气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李总兵,您是营里的老人,队列操练就劳烦您多费心。” “末将领命!” 李总兵一个激灵,连忙躬身。 “还有你。” 王守仁看向另一位总兵。 “骑兵营的马术太差,这三天加练三个时辰,能不能做到?” “能!能!末将保证让弟兄们拿出最好的状态!” 那位总兵连忙点头。 王守仁一一安排下去,从队列、骑射、阵法到器械保养,事无巨细。 张仑和徐延德站在一旁,看着他从容不迫的样子,心里既佩服又后怕。 幸好刚才没跟他对着干。 “二位世子。” 安排完所有事,王守仁转向张仑和徐延德。 “京营的粮草和器械,还得麻烦二位多盯着点。若是三天后出了岔子,咱们谁都担待不起。” “王参军放心。” 张仑拱手。 “粮草和器械,我亲自去查,绝不出错。” “我去通知各营,让他们全力配合。” 徐延德也道。 王守仁满意地点点头。 “那就有劳二位了。沈将军,咱们去看看演武场的布置。” “好!” 沈希仪大步跟上,经过那些总兵身边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吓得几人连忙低下头。 帐内的总兵们看着王守仁离去的背影,腿肚子还在打颤。 刚才那一幕,像一盆冰水,浇醒了他们。 这个王参军,不仅有陛下撑腰,手段更是狠辣,以后可得小心伺候着。 “这京营……怕是要变天了。” 李总兵擦了擦额头的汗,喃喃自语。 其他总兵也都懵了,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说话。 可心里都清楚,从今天起,京营再也不是他们能随心所欲的地方了。 三天后的陛下驾临,成了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把利剑,谁也不敢再想着应付了事。 演武场上的风还在吹,可空气里的懒散气息,却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一场由赵总兵引发的风波,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新皇或许年轻,但这位王参军,不好惹! 第81章 总兵归营忙整肃,午门惊报动天颜 李总兵踉跄着回到自己的营帐,帐帘被他 “啪” 地甩在门框上,震得顶上的尘土簌簌往下掉。 他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端起桌上的凉茶猛灌了几口,茶水顺着嘴角淌进花白的胡须里,他却浑然不觉。 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声,往日听着心烦,此刻却像警钟似的敲在他心上。 “来人!” 李总兵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未消的惊悸。 亲兵连忙跑进来:“总兵爷,有何吩咐?” “去!把各营的把总都叫来!” 李总兵一拍桌子,震得砚台都跳了起来,“就说…… 就说陛下三天后要来看操练,谁要是敢出岔子,老子先扒了他的皮!” 亲兵从没见过总兵爷发这么大火,吓得连忙应声:“是!小的这就去!” 帐内只剩下李总兵一人,他望着墙上挂着的旧弓,那是他年轻时在边关立功得的赏赐。 那时的京营,虽不如边军精锐,却也没现在这么松散。 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小册子,上面记着各营士兵的优劣 —— 以前懒得管,现在看来,不拿出真本事是不行了。 另一边,那位负责骑兵营的总兵回到帐内,第一件事就是把正在打瞌睡的千总踹醒。 “还睡!睡死你算了!” 他指着千总的鼻子骂道,“三天后陛下要来,骑兵营要是拿不出像样的马术,咱们俩都得去西市陪周伦!” 千总吓得一激灵,连忙爬起来:“陛下要来?总兵爷,这…… 这来得及吗?” “来不及也得来得及!” 总兵瞪着眼,“从现在起,骑兵营全体将士,除了吃饭睡觉,都给老子泡在马厩里!” “谁要是敢偷懒,直接军法处置,老子替他收尸!” 千总不敢怠慢,连滚带爬地出去传令。很快,骑兵营就响起了整齐的马蹄声,比往日密集了数倍。 其他几位总兵也都没闲着。 负责步兵营的总兵亲自下场,拿着鞭子纠正士兵的队列;管器械的总兵带着亲兵,挨个检查刀枪弓箭,但凡有一点磨损的,立刻让人送去修补。 整个京营,像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从里到外透着一股紧张又亢奋的气息。 士兵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能感觉到气氛不对 —— 连最懒散的把总都跑前跑后地催促,谁还敢懈怠? 与此同时,杭雄正拖着赵总兵往午门走。 赵总兵的官袍被扯得稀烂,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嘴里还在不停地哭喊:“杭千总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放了我吧!” 杭雄充耳不闻,像拖死狗似的拽着他,脚下的石板路被两人的靴子磨出 “咯吱” 的声响。 沿途的百姓和官员见了,都纷纷避让,指着赵总兵议论纷纷。 “那不是京营的赵总兵吗?怎么被人拖着走?” “看他那样子,怕是得罪了大人物!” “没看见拖他的是杭千总吗?听说这位可是陛下从边关调回来的,不好惹!” 赵总兵听着这些议论,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杭雄的手像铁钳似的,怎么也挣不开。 好不容易到了午门,守门的锦衣卫见杭雄拖着个总兵过来,都吃了一惊。 “杭千总,这是……” 领头的锦衣卫千户上前问道。 杭雄喘着粗气,把赵总兵往地上一扔:“此人是京营总兵赵某某,在营中出言不逊,辱骂陛下,王参军让我把他送来,给陛下瞧瞧他的‘风采’。” 赵总兵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趴在地上磕头:“千户大人救命啊!我没有辱骂陛下!是他们诬陷我!” 锦衣卫千户哪里肯信,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有没有辱骂陛下,不是你说了算的。” “杭千总稍等,我这就去禀报陛下。” 说罢,千户快步走进午门,直奔坤宁宫暖阁。 此时的坤宁宫暖阁,朱厚照正靠在软榻上,手里翻着王守仁送来的《京营整肃策》,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这王守仁,果然没让他失望,刚到京营就敢动总兵,胆子倒是不小。 “皇爷,午门锦衣卫千户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张永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朱厚照放下策论:“让他进来。” 千户快步走进暖阁,单膝跪地:“启禀陛下,京营杭千总押送京营总兵赵某某到午门,说此人在营中出言不逊,辱骂陛下,是王守仁参军让送来的。” 朱厚照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玩味:“赵总兵?哪个赵总兵?” “就是那个仗着是英国公远房亲戚,在京营里作威作福的赵某某。” 千户答道。 朱厚照笑了,笑得还挺开心。 他就说王守仁不会这么简单,原来是借他的刀来立威啊。 这赵总兵,他早有耳闻,仗着点关系在京营里横行霸道,没想到这次撞到了王守仁的枪口上。 “王守仁现在是参军,对吧?” 朱厚照慢悠悠地问。 千户愣了一下,不明白陛下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回陛下,是的,王参军目前是三大营参军,品阶…… 确实管不了总兵。” “是啊,管不了。” 朱厚照拿起案上的朱笔,在纸上轻轻一点,“一个参军,怎么能给总兵定罪呢?” 他的笑容越来越深,眼神里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王守仁这步棋,走得妙啊。 既没越权,又把难题扔到了他面前。 “张永。” 朱厚照扬声道。 “老奴在。” “去告诉杭雄,把赵总兵先押到诏狱,好好‘照看’着。” 朱厚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等朕看完京营的操练,再亲自‘审’他。” “老奴遵旨。” 张永躬身退下,心里却暗暗咋舌 —— 这位赵总兵,怕是凶多吉少了。 千户也松了口气,连忙磕头告退。他知道,陛下既然这么说,就不会轻饶了赵总兵。 暖阁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冰盆里的硝石还在滋滋作响。 朱厚照重新拿起《京营整肃策》,目光落在 “赏罚分明,恩威并施” 八个字上,满意地点了点头。 王守仁能镇住京营的老油条,沈希仪和杭雄能练出精锐,再加上张仑和徐延德从中协调…… 三大营这把刀,很快就能磨利了。 至于那个赵总兵,不过是块磨刀石罢了。 他放下策论,望向窗外的烈日,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82章 尚方剑授儒将,京营震雷霆 坤宁宫暖阁的檀香在冰雾中袅袅升腾,朱厚照指尖划过墙架上的尚方宝剑,鲨鱼皮剑鞘泛着暗哑的光泽,剑穗上的珍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这柄剑自太祖年间传下,剑格上雕刻的龙纹早已被历代皇帝的手摩挲得光滑,锋刃虽藏于鞘中,却透着一股慑人的寒气。 “取下来。” 朱厚照对侍立一旁的千户道,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寻常物件。 千户连忙上前,双手托住剑鞘,小心翼翼地将尚方宝剑从墙架上卸下。剑柄入手沉重,他的指腹触到冰凉的金属,心里竟莫名发颤。 这可不是普通的兵器,是能先斩后奏的皇权象征。 “持此剑,去京营。” 朱厚照转过身,目光落在千户脸上,“交给王守仁。” 千户愣了一下,随即躬身:“臣遵旨。” “且慢。” 朱厚照叫住他,语气陡然加重,“传朕的话 —— 练兵期间,王守仁可如朕亲临。” 千户的呼吸猛地一滞。 如朕亲临?这四个字的分量,比尚方宝剑本身还要重! “若有不从者,” 朱厚照的声音像淬了冰,一字一句砸在千户心上,“上至国公,下至士兵,均可格杀不论。” “嘶 ——” 千户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拿稳手里的剑。 上至国公?当今英国公、定国公都是开国勋贵,世代袭爵,连先帝都要敬三分,陛下竟然允许王守仁对他们 “格杀不论”? 这哪里是恩宠,简直是把尚方宝剑变成了王守仁的私兵令牌! 千户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不敢有丝毫表露,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臣…… 臣领旨!” 他捧着尚方宝剑退出暖阁时,后背的官服已被冷汗浸透。六月的骄阳晒在身上,他却觉得比腊月的寒风还要刺骨。 这位年轻的天子,手段之狠、魄力之强,怕是比太祖爷还要令人心惊。 京营帅帐内,王守仁正和张仑、徐延德、沈希仪围着沙盘推演阵法。 沈希仪用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弧线:“末将觉得,骑兵营该布在左翼,若是遇袭,可迅速迂回包抄。” 张仑摇头:“左翼是沼泽地,骑兵施展不开,不如放在右翼的开阔地。” 王守仁折扇轻点沙盘中央:“二位说得都有道理,只是……”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亲兵的通报:“王参军,锦衣卫千户到了,说是奉陛下旨意前来。” 四人同时抬头,眼里都闪过一丝诧异。 这个时候,陛下怎么会派锦衣卫来? 千户捧着尚方宝剑走进帐内,剑鞘上的珍珠在帐内烛火下熠熠生辉,刺得人睁不开眼。 “王守仁接旨!” 千户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守仁、张仑、徐延德、沈希仪连忙跪倒在地,齐声高呼:“臣等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王守仁执掌尚方宝剑,练兵期间如朕亲临。” 千户展开圣旨,尖细的嗓音在帐内回荡,“凡有不从者,上至国公,下至士兵,均可格杀不论。钦此!” “轰” 的一声,仿佛有惊雷在帐内炸响。 张仑和徐延德的脸 “唰” 地变得惨白,膝盖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上至国公?这分明是说给他们父亲听的! 英国公和定国公这几日还在府里念叨,说王守仁一个文官不懂军务,想找机会敲打敲打,没想到陛下直接给了他格杀国公的权力! 沈希仪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他在边关待了十几年,见过的尚方宝剑也不少,却从未听说过能对国公 “格杀不论” 的! 陛下这是…… 要把京营彻底交到王守仁手里啊! 王守仁也愣住了,他本以为陛下最多是口头支持,没想到竟直接赐下尚方宝剑,还赋予如此骇人的权限。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荡,朗声道:“臣王守仁,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千户将尚方宝剑双手奉上:“王参军,此剑请您收好。” 王守仁接过宝剑,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握住的不是一柄剑,而是整个大明的军权。剑鞘上的龙纹硌着掌心,烫得他心头发颤。 千户又转向张仑和徐延德:“二位世子,陛下的旨意,你们也听见了。京营练兵期间,还望二位多配合王参军。” 张仑喉咙滚动,半天才挤出一句:“臣…… 臣遵旨。” 徐延德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机械地点着头。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父亲得知此事后会有的反应 —— 怕是能把府里的太师椅都砸了。 千户满意地点点头,又道:“陛下还说,三天后会亲自来看操练,让王参军好生准备。” “臣遵旨。” 王守仁拱手相送。 千户离去后,帐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摇曳的噼啪声。 过了许久,沈希仪才艰难地开口:“王…… 王参军,陛下这是……” 王守仁抚摸着尚方宝剑的剑鞘,眼神平静得可怕:“陛下是要咱们,把京营练出个样子来。” 张仑猛地站起身,膝盖在地上磕出一声闷响。他顾不上疼痛,急声道:“王参军,家父他…… 他绝无不服之意,还望您……” “张世子放心。” 王守仁打断他,语气温和却带着锋芒,“宝剑虽利,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鞘。” 徐延德也连忙起身,拱手道:“王参军,定国公府也定会全力配合,绝无二话。” 他们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刻回府,把这事告诉父亲! 陛下的决心如此坚定,王守仁的权限如此之大,再敢找茬,怕是真要落得个 “格杀不论” 的下场! 沈希仪看着张仑和徐延德惊慌失措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他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陛下会看重王守仁了 —— 这位王参军,不仅有智谋,更有陛下做靠山,京营的那些老油条,这次怕是要遭殃了。 王守仁将尚方宝剑放在案上,剑鞘上的珍珠折射出冷冽的光,映在他眼底。 他知道,陛下赐下这柄剑,既是信任,也是考验。 三天后的操练,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张仑和徐延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惧。 徐延德心里暗道:不行,必须马上回府,让父亲千万不能冲动,王守仁现在有陛下撑腰,就是个不能碰的铁板! 张仑也在心里盘算:回去就劝父亲闭门谢客,不管京营的事,免得撞到王守仁的剑上。陛下这是铁了心要整肃京营,谁挡路谁死! 两人再也无心讨论阵法,纷纷起身告辞。 “王参军,府里还有急事,末将先回去了。” “王参军,末将也得回府一趟,告辞。” 王守仁和沈希仪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都没有挽留。 帐内只剩下两人时,沈希仪忍不住道:“王先生,陛下这一手,真是……” “是给咱们壮胆,也是给咱们施压。” 王守仁拿起尚方宝剑,缓缓抽出寸许,锋刃上的寒光让帐内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三天后,可不能让陛下失望。” 沈希仪用力点头:“末将明白!” 帐外的演武场上,士兵们操练的呼喝声此起彼伏,比往日响亮了数倍。 他们不知道帅帐内发生了什么,却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京营上空,让每个人都不敢有丝毫懈怠。 夕阳的余晖透过帐帘缝隙照进帐内,落在尚方宝剑的锋刃上,折射出一道刺目的光,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第83章 国公惊闻天子令,营中雷动整军容 定国公府的朱漆大门,被徐延德“砰”地一下猛地推开。 他连随从都顾不上,匆忙提着官袍下摆就往府里冲去。 慌得门房手里的门环,“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穿堂而过的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 平日里从容不迫的世子爷,此刻脸上满是惊惶之色。 “父亲!父亲在哪?” 徐延德的声音,撞在回廊的梁柱上,发出嗡嗡的回响。 檐下栖息的燕子,也被这声音惊飞。 书房里,定国公徐光祚正专注地临摹《兰亭序》。 狼毫在宣纸上缓缓划过,留下圆润的墨痕。 听见儿子的呼喊,他眉头一皱,呵斥道:“慌什么?成何体统!” 徐延德不管不顾,径直撞开书房门。 带起的风,把案上的宣纸吹得哗哗作响。 “父亲!出事了!天大的事!” 徐光祚放下狼毫,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眶,心里“咯噔”一下。 “京营出事了?” “比那严重!” 徐延德抓起案上的凉茶,猛灌一口。 茶水顺着嘴角淌进衣襟,他也顾不上擦拭。 “陛下……陛下给了王守仁一柄尚方宝剑!” 徐光祚的手顿了顿,随即嗤笑一声。 “尚方宝剑?多大点事。以前给边将的尚方宝剑还少吗?多半是摆样子……” “不是摆样子!” 徐延德打断他,声音都在发颤。 “陛下说,练兵期间,王守仁可如朕亲临,若有不从者,上至国公,下至士兵,均可格杀不论!” “哐当”一声,徐光祚手里的狼毫掉在砚台上。 浓黑的墨汁溅了满案。 他猛地站起来,太师椅被撞得向后滑出半尺。 “你说什么?上至国公?” “千真万确!” 徐延德急道。 “锦衣卫千户在帅帐亲口宣的旨,张仑也听见了!父亲,咱们府里那些在京营当差的亲戚,可得赶紧叫他们收敛些,千万别撞到王守仁的剑上!” 徐光祚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来踱去。 花白的胡须气得发抖。 他原本还想着,等过几日找个由头,把王守仁这个“外行”从京营赶出去。 没想到陛下竟然给了他这么大的权限! “那个姓王的不过是个文官,懂什么练兵?” 徐光祚咬牙道。 “陛下这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现在说这些没用啊父亲!” 徐延德跺脚道。 “陛下的旨意都下了,难道您要抗旨不成?赵总兵就是前车之鉴!” 提到赵总兵,徐光祚的脚步猛地顿住。 那个蠢货被押去午门的事,他已经听说了。 原本以为陛下最多是训斥几句,现在看来,怕是活不成了。 “传我的话。” 徐光祚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府里所有在京营当差的,从今天起,老实听王守仁的调遣,谁敢耍花样,立刻从族谱里除名,永不相认!” “儿子这就去办!” 徐延德如蒙大赦,转身就往外跑。 徐光祚望着儿子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他纵横官场几十年,还是头一次被一个文官逼到这份上。 可陛下那句“格杀不论”,像悬在头顶的利剑,由不得他不低头。 与此同时,英国公府的气氛比定国公府还要凝重。 张仑跪在书房中央,不停地磕头。 面前的地砖,被他的额头磕出了红印。 “父亲,儿子无能,没能拦住杭总兵……” 英国公张懋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的佛珠捻得飞快。 紫檀木珠子被他捏得发白。 “那个王守仁,真有这么大的脸面?” “不是脸面的事。” 张仑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 “陛下是铁了心要整肃京营,还说……还说若有不从,上至国公都能格杀不论!父亲,咱们可不能拿整个国公府的前程赌气啊!” 张懋的手猛地停住,佛珠“啪”地掉在地上,滚得满地都是。 他征战沙场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 可“格杀国公”这四个字,还是让他心头一寒。 “那个赵总兵,不是说跟你沾点亲吗?” 张懋忽然问道,语气冰冷。 张仑心里一紧。 “是……是远房表亲,平时没什么往来……” “马上去祠堂!” 张懋猛地站起来,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写断绝关系的文书,盖上族印,送到京营去!告诉所有人,英国公府跟他赵某某,再无半点瓜葛!” 张仑愣了一下。 “父亲,这样会不会太……” “太什么?” 张懋瞪着他。 “等王守仁拿着尚方宝剑找上门,说他是英国公府的亲戚,到时候咱们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快去!现在就去!” 张仑不敢再劝,连忙爬起来往祠堂跑。 他知道,父亲这是要断臂求生,用一个赵总兵,换整个国公府的平安。 很快,两封断绝关系的文书就送到了京营。 王守仁看着案上的文书,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要的不是断绝关系,是让这些勋贵明白,陛下的决心,谁也动摇不了。 “沈将军。” 王守仁将文书推给他。 “把这两份文书贴到营门口,让所有人都看看。” 沈希仪接过文书,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整个京营。 那些仗着勋贵关系混日子的将领,吓得连夜把府里的腰牌藏了起来。 平日里偷奸耍滑的士兵,也乖乖站进了队列,连大气都不敢喘。 第二天寅时,天还没亮,演武场上就站满了士兵。 沈希仪提着鞭子在队列前踱步。 往日需要喊破嗓子才能聚拢的士兵,今天个个站得笔直,眼神里带着敬畏。 “都给老子听好了!” 沈希仪的声音在晨雾中回荡。 “王参军有令,从今天起,卯时出操,亥时收队,谁要是敢迟到,军法处置!” 队列里鸦雀无声,连咳嗽声都没有。 另一边,王守仁正在检查骑兵营的马匹。 往日瘦骨嶙峋的战马,此刻被喂得油光水滑。 马夫们跪在地上,手里的刷子刷得飞快,生怕哪里没刷干净。 “这些马,三天后要能跑十里加急。” 王守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慑人的力量。 “若是掉了链子,不用等陛下降罪,我先拿你们是问。” 马夫们连连磕头。 “小的们遵命!” 张仑和徐延德也没闲着。 他们亲自去库房清点粮草。 往日里亏空的账目,一夜之间竟然都补齐了。 发霉的军粮被清了出去,新的粮草堆得像小山。 “徐兄,你看这些士兵……” 张仑望着演武场上整齐的队列,眼里满是感慨。 他在京营待了五年,从没见过这般景象。 徐延德叹了口气。 “陛下这是下了狠心了。有王守仁在,有那柄尚方宝剑在,谁还敢偷懒?”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庆幸。 幸好昨天及时回府报信,幸好父亲们识时务,不然此刻的京营,怕是已经血流成河了。 第三天午后,京营里弥漫着一股紧张又亢奋的气息。 士兵们换上了崭新的铠甲,刀枪擦得锃亮,连马蹄上都裹了红布。 演武场中央的高台上,摆好了龙椅,四周插满了明黄色的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王守仁站在高台下,望着整齐列队的士兵,又看了看腰间的尚方宝剑,深吸了一口气。 三天的时间,京营已经脱胎换骨。 接下来,就等陛下驾临了。 沈希仪走到他身边,低声道。 “王先生,都准备好了。” 王守仁点点头。 “好。” 远处传来了隐约的仪仗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张仑和徐延德连忙整理官袍,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 他们知道,今天的操练,不仅关系着京营的未来,更关系着两位国公府的前程。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营门的方向。 那里,将迎来决定京营命运的人。 第84章 龙旗猎猎临军帐,铁甲锵锵阅雄师 京营辕门处,六月的骄阳似火,将石狮子晒得滚烫。 鬃毛上的鎏金在炽热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远处,一阵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震得地面发颤的威仪,滚滚而来。 张仑手搭凉棚,极目远眺。 只见明黄色的龙旗在队伍最前方猎猎飘扬,旗面上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仿佛活了过来,在风中舒展鳞爪,尽显威严。 “陛下驾到!” 张仑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 徐延德、王守仁、杭雄、沈希仪以及一众总兵,连忙整了整铠甲,神色庄重,快步迎上前去。 尘土飞扬中,朱厚照的御驾越来越近。 他未坐龙辇,而是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身姿矫健。 身上穿着轻便的铠甲,甲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衬得他原本稚嫩的脸庞多了几分英气。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行人单膝跪地,右手按在左胸,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甲胄碰撞的脆响在营门前回荡,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令人心生敬畏。 朱厚照勒住马缰,目光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最后落在王守仁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都起来吧。军中人,不必多礼。” “谢陛下!” 众人齐声应道,起身时,膝盖在滚烫的石板上留下了淡淡的印记。 “陛下,营中已备好,随时可以开始。” 王守仁上前一步,拱手恭敬道。 他腰间的尚方宝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剑穗上的珍珠在甲胄间闪着光,格外引人注目。 朱厚照点点头,调转马头。 “带路吧。” 一行人行进在京营的大道上,两侧的士兵列着整齐的队列,铠甲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他们手中的长枪斜指地面,枪尖上的红缨随风飘动,远远望去,像一片红色的海洋,波澜壮阔。 “这些士兵……” 朱厚照勒住马,目光落在一个年轻士兵身上。 那士兵脸上还带着稚气,却站得笔直,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胸前的铠甲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尽显坚韧。 沈希仪连忙解释:“回陛下,这几日每日操练六个时辰,弟兄们都卯足了劲。” 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 “好。是块好料子。” 说话间,已到演武场中央的高台。 张永连忙扶着朱厚照下马,踏上台阶。 高台上的龙椅铺着厚厚的软垫,朱厚照却没坐,只是站在栏杆边,望着下方黑压压的士兵,神情专注。 “开始吧。” 他淡淡道。 王守仁转身,对着台下挥了挥手。 “咚 —— 咚 —— 咚 ——” 三声沉闷的鼓声响起,震得人耳膜发颤,仿佛敲在了人们的心头。 鼓声落下,演武场东侧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步兵方阵迈着正步走了过来,五千名士兵排成五十列,每一列都像用尺子量过似的笔直,整齐划一。 他们穿着厚重的铠甲,手里握着长戟,步伐一致,铠甲碰撞的声音汇成一片,像闷雷滚过大地,气势磅礴。 “威武!” “威武!” 士兵们每走三步,就齐声呐喊,声音直冲云霄,吓得天空中的飞鸟都扑棱棱地飞走了,场面震撼。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步兵方阵最前方的旗手身上。 那旗手身材高大,手里举着 “大明京营” 的大旗,旗杆压得他肩膀微微下沉,他却依旧昂首挺胸,目光坚定,毫无惧色。 “不错。” 朱厚照轻声道。 步兵方阵刚过,西侧就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如疾风骤雨般袭来。 骑兵方阵疾驰而来,三千名骑兵骑着高头大马,马蹄踏在地上,扬起阵阵尘土,遮天蔽日。 他们穿着轻便的皮甲,手里握着马槊,队列虽快却丝毫不乱,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席卷而过,势不可挡。 “杀!” 骑兵们齐声怒吼,马槊斜指天空,阳光下,槊尖的寒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杀气腾腾。 杭雄站在高台下,看着自己训练的骑兵,脸上露出一丝骄傲。 这三天,他几乎没合过眼,手把手地教这些骑兵马术,现在看来,心血没白费,成果斐然。 骑兵方阵过后,是神机营。 五百名神机营士兵推着战车走了过来,战车上架着乌黑的火炮,炮口对着天空,透着一股慑人的威力,让人不敢小觑。 士兵们手里拿着火铳,铳口朝下,步伐整齐,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尽显专业。 “砰砰砰!” 走到高台前时,神机营士兵突然停下,举起火铳对准天空,扣动扳机。 枪声震耳欲聋,硝烟弥漫开来,笼罩了半个演武场,硝烟弥漫中更显威严。 张仑看着神机营,眼里满是惊讶。 他以前总觉得神机营华而不实,没想到经过这三天的整肃,竟然有了这般气势,令人刮目相看。 接下来是阵法演练。 步兵、骑兵、神机营相互配合,演练起了三才阵。 步兵在前,组成盾墙,如铜墙铁壁般坚固;骑兵在侧,随时准备迂回,似灵动的利刃;神机营在后,火炮和火铳严阵以待,宛如强大的后盾。 阵法变幻莫测,时而像坚固的堡垒,坚不可摧;时而像锋利的尖刀,锐不可当,看得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王守仁站在朱厚照身边,低声解释着阵法的变化。 “陛下,此阵可攻可守,遇强敌则守,遇弱敌则攻,是对付蒙古骑兵的利器。” 朱厚照点点头,没说话,目光却一直盯着阵中的士兵,仔细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能看出来,这些士兵不仅动作标准,眼神里还带着一股以前没有的锐气,斗志昂扬。 阵法演练完毕,所有士兵重新列队,站在高台下,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此起彼伏,在演武场上方回荡,经久不息,响彻云霄。 朱厚照望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又看了看身边的王守仁、张仑、徐延德、杭雄、沈希仪,以及那些低着头的总兵,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满心欢喜。 这三天,京营的变化,他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倍感欣慰。 王守仁的能力,沈希仪和杭雄的勇猛,张仑和徐延德的配合,还有那些士兵的努力,都没让他失望,值得称赞。 他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高台的正中央,神色庄重。 下方的呼喊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带着敬畏和期待,目光炽热。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眼神坚定。 他要开始讲话了。 第85章 帝言肺腑激将士,恶奴擅闯引龙颜 朱厚照傲然伫立在高台中央。 六月的风,如灵动的精灵,掀起他铠甲的披风,猎猎作响。 下方,将士们如沉默的磐石,鸦雀无声。 数万人的目光,似汇聚的星河,聚焦在他身上,敬畏与好奇交织。 他们听闻过这位年轻天子的诸多传闻,却从未听过他对军队讲话。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那声音不大,却似穿云之箭,透过风传遍了整个演武场。 “弟兄们。” 他未用 “将士们”,也未用 “尔等”,而是选了最朴实的 “弟兄们”。 那语气,仿佛邻家少年在与伙伴们亲切交谈。 前排的士兵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泛起一丝暖意。 “朕知道,你们当中,不少人是从边关调来的,也有不少人是土生土长的京营子弟。” 朱厚照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如温暖的阳光,洒在每一个角落。 “不管你们来自哪里,穿上这身铠甲,你们就只有一个身份 —— 大明的兵。”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加重,如惊雷炸响。 “当兵苦不苦?” 没人回答,但不少士兵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兵器。 苦,怎么不苦?寒冬腊月要站哨,酷暑盛夏要操练,打起仗来更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朕知道你们苦。” 朱厚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似潺潺溪流,藏着无尽柔情。 “你们在边关流血流汗,守着大明的疆土,可家里的老娘可能还在挨饿,妻儿可能还在受欺负。” 这话,如一把钥匙,打开了将士们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有几个老兵的眼圈瞬间红了,想起家里的妻儿,喉结忍不住滚动。 “以前,是朕对不住你们。”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对着全场将士深深鞠了一躬,那身影,庄重而肃穆。 “是朝廷对不住你们。” “陛下!” 王守仁、沈希仪等人连忙上前,想要阻止,却被朱厚照摆手拦住。 “但从今天起,不会了。” 朱厚照直起身,目光坚定如铁,似巍峨高山,不可动摇。 “朕在这里给你们立个规矩,这个规矩,写进国法,刻在军碑上,谁也改不了!” 他的声音在演武场上回荡,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 “你们为大明浴血奋战,朕就为你们撑起一片天!” “战死沙场的,是大明的烈士!朝廷养他的家人一辈子,孩子读书不要钱,老人养老有俸禄,绝不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伤残不能再打仗的,朝廷养你们一辈子!给你们安排差事,给你们发俸禄,让你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谁也不敢欺负你们!” “就算是病故的,朝廷也给你们的家人发三年抚恤金,让他们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一番大白话,没有半句文言文,却如惊雷一样炸在将士们的心上。 他们在军营里待了一辈子,听过无数次朝廷的承诺,却从未有哪个皇帝说得这么实在,这么掷地有声! “陛下……” 一个断了左臂的老兵 “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泪水混着汗水往下淌。 “您…… 您说的是真的?” 朱厚照望着他空荡荡的左袖,心里一酸。 “真的!朕是大明的皇帝,说话算数!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兵泣不成声,对着高台上的朱厚照重重磕头。 仿佛是一声号令,数万名将士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甲胄碰撞的声音汇成一片,震得高台都在微微发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欢呼声此起彼伏,像浪潮一样席卷了整个演武场,连天空中的流云都仿佛被震得停滞了。 不少将士一边喊一边哭,泪水浸湿了胸前的铠甲,却笑得像个孩子。 沈希仪站在高台下,看着这一幕,眼眶也红了。 他在边关打了十几年仗,见过太多战友死后家人流离失所。 此刻听着陛下的承诺,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燃烧。 王守仁握着腰间的尚方宝剑,心里感慨万千。 他终于明白,陛下要的不仅仅是一支精锐的军队,更是一支对朝廷、对天子死心塌地的军队。 而这份死心塌地,不是靠严刑峻法,是靠恩义,靠信任。 朱厚照站在高台上,望着下方山呼海啸般的人群,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让这些将士知道,他们的付出,朝廷看得见,皇帝记得住。 就在这时,张永蹑手蹑脚地走到朱厚照身边,压低声音道。 “皇爷,出事了。” 朱厚照眉头一皱。 “什么事?” “会昌侯府的孙铭,派了个下人来京营,说…… 说想让将士们去给他家修房子,被锦衣卫拦在辕门外了。” 张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生怕扫了陛下的兴致。 “什么?” 朱厚照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里的暖意被寒冰取代。 他刚刚才跟将士们承诺,不会再让他们受欺负,竟然就有人敢顶风作案,还是会昌侯府的人! “好胆!” 朱厚照怒喝一声,声音里的怒火几乎要把空气点燃。 “光天化日之下,敢来京营强征将士当劳力,他孙铭是活腻了吗?” 这声怒喝让全场的欢呼声瞬间停止,将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发火。 “陛下……” 王守仁连忙上前。 “许是误会……” “误会?” 朱厚照冷笑一声,指着辕门的方向。 “把人给朕带上来!朕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张永吓得冷汗都下来了,连忙对着台下的锦衣卫千户使了个眼色。 千户不敢怠慢,转身就往辕门跑。 高台下的将士们议论纷纷。 “会昌侯府?那不是皇亲国戚吗?” “竟然敢来京营要人修房子?他们不知道陛下刚下的令吗?” “这下有好戏看了,陛下刚才还说要护着咱们,这就有人送上门来!” 沈希仪和杭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期待。 他们早就看不惯这些勋贵作威作福,要是陛下能借此机会杀杀他们的气焰,那真是大快人心! 张仑和徐延德则心里一紧。 会昌侯府跟他们两家向来交好,若是陛下真要严惩,怕是会牵连到他们。 但看着朱厚照铁青的脸色,谁也不敢求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演武场上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连风都仿佛停滞了。 将士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辕门的方向,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他们想知道,陛下会不会真的为了他们,得罪会昌侯这样的勋贵。 终于,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锦衣卫千户带着两个锦衣卫,押着一个穿着绸缎衣服的下人走了过来。 那下人被反绑着双手,嘴里还在不停地嚷嚷。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会昌侯府的!敢绑我,你们等着抄家吧!” 走到高台前,千户一脚踹在他腿弯处,骂道。 “闭嘴!见了陛下还敢放肆!” 下人 “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抬头看到高台上的朱厚照,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里的话也咽了回去。 锦衣卫将人带了上来。 朱厚照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他身上,冷冷地开口。 “你是会昌侯府的人?” 下人浑身一颤,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演武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高台上,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们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可能会改变整个京营的命运。 第86章 恶奴仗势口称令,龙颜震怒捕侯门 那会昌侯府的下人跪在地上,头埋得几乎贴到地面,肩膀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演武场上数万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甲胄的寒光、火炮的黑影,还有高台上天子冰冷的眼神,像无数根针,扎得他浑身发疼。 “说。” 朱厚照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谁让你来京营强征将士的?” 下人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声响,半天才挤出一句:“是…… 是我家老爷…… 会昌侯的命令…… 小的…… 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 朱厚照气笑了,笑声在寂静的演武场上回荡,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好一个奉命行事!难道你家老爷的命令,比国法还大?比朕的旨意还大?” 下人被问得哑口无言,只是一个劲地磕头,额头撞在石板上,发出 “咚咚” 的闷响,很快就渗出血来。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朱厚照没理会他的求饶,转身对张永道:“传朕的旨意!” 张永连忙躬身:“老奴在。” “着锦衣卫即刻将会昌侯孙铭押来京营!”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道惊雷劈在演武场上,“朕要当着数万将士的面问问他,凭什么敢把朕的兵当杂役使唤!凭什么敢视国法如无物!” “嘶 ——” 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会昌侯府可不是普通勋贵!第一代会昌侯孙继宗是孝恭孙太后的亲哥哥,明英宗的亲舅舅,历经四朝,权势滔天。就算到了孙铭这一代,凭着太后的余荫,在京城也是横着走的主儿,谁也不敢轻易招惹。 陛下竟然要直接把他押来京营?这是要跟整个会昌侯府撕破脸啊! 徐延德的脸 “唰” 地白了,他偷偷瞥了一眼张仑,发现这位英国公世子的手正死死攥着腰间的玉佩,指节泛白。他们俩都知道,这事彻底闹大了 —— 陛下要动的,不光是一个孙铭,怕是要借着这事,敲打所有勋贵。 王守仁站在一旁,眉头微微皱起。他没想到陛下会如此决绝,直接要押会昌侯来军前问话。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勋贵,才能让将士们真正相信,陛下会为他们做主。 “怎么?你不敢去?” 朱厚照见张永愣在原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张永一个激灵,连忙跪倒在地:“老奴…… 老奴遵旨!” 他心里清楚,这时候别说会昌侯,就是天王老子,陛下也敢动。自己要是迟疑片刻,怕是就要跟那个赵总兵一个下场。 “起来吧。” 朱厚照摆摆手,目光转向台下的数万将士,声音陡然变得温和,“弟兄们,咱们今天也不急着回营,就在这演武场原地休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写满震惊和期待的脸,一字一句道:“咱们就等锦衣卫将会昌侯孙铭押来。朕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你们一个公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数万人的呼喊声像浪潮一样席卷了整个演武场。 有的将士激动得浑身发抖,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有的老兵想起弘治年间的日子,哭得像个孩子 —— 那时候,他们这些京营士兵,就是勋贵们的私奴,今天被拉去修花园,明天被派去看庄子,稍有不从就是鞭子抽打,哪敢有半句怨言? “陛下…… 陛下真是咱们的再生父母啊……” 一个断了腿的老兵拄着拐杖,挣扎着想要跪下,被身边的年轻士兵扶住。他望着高台上的朱厚照,老泪纵横,“我那死去的儿子,要是能看到这一天,该多好啊……” 旁边的士兵拍着他的背,眼眶也红了。他们都记得,老兵的儿子就是五年前被会昌侯府的人强征去修祖坟,累死在工地上的,最后只给了五两银子的 “抚恤金”。 沈希仪站在高台下,听着将士们的呼喊,只觉得热血沸腾。他转身对身边的亲兵道:“去,给弟兄们弄点水,再传下去,谁要是累了就原地歇着,伙食加倍!” “是!” 亲兵应声而去。 张仑和徐延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事到如今,他们只能站在陛下这边。张仑低声对徐延德道:“等会儿孙铭来了,不管发生什么,咱们都别说话。” 徐延德点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要不要派人回府给父亲报个信。 朱厚照坐在临时搬来的椅子上,手里端着沈希仪送来的凉茶,目光平静地望着远方。他知道,今天这一步棋走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但他不后悔 —— 只有彻底打破勋贵的特权,才能让京营真正成为他的利刃,才能让大明的军队重拾往日的荣光。 时间一点点过去,演武场上的气氛却越来越热烈。将士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议论着即将到来的 “好戏”。 “你们说,陛下会怎么处置会昌侯?” “依我看,至少得打几十板子,让他知道咱们将士的厉害!” “我觉得不止!没听陛下说吗?要当着咱们的面问他罪!说不定…… 说不定能抄家呢!” “嘘…… 小声点,那可是会昌侯……” 议论声中,太阳渐渐西斜,把演武场染成了一片金色。 终于,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所有人都站起身,朝着辕门的方向望去。 只见张永骑着一匹快马,身后跟着一百名锦衣卫,个个穿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气势汹汹地冲出了京营辕门。 阳光照在他们的铠甲上,反射出冷冽的光,像一支即将出鞘的利剑,直刺会昌侯府的方向。 演武场上瞬间安静下来,数万道目光紧紧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将士们的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 张永此去,能顺利押回会昌侯吗?陛下真的能为他们这些底层士兵,向权倾朝野的会昌侯讨回公道吗? 高台上,朱厚照放下手中的茶碗,目光深邃地望着远方。 他知道,张永这一去,京城必定会掀起一场风暴。 但他不怕。 因为他身后,站着数万渴望公道的将士。 因为他脚下,是大明的江山。 第87章 侯府接旨惊变起,锦衣押解返营门 会昌侯府的朱漆大门外,矗立着两尊张着大口的石狮子,那模样仿佛要将来往行人吞噬殆尽。 门房瞧见张永带着一百名锦衣卫策马疾驰而来,心中一惊,赶忙飞奔进去通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新皇登基不久,这位贴身太监亲自登门,十有八九是来赏赐的。 孙铭正在府里的花园悠然喝茶,听闻张永来了,急忙整理衣袍,带着府里的管事出门迎接。 他心中暗自得意,想着自己好歹是孝恭孙太后的侄孙,陛下即便年轻,也该给自己几分薄面。 “不知张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孙铭对着张永拱手笑道,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得意之色。 张永却未像往常那般和颜悦色,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会昌侯孙铭接旨!” 孙铭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里“咯噔”一下。 这阵仗,可不像是来赏赐的啊。 但他不敢怠慢,连忙领着府里的人跪在地上。 “臣孙铭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永展开圣旨,尖细的嗓音在侯府门前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会昌侯孙铭纵容家奴强征京营将士为私役,藐视国法,欺辱军心,着即押赴京营,听候发落。钦此!” “什么?” 孙铭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张公公,你……你是不是念错了?我什么时候强征京营将士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强征京营将士?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啊!就算敢,陛下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还特意下旨押他去京营? “咱家可没念错。” 张永收起圣旨,三角眼眯成一条缝。 “孙侯爷,陛下还在京营等着呢,别让咱家难做。” “我不去!” 孙铭猛地站起来,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是会昌侯!是孝恭孙太后的侄孙!陛下凭什么押我?你们谁敢动我?” 他以为搬出孙太后的名头,这些锦衣卫就得乖乖退下。 毕竟,孝恭孙太后是明英宗的亲妈,论辈分,还是当今陛下的曾祖母辈,谁敢不给面子? 张永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对着身后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 “带走!” “是!” 锦衣卫们齐声应道,上前就要抓孙铭。 “谁敢动我家老爷!” 侯府的几个家丁见状,抄起门后的棍子就冲了上来。 他们在侯府待久了,骄横惯了,哪里把锦衣卫放在眼里。 “找死!” 领头的锦衣卫千户冷哼一声,拔出腰间的绣春刀,寒光一闪。 “噗嗤 ——” 鲜血溅了满地,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家丁捂着脖子,眼睛瞪得滚圆,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其他几个家丁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棍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 孙铭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气吓傻了,刚才的嚣张劲儿全没了。 他指着锦衣卫,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们……敢在会昌侯府杀人……” “妨碍公务,格杀勿论。” 张永的声音依旧冰冷。 “孙侯爷,现在跟咱家走,还能留个体面。不然……” 他没说完,但那眼神里的威胁,傻子都看得出来。 孙铭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锦衣卫手里闪着寒光的绣春刀,终于明白,这次陛下是来真的了。 他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被两个锦衣卫架住胳膊,像拖死狗似的往外拖。 “放开我!我是会昌侯!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孙铭一边挣扎一边哭喊,往日的体面荡然无存。 侯府的下人吓得缩在门后,没人敢上前。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风光无限的侯爷,竟然会被锦衣卫像押犯人似的押走。 张永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对门房冷冷道。 “把尸体处理干净,别污了侯府的地。” “是……是……” 门房连忙点头哈腰。 张永没再理会,转身跟着锦衣卫往外走。 阳光照在侯府的匾额上,“会昌侯府”四个烫金大字在血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街道上的百姓见锦衣卫押着会昌侯过去了,都纷纷驻足观看,议论纷纷。 “那不是会昌侯吗?怎么被锦衣卫押着走了?” “听说他让京营的兵给他家修房子,被陛下知道了!” “活该!这老东西平日里横行霸道,早就该治治他了!” 孙铭听着这些议论,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活了五十多年,从来没受过这种屈辱。 可他现在被绑着胳膊,嘴里塞着布团,连反驳一句都做不到。 锦衣卫押着孙铭,快马加鞭地往京营赶。 路上的官员见了,都吓得纷纷避让,没人敢上前询问。 他们都看出来了,这是陛下要动会昌侯,谁插手谁倒霉。 京营演武场上,数万将士还在原地等候。 太阳渐渐西斜,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怎么还没来啊?” 一个年轻士兵忍不住问道,眼睛死死盯着辕门的方向。 “别急,肯定会来的。” 旁边的老兵拍了拍他的肩膀。 “陛下说了要给咱们做主,就一定会做到。”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将士们齐刷刷地站起来,朝着辕门望去。 只见张永骑着马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一百名锦衣卫,中间被押着的,正是穿的是刚刚接圣旨的官服——会昌侯孙铭。 阳光照在孙铭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狼狈。 他头上的侯帽早就没了,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嘴角还有一丝血迹,不知道是被打了,还是自己磕的。 “真的押来了!陛下真的把会昌侯押来了!” “太好了!这下看他还怎么嚣张!” 演武场上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将士们激动得互相拥抱,眼里闪着泪光。 他们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 高台上,朱厚照看到孙铭被押了过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徐延德和张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惧。 陛下连会昌侯都敢动,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看来以后在京营,真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王守仁望着下方激动的将士们,心里暗暗点头。 陛下这一手,不仅震慑了勋贵,更赢得了军心。 有了这数万将士的支持,以后推行新政,怕是会顺利得多。 沈希仪和杭雄站在台下,看着被押过来的孙铭,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这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勋贵,即将在数万将士面前,受到应有的惩罚。 锦衣卫押着孙铭,一步步走向高台。 孙铭的目光扫过数万将士,看到他们眼里的愤怒和鄙夷,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他这才明白,自己这次是真的栽了,栽在了这些他平日里根本瞧不上眼的“丘八”手里。 张永翻身下马,走到高台下,对着朱厚照躬身道。 “启禀陛下,会昌侯孙铭已押到。” 朱厚照点点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慑人的力量。 “带上来。” 锦衣卫押着孙铭,踉踉跄跄地走上高台。 数万将士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高台上这个狼狈的身影上。 演武场上,再次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陛下的裁决。 张永顺利地押送着会昌侯孙铭回到了京营。 第88章 侯门骄子逞旧例,龙颜暗藏刺骨寒 孙铭被两个锦衣卫死死按着肩膀,动弹不得。 膝盖“咚”地磕在高台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偷偷抬眼,瞄了一眼端坐椅上的朱厚照。 年轻的皇帝正用银签慢悠悠地挑着茶沫,侧脸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孙铭心里顿时慌得没了章法。 “陛下……陛下饶命啊!”孙铭声音带着哭腔,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臣……臣真不知道那下人胆大包天,竟敢惊扰京营……都是那奴才的错,臣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他一边说,一边往地上磕头。 额头上的伤口又磕出了血,染红了身下的金砖。 演武场上的将士们看得直皱眉。 这就是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会昌侯? 怎么跟条丧家犬似的? 朱厚照没抬头,只是轻轻吹了吹茶盏里的浮沫。 “朕问你,是谁告诉你,可以随便使唤京营的将士?”他声音平淡得像一潭死水。 孙铭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没想到皇帝根本不接他的话茬,直接就问到了根子上。 他眼珠一转,心里打起了算盘。 先帝爷在时,哪个勋贵没调用过京营的人? 修个花园、看个庄子,都是常有的事。 怎么到了这位新皇这儿就成了罪过? 想到这儿,孙铭的腰杆莫名硬了几分。 他抬起头,理直气壮地说:“陛下,臣不敢欺瞒。” “先帝爷在世的时候,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啊!” “京营的兵闲着也是闲着,帮勋贵们做点杂活,互通有无,这……这不是常例吗?” “哦?常例?”朱厚照终于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大家都有谁啊?” 孙铭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却还是硬着头皮道:“远的不说,就说英国公府、定国公府……” “他们谁家没调过京营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看向站在一旁的张仑和徐延德。 眼神里带着几分“要死一起死”的恶意。 张仑和徐延德的脸“唰”地白了。 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这孙铭是疯了吗? 竟然敢把他们两家拉下水! 没等朱厚照开口,两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动作快得像装了弹簧。 “陛下!臣等知错!”张仑的声音都在发颤。 “臣府中确实有过调用京营士兵的事,都是以前的糊涂账,臣回去后立马清查,所有被调用过的士兵,臣府中加倍补偿!” 徐延德也连忙磕头:“陛下,臣也有错!” “定国公府若是有过因调用士兵而致伤残的,臣府愿意赡养他们一辈子,绝不让他们流离失所!” 两人头磕得飞快,生怕慢了一步就被孙铭拖进泥潭。 他们心里把孙铭骂了千百遍。 这家伙简直是猪脑子,这种时候还敢攀咬别人! 朱厚照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又瞥了一眼满脸错愕的孙铭。 “可。下不为例。”他淡淡道。 短短五个字,像一道特赦令。 让张仑和徐延德瞬间松了口气。 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孙铭彻底傻眼了。 怎么回事? 同样是调用士兵,他们两家认个错就没事了,自己就要被押到京营来受审? 他这才反应过来,皇帝根本不是要追究“调用士兵”的事。 是铁了心要拿他开刀! “陛下!陛下!臣也知错!臣也愿意补偿!”孙铭连忙跟着磕头。 脑袋撞在地上“咚咚”作响。 “臣愿意把侯府的一半家产拿出来,补偿京营的将士们!求陛下饶臣这一次!” 朱厚照没理他,只是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孙铭见求饶没用,心里一横,开始摆资历。 他知道,自己最大的依仗不是会昌侯的爵位,是孝恭孙太后的关系。 “陛下,臣……臣是孝恭孙太后的侄孙啊!”孙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按辈分,臣还是陛下的表叔呢!” “陛下念在孝恭孙太后的面子上,就……就网开一面吧?” 这话一出,演武场上瞬间鸦雀无声。 连风都仿佛停了。 张仑和徐延德跪在地上,背对着孙铭。 却能感觉到身后那股令人窒息的尴尬。 他们真想回头堵住孙铭的嘴。 见过作死的,没见过这么作死的! 拿孝恭孙太后压陛下?这不是茅厕里点灯——找死(屎)吗? 朱厚照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茶沫在水面上荡开一圈涟漪。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孙铭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嘲讽,甚至没有任何情绪。 就像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可正是这种毫无情绪的眼神,让离得最近的张永打了个寒颤。 他伺候朱厚照这么久,太清楚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是杀意凝聚到极致的表现。 王守仁握着尚方宝剑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他能感觉到,高台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杭雄站在台下,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是武将,对杀气最敏感。 此刻从陛下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比边关最凶悍的蒙古人还要可怕。 仿佛能冻结人的血液。 演武场上的数万将士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们虽然听不清高台上的对话,却能看到陛下那冰冷的眼神。 看到孙铭脸上得意的表情,看到张仑和徐延德僵硬的背影。 一种莫名的紧张感在将士们中间蔓延开来。 孙铭还在等着朱厚照的回应。 见皇帝半天没说话,还以为他被自己的辈分镇住了。 正要再开口,却突然对上了朱厚照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冰窖,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那双年轻的眼睛里,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潭底是刺骨的杀意,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吞噬殆尽。 “表叔?”朱厚照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一股能撕裂空气的力量。 孙铭的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朱厚照站起身。 夕阳的余晖洒在朱厚照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可那轮廓里透出的寒意,却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张永、王守仁、杭雄等人看着朱厚照的眼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会昌侯孙铭,彻底完了。 那股从皇帝眼中迸射出来的杀意,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直刺孙铭的心脏,也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雷霆之怒! 第89章 阉宦补刀定谋逆,龙威一怒震京华 朱厚照那句 “表叔” 刚出口。 高台上的空气瞬间凝固,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连最远处的士兵都能清晰感觉到。 陛下身上散发出的寒意,竟比演武场边的井水还要凉。 就在这时。 张永往前迈了一步。 他尖细的嗓音如利刃划破寂静:“陛下,奴婢有话要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这个平日里只会点头哈腰的太监。 此刻脸上竟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严肃。 朱厚照挑了挑眉。 “说。” “奴婢刚才去会昌侯府宣旨时。” 张永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演武场。 “孙侯爷不仅抗旨不遵,他府里的家丁还拿着棍子冲上来,想要袭击奴婢 —— 若不是锦衣卫反应快,奴婢此刻怕是已经见不到陛下了。” 他顿了顿。 特意加重了语气。 “那些家丁,已经被锦衣卫当场斩杀了。” “哗 ——” 演武场上瞬间炸开了锅。 袭击奉旨钦差? 这可不是一般的罪过! 徐延德和张仑的脸 “唰” 地一下变得惨白。 比刚才被孙铭攀咬时还要白。 他们俩偷偷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恐。 完了,这下孙铭彻底没救了。 原本陛下最多是夺爵抄家。 现在加上 “袭击钦差”,那就是形同谋逆啊! 王守仁握着尚方宝剑的手紧了紧。 他没想到张永会在这个时候补刀。 这一刀补得又准又狠,直接把孙铭钉死在了棺材里。 沈希仪和杭雄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痛快。 这死太监虽然惹人厌,可这话说得解气! 敢袭击钦差,活该他孙铭倒霉! 京营的将士们更是炸开了锅。 “袭击钦差?这是不想活了?” “我就说嘛,会昌侯这种人,骨子里就反骨!” “活该!这下看谁还敢护着他!” 他们看向张永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忌惮。 这死太监坑人真是一把好手,以后可得离他远点。 孙铭听到这话,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 他猛地抬起头,瞪着张永,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你…… 你胡说!我没有!” 可他的辩解在 “家丁被斩杀” 的事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是啊,家丁确实动手了。 虽然只是想拦着锦衣卫,可落在 “袭击钦差” 的罪名里,怎么也洗不清了。 孙铭气得浑身发抖。 心里把张永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这个死太监,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 “陛下!臣知错!臣真的知错!” 孙铭再次往地上磕头。 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 “咚咚” 的闷响。 很快就渗出血来。 “那些家丁是猪油蒙了心,臣绝没有让他们袭击钦差的意思!求陛下明察!” 他磕得越来越快。 像是要把自己的额头磕碎一般。 血和泪混在一起,糊了满脸。 朱厚照冷冷地看着他。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袭击钦差,形同谋逆。” 朱厚照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按大明律,谋逆者,诛九族。” 孙铭的身体猛地一僵。 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在地上。 诛九族? 他眼前一黑,差点真的晕过去。 “念在你是孝恭孙太后的侄孙。” 朱厚照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全场。 “朕给你个体面。”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传旨:会昌侯孙铭,袭击钦差,形同谋逆,罪同谋反。本应诛九族,姑念其为孝恭孙太后侄孙,特加恩 —— 赐死。” “收回会昌侯爵位,家产抄没,全部赔付给京营众将士!” “会昌侯府子孙,一律发往大同军前效力,遇赦不赦!”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 “你们不是看不起当兵的吗?不是叫他们‘臭丘八’吗?朕就让你们去当最苦最累的丘八,让你们尝尝边关的风沙,尝尝刀光剑影的滋味!” “嘶 ——” 演武场上再次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赐死孙铭,抄没家产赔付将士,子孙发往大同军前效力还 “遇赦不赦”。 这哪里是 “加恩”,分明是往死里收拾! 尤其是那句 “让你们当最苦最累的丘八”,简直是往会昌侯府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孙铭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睛瞪得滚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以为最多是夺爵流放,没想到陛下竟然要赐死他,还要让他的子孙世世代代在边关受苦! “另外。” 朱厚照的目光转向京城的方向,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旨京中各大勋贵、文官:从今日起,不得再让京营众将士做任何苦役!” “以前让京营将士做过苦役的,一律折算工钱,加倍赔付!” “若有因做苦役而伤残的将士,相关勋贵、文官必须负责赡养,直到他们百年之后!” 朱厚照的声音越来越高,像一道惊雷在演武场上空炸响。 “若是有人敢不遵旨,朕将会亲率京营众将士,上他家理论理论!朕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欺负朕的兵!”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紧接着,数万名京营将士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 他们中,有人曾被勋贵拉去修过花园。 有人曾被文官派去看过户。 有人因为做苦役落下了残疾,却只能默默忍受。 今天,陛下终于为他们做主了! 泪水顺着将士们的脸颊往下淌。 滴在滚烫的土地上,却像是浇开了他们心里积压多年的委屈。 “陛下!” 一个断了腿的老兵拄着拐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却因为激动,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趴在地上,朝着高台的方向重重磕头。 “陛下圣明!陛下是咱们当兵的再生父母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喊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响亮,更加激动,仿佛要把整个演武场的地皮都掀起来。 高台上,朱厚照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紧握的双拳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所有勋贵、文官都知道,京营的将士不是他们可以随意使唤的奴才,是大明的兵,是他朱厚照的兵! 徐延德和张仑跪在地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们知道,陛下这番话,不仅仅是说给孙铭听的,更是说给所有勋贵、文官听的。 以后在京营面前,他们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王守仁望着下方山呼海啸般的人群,心里感慨万千。 陛下这一手,不仅彻底整顿了京营,更赢得了军心。 有了这数万将士的支持,以后推行新政,怕是会顺利得多。 而孙铭,依旧瘫在地上,瞪着眼睛,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吓傻了。 赐死?家产抄没?子孙发往大同军前效力遇赦不赦? 这些词语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把他最后一点希望砸得粉碎。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想让京营的兵给家里修修房子,怎么就落到了这个下场? 夕阳的余晖洒在演武场上,将数万将士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们的呼喊声还在继续,像一首雄壮的战歌,回荡在京城的上空。 而高台上那个吓傻了的会昌侯孙铭,成了这场胜利中,最刺眼的一道风景。 他的结局,将成为京城所有勋贵、文官的警钟。 也将成为京营将士们,扬眉吐气的开始! 第90章 侯门倾覆震京华,帝心深算觅良才 两名锦衣卫如拖死狗般,架起瘫软如泥的孙铭,往台下拖去。 孙铭的双腿似灌了铅般沉重。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哀鸣。 眼神涣散地望着高台上的朱厚照。 嘴唇翕动,却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演武场上的将士们目送孙铭远去。 有人朝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 有人兴奋地挥舞着拳头。 压抑多年的郁气,仿佛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朱厚照收回目光,落在王守仁、杭雄、沈希仪和徐延德身上。 脸上的寒霜渐渐褪去,多了几分温和。 “今天这出戏,让弟兄们见笑了。” 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赐死会昌侯的不是自己。 沈希仪瓮声瓮气地说: “陛下做得对!这种蛀虫早就该清了,省得污了京营的地!” 杭雄也跟着点头: “就是!以后谁再敢欺负咱们弟兄,就该这个下场!” 朱厚照笑了笑,目光最终定格在王守仁身上,语气陡然郑重起来: “阳明先生,京营以后就拜托你了。” “臣定不辱使命。” 王守仁拱手躬身,腰间的尚方宝剑轻轻晃动。 “朕要你放开手脚去管。” 朱厚照往前走了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在乎什么恶名,也别理会那些虚名。” “朕要的不是只会走队列的花架子,是能打能战的虎狼之师。”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 “遇到搞不定的难事,就把尚方宝剑亮出来。” “不管是谁,敢挡你的路,先斩后奏,朕给你担着。” 王守仁心头一震,猛地抬头看向朱厚照。 年轻的皇帝眼里没有丝毫玩笑,只有沉甸甸的信任。 他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 “臣,谢陛下隆恩!此生必为陛下练出一支铁血之师,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杭雄和沈希仪也跟着跪倒: “末将誓死效忠陛下!” 徐延德见状,连忙跟着跪下,心里却暗自咋舌。 陛下对王守仁的信任,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以后京营的事,自己还是少掺和为妙。 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 “都起来吧。好好练兵,别让朕失望。” “臣等遵旨!” 銮驾缓缓驶离京营时,已是黄昏。 夕阳的金辉洒在明黄色的龙旗上,将整个队伍都染成了金色。 朱厚照坐在龙辇里,撩开帘子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百姓们站在路边,对着銮驾指指点点,脸上带着兴奋和敬畏。 “会昌侯被赐死的事,怕是已经传开了。” 张永凑过来,低声道。 “传得越快越好。” 朱厚照淡淡道。 “朕就是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京营不是谁都能啃的骨头。” 张永点点头,没再说话。 他知道,经此一事,京城的勋贵和文官们,怕是要老实一阵子了。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孙铭被赐死、会昌侯爵位被夺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文官集团的反应最为激烈。 吏部尚书的府邸里,几个阁老正围着议事,脸色都难看得很。 “太过分了!不过是调用几个士兵,竟然赐死会昌侯,还要抄家流放子孙,这…… 这简直是草菅人命!” 一个白胡子阁老气得吹胡子瞪眼,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捏碎。 “嘘…… 小声点。” 旁边的人连忙拉住他。 “你想让锦衣卫听见吗?没看见会昌侯的下场?” 白胡子阁老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却依旧愤愤不平: “可他是会昌侯啊!是孝恭孙太后的亲戚!陛下这么做,就不怕寒了勋贵的心?” “寒心也没办法。” 为首的阁老叹了口气。 “陛下这是铁了心要整肃京营,会昌侯撞在了枪口上,只能自认倒霉。” “咱们以后还是小心点,别沾京营的事。” 众人纷纷点头。 他们这些文官,平日里也没少使唤京营的士兵,现在想想,都觉得后背发凉。 而勋贵们的反应,则要复杂得多。 英国公府的书房里,张懋正听着儿子张仑的汇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父亲,陛下这次是来真的,连会昌侯都敢动,咱们……” 张仑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张懋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慌什么?孙铭那是自己作死,撞到了枪口上。” “他调用京营士兵不说,还敢让家丁袭击钦差,这换了谁都饶不了他。” 他顿了顿,语气笃定: “陛下心里还是有数的,知道哪些人能动,哪些人不能动。” “咱们只要安分守己,别去碰京营的霉头,就不会有事。” 定国公府里,徐光祚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对着儿子徐延德道: “孙铭是咎由自取,跟咱们没关系。” “陛下敲打敲打也好,省得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整天惹是生非。” 在这些勋贵看来,孙铭的下场是他自己作出来的,皇帝只是借题发挥,并不会真的对所有勋贵动手。 他们依旧觉得,凭着祖上的功勋和与皇室的关系,皇帝总会给几分薄面。 坤宁宫暖阁里,朱厚照正靠在软榻上,听着张永的汇报。 “陛下,文官们都吓坏了,听说今晚不少人都在连夜清查以前调用京营士兵的账目呢。” 张永笑着说,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勋贵呢?” 朱厚照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 “勋贵们倒是平静,说是孙铭自己作死,跟他们没关系。” 张永撇了撇嘴。 “依老奴看,他们是没撞到枪口上,真要是撞到了,保管比谁都慌。” 朱厚照笑了笑,没说话。 他知道,勋贵们的平静只是暂时的,等他下一步动作出来,看他们还能不能这么淡定。 京营的兵权算是彻底抓在手里了,接下来,就是搞钱了。 练兵需要钱,整顿吏治需要钱,推行新政更需要钱。 国库的那点家底,早就被先帝爷和那些蛀虫掏空了,不找个会理财的能手,一切都是空谈。 欧阳铎…… 朱厚照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记得史书上记载,这个人是嘉靖年间的理财能臣,手段狠辣,总能在不引起民怨的情况下,为朝廷搞到钱。 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找到他。 “陛下,您在想什么?” 张永见他半天没说话,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什么。” 朱厚照摇摇头。 “只是在想,欧阳铎这个人,找到了吗?”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刘瑾的声音: “陛下,奴才刘瑾求见!” 朱厚照挑了挑眉: “让他进来。” 刘瑾一路小跑着进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 “陛下,大喜啊!” “什么喜事?” 朱厚照淡淡道。 “欧阳铎找到了!” 刘瑾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锦衣卫刚刚传来消息,已经找到欧阳铎的下落,不日就能将他送到京城!” 朱厚照猛地坐直了身子,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找到了?在哪找到的?” “听说在江南一带,具体的奴才也不清楚,还得等锦衣卫的详细汇报。” 刘瑾连忙道。 朱厚照点点头,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欧阳铎只是个小官,又没什么名气,锦衣卫怎么仅凭一个名字,就这么快找到了他?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要知道,大明朝幅员辽阔,重名的人不知有多少,锦衣卫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锁定目标。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门道。 张永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凑到朱厚照耳边,低声道: “陛下,锦衣卫的动作,是不是太快了点?” 朱厚照没说话,只是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茶是好茶,可他却品不出任何滋味。 锦衣卫是怎么找到他的呢? 这个问题,像一根小刺,扎在了他的心里。 他隐隐觉得,锦衣卫这次能这么快找到欧阳铎,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能力。 或许,这背后还有更深的原因。 而这个原因,可能比找到欧阳铎本身,还要重要。 暖阁里的烛光摇曳,将朱厚照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起来。 第91章 缇骑寻才逢巧事,帝心盼贤待晨光 他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转向刘瑾,缓缓开口:“既然你在跟前,就替朕跑一趟,去问问锦衣卫,到底怎么寻到欧阳铎的。” 刘瑾心中早有盘算,听闻此言,立刻躬身应道:“奴婢这就去!” 可他刚要转身,却又凑回朱厚照跟前,脸上堆满讨喜的笑容:“陛下别急,奴婢其实早听说了些眉目,正想跟陛下回禀呢。” 朱厚照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哦?你打听清楚了?” “可不是嘛。” 刘瑾弓着腰,语速又快又顺:“锦衣卫得了陛下的令,头一站就直奔南昌。” “他们知道要找读书人,便先寻到江西学政衙门。” “学政管着一省的秀才举子,按说最清楚底细。” “江西学政也是个麻利人,一听要找‘欧阳铎’,赶紧翻名册。” 刘瑾一边说着,一边比画着翻本子的动作。 “可江西地面大,叫欧阳铎的倒有三四个,有务农的,有开铺子的,都不对路。” “学政正犯愁呢,他身边的副官凑过来了,说‘大人忘了?我府上请的教书先生,就叫欧阳铎’。” 朱厚照听得有趣,往前倾了倾身子,眼中满是兴致:“这么巧?” “可不是巧嘛!” 刘瑾笑得眼睛眯成条缝,继续说道:“锦衣卫一听,立马跟着副官往府上去。” “到了副官家书房外,就见个青衫秀才正给孩子讲书呢,眉眼清瘦,手里捏着本《算经》。” “跟名册上记的‘泰和人氏,年二十有三,秀才出身’对得丝毫不差。” “可不就是陛下要找的欧阳铎?” 这话倒让朱厚照想起件事,他插了句:“他此刻还只是秀才?没中进士?” “正是!” 刘瑾点头如捣蒜:“听说前两年考举人落了榜,就暂在副官家教书糊口呢。” 刘瑾又接着说起欧阳铎的反应,语气里添了几分打趣:“那欧阳铎见锦衣卫上门,手里的书卷‘啪’地掉在地上,脸都白了。” “奴婢听说啊,他攥着袖口直哆嗦,一个劲问‘官爷是不是找错人了?我没犯事啊’,逗得锦衣卫都忍不住笑。” “后来锦衣卫说明白了,说是陛下要召见他,不是拿人,他还愣了半晌,怕是以为自己做梦呢。” 刘瑾憋着笑,接着说道:“直到锦衣卫把陛下的手谕递过去,他才扑通跪下,给北方磕了三个头,估摸着是被这福气砸晕了。” “路上倒是舒坦。” 刘瑾又补了句:“锦衣卫知道他是陛下要见的人,不敢怠慢,马车里铺了棉垫,一日三餐有鱼有肉,还给他备了件新棉袍。” “刚才锦衣卫来报,人今儿傍晚已经进了京,安置在驿馆里呢。” 朱厚照听完,指尖在桌面轻轻敲着,嘴角漾开点笑意。 本以为要费番功夫,没想到这么顺遂,倒像是冥冥中自有安排。 他靠回椅背上,对刘瑾道:“既是到了,就别耽搁。” “你去吩咐下去,明天早上过后,朕在暖阁见他。” “明儿一早,你亲自去驿馆把人领进来,别让旁人惊扰了。” 朱厚照又添了句,特意强调:“记得让他换身体面衣裳,不用穿官服,家常些的青衫就行。” 刘瑾连忙应道:“奴婢记下了!这就去安排!” 他弓着腰往后退,脚刚挪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朱厚照。 见陛下正望着烛火出神,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暖阁里又剩朱厚照一人。 他望着案上堆的京营军册,指尖划过 “粮草”“军械” 几行字。 练兵缺的银子,整顿军户要的开销,桩桩件件都等着钱。 欧阳铎来得正好,若是这人真像史书记载的那般有本事,倒能解燃眉之急。 他又想起刘瑾说的 “秀才出身”,忍不住笑了。 历朝历代,哪有皇帝特意召见个秀才的? 传出去怕是要惊掉不少人的下巴。 可他不在乎这些。 只要能办事,别说秀才,就是贩夫走卒,他也肯屈尊见一见。 驿馆里的欧阳铎,此刻正对着桌上的饭菜发愣。 青瓷碗里盛着炖得酥烂的羊肉,旁边摆着两碟时鲜小菜,还有一壶温热的米酒。 这比他在副官家教书时,半月的用度都阔绰。 他捏着筷子的手还在微抖。 从南昌到北京,这一路他总觉得像踩在云里。 直到进了驿馆,摸到床榻是实的,才敢信自己真要见天子了。 “先生,您怎么不吃啊?” 伺候的小吏见他不动筷,小声问道。 欧阳铎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 只是有些紧张。” 他放下筷子,从行囊里掏出本磨得卷边的《九章算术》,指尖在 “均输” 篇上划着。 他不知道陛下召见要问什么,只能把平日琢磨的算学册子再看看,好歹别露怯。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书页上,也落在他青衫的补丁上。 他想起前两年落榜时的沮丧,想起在泰和老家等着他糊口的老母亲,心里忽的生出股劲。 不管陛下要问什么,总得拿出真本事来,若是能替陛下分忧,也不枉这一趟京城行。 第二天五更天,刘瑾就带着人往驿馆去了。 天还黑着,巷子里的灯笼晃着暖黄的光。 他踩着青石板路,心里盘算着得跟欧阳铎嘱咐几句,见了陛下别结巴,有啥说啥就行。 到了驿馆门口,刚要往里走,就见欧阳铎已经站在门廊下了。 他换了件半旧的月白青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捏着个布包。 见刘瑾来了,连忙躬身行礼:“学生欧阳铎,见过公公。” 刘瑾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虽清瘦却精神,倒生出几分顺眼,摆了摆手:“不用多礼,陛下在宫里等着呢,跟咱家走吧。” 欧阳铎点点头,亦步亦趋跟在刘瑾身后。 往皇宫去的路上,他掀开车帘一角,看街上渐渐多了行色匆匆的官员,心里的鼓敲得更响了。 这紫禁城的红墙里,等着他的会是什么呢? 刘瑾坐在前头的马车里,听着身后车厢的动静,估摸着欧阳铎该是紧张坏了。 他哼了声小曲,心里却想着:等会儿见了陛下,这秀才要是能答对几句话,说不定往后朝堂上,真能多出个有能耐的新面孔。 晨光渐亮,马车碾过金水桥,朝着坤宁宫的方向去了。 暖阁里的朱厚照,已放下军册,正对着一盆新摆的腊梅出神。 听见外面传来刘瑾的声音,随口道:“让他进来吧。” 第92章 青衫入阁面天子,帝问财计待良言 青石板路上,两人的脚步声轻得如同落雪般细微。 “陛下,欧阳先生到了。” 刘瑾弓着腰,小心翼翼地回话,眼角余光瞥见欧阳铎攥着布包的手紧了紧,指节都泛出了白色。 朱厚照正对着窗台上的腊梅出神,听到声音转过身来。 他脸上没有半点帝王的威严,倒像个刚放学的少年。 他摆了摆手:“你下去吧,顺带把韩文给朕找来。” “奴婢遵旨。” 刘瑾连忙应道,又转头给欧阳铎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让他放规矩些。 随后,他踮着脚退了出去,临走时还细心地把锦帘放了下来。 暖阁里只剩下两人。 烛火在铜炉的热气里微微晃动,将欧阳铎的影子投在墙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是头回进皇宫,也是头回见天子,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腿肚子直打颤,慌得连行礼都忘了。 “学生……学生欧阳铎,叩见陛下。”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咚”一声跪在了冰凉的金砖上,额头差点磕到地面。 朱厚照连忙走过去,伸手扶他:“起来吧,不用多礼。” 指尖碰到欧阳铎的胳膊,他才发现这秀才穿得竟如此单薄,青衫的料子粗得硌手。 欧阳铎被扶起来时还低着头,眼睫毛颤得像振翅的蝶,声音细若蚊蚋:“谢陛下。” “坐。” 朱厚照指了指旁边的紫檀木椅,自己先坐回了主位,又吩咐侍立的小太监:“给欧阳先生倒杯热茶,要温的。” 小太监应着去了。 欧阳铎这才敢偷偷抬眼瞄了瞄朱厚照。 年轻的天子穿着件月白常服,袖口绣着朵小小的龙纹,脸上没留胡须,笑起来时眼角还有点少年气。 倒比他想象中亲和得多,可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慌,总怕自己哪里失了礼。 “家是泰和的?” 朱厚照先开了口,语气像拉家常,“路上走了几日?锦衣卫没慢待你吧?” “回陛下,学生家在泰和乡下。” 欧阳铎连忙欠身,“路上走了八日,锦衣卫的官爷待学生极好,吃住都妥帖。” 他说着又低下头,“学生……学生没想到陛下会召见,实在惶恐。” “惶恐什么?” 朱厚照笑了,端起自己的茶盏抿了口,“朕听说你在江西学政副官家教书?平日里除了讲书,还爱琢磨些什么?” 这话正好问到了欧阳铎熟悉的事。 他紧绷的肩膀松了松,小声回道:“回陛下,学生除了讲书,最爱看的是《九章算术》,尤其是‘均输’‘粟米’两篇,总觉得里头的算法有意思。” “前些日子还给学生们讲怎么算田亩税,只是……只是学生瞎琢磨的,登不得大雅之堂。” “《九章算术》?” 朱厚照眼睛亮了亮,往前倾了倾身子,“朕也看过那书,里头的‘方田’篇算土地面积,倒是清楚,可真要用到收税上,就不那么容易了吧?” 欧阳铎没想到天子也懂算学,惊讶地抬起头,眼里闪了点光:“陛下说得是!” “就说泰和那边,有的地是水田,有的是旱地,水田收稻子,旱地收麦子,往年按亩收税,不管年成好坏都按一个数,遇着灾年,百姓就得把种子都交上去,实在难。” 他越说越顺,倒忘了紧张,手指在桌沿上比划着:“学生琢磨着,若是能按收成算,好年成多收点,灾年少收点,再把水田旱地分开算,或许能让百姓松快些。” “只是……只是这法子从没试过,学生也不敢瞎说。” 朱厚照听得认真,手指在桌面轻轻敲着。 他要的就是这个,不是只会读死书的酸秀才,是肯琢磨实际事的人。 他原以为得费些劲引话,没想到这欧阳铎自己就说到了点子上。 “瞎琢磨怎么了?” 朱厚照摆摆手,语气里带了几分赞许,“天下的事,不都是从瞎琢磨开始的?” “朕问你,若是让你管一县的税,你怎么让百姓肯交税,朝廷又不亏空?” 欧阳铎被问得一愣,脸瞬间红了。 他只是个秀才,连县太爷的面都没见过,哪敢想管税的事? 可天子问了,他又不能不答,只能硬着头皮道:“学生……学生没管过事,说不好。” “但学生觉得,先得让百姓信朝廷,若是收了税能办实事,修修河堤,补补粮仓,百姓见着好处,自然肯交。” “若是有豪绅占地不交税呢?” 朱厚照又追问,语气里添了几分严肃,“就像京里的勋贵,占着几百亩良田,却只按十亩交税,你怎么治?” 这话戳到了痛处,欧阳铎攥紧了拳头,声音也沉了些:“学生老家就有这样的事!” “有个乡绅占了半条河的沙田,却只报了三亩,小吏不敢管,百姓只能看着。” “学生觉得,就得查!把田亩册子拿出来,挨着地块量,量出来多占的,不光要补税,还得罚,不然规矩立不住,百姓的心就冷了。”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太莽撞,连忙低下头:“学生胡言乱语,陛下别见怪。” 朱厚照却没怪他,反而笑了:“说得好!” “规矩立不住,人心就冷了,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他端起茶盏,望着热气里欧阳铎的脸,心里已有了主意。 这秀才虽没当官,却懂百姓的难处,也有敢碰硬的性子,正是他要找的人。 眼下京营刚整顿好,各处都等着用钱,正好让他试试身手。 小太监端着茶进来了,把茶杯放在欧阳铎面前,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他端起茶杯抿了口,暖意在喉咙里散开,心里却更慌了。 天子问了这么多关于税的事,到底是要做什么? 朱厚照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没再绕弯子,语气郑重了些:“欧阳铎,朕找你来,是有件事想让你试试。” 欧阳铎连忙放下茶杯,站起身躬身:“学生愚钝,但凭陛下吩咐。” “朕知道你是秀才,没当过官。” 朱厚照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但官是练出来的,不是考出来的。” “朕给你个机会,先去户部当个主事,不用你坐衙门,就跟着韩文学学怎么查账,怎么算税。” 欧阳铎彻底懵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半天没说出话。 主事?那是五品官!他一个秀才,连举人都不是,怎么能当主事? 这比做梦还荒唐! “陛下……学生……学生不行!” 他连忙摆手,声音都带了颤,“学生连县试都没中过,哪能当主事?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笑话什么?” 朱厚照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朕用的是人,不是功名。” “你要是能把税的事弄明白,别说主事,就是让你当户部尚书,也没人敢笑话你。”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渐亮的天色上,声音里带着期许:“朕知道你懂算学,也懂百姓的苦。” “现在朝廷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你敢不敢接?” 欧阳铎望着朱厚照的眼睛,年轻的天子眼里没有半点玩笑,只有信任。 他想起泰和老家那些交不起税的百姓,想起账本上那些糊涂的数字,心里忽的生出股勇气。 怕什么?就算做不好,大不了还回来教书!可若是能替陛下分忧,替百姓做事,就算担些笑话又算什么? “学生……学生接!” 他咬了咬牙,对着朱厚照深深一揖,“学生定当尽力,绝不辜负陛下信任!” 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刚要再说些什么,就见小太监进来回话:“陛下,韩大人到了。” 朱厚照转头看向门外,又对欧阳铎道:“韩文是户部尚书,老成持重,你跟着他好好学。” 说着往外喊了声,“让韩大人进来。” 欧阳铎站在原地,手心全是汗,心里又慌又热。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青衫,又看了看暖阁外透进来的晨光,忽然觉得,这紫禁城的红墙,好像也不是那么冷。 而朱厚照望着韩文走进来的身影,嘴角扬起了笑。 京营的兵有了,管钱的人也有了,接下来,该好好算算那些勋贵文官的“旧账”了。 他将话题引到财政上,正是要让欧阳铎为接下来的事做准备。 第93章 老臣承命授新徒,青衫主事入户部 暖阁的锦帘被小太监轻轻掀开。 韩文带着一身朝露寒气,快步走了进来。 他刚从早朝的人群里脱身,官袍下摆还沾着些尘土。 抬头时,却见朱厚照对面站着个青衫秀才,手里还捏着个磨旧的布包,不由愣了愣。 这暖阁是天子议事的地方,怎会有秀才进来? 韩文心里打了个转,却没敢多问。 他在朝几十年,最懂“不该问的别问”的道理。 他只是规规矩矩地对着朱厚照躬身行礼:“老臣韩文,叩见陛下。” “起来吧,韩大人。” 朱厚照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韩文谢了恩,小心翼翼地坐下。 眼角的余光又扫了眼欧阳铎。 那秀才正低着头,肩膀微微缩着,一看就是没见过大场面的样子。 他心里的疑惑更重了,却依旧没敢吭声。 朱厚照端起茶盏抿了口,才慢悠悠地开口:“韩文,朕登基快两个月了吧?” 韩文心里一紧,连忙起身回话:“回陛下,还差三日,便是陛下登基整两个月。” “两个月啊……” 朱厚照放下茶盏,指尖在桌面轻轻敲着,“朕登基之初,让你追缴弘治十八年以来的所有亏空,这事儿你办得怎么样了?”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韩文心上。 他的脸“唰”地白了,连忙躬身道:“老臣……老臣已追缴七成,余下的……余下的多是勋贵世家,老臣正设法催缴……” “七成?” 朱厚照挑了挑眉,语气陡然冷了些,“朕要的是‘所有’,不是‘七成’。这两个月你办得七七八八,不合朕的意啊。” 韩文的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他知道,陛下这话不是玩笑。 新皇登基,最容不得办事拖沓,尤其是追缴亏空这种动了太多人利益的事,办不好,丢官都是轻的。 果然,就听朱厚照接着说:“按说,你这办事不力的样子,朕该把你革职查办,让更能干的人来坐户部尚书的位置。” 韩文的头埋得更低了,后背的官服瞬间被冷汗浸透。 可朱厚照话锋又一转:“但你久居户部尚书之位,朝中的旧账、税赋的门道,怕是没几个人比你懂。朕还得用你。” 韩文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被狂喜取代:“陛下……陛下宽宏!老臣感激不尽!” “别忙着谢。” 朱厚照摆了摆手,指了指旁边的欧阳铎,“他叫欧阳铎,是朕从江西找来的,是个人才。朕让他去你户部任个户部主事,你得手把手教他 —— 教他查账,教他算税,教他怎么把那些亏空给朕追回来。”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次你要是再不合朕的意,小心你的脑袋。” “老臣遵旨!老臣一定好好教欧阳主事!” 韩文连忙磕头,声音都带着颤,却比刚才坚定了许多。 能保住官位已是万幸,教个年轻人算什么? 再说,这年轻人是陛下亲自找来的,肯定不一般,好好教着,说不定还能给自己留条后路。 朱厚照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欧阳铎:“你先去跟韩尚书学几年本事,把户部的门道摸透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欧阳铎惊喜的脸上,声音里带着期许,“到时候,朕把户部这档子事儿全给你。” 欧阳铎彻底懵了。 从秀才到户部主事,已是天大的恩宠,陛下竟然还说将来要把户部交给他? 他激动得嘴唇哆嗦着,“咚”地跪在地上,对着朱厚照重重磕头:“学生……学生多谢陛下信任!学生定当跟着韩尚书好好学,粉身碎骨也难报陛下隆恩!” 他磕得又快又响,额头上很快就红了一片,眼里却闪着亮闪闪的光。 他知道,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机会,更是能让那些琢磨了许久的税赋法子落地的机会。 “都起来吧。” 朱厚照摆摆手,“韩文,你带着欧阳铎去户部转转,让他先熟悉熟悉环境。” “老臣遵旨。” 韩文连忙起身,又对欧阳铎道,“欧阳主事,随老夫来吧。” 欧阳铎也跟着站起来,对着朱厚照又鞠了一躬,才亦步亦趋地跟着韩文往外走。 走到暖阁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年轻的天子正靠在软榻上,手里翻着一本账册,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竟让人觉得格外安心。 暖阁里又剩朱厚照一人。 他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 韩文是老臣,懂规矩却也保守,正好让欧阳铎这个没被官场磨平棱角的“新人”跟他互补。 一个有经验,一个有想法,户部的事,该有新动静了。 “张永。” 朱厚照扬声道。 “奴婢在。” 张永连忙从外间走进来,躬身候着。 “你去吏部一趟。” 朱厚照道,“传朕的旨意,任命江西泰和人欧阳铎为户部主事,领五品俸。” “奴婢遵旨。” 张永应道,心里却暗暗咋舌。 一个秀才直接授五品主事,陛下这是真敢用人啊! 他不敢多问,只是躬身退下,心里盘算着得赶紧去吏部,别让那些老油条慢待了这位“天子亲选”的主事。 韩文带着欧阳铎走出坤宁宫,沿着宫道往户部衙门走。 春日的阳光洒在石板路上,暖洋洋的。 韩文却没心思看风景,只是时不时侧头打量身边的欧阳铎。 这秀才看着清瘦,眉眼间却透着股机灵劲儿。 刚才在暖阁里,面对陛下的恩宠也没失了分寸,倒真不像个普通的乡下秀才。 韩文清了清嗓子:“欧阳主事,你以前……在江西是做什么的?” 欧阳铎连忙躬身回话:“回韩尚书,学生以前在江西学政副官家教书,平日里爱琢磨些算学、税赋的事,都是瞎琢磨,登不得大雅之堂。” “能被陛下看中,自然不是瞎琢磨。” 韩文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户部的事不比教书,琐碎得很,尤其是查账,一笔笔都得盯紧了,半点马虎不得。你初来乍到,先从看账册学起,有不懂的就问,老夫知无不言。” “多谢韩尚书指点!” 欧阳铎连忙道谢,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这位韩尚书不是难相处的人。 两人一路说着话,很快就到了户部衙门。 朱漆大门上挂着“户部”的匾额。 门口的差役见是韩尚书来了,连忙躬身行礼,目光落在欧阳铎身上时,都带着些好奇。 这青衫秀才跟着韩尚书,是来做什么的? 而张永这会儿正提着袍角往吏部衙门赶。 路过午门时,正好遇上吏部侍郎从里面出来,两人撞了个照面。 “张公公这是往哪去?” 吏部侍郎笑着拱手,他知道张永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不敢怠慢。 张永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奉陛下旨意,去吏部传个旨 —— 任命个新官。” “哦?不知是哪位大人?” 吏部侍郎好奇地问。 张永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江西来的,叫欧阳铎,授户部主事,领五品俸。” 吏部侍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欧阳铎?没听过这名字啊……是哪一科的进士?” 张永嗤笑一声:“什么进士?人家是秀才。” “秀……秀才?” 吏部侍郎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差点没站稳。 一个秀才直接授五品主事?这要是传出去,怕是要把吏部的门槛都踏破了! 张永没理会他的震惊,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王侍郎,赶紧让吏部拟旨吧,陛下还等着呢。” 说完,提着袍角往里走,留下吏部侍郎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暖阁里,朱厚照望着窗外的宫墙,手指轻轻敲着桌沿。 韩文带着欧阳铎去了户部,张永去了吏部。 接下来,就看这两步棋能不能走活了。 他要的不只是追缴亏空,是要彻底把户部的账理清,把那些藏在暗处的蛀虫一个个揪出来。 而欧阳铎,就是他递出去的第一把刀! 第94章 宦官施压吏部慌,青衫主事起波澜 吏部侍郎王大人攥着张永递来的口谕,手指不受控制地发颤。 他凝视着“欧阳铎”三字旁“秀才出身,授户部主事”的字样,喉结滚动。 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张公公,这…… 这好像不合规矩吧?” 张永正歪在椅子上,悠闲地剔着牙。 闻言,他慢悠悠地抬眼:“王大人觉得哪不合规矩?” “自先帝爷起,就再没用中旨直接授官的先例了啊!” 王大人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再说,秀才授五品主事,这…… 这历朝历代都少见啊!” 他本想说“没有”,又怕把话说死,只能含糊其辞。 张永“噗嗤”一声笑了。 他放下手里的牙签,脸上堆起奸笑,却毫无暖意:“侍郎大人说得是啊。” 他拖长了调子,话锋陡然一转:“上一个说‘不合规矩’的,好像是会昌侯吧?” 王大人的脸“唰”地白了。 “结果呢?” 张永掰着指头数:“会昌侯赐死,家产抄没,子孙全发往大同军前效力,遇赦不赦。” “听说大同那边刚下过雪,冻得能掉耳朵呢。”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似毒蛇吐信:“侍郎大人这是觉得,会昌侯的下扬不够惨,想跟着试试?” “要不要咱家把您这话原封不动禀告给陛下?” “不!不敢!” 王大人“噗通”一声,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连忙摆手。 “下官…… 下官这就办!马上给刘公公办手续!” 他哪还敢提“规矩”,会昌侯的例子就摆在眼前,这位新皇连太后的亲戚都敢动,自己一个侍郎又算得了什么? 张永这才满意地笑了,却又板起脸:“纠正一下王大人。” 他指了指头顶:“不是为咱家办,是为陛下办。” “咱家就是个传旨的,可不敢贪陛下的功。” “对对对!是为陛下办!下官糊涂了!” 王大人连忙点头哈腰,转身就往文案房跑,鞋底子在地上擦出“沙沙”的响。 他生怕慢了一步,就被张永安个“抗旨”的罪名。 张永望着他慌不择路的背影,撇了撇嘴,心里暗骂“老滑头”。 不过,只要把事办了,陛下那边好交差就行。 另一边,户部衙门的正厅里,气氛冷若冰霜,又僵又沉。 韩文领着欧阳铎刚走进来,几个正在翻账册的官员就围了上来。 为首的是户部员外郎李大人,他是成化二十三年的进士,在户部待了快二十年。 见韩文身边跟着个青衫秀才,他忍不住好奇地问:“韩尚书,这位是?” 旁边的主事也凑过来:“看着面生得很,是您的远房亲戚?” 欧阳铎被这么多官服围着,心里发慌,下意识地往韩文身后缩了缩,手里的布包攥得更紧了。 韩文清了清嗓子,压下心里的忐忑,朗声道:“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欧阳铎,欧阳先生。” 他顿了顿,说出那句早准备好的话:“是陛下亲自推荐的,以后就在户部任主事,咱们都是同事了。” “什么?” “主事?” “他?” 话音刚落,正厅里瞬间炸开了锅。 李大人眼睛瞪得溜圆,指着欧阳铎的青衫:“韩尚书,您没开玩笑吧?” “他…… 他这打扮,是秀才吧?” “可不是嘛!” 旁边一个年轻主事接口:“我刚才瞅见他袖口还有补丁呢,怎么看也不像有功名的。” “咱们户部哪个主事不是两榜进士?就是最差的,也是个举人啊!” “秀才授主事?这不合规矩啊!” “是不是陛下弄错了?韩尚书,您得去跟陛下说说啊!”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涌过来,像石子砸在欧阳铎脸上。 他的脸瞬间红透了,从耳根一直烧到脖子,头埋得更低了。 他知道自己出身低,却没想到会被这么直白地戳出来。 更有人梗着脖子道:“不行!这得找陛下谏言!” “朝廷命官的任用哪能这么随意?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户部没人了?” “对!咱们联名写个折子!” “我看行!” 这话一出,正厅里的议论声更响了,好几个官员都点头附和,眼里满是不服气。 他们苦读十几年,考中进士,又在衙门熬了这么久才混到主事,凭什么一个秀才能一步登天? 韩文原本还想压一压,听到“找陛下谏言”五个字,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 他猛地一拍桌子,“咚”的一声,震得桌上的账册都跳了起来:“放肆!” 正厅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他吼懵了。 韩尚书向来温和,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 韩文的手还在抖,指着刚才喊“谏言”的官员,声音都带着颤:“找陛下?” “你想找陛下说什么?” “说陛下用人不明?还是说陛下的旨意不合你的心意?” 那官员被他问得一愣,梗着脖子道:“可他确实是秀才啊……” “秀才怎么了?” 韩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陛下说他能当主事,他就能当主事!” “陛下的旨意,轮得到你们来置喙?” 他死死盯着众人,眼里的恐慌几乎要溢出来:“你们想谏言?” “是嫌自己的脑袋硬,还是嫌老夫的脑袋不够硬?” “会昌侯的例子就在前几天!” 韩文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他不就是觉得陛下的旨意不合规矩,想犟一犟?” “结果呢?赐死!抄家!子孙流放!你们也想试试?”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所有人都蔫了。 会昌侯的下扬谁不知道?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勋贵,说赐死就赐死,他们这些文官算什么? 真要是联名谏言,怕是连折子递上去,脑袋就先没了。 李大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韩文冰冷的眼神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正厅里鸦雀无声,只有窗外的风吹着树叶“沙沙”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欧阳铎站在韩文身后,看着韩尚书发白的脸和发抖的手,心里又酸又热。 他知道,韩尚书这是在护着他,也是在护着整个户部的人。 而韩文望着底下一群噤若寒蝉的官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这些人虽不敢再提谏言,可心里的疙瘩没解开,以后肯定会给欧阳铎使绊子。 欧阳铎要是立不住脚,陛下怪罪下来,自己这条老命,怕是真保不住了。 他的脸色依旧惨白,指尖攥得发白。 该怎么把这局面圆过去? 该怎么让欧阳铎在户部站稳脚跟? 这些问题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第95章 青衫换印承君命,宦官引途赴新居 欧阳铎见韩文脸色惨白如纸,指节因用力攥着桌沿而泛白。 他连忙往前凑了半步,声音温软:“韩大人莫急,学生……下官定不会辜负您和陛下的指望。” 话到嘴边,他才想起刚得了官凭,该改口称“下官”,脸颊不禁微红,又补了句:“往后在户部,下官定会谨守本分,多学多做,绝不给大人添乱。” 韩文望着他眼里的笃定,紧绷的肩膀松了松,长长叹出口气。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信陛下的眼光,信这年轻人的本分了。 他点点头,拿起案上的账册:“走吧,老夫带你看看户部的规矩 —— 先从库房的账册看起,这是户部的根本,半点错不得。” 欧阳铎连忙应道:“下官听大人的。” 两人穿过正厅往内院走。 韩文一边走一边指点:“东边那排厢房是算房,三十六个算手轮班盯着各地报来的税册,错一笔就得重算三天。” “西边是档案库,从洪武爷到如今的税赋册子都在里头,钥匙由三个主事共管,取一本都得画押。” “再往后是银库,由锦衣卫和户部的人轮值看守,连老夫要查库,都得提前三天递牌子。” 欧阳铎听得仔细,手指在袖缝里悄悄记着。 原来户部比他想象中更繁琐,光是这些规矩,就够学上半载。 走到算房门口时,里头传来算盘“噼里啪啦”的响声,像骤雨打在青瓦上。 他忍不住停住脚,往里望了眼:十几个青衫吏员埋着头,手指在算盘上翻飞,案上的税册堆得快没过脑袋。 “这些人都是干了十几年的老手。” 韩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语气里带了些赞许,“各地的税赋猫腻,他们扫一眼就能看出七八分。你往后多跟他们请教,比看十本账册有用。” 欧阳铎连忙点头:“下官记下了。”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张永提着个朱漆盒子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 他眼尖,一眼就看见欧阳铎,脸上堆起笑:“欧阳大人,可算找着你了。” 欧阳铎连忙躬身:“张公公。” 韩文也拱手道:“张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韩尚书客气了。” 张永摆摆手,把朱漆盒子递到欧阳铎面前,“皇爷吩咐了,这是你的官凭和印信,你收好。” 盒子打开,里头放着块象牙腰牌,刻着“户部主事欧阳铎”七个字,旁边还有枚铜印,印文是“户部清吏司主事之印”。 欧阳铎的手微微发颤,拿起腰牌时,指尖都在抖。 这冰凉的象牙,竟比他教书时握过的最重的毛笔还要沉。 他对着张永深深一揖:“劳烦张公公跑一趟,下官多谢皇爷恩典。” “谢皇爷就成,咱家就是个跑腿的。” 张永笑得眼睛眯成条缝,“皇爷还说了,知道你刚到京城没地方住,让咱家替你找处院落。现成的宅子就在西城,离户部不远,你这就跟咱家去看看?” 欧阳铎愣了愣,没想到陛下连住处都替他安排好了。 他心里暖得发慌,又要躬身行礼,被张永拦住:“哎,欧阳大人不必多礼,快收拾收拾跟咱家走吧,晚了天就黑了。” 韩文连忙道:“是啊,你先跟张公公去看宅子,账册的事明日再学不迟。” 又对张永拱手,“多谢张公公体恤,劳烦您多照拂。” “韩尚书放心,皇爷看重的人,咱家哪敢怠慢?” 张永说着,又催欧阳铎,“走吧走吧。” 欧阳铎把官凭和印信小心揣进怀里,又对韩文躬身:“大人,那下官告辞了。明日卯时,下官定会准时点卯。” “去吧,路上小心。” 韩文摆摆手,看着他跟着张永往外走,心里的石头落了半截 —— 有陛下这样护着,这年轻人或许真能在户部站稳脚跟。 张永领着欧阳铎出了户部衙门,早有马车候在门口。 是辆青布马车,比锦衣卫来时的马车小些,却收拾得干净,车帘是新换的蓝布,边角还绣着暗纹。 “欧阳大人请。” 张永撩开车帘。 欧阳铎谢了声,弯腰钻进车里。 车座上铺着棉垫,暖乎乎的。 他刚坐稳,张永也钻了进来,小太监则坐到了车夫旁边。 马车“咯噔”一声动起来,张永掀开窗帘一角,指着外头的街景:“这是棋盘街,往南走是正阳门,往北是紫禁城 —— 欧阳大人往后在户部当差,走这条街最方便,半个时辰就到了。” 欧阳铎顺着他的手望去,街上人来人往,挑着担子的货郎、骑着马的官员、抱着孩子的妇人,挤挤挨挨的,比泰和县城热闹十倍。 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生人,不由得有些拘谨,只小声应道:“多谢张公公指点。” 张永看他拘谨的样子,倒觉得有趣。 刚才在户部,听说他是秀才时,那些官员炸锅的样子,他在门口都听见了。 原以为是个愣头青,没想到这么本分。 他笑了笑:“欧阳大人不用跟咱家客气。皇爷把你从江西找来,可不是让你当摆设的 —— 往后在户部要是遇着难处,只管跟咱家说,咱家在皇爷面前,替你递句话还是使得的。” 这话听得欧阳铎心里一热,连忙道:“多谢张公公。下官初来乍到,能有个安身的地方就够了,不敢再劳烦公公。” 张永见他识趣,也不再多言,只偶尔指着路过的铺子说两句:“那家‘王记布庄’的料子好,往后做官服,去他家扯布;前头那家‘胡记包子铺’,早上的肉包是京城一绝,你起得早,正好去买两个。” 欧阳铎都一一记下,心里暗暗感慨 —— 原来太监也不都是传说中那般阴狠,至少这位张公公,瞧着倒像个和善的长辈。 马车走了约莫两刻钟,在条安静的胡同口停下。 张永先下了车,指着里头:“就前头那座宅院,门牌号是甲字七号,你跟咱家来。” 欧阳铎跟着往里走,胡同里铺着青石板,两旁是灰瓦白墙的院子,墙头上探出几枝梅花,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煤烟味,竟比街上还亲切些。 到了甲字七号门口,张永推开门:“进去看看吧,这院子是前两年抄没的,一直空着,皇爷特意让人打扫出来的。” 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 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院子中间有棵老槐树,枝丫上还挂着个旧鸟笼。 厢房门口堆着新送来的被褥,正房的窗台上摆着盆新栽的兰花,一看就是精心收拾过的。 “里头的家具都是现成的,缺什么就跟咱家说,让十二监送来。” 张永领着他转了转,“厨房在后头,水井也有,要是不想自己做饭,就跟胡同口的张婶说,她能来帮忙做,按月给工钱就行。” 欧阳铎站在正房门口,望着屋里的八仙桌、太师椅,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在泰和时,他住的是漏雨的土坯房,如今竟能住进这样的院子 —— 这一切,都是陛下给的。 他对着皇宫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又对张永道:“多谢张公公,也替下官多谢陛下 —— 这院子很好,下官知足了。” “知足就好。” 张永看日头不早了,“咱家就不叨扰了,明日还要上衙,欧阳大人早些歇着。” 欧阳铎连忙送他到门口:“张公公慢走。” 看着张永的马车消失在胡同口,欧阳铎才转身回院子。 他摸了摸怀里的官凭,又走到槐树底下,抬头望着枝丫间的天空 —— 京城的天,好像比泰和的更蓝些。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暗暗道:欧阳铎啊欧阳铎,往后可得拿出十二分的力气,万万不能负了陛下的恩典。 而此时的户部衙门,韩文还坐在算房里,手里捏着欧阳铎刚才看过的税册。 算房的吏员们见他没走,也不敢散,只埋头拨着算盘,却忍不住偷偷打量 —— 那秀才主事真能成气候?明日上衙,要不要给他个下马威? 韩文瞥见他们眼里的打量,眉头皱得更紧。 他拿起笔,在税册上圈了个红圈 —— 那是去年江南的盐税,账面上写着“盈余三千两”,可他总觉得不对劲。 或许,明日可以让欧阳铎从这查起?年轻人眼尖,说不定能看出些门道。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灯笼一盏盏亮起,映得户部的飞檐翘角格外分明。 谁也没留意,胡同口的老槐树下,两个黑影一闪而过,往紫禁城的方向去了 —— 他们是东厂的番子,奉刘瑾的命,来看看这位“天子亲选”的主事,来保护他的,将他所遇到的事情一一禀告给皇爷。 第96章 新官点卯遇冷遇,老臣护犊暖人心 坤宁宫暖阁内,烛火摇曳,一直燃到了后半夜。 张永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见朱厚照仍在专注地翻着户部的旧账。 他连忙躬身回话:“皇爷,户部和吏部的事,奴婢都查清楚了,给您回禀。” 朱厚照抬了抬眼,指尖按着账册上的墨迹,简短地吐出一个字:“说。” “欧阳大人在户部时,那些官员见他是秀才出身,都炸了锅,还有人说要联名找您谏言。” 张永把听来的话学了一遍,又补了句,“多亏韩尚书压着,拿会昌侯的例子唬住了他们,才没闹起来。” “吏部那边倒顺溜。” 张永笑了笑,接着说道,“王侍郎起初还说不合规矩,奴婢提了句会昌侯,他立马就办了手续,官凭赶在天黑前就做出来了。” 朱厚照放下账册,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忽然“呵呵”笑了两声。 “这些文人士大夫,早就习惯了高高在上,觉得非两榜进士就登不得台面。” 他眼里闪过一丝冷光,“朕偏要破破这规矩。” 张永没敢接话,只垂着头静静地听着。 “朕可不能学历史上的那个朱厚照。” 朱厚照忽然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只知在豹房荒唐,空有夺权的心,却没攥住实处 —— 要夺利,得先把事办妥了。” 张永听得一头雾水,却也知道不该问,只含糊应道:“皇爷圣明。” 朱厚照摆了摆手:“你下去吧,让朕再想想。” 等张永退出去,他重新拿起账册,目光落在“江南盐税”四个字上。 欧阳铎的第一把火,或许就该从这儿烧起! 第二天卯时刚过,户部衙门的鼓还没敲响,欧阳铎就已到了。 他换了身新做的青色官袍,腰上挂着象牙腰牌,虽还是清瘦,却比昨日多了几分精神。 站在衙门口等开门时,冷风顺着领口往里灌,他拢了拢袍角,心里竟有些紧张。 这是他头回以“主事”的身份上衙! “吱呀”一声,衙门的朱漆大门开了,几个吏员扛着扫帚出来。 见了欧阳铎,他们愣了愣,随即低下头假装没看见,扫起地来“哗啦哗啦”响,像是故意要吵得人不得安宁。 欧阳铎没在意,只拱手道:“诸位早。” 没人应他,只有扫帚划过地面的声响。 他也不尴尬,自己往里走。 到了主事的值房门口,却见门从里头锁着,窗台上还堆着些烂菜叶,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旁边几个路过的官员瞥见这景象,都停下脚,抱着胳膊看热闹,眼里带着些幸灾乐祸。 “哟,这不是欧阳主事吗?怎么站在门口?” 一个尖嗓子的官员开了口,是户部的主事刘大人,他是弘治十二年的进士,最瞧不上非科班出身的官员。 欧阳铎转过身,拱手道:“刘大人早。下官的房门好像被锁了。” “锁了?” 刘大人故作惊讶,“谁这么不长眼?怕是昨夜巡夜的锁错了吧。” 他嘴上说着,却没动,反而笑道,“要不欧阳主事再等等?等杂役来了,让他们找钥匙开?” 旁边的官员跟着哄笑:“就是,欧阳主事刚到,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听说欧阳主事是江西来的?江西的秀才都这么能干,直接当主事?” 这些话像软刀子,往欧阳铎身上扎。 他却没恼,只淡淡道:“多谢诸位关心,下官自己来就行。” 说着,他走到窗边,伸手把烂菜叶拨到地上,又找了根细铁丝,对着锁孔捣鼓起来。 他在泰和时帮邻居修过锁,这点小事难不倒他。 “咔哒”一声,锁开了。 刘大人等人脸上的笑僵住了。 他们本想让他难堪,没想到这秀才竟还有这手艺,倒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处发力。 欧阳铎推开门,屋里积了层薄灰,桌椅上还摆着前主事留下的杂物。 他也不恼,拿起扫帚就自己打扫起来,动作麻利,没一会儿就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刘大人等人站在门口,看着他弯腰扫地的背影,想再嘲讽几句,却又觉得没趣,悻悻地走了。 刚把桌椅擦干净,就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韩文来了。 他路过值房门口,见欧阳铎在扫地,又瞥见地上的烂菜叶,眉头瞬间皱紧了。 不用问也知道,是有人故意刁难。 “都围在这儿做什么?” 韩文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扫过不远处还没走远的刘大人等人。 那些人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韩尚书早。” “卯时都过了,不去办差,堵在这儿看风景?” 韩文冷哼一声,“户部的俸禄是让你们来当看客的?” 刘大人连忙道:“下官这就去办差!” 说着,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连头都不敢回。 韩文这才走进值房,见欧阳铎正把最后一把灰尘扫进簸箕,叹了口气:“让你见笑了。” 欧阳铎放下扫帚,躬身道:“大人言重了。下官初来乍到,些许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些许小事?” 韩文摇摇头,走到桌前坐下,“这些人就是惯的!觉得你非科班出身,就想给你个下马威,让你在户部站不住脚。” 他看着欧阳铎,眼里带着些愧疚,“是老夫没把他们管好。” “大人不必自责。” 欧阳铎递了杯刚沏的茶,“下官知道大人难处。这些人心里有疙瘩,下官慢慢做就是了 —— 等下官做出些实事,他们自然就信服了。” 见他这么通透,韩文心里的石头落了半截,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好。但也别太老实,真有人欺负到头上,跟老夫说,老夫给你做主。” “多谢大人。” 欧阳铎心里暖烘烘的。 “对了,” 韩文想起件事,从袖里掏出本账册,“这是去年江南的盐税账册,你看看。老夫总觉得不对,账面上写着盈余三千两,可按往年的规矩,至少该有五千两,差的两千两不知道去哪了。你年轻,眼尖,或许能看出些门道。” 欧阳铎接过账册,指尖刚碰到纸页,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像是有人在吵架。 他和韩文对视一眼,都皱起了眉头。 这才刚上衙,又出什么事了? 第97章 缇骑奉旨拿刁难者,青衫主事静心查账册 值房外喧哗声愈响,其间夹杂着官员们的惊呼与呵斥,那声响震得窗棂都微微发颤。 这动静着实不小! 欧阳铎捏着账册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抬眼望向韩文,问道:“大人,这是……” 韩文放下手中茶盏,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却并未起身,只是沉声道:“先看看再说。” 他在官场多年,心中隐约猜到,这动静怕是与欧阳铎有关。 毕竟,能在户部衙门里闹出这般大动静的,除了锦衣卫,再无旁人。 果不其然,未等片刻,便听见“哗啦”一声,似是有官帽掉落在地。 紧接着,一个尖利的哭喊声传来:“你们不能抓我!我是户部主事!你们有陛下的旨意吗?” 这声音,欧阳铎听着耳熟,正是早上带头刁难自己的刘大人。 韩文这才站起身来,对欧阳铎道:“走吧,出去看看。” 两人刚走到值房门口,便见院子里乱作一团。 七八个锦衣卫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正按着几个官员往院外拖去。 地上还掉着两顶乌纱帽,其中一顶正是刘大人的。 被按住的官员里,有早上跟着起哄的,也有往欧阳铎窗台上扔烂菜叶的,此刻个个面如土色,裤脚都在瑟瑟发抖。 “放开我!韩尚书救我!”刘大人瞧见韩文,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往这边挣,“韩大人,我就是跟欧阳主事开了个玩笑,不至于抓我啊!” 其他几个官员也跟着哭喊:“韩尚书救命啊!” 锦衣卫见韩文和欧阳铎出来,动作顿了顿。 领头的千户转过身,对着两人拱手行礼,动作干脆利落:“属下锦衣卫千户赵全,见过韩大人,见过欧阳大人。” 韩文微微点头,沉声问道:“赵千户,你们这是……” 赵全直起身,朗声道:“回韩大人,昨日皇爷有旨:今日起,欧阳大人在户部办公,若有官员故意刁难,便请他们去诏狱喝杯茶,醒醒脑子。” 他指了指被按住的几个官员,“这些大人今早对欧阳大人多有不敬,属下是奉旨行事。” 果然是陛下的意思! 韩文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后怕。 幸好自己这两天护着欧阳铎,没跟着旁人瞎掺和,不然此刻被拖走的,说不定就有自己一份。 被按住的官员们听见“皇爷有旨”四个字,哭声瞬间噎在喉咙里,脸色从惨白变成了死灰。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是刁难了个秀才出身的主事,竟惊动了天子,还要被抓去诏狱。 那地方进去的,十有八九就出不来了! “韩大人!我知道错了!您替我求求情啊!”刘大人还在挣扎,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哪还有半点早上的嚣张模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给欧阳大人磕头赔罪!” 其他几个官员也跟着哀求:“韩大人行行好!求您跟陛下说说情!” 韩文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心中没半分同情,只冷冷开口:“慌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赵千户说了,只是去喝杯茶。”韩文的目光扫过众人,语气里没半点温度,“又不是去送死,哭什么?”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众人彻底蔫了。 他们知道,韩尚书这是不肯求情了。 赵全对着韩文拱了拱手:“多谢韩大人体谅。” 又对锦衣卫道,“带走!” “是!”锦衣卫们应了一声,拖着几个瘫软的官员往外走。 刘大人还在张着嘴想说什么,被一个锦衣卫抬手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像条被拖上岸的鱼。 院子里很快就清净下来,只剩下地上那两顶乌纱帽,显得格外刺眼。 几个没被抓走的官员缩在廊下,吓得脸色发白,连头都不敢抬。 他们刚才虽没动手,却也在旁边看了热闹,此刻只盼着锦衣卫别记起自己。 欧阳铎看着地上的乌纱帽,心中惊得厉害。 他没想到陛下竟会为了他,特意下这样的旨,还让锦衣卫直接闯入户部抓人。 这份恩宠,重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欧阳大人。”韩文转头看他,见他脸色发白,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太担心。” 欧阳铎回过神,躬身道:“大人,这……” “这是陛下的恩典。”韩文打断他的话,语气缓和了些,“陛下是怕你在户部受委屈,特意给你撑场子呢。” 他顿了顿,又道,“你也别想太多,陛下护着你,你就好好做事。往后在户部,没人再敢刁难你了。” 欧阳铎点点头,心中又暖又沉。 他知道,陛下给了他这么大的体面,他若是做不出实事,就真的辜负了这份信任。 “走吧,回屋看账册。”韩文转身往值房走,“江南盐税的账,还等着咱们查呢。” “是。”欧阳铎应了一声,捡起地上的账册,快步跟了上去。 回到值房,韩文重新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却没尝出什么滋味。 他原以为陛下只是看重欧阳铎的才学,没想到竟护得这么紧。 连户部的官员都敢直接抓,看来陛下是真打算让这年轻人在户部干出些名堂了。 欧阳铎把账册摊在桌上,却没立刻翻看,只看着韩文道:“大人,刚才那些人……真的只是去喝茶?” 他听说过诏狱的名声,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喝茶的好去处。 韩文放下茶盏,叹了口气:“放心吧,陛下心里有数。” 他知道,陛下抓这些人,主要是为了立威,让户部的人不敢再小瞧欧阳铎。 只要他们没犯别的大错,过两天就会放出来,只是往后再不敢嚣张了。 “你呀,别管这些事,专心看账。” 欧阳铎点点头,不再多问,把注意力放回账册上。 账册是用毛笔写的,字迹工整,一笔笔都记得清楚。 去年江南各府盐引共发了三千二百张,每张盐引收税五两,共计一万六千两。 支出方面,给盐商的补贴三千两,运盐的脚力钱四千两,杂项一千两,算下来确实盈余三千两,和韩文说的一样。 可欧阳铎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他皱着眉头,指尖在账册上划着:“大人,您看这里。” 韩文凑过去:“怎么了?” “江南的盐引,往年都是按人口发的,去年江南没遭灾,人口也没少,怎么盐引反而比前年少了两百张?”欧阳铎指着账册上的数字,“还有这脚力钱,前年是三千两,去年怎么突然多了一千两?” 韩文愣了愣,他之前只觉得总盈余不对,倒没细看这些细项。 被欧阳铎一指,才发现确实有问题:“你这么一说,倒真是。” 欧阳铎又翻了几页,眼睛越睁越大:“大人您看这杂项支出,写的是‘修缮盐仓’,可只写了花了一千两,却没写修了哪几座盐仓,也没写是谁经手的——这不合规矩啊。” 按户部的规矩,不管什么支出,都得写清楚用途、地点、经手人,好方便核查。 这杂项支出写得这么含糊,显然是有问题。 韩文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拿起账册,一页页地翻着,手指都在发颤。 他在户部待了这么多年,竟没看出这账册上的猫腻,若不是欧阳铎眼尖,这两千两银子的亏空,怕是就这么被蒙过去了。 “好小子。”韩文抬起头,看着欧阳铎,眼里满是赞许,“你果然有本事!” 欧阳铎脸一红,连忙道:“大人过奖了,下官只是碰巧看出来了。” “不是碰巧,是你心细。”韩文摆摆手,语气郑重起来,“这账册肯定有问题。那两千两银子,要么是被人贪了,要么是被人挪了——咱们得查清楚。” 欧阳铎点点头:“可怎么查?账册上就写了这些,没别的线索。” 韩文皱着眉,手指在桌面上敲着。 江南盐税归户部江南清吏司管,而清吏司的郎中,是内阁大学士李东阳的门生。 若是真要查下去,怕是会得罪人。 但他转念一想,有陛下在背后撑着,还有什么好怕的? “别担心。”韩文看着欧阳铎,眼里闪过一丝狠劲,“咱们一步步查。先去档案库,把前年的盐税账册调出来对比;再问问江南清吏司的人,看看他们怎么说。总能找到线索的。” 欧阳铎看着账册上的墨迹,又想起陛下的恩典,心里的劲头更足了:“下官听大人的!” 两人凑在一起,又开始一页页地翻看账册,时不时低声讨论几句。 窗外的阳光渐渐升高,照在账册上,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照得清清楚楚,也照亮了账册背后隐藏的猫腻。 而廊下那些没被抓走的官员,偷偷瞥见值房里的动静,见韩文和欧阳铎凑在一起看账册,脸色都变了。 他们不知道两人在查什么,但看这架势,怕是要有大动作了。 第98章 账册深查牵旧臣,老臣新官赴宫闱 这细微之处,似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人您看这里。” 欧阳铎忽然停住动作,指尖精准地点在一行模糊的墨迹上。 “这墨色比旁边浅,像是后添的,原本写的怕是别的字。” 韩文连忙凑过来看,借着窗光眯起眼。 果然,那“修缮盐仓”四个字边缘发毛,底下隐约能看出“徐府”两个字的轮廓。 这“徐府”二字,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徐府?” 韩文眉头猛地一跳。 “哪个徐府?” 欧阳铎翻出另一本江南府报,指着其中一行。 “常州府报里提过,去年江南盐运使曾给‘徐氏宗祠’送过‘岁贡’,说是‘感念旧恩’。” 常州府正是徐溥的老家。 徐溥虽在弘治十二年离世,可徐家在常州府的势力却丝毫未减。 他三个儿子,两个在地方当差,一个捐了个散官,家里占着上千亩良田,连知府见了都得客客气气。 这徐家,势力竟如此庞大! “是徐家。” 韩文的声音沉了下去,指尖捏得账册发皱。 “徐阁老在世时清廉,没想到他家里人竟……” 欧阳铎没接话,又翻出几本账册叠在一起。 “大人您算,盐引少发两百张,按每张五两算,就是一千两;脚力钱多报一千两;杂项支出含糊一千两,加起来正好三千两,跟账面上的‘盈余’对得上。” “这哪是盈余?是把钱挪去填了徐家的窟窿!” 这背后,竟是如此惊人的贪腐! 韩文倒吸一口凉气。 他原以为只是小吏贪墨,没想到竟牵扯到徐府。 徐家是故去的阁老门第,按说该给几分薄面,可眼下…… 他想起前几日会昌侯被拖走时的惨状,又想起陛下让欧阳铎来户部时的眼神,心里哪还敢存半点包庇的念头。 这局面,该如何应对? “不能瞒。” 韩文站起身,袍角扫过桌沿,带落了半盏凉茶。 “这事先得禀明陛下。” 欧阳铎也跟着站起来。 “下官听大人的。” 两人没敢耽搁,叫上两个随从,直奔坤宁宫。 路上穿过午门时,正撞见几个锦衣卫押着人往诏狱去。 正是今早被抓的那几个户部官员,个个耷拉着脑袋,脸上还带着泪痕,见了韩文和欧阳铎,头埋得更低了。 这扬景,令人心生寒意。 欧阳铎心里微动,却没停脚。 他知道,陛下既能为他撑腰,自然也容不得这些蛀虫乱嚼舌根。 陛下的决心,不容置疑。 到了坤宁宫门口,守门的小太监见是韩文和欧阳铎,连忙往里通传。 没片刻就跑出来回话。 “陛下让二位大人进去,暖阁候着呢。” 两人跟着小太监往里走,穿过抄手游廊时,见张永正蹲在廊下喂猫。 见了他们连忙站起来。 “韩大人,欧阳大人,您二位怎么一块来了?” “有要事禀明陛下。” 韩文没多言,拱了拱手就往里走。 欧阳铎也跟着拱手,眼角瞥见张永手里的猫。 是只三花猫,正用爪子扒拉张永手里的小鱼干,倒比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的事顺眼得多。 这猫,倒有几分可爱。 暖阁里的炭盆烧得旺,朱厚照正歪在软榻上翻奏折。 见两人进来,把奏折往旁边一扔。 “你们俩联袂而来,怕是不单为了查账的事吧?” 韩文连忙躬身行礼。 “老臣韩文,叩见陛下。” 欧阳铎也跟着跪下。 “下官欧阳铎,叩见陛下。” “起来吧。” 朱厚照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地上凉,坐。” 两人谢了恩坐下,韩文刚要开口,朱厚照先笑了。 “早上户部的事,张永跟朕说了。那些人没吓着你吧,欧阳铎?” 欧阳铎连忙道。 “谢陛下关怀,下官无碍。倒是陛下……”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朱厚照摆摆手。 “对付那些眼高于顶的,就得给点颜色看看。不然他们总觉得你是软柿子,捏起来没够。” 他顿了顿,看向韩文。 “说吧,账册查出什么了?” 韩文深吸一口气,从袖里掏出账册递过去。 “陛下,这是去年江南盐税的账册。欧阳主事查出,账面上的三千两盈余是假的,实则有三千两被人挪走了,还牵扯到……牵扯到徐阁老的家人。” 这背后的真相,令人震惊! “徐溥?” 朱厚照接过账册,指尖在“徐府”那两个模糊的字上敲了敲,眼里没什么波澜。 “他倒是会教儿子。” 韩文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道。 “陛下,徐阁老在世时还算清廉,许是家里人自作主张……” “不管是谁的主意,挪了朝廷的钱,就得还回来。” 朱厚照打断他的话,翻账册的手指没停。 “常州府的盐运使是谁?” “是李嵩,弘治十五年的进士,曾是徐阁老的门生。” 韩文连忙回道。 朱厚照“哦”了一声,把账册往桌上一扔。 “倒是一脉相承。” 欧阳铎见陛下没动怒,心里稍松,又补了句。 “陛下,账册里还有几处可疑的支出,都跟常州府有关,怕是……” “怕是不止这三千两吧?” 朱厚照接过话,看向欧阳铎,眼里带着些赞许。 “你倒是看得仔细。” 欧阳铎脸一红。 “下官只是按规矩查。” “规矩?” 朱厚照笑了。 “这世上最没用的是规矩,最有用的也是规矩,就看谁来守,谁来破。”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头的宫墙。 “徐溥在世时,朕还敬他三分。可他家里人仗着他的名头贪墨,就得按规矩办。” 韩文和欧阳铎对视一眼,都没敢接话。 陛下的态度,已十分明确。 朱厚照转过身,目光落在欧阳铎身上。 “你刚到户部就查出这事,不错。” 又看向韩文。 “韩大人,你是老户部了,这事你怎么看?” 韩文连忙起身。 “老臣以为,该先拿李嵩开刀,让他把贪墨的钱吐出来。若是他不招,再查徐家,总得给故去的徐阁老留几分体面。” “体面?” 朱厚照挑了挑眉。 “朕给过,是他们不要。” 他顿了顿,忽然道。 “韩文,你让人去趟常州府,把李嵩押解回京。欧阳铎,你留在京城查账,把跟徐家有关的旧账都翻出来,一笔笔算清楚。” “臣遵旨!” “下官遵旨!” 两人齐声应道,心里都松了口气。 陛下没打算一下子把事做绝,还算留了余地。 朱厚照摆了摆手。 “去吧,事办得利落点。” “是。” 韩文和欧阳铎躬身行礼,正准备退出去,就见刘瑾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手里还捏着张纸条,脸色发白。 “皇爷!不好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 第99章 震灾急报催赈灾,帝心暗忖诫老臣 跨进暖阁时,他差点被门槛绊倒,整个人“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喊道:“皇爷!北直隶、山西多地刚传来急报——地龙翻身了!” “好些村子都塌了,百姓死伤不少,地方官求朝廷赶紧拨款赈灾啊!” 暖阁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沉重压抑。 韩文眉头猛地揪紧。 地龙翻身可不是小事,尤其北直隶挨着京城,若是灾情蔓延,怕是要出大乱子。 他下意识看向欧阳铎,见这年轻主事也绷着脸,眼里满是急色,倒比寻常官员多了几分实在。 朱厚照却没什么脸色变化。 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像是早有预料。 他从袖里摸出本泛黄的册子——正是他穿越前后,在记忆中写下的明史简本,翻到“弘治十八年”那页,果然见上头写着“七月,陕西、北直隶、山西地震,压死万余人”。 “慌什么。” 朱厚照把册子合上,声音平得像潭水。 “天灾而已,处置得当便乱不了。” 刘瑾被他这镇定模样唬住了。 愣了愣才磕头说道:“皇爷圣明……可地方官催得紧,银子要是送不及时……” “银子的事,让户部想办法。” 朱厚照打断他,目光转向韩文。 “韩大人,你是户部尚书,赈灾拨款的事,你先拿个章程出来。具体要拨多少,粮草怎么运,灾民怎么安置,明早给朕回话。” 韩文连忙躬身。 “老臣遵旨!今晚就召集户部官员核算,定不让陛下失望。” “光有章程不够。” 朱厚照又看向欧阳铎。 “欧阳铎,你跟着韩大人学些日子,今晚也去户部帮忙。看看赈灾的账怎么算,粮草怎么调——这些事比查盐税更急,也更能看出真本事。” 欧阳铎眼睛亮了亮。 连忙应道:“下官遵旨!定好好跟着韩大人学!” 他知道,陛下这是真把他当自己人,肯让他沾手赈灾这种要紧事。 “还有李嵩。” 朱厚照话头一转,又落回江南盐税的事上,指了指刘瑾。 “韩文,你让人去南直隶抓李嵩时,让刘瑾跟着。他手底下有几个会查账的小太监,能帮你盯着徐家的人,别让他们把账本烧了。” 刘瑾连忙道:“奴婢遵旨!保证看好李嵩,一根头发都不少给皇爷带回来!” 韩文心里松了口气。 有刘瑾的人跟着,确实能少些麻烦——徐家在常州府势力大,地方官未必敢真动手,有太监盯着,至少能保个“程序正当”。 他拱手道:“多谢皇爷周全。” “事分两头,都别耽搁。” 朱厚照摆了摆手。 “账你们接着查,赈灾的事也得抓紧。去吧。” “臣(下官/奴婢)告退。” 三人躬身行礼,正转身要走,朱厚照忽然开口。 “韩文,你留一下。” 韩文脚步一顿,心里咯噔一下——陛下这时候单独留他,是有什么话要嘱咐? 他连忙停住脚,示意欧阳铎和刘瑾先退,等暖阁里只剩两人,才躬身问:“陛下还有何吩咐?” 朱厚照没立刻说话。 走到窗边望着外头的老槐树。 七月的风带着热意,却吹不散暖阁里的沉郁。 他指尖摩挲着窗棂上的雕花,过了半晌才慢悠悠开口。 “韩大人在朝多少年了?” “回陛下,老臣自天顺八年中进士,至今已在朝三十七年。” 韩文老实回话,心里的不安又重了几分。 “三十七年啊……” 朱厚照叹了口气。 “从先帝到朕,你也算三朝老臣了。户部的弯弯绕绕,文官里的虚虚实实,你比谁都清楚吧?” 韩文心里一紧。 连忙道:“老臣不敢妄言……只是在职一日,便守一日规矩。” “规矩?” 朱厚照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点似笑非笑。 “那你说说,文官里的‘规矩’,是不是总爱‘漂漂亮亮’?” 这话像根针,轻轻扎在韩文心上。 他愣了愣,想起刚才刘瑾报灾时,自己第一反应是“拿章程”,却没先问“灾民是不是真有饭吃”——这便是文官的毛病了:总想着把文书做得周全,把扬面撑得好看,却忘了最实在的百姓。 “老臣……” 韩文喉头动了动,竟有些接不上话。 “朕知道你不是贪墨的人。” 朱厚照语气软了些,走到他面前拍了拍肩膀。 “但你得记着,赈灾不是写文章,不用对仗工整,也不用引经据典。要的是银子真到灾民手里,粮草真到灾民嘴里——哪怕账册写得糙些,哪怕地方官骂你‘抠门’,只要百姓能活,就是好章程。” 他顿了顿,指尖忽然用力,眼神也沉了。 “别学那些文官,事事只图‘漂打’——账本做得花团锦簇,灾民却在路边饿死;奏折写得情真意切,银子却落进了贪官腰包。这种‘漂亮’,朕不稀罕,百姓更不稀罕。” 韩文后背“唰”地冒了层冷汗。 连忙跪倒在地。 “老臣知错!老臣今晚定亲自核算每一笔银子,亲自盯着粮草装车,绝不让半分好处落进歪人手里!” 他这才明白,陛下留他,是怕他被文官的“老规矩”困住,把赈灾做成了“表面功夫”。 “起来吧。” 朱厚照把他扶起来。 “朕信你才让你管户部。今晚辛苦些,明早朕等着你的回话。” “老臣谢陛下提点!这就去户部!” 韩文躬身退下,走出暖阁时,后背的官服已被冷汗浸透,可心里却亮堂得很——陛下这是把他当自己人,才肯说这掏心窝的话。 暖阁里,朱厚照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指尖轻轻敲着窗棂。 他知道韩文是忠臣,却也知道老臣易被“官扬体面”捆住手脚。 赈灾这事儿,若是让那些只懂“漂打”的文官插手,怕是一半银子要在路上被克扣。 得先敲敲韩文,让他把“实在”摆在前头。 “皇爷,韩大人走了。” 张永不知何时进来了,低声道。 “要不要让人跟着看看?户部那些老油子,别半夜给韩大人使绊子。” “不用。” 朱厚照摇摇头。 “韩文是聪明人,懂朕的意思。” 他顿了顿,又道。 “你去趟十二监,把库房里那些闲置的绸缎、瓷器清点一下——若是户部银子不够,就把这些没用的玩意儿折价,先凑给赈灾用。” 张永愣了愣。 “皇爷,那些可是先帝留下的……” “先帝留下这些,是为了让子孙守着看的?” 朱厚照挑眉。 “百姓都快饿死了,留着绸缎擦桌子?折价!就说是朕的意思,谁敢多嘴,让他去诏狱跟刘大人‘喝茶’。” 张永连忙应道:“奴婢遵旨!这就去办!” 暖阁里又剩朱厚照一人。 他拿起那本孝宗起居注,指尖划过“地震”那两个字,眼神沉了沉。 弘治十八年本就多事,地震、水灾、边患接连来,难怪历史上正德朝开局就难。 但他不是历史上那个只知玩闹的朱厚照。 查盐税是为了堵窟窿,抓李嵩是为了敲勋贵,现在赈灾是为了稳民心——一步步来,总能把这乱糟糟的局面拧过来。 只是…… 他想起韩文刚才那略显迟疑的模样,又轻轻皱了眉。 文官的“漂打”毛病积了这么多年,怕是没那么容易改。 今晚留韩文那几句话,但愿能让他真往心里去。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 宫墙上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来,映得暖阁里的影子忽明忽暗。 朱厚照捏着那本简本,忽然觉得,这皇帝当得,比他前世考公务员时难多了——但也有意思多了。 第100章 老臣剖白官场弊,新官初悟宦海深 暮色悄然漫上,将天地渐渐笼罩。 宫道旁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洒下,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欧阳铎攥着袖口,心里直打鼓。 方才陛下单独叫住韩尚书,那句“文官里的虚虚实实”如同一根刺,狠狠扎在他心上。 尤其是“漂打”两个字,更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走了半晌,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韩大人,方才陛下说的‘文官漂打’,是啥意思?” 韩文脚步顿了顿,转头看向欧阳铎。 月光如水,洒落在欧阳铎脸上,这年轻主事眼里满是真切的疑惑。 倒不像那些浸在官扬里的老油条,事事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叹了口气,往旁边僻静的廊下挪了挪,说道:“你刚入官扬,不懂也正常。” “这‘漂打’,是咱们文官圈里的歪话。” “说白了,就是图好看,不务实。” “图好看?”欧阳铎更糊涂了。 “办差事不就是要办妥当?好看有啥用?” “用处大了。”韩文往栏杆上靠了靠,声音压得更低。 “就说赈灾吧。” “按说该先查灾民有多少,缺多少粮。” “可有些官员呢?先让人写奏折,把灾情写得凄凄惨惨,把自己要办的事列得整整齐齐,看着漂漂亮亮。” “可真到发粮时,要么克扣,要么拖延。” “折子上的‘仁政’是给陛下看的,底下的猫腻才是给自己留的,这就叫‘漂打’。” 欧阳铎眨了眨眼,还是没完全懂。 “那……那贪污呢?漂打和贪污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韩文嗤笑一声,指尖在栏杆上划着。 “漂打的名头下,藏的就是贪污的窟窿。” “就说去年江南盐税,账面上写‘修缮盐仓’,漂漂亮亮四个字,底下呢?银子流进了徐家腰包。” “还有地方报上来的‘水利款’,写着‘修了十座堤坝’,实际上能挡水的也就三座,剩下的银子去哪了?还不是被层层克扣了?” 这话像盆冷水,“哗”地浇在欧阳铎头上。 他在江西乡下教书时,只知官员有好有坏,却不知里头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都泛白了。 “他们就不怕被查出来?灾民等着粮救命,他们怎么敢……” “怎么不敢?”韩文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些无奈。 “一来查账麻烦,账册做得花团锦簇,哪那么容易看出破绽?” “二来大家都是文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真查出事来,同僚们要么帮着遮掩,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愿意把事做绝?” 欧阳铎猛地想起方才陛下叫住韩文时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 “陛下刚才单独留您,是……是在敲打您?怕您也跟着‘漂打’?” 韩文点点头,叹了口气。 “陛下是聪明人,文官这点猫腻瞒不过他。” “他是怕我在户部待久了,被这些歪规矩磨平了棱角,赈灾时只图表面好看,忘了灾民的死活。” 欧阳铎望着韩文,忽然冒出个念头,脱口问道:“韩大人,那您……您有没有贪污过?” 这话问得太直白,旁边路过的小吏都惊得停了脚,又赶紧低下头快步走开。 韩文倒是没恼,只是苦笑一声。 “老夫在户部待了三十七年,要说完全干净,那是骗人的。” “但老夫没亲手贪过一两银子。”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 “可底下人贪没贪,老夫不是不知道。” “前两年有个主事贪了漕运的银子,老夫查出了,可他是李阁老的远房侄子,最后也只能让他把银子吐出来,没敢上报。” “这就是文官的‘体面’,也是老夫的窝囊。” 欧阳铎愣住了。 他原以为官扬上非黑即白,要么是清官,要么是贪官,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无奈。 他望着远处户部衙门的灯火,忽然觉得那片光亮底下,藏着数不清的阴影。 原来这朝廷,竟是个巨大的漩涡,进来了,就很难干干净净地站着。 “原来如此……”欧阳铎喃喃道,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他忽然懂了陛下为什么要破格提拔自己这个秀才。 或许就是因为自己没浸在这漩涡里,还敢说句实话,还敢认个死理。 “别愣着了。”韩文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重了些。 “知道这些不是让你丧气的。” “陛下把你放在户部,就是想让你做把干净的刀,把这些歪风气割一割。” “现在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地龙翻身的灾情急,咱们得赶紧回户部,把赈灾的方案拿出来。” 欧阳铎猛地回过神,眼里的迷茫散了些,多了点劲。 “大人说得对!是下官想岔了。赈灾要紧,不能让那些‘漂打’的人占了先!” “这就对了。”韩文笑了笑,转身往户部走。 “咱们先算清楚北直隶、山西有多少受灾县,每个县大概有多少灾民。” “按人头算,每人每天一斤粮,一口锅,再预备些伤药。” “这些都得折算成银子,还得留些余量,免得路上出岔子。” 欧阳铎赶紧跟上。 “那银子从哪来?户部库房里的存银,够吗?” “悬。”韩文眉头皱着。 “前两年黄河决口,赈灾花了一大笔,后来追缴亏空又没完全到账,库房里怕是只剩三四十万两。” “这次地震波及十几个县,少说也得五十万两才能撑住。” “缺的银子,要么得动内库,要么就得从别的地方挪。” “内库?就是陛下的私库?”欧阳铎问。 “是。”韩文点点头。 “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内库。” “陛下登基没多久,内库也不宽裕。” “实在不行,就把今年江南的盐税提前调过来,再让刘瑾把那些折价的绸缎瓷器催催,总能凑够。”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户部衙门。 原本这个时辰,衙门里该冷清了,可今晚却灯火通明。 十几个吏员正围着桌子翻账册,见韩文和欧阳铎进来,都赶紧站起来:“韩尚书!欧阳主事!” “都别歇着了。”韩文走到主位坐下,把手里的账册往桌上一放。 “北直隶、山西地震,陛下让咱们今晚拿出赈灾方案。” “李吏目,你把北直隶各府的户籍册找出来,算清楚受灾县的人口!” “王算手,你算一下,每人每天一斤粮,十万灾民能撑一个月,需要多少粮,折合多少银子!” “是!”众人连忙应着,各自忙活起来,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倒比白天还热闹。 欧阳铎也没闲着,拿起山西的舆图,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标受灾的地点。 “大人,山西的太原府、大同府受灾最重,这两个地方挨着边关,要是灾民闹起来,怕会惊动边军,得优先送粮!” 韩文凑过来看了看。 “你说得对。大同府还有军户,得让当地武官也帮忙安置灾民,军民一起动手,能快些。” 正忙得热火朝天,门外传来脚步声,刘瑾带着两个小太监来了,手里还拎着个账本。 “韩尚书,欧阳主事,咱家来给你们送好东西了!” 韩文抬头。 “刘公公这时候来,是陛下有新旨意?” “不是不是。”刘瑾把账本递过来,笑得眼睛眯成条缝。 “是内务府折价的东西清单。” “皇爷说了,赈灾要是缺银子,就先拿这些顶上。” “绸缎三百匹,瓷器五十件,还有些金银器皿,折算下来能有十五万两呢!” 欧阳铎眼睛一亮。 “有这十五万两,再加上户部的存银,就差不多够了!” 韩文也松了口气,对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陛下圣明!” 刘瑾又道。 “皇爷还说了,让你们别光算银子,也想想怎么把粮送快些。” “他让锦衣卫也帮忙,路上要是有贪官敢扣粮,不用上报,直接抓了送诏狱!” 这话一出,屋里的吏员们都精神一振。 有锦衣卫盯着,那些想“漂打”克扣的人,怕是要收敛些了。 “下官替灾民谢陛下恩典!”欧阳铎站起身,对着皇宫的方向深深一揖。 他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觉得,陛下不是说说而已。 他是真的想让百姓活下去,真的想把这漩涡里的脏东西清一清。 夜色渐深,户部衙门的灯火却越亮。 算盘声、翻账册的声音、低声讨论的声音混在一起,倒像一首别样的曲子。 欧阳铎趴在桌上算着粮价,指尖划过账本上的数字,心里再没了之前的迷茫。 不管这漩涡有多深,他只要跟着陛下,跟着韩大人,把眼下的赈灾差事办妥当,就不算白来这一趟。 而他没注意到,韩文正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带着些欣慰,又有些担忧。 这年轻人太干净,也太敢拼,但愿在这官扬里,他能一直守住这份心。 第101章 彻夜筹谋定灾策,晨曦携册赴宫闱 户部衙门内,烛火燃了整整一夜。 烛泪在铜烛台上积了厚厚一层,宛如凝住的霜。 欧阳铎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将最后一页方案纸叠整齐,递到韩文面前。 “大人,您再看看,这最后一段关于大同府军户安置的,是不是还得再细些?” 韩文接过方案,指尖沾了点茶水,把纸页按平。 他眼下泛着青黑,显然一夜没合眼,可精神头依旧足得很。 他逐字逐句往下看,看到 “军户与灾民分区域安置,由边军协助运粮,每日派三名户部吏员核查发放数量” 时,赞许地点点头。 “不用改了。这样既防了军民混杂生乱,又能让边军搭把手,还堵了克扣的空子 —— 你这脑子,是真灵光。” 欧阳铎被夸得脸一红,挠了挠头。 “还是大人经验足。要不是您提醒我‘灾民怕散,得按村落聚居’,我还想着一股脑往空庙里塞呢。” “办赈灾,最要紧是懂人心。” 韩文把方案拢成一摞,用红绳捆好。 “灾民离了家,心里慌,按村落聚着,有熟人照应,不容易出乱子。你能想到让他们自己推选出‘里长’管着,这步棋走得比老夫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对了半夜。 老的有官场积年的经验,知道哪些环节容易出岔子、哪些人可能藏猫腻。 年轻的脑子活,没被旧规矩捆着,竟琢磨出 “以工代赈” 的法子。 让灾民帮着修塌了的官道,每日除了口粮再多发半升米,既给了活路,又不白养着,还能顺带把运粮的路修通。 “还有这银子的调度。” 韩文翻到 “款项明细” 那页,眼里亮了亮。 “你让刘瑾把折价的绸缎先押给京城的票号,换现成的银子周转,等江南盐税到了再赎回来 —— 这法子省了运货的功夫,还能多凑出三万两应急,比老夫只想‘挪东补西’强多了。” 欧阳铎笑了笑。 “也是碰巧。学生在江西时,见过票号兑银子,想着这绸缎一时半会儿变不成粮,押给票号倒省事。” “‘碰巧’也是本事。” 韩文把方案往怀里一揣,站起身。 “天快亮了,咱们这就进宫递方案。陛下等着回话呢。” 欧阳铎也跟着站起来,腿麻得差点栽倒,扶着桌子晃了晃才站稳。 “大人,要不咱们先歇半个时辰?您看您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歇什么歇。” 韩文摆摆手,往门外走。 “灾民在路边冻着饿着,咱们哪有脸歇?早一刻把方案递上去,银子粮草就早一刻运出去 —— 走!” 两人出了户部衙门,天边已泛出鱼肚白。 晨雾漫在街面上,把石板路润得湿漉漉的。 街上已有了行人,挑着担子的货郎、扫街的杂役,见韩文和欧阳铎一身官袍却面带倦容,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韩尚书,欧阳主事,这大清早的,您二位往哪去?” 一个卖豆腐脑的老汉笑着打招呼,他儿子就在户部当差,认得两人。 “进宫。” 韩文停下脚步,指了指怀里的方案。 “北边地动了,得赶紧把赈灾的法子报给陛下。” 老汉脸上的笑收了,叹了口气。 “可怜见的,听说好多房子都塌了。您二位可得赶紧催着送粮,别让那些苦命人冻着饿着。” “放心吧。” 欧阳铎接过老汉递来的热豆腐脑,塞了两个铜板过去。 “我们这就去。” 两人捧着豆腐脑边走边喝,热乎的汤汁滑进喉咙,驱散了些寒意。 欧阳铎喝着喝着,忽然想起什么。 “大人,您说陛下见了这方案,会不会觉得太急了?有些法子…… 好像从没先例。” “没先例才好。” 韩文抹了抹嘴。 “那些有先例的,不都被‘漂打’的人玩烂了?陛下要的是能救灾民的方案,不是好看的账本。再说 ——” 他拍了拍欧阳铎的肩膀。 “你这方案里的每一笔账都算得明明白白,哪笔钱花在哪、谁来管、怎么查,写得清清楚楚,陛下挑不出错。” 说话间已到了午门。 守门的侍卫见是韩文和欧阳铎,连忙放行。 “韩尚书,欧阳主事,陛下一早就在暖阁等着了,还让小的们瞧着,您二位来了就直接进去。” 两人对视一眼,都加快了脚步。 看来陛下也急着等消息。 穿过几道宫廊,坤宁宫的暖阁已在眼前。 张永正站在门口搓着手,见两人来了,眼睛一亮。 “可算把您二位盼来了!皇爷都问了三回了!” “方案带来了?” 朱厚照的声音从暖阁里传出来,带着些沙哑,想来也没休息好。 “带来了!” 韩文和欧阳铎快步走进暖阁,对着朱厚照躬身行礼。 “老臣(下官)参见陛下!” “起来吧。” 朱厚照指了指桌案。 “方案呢?拿来给朕看看。” 韩文连忙把方案递过去,心里多少有些紧张。 这方案里掺了不少欧阳铎的 “新法子”,就怕陛下觉得太出格。 欧阳铎也站在旁边,手心微微冒汗。 他偷偷打量朱厚照,见年轻的天子靠在软榻上,眼下也有淡淡的青黑,显然为了灾情没少费心,心里更是一紧。 要是方案不合陛下的意,耽误了赈灾,可怎么好? 朱厚照没说话,接过方案就翻了起来。 暖阁里静悄悄的,只有书页翻动的 “沙沙” 声。 韩文和欧阳铎站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半晌,朱厚照忽然 “咦” 了一声,手指在 “以工代赈” 那页停住,抬头看向欧阳铎。 “这让灾民修官道换口粮的法子,是你想的?” 欧阳铎心里一咯噔,连忙躬身。 “是…… 是下官瞎想的。下官觉得,让灾民坐着等粮,不如让他们干点活换粮,既体面,也能少些闲杂人闹事。要是哪里想得不对,陛下尽管骂。” 朱厚照却笑了,指着方案道。 “骂你干什么?朕觉得好!就该这样!既救了人,又办了事,还省得有人说朝廷白养闲人 —— 这法子好得很!” 他又往下翻,看到 “票号兑银”“军户分置”“里长自治” 这些条款时,眼里的笑意更浓了,时不时点头。 “这笔账算得细,连运粮的驴马草料钱都算进去了 —— 不错。” “让锦衣卫跟着粮车,谁克扣就抓谁,就得这么硬气!” 韩文悬着的心渐渐落了下来,偷偷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看来这一夜没白熬。 朱厚照一口气把方案翻完,往桌上一放,看向两人。 “你们俩整了一夜?” “回陛下,是。” 韩文躬身道。 “想着早一刻定下来,粮草就能早一刻出发。” 朱厚照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拍了拍韩文的胳膊,又拍了拍欧阳铎的肩膀。 “辛苦你们了。这方案很好,比那些只会写‘臣叩请赈灾’的奏折有用十倍。就按这个办。” 他转头对张永道。 “张永,传朕的旨意 —— 户部按此方案调拨粮草银子,韩文总负责,欧阳铎协助。让兵部派五百骑兵护送粮车,锦衣卫各派十人跟着,谁敢拦、谁敢扣,先斩后奏!” “奴婢遵旨!” 张永连忙应着,转身就要走。 “等等。” 朱厚照又叫住他。 “再传旨给顺天府,让他们赶紧腾出自家的粮仓,先凑十万石粮,让灾民能先吃上一口热的。缺的粮,往后从户部补上。” “是!” 张永一路小跑着去了。 暖阁里,韩文和欧阳铎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些笑意。 “陛下,那我们这就去户部安排?” 韩文问道。 “去吧。” 朱厚照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又道。 “欧阳铎,你留一下。” 欧阳铎愣了愣,看向韩文。 韩文冲他点了点头,躬身退了出去。 暖阁里只剩朱厚照和欧阳铎两人。 欧阳铎心里纳闷,不知道陛下单独留他要做什么。 朱厚照走到窗边,看着外头渐渐升高的太阳,忽然开口。 “欧阳铎,你觉得这方案里,最要紧的是哪一条?” 欧阳铎想了想。 “回陛下,是‘账目公开’。每一笔钱花在哪、谁经手,都让灾民看着,这样他们才信朝廷,才不会闹事。” “说得对。” 朱厚照转过身,眼里带着些期许。 “但朕要告诉你,比账目更要紧的是人心。你记住,你运出去的不只是粮和银子,是朝廷的体面,是百姓对朕的指望。别让那些‘漂打’的人毁了这些 —— 能做到吗?” 欧阳铎心里一震,猛地躬身。 “下官记住了!定不让陛下失望!定不让灾民寒心!” “好。” 朱厚照摆摆手。 “去吧,好好干。” “是!” 欧阳铎躬身退下,走出暖阁时,只觉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 暖阁里,朱厚照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扬起些笑意。 有韩文掌着舵,有欧阳铎往前冲,这赈灾的事,该能办得妥当。 只是…… 他低头看了看桌上的方案,指尖在 “江南盐税” 几个字上敲了敲。 李嵩还没抓回来,徐家的账还没查清楚,这银子粮草能不能顺顺当当运到灾民手里,还得看那些 “漂打” 的文官肯不肯安分。 他忽然对张永道。 “张永,去告诉刘瑾,让他盯紧些户部的动静。要是有哪个文官敢在赈灾的事上使绊子,不用报朕,直接抓了送诏狱 —— 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乌纱帽要紧,还是灾民的命要紧。” 第102章 泰陵定日催大典,帝驾临宫探太后 张永刚领命转身。 暖阁外,小太监的通传声随即响起:“启禀皇爷,礼部尚书张昇大人求见。” 朱厚照正摩挲着欧阳铎递上来的赈灾方案边角。 闻言,他挑了挑眉。 这时候礼部尚书来做什么? 他放下方案,靠回软榻上。 “让他进来。” 片刻后,身着绯色官袍的张昇躬身走进暖阁。 他花白的胡子在晨风中微微颤动。 他是三朝老臣,从成化年间就在礼部当差,做事向来规规矩矩。 见了朱厚照,他规规矩矩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微臣张昇,叩见陛下。” “起来吧,张大人。” 朱厚照指了指旁边的杌子。 “大清早的来,是有急事?” 张昇谢了恩坐下。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文书,双手捧着递上前。 “回陛下,是为先皇泰陵的事。” “泰陵已赶在七月底完工,钦天监昨夜夜观天象,选了下个月八月甲子日,说是天地吉时,最宜举行先皇梓宫入陵大典。” 朱厚照接过文书。 指尖拂过 “泰陵” 二字,心里轻轻 “哦” 了一声。 原来是便宜老爹的 “家” 完工了。 弘治皇帝走了快两个月。 他忙着登基、追缴亏空、查盐税,倒把这桩大事搁在了脑后。 他展开文书,见上头密密麻麻写着大典的仪轨,从百官的站位到祭品的品类,写得一丝不苟。 果然是礼部的风格。 “朕知道了。” 朱厚照把文书放在桌上,语气平淡。 “就按钦天监选的日子办,仪轨照礼部拟的来,有缺漏的地方,你让人补全就是。” 张昇却没立刻应声。 他脸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手指在膝头捻了捻,像是有话不好说。 朱厚照瞧着他这模样,心里猜出几分。 “怎么?还有难处?” “微臣不敢。” 张昇连忙起身躬身,声音压得更低。 “只是…… 只是这入陵大典,按祖制,需由太后与陛下共同执礼 —— 就是…… 就是‘执拂’仪式,需太后与陛下各执一柄玉拂,在梓宫前引路。” 他说到 “太后” 二字时,声音明显顿了顿。 眼角偷偷瞟了眼朱厚照的脸色。 朱厚照端茶盏的手停在半空。 太后。 张太后。 他的亲娘。 这两个字像根细针,轻轻扎了下他的眉心。 他想起登基之初那桩事。 太后为了救她两个贪赃枉法的弟弟,私下找了几个文官递奏折,想让他网开一面。 他没应,太后就让贴身宫女红芍去仁寿宫偏殿传口信,说是要 “亲自跟陛下说说”。 结果红芍刚走出仁寿宫,就被刘瑾带着人堵在了半路。 刘瑾回禀时说,红芍兜里揣着太后写的字条,上头除了说救弟弟的事,还提了句 “文官们都站在哀家这边”。 他当时正在坤宁宫翻弘治皇帝留下的遗诏,听了这话,只觉得一股火往头顶冲。 刚登基就想拉文官压皇帝?真当他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没给太后留面子,直接让刘瑾把红芍拖到仁寿宫门口杖杀了,棍子落下去的时候,仁寿宫的宫门紧闭着,连一声求情都没传出来。 从那以后,他再没去过仁寿宫,太后也没踏出宫门半步,母子俩像是隔着一道无形的墙,谁也没主动往前迈一步。 “陛下?” 张昇见朱厚照半天没说话,小声唤了句。 朱厚照回过神,把茶盏放在桌上。 茶沫晃了晃,又很快平复下去。 他看着张昇,张昇眼里的担忧不似作伪。 这老臣是怕他不肯给太后面子,把大典的仪轨搅黄了。 “朕知道了。” 朱厚照扯了扯嘴角,没什么表情。 “执拂就按祖制来。你下去吧,让礼部把大典的细节再捋一遍,别出岔子。” 张昇松了口气,连忙躬身。 “微臣遵旨!微臣这就去办!” 他生怕朱厚照反悔似的,转身快步退出了暖阁,绯色的袍角扫过门槛时,还差点绊了一下。 暖阁里又安静下来。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桌上的泰陵文书上,“太后” 二字被阳光晒得发亮,刺眼得很。 朱厚照盯着那两个字,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去见她吗? 去执那柄玉拂吗? 他想起红芍被杖杀时,仁寿宫紧闭的宫门。 那扇门后,他的亲娘是在哭,还是在恨? 可转念又想起弘治皇帝临终前的样子。 弘治皇帝躺在床上,枯瘦的手抓着他的手腕,断断续续地说:“照儿…… 善待你娘…… 她…… 她就是性子急……” 便宜老爹一辈子温和,临了还记挂着太后。 泰陵是他的 “家”,入陵大典是他最后的体面。 若是连执拂的人都凑不齐,九泉之下,他怕是也不安心。 “罢了。” 朱厚照站起身,对着门外喊了声。 “刘瑾!” “奴婢在!” 刘瑾像从地里冒出来似的,瞬间出现在门口,躬身候着。 “摆驾。” 朱厚照理了理袍角,声音淡得像晨雾。 “去仁寿宫。” 刘瑾愣了愣,眼睛飞快地眨了眨。 陛下这是要去见太后?自红芍那事之后,陛下可是头回主动去仁寿宫。 他不敢多问,连忙应道:“奴婢遵旨!这就去备驾!” 暖阁外很快忙乱起来。 小太监们跑着去牵马、备轿,侍卫们佩上绣春刀,在宫道两旁站成两排。 朱厚照走出暖阁时,见阳光已经升得老高,把宫墙的影子拉得短短的,像是被人踩了一脚的棉絮。 “陛下,乘轿还是骑马?” 刘瑾小心翼翼地问。 “乘轿吧。” 朱厚照踏上轿辇,撩开轿帘往外看。 “慢些走。” “是。” 轿辇缓缓动起来,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 “咯噔咯噔” 的轻响。 朱厚照靠在轿壁上,闭着眼,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想起穿越前在历史书上看的记载:正德皇帝和张太后关系不算亲近,后来还因为 “郑旺妖言案” 的事闹过别扭。 可他不是历史上那个正德皇帝,他是带着记忆来的,知道太后后来虽然偶尔干政,却没真做过什么祸国殃民的事,说到底,还是个被 “太后” 身份困住的女人。 轿辇忽然停了。 “陛下,仁寿宫到了。” 刘瑾的声音从轿外传来。 朱厚照睁开眼,撩开轿帘。 眼前就是仁寿宫的宫门,朱漆大门上的铜环亮得发光,门两旁的石狮子张着嘴,像是在无声地叹气。 宫门没关,只虚掩着,能看见里头的石榴树 —— 还是弘治皇帝在世时亲手栽的,如今枝繁叶茂,开着满树的红花,红得刺眼。 他下了轿辇,站在宫门口,没立刻进去。 守门的宫女见了他,吓得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脸色惨白:“陛…… 陛下……” 朱厚照没理她,抬脚往里走。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 “沙沙” 声。 石榴花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地的碎红。 他往里走了几步,就看见正屋门口站着个老嬷嬷 —— 是太后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刘嬷嬷。 刘嬷嬷也看见了他,手里的帕子 “啪” 地掉在地上,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对着正屋喊了声:“太后!陛下…… 陛下来看您了!” 正屋里没动静。 朱厚照站在原地,看着正屋紧闭的房门,心里忽然有些发堵。 他知道,太后肯定在屋里。 她是在等他开口,还是…… 根本不想见他? 阳光越发明媚,照在石榴花上,反射出细碎的光。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抬脚朝着正屋走去。 他得去见她。 不为别的,就为弘治皇帝临终前的那句话,就为泰陵里那个等着 “回家” 的便宜老爹。 他走到房门口,抬手,准备推门。 第103章 母子宫前话旧怨,帝心柔处留余情 朱厚照的指尖刚触碰到门板,便听见屋里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那声音,像是茶盏摔落在了地上。 他顿了顿,还是抬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正屋里,张太后端坐在紫檀木椅上。 她鬓边的珠花歪了半边,手里紧紧捏着块帕子,帕角已被攥得发皱。 地上散落着几片青瓷碎片,茶水浸湿了她的裙摆。 显然,她刚才听到动静,没拿稳茶盏。 “你还知道来?” 张太后的声音冷得像冰,她没看朱厚照,只盯着地上的碎片。 “我还以为陛下眼里早就没我这个母后了。” 朱厚照关上门,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没接话。 他知道,这声抱怨里藏着多少委屈和怨怼。 红芍被杖杀那天,他确实没给她留半分情面。 “怎么不说话?” 张太后终于抬头看他,眼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是觉得杀了我的人,堵了我的嘴,就万事大吉了?” “儿臣不是来吵架的。” 朱厚照的声音放得平了些。 “母后身子不好,别动气。” “别动气?” 张太后猛地站起身,将帕子往桌上一拍。 “我两个弟弟被你关在大牢里,你说我别动气?” “张家几十口人被你发往大同喝西北风,你让我别动气?” “朱厚照,你摸着良心说说,他们是犯了滔天大罪,还是掘了朱家的祖坟?”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着。 “就因为他们是外戚?” “就因为他们挡了那些文官的路?” “你为了坐稳你的皇位,就眼睁睁看着我娘家破人亡?” 朱厚照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太后疼弟弟。 可那两个舅舅的罪,不是“外戚”两个字能轻轻揭过的。 贪墨漕运银子二十万两,纵容家奴强占民田三百亩,桩桩件件都够得上斩立决。 他没株连张家满门,已经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 “母后,” 朱厚照的声音沉了些。 “张鹤龄、张延龄贪墨的银子,够北直隶赈灾三个月。” “他们强占的民田,逼死了三个农户。” “儿臣杀他们,是按大明律办事,不是为了‘坐稳皇位’。” “按大明律?” 张太后冷笑一声。 “那文官里贪墨的还少了?你怎么不一个个都杀了?偏偏盯着我张家!” “贪墨的文官,儿臣也没放过。” 朱厚照想起被押去诏狱的户部官员。 “会昌侯孙铭,不就是因为强征京营士兵,被儿臣赐死了?” “往后不管是文官还是外戚,只要犯了法,儿臣一个都不会放。” “你!” 张太后被噎得说不出话,指着他的鼻子,手指都在抖。 “你就是故意的!” “你就是记恨我当初拦着你用那些小太监,记恨我找文官给你递奏折!” “儿臣是大明的皇帝,不是谁的傀儡。” 朱厚照迎上她的目光,没退半分。 “母后要是真心为儿臣好,就该帮着儿臣整顿吏治,而不是帮着外戚贪墨。” “我帮着他们?” 张太后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衣襟上。 “那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我不帮他们,谁帮他们?” “你当皇帝风光,可我爹娘就剩这两个儿子了!” “你杀了他们,让我怎么对得起张家的列祖列宗?” 她一边哭一边捶着桌子。 “你放他们一马不行吗?” “就当看在你死去的爹的面子上,看在我生你养你的面子上!” “你放他们走,让他们去江南养老,再也不回京城,行不行?” 朱厚照看着她哭成泪人,心里也有些发堵。 他知道太后疼弟弟。 可圣旨已下,若是朝令夕改,以后谁还会信他这个皇帝? 律法的威严,又往哪里放? “母后,” 他的声音硬了些。 “律法不是儿戏,圣旨也不是废纸。” “儿臣要是放了他们,怎么对那些被他们逼死的农户交代?” “怎么对北直隶等着赈灾的灾民交代?” “交代?我不管什么交代!” 张太后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顾着哭求。 “他们是你舅舅!是你的亲人!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朱厚照,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儿臣姓朱,是大明的皇帝。” 朱厚照一字一句道。 “在其位,就要谋其政。” “执法上,儿臣必须做出表率,不然何以服众?” “表率?” 张太后猛地抬起头,眼里带着些疯魔。 “为了你的表率,就要逼死我这个当娘的?” “就要让张家断子绝孙?” 朱厚照被她缠得有些不耐烦。 他知道道理讲不通,只能抛出最后一句狠话。 “母后若是再这样逼儿臣……” 他顿了顿,看着太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儿臣莫不是要学太宗爷的瓜蔓抄?” “瓜蔓抄”三个字一出,张太后的哭声瞬间停了。 她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一干二净。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椅子才没摔倒。 她当然知道“瓜蔓抄”是什么。 太宗爷朱棣时期,御史景清行刺未遂,太宗爷震怒,不仅诛了景清九族,还下令“籍其乡,转相攀染”。 把景清家乡所有姓景的、甚至和景清有过点头之交的人都杀了个遍。 整个村子血流成河,最后成了一片废墟。 朱厚照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若是她再揪着舅舅的事不放,执意要翻案,他未必不能学太宗爷,把张家彻底清了。 “你…… 你敢……” 张太后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里的愤怒变成了恐惧。 “儿臣不想敢。” 朱厚照的声音软了些。 “但母后要是真把儿臣逼到那份上,儿臣也别无选择。” 正屋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太后粗重的呼吸声。 她看着朱厚照,这个她从小疼到大的儿子,忽然觉得陌生得可怕。 他眼里的决绝,不是装出来的。 她终于明白,他不是弘治皇帝,不会事事顺着她。 他是皇帝,是要拿张家立威的皇帝。 过了半晌,张太后才缓缓坐下。 她用帕子捂着脸,肩膀轻轻耸动着,哭声低了下去,像小猫在呜咽。 朱厚照看着她这模样,心里的硬气也软了些。 终究是亲娘,他也不想把事情做绝。 “母后,” 他放缓了语气。 “舅舅的罪,是他们自己犯的,怨不得别人。” “斩立决的旨意已经发下去了,赦免是不可能的。” “儿臣是皇帝,不能出尔反尔。” 张太后没说话,只是哭。 “但……” 朱厚照顿了顿。 “儿臣可以让刘瑾私下去一趟大同。” 张太后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希冀。 “你要做什么?” “张家不是还有几个孩子吗?” 朱厚照道。 “让刘瑾把你最小的那个外甥,就是张鹤龄的小儿子,偷偷带回来。” “你…… 你要放了他?” 张太后的声音都在发颤。 “不放。” 朱厚照摇摇头。 “只是让他回来,养在你身边。” 他看着太后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又补了句。 “孩子是无辜的,总不能让他在大同跟着受苦。” “你把他养大,教他读书识字,别让他学他爹的样子,也算给张家留个根。” 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张太后怔怔地看着他,眼泪还挂在脸上,却没再流。 她知道,朱厚照说得对。 圣旨已下,赦免是绝无可能的。 能把小外甥带回来养着,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至少…… 至少张家还有个根。 “…… 好。” 她终于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厉害。 “就按你说的办。” “让刘瑾…… 让他快点去。” “儿臣回头就吩咐他。” 朱厚照见她松了口,心里也松了口气。 “母后要是还有别的事,也可以跟刘瑾说,只要不违国法,儿臣都依你。” 张太后没说话,只是低头擦眼泪。 屋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些。 朱厚照看着地上的瓷片,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刚要开口,就见张太后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还有些红,却没了之前的愤怒。 “你……” 她顿了顿,声音还有些哑。 “你今天来,不是专门为了说这事的吧?” 朱厚照一愣。 是啊,他是为了泰陵大典来的。 被刚才一闹,差点忘了正事。 他看着太后眼里的疑惑,心里轻轻一动。 刚才的话,算是解开了一半的疙瘩。 或许,借着泰陵的事,能让母子俩的关系再缓和些。 第104章 帝言陵典催同往,母子终定共执仪 朱厚照望着张太后泛红的眼眶,心中微微一软,缓了缓语气。 “儿臣今日来,是为父皇泰陵的事。” 张太后捏着帕子的手顿了顿,沉默不语,只是垂下了眼帘。 “泰陵已经完工了。” 朱厚照继续说道。 “钦天监选了日子,下个月八月甲子日,举行父皇梓宫入陵大典。” “按祖制,这大典需帝后共同执礼,儿臣……是来知会母后一声。” 他话说得客气,可张太后听着,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别扭又涌了上来。 她抬眼瞥了朱厚照一下,嘴角撇出一丝冷笑,语气阴阳怪气。 “哦?帝后共同执礼?陛下现在想起有我这个母后了?” “先前红芍的事,还有我两个弟弟的事,陛下眼里可没我这个母后。” 张太后哼了一声,别过脸。 “如今要办大典了,要撑皇家的体面了,才想起找我?” “我这当娘的,倒像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摆设。” 朱厚照原本还想着好好解释,听她这话,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他耐着性子道。 “母后,这是父皇的入陵大典,跟那些事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张太后梗着脖子。 “我弟弟的命没了,张家的人被发去了大同,我这当姐姐、当姑母的,哪还有心思去撑什么体面?” “陛下要是觉得缺个人执礼,随便找个宫女假扮一下就是,反正我这太后当得也没什么意思。” 这话戳到了朱厚照的痛处。 他忍了又忍,攥着拳沉声道。 “母后!你非要这样吗?” “我怎样了?” 张太后抬眼瞪着他。 “我说的不是实话?” “实话?” 朱厚照猛地提高了声音,眼神冷得像冰。 “父皇待你不薄,如今他要入陵,你身为太后,去送他最后一程是本分!” “你不去,难道要让天下人笑话朱家母子失和,连先皇的大典都凑不齐人?” 他往前迈了一步,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 “去不去?难道皇家的脸面你都不给了么?” “你要是执意不去,那你也别当这个太后了!” “我朱厚照是大明的皇帝,是大明的天!” 朱厚照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往后你能靠的只有我!” “面子是自己挣来的,不是别人给的!” “你要是识趣,就乖乖去大典上执礼;你要是还闹,休怪儿子要你好看!” 这狠话一放,正屋里瞬间没了声音。 张太后被他吼得愣在原地,眼里的倔强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慌乱。 她知道朱厚照不是在说气话 —— 他连舅舅都敢杀,真要是逼急了,废了她这个太后也不是没可能。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可对上朱厚照那双没半点温度的眼睛,话又咽了回去。 是啊,她现在能靠的只有这个儿子了,张家倒了,娘家没人了,要是再没了太后的身份,她往后在宫里连个宫女都不如。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蔫蔫地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我去就是了。” 朱厚照见她妥协,心里的火气消了些,但还是没给好脸色。 “这才像话。”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许。 “大典那天,儿臣会让人来接你。” “穿戴什么,礼部会送来章程,你照着做就行。” “知道了。” 张太后闷闷地应了声,别过脸不看他。 朱厚照也没再多说,拱了拱手。 “儿臣还有事,先回去了。” “母后好好歇着吧。”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脚步迈得又快又沉,像是在赌气。 出了仁寿宫的宫门,朱厚照才重重地舒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心里暗骂:跟自己这便宜老妈聊天,真特么的心太累了! 刘瑾一直守在宫门口,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去。 “陛下,这就回坤宁宫?” “回。” 朱厚照抬腿上了轿辇。 “对了,你让人赶紧去大同,把张鹤龄的小儿子接回来,送到仁寿宫去。” “记住,悄悄去,别声张。” “奴婢遵旨!” 刘瑾连忙应下,心里却嘀咕 —— 陛下刚跟太后吵完架,转头就办这事,看来心里还是念着母子情分的。 接下来的日子,朱厚照把心思都放在了赈灾和查账上。 韩文和欧阳铎按方案调拨粮草银子,锦衣卫跟着粮车一路护送,倒没出什么岔子。 北直隶、山西的灾民陆续领到了粮和锅,以工代赈的法子也推行了起来,灾民们忙着修官道,倒没再出乱子。 欧阳铎还真从江南盐税的旧账里查出了猫腻。 李嵩不仅挪了三千两给徐家,前两年还借着“修缮盐仓”的由头,贪了五万两银子,账本做得天衣无缝,若不是欧阳铎盯着细枝末节一点点抠,根本发现不了。 韩文按朱厚照的意思,让人去南直隶抓李嵩,刘瑾带着小太监跟着去了。 据说没费什么劲就把人拿住了,这会儿正押在回京的路上。 朱厚照忙着这些事,倒把仁寿宫的事抛在了脑后。 偶尔刘瑾提起“张太后让人问了两回接孩子的事”,他也只淡淡道“让她等着”,没再多问。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就到了八月。 月初的时候,礼部尚书张昇又来了一趟坤宁宫,捧着大典的详细仪轨,跟朱厚照核了一遍。 从百官的站位到祭品的摆放,从执拂的先后到奠酒的次数,样样都捋得清清楚楚。 “陛下,太后那边……” 张昇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要不要微臣去跟太后通个气?” “不用。” 朱厚照翻着仪轨,头也不抬。 “她知道该怎么做。” 张昇没敢再多问,躬身退了出去。 八月甲子日这天,天还没亮,宫里就忙了起来。 坤宁宫的小太监们捧着龙袍冠冕,围着朱厚照伺候他穿戴。 刘瑾站在旁边,一边给朱厚照系玉带,一边小声道。 “陛下,仁寿宫那边也动了,礼部送过去的礼服,太后穿上了。” 朱厚照“嗯”了一声,没说话,只是对着镜子理了理冠冕。 镜中的少年皇帝,眉眼间没了刚登基时的青涩,多了些沉稳,也多了些威严。 “时辰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刘瑾轻声提醒。 朱厚照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宫门口,仪仗早已排开。 明黄色的龙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锦衣卫、羽林卫站成两排,手里的兵器闪着寒光。 他刚走到轿辇旁,就看见另一顶凤辇从远处驶来,轿辇四周跟着宫女太监,正是从仁寿宫来的。 凤辇停在旁边,帘子被宫女掀开,张太后走了下来。 她穿着一身翟衣,头戴凤冠,脸上化了淡妆,看着比前些天精神了些,只是眼神依旧淡淡的,没看朱厚照。 朱厚照也没主动说话,只是对着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陛下,太后,吉时到了,该启程了。” 礼部尚书张昇小跑着过来,躬身道。 朱厚照“嗯”了一声,率先踏上龙辇。 张太后也跟着上了凤辇。 两顶轿辇一前一后,在仪仗的护送下,缓缓驶出皇宫,朝着昌平的泰陵而去。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洒在仪仗上,把明黄的龙旗、朱红的轿辇照得亮堂堂的。 朱厚照坐在轿辇里,撩开帘子往外看,心里却没什么滋味。 这大典办得再风光,便宜老爹也看不见了。 他只希望,这大典能顺顺利利的,别再出什么岔子。 也希望,办完这大典,他和便宜老妈之间的疙瘩,能再解开些。 第105章 泰陵合仪安先帝,东华死谏触龙颜 朱漆牌坊下,文武百官已齐齐跪满。 礼部尚书张昇双手捧着鎏金礼器,声音穿透晨雾,远远传开:“吉时到 —— 请帝后执拂!” 朱厚照身着十二章纹龙袍,腰间玉带束得紧实。 他转身,从内侍手中接过一柄白玉拂尘。 玉柄入手,温凉之感传来。 拂丝乃江南进贡的白狐尾,在晨光中泛着柔白的光。 张太后立于朱厚照身侧,翟衣上的金线绣纹被雾打湿,却依旧亮眼夺目。 她也接过拂尘,指尖捏得太紧,指节泛白。 自出宫门起,她便未与朱厚照说过一句话。 可此刻,二人并肩站在泰陵前,望着那具覆盖着明黄缎子的梓宫,张太后眼里还是漫上了水汽。 “请梓宫入陵 ——” 随着张昇一声唱喏,八名身着孝服的力士缓步上前。 他们将梓宫稳稳抬起。 梓宫上的鸾凤纹绣得细密,这是弘治皇帝在世时,张太后亲手挑的花样。 朱厚照率先举步,白玉拂尘斜斜搭在臂弯。 他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青石板的刻痕上。 张太后紧随其后,拂尘上的白丝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裙裾扫过地面的青苔,带起细碎的水珠。 文武百官跟在身后,玄色官袍铺成一片深色的海。 只有偶尔响起的脚步声和铜环碰撞声,衬得泰陵愈发肃穆。 地宫入口在明楼之后,是一道汉白玉拱门。 门楣上刻着 “泰陵地宫” 四个篆字。 朱厚照走到拱门前站定,侧身看向力士们抬着的梓宫。 那里面躺着的是他的便宜老爹,是在位十八年、勤勤恳恳却没享过几天福的弘治皇帝。 “进。” 他轻声开口,声音被地宫的凉气吸得有些发沉。 力士们顺着地宫的台阶往下走,脚步声在空荡的地宫里撞出回声。 朱厚照和张太后跟着往里走。 地宫两侧的长明灯燃得正旺,把墙壁上的壁画照得清清楚楚。 画的是弘治皇帝批阅奏折、躬耕籍田的扬景,一笔一划都透着恭敬。 地宫中央早已摆好了石制的棺床,棺床两侧刻着缠枝莲纹。 力士们小心翼翼地将梓宫安放在棺床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执礼 ——” 张昇的声音在地宫里回荡。 朱厚照和张太后同时举起拂尘,对着梓宫躬身。 拂尘上的白丝垂落,扫过棺床的边缘,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奠酒 ——” 内侍捧着酒爵上前,朱厚照接过,将酒缓缓洒在棺床前的青石板上。 酒液渗入石缝,留下深色的痕迹,像一滴凝固的泪。 张太后也跟着奠了酒,放下酒爵时,她用帕子捂了捂嘴。 她终究没忍住,眼泪还是掉了下来,砸在翟衣的云纹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直到最后一项 “封门”。 可当工匠们捧着封门的石料上前时,张昇却抬手拦住了:“慢着。” 他转向朱厚照躬身道:“陛下,按祖制,帝后合葬,地宫石门需等太后百年之后方能正式关闭。今日只需将外层木门掩上即可。” 朱厚照点头:“便按祖制办。” 他望着那扇厚重的石门,忽然想起弘治皇帝临终前的样子。 那时便宜老爹躺在床上,拉着他的手说 “照儿要好好待你娘”。 原来他早就想好了要和太后合葬,早就给她留了位置。 “走吧。” 朱厚照转身往外走,没再看棺床。 张太后也跟着往外走,经过石门时,脚步顿了顿。 终究还是没回头。 等众人都退出地宫,工匠们轻轻掩上了外层的木门。 木门上的铜锁 “咔哒” 一声扣上,却没锁死。 就像给这段母子情留了道缝,也给张太后的往后留了个念想。 从泰陵回皇宫时,已近午时。 秋老虎晒得人发懒,銮驾行到东华门时,朱厚照正掀着轿帘看街景,却见前面的仪仗忽然停了。 “怎么了?” 他皱眉问身侧的刘瑾。 刘瑾探头往外看了眼,脸色骤变:“陛下,是…… 是六科给事中刘茝,他跪在路中间!” 朱厚照心里 “咯噔” 一下。 六科给事中向来敢言,可这时候堵在东华门,还是刚从泰陵回来,显然是有备而来。 “让他过来。” 朱厚照沉声道。 刘瑾连忙传旨。 片刻后,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官员被侍卫引到轿辇旁,正是刘茝。 他跪在地上,膝盖砸在青石板上 “咚” 的一声,手里还捧着一本奏折。 “微臣刘茝,叩见陛下!” 刘茝的声音朗朗,没半分惧色。 “你拦驾上疏,是有急事?”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奏折上,心里已有了些预感。 “是!” 刘茝将奏折高高举起,“微臣要为天下文官请命!要问陛下几个问题!” 这话一出,周围的文武百官都变了脸色。 谁都知道刘茝敢说话,可没人想到他敢在这时候、在东华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问” 陛下。 朱厚照没接奏折,只冷冷道:“你要问什么?” 刘茝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微臣敢问陛下!弘治爷当年出台《问刑条例》,明言‘官员贪污若能如数退赃,可免死罪’,为何陛下却将谢迁、刘健两位阁老下狱?他们虽有过错,却已退赃,为何最后竟在狱中自尽?” 这话像颗石子砸进人群,百官们都屏住了呼吸。 谢迁、刘健勾结藩王是实,可两人毕竟是三朝老臣,又是 “文渊阁” 的柱石,刘茝敢提这事,显然是摸准了文官们的心思。 朱厚照的指尖在轿辇扶手上敲了敲:“谢、刘二人勾结宁王,意图颠覆朝纲,可不是‘贪污’那么简单。按大明律,谋逆者诛九族,朕只让他们在狱中了断,已是留了体面。” “体面?” 刘茝冷笑一声,“那会昌侯呢?自古以来文重武轻,勋贵本就该受些约束,可会昌侯不过是使唤了几个京营士兵,陛下为何要将他赐死?难道勋贵的命就这么贱?” “他不是使唤士兵,是强征京营!” 朱厚照的声音沉了些,“京营是护卫皇城的根本,他敢私自动用,就是藐视皇权!朕杀他,是为了警示所有勋贵!” “那张太后的弟弟呢?” 刘茝又问,声音里带着些刻意的尖锐,“他们是陛下的亲舅舅,按《大明律》有‘议贵’之条,陛下为何不顾亲情,说杀就杀?难道外戚在陛下眼里,连条狗都不如?” 这话戳到了刚从泰陵回来的张太后。 她坐在凤辇里,听到 “亲舅舅” 三个字时,手指猛地攥紧了轿帘,指节泛白。 朱厚照的脸色彻底冷了:“张鹤龄兄弟贪墨漕运银子、强占民田,逼死三条人命,早已触犯国法!‘议贵’不是免死牌,朕杀他们,是为了给那些被他们逼死的百姓一个交代!” “那刘瑾呢?” 刘茝没停,又抛出一个问题,“他不过是个太监,陛下为何让他插手赈灾之事?宦官干政,乃亡国之兆啊陛下!” “刘瑾只是按朕的旨意办事,何曾干政?” 朱厚照压着怒火,“赈灾要紧,他手底下有会查账的人,让他跟着督办,有何不妥?” “还有欧阳铎!” 刘茝的声音越来越响,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就是个秀才,无科举功名,无半点功绩,陛下为何无故提拔他做户部主事?难道大明的官制,在陛下眼里就是玩笑?” 他猛地磕了个头,额头砸在地上流出了血:“陛下登基不过两月,杀勋贵、诛外戚、信宦官、擢小人,视《问刑条例》如无物,视文官如草芥!微臣今日就要死谏 —— 请陛下收回成命,重立正纲!若陛下不听,微臣便死在这东华门!” 说完,他竟真的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周围的百官吓得惊呼出声,张昇连忙上前:“刘给事中!不可!” 朱厚照坐在轿辇里,看着跪在地上的刘茝,看着他脖子上的匕首,又看着周围百官或惊惧或隐晦赞同的眼神,心里的火气 “噌” 地窜到了头顶。 他原以为泰陵大典能让这些人安分些,没想到刚回来就撞上死谏! 这哪是死谏?这是借着文官的名头,借着谢迁、刘健的旧部,来逼他认怂! 朱厚照的手指缓缓握紧,指节捏得发白。 他盯着刘茝,眼里的寒意像刚从泰陵地宫带出来的冰。 看来,不给这些人点真颜色看看,他们是真以为他这个皇帝好拿捏! 第106章 帝斥腐儒明心志,死谏狂言触杀机 刘茝将匕首抵在颈间的刹那,朱厚照猛地从轿辇上站起。 明黄龙袍在午风中猎猎作响,他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青袍官员。 眼底寒意凝成冰,声音却出奇地稳,字字砸在东华门的青石板上:“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 这是朕说的,也是朕要做的!” “欧阳铎有才。” “能在半月内查出江南盐税猫腻。” “能在赈灾时想出‘以工代赈’的法子。” “能让韩文都点头称是!” 朱厚照抬手指向人群:“朕不拘一格用他,何错之有?” 刘茝梗着脖子喊道:“可他是秀才!” “无科举功名,无翰林履历,凭什么当主事?” “祖制何在!规矩何在!” “祖制?规矩?” 朱厚照冷笑一声,忽然扬声喝道:“韩文!给朕滚出来!” 人群里的韩文浑身一哆嗦,连忙从百官中挤出来,躬身行礼:“老臣在。” 他知道陛下这是要让他做证。 可眼角瞥见周围文官们或怨或忧的眼神,后背瞬间冒了汗。 说欧阳铎有才,便是与文官集团站在对立面。 说无才,便是睁眼说瞎话,更瞒不过陛下。 “韩文!” 朱厚照的声音带着杀气:“你告诉这个王八蛋,欧阳铎有才还是无才?” 刘茝猛地抬头,眼神像刀子似的剜向韩文:“韩尚书乃三朝老臣,岂能为趋炎附势说违心之言!” 周围几个与刘茝交好的给事中也跟着附和:“是啊韩尚书!莫要自毁清誉!” 韩文的脸涨得通红,弓着的背僵在原地。 他想起欧阳铎连夜核算赈灾账目时的细致。 想起欧阳铎提出 “票号兑银” 时的机敏。 想起这一个月来那年轻人眼里的实在。 怎么能说无才? 可他更清楚,只要自己点头,往后 “文官败类” 的帽子就摘不掉了。 “怎么?韩大人不敢说?” 朱厚照的目光像淬了毒的箭,死死钉在韩文身上:“还是说,在你眼里,只有科举出身的才配叫‘有才’?” 这话戳中了韩文的软肋。 他猛地抬头,对上朱厚照带杀的眼神,心里的犹豫瞬间被吓散了。 陛下是真动了怒,此刻若是含糊其辞,怕是自己都要被卷进去。 “老臣…… 老臣据实回禀。” 韩文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欧阳主事确有大才!” “江南盐税账册错综复杂,老臣看了半月未觉异常,欧阳主事三日便找出三处破绽。” “赈灾方案中‘以工代赈’‘票号周转’之法,更是老臣从未想过的妙策!” 他顿了顿,迎着周围文官们惊愕的目光,硬着头皮继续说:“欧阳主事虽无科举功名,却比许多进士出身的官员更懂实务,更知民心!” “陛下提拔他,是慧眼识珠,绝非‘无故擢用’!” 一番话掷地有声,东华门的空气都静了静。 朱厚照满意地勾了勾嘴角,转头看向刘茝:“姓刘的,你听见了?还有什么话说?” 刘茝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却仍不死心,嘶吼道:“他不过是碰巧!是韩尚书被陛下胁迫!这于礼不合!于祖制不合啊!” “合不合你说了不算!” 朱厚照终于按捺不住,脏话顺着怒火飙了出来:“朕看你就是个被酸儒书呆子喂傻了的蠢货!除了祖制礼法规矩,你还知道个屁!” 这话粗俗,却带着一股狠劲,震得刘茝愣在原地。 礼部尚书张昇站不住了,他是清流领袖,见皇帝当众说脏话,连忙往前迈了半步:“陛下,慎言……” 可脚步刚动,就对上朱厚照扫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里的杀气像寒冬的风,刮得张昇脖子一缩,刚伸出去的脚又悄悄收了回来。 他敢劝陛下 “慎言”,却不敢撞这杀心的枪口。 “于礼不合?于祖制不合?” 朱厚照重新看向刘茝,脸上竟笑了,只是那笑意半点没到眼底:“朕问你,祖制里说没说官员贪墨要抄家?你们文官却喊‘议贵’。” “祖制里说没说灾年要先救百姓?你们却先忙着写奏折摆体面!” “对你们有利的,就拿祖制当圣旨;对你们不利的,就说苛政猛于虎!” 他越说越怒,指着刘茝的鼻子骂:“你他妈就是个双标的伪君子!” “李东阳!” 朱厚照忽然转向人群另一端:“给朕滚出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东阳连忙出列,躬身行礼:“老臣在。” 朱厚照压了压火气,指了指地上的刘茝:“今天是先帝安陵大典,朕不想见血。” “你把他给朕领回去,好好教教他怎么做人!朕以后不想再看见他!” 这已是他能给的最大体面 —— 毕竟刚送先帝入陵,杀人不吉利。 李东阳连忙应道:“老臣遵旨。” 说着就要上前扶刘茝。 “别碰我!” 刘茝猛地甩开李东阳的手,匕首往脖子上又压了压,血珠顺着刀刃渗了出来:“我不领陛下的情!陛下不听忠言,就是暴君!就是昏君!” “暴君”“昏君” 四个字像炸雷,在东华门炸响。 周围的百官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地跪了下去:“陛下息怒!” 连凤辇里的张太后都掀起了轿帘,眼里满是惊惧。 她知道儿子脾气硬,却没想到刘茝敢骂得这么狠。 朱厚照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了。 他站在轿辇旁,明明是八月的天,身上却透着刺骨的凉。 那股被压抑的杀意再也绷不住,顺着毛孔往外冒,连午日的阳光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他盯着刘茝,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李东阳的额头都磕出了血。 久到跪在地上的百官都快喘不过气。 然后,他轻轻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似的寒意,嗤笑一声:“刘爱卿,你说什么?” 这一声嗤笑,像屠夫举刀前的最后一声轻哼,悬在每个人心头。 第107章 腐儒狂言激龙怒,制旨遍传陷群臣 刘茝握着匕首的手稳如磐石,未有丝毫颤抖。 他迎着朱厚照凌厉的目光,声音里竟透着一股令人意外的淡然。 “陛下不听忠臣所言,就是暴君,昏君。” 这话如同一根尖锐的冰锥,直直地扎进东华门那凝重的空气里。 跪在地上的百官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连风都仿佛被这紧张的气氛所震慑,悄然停歇。 谁也没想到,事已至此,刘茝竟还敢把这话再说一遍! 朱厚照死死地盯着他,忽然,嘴角勾起一抹笑,可那笑声里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朕不听你这腐儒之言,大明还得亡国了不可咯?” 刘茝梗着脖子,嘴唇微微动了动。 虽未大声呼喊,却清晰地飘出两个字。 “难说。” “难说?” 朱厚照的笑声陡然拔高,如同炸雷一般。 他转头看向黑压压跪了一片的文武大臣,眼神如利刃般扫过每一张脸。 有惊惧的,有躲闪的,还有几个藏在人群里,嘴角竟带着点隐晦的赞同。 他心里的火彻底烧透了! 这不是刘茝一个人的话。 这是那些酸儒文官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他猛地抬手,龙袍袖子在风中甩得笔直,气势凛然。 “传朕制旨!” “制旨”两个字一出,刘瑾和张永同时一愣,赶忙躬身。 “奴婢遵旨!” 百官们也懵了。 诏书可议,制旨不可驳,陛下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朱厚照的声音裹着冰,一字一句重重砸下。 “传旨天下,让每一个百姓都知道,今日刘茝之言!” 他指了指地上的刘茝,眼神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 “刘茝乃我大明朝‘大忠臣’也!” “锦衣卫即刻整装,踏遍天下州县,把朕与他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对天下人说!” “告诉他说的‘谢迁刘健乃忠臣’—— 说说谢迁如何私通宁王,刘健如何藏起藩王谋逆的罪证!” “告诉他说的‘会昌侯死得冤’—— 说说会昌侯如何强征京营士兵当苦役,如何纵容家奴打死农户!” “告诉他说的‘张太后弟弟该议贵’—— 说说张鹤龄如何贪墨二十万两漕银,如何把灾民的救命粮堆在自家粮仓!” “让锦衣卫带着东厂的人,一路走一路说,逢村说书,遇镇贴告示!” “朕要让天下百姓都看看,这就是刘茝口中的‘忠臣’,就是他要朕‘听’的‘忠言’!”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东华门鸦雀无声。 连风刮过牌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刘茝举着匕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淡然瞬间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错愕。 他以为陛下会杀他,会把他拖去诏狱,却万万没想到,陛下要这么“捧”他! 把他的话传遍天下? 把谢迁、会昌侯的“罪状”跟着他的话一起传? 到时候天下百姓会怎么看他? 会觉得他是眼瞎心盲的腐儒!是是非不分的蠢货! 这哪里是夸他“忠臣”?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烤得他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陛下!你不能!” 刘茝终于慌了,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朝着朱厚照扑过去。 “你这是污蔑!是构陷!” 锦衣卫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反剪了双手。 刘茝还在挣扎,嘶吼着。 “朱厚照你无耻!你不敢杀我,就用这阴招!你才是暴君!你才是……” “堵上他的嘴!” 朱厚照懒得听,挥了挥手。 锦衣卫立刻掏出布团,塞进刘茝嘴里。 他的嘶吼变成了“呜呜”的闷响,像被踩住尾巴的狗,眼里却还瞪着朱厚照,满是怨毒。 可没人再看他了。 所有文武大臣的目光,都落在朱厚照身上,带着惊恐,带着忌惮,还有些……带着彻骨的寒意。 他们终于反应过来了。 陛下哪是不想见血? 陛下是想让文官集团的血,慢慢流! 刘茝是六科给事中,是文官清流的“代表”。 把他的话传遍天下,把他护着的“忠臣”的罪状也传遍天下,就是在告诉百姓——这些文官嘴里的“忠奸”,根本不作数! 到时候百姓会信谁? 信那个说“会昌侯死得冤”的刘茝?还是信那些被会昌侯欺负过的京营士兵、农户? 用脚想都知道! 而陛下下的是“制旨”! 谁敢反驳?谁敢说“不能传”? 那就是抗旨!就是和刘茝一路货色!就是想包庇那些“罪臣”! 李东阳跪在地上,后背的官袍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刚才还觉得陛下“不想见血”是仁慈,现在才明白——这比杀了刘茝狠十倍!这是要把整个文官集团的脸面,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韩文也低着头,心脏“咚咚”狂跳。 他想起自己刚才为欧阳铎说话时,周围文官的眼神,此刻只觉得后怕。 幸好自己没跟着刘茝瞎起哄,不然现在被架在火上烤的,说不定就有自己一份。 张昇缩在人群里,连头都不敢抬。 他是礼部尚书,最讲究“名正言顺”,可陛下这一手,硬是把“死谏”的名节,变成了“助纣为虐”的罪证,他竟找不出半个字来反驳。 制旨如山,反驳就是抗旨,他不敢。 连凤辇里的张太后,都悄悄放下了轿帘。 她虽恨朱厚照杀了弟弟,可此刻看着儿子这雷霆手段,心里竟生出些莫名的惧意。 这孩子的心肠,比她想的硬多了,也狠多了。 朱厚照站在轿辇旁,看着底下一片死寂,看着百官们或白或青的脸,嘴角勾了勾。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些文官不是爱拿“民心”“公论”当幌子吗? 他就把“公论”交给民心。 让天下百姓自己看,自己评。 看是刘茝这些酸儒对,还是他这个皇帝对。 “刘瑾。” 朱厚照喊了声。 “奴婢在!” 刘瑾连忙上前,头都快磕到地上。 “去办。” 朱厚照淡淡道。 “锦衣卫、东厂,现在就出发。告诉他们,少一个州县没传到,提头来见。” “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 刘瑾连滚带爬地退了,生怕慢了一步。 朱厚照又扫了眼被锦衣卫拖着的刘茝,冷哼一声。 “关入诏狱,没朕的旨意,谁也不许见。” “是!” 锦衣卫拖着还在挣扎的刘茝,往诏狱的方向去了。 东华门的仪仗还在,可再没人敢出声。 连呼吸都放得轻轻的。 秋老虎还在头顶晒着,可每个人都觉得浑身发冷,像站在冰窖里。 现场的气氛,冷得像结了冰。 谁都知道,陛下这道制旨一传出去,天下必定哗然。 而他们这些文官,往后再想拿“祖制”“清流”当挡箭牌,怕是难了。 朱厚照看着这死寂的场面,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踏上轿辇。 “起驾,回宫。” 銮驾缓缓动起来,轱辘碾过青石板,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百官们跪在地上,直到銮驾走远了,才敢慢慢抬起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全是茫然和惊惧。 没人知道,这道制旨传出去后,大明朝的天,会不会变。 也没人知道,陛下接下来,还要拿谁开刀。 第108章 帝归暖阁思良策,群僚晨集待惊雷 銮驾刚抵坤宁宫门口。 朱厚照猛地掀了轿帘,不等内侍搀扶,便大步跨下轿辇。 龙袍下摆扫过台阶上的青苔,带起几片碎叶。 足见他心头火气仍未消。 “废物!一群废物!” 朱厚照踹开暖阁木门,声音撞在雕花梁柱上,震得檐下铜铃 “叮铃” 乱响。 案上那盏青瓷灯被震得摇晃,灯花 “噼啪” 爆了两声,映得他紧绷的侧脸忽明忽暗。 刘瑾小跑着跟进来。 刚要递上茶盏,就被朱厚照挥手打翻。 茶水溅在明黄色的地毯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渍。 “一个六科给事中,也敢堵着东华门撒野?死谏?他也配!” 朱厚照背着手在暖阁里踱来踱去。 龙靴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真当朕不敢杀他?不过是个被人推出来的炮灰!背后那些躲着的,倒想看朕的笑话!” 刘瑾缩着脖子不敢接话。 他跟着朱厚照这些日子,还从没见陛下气成这样。 刘茝那句 “暴君昏君”,是真戳到陛下心窝子里了。 “陛下息怒,犯不着跟那酸儒置气。” 张永端着新沏的茶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 “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已经出发了,不出半月,刘茝那番浑话就得传遍天下,到时候百姓自会骂他,哪用陛下动气?” 朱厚照猛地停步,转身看向张永。 眼里的戾气渐渐敛了些,却多了层深不见底的沉。 “传遍天下只是第一步。” 他指尖敲着案沿。 “那些躲在背后的文官,见刘茝没被砍头,指不定还觉得朕软了。” “得让他们知道,朕不是没脾气,是没到时候。” 朱厚照拿起案上的奏折,狠狠摔在桌上。 “谢迁、刘健的旧部还在朝堂上晃,会昌侯的姻亲还在兵部当差,张太后那边的外戚余党也没清干净 —— 这些人凑在一起,早晚是祸害。” 张永心里一动。 “陛下是想……” “明日召集六部九卿、内阁成员,来暖阁开会。” 朱厚照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朕有大事要宣布。” 张永连忙躬身。 “奴婢遵旨!这就去传旨!” “等等。” 朱厚照叫住他。 “告诉他们,务必全员到齐,谁要是敢称病缺席 ——” 他冷笑一声。 “朕亲自去他府里‘探望’。” “奴婢记下了!” 张永不敢耽搁,揣着口谕就往外走。 暖阁里又剩朱厚照一人。 他走到窗边,望着天边沉下去的夕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雕花。 他要的不是杀一个刘茝,是要借着刘茝这事,彻底搅一搅朝堂这潭浑水。 那些抱着 “祖制” 不放的酸儒,那些揣着私心的勋贵,那些骑墙观望的阁老 —— 是时候给他们找点 “事” 做了。 次日的旨意,像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官场。 礼部尚书张昇刚回到府里,正对着刘茝的卷宗唉声叹气。 听闻张永来了,鞋都没穿好就跑出去接旨。 听完 “明日暖阁议事,全员到齐” 的话,他手里的朝珠 “啪” 地掉在地上。 “陛下……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张永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 “张大人是聪明人,何必问奴婢?好好准备着就是,别误了时辰。”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张昇站在原地,脸色比宣纸还白。 李东阳府里更热闹。 几个内阁学士围着他,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阁老,陛下突然召集议事,不会是要清算刘茝的同党吧?” “谢阁老和刘阁老的旧部还有不少在六部,会不会被牵连?” 李东阳捏着胡须,眉头皱成个疙瘩。 他比谁都清楚,刘茝死谏只是个由头。 陛下真正动怒的,是文官集团这股 “抱团抗旨” 的风气。 明日暖阁议事,怕是要拿谁开刀立威了。 “都别慌。” 李东阳沉声道。 “明日去了暖阁,少说话,多听着。陛下要是问起刘茝的事,就往‘腐儒狂言’上推,千万别扯到‘文官清流’上 —— 谁要是说错一个字,休怪老夫不认他。” 兵部尚书刘大厦是文官出身,但是性子直。 接到旨意时正在院子里练太极剑。 听完张永的话,他 “哐当” 一声把剑扔在地上。 “刘茝那小子自找的!陛下要开会,正好!我倒要说说,会昌侯的姻亲在兵部占着位置不干事,早该清了!” 可骂归骂,他心里也没底。 陛下连亲舅舅都敢杀,要是真要动兵部的人,他这尚书怕是也拦不住。 韩文回到户部时,欧阳铎还在对着赈灾的账册核数。 见老上司脸色不对,欧阳铎连忙起身。 “大人,怎么了?” “陛下明日要在暖阁议事,六部九卿都得去。” 韩文揉着太阳穴,声音里满是疲惫。 “刘茝把陛下气狠了,明日怕是要有大动静。” 欧阳铎心里一紧。 “会不会…… 会不会牵连到咱们?” 毕竟他是陛下破格提拔的,最容易被文官揪出来当靶子。 “不好说。” 韩文摇摇头。 “你明日别去,就在户部盯着赈灾的事。记住,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别出来 —— 陛下要是护着你,自然不会让你出事。” 欧阳铎点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 他虽入官场不久,却也知道这场议事的分量。 搞不好,整个朝堂的格局都要变。 这一夜,京城的高官府邸几乎没人熄灯。 张昇对着祖训看了半夜,想找出 “陛下不可轻易动大臣” 的依据。 李东阳让人把谢迁、刘健的旧部名单抄了一份,反复琢磨哪些人可能被盯上。 刘大厦翻出兵部的官员名册,把和会昌侯有牵扯的名字都标了红。 就连向来不管事的户部侍郎,都在家翻箱倒柜,把自己这几年的账册捋了三遍,生怕被陛下找出错处。 坤宁宫暖阁外的宫道上,寅时刚过就有了人影。 先是李东阳,他穿着一身簇新的官袍,由小厮扶着,脚步有些虚。 昨夜几乎没合眼。 接着是张昇,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见了李东阳,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只叹了口气。 刘大厦来得最晚,却走得最急,铠甲上的铜钉在晨光里闪着光,老远就听见他的脚步声。 “李阁老,张尚书。” 他拱了拱手,声音有些哑。 “你们也来了。” “刘尚书倒是沉得住气。” 李东阳苦笑一声。 “沉不住气也没用。” 刘大厦哼了一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陛下要是真要整饬吏治,我兵部第一个响应 —— 总比被那些酸儒拖后腿强。” 说话间,六部九卿的官员陆续到齐。 短短半个时辰,暖阁外就站了三十多人,乌泱泱一片,却没人大声说话,只偶尔有人低声交头接耳,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太阳渐渐升起来,金色的光洒在宫墙上,把众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暖阁的门还关着,像一张沉默的嘴,没人知道门后等着他们的是什么。 有几个年轻的官员忍不住搓手,指尖抖得像筛糠。 年纪大些的则背着手,望着宫墙上的琉璃瓦,眼神里满是复杂。 有恐惧,有忐忑,还有些隐隐的期待。 他们都知道,今日这暖阁议事,怕是要改写弘治十八年的朝局了。 而这一切的开端,不过是昨日东华门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六科给事中,和那句惹恼了帝王的 “暴君昏君”。 辰时整,张永从暖阁里走出来,尖细的声音划破寂静。 “陛下有旨,宣六部九卿、内阁成员进暖阁议事 ——” 众人心里同时一紧,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率先迈步。 “走吧。” 其他人跟在后面,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走到暖阁门口时,几乎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停了停,仿佛门后是万丈深渊。 暖阁的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 第109章 帝颁新制重组阁,儒臣畏威默无言 暖阁之中,炭盆里的炭烧得正旺,火苗舔舐着盆沿,热气升腾。 可这热烈的火势,却驱不散满室凝重的氛围。 朱厚照端坐在紫檀木榻上,手中随意捏着一卷《论语》。 见众人躬身行礼,他并未像往常那般,随口喊出“平身”。 而是将手中书卷猛地往案上一拍,那声音沉得如同淬了冰:“都站直了,朕有话问你们。” 百官听闻,连忙直起身子,垂手立在原地。 一个个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朱厚照脸上瞟,生怕触了霉头。 “你们总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朱厚照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当落在李东阳身上时,动作微微顿了顿。 “这话是儒家的根本,朕也认可。” “可你们摸着良心说说,君要臣忠,臣是不是就得给君分忧?” “父要子孝,子是不是就得守着父的基业?” 李东阳赶忙躬身,恭敬道:“陛下所言极是。” “极是?” 朱厚照冷笑一声,那笑声中满是嘲讽。 “那朕问你们,我父皇孝宗皇帝,在位十八年,为了让你们能安心办事,连夜批奏折,批到咳血,还为你们掌灯。” “他怕律法严苛伤了吏治,特意设《问刑条例》,给犯错的官员留有余地。” “他待你们不薄吧?” 这话如同一个无形的巴掌,轻轻扇在每个文官脸上。 弘治皇帝的勤政,朝堂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可陛下此刻提起,显然是在翻旧账。 “先帝待臣等恩重如山。” 李东阳带头躬身,声音中满是敬畏。 “臣等万死难报。” “难报就罢了,别添乱啊。” 朱厚照话锋陡然一转,猛地提高声音。 “可昨天刘茝那王八蛋!堵在东华门骂朕是暴君昏君!” “他凭什么?” “就凭他是六科给事中?” “就凭你们文官抱团,觉得朕不敢动你们?” 他霍然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沿,带得砚台“哐当”一声撞在墙上。 “他那番话,让朕算看明白了。” “你们文官的厉害,不是在治国上,而是在堵皇上的嘴、护自己的短上!” “所以朕决定了。”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定住,每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铁板上。 “重组内阁!” “什么?” 有人低低惊呼出声,随即又连忙捂住嘴,生怕惹祸上身。 朱厚照没理会众人的反应,自顾自往下说:“往后内阁,不能只有你们文官。” “五军都督府、京营的人,也必须进来!” 他掰着手指数:“王守仁,让他进来,他懂兵法也通民政。” “徐延德,五军都督府的老将,懂军务。” “张仑,会昌侯虽犯了错,但他懂勋贵里的门道。” “这三个人,必须入阁!” 李东阳脸色骤变,连忙躬身:“陛下!” “内阁乃中枢之地,向来由文官执掌……” “向来?” 朱厚照打断他的话,目光如炬。 “向来就对?” “先帝设内阁是为了辅政,不是让你们搞小圈子!” 他走到百官面前,目光像刀子似的剜过每个人的脸。 “朕把话放这。” “内阁文武比例,必须控制在一比一左右!” “人数永远是单数,免得议事先吵架!” 更惊人的还在后面。 “还有,内阁往后只有建议权。” 朱厚照补充道。 “司礼监也加入内阁,刘瑾他们跟着,不是来掺和决策的,是来监督的。” “谁要是在议事时藏私,谁要是阳奉阴违,让司礼监直接报给朕!” 这话一出,满室死寂。 谁都听明白了。 陛下这是把内阁拆了重搭,把武将、太监都塞了进来,还要把决策权和监督权分开! 这哪是重组内阁? 这分明是照着“军政一体、内外监督”的法子来,只是没改“内阁”的名字! 李东阳嘴唇哆嗦着,想说“有违祖制”。 可想起刘茝的下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张昇也急得冒汗,他是礼部尚书,最讲“体制”。 可陛下连“司礼监入阁”都提了,显然是铁了心要改。 “怎么?都哑巴了?” 朱厚照扫过众人,目光中满是挑衅。 “你们谁赞同?谁反对?说句话!” 暖阁里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火星爆裂的声音。 没人赞同,也没人反对。 谁都知道,这时候表态就是站队,站错了就是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人群里忽然挤出一个人,是鸿胪寺卿周镗。 他是个老古板,最信“祖制”,此刻实在忍不住,躬身道:“陛下,臣……臣斗胆进言。” “内阁自永乐年间设立,向来由文官组成,从未有武将、太监入阁之例……” “此举会不会……会不会有违祖制啊?” “祖制?” 朱厚照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气笑了,指着周镗的鼻子就吼。 “祖制!祖制!你们就知道祖制!” “永乐爷设内阁是为了啥?是为了让大明强!” “不是让你们抱着‘祖制’当挡箭牌!” 他猛地转身,对着门外喊:“来人!” 锦衣卫立刻涌了进来,齐刷刷地躬身:“卑职在!” “鸿胪寺卿周镗。” 朱厚照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不是念着祖制吗?不是念着先帝吗?特赐他去昌平,永远看守先帝陵墓!” 他顿了顿,眼神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 “让他跟先帝爷好好聊聊祖制去!” “看看先帝爷会不会夸他守规矩!” 周镗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 他连滚带爬地往朱厚照脚边凑:“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臣知错了!臣再也不敢提祖制了!求陛下开恩!” “叉出去!” 朱厚照根本不看他,挥了挥手。 锦衣卫上前,架起哭嚎的周镗就往外拖。 周镗的官帽掉在地上,袍角被门槛勾破,嘴里还在喊“陛下饶命”。 那声音越来越远,最后被暖阁的门彻底挡在了外面。 暖阁里,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在心里打鼓的百官,此刻连呼吸都忘了。 周镗的下场就在眼前。 谁再敢提“祖制”,谁就是下一个去守陵的! 可让他们点头答应?也难。 内阁是文官的根基,一旦让武将、太监挤进来,往后话语权就得减半。 监督权交出去,往后议事时连藏个私心都难。 这哪是放权?这是割肉! 李东阳捏着胡须的手都在抖,他看了眼张昇。 张昇连忙低下头。 他又看了眼刘大夏,刘大夏别过脸,假装没看见。 没人敢先表态。 说“不行”?周镗就是榜样。 说“行”?舍不得手里的权。 一群在朝堂摸爬滚打几十年的大佬,此刻竟像被堵住了嘴的哑巴。 一个个垂着头,眼神躲闪,谁也不肯先开口。 朱厚照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 他就知道这些人会装死! 但他不急。 他有的是时间耗。 他重新坐回榻上,端起刘瑾刚沏好的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 不表态是吧? 没关系。 他有的是法子,让他们表态。 第110章 帝以旧弊斥老臣,阁老屈从示群臣 暖阁之中,冰块已然融了半盆。 水渍顺着铜盆边缘潺潺而下,在青砖上积聚成一小滩。 朱厚照慵懒地靠在软榻上,手中悠悠转着枚玉扳指。 他的眼神,直直落在炭盆里跳动的火星上,竟真的半个时辰都未言语。 站在底下的百官,此刻可真是遭了罪。 李东阳年近六十,腰疾已犯多年。 此刻,他背挺得笔直,冷汗却顺着鬓角不断下滑,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 张昇的情况更是不济,痛风的老毛病已缠了他十年。 右脚掌踩在地上,每一秒都如踩在针尖上,身子忍不住往旁边歪了歪,又赶忙直起来。 就连身体骨比较不错的刘大夏,也觉膝盖发僵。 秋老虎虽烈,暖阁里有冰块,可久站不动,寒气顺着裤脚往上钻,骨头缝里都透着冷意。 “这陛下…… 是故意的。” 有人在心里暗自嘀咕。 是啊,谁都看得出来。 陛下坐着,他们站着。 陛下喝着热茶,他们咽着口水。 陛下年轻力壮,他们老胳膊老腿。 这哪是等他们表态,分明是在熬他们呢。 李东阳偷偷瞥了眼朱厚照,见少年天子眼神淡淡,喜怒难辨。 他心里愈发发沉。 他入行四十年,从成化朝走到弘治朝,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 可偏偏摸不透眼前这位陛下的脾气。 前一刻还能笑着论赈灾,后一刻就能把鸿胪寺卿拖去守陵,软的硬的都来,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不能服软。” 他在心里暗暗咬牙。 “内阁是文官的根,服了这一次,往后陛下要改什么,都能按着文官的头来。” 旁边的张昇也在心里倔强地想着。 大不了就是站到散朝,难道陛下还能真把他们这些老臣都拖去守陵? 祖制虽不能提,可“老臣”的体面,陛下总得给几分。 就在众人心里各自打鼓时,朱厚照忽然抬了抬眼。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李东阳身上,嘴角勾了勾。 “李阁老。” 李东阳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躬身。 “老臣在。” “你意下如何啊?” 朱厚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穿透力。 “重组内阁的事,你倒是说句话。” 来了。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刚要往“容老臣再斟酌”上绕。 就听朱厚照又开了口,语气陡然沉下。 “你从成化年间就入了中枢,算起来,是三朝老臣了吧?” “是。” 李东阳老实应着。 “那你该记得,成化年间有‘成化犁廷’吧?” 朱厚照往前倾了倾身,眼神里带着点似笑非笑。 “那时宪宗爷派汪直督师,把鞑靼犁得哭爹喊娘,漠北多少年不敢犯边 —— 那叫一个扬眉吐气。” 这话像根软刺,轻轻扎了李东阳一下。 他当然记得,成化犁廷是大明朝少有的扬威时刻。 那时他刚入翰林院,还跟着同僚们在长安街上喝了庆功酒。 可没等他接话,朱厚照的话锋就转了,像冰锥似的扎过来。 “可弘治朝呢?” “弘治朝初年,鞑靼占了河套,烧杀抢掠,边军节节败退。”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拔高。 “先帝派了几波人去收,都无功而返 —— 最后河套就那么丢了!丢了祖宗打下来的土地,丢了大明的脸面!这叫什么?这叫丢人!” 暖阁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谁也没想到,陛下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弘治朝的短! 李东阳的脸“唰”地红透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 弘治朝时,他已是内阁学士,河套之失,他虽没直接负责军务,却也在朝堂上附和过“暂弃河套以保内地”的论调。 陛下这话,分明是在指着鼻子骂他! “而你李阁老呢?” 朱厚照还没完,目光像刀子似的剜着他。 “河套丢了,你没引咎辞职;谢迁、刘健勾结藩王,你没早察觉;刘茝堵门骂街,你也没出声拦着 —— 就这么在庙堂之上蝇营狗苟,占着阁老的位置,你不觉得亏心吗?” “臣…… 臣……” 李东阳的嘴唇哆嗦着,想说“臣冤枉”,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陛下说的每一件,都是事实。 他确实没辞职,确实没察觉,确实没拦着。 他总想着“维稳”,想着“顾全大局”,却忘了,有些脸面,是稳不出来的。 “怎么不说话了?” 朱厚照冷笑一声。 “刚才不是挺能扛吗?站半个时辰就想让你屈服?你李阁老的骨头,就这么硬?” 这话是往李东阳心上捅刀子。 他活了快六十岁,从没受过这等呵斥,老脸被剥得一干二净,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 他望着朱厚照那双带着寒意的眼睛,忽然明白了。 陛下不是要他表态,是要他服软,要他给其他文官做个榜样。 再硬扛下去,怕是真要落得和周镗一个下场。 “臣…… 臣遵命。” 李东阳猛地躬身,腰弯得像张弓,声音带着颤。 “陛下重组内阁之议,臣…… 臣无异议。陛下怎么吩咐,微臣遵命就是。” 这话一出,满室皆惊。 谁也没想到,李东阳这根“文官的脊梁”,竟真的服软了! 朱厚照脸上的寒意淡了些,点了点头。 “这才像话。” 他转头对张永道。 “去,搬张太师椅来,给李阁老坐。再拿个软垫铺上 —— 李阁老年纪大了,站久了吃不消。” “奴婢遵旨!” 张永连忙应着,小跑着去了。 片刻后,一张铺着软垫的太师椅被摆在了暖阁一侧。 李东阳愣了愣,看向朱厚照。 “坐啊。” 朱厚照挥了挥手。 “难道还要朕请你?” “臣…… 谢陛下恩典。” 李东阳连忙躬身,在太师椅上坐下。 软垫软乎乎的,驱散了膝盖的寒意,可他心里却比站着时更沉。 这椅子不是恩宠,是枷锁。 陛下让他坐在这里,就是要让其他人看看,服软有“好处”,硬扛没下场。 朱厚照没再看李东阳,目光缓缓扫过剩下的百官。 那些刚才还在心里犟着的老臣,此刻都低下了头。 李东阳都服软了,他们还能硬扛吗? 李阁老能坐椅子,他们呢? 再站下去,痛风的痛风,腰折的腰折,最后还得乖乖点头 —— 何苦来哉? 可真要点头,手里的权就没了…… 暖阁里的冰块还在融,水渍越积越大,像摊在地上的汗。 百官们垂着头,眼神躲闪,没人敢看朱厚照,却又都在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彼此,等着有人先开口。 朱厚照也不急,就那么淡淡地看着他们,手里的玉扳指转得慢悠悠的。 他有的是时间等。 等他们想明白,是体面地服软,还是被拖着服软。 第111章 罪证托盘惊群臣,帝焚旧账定新局 朱厚照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视了两圈。 见依旧无人吭声,他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老狐狸,不见真章是不肯低头的。 他抬手对张永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张永。” “奴婢在!” 张永早有准备,连忙应声,随即对着门外拍了拍手。 几个小太监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每个托盘上都盖着块明黄色的锦布。 锦布边缘绣着缠枝莲纹,瞧着倒像是什么赏赐。 小太监们走到百官面前,将托盘一一递过去,动作恭敬却带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皆犯起了嘀咕。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刚斥了李阁老,又给赏? 张昇迟疑着掀开锦布一角。 瞥见底下是本线装的小册子,封皮上没写字,只印着个小小的 “弘” 字。 他心里一动,把册子拿起来翻开。 刚看了两页,脸色 “唰” 地就白了。 手里的册子 “啪” 地掉在地上,声音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刺耳。 “张尚书怎么了?” 旁边的刘大夏瞥了眼,见张昇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也好奇地拿起自己托盘里的册子。 这一看,他也愣住了。 册子上记的竟是弘治十三年,他任兵部侍郎时,为了给边军换粮草,私下挪用了五万两军饷的事! 连他当时让账房改了哪几笔账、找了哪个商户周转,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 这……” 刘大夏手里的册子也差点掉了。 他猛地看向朱厚照,眼里满是惊骇。 这事过去五年了,除了当时的账房和他自己,再没人知道!陛下是怎么查出来的? 其他人见状,也赶紧翻自己托盘里的册子。 这下可好,暖阁里接二连三地响起 “哐当”“啪嗒” 的声响。 要么是册子掉了,要么是手里的茶盏摔了。 户部尚书韩文翻的是自己的册子。 里面记着弘治八年,他为了给老家修祠堂,默许手下人从漕运粮里克扣了二十石米。 吏部尚书马文升的册子里,记着他给侄子走后门补了个国子监监生的缺。 就连刚才坐下来的李东阳,也拿起托盘里的册子看了看。 看完后脸色灰败。 里面是他当年为了保谢迁,压下了谢迁儿子强抢民女的卷宗。 原来这不是赏赐,是罪状! 是他们在弘治朝当官时,那些藏着掖着、以为没人知道的 “小辫子”! 暖阁里的冰块还在慢慢融。 可众人却觉得浑身发烫,冷汗把官袍都浸透了,贴在背上黏糊糊的,比秋老虎天在太阳底下晒着还难受。 “陛下……” 张昇的声音抖得像筛糠,刚想说 “这是污蔑”,就被朱厚照打断了。 “都看完了?” 朱厚照靠在软榻上,手里还转着那枚玉扳指,语气淡淡的,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些东西,是朕让东厂和锦衣卫查的。弘治朝的账,一笔一笔,都在这儿了。” 他指了指众人脚下的册子。 “你们支持朕重组内阁,托盘上的这些东西,待会儿朕就当众烧毁,就当没这回事。” “往后你们好好当差,朕既往不咎,咱们君臣携手,把大明的河套收回来,把贪墨的窟窿堵上,把灾民的日子过好 —— 行不行?” 这话听着温和,可落在众人耳里,却比刚才的呵斥还让人心里发颤。 “要是你们今天不同意呢?” 朱厚照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冷了下来。 “也可以。朕就让锦衣卫和东厂一起,拿着这些册子去查 —— 查清楚了,该抄家的抄家,该砍头的砍头,该去守陵的去守陵,按大明律来,绝不徇私。” “你们自己选。” 最后四个字落下,暖阁里彻底没了声音。 还有什么可选的? 陛下手里握着他们的罪证,软的硬的都摆出来了。 同意,罪证烧毁,还能接着当官;不同意,就是身败名裂,甚至可能掉脑袋! 韩文最先反应过来。 他捡起地上的册子,看了眼里面记的 “克扣漕粮” 的事,又想起欧阳铎昨天提醒他的 “陛下护短”,心里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不服软也得服软了。 他上前一步,对着朱厚照深深一揖,拱手道:“臣…… 户部尚书韩文,唯听陛下圣裁。”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刘大夏咬了咬牙,也跟着躬身。 “臣兵部尚书刘大夏,附议。” 他手里的册子要是抖出去,挪用军饷的罪名足够他去诏狱里待一辈子,比起丢官,还是保住命要紧。 “臣礼部尚书张昇,附议。” “臣吏部尚书马文升,附议。” “臣…… 附议。” 接二连三的 “附议” 声在暖阁里响起。 刚才还硬挺着的百官,这会儿都低眉顺眼地躬身,没人再敢说半个 “不” 字。 朱厚照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意,对张永道:“张永,把这些册子都收起来,拿到暖阁外的空地上,当众烧毁。” “奴婢遵旨!” 张永连忙应着,指挥小太监们把地上的册子都捡起来,抱到外面去了。 不一会儿,暖阁外就传来 “噼啪” 的火光声,还夹杂着纸张燃烧的焦糊味。 百官站在暖阁里,听着外面的声音,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可又觉得空落落的。 从今往后,内阁不再是文官的天下,他们手里的权,算是实实在在地被分走了。 “都别垂头丧气的。” 朱厚照看着他们,语气缓和了些。 “朕不是要赶你们走,是要让你们好好干活。武将入阁,能少些纸上谈兵;司礼监监督,能少些贪墨猫腻 —— 对你们,对大明,都是好事。” 他顿了顿,话锋又沉了些。 “明天大朝会,朕会正式宣布改组内阁的事。你们今天同意了,就得给朕把底下的人管好。” “要是你们部门的小弟,敢借着‘祖制’‘规矩’给朕找不痛快,敢在朝堂上吵吵嚷嚷 ——” 朱厚照的眼神扫过众人,带着股狠劲。 “下朝后,朕就不光烧册子了,朕烧你们的乌纱帽!到时候可别怨朕没提醒你们!” “臣等遵旨!” 众人连忙躬身,声音里再没了半分迟疑。 “退下吧。” 朱厚照挥了挥手。 “臣等告退。” 百官们躬身行礼,一个个低着头往外走。 经过暖阁门口时,还能看见外面的火堆没灭,黑色的纸灰被风吹得漫天飞,像一群找不到家的蝶。 李东阳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走在最后。 他回头看了眼暖阁里的朱厚照,见少年天子正对着窗外的火光出神,眼神里带着些他看不懂的复杂。 有欣慰,有疲惫,还有些隐隐的坚定。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跟着众人离开了。 暖阁的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 外面的火堆渐渐小了,纸灰落了一地,被风吹着,散向宫墙的各个角落。 朱厚照望着窗外,手里的玉扳指停了下来。 重组内阁的事,总算定了。 可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明天的大朝会,那些没被叫来的文官,那些抱着 “祖制” 不放的清流,怕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对张永道:“去把刘瑾叫来。” “奴婢遵旨。” 暖阁里,只剩下朱厚照一个人,和满地还没融化的冰块。 秋老虎的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冰块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一地的星子。 第112章 阉监领命入中枢,群臣诫下待朝仪 张永刚退出去没一盏茶的功夫,暖阁门就被轻轻推开。 刘瑾弓着腰走了进来,他刚从东厂衙门赶回来,袍角还沾着些灰。 见了朱厚照,“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磕得邦邦响:“奴婢刘瑾,叩见陛下。” “起来吧。” 朱厚照指了指旁边的杌子,“给你个差事。” 刘瑾连忙爬起来,垂手立在一旁,连杌子都不敢碰。 “奴婢听陛下吩咐。” 他知道陛下刚处理完内阁的事,这时候叫他来,定是有要紧活计。 “往后你兼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差事。” 朱厚照开门见山,看着刘瑾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又补了句,“明日起,你带着司礼监的人入内阁,跟着阁老们商议军国大事。” 刘瑾的嘴都快咧到耳根了。 司礼监掌印本就是宦官里的顶头差事,如今还能跟着入内阁议事,这是何等的恩宠? 他刚要跪地谢恩,就被朱厚照抬手拦住了。 “先别急着谢。” 朱厚照的眼神沉了沉,“朕让你们司礼监进去,是去监督的,不是去指使的。” “阁老们议事,你们就站在旁边听着,记着谁藏了私、谁说了谎、谁阳奉阴违,回头报给朕。” “要是让朕发现你们敢插手决策,敢对阁老们指手画脚 ——” 朱厚照手指敲了敲案沿,“刘瑾,你知道朕的脾气。” 刘瑾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了,连忙躬身。 “奴婢明白!奴婢绝不敢越界!司礼监的人只敢记、敢看,绝不敢多嘴多舌!要是有人敢违了陛下的规矩,奴婢先拧了他的脑袋!” “嗯。” 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下去吧,跟司礼监的人交代清楚,明日卯时就得在宫门口等着。” “奴婢遵旨!” 刘瑾又磕了个响头,这才弓着腰退出去,脚步轻快得像踩了云。 从今日起,他刘瑾也算半个中枢大臣了。 暖阁里重新安静下来。 朱厚照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 把刘瑾塞进内阁,既是为了制衡文官,也是为了给自己安个 “耳朵”。 那些老狐狸面上服软,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盘算,有刘瑾盯着,总能放心些。 另一边,六部九卿的大佬们出了紫禁城,站在金水桥边,一个个都蔫蔫的。 秋老虎的热浪扑在脸上,像裹了层棉絮,闷得人喘不过气。 可没人敢先散了,都下意识地看向李东阳。 如今李东阳是唯一坐着椅子从暖阁出来的,又是文官里资格最老的,自然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李东阳叹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 “都别愣着了。” 他看了眼周围的同僚,声音压得低了些,“今天回去后,把各自部门的下属、门生都叫到跟前,好好吩咐吩咐。” “明日大朝会,不管陛下说什么,都给我憋着。” 他顿了顿,想起暖阁里那些罪证册子,眼神沉了沉,“别管是‘祖制’还是‘规矩’,都别站出来瞎嚷嚷 —— 咱们这位陛下,不好惹啊。” 张昇连忙点头。 “李阁老说得是。” “今天那托盘里的东西,想想都后怕,要是真被翻出来,咱们这些人没一个能跑得了。” 他痛风的脚疼得钻心,可此刻哪顾得上,“回去我就把礼部的人都叫来,谁要是敢在朝堂上多嘴,我先扒了他的官服!” “老夫也得去敲打敲打兵部的人。” 刘大夏皱着眉,“京营里有些愣头青,总觉得武将受了委屈,别被他们捅出篓子。” 韩文也道:“户部刚提拔了欧阳铎,底下本就有些酸儒不服气,得回去压一压,别让他们借着改组内阁的事起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先前的拘谨渐渐散了,只剩下同病相怜的默契。 “多谢阁老提醒。” 众人对着李东阳拱手,这才各自上了轿子,往自家衙门或府邸赶去。 事不宜迟,得赶在天黑前把话传到。 李东阳看着众人的轿子消失在街角,才慢慢上了自己的轿辇。 轿夫刚要抬轿,他又掀开帘子。 “去翰林院。” 翰林院是文官的 “摇篮”,不少新科进士都在那儿待着,这些人最是认 “祖制”,也最容易被人当枪使,他得亲自去一趟。 同一时间,京城各大小衙门都炸开了锅。 礼部尚书张昇把礼部的官员全叫到了大堂,指着墙上的《大明律》骂了半个时辰。 “谁要是明天敢在奉先殿胡说八道,就别认我这个尚书!到时候陛下要问罪,我先把你绑去坤宁宫谢罪!” 兵部尚书刘大夏更直接,把京营的几个将领叫到府里,扔了把刀在桌上。 “明日朝会,你们要是敢替那些酸儒说话,就自己了断在这儿,省得去诏狱受辱!” 户部尚书韩文没骂人,只是把欧阳铎叫到书房,又让人把户部的老吏都叫来,指着欧阳铎道。 “明日陛下宣布改组内阁,谁要是敢对欧阳主事使脸色,或是在朝堂上暗讽,就不用来户部当差了 —— 我这儿容不下‘眼瞎’的。” 就连一向温和的吏部尚书马文升,都把自己的侄子叫到跟前,瞪着眼道。 “你要是敢在朝堂上替那些‘清流’站台,我就亲自写奏折,把你强补国子监的事捅出去,让你这辈子都别想当官!” 一顿连哄带吓,从傍晚到深夜,京城大部分官员都收到了消息。 明日大朝会,闭紧嘴,少说话,谁也别给皇帝找不痛快。 有几个不死心的,想去串联同僚,刚走到街角,就看见锦衣卫的人在暗处晃悠,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谁都知道,陛下的人盯得紧,这时候凑一起,纯属自寻死路。 一夜无话。 次日天还没亮,奉先殿外的宫道上就挤满了人。 大小官员穿着簇新的官袍,背着朝笏,一个个低着头往奉先殿走,连交谈都不敢大声,只有脚步踩在青石板上的 “沙沙” 声。 秋老虎的热浪还没起来,可不少人的后背已经湿了。 有年轻官员偷偷打量四周,见往日里总爱高谈阔论的 “清流” 们都垂着头,也赶紧收了眼神,老老实实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翰林院的编修们站在最后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起昨日李阁老亲自去翰林院说的话,谁也不敢吭声。 李阁老说了,“陛下要动真格的,别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辰时整,钟鼓楼上响起了钟声。 “陛下驾到 ——” 随着张永尖细的唱喏声,朱厚照身着十二章纹龙袍,从奉先殿后殿走了出来。 他步子沉稳,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扫过底下黑压压的官员,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百官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在奉先殿里回荡,却没往日的热闹,反而透着股小心翼翼的拘谨。 朱厚照走到龙椅上坐下,刘瑾和张永分立在两侧,司礼监的几个太监捧着圣旨,站在旁边候着。 他没让众人平身,只是缓缓开口,声音透过殿内的回声传得很远。 “众卿,今日召集尔等,是有要事宣布 ——” 大朝会的序幕,就此拉开。 而底下的官员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着那道关乎内阁改组的圣旨落下。 谁也不知道,这道圣旨之后,大明朝的朝堂,会变成什么模样? 第113章 圣旨宣读起波澜,给事不知帝心深 奉天殿的金砖地,被秋老虎的炽热晒得滚烫。 百官们齐齐跪地,额头紧紧抵着那冰凉的砖面,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朱厚照端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底下那黑压压的人群。 “张永,宣旨。”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奴婢遵旨!”张永应声,捧着那明黄的圣旨,上前一步,尖细的声音在大殿里清晰回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为振纲纪,固国本,现改组内阁 ——”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群臣,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念道:“五军都督府、京营武职,着王守仁、徐延德、张仑入阁;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率司礼监入阁,掌监督之职,不涉决策;内阁文武比例,定为一比一,阁员总数永为单数,以利决议。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齐声叩拜,那声音震得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仿佛也在为这庄重的时刻而颤抖。 李东阳第一个带头起身,躬身道:“臣等遵旨!” 紧接着,张昇、刘大夏、韩文等人也纷纷起身附和:“臣等遵旨!” 他们的声音又快又急,像是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陛下那锐利的目光盯上。 站在后排的官员们见上司都表了态,也赶紧跟着应和。 奉天殿里一时间全是 “遵旨” 的声音,整齐得像是排练过无数遍。 那些被上司连夜敲打的下属、门生,偷偷抬眼瞅了瞅自家老师的脸色,见他们眉头紧锁却不敢有半句异议,也赶紧低下头,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朱厚照看着这 “一片和谐” 的景象,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看来昨天的敲打,总算没白费! 可就在这时,人群里忽然响起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像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湖面,打破了这表面的和谐:“臣…… 臣有异议!” 这话一出,奉天殿里瞬间安静下来,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声音来源处。 是个站在吏部官员队列里的年轻给事中,名叫王昭,刚入官场不久,是去年的新科进士。 李东阳的脸 “唰” 地一下黑了,仿佛被乌云遮住了阳光。 吏部尚书马文升更是差点背过气去。 这王昭是吏部的人,归他管!昨天他特意把吏部所有人叫到跟前,三令五申不许惹事,这小王八蛋怎么敢顶风作案? “放肆!” 马文升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昭厉喝:“陛下的圣旨已下,岂容你置喙?还不快滚下去!” 王昭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却还是梗着脖子往前迈了半步,对着龙椅上的朱厚照躬身:“陛下,臣并非质疑圣旨内容,臣对改组内阁并无异议。” 他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继续说道:“只是…… 只是根据先帝爷定下的规矩,陛下的圣旨需经内阁签发,方能正式生效。如今改组内阁的圣旨,尚未经内阁签发……” “你给我闭嘴!” 马文升吓得魂飞魄散,这蠢货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居然敢提 “先帝爷的规矩”!没看见昨天鸿胪寺卿周镗的下场吗? 他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对着朱厚照连连磕头:“陛下恕罪!是老臣管教不力!这王昭年轻不懂事,满嘴胡言,请陛下治老臣的罪!” 朱厚照却没看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喜怒:“马尚书。” 马文升的磕头声戛然而止,浑身一颤,连忙应道:“老臣在。” “你让人家把话说完啊。”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王昭身上,嘴角甚至还带着点笑意,“难道朕就听不进意见?连让臣子把话说完的气度都没有?” 马文升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他太了解陛下了,这种平静的语气,往往意味着滔天的怒火。 昨天陛下三令五申,让他们管好下属,今天却偏偏是自己吏部的人跳出来找茬,这是把刀递到陛下手里啊!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马文升磕得更猛了,额头都磕出了血印,“老臣这就把他拖下去,严加管教!” 王昭却没察觉到气氛的诡异,见陛下非但没生气,反而让他把话说完,心里一阵激动。 果然,新皇虽然年轻,却比传闻中开明得多!看来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偷偷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马文升,心里还有些得意。 马尚书就是太胆小了,陛下明明是个肯纳谏的明君。 他清了清嗓子,又往前迈了一步,对着朱厚照躬身道:“陛下圣明!臣以为,先帝爷定下的规矩,是为了防止皇权滥用,让内阁与陛下相互制衡,此乃万世之基……” 他越说越起劲,完全没注意到周围官员投来的惊恐目光,也没看见李东阳等人紧闭的嘴唇和紧绷的脸。 李东阳在心里把王昭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这蠢货!没看见陛下眼里的寒意吗?还在这儿引经据典,提什么 “先帝爷的规矩”,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还要拉着整个文官集团垫背啊! 刘大夏站在一旁,眉头皱得像个疙瘩,心里暗暗庆幸。 幸好刚才没让兵部的人说话,不然此刻跪在地上的,说不定就有自己一份。这吏部的给事中,是真没脑子! 韩文则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显眼。 他看着王昭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忽然想起了刚入官场时的自己,那时他也觉得只要有理,就能直言进谏,可后来才明白,有些 “理”,是会掉脑袋的! 朱厚照依旧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王昭,眼神深邃得像个无底洞,仿佛要把王昭看穿。 奉天殿里静得可怕,只有王昭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说着那些他自以为正确的 “大道理”。 他还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经把马文升逼到了绝境,把李东阳气得发抖,更把自己推到了悬崖边上。 他只是觉得,陛下既然让他把话说完,就是真的愿意听他的意见。 毕竟,陛下才十五岁,再怎么威严,也该有年轻人的包容心,不是吗? 王昭清了清嗓子,准备说出自己最后的 “建议”。 让内阁先 “审议” 这道圣旨,再由陛下签发,这样既符合祖制,又能体现陛下的 “贤明”。 他完全没注意到,龙椅上的朱厚照,手指已经缓缓握紧,指节泛白,仿佛在压抑着内心的怒火。 也没注意到,跪在地上的马文升,已经吓得几乎晕厥过去,身体摇摇欲坠。 更没注意到,整个奉天殿的官员,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看他的下场,仿佛在等待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位能听进逆耳忠言的明君,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陛下立威的下一个靶子! 第114章 腐儒妄议君臣礼,帝问难题困老臣 王昭见朱厚照始终未打断,心中暗自思忖,只当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腰杆不自觉地挺得更直了,唾沫星子随着话语肆意飞溅。 “《论语》有云‘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先帝爷定下的内阁签发制度,是为大明长治久安着想。 陛下刚登基不久,便要改动如此根本的规矩,怕是…… 怕是有违孝道啊!” 他越说越激动,竟不由自主地往前又迈了半步。 声音响彻奉天殿,似要将自己的观点强行灌入众人耳中。 “臣知道陛下年轻有为,一心想革除弊政。 可孝道乃立身之本,若连先帝爷的规矩都改了,天下人会怎么看陛下?后世史官又会怎么写陛下?” “够了!” 马文升猛地抬头,声音里带着哭腔。 他深知,这蠢货已彻底将天捅破。 在这陛下面前提 “违孝道”,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他偷偷瞥了眼龙椅上的朱厚照。 见少年天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眼神里的寒意却比殿外的秋老虎还灼人。 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随之消散。 今天别说保王昭,能不能保住自己都是个未知数。 早知道出门前就该写好遗书,跟家里人交代清楚后事! 李东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满是绝望。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愣的,却没见过这么愣的! 王昭这话,明着是说 “违孝道”,暗着不就是说陛下 “不孝” 吗? 这已经不是犯傻了,是找死!而且是拉着整个文官集团一起找死! 内阁大佬和六部九卿们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看向王昭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这小子怕是读死书把脑子读坏了,陛下昨天刚用罪证拿捏了所有人,今天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戳 “不孝”,能轻饶了他? 王昭却毫无察觉,还在满心期待着朱厚照的 “虚心纳谏”。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得意地扫了眼周围噤若寒蝉的官员。 仿佛自己成了力挽狂澜的忠臣。 可等了半晌,奉天殿里静悄悄的,只有殿外传来的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 朱厚照还是那副样子,手指轻轻敲着龙椅扶手。 目光落在王昭脸上,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王昭心里有些发虚,试探着拱了拱手。 “陛下?臣…… 臣说完了。” 朱厚照这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说完了?” “是…… 是。” 王昭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那朕来讲几句。” 朱厚照从龙椅上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殿内光影里浮动,带着股迫人的威压。 “李东阳,马文升。” “老臣在!” 两人同时应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出班。” 朱厚照的目光转向他们。 “跟我们王大人说说,这世上,是君父大,还是臣子大?” 这话一出,奉天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连蝉鸣都像是被掐断了。 李东阳和马文升 “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听得人心头发颤。 他们的腿肚子都在转筋,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花白的胡须。 这是什么问题? 这是要他们的命啊! 君父自然比臣子大,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可王昭刚才引经据典说的是 “孝道”,说的是 “先帝爷的规矩”。 陛下此刻问这个,分明是在说 —— 王昭以 “臣子” 身份议论 “君父” 定下的规矩,本身就是大逆不道! 可这话他们能说吗? 王昭是文官,是清流,是 “言官”。 他们要是说 “君父大”,就等于承认王昭刚才的话是 “以下犯上”,是在打所有文官的脸,往后言官还怎么 “进谏”? 可要是说 “臣子大”?那更是找死!藐视君父,这罪名能让他们抄家灭族! 马文升的嘴唇哆嗦着,张了好几次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现在终于明白,陛下哪是让他们 “教” 王昭,是让他们自己往套里钻啊! 李东阳闭着眼,心里一片冰凉。 他算是看明白了,陛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王昭,甚至没打算放过他们这些 “老臣”。 这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错,怎么回答都逃不过 “大不敬” 的罪名。 “怎么?” 朱厚照往前走了两步,龙靴踩在金砖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两位老大人是觉得朕的问题太简单,不屑于回答?还是觉得…… 朕不配问这个问题?” “臣不敢!” 两人连忙磕头,额头撞得金砖 “邦邦” 响。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恕罪?” 朱厚照笑了,笑声里却没有半分暖意。 “朕年方十五,确实不懂事。 登基才两个月,好多规矩都还没学明白。” 他走到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神里带着刻意的天真。 “所以才请两位老大人教教朕啊。 到底是君父大,还是臣子大?王大人说要守先帝爷的规矩,可他一个臣子,对着朕这个君父指手画脚,这又算什么规矩?” “这…… 这……” 李东阳的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着,感觉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陛下这是把 “先帝” 也扯了进来,这让他们怎么答? 说王昭错了,就是说王昭不尊重 “君父”(陛下);说王昭没错,就是说 “臣子” 可以议论 “君父” 定下的规矩,甚至可以议论 “君父” 本人! 无论怎么说,都是死罪! 马文升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病都要犯了,呼吸越来越急促,手撑在地上,才能勉强维持不倒下。 他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把王昭这蠢货拦在吏部,后悔昨天没把话说得更重些,后悔…… 自己怎么就蹚了这趟浑水! 周围的官员们都低着头,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这边瞟。 他们看着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看着陛下那看似天真实则残酷的眼神,心里都升起一股寒意。 这哪是 “议事”?这是 “审案”!是陛下借着王昭这颗棋子,敲打所有敢 “犯上” 的文官! 王昭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位老大人,看着周围官员惊恐的眼神,看着朱厚照脸上那抹冰冷的笑,后脖颈子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他刚才说什么了? 他说陛下 “违孝道”? 他说陛下该遵守 “先帝爷的规矩”? 他甚至…… 在大庭广众之下,教训一个十五岁的 “君父”? “陛…… 陛下……” 王昭的声音抖得像筛糠,双腿一软,也跟着跪在了地上。 “臣…… 臣不是那个意思…… 臣……” “你是不是那个意思,不重要。” 朱厚照打断他,目光重新落回李东阳和马文升身上。 “两位老大人,给朕个答案啊。” 李东阳和马文升依旧跪在地上,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汗水浸湿了他们的官袍,贴在背上黏糊糊的,像裹了层泥。 奉天殿外的秋老虎依旧肆虐,可他们却觉得浑身冰冷,仿佛坠入了冰窖。 这问题,他们答不出来。 也不敢答。 奉天殿里,只剩下三人跪在地上的身影,和朱厚照那道冰冷的目光。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两位老大人的沉默,或许比任何回答,都更让人心惊。 第115章 君问旧政可更张,腐儒梦醒待裁决 奉天殿内,空气仿佛被秋老虎的炽热烤得凝固了一般,连一丝风都绕着殿角悄然溜走。 这沉闷,让人窒息! 朱厚照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如阎王手中那冰冷的勾魂牌,一下下重重地敲在李东阳和马文升的心上。 “李阁老,马尚书啊。朕的话你们听见了吗?” 李东阳的膝盖早已麻木,金砖的凉意透过官袍,丝丝缕缕地渗进来,冻得骨头缝都隐隐作疼。 这凉意,直透心底! 他知道,这一劫怕是躲不过去了。与其被陛下逼到绝路,不如先认了。 反正横竖都是个“君父大”,总比被冠上“藐视君权”的罪名强。 这罪名,担不起啊! 他举起手里的象牙笏板,深深鞠躬,腰弯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回陛下,自然是君父大。” 马文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跟着附和,声音抖得不成调。 “臣……臣附议!君父为天,臣子为地,天高地厚,岂能倒置?”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死道友不死贫道,王昭啊王昭,别怪我们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不长眼,非要往陛下的枪口上撞。 这无奈,谁人能懂? 朱厚照看着他们,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既然君父大,那朕再问你们。” 他话锋一转,抛出第二个问题,如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先帝在位十八年,每一项政令举措,朕难道就不能动?” 李东阳和马文升心里同时叫苦。 陛下这是咬住不放了!找麻烦的是王昭那蠢货,又不是我们俩!您要弄他就直接弄啊,何苦揪着我们不放? 这苦水,往哪儿倒? 马文升的脸皱成了苦瓜,刚想开口辩解,却被李东阳用眼神制止了。 李东阳知道,这时候辩解就是火上浇油,陛下要的不是“谁的错”,是“认不认”。 这道理,得懂! 他定了定神,再次躬身,语气带着几分恳切。 “陛下,自然不是。” “时代在变,民心在变,政令举措岂能一成不变?” 他顿了顿,话锋忽然转向。 “先帝爷仁厚,却也有过疏漏。当年受张延龄、张鹤龄蛊惑,冤杀了内侍何鼎,后来先帝爷知道错了,不仅为其平反,还常对身边人说‘朕愧对于何鼎’,这便是先帝爷的自省。” “若是如今先帝爷的政令妨碍了大明的根基,妨碍了百姓的生计,陛下加以调整,正是继承先帝爷的自省之心,正是对先帝爷、对祖宗的大孝顺啊!”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先帝,又捧了陛下,还暗暗把张鹤龄兄弟拉出来当了垫背,连带着替陛下的“改政”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手段,真高! 朱厚照心里冷笑。 这就是文官的本事,颠倒黑白的功夫真是杠杠的。昨天还在拿“先帝规矩”当挡箭牌,今天就能把“改先帝政令”说成“大孝顺”,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变化,真快! 但他没戳破,只是淡淡开口,顺着李东阳的话往下问。 “哦?照李阁老这么说,朕发圣旨,不需要内阁批复咯?” 李东阳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最关键的问题来了。 他几乎没有犹豫,摇了摇头。 “自然不需要。” “第一,改组后的内阁,吸纳武将与司礼监,既能兼顾军政,又能相互监督,实乃利国利民之举,无需再经旧制批复。” “第二,君父有命,臣等唯有遵旨,哪有君父发令、臣子置喙的道理?” 他把“君父”两个字咬得格外重,生怕朱厚照听不明白。 我们认了,以后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别再揪着我们不放了。 这表态,够明确! 马文升连忙跟着点头。 “李阁老所言极是!臣附议!” 朱厚照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心里的火气消了些,却也生出些莫名的烦躁。 这些老狐狸,总能在绝境里找到活路,不像王昭那个蠢货,一根筋走到黑。 这差距,真大! 他目光一转,落在还跪在地上的王昭身上,抛出了最后的死亡提问,声音冷得像冰。 “那你们说说,王昭该当何罪呢?” 王昭一直跪在地上,听着李东阳和马文升的对话,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回事? 不是应该像魏征和唐太宗那样吗? 魏征直言纳谏,唐太宗虚心纳谏,传为千古美谈。 他刚才说的,都是为了大明好,为了陛下好啊!怎么就成了“有罪”? 这疑问,谁解答? 李阁老不是最看重“清流风骨”吗?怎么转眼就把“先帝规矩”抛到脑后,说什么“君父有命,臣等遵旨”? 马尚书不是一直教导他们“言官当直抒己见”吗?怎么现在连句辩解的话都不敢说? 这不对啊。 这完全不对啊。 这错乱,谁能懂? 他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嗡嗡作响。 那些从小读到大的圣贤书,那些被老师称颂的“直臣典范”,此刻都变成了笑话。 这讽刺,太深刻!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向朱厚照,又看向李东阳和马文升,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怀疑自己的人生。 难道书上写的都是假的? 难道所谓的“千古美谈”,只是骗人的戏文? 难道在这奉天殿里,在这皇权面前,所谓的“直言进谏”,真的只是找死? 这怀疑,太沉重! 奉天殿里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王昭身上。 李东阳和马文升低着头,没敢说话。 他们知道,这时候说轻了,陛下不满意;说重了,又会被文官清流骂“卖友求荣”,索性把皮球踢回给陛下。 这算计,真精! 其他官员更是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王昭的下场,就是他们的警钟,谁也不想引火烧身。 这警惕,得有! 朱厚照看着王昭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里没了怒意,只剩下漠然。 蠢货。 到了现在,还没明白自己错在哪。 这愚昧,真可悲! 他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王昭,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这冷漠,真绝情! 秋老虎的热浪透过奉天殿的窗棂涌进来,落在王昭惨白的脸上,却没带来半分暖意。 他跪在那里,像个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句话。 王昭该当何罪呢? 他不知道答案。 或许,连老天爷都不知道。 这迷茫,谁能解? 奉天殿的寂静,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所有人都网在里面,等着陛下最后的裁决。 而王昭那茫然的眼神,成了这张网里最刺眼的结,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这风暴,何时来? 第116章 群臣附议定死罪,帝施恩贬斥腐儒 李东阳和马文升反应极快,几乎是异口同声,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口:“妄议君父,目无尊卑,此乃死罪!死罪啊陛下!” 两人躬身幅度极大,象牙笏板几乎要戳到金砖地面。 他们生怕回答慢了,引火烧身。 朱厚照却好似没听见一般。 他轻轻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 “惋惜”:“哎,李阁老、马尚书,话可不能这么说。” 他看向还愣在原地的王昭,故意叹了口气:“人家王昭也是一片忠心,冒着杀头的风险进谏,虽话说得直了些,可初衷总是好的,怎么能说死罪就死罪呢?” 马文升心里暗骂:陛下您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可他脸上半点不敢表露,反而梗着脖子往前凑了凑,一顿引经据典:“陛下仁厚!可《大明律》明言‘臣子非议君父者,斩’!当年太祖爷在位时,有言官妄议迁都,便是依律处斩!王昭此举,已是犯了大忌,若不严惩,何以正纲纪?” 他怕朱厚照 “心慈手软”,又补了句:“此风绝不可长!今日饶了他,明日便有十个、百个‘王昭’跳出来,到时候朝堂岂不乱了套?” 朱厚照这才 “沉吟” 着点头。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百官:“马尚书这话倒是在理,只是朕总觉得,直接定死罪,未免太严苛了些。” 他抬手指向殿前排的官员:“诸位爱卿,你们说说,王昭该怎么处置?” 前排的六部九卿哪一个不是人精? 他们心里早把朱厚照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这哪是问他们?分明是借文官的嘴定王昭的罪,既堵了天下悠悠之口,又不用自己担 “不容直谏” 的名声! 几个老狐狸在心里腹诽:皇帝啊皇帝,你真的只有十五岁?这心思深的,比七八十岁的老妖精都狠! 可他们面上却不敢有半分怠慢。 户部尚书韩文第一个站出来,躬身道:“陛下,马尚书所言极是!王昭妄议君父,藐视皇权,若不重罚,难服众心!臣以为,当按律处置!” 紧接着,礼部尚书张昇也跟着开口:“臣附议!言官虽当进谏,却也需守君臣之礼!王昭目无君上,实乃罪无可恕!” 兵部尚书刘大夏虽瞧着王昭可怜,可也知道这是陛下要立威。 他硬着头皮道:“臣…… 臣也觉得,当严惩!” 一时间,殿内 “严惩”“死罪” 的声音此起彼伏。 几乎所有官员都站出来附和,生怕被陛下视作 “同党”。 王昭跪在地上,听着满朝文武异口同声要置自己于死地。 他的脸 “唰” 地白成了纸,腿肚子抖得像筛糠。 刚才还抱着的 “魏征梦” 彻底碎了,原来圣贤书里的 “直臣好运”,在这奉天殿里根本行不通! 朱厚照看着差不多了,这才抬手压了压:“好了,都别吵了。”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他下最终裁决。 朱厚照慢悠悠地走到王昭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王昭,你听见了?满朝文武都觉得你该死。” 王昭 “噗通” 一声磕了个响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臣再也不敢了!臣错了!”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 朱厚照话锋一转,“朕看你年纪轻轻,也不是真的有反心,只是读死了书,犯了糊涂。” 他顿了顿,朗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革去你吏部给事中一职,贬为贵州思南府婺川县知县,即刻离京,不得有误!” 贵州? 婺川县? 王昭愣了愣。 那地方在大明最西南,山路崎岖,瘴气弥漫,说是 “蛮荒之地” 都不为过! 可比起杀头,贬官已是天大的恩典! 他反应过来,连忙连滚带爬地磕头:“谢主隆恩!谢陛下不杀之恩!臣…… 臣即刻就走!” 两个锦衣卫上前,架着还在哆嗦的王昭往外走。 王昭的官帽掉在地上,被侍卫一脚踢到了殿角,看着格外狼狈。 奉天殿内,李东阳、韩文等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泛起了嘀咕。 坏人我们做了,好人全让你皇帝当了!这算盘打得,全天下都能听见! 可谁也不敢说半个 “不” 字,只能躬身道:“陛下圣明!” 朱厚照像是没察觉他们的心思,坐回龙椅上,随口道:“剩下的都是些琐事了,户部把赈灾的账目报一下,兵部说说边军换防的事,都抓紧些,别耽误了时辰。” 官员们连忙上前,一一奏报。 只是经历了王昭这一遭,谁也不敢多嘴,报得又快又简略,生怕言多必失。 半个时辰后,所有事都议得差不多了。 朱厚照放下手里的茶盏,站起身:“行了,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百官躬身行礼,正准备往外走。 朱厚照忽然看向马文升:“马尚书,你留一下,下朝后,来坤宁宫暖阁见朕。” 马文升刚抬起的脚猛地顿住,心里 “咯噔” 一下。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头顶。 来了!皇帝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昨天他没看好下属,今天王昭在殿上闹这么一出,陛下肯定是要拿他开刀!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腿肚子都软了,却只能硬着头皮躬身:“臣…… 臣遵旨。” 朱厚照没再看他,转身往后殿走去,龙袍下摆扫过金砖地面,留下一道明黄的影子。 百官们偷偷瞥了眼马文升,眼神里有同情,有忌惮,却没人敢停下脚步,一个个加快速度退出了奉天殿。 很快,偌大的奉天殿就只剩下马文升一个人。 秋老虎的光从殿门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孤零零地落在金砖上。 他站在原地,腿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 去暖阁,怕是凶多吉少;不去,那是抗旨,更是死路一条!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暖阁里到底等着他的是什么?是斥责?是罢官?还是…… 像王昭一样的 “恩典”? 马文升不敢想,却又不得不迈开脚步,朝着坤宁宫的方向挪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心凉得像揣了块冰。 第117章 帝问改制寻良策,尚书召亲信谋应对 每走一步,心里的寒意就重一分。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若是陛下问责,他就把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只求能保全家小。 暖阁门口的太监见了他,只是躬身行礼,没说半句多余的话,这反而让马文升更慌 —— 越是平静,越是反常。 他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暖阁里的冰块还在融,丝丝凉意驱散了秋老虎的燥热。朱厚照正坐在软榻上,手里翻着一本奏折,见他进来,头也没抬:“来了?坐吧。” 马文升愣了愣,没敢坐,依旧躬身站着:“臣…… 臣不敢。” “让你坐你就坐。” 朱厚照抬了抬眼,语气平淡,“难不成还怕朕吃了你?” 旁边的张永连忙搬来一张杌子,放在马文升身后。马文升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坐下,半个屁股搭在杌子边缘,随时准备起身谢罪。 暖阁里静了片刻,只有冰块融化的 “滴答” 声。马文升的心跳得像擂鼓,等着陛下的 “雷霆之怒”。 可朱厚照却先开了口,话题却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马尚书,你在吏部待了这么多年,对给事中这个官职,怎么看?” 马文升懵了 —— 不是问责?是问官职? 他愣了愣,连忙回道:“给事中…… 乃言官之职,掌监察、谏议,本是为了匡正君过、弹劾百官。” “匡正君过?弹劾百官?” 朱厚照放下奏折,冷笑一声,“朕看未必。” 他站起身,走到马文升面前:“你看看昨天的刘茝,今天的王昭 —— 他们一开口,不是拿‘祖制’堵朕的嘴,就是拿‘孝道’挑朕的错,哪一个看了民生疾苦?哪一个管了实际事务?” “满脑子都是‘清流风骨’,满嘴里都是‘君臣礼节’,可真要让他们办点事,不是推三阻四,就是纸上谈兵!”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提高,“这样的给事中,庸庸碌碌,除了给朕添堵,还能做什么?” 马文升心里一紧,终于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 这是要改给事中的制度! 他刚想开口附和,就听朱厚照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他身上:“马文升,你是吏部尚书,管着百官任免。朕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修改一下给事中这个官职?” “让他们别再盯着朕的一言一行挑刺,多去查查地方官贪墨、看看灾民吃没吃饱、管管漕运粮有没有被克扣 —— 办点实在事!” 朱厚照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办法要是好,之前王昭的事,朕就当没发生过,算你将功折罪。” “要是办法不好……” 他眼神一冷,“小心朕一并治你的罪 —— 连个官职都改不好,朕留着你这个吏部尚书,有何用?” 马文升的心脏猛地一跳,随即又燃起一丝希望 —— 不是治罪!是给机会! 只要能想出改给事中的办法,不仅能躲过责罚,还能将功折罪!这可比他预想的好太多了! 他眼睛瞬间亮了,连忙从杌子上站起来,躬身道:“陛下圣明!臣…… 臣定当尽力!” 可转念一想,他又犯了难 —— 给事中制度从永乐年间就有,牵扯到言官体系、监察制度,不是改改名字那么简单。这么大的事,他一个人哪能立刻想出办法? 马文升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拱手:“陛下,修改给事中官职,事关重大,牵扯甚广,臣一时之间…… 实在想不出周全之策。” 他怕朱厚照生气,赶紧补充道:“能否让微臣回吏部衙门,召集亲信属官,一起集思广益?臣保证,明日一早,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回复!” 朱厚照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眼神恳切,不像是敷衍,便点了点头:“准了。” “但朕丑话说在前面。” 他语气加重,“明日要是拿不出像样的办法,你就不用来见朕了 —— 直接去诏狱待着吧。” “臣遵旨!臣谢陛下恩典!” 马文升连忙磕头,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只要有时间,只要能召集亲信,总能想出办法! “退下吧。” 朱厚照挥了挥手。 马文升躬身行礼,几乎是小跑着退出了暖阁。刚出暖阁门,他就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的官袍早已被冷汗浸透,可此刻却觉得浑身轻松 —— 活着就好,有机会就好! 他不敢耽搁,快步走向宫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回吏部,召集人手! 半个时辰后,马文升的轿子落在了吏部衙门口。 他刚下轿,就对门口的小厮喊道:“快!去把文选清吏司郎中周显、验封清吏司郎中吴谦、考功清吏司郎中赵毅叫来!还有吏部的几个老笔帖式,让他们立刻到后堂议事!” 小厮见马文升脸色急切,不敢怠慢,连忙应着跑了进去。 马文升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吏部衙门,往日里还会和下属寒暄几句,今日却连头都没抬,径直往后堂走去。 吏部的官员们见尚书大人这副模样,都私下里议论纷纷 —— “尚书大人这是怎么了?刚从宫里回来,就这么急着召人?” “不会是陛下又问责了吧?早上王昭的事,可把尚书大人吓得不轻。” “别瞎猜了,赶紧干活吧,没看见尚书大人脸都白了吗?” 不一会儿,周显、吴谦、赵毅等人就急匆匆地赶到了后堂。这几人都是马文升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跟着他在吏部待了多年,最是靠谱。 几人见马文升坐在椅子上,手里攥着茶杯,脸色还有些发白,连忙躬身行礼:“属下见过尚书大人。” 马文升抬了抬手,声音带着几分急切:“都坐吧,没时间寒暄了,有大事要跟你们说。” 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却还是依言坐下。 马文升喝了口茶,定了定神,才开口道:“陛下刚才在暖阁召见我,没提王昭的罪,反而给了咱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 改给事中的制度!” “改给事中?” 周显愣了愣,“给事中乃言官要职,怎么改?” “陛下说了。” 马文升把朱厚照的话复述了一遍,“要让给事中少盯着陛下挑刺,多管实际事务,查贪墨、看民生、督漕运 —— 总之,要办实在事,不能再当只会嘴炮的酸儒!”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陛下说了,办法好,就饶了咱们吏部的过错;办法不好,不光我要去诏狱,你们几个也跑不了!” 这话一出,后堂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吴谦皱着眉:“这可不是小事啊!给事中归六科管,虽在吏部备案,可监察权却归都察院,咱们要改,得牵扯到都察院那边……” 赵毅也道:“而且言官们肯定不愿意!他们吃的就是‘进谏’这碗饭,要是让他们去跑地方、查实务,哪肯答应?” 马文升叹了口气:“这些我都知道。可陛下已经下了死命令,明日一早就要办法,咱们只能想!” 他看向几人,眼神带着恳求:“咱们几个跟着我在吏部多年,情同手足。如今到了生死关头,只能靠咱们一起集思广益,想出个两全之策 —— 既让陛下满意,又能让给事中制度改得下去!” 周显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决心。他们是马文升的亲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事要是办砸了,谁也没好果子吃。 周显率先开口:“大人放心!咱们今晚不睡觉,也得想出办法!” “对!” 吴谦跟着点头,“咱们先把给事中的职责一条一条列出来,看看哪些能改,哪些能加,总能找出头绪!” 赵毅也道:“我这就去把六科给事中的名册和历年职责卷宗抱来,咱们一条条分析!” 马文升见众人都动了起来,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他站起身,拍了拍几人的肩膀:“好!就靠咱们几个了!今晚就在吏部后堂守着,谁也不许走!一定要想出让陛下满意的办法!” 几人齐声应道:“属下遵令!” 很快,吏部后堂就忙碌起来。卷宗被一一摊开,笔墨被一一备好,几人围坐在桌前,对着给事中的制度条文,开始了连夜的商议。 窗外的秋老虎渐渐退去,夜色越来越浓,可吏部后堂的灯火,却亮得刺眼。 谁也不知道,他们今晚想出来的办法,能不能让陛下满意,能不能保住他们所有人的前程。 但他们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只能拼尽全力。 第118章 老臣熬制新策,帝王突发游兴 周显困意难耐,却仍强撑着,揉着发肿的眼睛。 他小心翼翼地把最后一页誊抄好的方案递过去,问道:“大人,您再瞧瞧,这六科给事中的职责划分,是不是够细了?” 马文升接过方案,仔细翻看。 指尖在 “户科给事中专司核查漕运、盐税账目,不得干预军政决策” 那行字上停了停。 又翻到 “工科给事中需每月巡查京营军械库,将损耗明细直报司礼监” 这一条。 他终于松了口气,说道:“够了。这样一来,给事中们有了具体差事,就没空盯着陛下挑刺了。” 吴谦见状,赶忙递上一杯热茶,说道:“大人,咱们还加了条‘考成法’—— 给事中若三个月查不出实际问题,或弹劾有误三次以上,直接贬为地方驿丞。这下他们该不敢再空谈了吧?” “狠是狠了点,却管用。” 马文升呷了口茶,茶水滚烫,烫得他龇牙咧嘴,却也驱散了些困意。 他接着说道:“陛下要的是办实事的人,不是只会摇笔杆子的酸儒。” 赵毅把方案装订成册,封皮上写着 “六科给事中改制刍议” 七个字,字里行间透着股谨慎。 他担忧地说道:“大人,这方案把给事中的监察权全落到了具体事务上,连‘规谏君过’都改成了‘遇大政可联名上书,单名谏言无效’—— 会不会太激进了?” “不激进点,过不了陛下那关。” 马文升把方案揣进怀里,起身时腿一软,差点摔倒。 他稳住身形,说道:“咱们熬了一天一夜,赌的就是这个。走,去坤宁宫。” 辰时的阳光刚好越过宫墙,洒下一片金黄。 马文升赶到暖阁时,朱厚照正在看欧阳铎送来的赈灾月报。 见他进来,朱厚照头也没抬,问道:“方案呢?” “臣…… 臣带来了。” 马文升把方案递上去,手心全是汗。 朱厚照接过方案,慢悠悠地翻着。 暖阁里静得能听见他翻页的声音。 马文升站在旁边,后背的汗把官袍都浸湿了。 他心里忐忑不安,这方案改得太彻底,几乎是把给事中的 “言官特权” 砍了大半,就怕陛下觉得他们在敷衍。 看到 “六科给事中需轮值巡查地方,每年至少有半年在州县” 时,朱厚照嘴角终于勾了勾。 看到 “弹劾奏章需附实证,无实证者以诽谤论罪” 时,他轻轻 “嗯” 了一声。 等翻完最后一页,他把方案往桌上一放,看着马文升说道:“这些老头子,果然是要逼一逼才能办实事啊。” 马文升心里一紧,连忙躬身说道:“臣等愚钝,让陛下费心了。” “方案我看了,很好嘛。” 朱厚照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少年天子的身高刚到马文升肩膀,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说道:“你看,你不是能干好实事吗?之前怎么总想着和那些酸儒抱团?” 马文升老脸一红,五十多岁的人被十五岁的少年教训,心里不是滋味,却只能连连称是:“陛下教训的是,臣…… 臣知错了。” “知错就好。” 朱厚照揶揄地笑了笑,把方案扔回给他,“这方案你拿去给李东阳看看。” “王昭不是说,什么都得经过内阁同意吗?” 他挑眉,接着说道:“你就去和他商量商量,让内阁赶紧批了 —— 别让朕再等。” 马文升心里咯噔一下。 陛下这是故意的!明知道李东阳不赞成动言官制度,还让他去传话,这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吗? 可他哪敢说不,只能硬着头皮接了方案:“臣…… 臣遵旨。” 看着马文升佝偻着背退出暖阁,朱厚照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的天空,摸了摸后脑勺。 穿越过来两个多月,天天不是和老臣斗智斗勇,就是忙着查贪腐、改制度,连北京城长什么样都没好好看过。 “张永。” 他忽然喊了一声。 张永从门外探进头:“奴婢在。” “今天别当值了。” 朱厚照转身,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咱俩换身衣服,去北京城逛逛?” 张永的脸 “唰” 地白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万万不可啊!” “您是万金之躯,怎么能随便出宫?要是出了点差错,奴婢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再说,外面秋老虎正烈,市井里人多眼杂,要是遇到刺客怎么办?” “还有…… 还有内阁和六部要是找不着您,非得乱套不可啊!” 张永一口气说了十几个 “不可”,脸都吓绿了。 皇帝放着好好的皇宫不待,要去逛市井?这要是传出去,整个司礼监都得跟着倒霉! 朱厚照却不以为意,踢了踢他的肩膀说道:“哪那么多废话?朕是皇帝,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再说了,朕穿便服,谁认得出来?” “您就算穿乞丐服,那气度也藏不住啊!” 张永快哭了,“陛下,您要是想体察民情,让锦衣卫去查就是,何必亲自去?” “查来的哪有亲眼见的实在?” 朱厚照弯腰,一把薅起张永,“就这么定了!去拿两身青布袍子来,再找顶帽子,把头发束起来 —— 快点!” 张永站在原地,腿肚子都在转筋。 他看着朱厚照眼里的期待,知道这事儿怕是拦不住了。 可皇帝微服私访,这可是天大的事!要是真出了什么岔子,他张永就是大明第一个被凌迟的司礼监随堂太监! “陛下……” 张永的声音带着哭腔,“真要去啊?” 朱厚照瞪了他一眼:“不去?那你去诏狱待着?” 张永一哆嗦,不敢再劝了,只能哭丧着脸:“奴婢…… 奴婢这就去准备。” 看着张永磨磨蹭蹭往外走的背影,朱厚照忍不住笑了。 他走到镜子前,理了理头发。 穿便服逛京城,想想还挺有意思。 不知道外面的老百姓,现在在聊些什么? 是在骂他这个新皇帝太折腾,还是在盼着赈灾的粮食快点到?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忽然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痒了起来。 和老臣们斗了这么久,也该换个玩法了。 暖阁外,张永正拿着两身青布袍子唉声叹气。 旁边的小太监小声问:“永爷,真要让陛下出宫啊?” 张永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然呢?你去拦?” 他看着手里的袍子,只觉得这布糙得硌手。 陛下金枝玉叶,哪受过这罪? 可转念一想,要是陛下真能在市井里看到些官扬上看不到的东西,或许…… 或许不是坏事? 但更多的,还是怕。 怕人多眼杂,怕有刺客,怕…… 怕陛下玩野了,以后天天想着往外跑。 张永深吸一口气,抱着袍子往暖阁走。 该来的总会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暖阁里的朱厚照,已经开始盘算着要去前门大街吃碗卤煮,再去天桥看看杂耍。 完全没注意到,张永那张比哭还难看的脸。 一扬说走就走的 “微服私访”,眼看就要拉开序幕。 第119章 锦衣卫随驾护驾,帝王微服出玄武门 他这是紧张所致。 朱厚照正坐在软榻上,悠闲地晃着腿。 见张永进来,他挑起眉毛,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磨磨蹭蹭的,想让朕改主意?” “奴婢不敢!” 张永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忙把袍子呈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只是……只是外面实在太乱了,陛下真要去,总得带些人。” “这不就来了?” 朱厚照接过袍子,轻轻拍了拍张永的肩膀,吩咐道:“去锦衣卫挑几个好手,要机灵的,别咋咋呼呼的 —— 以防万一嘛。” 张永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陛下这是松口让带人了? 只要有锦衣卫跟着,安全就有保障了! 他顿时来了精神,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兴奋地说道:“皇爷英明!奴婢这就去!保证挑最顶尖的好手来!” “去吧去吧。” 朱厚照挥挥手,看着张永屁颠屁颠跑出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这老太监,刚才还哭丧着脸,一听说能叫人,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 另一边,马文升怀揣着给事中改制方案,脚步沉重地走进内阁值房。 他满心忧虑,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棘手的差事。 李东阳正在批阅奏折,听见动静,放下朱笔,抬起头问道:“陛下召见你,没说什么重话吧?” 马文升把方案往桌上一放,苦笑着回答:“重话倒是没说,可给了个更难办的差事。” 李东阳拿起方案,刚看了两页,眉头就紧紧拧成了疙瘩。 看到 “给事中不得单名谏言,需附实证” 这一条时,他猛地把方案拍在桌上,愤怒地说道:“负图!你这是…… 这是动了文官的根啊!” 给事中是言官的核心,向来以 “风闻言事” 为特权,现在要他们附实证、禁单谏,这不等于捆住了言官的嘴? “宾之,我也是没办法。” 马文升叹了口气,往椅子上一坐,满脸无奈:“陛下说了,这方案要是通不过,我就得去诏狱报到。” “这几日冒出来两个给事中,一个刘茝,一个王昭,您又不是没看见。” 马文升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陛下已经动怒了,连亲舅舅都能说杀就杀,更何况是我这个吏部尚书?” “我要是不拿出这个方案,现在怕是已经在诏狱里待着了。” 李东阳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陛下的脾气,那是说一不二的主。 王昭被贬,刘茝被传旨天下,都是在敲警钟。 “陛下还说……” 马文升搓了搓手,接着说道:“王昭不是说过,凡事得经过内阁同意吗?让您把这方案拿给内阁成员商量商量,尽快批了。” 李东阳苦笑一声:“陛下啊,啥时候也学会这么揶揄人了。” 他拿起方案,翻了又翻,思索片刻后说道:“这方案虽狠,却也不是全无道理。给事中这些年确实有些飘了,眼里只有‘谏言’,没了‘实务’。” “罢了,我收下了。” 他站起身,坚定地说:“我这就去找谢迁、刘健的旧部说说 —— 他们要是敢反对,就让他们自己去跟陛下说。” 马文升松了口气:“有劳宾之了。” “同朝为官,说这些干什么。” 李东阳摆了摆手,关切地说:“你也回去歇着吧,熬了一夜,看你这脸色。” 马文升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内阁值房。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暖不了他冰凉的心。 这方案一通过,他怕是要被文官清流骂一辈子 “卖主求荣” 了。 与此同时,坤宁宫暖阁外。 张永带着五个锦衣卫走了进来。 这五人都穿着短打,腰里别着弯刀,眼神锐利得像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透着股肃杀之气。 “陛下,这五位都是锦衣卫里的好手,身手好,嘴还严。” 张永介绍道:“领头的叫赵虎,去年还拿过京城捕快比武的头名。” 赵虎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恭敬地说道:“属下赵虎,参见陛下!” 其余四人也跟着跪下。 朱厚照点点头:“都起来吧。今天出宫,一切听张永安排,别暴露身份。” “属下遵令!” 朱厚照走进内室,换上青布袍子,又戴了顶方巾,把头发束起来。 出来时,活脱脱一个富家少爷,就是那双眼睛里的锐气,藏不住。 “怎么样?像不像?” 他转了个圈,期待地问道。 张永连忙点头:“像!太像了!谁也看不出是陛下!” “出了宫,就叫我朱少爷。” 朱厚照叮嘱道:“你们就叫我少爷,别露馅。” “是!” 众人齐声应道。 一切准备就绪,朱厚照带着张永、赵虎和四个锦衣卫,悄悄往后宫的玄武门走去。 他们此行充满了未知与期待。 玄武门是皇宫的后门,平时只有宫人出入,守卫相对松懈。 守门禁军见是张永带着人,又穿着便服,知道是陛下的私事,没敢多问,连忙打开宫门。 跨出宫门的那一刻,朱厚照深吸了一口气。 宫外的空气里,混杂着尘土味、食物香,还有远处传来的叫卖声,和皇宫里的清雅截然不同,却透着股鲜活的生气。 秋老虎的阳光有些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走。” 朱厚照率先迈步,嘴角扬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去看看这大明的京城,去听听这市井的声音。 看看没有了官服的遮掩,百姓们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赵虎和四个锦衣卫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呈扇形散开,把朱厚照护在中间。 张永则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深知此次出行的责任重大。 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挑着担子的货郎、推着独轮车的车夫、穿着粗布衣裳的百姓…… 一张张陌生的脸从眼前闪过,带着各自的喜怒哀乐。 这热闹的扬景让朱厚照感到新奇。 朱厚照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一个卖糖画的摊子,眼睛亮了起来。 这才是他穿越过来,最想看到的景象。 没有奏折,没有争吵,只有人间烟火。 而他知道,这份烟火的背后,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盼着,盼着能吃饱饭,盼着能安稳度日。 他转身对张永道:“先去前面的茶馆坐坐,听听老百姓都在聊些什么。” “是,少爷。” 张永连忙应道,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 赶紧逛完赶紧回宫,这外面太吓人了! 一行人朝着不远处的茶馆走去,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青石板路上,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属于朱厚照的第一次微服私访,正式开始了。 第120章 茶馆听闻民间语,街遇流民起波澜 茶馆内,一股复杂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茶叶的清香、点心的甜香与汗水味交织在一起。 这便是茶馆独有的氛围! 他目光扫视一圈,最终挑了个靠窗的座位,悠悠坐下。 窗外,正是京城那繁华喧嚣的主干道。 这位置,真好! 青石板路上,一位挑着担子的货郎正摇着拨浪鼓,缓缓走过。 那深深的车辙印,仿佛刻在了石缝之中,见证着岁月的痕迹。 这石板路,承载了多少过往! 不远处,一个穿短打的脚夫扛着沉甸甸的麻袋,喊着响亮的号子,正往码头方向匆匆赶去。 码头,那是他劳作的地方! 这时,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举着糖葫芦,欢笑着追着蝴蝶跑过。 她的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悦耳! 偶尔,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驶过,车帘轻轻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端坐的大家闺秀。 那闺秀,端庄而优雅! 这就是大明的京城,鲜活而热闹,带着一股生生不息的劲儿。 这京城,真是让人流连忘返! 朱厚照看得眼睛发亮,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 比起宫里那些规矩刻板的宫墙,这里简直有趣多了! “客官,您要点什么?”小二麻利地擦着桌子,热情地问道。 “来壶龙井,两碟点心。”朱厚照随口应道,眼睛却还盯着窗外那热闹的景象。 张永见状,连忙掏出碎银子递过去,还不忘叮嘱:“快点上,我们赶时间。” “好嘞,客官稍等!”小二接过银子,眉开眼笑地应着去了。 茶馆里渐渐坐满了人,热闹非凡。 邻桌是几个脚夫,正唾沫横飞地谈论着重活的工钱。 “……昨天那趟活,掌柜的抠门得很,就给了二十文,够买俩窝头的。”一个脚夫抱怨道。 “知足吧,这光景,有活干就不错了。听说北边地动,好多人连窝头都吃不上。”另一个脚夫安慰道。 这世道,真是艰难! 斜对面坐着个穿着绸缎的中年人,看模样是哪家官绅的管家。 他正对着算盘噼里啪啦地打,嘴里念念有词:“……老爷要的那批绸缎,得赶在中秋前送到,不然又要挨骂……” 这管家,真是操心! 最里面的桌子,围坐着几个穿着长衫的读书人。 他们没点茶水,就着一壶白开水,争论得面红耳赤。 这争论,真是激烈! 朱厚照的注意力,渐渐被他们吸引过去。 “……依我看,新皇登基这俩月,杀得也太狠了!”一个瘦高个的秀才拍着桌子,愤慨地说道,“会昌侯虽说有错,可罪不至死吧?还有那两位国舅,好歹是太后的弟弟,说斩就斩了,一点情面都不讲!” “就是!”旁边一个圆脸秀才附和道,“还有刘茝给事中,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就被贬去贵州那种蛮荒之地!这哪是明君所为?分明是暴君!” 这言论,真是大胆! 张永在旁边听得脸都白了,心中惊恐万分。 他悄悄看向朱厚照,见少年天子端着茶杯,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急得像火烧。 这几个酸儒,竟敢在茶馆里骂陛下是暴君!要不要让赵虎他们动手拿人? 他刚要使眼色,就被朱厚照用眼神制止了。 朱厚照微微摇头,示意他别冲动。 这陛下,真是沉稳! 这时,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的秀才,忽然开口了。 他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两位兄台此言差矣。” 瘦高个秀才瞪过去:“怎么差了?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是事实,却不全对。”白衫秀才放下茶杯,缓缓说道,“会昌侯强征京营士兵,致使三名士兵累死;张鹤龄兄弟贪墨漕银二十万两,逼死农户三人 —— 这些都是铁证,按大明律,本就该斩。” “新皇依法办事,何错之有?” “刘茝虽为言官,却在朝堂上辱骂君父,按律当斩,陛下只贬其官,已是仁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以法治国,有法必依,有法可依,不因亲贵而徇私,不因言官而枉法 —— 这样的皇帝,不是暴君,是雄主!” 这秀才,真是有见地! 这话一出,茶馆里安静了片刻。 瘦高个秀才还想反驳,却被白衫秀才的眼神堵了回去。 这反驳,真是无力! 朱厚照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这秀才,有点意思! 他侧头对张永低声道:“那个说朕是雄主的秀才,你关注一下。” “回去后,把他的姓名、住址、履历,都给朕找来。” 这陛下,真是求贤若渴! 张永心里一动,连忙点头:“是,少爷。” 看来陛下是真没生气,还想招揽人才呢。 他悄悄给赵虎使了个眼色,赵虎会意,不动声色地往那白衫秀才的方向挪了挪,记下了他的模样。 这赵虎,真是机灵! 没过多久,朱厚照起身:“走吧。” 张永连忙付了茶钱,跟着他走出茶馆。 这茶馆,真是短暂停留的好地方! 刚拐过街角,就听见一阵哭闹声传来。 朱厚照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这哭闹声,真是揪心! 只见路边的墙根下,蹲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 有老人,有小孩,还有抱着婴儿的妇人。 他们头发枯黄,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补丁摞着补丁,正围着一个破碗,争抢着里面的几块窝头碎屑。 这景象,真是凄惨! 一个小男孩没抢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他娘抱着他,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却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叹气。 这母子,真是可怜! 这是……流民? 朱厚照皱起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怒。 韩文不是说,赈灾的粮食已经发下去了吗?怎么京城还有这么多流民? 这官员,真是失职!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阵呵斥声。 “滚开!都滚开!” 四个穿着皂衣的衙役,拿着水火棍,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这衙役,真是嚣张! 他们对着流民抬脚就踹:“谁让你们在这儿乞讨的?不知道这是张御史家的地界吗?冲撞了贵人,有你们好果子吃!” 一个老婆婆没躲开,被踹得趴在地上,手里的破碗摔得粉碎。 这老婆婆,真是无辜! 她爬起来,抱着衙役的腿哭求:“官爷行行好,我们就歇一会儿,马上就走……” “歇个屁!”衙役一脚把她踹开,“再不走,就把你们都抓去打板子!” 这衙役,真是狠心! 流民们吓得赶紧收拾东西,拖着孩子,扶着老人,哆哆嗦嗦地往远处挪,哭喊声、咳嗽声混在一起,听得人心头发紧。 这流民,真是无助! 朱厚照站在原地,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阳光明明很烈,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这就是他的京城,这就是他的子民。 这京城,这子民,真是让他痛心! 一边是茶馆里的高谈阔论,一边是街角的流离失所。 一边是他下旨赈灾的决心,一边是衙役驱赶流民的蛮横。 这对比,真是鲜明! 张永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 他看见朱厚照握着拳头的手,指节都白了。 他知道,陛下又生气了。 而且,这次的气,比在朝堂上被王昭顶撞时,还要大。 这陛下,真是愤怒至极! 朱厚照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些远去的流民,和那几个耀武扬威的衙役。 顺天府,张御史,很好。 他倒要看看,这些拿着朝廷俸禄的官,是怎么“体恤”百姓的。 这陛下,真是决心已定! 第121章 腐役逞凶欺寒士,帝王暗令护忠良 又抬脚朝着一个缩在墙角的孩童踢去。 孩童吓得尖叫,往娘怀里钻。 孩子娘扑在前面,硬生生挨了一脚,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了血。 “住手!” 一声怒喝从人群后传来。 朱厚照循声望去,正是茶馆里那个说他是雄主的读书人。 那读书人快步上前,挡在流民面前,对着衙役拱手道:“几位官爷,住手吧。” “他们都是受灾的百姓,已经够可怜了,何苦再打?” 领头的衙役斜睨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谁啊?穿得人模狗样的,想多管闲事?” “在下虽无官职,却也知道‘民为邦本’的道理。” 那读书人挺直腰板,“这里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怎能容你们如此欺凌百姓?” “便是要驱赶,也该好言相劝,照顾一下老弱妇孺,怎能动辄打骂?” 他声音朗朗,说得有理有据。 周围渐渐围拢了些看热闹的百姓,有人忍不住点头:“这先生说得对,这些衙役太过分了。” 朱厚照站在人群外,听着这话,心里熨帖得很。 这人不仅有眼光,还有正义感,敢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是个有担当的。 对他的好感度,又多了几分。 张永却急坏了,悄悄拽了拽朱厚照的袖子:“少爷,咱们快走吧,这儿人多眼杂,要是闹起来,怕伤着您。” 朱厚照没动,只是盯着前面:“再看看。” 他倒要看看,这些衙役能无法无天到什么地步。 领头的衙役被那读书人说得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你个臭读书人,知道什么?” “这是张御史家的地界!张御史说了,不许这些叫花子污了地方,冲撞了贵人!” “识相的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抓去衙门,打你个扰乱治安!” 那读书人却不为所动:“御史是朝廷命官,当以体恤百姓为己任,怎能如此视流民为草芥?” “我今天就站在这儿了,倒要看看你们敢把我怎么样!” “嘿,还真有不怕死的!” 领头的衙役怒了,挥了挥手,“给我打!让这酸儒知道,什么叫规矩!” 旁边两个衙役立刻撸起袖子,举着水火棍就朝那读书人砸去。 那读书人虽是秀才,却也只是个文弱书生,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往后缩了缩,却还是梗着脖子没躲。 “住手!” 朱厚照低喝一声,眼神一冷。 一直候在旁边的赵虎等人,早就按捺不住了。 听到朱厚照的吩咐,赵虎身形一晃,像道影子似的冲了过去。 “嘭!”“嘭!” 两声闷响。 那两个举着水火棍的衙役,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被赵虎一脚一个踹倒在地,疼得嗷嗷叫。 领头的衙役吓了一跳:“你们是什么人?敢打官差?” 赵虎没理他,只是挡在那读书人面前,眼神冰冷地盯着剩下的两个衙役,那气势,吓得他们手里的水火棍都掉了。 周围的百姓也看呆了。 这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身手也太厉害了吧? 那读书人更是愣在原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赵虎,又看了看人群外那个气定神闲的 “朱少爷”,眼里满是疑惑。 朱厚照缓缓走了出来。 阳光照在他脸上,明明是少年模样,却透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他没看那几个衙役。 只是走到那读书人面前,淡淡开口:“这位先生,没事吧?” 那读书人连忙拱手:“多谢……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朱厚照笑了笑,没说名字,“先生倒是有胆识,敢为流民出头。” 那读书人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在下祖籍浙江,家乡去年遭了灾,深知流民之苦。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天子脚下竟有这等事。” 朱厚照的眼神沉了沉。 是啊,连浙江的读书人都知道流民苦,可他眼皮子底下的顺天府衙役,却在肆意欺凌。 他转头看向那几个还瘫在地上的衙役,声音冷得像冰:“张御史是吧?” 领头的衙役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结结巴巴地说:“是…… 是顺天府的张御史……” “很好。” 朱厚照点了点头,对赵虎道,“把这几个衙役看好了,别让他们跑了。” “另外,去个人,把顺天府尹和那个什么张御史,给我‘请’过来。” 他特意加重了 “请” 字。 赵虎躬身:“是,少爷。” 那几个衙役这才慌了。 听这口气,这位 “朱少爷” 来头不小啊,竟然敢让顺天府尹和御史过来? 领头的衙役颤声道:“公…… 公子,误会,都是误会……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朱厚照没理他。 只是对那读书人说:“先生要是不嫌弃,不如随我在此稍等片刻?看看这顺天府尹和张御史,是怎么管治手下的。” 那读书人愣了愣,看着朱厚照眼中的深意,又看了看那些瑟瑟发抖的衙役和远处的流民,点了点头:“好,在下就陪公子等一等。” 周围的百姓也看明白了。 这是有大人物要替流民出头啊! 有人悄悄议论起来。 “这朱少爷是谁啊?看样子不好惹啊。” “没听见吗?连顺天府尹和御史都要叫来,肯定是皇亲国戚吧?” “这下好了,那几个狗仗人势的衙役,有苦头吃了!” 朱厚照没在意周围的议论。 他走到那些流民面前,看着那个刚才被踹倒的老婆婆,又看了看那个抱着孩子哭泣的妇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这个皇帝,当得还是太不合格了。 赈灾的旨意下了,粮食也拨了,可真正的疾苦,却藏在这街角巷弄里,他看不见,也摸不着。 若不是今天微服出宫,怕是还被蒙在鼓里。 “张永。” 他低声道。 “奴婢在。” 张永连忙上前。 “去附近的铺子,买些馒头包子,给这些流民分了。” 朱厚照顿了顿,“再找个干净点的院子,让他们先住下,别再被人驱赶了。” “是,少爷。” 张永连忙应着,转身安排去了。 流民们看着朱厚照,眼里满是感激,却又不敢上前,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朱厚照摆了摆手,让他们起来。 然后,他走到街边的一棵老槐树下,靠在树干上,静静地等着。 等着顺天府尹和张御史。 他倒要看看,这两位 “父母官”,该如何给他一个交代。 而那个读书人,站在不远处,看着 “朱少爷” 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好奇。 这位神秘的公子,到底是谁? 他请顺天府尹和御史过来,又会做什么? 一扬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悄然酝酿。 第122章 府尹被提惊众庶,御史迟来撞杀局 流民们捧着张永买来的热馒头,蹲在墙角小口啃着,热气氤氲了他们的脸,也驱散了些身上的寒意。 那读书人站在一旁,时不时偷瞄朱厚照,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 能让锦衣卫听令,还敢叫顺天府尹过来,这位 “朱少爷” 的身份,怕是比皇亲国戚还尊贵。 赵虎安排去请人的锦衣卫,还没回来。 朱厚照抬头看了看天,秋老虎的太阳渐渐往西斜,空气里的燥热却没减多少。 他没说话,只是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眼神里的冷意,比刚才更重了些。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还有人低声的呵斥和挣扎。 “你们放开我!我是顺天府尹!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快松手!耽误了公务,你们担待得起吗?” 朱厚照抬眼望去。 只见两个锦衣卫架着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中年人,快步走了过来。 那中年人头发凌乱,官帽歪在一边,脸上满是狼狈,正是顺天府尹周奎。 周奎一边走,一边还在挣扎,嘴里不停嚷嚷着。 可架着他的锦衣卫力气极大,他怎么挣都挣不开,只能被硬生生 “提溜” 到朱厚照面前。 “就是这儿了。” 锦衣卫松开手,躬身退到一旁。 周奎踉跄了一下,站稳后刚要发火,抬头看见朱厚照的脸,瞬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认得这张脸! 上个月陛下在奉先殿召见过顺天府的官员,他还跪在最前面,怎么可能不认得? 这…… 这不是陛下吗? 陛下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便服? 周奎的脸 “唰” 地白了,双腿一软,“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调:“臣…… 臣顺天府尹周奎,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炸开了锅。 围着看热闹的百姓吓得脸色惨白,“呼啦” 一下全跪了下去,头埋得低低的,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 刚才他们还在议论这位 “朱少爷”,没想到竟是当今圣上! 那读书人更是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也跟着跪下,声音里满是惶恐:“草民…… 草民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流民们手里的馒头都掉在了地上,他们虽然不懂什么是 “顺天府尹”,却知道 “陛下” 是天,也跟着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整个街角,只剩下一片磕头的 “咚咚” 声。 朱厚照摆了摆手,语气平淡:“都起来吧。” 百姓们和那读书人迟疑着起身,依旧低着头,不敢看他。 只有周奎还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心里把赵虎等人骂了个遍 —— 你们倒是早说啊!早知道是陛下,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挣扎!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周奎身上,特意加了句:“周府尹,你就别起来了。” 周奎的身子又是一僵,额头的冷汗 “唰” 地就下来了 —— 陛下不让起,这是要算账啊!可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朱厚照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周奎,朕问你。” “你是朕的臣子,还是那姓张的御史的臣子?” 周奎心里 “咯噔” 一下,瞬间明白了 —— 陛下是为张御史的事来的! 他连忙磕头:“臣…… 臣自然是陛下的臣子!臣此生唯陛下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哦?” 朱厚照挑眉,“那朕刚才怎么听说,你治下的衙役,拿着张御史的‘令’,在这天子脚下,随意打骂流民?” “你这顺天府尹,不管百姓死活,倒先顾着给张御史做人情 —— 这就是你说的‘唯朕马首是瞻’?” 周奎的脸皱成了苦瓜,连忙解释:“陛下恕罪!臣…… 臣只是和张御史有些人情来往,他说这地界是他的外宅所在,让臣多照看些,臣…… 臣没想到衙役们会如此放肆!” “人情来往?”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带着刺骨的杀意,“朕的子民,就是拿来给你们做人情的?” “那些流民,在你眼里,就只是碍了张御史眼的‘东西’,可以随意打骂驱赶?” 周奎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臣不敢!臣知错了!臣这就把那些衙役抓起来,严加惩处!求陛下给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惩处?” 朱厚照冷笑一声,对赵虎道,“把刚才那几个衙役带过来。” 赵虎应声,很快就带着四个被绑住的衙役走了过来。 那几个衙役早就被吓得没了魂,刚才听见 “陛下” 两个字,更是差点尿裤子,此刻被推到周奎面前,连哭都不敢哭。 周奎看着这四个衙役,气得浑身发抖 —— 就是这几个蠢货,把他害到了这步田地! 朱厚照指了指衙役,对周奎道:“你不是要惩处吗?朕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惩处。” 他对赵虎使了个眼色。 赵虎会意,抽出腰间的弯刀,刀身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周奎心里一紧,连忙道:“陛下!不可啊!他们虽有错,却罪不至死……” 朱厚照没理他,只是淡淡开口:“动手。” “是!” 赵虎手起刀落。 “唰!唰!唰!唰!” 四声脆响。 四颗血淋淋的人头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周奎的面前。 温热的血溅了周奎一脸,他甚至能看清人头脸上残留的惊恐。 周奎吓得 “啊” 地尖叫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手脚冰凉,连磕头的力气都没了。 周围的百姓和那读书人,也吓得脸色惨白,不敢看地上的尸体,只能死死低着头,浑身发抖。 朱厚照看着地上的血迹,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对这些欺压百姓的恶役,不需要仁慈。 就在这时。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个声音高声喊道:“陛下!臣来迟了!臣顺天府御史张谦,叩见陛下!” 朱厚照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中年人,骑着马飞奔而来,到了近前,翻身下马,连官帽都没来得及扶,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对着朱厚照就要下跪。 正是顺天府御史张谦。 他刚在府里处理公务,就听说陛下在街角召见周奎,还杀了衙役,吓得魂都没了,连轿子都来不及坐,骑着马就往这边赶。 可他还是来晚了。 刚跑到近前,就看见地上的四颗人头和一滩血迹,还有瘫在地上、满脸是血的周奎。 张谦的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让衙役驱赶个流民,竟会引来陛下亲自过问,还闹出了四条人命! 朱厚照看着站在原地、面如死灰的张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来得正好。 省得他再派人去请了。 今天,就在这街角,他倒要好好问问,这顺天府的御史,到底是怎么当的。 第123章 御史狂言触龙怒,帝王正辞斥奸猾 但他毕竟是御史,常年在朝堂上弹劾百官,心理素质远超常人。 深吸三口气后,他脸上的血色渐渐恢复。 再抬头时,眼神里竟多了几分 “义正词严”。 他先是对着朱厚照深深一揖,动作却带着几分刻意的僵硬:“臣张谦,参见陛下。” 不等朱厚照开口,他便直起身子,指着地上的血迹,高声指责起来: “陛下!臣斗胆进言!” “第一,身为天子,当惜身重面!古语有云‘千金之子不坐堂,况天子乎’!这集市之中鱼龙混杂,刁民甚多,陛下微服至此,万一有个闪失,谁能担待得起?” “第二,陛下怎能随意杀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痛心疾首,“那几个衙役纵有过错,也该交由刑部审讯,按律定罪!陛下当扬斩杀,与暴君何异?” 一番话掷地有声,张谦说得唾沫横飞,自我感觉良好 —— 他觉得自己这是在履行御史的职责,是在 “匡正君过”,说不定还能因此青史留名。 周围的百姓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这张御史是疯了吗?没看见地上的人头吗?还敢骂陛下是暴君? 那读书人也急得直皱眉,想劝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张谦作死。 朱厚照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沉了下去。 起初是错愕,随即便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的拳头缓缓握紧,指节泛白,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站在旁边的张永,腿肚子已经转筋了。 他缩着脖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 前两天刘茝被贬,王昭被斥,还没让这些言官长记性吗?这个张谦,好家伙,怕是觉得自己三族、九族的人头太多,不够砍啊! “说完了?” 朱厚照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冰砸在热油里,让张谦的话音戛然而止。 张谦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却还是梗着脖子:“臣…… 臣所言句句肺腑,皆是为陛下着想,为大明江山着想!” “为朕着想?” 朱厚照往前走了两步,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张谦的脸,“张御史,张大人,朕问你。” “墙角那些流民,是不是朕的子民?” 张谦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道:“是…… 是。” “那你为何要让衙役驱赶他们?”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提高,“就因为他们碍了你的眼?碍了你那外宅的‘清净’?” 张谦连忙摆手,开始推诿责任:“陛下明鉴!此事与臣无关啊!” “那些衙役是顺天府尹的手下,是周奎管束不力!臣只是让他们‘照看’一下外宅周边,没让他们打人杀人啊!” 他又把矛头指向别处:“再说了,流民之所以流落街头,是户部赈灾不力,没能妥善安置,与臣这个御史何干?” “哈哈哈哈……” 朱厚照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却没有半分暖意,听得张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周围的秋老虎都仿佛退了几分寒意。 “与你无关?” 朱厚照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神冷得像寒冬的冰,“张谦,你是顺天府御史,负责监察顺天府的吏治民生,你说与你无关?” “那些流民在你管辖的地界被打骂,你说与你无关?” “你身为御史,食君之禄,却只知维护自己的外宅,不知体恤百姓疾苦,你说与你无关?” 朱厚照一步步逼近,每说一句,张谦就往后退一步,直到后背抵在了墙上,退无可退。 “朕的子民,在朕的京城,受冻挨饿,还要被你派去的人殴打驱赶!” 朱厚照的声音震得张谦耳膜发疼,“你告诉朕,这是谁的错?” “是户部的错?是顺天府尹的错?” “那朕问你,你拿着朝廷的俸禄,坐在御史的位置上,到底是干什么的?!” 一番话义正词严,掷地有声,带着浓浓的民族大义,听得周围的百姓都抬起了头,看向朱厚照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那读书人更是热血上涌,忍不住在心里叫好 —— 陛下说得对!这才是为民做主的君王! 张谦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说辞。 可他骨子里的 “清流” 傲气,让他不肯低头。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抬头时,眼神里竟还带着几分不服气:“陛下…… 陛下虽言之有理,可臣身为御史,也有监察君王之责!陛下随意杀人,微服私访,就是有违祖制!臣…… 臣不能认同!” 他依旧觉得自己没错,错的是陛下 “不遵祖制”。 朱厚照看着他这副死不悔改的样子,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缓缓后退一步,不再看张谦,只是对赵虎道:“把他看好了。” “是,陛下!” 赵虎上前一步,按住了还想争辩的张谦。 张谦还在挣扎:“陛下!臣是言官!你不能这样对我!祖制规定……” 朱厚照没再理他,转身走到那几个流民面前,看着他们手里重新拿起的馒头,声音放缓了些:“别怕,有朕在,没人再敢欺负你们。” 流民们连忙磕头,嘴里不停喊着 “谢陛下”,泪水混着馒头屑,从脸上滑落。 朱厚照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那读书人,眼神里带着几分赞许。 然后,他对张永道:“张永,让人把这些流民送去安置点,找些大夫给他们看看,别出了人命。” “是,陛下。” 张永连忙应道,心里却还在为张谦捏把汗 —— 这老小子,是真把陛下的底线踩碎了啊。 朱厚照没再看被按住的张谦,也没再看瘫在地上的周奎,转身朝着玄武门的方向走去。 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所有人都知道,张谦的好日子,到头了。 但谁也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处置这个敢当面骂他 “暴君”、还死不悔改的御史。 一扬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张谦那副不服气的嘴脸,像一根刺,扎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第124章 怒携罪臣赴内阁,偶遇直臣伴君行 朱厚照看着他,忽然气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 “好,好一个‘不能认同’。” “张御史骨头倒是硬,可惜啊,用错了地方。” 他转头对赵虎吩咐:“锦衣卫,把这两个王八蛋给我提溜上。” “周奎身为顺天府尹,纵容下属施暴,玩忽职守。” “张谦身为御史,尸位素餐,还敢妄议君父,顶撞圣颜。” “朕今天就带他们去内阁,让李东阳好好看看,他引以为傲的文官集团,到底是些什么货色!” “是!陛下!” 赵虎和其他锦衣卫齐声应道,像拎小鸡一样,把瘫软的周奎和还在挣扎的张谦架了起来。 张谦还在嘴硬:“陛下!你不能这样!臣是言官!有进谏之权!” 朱厚照懒得理他,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一旁的读书人身上,刚才这人在茶馆为自己辩解,又敢为流民出头,倒是个有胆有识的。 “你叫什么名字?” 朱厚照问道。 那读书人连忙躬身行礼:“回陛下,学生叫陈璋,浙江温州人,今年刚中的进士。” 陈璋? 朱厚照心里一动,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很快就想起来了 —— 这不就是正德朝有名的直臣吗? 弘治十八年,陈璋上疏请假归乡,想在家侍奉母亲,他母亲却说:“不闻舍孝子而为忠臣者乎,吾得汝禄养足矣”,硬是督促他北上赴任。 正德三年,他到了北京,正好赶上刘瑾专权,刘瑾想拉拢他,又想打压他,矫旨让他致仕,同僚都劝他行贿刘瑾保命,陈璋却说:“官以贿成,吾不为也”,毅然决然地回了乡。 正德十一年,他还和郎中陆俸等人一起上谏,阻止明武宗南巡,惹得明武宗大怒,被罚在午门跪了五天,还挨了五十杖刑。 那五十杖打得他臀无完肤,卧床五个月,当时还是个新人的张居正去看他,佩服地说:“死生不贰,先生有焉”。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了年轻时的陈璋。 朱厚照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年轻、却眼神坚定的读书人,心里多了几分欣赏。 “好。” 朱厚照点了点头,“陈璋,你刚才敢为流民出言,说明你有正义感,有担当,朕看好你。” 陈璋愣了一下,没想到陛下竟然知道自己?他连忙再次行礼:“谢陛下谬赞,学生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 朱厚照笑了笑,“如今这朝堂上,敢做‘该做的事’的人,可不多了。” 他话锋一转,问道:“你愿意跟朕来吗?” “去内阁,看看朕如何处置这个只会空谈、欺压百姓的佞臣。” 陈璋眼睛一亮,他虽然刚入官扬,却也知道内阁是大明的中枢,能跟着陛下去内阁旁听,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更重要的是,他也想看看,这位年轻的陛下,到底会如何处理张谦这种败类。 “学生愿意!” 陈璋毫不犹豫地回道。 朱厚照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是有胆识的年轻人。 他转过身,看向周围还跪在地上的百姓,刚才斩杀衙役的血腥扬面,让他们吓得不轻,此刻还有些瑟瑟发抖。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父老乡亲们,都起来吧。” 百姓们迟疑着站起身,还是不敢抬头看他。 “朕知道,刚才的扬面吓到大家了。” 朱厚照缓缓说道,“但那些衙役,欺压百姓,草菅人命,死有余辜!” “朕是大明的皇帝,是你们的君父,朕向你们保证,绝不会纵容任何一个官员欺压百姓!” “不管他是御史也好,府尹也罢,只要敢对不起百姓,敢对不起大明,朕就敢办他!” “朕身为大明皇帝,一定做好自己的本分,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安稳日子过!” 一番话慷慨激扬,掷地有声,像一股暖流,淌进了百姓们的心里。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帝,虽然刚才手段狠厉,此刻却眼神真诚,不像是在说空话。 有人忍不住喊道:“陛下万岁!”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喊了起来:“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此起彼伏,回荡在街道上空,连秋老虎的燥热都仿佛被这股热情驱散了不少。 朱厚照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都散了吧,好好过日子,有困难,就去找官府,官府要是不管,就去告御状,朕给你们做主!” 百姓们又拜了拜,这才恋恋不舍地散开了,走的时候,看朱厚照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感激。 朱厚照这才对陈璋说:“走吧,去内阁。” “是,陛下。”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内阁而去。 前面是锦衣卫开路,中间是朱厚照和陈璋,后面是被架着的周奎和张谦,张谦还在不停地挣扎咒骂,却没人理他。 街上的行人看到这阵仗,都纷纷避让,好奇地议论着。 “那不是顺天府的周大人和张御史吗?怎么被绑起来了?” “没看见前面那个年轻人吗?听刚才的百姓说,那是陛下!” “陛下微服私访?还抓了御史和府尹?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却没人敢靠近,只能远远地看着。 朱厚照充耳不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在李东阳面前,好好敲打一下这些文官。 另一边,内阁值房里。 李东阳正和几位内阁成员开会,桌上放着的,正是马文升昨天送来的给事中改制方案。 马文升熬了一夜,回去休息了,就由李东阳主持讨论。 “…… 依我看,这个方案虽然激进了些,但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李东阳指着方案上的一条说道,“让给事中轮值巡查地方,确实能让他们多了解些民间疾苦,少些空谈。” 旁边一位阁老皱着眉:“宾之兄,话虽如此,可这方案几乎断了言官的进谏之路,怕是会引起朝野上下的非议啊。” “非议?” 李东阳叹了口气,“难道任由那些言官整天盯着陛下挑刺,就不是非议了?” “王昭的事才过去多久?今天又出了个张谦,听说在街头和陛下起了冲突,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再不改改这些言官的风气,迟早要出大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锦衣卫的通报声:“陛下驾到!” 李东阳和几位阁老都是一愣。 陛下怎么来了?还来得这么突然? 他们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准备出去迎接。 一扬更大的风暴,眼看就要在这内阁值房里,正式拉开序幕。 第125章 帝携罪臣入内阁,直臣将言惊众老 “…… 此事绝不可行!给事中掌监察而非钱粮,若让他们查粮仓,岂不是越俎代庖?” 说话的是前户部尚书,如今入阁的韩文,他拍着桌子,官帽上的珠串都在晃。 李东阳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见门外传来锦衣卫特有的沉喝:“陛下驾到 ——” “哐当” 一声,韩文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茶水溅湿了他的官袍下摆。 李东阳心里也是一紧,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袍角,和其他阁老快步迎了出去。 刚到门口,就见朱厚照站在廊下。 少年天子没穿龙袍,一身青布袍子洗得发白,方巾束着头发,看起来就像个寻常富家子弟,可那双眼睛里的锐气,却比龙袍加身时更慑人。 他身后跟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眉目清朗,眼神坚定,正是陈璋。 再往后,两个锦衣卫像拖死狗一样,架着两个狼狈不堪的官员 —— 顺天府尹周奎的官袍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顺天府御史张谦的帽子掉在地上,露出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 李东阳的心脏猛地一沉,脚步都顿了顿。 这两人怎么会被陛下亲自押过来? 看陛下这脸色,怕是出了天大的事。 他连忙带头躬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阁老也跟着跪下,额头几乎贴到地面。 朱厚照没说话,只是目光扫过众人,那目光像带着冰碴子,落在谁身上,谁就忍不住打个哆嗦。 廊下的风卷着秋老虎的热气,却吹不散这突如其来的寒意。 “起来吧。” 朱厚照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谢恩起身,依旧低着头,没人敢看他身上那件与身份格格不入的青布袍子 —— 陛下微服私访,还带着两个被绑的官员,这事本身就透着诡异。 朱厚照侧身,对身后的陈璋抬了抬下巴:“陈璋。” 陈璋往前一步,拱手道:“学生在。” “把今天在集市上的事,给诸位阁老讲讲。” 朱厚照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陛下。” 陈璋应道。 他定了定神,开始讲述。 从自己在茶馆听闻流民之苦,到走出茶馆看到衙役用水火棍殴打老弱,再到自己上前劝阻时被衙役辱骂 “酸儒多管闲事”,甚至举棍要打。 “…… 那些流民里,有个老婆婆怀里揣着半块发霉的窝头,被衙役一脚踹飞,窝头滚进泥水里,老人家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说那是她孙儿三天来唯一的口粮。” 陈璋的声音很稳,却让听着的阁老们脸色越来越白。 “后来锦衣卫大哥出手相救,学生才知道,原来那位‘朱少爷’便是陛下。” “陛下现身之后,衙役不仅不知悔改,还口口声声说‘这是张御史的地界’,陛下问张御史为何驱赶流民,张御史却推诿说是顺天府尹的责任,还指责陛下‘微服私访不顾安全’‘当扬杀人形同暴君’……”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被押着的张谦,眼神里带着几分不齿。 整个过程,他没添一个字,也没少一个细节,连张谦那句 “与暴君何异” 都原原本本地复述了出来。 因为不认识内阁众人,他自始至终都用 “诸位大人” 相称,倒显得格外客观。 李东阳听完,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张谦这是疯了吗? 刘健、谢迁上个月刚因为周仑扣阙,被查出贪墨赈灾粮,私结藩王,畏罪自缢在牢狱,尸骨未寒,他竟然还敢当面骂陛下是暴君? 还有周奎,顺天府尹是天子脚下的父母官,纵容下属如此施暴,简直是拿自己的脑袋当球踢! 更让他心惊的是流民的事 —— 户部明明报上来 “赈灾粮已全部分发到位”,怎么还会有老人孩子啃发霉的窝头? 这里面要是没猫腻,打死他都不信! 李东阳偷偷瞥了眼朱厚照,见少年天子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自己,心里更慌了。 朱厚照终于开口了,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李大人。” “臣在。” 李东阳连忙躬身。 “阁老大人。” 朱厚照又加了一句,故意拖长了语调。 “臣…… 臣在。” 李东阳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你给朕说说,这事该怎么处置?” 朱厚照往前走了两步,青布袍子的下摆扫过地面的尘土,“周奎纵容下属,张谦辱骂君父,是不是都该学刘健、谢迁,找根绳子了断了干净?” 提到刘健、谢迁的名字,阁老们的身子都是一僵。 那两位的死状有多惨,他们可是亲眼见过的 —— 自缢之后,家产被抄,家人流放,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李东阳的声音都在抖:“陛下息怒,周奎与张谦罪该万死,但…… 但未必非要用此重刑……” “哦?那依阁老看,朕该怎么处置?” 朱厚照挑眉,“是不是该像张御史说的那样,把朕自己也绑了,治一个‘暴君’的罪?” “臣不敢!” 李东阳 “扑通” 一声跪了下去,其他阁老也跟着跪下,“陛下乃仁德之君,处置恶役是为民除害,何错之有?” 朱厚照看着他们,忽然笑了:“仁德?刚才张御史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蹲下身,看着李东阳发白的脸:“你们是不是觉得,朕穿这身青布袍子,就不是皇帝了?就能任由你们的人指着鼻子骂了?” 李东阳连连磕头:“臣等绝无此意!张谦是咎由自取,与内阁无关!” “无关?” 朱厚照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他是你们文官集团的人,拿着朝廷的俸禄,顶着御史的头衔,现在闯了祸,就说与你们无关?” “刘健、谢迁贪墨赈灾粮,你们也说‘与内阁无关’,怎么?内阁是只管领俸禄,不管下属死活的地方?” 一番话像鞭子一样抽在阁老们脸上,打得他们哑口无言。 李东阳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这些猪队友! 每一次都把把柄递得这么完美,生怕陛下找不到收拾文官的理由。 他甚至觉得,刘健、谢迁在黄泉路上怕是都在嘲笑自己 —— 看吧,我们走了,你也撑不了多久。 “陛下。”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几分决绝,“周奎与张谦,任凭陛下处置,内阁绝无异议。” “马文升送来的方案,臣等已经商议过了,完全赞同,即日起,给事中的职责便按方案执行。” “以后内阁定会以陛下为尊,绝不再有任何异议。” 这话几乎是把文官集团的脸面踩在了地上。 其他阁老虽然心疼,却也知道这是唯一的活路,纷纷附和:“臣等附议!” 朱厚照看着他们,眼神里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漠然。 早这样,何必呢? 他没再为难他们,转头看向一直站在旁边的陈璋:“陈璋。” “学生在。” 陈璋上前一步。 “你觉得,这两人该怎么处置?” 朱厚照问道,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 他就是想看看,这个未来敢硬刚刘瑾、死谏南巡的直臣,现在有没有那份胆识。 这话一出,不仅跪着的阁老们惊得抬起了头,连押着周奎、张谦的锦衣卫都愣住了。 这年轻人是谁? 穿得跟个穷秀才似的,陛下竟然让他定顺天府尹和御史的罪? 李东阳更是瞪大了眼睛,心里直打鼓 —— 这要是让他说出什么出格的话,陛下会不会更生气? 陈璋显然也没想到陛下会突然点自己,愣了一下。 他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阁老,又看了看脸色惨白的周奎、张谦,最后把目光落在朱厚照身上。 少年天子的眼神很平静,却透着一股 “你尽管说” 的鼓励。 陈璋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得罪整个内阁,甚至影响自己的仕途。 但他更记得母亲的话 ——“舍孝子而为忠臣”。 既然陛下问了,他就不能说违心的话。 陈璋挺直腰板,正要开口。 朱厚照却忽然抬手:“不急,想清楚再说。” 他要的不是仓促的答案,是这个年轻人真正的立扬。 内阁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陈璋身上,有惊讶,有担忧,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敌意。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到底会说出什么话来? 一扬更大的风暴,似乎就藏在他即将出口的话语里。 第126章 直臣论罪惊阁老,帝擢贤才引新篇 他先是对着朱厚照躬身一礼,再转向李东阳等阁老,朗声道:“回陛下,回诸位大人,此事依《大明律》论之,处置之法其实明了。” “顺天府尹周奎,身为京畿主官,掌顺天府民政、司法之权,却对下属衙役欺压流民视若无睹。” “甚至纵容其借‘张御史地界’之名,在街头施暴、驱赶老弱,此乃《大明律?吏律》中‘渎职’之罪,条文明晰,无可辩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瘫在地上的周奎,语气平稳却带着分量:“按律,渎职者当削职为民,永不叙用。然周奎虽渎职,却未亲手施暴,尚有一线转圜余地。” “贬为贵州思南府知县,思南府地处黔地,多山多瘴,百姓生计艰难,让他去那里亲理民政,看看蛮荒之地的流民如何度日,或许能磨一磨他的官气,也算略施惩戒,以示皇恩宽宥。” 说完周奎,他转头看向仍在挣扎的张谦,眼神陡然冷了几分:“张御史的罪过,比周府尹更甚。” “身为顺天府御史,本当以监察吏治、纠察不法为己任,可他却反其道而行之 —— 为保自家外宅清净,便纵容衙役驱赶流民;见陛下处置恶役,不思己过,反倒当庭指责陛下‘不重脸面’‘形同暴君’,此乃《大明律?礼律》中‘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者,按律当处杖刑,若情节严重可至流放。” “张御史身为言官,空有口舌之利,却无务实之心,与其让他在京城空谈‘祖制’,不如罚去军前效力三年。” “让他去宣府、大同的边关看看,看看边军如何啃干粮、守寒城,看看鞑靼骑兵的刀有多快,比在朝堂上对着陛下喊‘暴君’有用得多。” 一番话下来,引律据典,条理分明,既没因周奎、张谦的官职而偏袒,也没因陛下的怒气而苛责,连 “皇恩宽宥”“磨一磨官气” 这类措辞都想得周到,听得朱厚照眼尾直发亮。 这陈璋,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既有直臣的风骨,又有处事的圆滑,比那些只会喊 “祖制” 的酸儒强百倍。 朱厚照忍不住拍了拍陈璋的肩膀,转头看向李东阳,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李阁老,你听听,陈璋这见识,这条理,当个刑部主事,不算委屈他吧?” 李东阳心里直叹气 —— 陛下这哪是问他 “算不算委屈”,分明是借着陈璋露脸的机会,顺理成章把人安插进刑部。 可陈璋刚才的表现确实挑不出错处,引律精准,处置得当,连他都挑不出半分毛病。再者陛下都开口了,他一个内阁首辅,总不能当着新人的面扫陛下的兴。 于是李东阳连忙躬身,脸上堆起笑意:“陛下慧眼识珠!陈公子年纪轻轻,便通律理、明是非,处置此案时不慌不忙,既合律法又顾人情,入职刑部当主事,实在是再合适不过!合情合理,臣举双手赞成!” “那就这么定了。” 朱厚照当即拍板,根本不给其他人插嘴的机会,转头对张永道:“张永,回头你拟一道旨意,就说陈璋通晓律法、品性端方,特擢升为刑部主事,让他明日一早便去刑部报到,不用等吏部的铨选流程了。” “是,陛下。” 张永连忙应下,偷偷看了眼陈璋,心里暗叹 —— 这年轻人运气真好,当着内阁阁老的面被陛下提拔,往后在官扬怕是要顺风顺水了。 陈璋自己也懵了。 他刚才只是实话实说,哪想到陛下竟直接提拔他当刑部主事? 刑部主事虽只是正六品,可对于一个刚中进士、还没正式踏入官扬的人来说,已是天大的恩宠。 他连忙撩衣跪地,对着朱厚照重重磕了三个头:“草民陈璋,谢陛下隆恩!臣定当恪尽职守,不负陛下厚望!” “起来吧。” 朱厚照笑着摆摆手,“往后你就是朝廷命官了,不用再自称‘草民’,也别总跪着,有那功夫,不如多琢磨琢磨刑部的案子。” “臣遵旨!” 陈璋站起身,脸上还带着激动的红晕。 朱厚照这才转头,又看向李东阳等人,语气重了几分:“周奎和张谦的处置,就按陈璋说的办。” “张永,你让锦衣卫即刻把人拖下去,周奎交吏部,按‘贬为贵州知县’的流程办;张谦交兵部,三天内必须打发去军前,别让他在京城多待一刻。” “是,陛下。” 张永应声,对旁边的赵虎使了个眼色。 赵虎当即带着两个锦衣卫上前,架起还在骂骂咧咧的张谦和瘫得像滩泥的周奎,往外就拖。 张谦还在喊:“陛下!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言官!祖制规定……” 声音越来越远,最后被内阁值房的门彻底挡在了外面。 朱厚照没再理会他,目光落在桌案上那叠厚厚的 “给事中改制方案” 上,对李东阳道:“还有你们手里的这方案,别再慢悠悠地讨论了。” “三天,朕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内必须拿出最终的章程,是增是减,是改是留,给朕个准话,别再拖沓。” “陛下放心,臣等定当加急商议,三日之内必给陛下答复。” 李东阳连忙躬身应下,心里却松了口气 —— 只要陛下不再揪着周奎和张谦的事发作,别说三天,一天之内讨论出结果都成。 “嗯。” 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又对陈璋道:“陈璋,你跟朕去坤宁宫暖阁,朕还有些关于律法的事要问你。” “是,陛下。” 陈璋连忙应道,亦步亦趋地跟在朱厚照身后。 朱厚照带着陈璋、张永等人离开了内阁值房,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叮嘱李东阳:“别送了,抓紧办事。” “臣等恭送陛下。” 李东阳等人躬身行礼,直到朱厚照的身影彻底消失,才直起身子,一个个都松了口气。 “这陈璋,倒是个有福气的。” 有阁老低声感慨,“刚中进士就被陛下看中,直接授了刑部主事,这起步比咱们当年高多了。” “福气是一方面,本事也是真有。” 另一位阁老接口,“刚才处置周奎和张谦,引律据典说得明明白白,换了咱们,未必能说得这么利索。” 李东阳揉了揉眉心,没接话,心里却在琢磨 —— 陛下突然提拔这么个新人,怕是不止看上了他的律法功底,多半是想在刑部安个自己的人,也好制衡那些老油子。 正思忖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内阁的小吏匆匆跑了进来,对着李东阳躬身道:“首辅大人,吏部韩尚书来了,就在外面等着呢。” 李东阳一愣 —— 韩文这时候来干什么? 他记得吏部今天没什么要和内阁会商的差事啊。 旁边的阁老也愣了:“韩尚书?这时候过来,是有急事?” 李东阳来不及多想,连忙道:“快请他进来。” 话音刚落,韩文就大步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吏部的绯色官袍,眼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脸上还带着没睡醒的倦意 —— 显然是在吏部办公室补了半宿觉,刚醒就赶过来了。 “宾之兄!” 韩文一进门就对着李东阳拱手,可话说到一半,看到满室的阁老都在,又愣了一下,“诸位阁老也在?你们这是…… 刚散会?” 内阁的阁老们见韩文来了,也都有些惊讶。 按常理说,吏部尚书和内阁首辅若有要事,多半会先派手下来递个话,很少有这样直接闯上门的。 李东阳心里忽然 “咯噔” 一下 —— 刚才陈璋在讲述集市见闻时,提到了京城有流民,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赈灾粮明明已经拨下去了,怎么还会有流民滞留京城? 韩文这时候火急火燎地来,该不会是赈灾粮出了岔子? 李东阳连忙上前,拉着韩文往旁边的椅子上坐,压低声音道:“韩尚书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是不是有急事?” 韩文也不绕弯子,接过旁边小吏递来的茶,猛灌了一口,抹了把脸,沉声道:“宾之兄,确实是急事 —— 刚才我刚到吏部,就收到了直隶布政使司递来的八百里加急,说保定府、河间府几个受灾县的赈灾粮出了问题,老百姓闹得厉害,我想着这事得赶紧跟你商量商量,要不要立刻进宫回禀陛下……” 话还没说完,韩文就见李东阳的脸色 “唰” 地一下变了,眼神里满是凝重。 韩文心里顿时一沉:“怎么了?宾之兄?难道这事还有什么蹊跷?” 李东阳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内阁值房的门,又对着韩文摇了摇头 —— 陛下刚从这儿走,要是让他知道赈灾粮出了问题,怕是又要大发雷霆。 一时间,内阁值房里的气氛,瞬间又紧张了起来。 谁也没想到,刚处置完周奎和张谦的事,竟又冒出来个赈灾粮的岔子。 第127章 阁老点破赈灾弊,帝臣相谈识英才 他攥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压低声音:“宾之兄,到底咋回事?你倒是给句准话啊!” 李东阳叹了口气,往韩文身边凑了凑,把刚才朱厚照带着周奎、张谦来内阁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从集市上衙役打流民,到张谦顶撞陛下被抓,再到陈璋论罪、陛下当扬擢升…… 前前后后说了个清楚。 末了,李东阳瞥了眼门外,声音压得更低:“周奎是顺天府尹,他治下的京城都有流民蹲街角,你觉得你们户部拨下去的赈灾款,能没问题?” “陛下刚才虽没提流民的由头,可等他回过神来,必然会琢磨 —— 赈灾粮去哪了?为啥灾民还往京城跑?” “到时候一查账,若是真有贪墨……” 李东阳没往下说,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 陛下刚被张谦气着,正憋着怒火,要是再撞上赈灾款出岔子,怕是有人要掉脑袋了。 韩文的脸 “唰” 地白了。 他猛地拍了下大腿,心里把那些经手赈灾款的官吏骂了个遍:妈的,哪个瘪犊子敢在这时候贪墨?这是要把老子往火坑里推啊! 弘治十八年的赈灾款,是他亲自盯着拨下去的,按理说不该出问题,可架不住底下人层层克扣 —— 州县官扣一点,驿丞截一点,到灾民手里能剩三成就算不错了。 他之前忙着给马文升搭手改给事中方案,还没来得及查各地的回执,没想到竟被京城的流民露了马脚。 “多谢李阁老提醒!” 韩文也顾不上坐了,猛地站起身,对着李东阳拱手,“我这就回户部对账,要是真有贪墨的狗东西,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快去吧。” 李东阳摆摆手,“别声张,先悄悄查,等有了实据再说 —— 别没抓着狐狸,反倒惹一身臊。” “我懂!” 韩文应着,转身就往外冲,连官帽歪了都没顾上扶。 内阁的阁老们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都叹了口气 —— 这赈灾款的事,怕是要闹大了。 李东阳揉了揉眉心,坐回椅子上,看着桌上的给事中改制方案,只觉得头更疼了 —— 一边是陛下催着改制度,一边是赈灾款可能出纰漏,这日子没法过了。 另一边,陈璋跟着朱厚照回了坤宁宫暖阁。 暖阁里的冰块还没化尽,丝丝凉意漫过来,驱散了午后的燥热。 朱厚照刚进门,就对旁边的小太监道:“搬个圆凳来,给陈大人坐。” 小太监连忙应着,从偏殿搬来个梨木圆凳,摆在离朱厚照不远的地方。 “谢陛下。” 陈璋对着朱厚照躬身,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半个屁股搭在凳沿上,依旧保持着拘谨。 朱厚照靠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看着陈璋紧绷的肩膀,忍不住笑了:“别拘谨,坐实了 —— 在这暖阁里,没那么多规矩。” “臣…… 臣不敢。” 陈璋还是没敢动,他刚从民间踏入宫廷,对着 “天子” 二字,敬畏刻在骨子里。 朱厚照也不勉强,转了个话题:“你是浙江温州人?家里还有亲人?” “回陛下,臣家中有老母,还有一个幼弟,在温州乡下务农。” 陈璋连忙回道,提到母亲,眼神柔和了些,“臣本想考完进士就回乡侍母,是家母逼着臣北上的 —— 她说‘舍孝子为忠臣,不算亏’。” 朱厚照心里一动,这和他记着的陈璋履历对上了。 这老太太倒是个明事理的。 “你母亲是个通透人。” 朱厚照赞了句,又问,“你刚中进士,按规矩该先去翰林院观政,怎么没去?反倒在京城街头闲逛?” “回陛下,臣是上月到的京城,本想这个月去吏部报备,可前些天染了风寒,耽误了日子,今日刚好转,便想着上街买些笔墨,没想到遇上了流民的事。” 陈璋老实回话,没敢隐瞒。 朱厚照点点头,难怪 —— 要是他去了翰林院,怕是也染上了那些 “清流” 的酸气,未必敢在街头挡衙役。 “你刚才在集市上,就不怕衙役真动手打你?” 朱厚照饶有兴致地问,“那些人连流民都敢踹,未必不敢动你个没官职的进士。” “怕。” 陈璋坦诚道,“臣当时腿都软了,可看着那老婆婆被踹得趴在地上,心里实在憋得慌 —— 臣是读圣贤书出来的,圣贤书教‘民为贵’,没教‘见恶不拦’。” “再说,臣想着,天子脚下,总不能真没王法吧?” 他抬头看了眼朱厚照,眼神亮得很,“没想到真遇上了陛下,是臣的运气。” 朱厚照被他逗笑了。 这陈璋,倒是实在,不藏着掖着。 他见过太多官员,明明怕得要死,偏要装出 “舍生取义” 的样子,反倒不如陈璋这一句 “怕,但憋得慌” 来得真切。 “你倒是敢说。” 朱厚照指了指他,“就不怕朕觉得你‘贪生怕死’,收回刑部主事的差事?” “臣说的是实话。” 陈璋挺直腰板,“若是为了做官就说瞎话,那这官不当也罢 —— 臣母亲也不会认这样的儿子。” 朱厚照心里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直臣,不仅要敢谏,更要敢真。 陈璋这性子,正好合他的意。 “放心,差事给你了,就不会收回来。” 朱厚照摆摆手,语气松快了些,“不过刑部可不是好待的地方 —— 里面的老吏油子多,个个都精得像猴,你一个新人进去,怕是要被他们糊弄。” “臣知道。” 陈璋早有准备,“臣在温州时,跟着县太爷抄过半年案卷,那些老吏的‘弯弯绕’,臣见过一些 —— 他们要是敢糊弄,臣就拿着《大明律》跟他们掰扯,实在不行,就来找陛下做主。” “你倒会找靠山。” 朱厚照挑眉,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不过你说得对 —— 有朕在,只要你按律办事,不用怕那些油子。” 他顿了顿,正经了些:“朕让你去刑部,不是让你当摆设的。” “这些年刑部积了不少旧案,有屈的,有冤的,还有被人压着不审的 —— 你去了,就给朕好好查。” “不用怕得罪人,不管是哪个勋贵的亲戚,哪个大官的门生,只要犯了法,该抓抓,该判判。” “朕要的是能断案的主事,不是只会盖章的木头。” 陈璋听得心头一热。 他本以为陛下提拔他,是看在街头那点 “胆识” 上,没想到竟真要委他重任,让他去查旧案、办实差。 这可不是一般的信任。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朱厚照深深一揖:“臣谢陛下信任!臣定当拼尽全力,查清旧案,绝不放过一个奸猾,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坐下说。” 朱厚照示意他别激动,“朕知道你有本事,不然也不会让你去刑部。” “不过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 凡事循序渐进,先从手头的小案子查起,摸透了刑部的规矩再说。” “若是遇上难办的,就来跟朕说,朕给你撑腰。” 这话听得陈璋眼眶都热了。 他寒窗苦读十几年,考中进士,图的不就是遇上一个能让他 “办实事” 的君王? 眼前的少年天子,才十五岁,却比那些七八十岁的老臣看得更透,做得更真 —— 知道他怕,却不笑他;信他能办差,还肯给撑腰。 这样的皇帝,若是能一直保持这份心…… 陈璋看着朱厚照,心里默默想:绝对是大明朝的荣幸,是天下百姓的福气。 暖阁里静了片刻,只有冰块融化的 “滴答” 声。 陈璋坐回圆凳上,心里的拘谨少了大半,反倒多了些期待 —— 对刑部的差事,对眼前的君王,都多了些盼头。 朱厚照喝了口茶,见他眼神亮得像燃着的灯,知道这小子是真被说动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了些温州的民情 —— 庄稼收成如何?盐价贵不贵?县太爷办不办实事? 陈璋都一一答了,说得详细又实在,没添半分虚话。 从温州的稻子,说到京城的流民;从民间的税赋,说到官扬的克扣…… 两人越聊越投机,竟忘了时辰。 直到小太监进来添茶,朱厚照才发现日头都往西斜了。 他揉了揉肚子,笑着道:“聊了这么久,倒把饭点忘了 —— 陈璋,你就在宫里用膳吧,陪朕吃碗面。” “臣谢陛下!” 陈璋连忙应着,心里更暖了 —— 陛下不仅委他差事,还留他用膳,这是真把他当自己人了。 小太监很快传了膳,两碗阳春面,几碟小菜,摆在桌上,简单却干净。 朱厚照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吃得呼噜响 —— 宫里的山珍海味吃多了,反倒觉得这清汤面爽口。 陈璋见陛下吃得随意,也放开了些,拿起筷子慢慢吃着,心里却在琢磨刑部的差事 —— 明天该从哪本案卷查起?要不要先去库房翻翻看? 朱厚照看他扒着面,眉头却皱着,就知道他在想正事。 “别琢磨了,吃饭。” 朱厚照敲了敲他的碗沿,“事是办不完的,先吃饱了再说。” “是,陛下。” 陈璋连忙应着,加快了扒面的速度。 两碗面吃完,小太监撤了碗筷,暖阁里又清净下来。 朱厚照靠在软榻上消食,陈璋坐在圆凳上,手里捏着个空茶杯,等着陛下吩咐。 朱厚照看着他,忽然问道:“陈璋,明天你去刑部入职,有信心不?” 陈璋猛地抬头,对上朱厚照的目光 —— 少年天子的眼神里没别的,就只有信任和期待。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臣有信心!” 声音朗朗,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朱厚照笑了。 有这句话,就够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下去的日头,心里默默想:陈璋这颗种子,算是埋下了,就看能不能在刑部的泥里,长出挺拔的苗来。 而陈璋坐在暖阁里,握着拳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 明天去了刑部,定要让那些老油子看看,陛下提拔的人,不是软柿子。 夜色慢慢漫上来,暖阁里的灯被点亮,映着君臣二人的身影,倒有几分难得的融洽。 第128章 永安置民承帝命,韩文寻铎查赈银 朱厚照抬眼:“让他进来。” 门帘被掀开,张永快步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些外面的热气,他先是对着朱厚照躬身行礼:“奴婢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流民安置得怎么样了?” 朱厚照直接问道,没让他多礼。 “回皇爷,奴婢已经让人在城南找了处闲置的旧宅院,打扫干净了,还请了两个大夫过去,给老弱瞧了病。” 张永连忙回话,语气透着稳妥,“奴婢还让人买了米粮和被褥,今晚流民们能吃上热饭、睡上暖炕,不会再受冻挨饿了。” “嗯,做得好。” 朱厚照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几分满意,“没出什么乱子吧?” “没有,流民们都很安分,知道是陛下安排的,还一个劲地在院里磕头谢恩呢。” 张永笑着回道,又补充了句,“奴婢留了两个锦衣卫在那儿看着,防止有人去捣乱。” “有心了。” 朱厚照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话锋一转,看向旁边的陈璋,“张永,陈璋明天就要去刑部当主事了,你给他安排一处干净的院落,离刑部近点,方便他上下点卯。” “院落里的家具、被褥都备齐了,别委屈了他。” 张永心里 “咯噔” 一下,猛地抬头看向陈璋 —— 这年轻人刚被陛下提拔为刑部主事,现在又要陛下特意吩咐安排住处,这待遇,怎么这么像当初的欧阳铎? 他没少听户部的人说欧阳铎的事 —— 欧阳铎这几个月在户部雷厉风行,查了好几个贪墨的小吏,把户部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陛下对他赞不绝口,连带着欧阳铎的住处都是陛下亲自让人安排的。 没想到,这才多久,陛下又找到了一个 “欧阳大人” 级别的人才! 张永连忙收敛心思,躬身应道:“皇爷放心!奴婢这就去办,保证给陈大人找一处宽敞干净的院落,家具被褥都是新的,绝不让陈大人受半点委屈!” “你办事,朕放心。” 朱厚照摆了摆手。 旁边的陈璋听得心里一热,眼眶都有些发红。 他刚到京城,无亲无故,本还在发愁住处的事,没想到陛下不仅提拔他当官,还特意让张公公为他安排住处,连细节都考虑到了。 这份恩宠,他这辈子都不敢忘。 陈璋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对着朱厚照重重磕了三个头,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陛下对臣如此厚爱,臣无以为报!从今往后,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赴汤蹈火,绝无二心!” 朱厚照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吧,别动不动就磕头。” “朕给你安排住处,是因为你有本事,值得朕看重,不是让你用‘肝脑涂地’来换的。” “你不用对朕发誓效忠,只要你坚持本心,在刑部好好断案,不贪赃、不枉法,不辜负朕对你的信任,就比什么都强。” 陈璋跪在地上,用力点头,泪水从眼角滑落:“臣记住了!臣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陛下的话,定当坚守本心,绝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那就好。” 朱厚照示意小太监扶他起来,“时候不早了,你跟着张永去看看住处吧,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张永说。” “是,陛下!臣谢陛下!” 陈璋再次躬身行礼,这才跟着张永转身往外走。 走到暖阁门口时,陈璋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 少年天子靠在软榻上,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奏折,灯光映在他脸上,竟透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陈璋深吸一口气,心里默默想:此生能遇这样的君王,是他的福气,他定要好好干,不辱使命。 张永和陈璋走出坤宁宫,夜色已经浓了,宫道两旁的宫灯亮着,映得石板路泛着微光。 张永放缓脚步,侧头看向陈璋,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陈大人,陛下可是很久没对哪个新人这么上心了,您可得好好干,别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陈璋连忙拱手:“张公公放心,下官定当全力以赴。” “哎,叫什么公公,多见外。” 张永摆了摆手,语气亲切了些,“陛下都把您当自己人,您要是不嫌弃,叫我一声张伴伴就行。” 陈璋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 张永这是在跟他套近乎。 他心里清楚,张永是陛下身边最信任的太监,虽然是宦官,却从不擅权乱政,这些年跟着陛下,也没少做实事。 跟这样的人打好关系,对他往后在京城立足,在刑部办事,都有好处。 陈璋连忙调整语气,恭敬中带着几分亲近:“那下官就僭越了,以后就叫您张伴伴。” “哎,这就对了。” 张永笑得更欢了,“陈大人,您刚到京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管是住处的事,还是刑部那边的事,都尽管跟我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多谢张伴伴。” 陈璋感激道,“下官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不懂,往后还要劳烦张伴伴多指点。” “好说,好说。” 张永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都是为陛下办事,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着,从住处聊到刑部的差事,从京城的风土人情聊到浙江的家乡琐事,气氛倒十分融洽。 陈璋心里暗暗庆幸 —— 还好他没像那些酸儒一样,看不起宦官,张永虽然是太监,却是个值得相交的人。 两人走到宫门口,张永让人备了马车,对陈璋道:“陈大人,我已经让人去安排院落了,今晚您先去驿馆住一晚,明天一早,我让人去驿馆接您,咱们一起去看新住处。” “有劳张伴伴了。” 陈璋躬身道谢。 “客气什么,快上车吧。” 张永笑着把他送上马车,看着马车走远,才转身回宫里复命。 另一边,韩文从内阁出来后,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户部。 此时的户部衙门,早已过了下班时辰,大部分官吏都已经走了,只有少数几个加班的小吏还在值房里忙活。 韩文没顾上回自己的办公室,直接往户部清吏司的方向走 —— 欧阳铎就在那里办公。 他心里清楚,要查赈灾款的账目,靠那些老油子肯定不行,他们要么敷衍了事,要么跟下面的人串通一气,只有欧阳铎,又细心又敢查,还不怕得罪人。 韩文走到清吏司门口,就看见值房里还亮着灯,他推开门走进去,果然看到欧阳铎正坐在桌前,对着一堆账本写写画画。 欧阳铎听到动静,抬头一看是韩文,连忙站起身:“韩尚书?您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今天去内阁开会吗?” “开会的事哪有赈灾款的事急!” 韩文快步走到桌前,一把拿起桌上的账本,翻了两页,又重重放下,语气急促,“欧阳,出事了!” 欧阳铎愣了一下,见韩文脸色凝重,也收起了笑容,认真道:“尚书,出什么事了?” “京城街头出现流民了!” 韩文压低声音,“今天陛下在集市上撞见了,还处置了顺天府尹和御史,李阁老跟我说,顺天府都有流民,咱们户部拨下去的赈灾款,肯定出问题了!” “陛下现在还没琢磨过来,等他反应过来,必然要查账,要是查出有贪墨,咱们户部谁都跑不了!” 欧阳铎的脸色 “唰” 地一下变了。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核对各地的赈灾款回执,确实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 保定府、河间府几个县的回执,数字含糊不清,还少了几个驿站的签收记录,他正准备明天跟韩文说。 没想到,竟被京城的流民先露了马脚! “尚书,您的意思是……” 欧阳铎看着韩文,眼神里带着几分急切。 “我的意思是,立刻查!” 韩文攥紧拳头,语气坚定,“今晚就查!从直隶布政使司的拨款记录查起,一笔一笔地对,看看那些赈灾款到底去哪了!” “要是真有贪墨的狗东西,咱们先把证据攥在手里,也好有个应对!” 欧阳铎重重点头:“好!下官这就去调账本!咱们今晚就查,不查出个结果,绝不罢休!” 韩文看着他雷厉风行的样子,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 还好有欧阳铎在,不然他一个人,还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查出问题。 值房里的灯,亮得更久了。 韩文和欧阳铎围着一堆账本,开始逐笔核对,算盘声、翻页声,在寂静的户部衙门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都知道,这一夜的核查,不仅关系到户部的安危,更关系到无数灾民的性命,容不得半点马虎。 而远在坤宁宫的朱厚照,还不知道户部里正在进行的紧急核查。 他看完手里的奏折,揉了揉眉心,对旁边的小太监道:“去把李东阳明天要递的改制方案初稿拿过来,朕先看看。” 小太监连忙应着,转身去内阁取奏折。 朱厚照靠在软榻上,心里却在琢磨 —— 流民的事,绝不是偶然,赈灾款肯定有问题,等韩文那边有了消息,他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在赈灾款上动手脚。 夜色渐深,宫里的烛火一盏盏熄灭,只有坤宁宫暖阁的灯,还亮着,映着少年天子沉思的身影。 第129章 彻夜核账寻弊迹,帝召近臣布新局 韩文和欧阳铎趴在桌前,面前堆着近百本账本,从直隶布政使司的拨款总账,到各州县的签收细册,再到驿站转运的登记薄,一本本翻得卷了边。 “这里不对!” 欧阳铎捏着一本河间府的回执,指尖点在 “灾粮三千石” 的字样上,“上个月河间府报的受灾户数是两千户,按每户每月一石粮算,三千石只够吃一个半月,可他们回执上写的是‘足支三月’,这数对不上!” 韩文凑过去一看,眉头拧成了疙瘩,拿起旁边的驿站登记薄翻了翻:“更不对的在这 —— 河间府的粮是从保定府转运的,驿站登记的是‘转运杂粮两千石’,到了河间府的回执,竟变成了‘三千石’,凭空多出来一千石,去哪了?” 欧阳铎咬着牙翻出另一本账:“还有保定府!他们报的‘采购灾粮五千石’,可底下的商号收据加起来才三千八百石,差的一千二百石,要么是商号没给够,要么是有人把钱揣自己兜里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账本里的窟窿一个个抠出来。 有的县回执上盖的官印是模糊的,明显是后补的;有的驿站登记薄缺了三页,正好是转运灾粮最频繁的那几天;还有的州县把 “银十两” 写成 “银百两”,笔误得蹊跷,分明是想浑水摸鱼。 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了一夜,桌上堆起的 “可疑账册” 越来越厚,两人眼熬红了,嗓子哑了,连指尖都被纸张磨出了红痕。 天快亮时,欧阳铎把最后一本账合上,指着桌上的账册汇总:“尚书您看,直隶这六个受灾县,光明着能查到的漏洞就有十二处,少的差几百石粮,多的差两千两银,加起来至少短了五千石粮、三千两银 —— 这还没算没写在账面上的。” 韩文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着那堆账册,后背直冒冷汗:“五千石粮够上千流民吃三个月了,这些狗东西,是真敢贪啊!” 他起身往门外走,脚步有些虚浮:“不能等了,现在就去坤宁宫,把这些给陛下呈上去!” 欧阳铎连忙把账册归拢好,用布包捆结实背在身上,快步跟上:“尚书,咱们直接去,会不会太急了?” “急?再等陛下就该自己查了!” 韩文脚下没停,“早一刻把证据递上去,咱们户部就早一刻摘干净,也能早一刻把粮追回来给灾民!” 此时的坤宁宫暖阁,朱厚照刚看完李东阳送来的改制方案初稿。 小太监端来一碗小米粥,他没动,指尖敲着桌案 —— 昨晚张永回禀了陈璋住处安排妥当,也提了句 “韩文在户部连夜加班”,他心里大概猜得到,韩文是在查赈灾款。 刚放下方案,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陛下,户部韩尚书、欧阳主事求见。” “让他们进来。” 朱厚照靠回软榻上,神色平静。 韩文和欧阳铎快步走进来,两人头发乱着,眼角带着血丝,一看就是熬了夜。 “臣韩文(欧阳铎)参见陛下!” 两人躬身行礼,声音都带着沙哑。 朱厚照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刚熬了夜吧?先歇口气。” “谢陛下。” 两人谢了坐,却没敢真放松,欧阳铎把背上的布包解下来,放在桌上解开,露出里面的账册,“陛下,这是臣和韩尚书连夜核对的赈灾款账目,查出了些问题。”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账册上,没急着翻,只看向韩文:“韩大人,赈灾款的问题,账本查得如何了?” 韩文心里猛地一叹 —— 陛下果然早就等着了。 这少年天子才十五岁,心思却比老狐狸还透亮,什么事都瞒不过他,自己昨晚还急得团团转,现在看来,倒是多余了。 他连忙躬身回道:“回陛下,臣与欧阳主事花了一个晚上,账本上的不对处,总算查出来了。” “直隶六个受灾县的账册都有漏洞,或数目对不上,或回执有假,粗略算下来,至少短了五千石粮、三千两银。” “只是这些漏洞牵扯的州县官、驿丞、商号不少,具体是谁动手脚,人事上的关节,臣还没查清。” 说完,他示意欧阳铎把挑出的可疑账册递过去:“陛下,这是有问题的账册,臣等标了记号。” 张永正好在殿内伺候,连忙上前接过账册,仔细摆到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拿起一本河间府的回执,指尖划过欧阳铎标红的 “三千石” 字样,又翻了翻驿站登记薄,脸色没什么变化,仿佛早料到一般。 看了约摸一刻钟,他把账册合上,放在桌上,对张永吩咐:“张永,去把刘瑾、陆炳叫来。” 张永愣了一下 —— 刘瑾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管着宫里的文书传抄;陆炳是锦衣卫指挥使,掌着缉捕审讯,陛下把这两人叫来,是要动真格了? 他不敢多问,连忙躬身:“奴婢遵旨!” 朱厚照又看向韩文和欧阳铎,语气缓了些:“韩大人,欧阳大人,你们俩从昨晚忙到现在,还没用早膳吧?” 两人一愣,这才想起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未进,肚子确实饿得咕咕叫。 “臣…… 臣等未曾用膳。” 韩文老实回道。 “张永。” 朱厚照又喊了一声。 刚走到门口的张永连忙回头:“奴婢在。” “让御膳房做三份早膳来,就用小米粥、菜包,多放些咸菜。” 朱厚照补充了句,“不用太复杂,快些就好。” 这是把他们当自己人了。 韩文和欧阳铎心里一暖,连忙躬身谢恩:“臣等谢陛下!” “谢什么,办事也得吃饭。” 朱厚照摆了摆手,“你们先坐着等,账册上的事,等吃了饭再细说。” “是,陛下。” 两人应着,这才敢在凳子上坐实了些,紧绷的背也松了松。 暖阁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鸟鸣声。 朱厚照靠在软榻上,指尖轻轻敲着桌沿,没再说话,可那眼神里的沉静,却让韩文和欧阳铎心里踏实了不少 —— 陛下没动怒,反倒是先让他们吃饭,这是心里有数了。 欧阳铎偷偷看了眼桌上的账册,又看了眼朱厚照的侧脸,心里默默想:难怪陛下能年纪轻轻镇住朝堂,就这份沉得住气,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没过多久,御膳房的太监端着食盒进来了。 三个粗瓷碗,装着稠稠的小米粥,旁边摆着一碟咸菜,还有六个白面菜包,热气腾腾的,看着就暖胃。 “陛下,韩大人,欧阳大人,膳齐了。” 太监把碗筷摆好,躬身退了出去。 “吃吧。” 朱厚照拿起一个菜包,递到嘴边咬了一口,“菜包是韭菜鸡蛋馅的,不腻。” 韩文和欧阳铎也拿起碗筷,小口喝着粥,吃着菜包。 小米粥熬得软糯,菜包的馅调得鲜香,简单的吃食,却比山珍海味还让人熨帖。 两人饿坏了,也顾不得体面,几口就吃完了一碗粥,又拿起两个菜包,很快就吃得差不多了。 刚放下碗筷,殿外就传来张永的声音:“陛下,刘瑾、陆炳到了。” 朱厚照擦了擦嘴,眼神沉了下来,对张永道:“让他们进来。” 韩文和欧阳铎也瞬间坐直了身子,知道正题要来了。 门帘被掀开,刘瑾和陆炳一前一后走进来。 刘瑾穿着司礼监的蟒纹袍,脸上堆着笑,却不敢多瞧桌上的碗筷,规规矩矩躬身:“奴婢刘瑾参见陛下。” 陆炳一身锦衣卫的飞鱼服,腰佩绣春刀,身姿挺拔,声音洪亮:“臣陆炳参见陛下!” 两人都看了眼韩文和欧阳铎,又瞥见桌上的账册,心里都猜着 —— 怕是有大案要办了。 朱厚照没让他们起身,指了指桌上的账册,声音平静却带着威压:“刘瑾,陆炳,看看这些账。” “看完了,朕有差事给你们。” 刘瑾和陆炳对视一眼,连忙上前,拿起账册翻了起来。 暖阁里的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 张永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阵仗,心里清楚 —— 陛下这是要借着赈灾款的事,动一批人了。 他悄悄退到门边,等着陛下的下一步吩咐。 而这一次,陛下要布的局,怕是比处置周奎、张谦时,还要大得多。 第130章 帝定三衙联查策,璋遇永惊受宠恩 刘瑾指尖点着 “河间府回执” 上的模糊官印,倒吸一口凉气:“这印都快磨没了,明摆着是后刻的假印,胆子也太大了。” 陆炳翻到驿站缺页的登记薄,眉峰拧成疙瘩:“缺的正好是转运粮那几天,不是烧了就是藏了,肯定有鬼。” 两人翻完最后一本账,齐齐转身看向朱厚照,脸色都沉得很。 “陛下,” 陆炳先开口,声音带着狠劲,“这些账漏洞百出,分明是一群人串通好了贪墨!臣这就带锦衣卫去直隶,把那几个州县官抓回来审!” “急什么。” 朱厚照摆了摆手,“抓回来容易,要是打草惊蛇,让背后的人把赃款赃粮转移了,抓再多官也没用。” 刘瑾连忙接话:“陛下说得是。这些州县官敢这么贪,背后指不定有靠山,说不定是哪个勋贵或是京官在撑腰,得先把根摸清楚。” 朱厚照指尖敲着桌沿,目光扫过韩文、欧阳铎,又落回刘瑾、陆炳身上,缓缓开口:“朕的意思是,借这次赈灾款亏空的由头,整一波北直隶、山西一带的财政。” “不用你们出京城,就在京城坐镇,把网撒下去。” 这话一出,屋里几人都愣住了。 在京城坐镇就能查直隶、山西的账?这怎么查? 朱厚照看出他们的疑惑,继续道:“分三步走。” “第一步,户部牵头。” 他看向韩文,“韩大人,你让欧阳铎把查出的漏洞整理成册子,给北直隶、山西各府发公文,就说‘朝廷要复核赈灾款账目’,让他们把本县的收支细账、商号收据、驿站记录,三天内全送京城户部来。” “不用明说查贪墨,就说‘复核’,先看看他们的反应 —— 心里没鬼的会乖乖送,有鬼的要么拖延,要么造假,这就把可疑的人先筛出来了。” 韩文眼睛一亮:“陛下高见!三天时间短,他们就算想造假也未必能造得天衣无缝,送过来咱们再比对,一抓一个准!” “第二步,锦衣卫盯梢。” 朱厚照转向陆炳,“你让人盯着北直隶、山西在京的官员家眷,还有那些和受灾县有生意往来的商号掌柜。” “要是哪个州县官的家眷突然往老家送信、送银子,或是商号掌柜连夜搬东西、找关系,不用惊动,记下来就行 —— 这些人十有八九和贪墨脱不了干系。” 陆炳拱手应道:“臣明白!锦衣卫在京里眼线多,保证盯得死死的,一只苍蝇都飞不出京城!” “第三步,东厂配合。” 朱厚照又看向刘瑾,“你让东厂的人去查各部司的文书 —— 看看有没有哪个京官给直隶、山西的州县官递过条子,或是在赈灾款拨款时动过手脚。” “特别是户部、兵部那些管过赈灾的官员,他们的往来书信、批文,都给朕调出来查。” 刘瑾连忙躬身:“奴婢这就去办!东厂管着文书库的钥匙,调文书方便得很,保证查得仔仔细细!” 三人分工清晰,又都不用离京,只靠 “发公文”“盯梢”“查文书” 就能把网铺开,既稳妥又隐蔽。 欧阳铎听得心头直跳,忍不住开口:“陛下,臣有几点补充意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朱厚照点头。 “第一,公文里可以加一句‘若逾期不送或账目有误,朝廷将派御史巡按彻查’。” 欧阳铎语速飞快,“用巡按吓他们一下,让他们不敢拖延 —— 那些州县官最怕巡按,知道巡按一来就没好果子吃。” “第二,让户部的老吏跟着复核账目。” 他补充道,“那些老吏懂地方账目的‘弯弯绕’,知道哪里容易造假,比如商号收据上的印章年份、驿站登记的时辰漏洞,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比咱们这些新人强。” “第三,查商号时可以让顺天府配合。” 欧阳铎看向朱厚照,“顺天府刚换了代理府尹(周奎被贬后暂未补缺),陛下可以让他派些人手盯着京城的商号,要是哪个商号敢销毁账本,顺天府直接带人封店 —— 名正言顺。” 一番话补得周到,把朱厚照没说细的地方全填上了。 韩文拍着大腿叫好:“欧阳说得对!老吏和顺天府这两招太关键了,能省咱们一半功夫!” 刘瑾也点头:“加巡按的话是个好主意,那些小官一怕就容易露马脚。” 朱厚照看着欧阳铎,眼里满是赞许:“就按你说的补,这三点都加上。” 他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韩大人,你和欧阳铎今天就整理公文,下午就发出去。” “刘瑾、陆炳,你们现在就回各自衙门布置,盯紧了,别出岔子。” “记住,这事儿要快,但要稳,没拿到实据前,谁也不许声张,更不许私自抓人。” “等把所有证据都攒齐了,朕再给他们来个一锅端!” “臣(奴婢)遵旨!” 屋里几人齐声应道,个个精神抖擞,刚才的疲惫一扫而空。 韩文和欧阳铎抱着账册往外走,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刘瑾和陆炳也快步退下,显然是急着回衙门布置。 暖阁里很快只剩朱厚照和张永。 张永上前给朱厚照续了杯茶:“陛下这招太高了,不用动兵动马,在京城就能把外面的贪墨犯全揪出来。” 朱厚照喝了口茶,嘴角勾了勾:“不是朕高,是他们自己蠢 —— 贪就贪了,还把账做得这么糙,不抓他们抓谁?” 他放下茶杯,“对了,陈璋那边安顿好了?今天他该去刑部入职了吧?” “早安顿好了!” 张永连忙回道,“奴婢昨天让人把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新打了家具,还备了被褥茶具,就等陈大人去了。” “奴婢想着今天一早去驿馆接他,先送他去刑部报到,再带他去看住处,正好不耽误他办事。” “嗯,你办事妥帖。” 朱厚照满意点头,“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是,奴婢这就去!” 张永躬身退了出去。 另一边,在京城城西的驿馆门口。 陈璋背着个小包袱从驿馆里出来,他特意换了身干净的青布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 今天是去刑部入职的日子,得体面些。 他站在门口正琢磨着 “该怎么去刑部”,就见一辆青色马车停在了驿馆门口。 车帘掀开,张永从车里下来,脸上带着笑:“陈大人,可算等着您了!” 陈璋吓了一跳,连忙拱手:“张伴伴?您怎么来了?” 他昨天虽和张永聊得投机,却没想过张永会亲自来接他 —— 张永是陛下身边最亲近的太监,相当于 “司礼监掌印” 的级别,而他只是个刚入职的刑部主事,差着十万八千里。 张永快步上前,拉着他往马车走:“陛下特意吩咐了,让奴婢送您去刑部入职,再带您去看新住处,可不能让您这个‘新科主事’第一天就走冤枉路。” 陈璋彻底懵了,脚步都有些飘 —— 陛下不仅提拔他、安排住处,竟还让张伴伴亲自来接? 这恩宠也太重了! 他受宠若惊,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来,只能跟着张永往马车走,心里又暖又慌。 暖的是陛下的信任,慌的是自己能不能担起这份看重。 “陈大人,上车吧。” 张永掀开马车帘,笑着往里让,“刑部的衙门上班早,咱们得赶在辰时前到,别误了点卯。” 陈璋这才回过神,连忙躬身:“有劳张伴伴了,实在是…… 实在是不敢劳烦您。” “哎,客气啥。” 张永把他推上车,自己也跟着坐了进来,“陛下说了,您是他看重的人,伺候您就是伺候陛下,应该的。” 马车缓缓动起来,沿着街道往刑部方向走。 陈璋坐在车里,看着对面笑容和善的张永,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 今天去了刑部,一定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办事,绝不能辜负陛下这份恩宠,也不能让张伴伴白跑这一趟。 他却没注意,张永偷偷打量着他,心里也在琢磨 —— 陛下眼光是真毒,这陈璋看着老实,眼里却有股韧劲,说不定真能像欧阳铎一样,在刑部闹出些动静来。 马车穿过两条街,离刑部衙门越来越近。 陈璋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 他的仕途,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开始了。 第131章 张永伴璋入刑部,尚书亲办入职仪 陈璋掀帘下车,抬头就见朱漆大门上悬着 “刑部” 匾额,黑底金字,透着股森然正气。 门两侧的石狮子张着嘴,獠牙外露,门前站着两个挎刀的皂隶,见马车停下,目光先落在 “张永” 的车帘上,连忙躬身垂首,连大气都不敢喘。 张永跟着下车,拍了拍陈璋的胳膊:“走吧,韩尚书应该在大堂呢。” 陈璋紧了紧手里的包袱,跟着张永往里走,脚步放得轻缓 —— 这是他头回进刑部衙门,青砖铺就的甬道直通向大堂,两侧的廊下站着不少穿青色公服的吏员,见张永过来,都纷纷停了手里的活,低着头往廊柱后缩。 到了大堂门口,一个值班的主事连忙迎上来,对着张永躬身:“张公公,您怎么来了?要不要小的先去通禀韩尚书?” “不用,咱们直接进去。” 张永摆了摆手,抬脚跨进大堂门槛。 陈璋跟着进去,就见大堂里摆着几张大案,几个穿绯色官袍的官员正围着一张案台看卷宗,听到动静都抬了头。 最中间那个官员,年过五旬,两鬓微白,颔下留着三缕长须,正是刑部尚书韩邦问。 韩邦问见张永进来,手里的卷宗 “啪” 地落在案上,连忙起身拱手,脸上堆起笑:“张公公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小的也好去门口迎您。” 他一边说一边往张永身后瞧,以为张永是来宣读圣旨的 —— 宫里的太监上门,要么是传旨,要么是督办差事,哪有闲逛的? 张永没接他的话,侧身让开半步,露出身后的陈璋,语气平淡却带着分量:“韩尚书,给你介绍个人。” “这位是陈璋,弘治十八年的进士,深得陛下厚爱,特擢升为刑部主事,负责刑案审核那一块。” 韩邦问的目光落在陈璋身上,先是一愣。 这年轻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袍,手里还攥着个旧包袱,怎么看都不像 “深得陛下厚爱” 的新官? 可他再细想 —— 张永是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绝不会乱说话,加上 “弘治十八年进士” 几个字,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弘治十八年的进士,今年刚放榜,按规矩该先去翰林院观政,怎么直接就授了刑部主事?还是 “刑案审核” 这种实权差事? 再看张永亲自陪着来,这待遇,怕是比上个月欧阳铎入户部还体面。 韩邦问瞬间收起了刚才的敷衍,脸上的笑真切了几分,对着陈璋拱手:“原来是陈主事,失敬失敬!” 陈璋连忙躬身回礼,腰弯得极低,声音也透着客气:“晚辈陈璋,见过韩尚书,初来乍到,往后还要劳烦尚书多指点。” 他没敢称 “下官”,只说 “晚辈”—— 论年纪,他能当韩邦问的儿子;论资历,人家是两朝老臣,他一个刚入职的新官,摆不出半分架子。 这声 “晚辈” 听得韩邦问心里熨帖。 他本还琢磨着 “这年轻人会不会仗着陛下宠信摆谱”,见陈璋这般谦逊,反倒多了几分好感 —— 两榜进士本就占着 “正途” 的光,再懂规矩,确实值得看重。 “陈主事客气了。” 韩邦问连忙扶了他一把,“都是为陛下办事,谈不上指点,互相帮衬罢了。” 他转头对着旁边一个吏员喊:“小李,快去把主事的入职文书取来,再备一套公服、印信,快点!” 那吏员愣了一下 —— 入职文书向来是下属吏房办,哪用得着尚书亲自吩咐?但见韩邦问眼神催得急,连忙应着 “哎”,小跑着往后院去了。 张永在一旁看着,见韩邦问识趣,嘴角勾了勾:“韩尚书,陈主事是陛下亲自点的人,刑案审核的差事要紧,入职手续得办得利落些。” “那是自然!” 韩邦问拍着胸脯,“张公公放心,半个时辰内,保准让陈主事手续齐全,能上手办事!” 说着又拉着陈璋往旁边的客座坐,还亲自倒了杯茶:“陈主事刚到京城吧?住在哪处?要是没安顿好,刑部后院有闲置的厢房,先凑活住也行。” 陈璋接过茶杯,双手捧着,连忙回道:“多谢尚书费心,陛下已让张伴伴给晚辈安排了院落,不用麻烦衙门了。” “陛下亲自安排的?” 韩邦问又惊了一下,手里的茶壶差点没端稳。 给新官安排住处也就罢了,还是陛下特意吩咐张永办的?这陈璋在陛下心里的分量,怕是比他想的还重。 他偷瞄了眼张永,见张永点头确认,心里顿时有了数 —— 往后对这陈璋,不仅要客气,还得真上心。 不多时,那吏员捧着文书、公服和一个铜印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放在案上:“尚书,都备齐了。” 韩邦问拿起文书,亲自翻到落款处,拿起朱砂笔蘸了蘸,一笔一划签上自己的名字,又盖了刑部的官印,这才递到陈璋面前:“陈主事,你看看,没问题就签字画押。” 陈璋接过文书,逐字逐句看了一遍 —— 上面写着 “授陈璋刑部主事,正六品,掌刑案审核,即日起任”,字迹工整,印鉴清晰。 他从包袱里摸出支小楷笔,在落款处写下 “陈璋” 二字,又按了个指印,双手递回给韩邦问:“晚辈看过了,没问题。” 韩邦问接过文书,又把那套青色公服递过去 —— 公服是新做的,针脚细密,领口还绣着 “六品” 的补子,比陈璋身上的旧袍子体面多了。 “陈主事先去偏房换上公服?” 韩邦问笑着道,“换完了我带您去刑案房认认人,那边的卷宗堆了不少,正好上手看看。” 陈璋刚要接公服,张永却开口了:“韩尚书,入职手续办了就行,认人的事不急。” “皇爷让咱家给陈大人收拾了一处院落,眼下时辰还早,咱家得带陈大人去看看,要是有不合心意的地方,也好赶紧改。” “明日陈大人再正式来点卯不迟。” 韩邦问这才反应过来 —— 张永是特意来送陈璋的,哪是来让他办手续的? 他连忙点头:“是我考虑不周!张公公说得对,住处要紧!” 又对着陈璋拱手:“那陈主事先去看住处,明日卯时再来就行,我让刑案房的人先把近期的卷宗理出来,您来了直接看。” “多谢尚书体谅。” 陈璋对着韩邦问深深一揖,又转头对张永道,“张伴伴,那咱们走吧?” “走。” 张永应着,又对韩邦问摆了摆手,“韩尚书留步,不用送了。” “哎,好!” 韩邦问亲自送两人到大堂门口,看着陈璋跟着张永往外走,直到两人的身影拐过甬道,才收了笑,对着旁边的吏员沉声道:“去查查这个陈璋,老家在哪,师从何人,但凡能查到的,都给我记下来。” 那吏员愣了:“尚书,查他做什么?” “笨!” 韩邦问敲了下他的脑袋,“陛下亲自提拔,张永亲自护送,还特意安排住处,这种人物,不提前摸清楚底细,往后得罪了都不知道!” 他望着陈璋离开的方向,心里暗暗嘀咕 —— 这弘治十八年的进士里,怕是要出个大人物了。 陈璋跟着张永走出刑部大堂时,廊下的吏员还在偷偷打量他。 刚才韩尚书亲自给这年轻人办手续、倒茶的样子,他们都看在眼里,一个个心里犯嘀咕 —— 这年轻人到底是谁?竟能让尚书和张公公都这般客气? 陈璋没敢抬头看,只低着头跟在张永身后,手里紧紧攥着那套新公服,心里暖得发慌。 从街头遇流民,到陛下提拔,再到张永亲送入职,不过两天功夫,他竟从一个无依无靠的新科进士,成了刑部主事,还有了陛下安排的住处。 这泼天的恩宠,他何德何能受得起? “陈大人,发什么愣呢?” 张永回头见他慢了半拍,笑着道,“是不是觉得刑部的衙门比你老家的县衙气派?” 陈璋连忙回神,红着脸摇头:“不是,晚辈是在想…… 陛下这般待我,我要是办不好差事,实在对不起陛下。”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张永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看重的,就是你这份心 —— 别想太多,先去看看住处,要是缺啥少啥,尽管跟我说。” 两人走到衙门口,张永让车夫把马车赶过来,又对陈璋道:“上车吧,那处院落离这儿不远,过两条街就到,是个三进的小院子,清净得很。” 陈璋应着 “好”,刚要抬脚上车,又想起什么,回头往刑部大堂望了一眼 —— 青灰色的屋脊在日头下泛着光,廊下的吏员还在望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时,他悄悄攥紧了拳头 —— 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只懂读书的陈璋了,他是刑部主事,是陛下寄予厚望的臣子,往后每一步,都得走得扎实。 马车再次动起来,朝着住处的方向去。 陈璋靠在车壁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套叠得整齐的公服,心里既忐忑又期待 —— 那处陛下安排的院落,会是什么样子?明天到了刑案房,又该从哪卷卷宗查起? 而他没注意,张永透过车帘的缝隙看了他一眼,见他虽紧张却不慌乱,暗暗点了点头 —— 陛下没看错人,这陈璋,确实沉得住气。 马车轱轳地碾过青石板路,把两人往新的日子里带。 第132章 永伴璋观新宅院,铎与文议账中疑 马车拐过刑部衙门前的街角,没走两盏茶的功夫就停了下来。 张永先掀帘下车,对着陈璋笑道:“陈大人,到了,您下来瞧瞧。” 陈璋连忙跟着下车,抬头就见一处青砖灰瓦的院落,朱红色的大门上挂着铜环,门楣上没有匾额,看着低调却透着规整。 院墙不高,能看到院里的石榴树探出枝头,绿叶间还挂着几个青涩的果子,透着几分生气。 “这院子离刑部也就半柱香的路程,您往后上下班不用赶时辰,多方便。” 张永一边引着陈璋往门口走,一边像个熟稔的房掌柜般介绍,“前儿个咱家让人翻修了一遍,屋顶的瓦换了新的,墙也重新刷了,您进去瞧着保准亮堂。” 守在门口的两个锦衣卫见张永来了,连忙躬身行礼,伸手推开了大门。 门 “吱呀” 一声打开,一股淡淡的木香扑面而来 —— 是新打的家具散发出的味道。 院子是三进格局,前院铺着青石板,两侧摆着两盆修剪整齐的冬青,正对着的是一间倒座房,门窗擦得锃亮。 “前院这倒座房,您要是有老家的人来,就能住这儿,不占正房的地儿。” 张永指着倒座房,又往院里走,“咱们去中院瞧瞧,那才是您住的地儿。” 中院比前院宽敞些,正中间挖了个小水池,池子里养着几尾红鲤,水面飘着几片荷叶,旁边还搭了个葡萄架,藤蔓已经爬满了架子,看着秋天就能结葡萄。 正房是三间,左右各有一间厢房,门窗都是新换的杉木,油光锃亮。 “正房左边是卧室,右边是书房,中间是客厅,您日常办公、休息都够了。” 张永推开正房的门,引着陈璋进去,“咱家让人给您打了新的拔步床、书案和衣柜,都是上好的榆木,结实耐用。” 陈璋走进屋里,目光扫过 —— 卧室里的拔步床挂着月白色的纱帐,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连笔筒里都插满了新笔;客厅里的八仙桌、太师椅摆放整齐,墙角还放着一个博古架,上面摆着几件简单的瓷器,看着雅致却不奢华。 “这…… 这也太周全了。” 陈璋看着屋里的布置,眼眶又热了,他没想到陛下不仅安排了住处,连这些细节都考虑到了。 他转身对着张永深深一揖:“张伴伴,劳您费心了,晚辈实在感激不尽!” “哎,您可别谢我。” 张永连忙扶住他,笑着摇头,“这都是皇爷吩咐的,皇爷说您刚到京城,不能让您受委屈,特意让咱家按您的喜好来布置 —— 知道您是读书人,书房特意留了大窗户,采光好,看书不伤眼。” 陈璋心里一震,陛下连他 “喜欢读书” 这点都记着? 他攥着拳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陛下对晚辈这般厚爱,晚辈…… 晚辈唯有好好办事,才能报答陛下的恩情。” “您能这么想,皇爷听了肯定高兴。” 张永拍了拍他的肩膀,“院里还留了两个杂役,负责打扫院子、做饭,您要是有别的需求,直接跟他们说就行,或者差人去宫里找我也成。” 他看了眼天色,又道:“时辰不早了,咱家还得回宫里复命,就不打扰您收拾了。” 陈璋连忙挽留:“张伴伴不再坐会儿?喝杯茶再走?” “不了不了,宫里还有差事呢。” 张永摆了摆手,转身往门口走,“您好好安顿,明日卯时可别忘了去刑部点卯。” “晚辈记下了,张伴伴慢走!” 陈璋送张永到门口,看着他上了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回了院子。 站在中院的葡萄架下,看着满院的景致,陈璋心里又暖又定 —— 有这样的陛下,有这样的住处,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进了书房,拿起书案上的笔墨,在纸上写下 “不负君恩” 四个大字,笔锋刚劲,透着一股坚定。 另一边,户部衙门里。 韩文和欧阳铎刚把赈灾款的复核公文发出去,两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值房,一坐下就瘫在了椅子上。 韩文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妈的,真想不干了!” “这些猪队友,一个个就知道贪墨,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他拍着桌子,语气里满是烦躁,“先帝在的时候,虽也有贪腐,但没人敢在赈灾款上动手脚,现在倒好,陛下刚登基,这些人就敢顶风作案!” 欧阳铎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缓解了喉咙的干涩,他放下茶杯,沉声道:“韩尚书,您说得对,现在的情况和先帝时期不一样了 —— 陛下不是先帝,先帝仁厚,遇事总想着‘教化为主’,可陛下年轻,眼里揉不得沙子,真要是查出来贪墨,定会见血。” 韩文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可不是嘛!陛下看着年轻,心思却比谁都透亮,今天在暖阁里,没等咱们说透,就定了三部门联查的计策,那布局,比咱们这些老臣都周全,这些贪墨的人,怕是要栽大跟头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欧阳铎忽然皱起眉头,像是想起了什么:“韩尚书,刚才整理公文的时候,我总觉得那些账本里的‘漏洞’,有些不对劲。” 韩文抬起头,疑惑道:“不对劲?哪里不对劲?” “说不上来。” 欧阳铎皱着眉,手指轻轻敲着桌沿,“那些漏洞太‘明显’了 —— 有的账册数字对不上,有的回执印章模糊,甚至还有驿站登记薄缺页,这太反常了。” “按说,真要贪墨,不该把账做得这么糙,至少会伪装得像点样子,可这些账,就像是故意留下漏洞,等着咱们查一样。” 韩文心里一动,他盯着欧阳铎,眼神变得凝重:“你也觉得不对劲?” “我入户部十几年,查过的贪腐案不少,还真没见过这么‘蠢’的贪墨 —— 漏洞摆得明明白白,生怕别人查不出来。” 他顿了顿,又道:“你才入户部两三个月,就能看出不对劲,不简单啊!换了别的新人,怕是只会觉得‘这些人贪得太明目张胆’,根本想不到背后的门道。” 欧阳铎连忙拱手,语气谦逊:“都是韩尚书教得好,您这段时间带晚辈查账,教了晚辈不少看账的诀窍,不然晚辈也发现不了这些异常。” “你这小子,就是太谦虚。” 韩文笑了笑,疲惫的脸上多了几分暖意,“行了,别琢磨了,先去休息吧,折腾了一晚上,再熬下去身子该扛不住了。” “那些不对劲的地方,等后续复核账册送过来,咱们再慢慢查,总能找出端倪。” 欧阳铎点了点头:“好,那晚辈先送您回府?” “不用,我在值房眯一会儿就行,你也去隔壁的休息室躺躺,明日还得盯着各地送过来的账册呢。” 韩文摆了摆手,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欧阳铎应了声 “是”,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值房,关好门,转身去了隔壁的休息室 —— 他确实累坏了,沾着枕头就能睡着,可闭上眼睛,脑子里却总想着那些 “不对劲” 的账本,翻来覆去,竟一时没了睡意。 与此同时,锦衣卫指挥使司的衙署里。 陆炳刚把盯梢的差事安排下去,一个锦衣卫校尉就匆匆跑了进来,躬身道:“大人,东厂的刘公公派人来了,说有要事想和大人聊聊,人已经在门外了。” 陆炳愣了一下,刘瑾派人找他? 他和刘瑾虽都是陛下身边的人,却一个掌锦衣卫,一个掌东厂,平日里没什么交集,今天怎么突然派人来了? 难道是为了赈灾款查账的事? 陆炳皱了皱眉,沉声道:“让他进来。” 校尉应了声,转身往外走,很快就领了一个穿东厂番子服饰的人进来。 那人对着陆炳躬身行礼:“小人见过陆大人,刘公公让小人给大人带个话,说关于北直隶、山西查账的事,有几个细节想和大人商量,问大人今晚有没有空,在‘悦来茶馆’见一面。” 陆炳手指敲着桌沿,心里琢磨着 —— 刘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查账的事陛下已经定了分工,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他盯着那东厂番子,缓缓开口:“刘公公没说是什么细节?” “小人不知。” 那番子摇了摇头,“刘公公只说,这事得当面和大人说,在衙门里不方便。” 陆炳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刘公公,今晚戌时,悦来茶馆,我会去。” “是,小人这就回去复命!” 那番子躬身应着,转身退了出去。 陆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眉头皱得更紧了 —— 刘瑾突然约他见面,绝不是简单的 “商量细节”,怕是还有别的目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天色,心里默默想:不管刘瑾想干什么,今晚见了面,总能知道答案,只是…… 这事要不要先告诉陛下?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 没弄清楚刘瑾的意图前,先别惊动陛下,等今晚见了面,再做打算。 而此时的东厂衙署里,刘瑾正坐在案前,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听着番子的回报:“公公,陆大人答应了,今晚戌时在悦来茶馆见面。” 刘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放下玉扳指,沉声道:“好,通知下去,今晚安排几个可靠的人在茶馆外盯着,别让闲杂人等靠近。” “是,公公!” 番子躬身退下。 刘瑾靠在椅子上,眼神变得深邃 —— 陆炳啊陆炳,今晚就让咱们看看,谁才是陛下最信任的人。 第133章 刘陆密会争高下,联袂赴部觅韩文 悦来茶馆的二楼包间,窗纸被竹帘挡得严实,桌上摆着一壶刚沏的龙井,雾气袅袅。 陆炳先到的,他斜靠在太师椅上,指尖转着腰间的绣春刀刀柄,目光扫过包间角落 —— 确认没藏人,才松了半口气。 门被轻轻推开,刘瑾带着两个东厂番子走进来,番子守在门外,他自己掀了袍角坐下,端起茶杯抿了口,笑道:“陆大人倒是来得早。” “刘公公约的人,我哪敢迟到。” 陆炳收回目光,语气淡淡,“只是不知公公特意约我,到底有何要事?” 刘瑾放下茶杯,指尖敲着桌面:“陆大人是个爽快人,那我也不绕弯子 —— 陛下让咱们查赈灾款贪墨,东厂管文书,锦衣卫盯梢,按理说是各干各的,可我总觉得,得通个气。” “通什么气?” 陆炳挑眉,“陛下定的分工明明白白,公公是怕我锦衣卫抢了东厂的功?” 这话戳破了窗户纸,刘瑾也不恼,反倒笑了:“陆大人这话就见外了,咱们都是为陛下办事,哪有什么抢功的说法?只是怕‘各干各的’误了事。” “北直隶那些州县官,背后要是有硬靠山,单靠锦衣卫盯梢,未必能抓着实据;单靠东厂查文书,也未必能摸透他们的路子,你说是不是?” 陆炳沉默了 —— 刘瑾说得没错,那些敢贪赈灾款的,不会单打独斗,说不定互相勾结,真要是各查各的,容易被钻空子。 他端起茶杯,掩饰住眼底的情绪:“那公公想怎么‘通气’?” “简单。” 刘瑾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咱们交换消息 —— 锦衣卫盯到的可疑人等,报给东厂,东厂查文书时顺带核;东厂查到的文书漏洞,告诉锦衣卫,锦衣卫盯梢时多留个心眼。” “第二,谁先摸到实据,谁先报给陛下,但得提一句‘与对方协同查证’,这样既不耽误事,也免得陛下觉得咱们互相拆台。” 这话听着公允,可陆炳哪能看不出 —— 刘瑾是想借着 “交换消息”,摸清锦衣卫的动向,真要是查出东西,“协同查证” 四个字一写,东厂也能分半份功。 他扯了扯嘴角,带着点嘲讽:“公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既想借锦衣卫的眼线,又想落个‘顾全大局’的名声。” “陆大人这话就酸了。” 刘瑾也不否认,“我东厂的文书库堆着几十年的卷宗,真要查起来,比锦衣卫在街面盯梢快得多;可要说抓人拿赃,还得靠你们锦衣卫的刀片子硬。” “咱们是互相借重,不是谁占谁便宜 —— 再说了,争来争去,不还是得在陛下跟前论功?要是耽误了陛下的事,别说功了,咱们俩都得挨罚。” 这话戳中了陆炳的软肋 —— 他不怕和刘瑾争,就怕办砸了差事,让陛下失望。 他盯着刘瑾看了片刻,终于点头:“行,就按公公说的办。” “但我丑话说在前头 —— 要是东厂藏着消息不共享,或是故意给假消息,休怪我锦衣卫不给面子。” “陆大人放心,我刘瑾还没蠢到拿陛下的差事开玩笑。” 刘瑾端起茶杯,对着陆炳举了举,“以茶代酒,就当咱们达成共识了。” 陆炳也端起茶杯,两人轻轻碰了下,茶水晃出几滴,落在桌上,像没说透的心思。 “对了,还有件事。” 刘瑾放下茶杯,神色沉了些,“欧阳铎那小子,你留意过没?” 陆炳一愣:“欧阳铎?户部那个主事?怎么了?” “那小子不简单。” 刘瑾皱着眉,“才入户部两三个月,就把赈灾款的账查出一堆漏洞,今天还跟韩文说‘漏洞太明显,像故意留的’,这份眼力见,可不是一般人能有。” “你是说……” 陆炳心里一动,“他可能看出背后有猫腻?” “不好说。” 刘瑾摇头,“但得盯着点 —— 要是他真查到什么关键线索,咱们得及时知道,别让户部把功劳全占了。” 陆炳点头应下:“我知道了,会让人盯着户部那边的动静。” 两人又聊了几句具体的消息交换方式,约定每天傍晚让心腹在茶馆后门递消息,才各自起身离开。 陆炳走出茶馆时,天已经黑透了,他回头看了眼二楼包间的竹帘,冷哼一声 —— 刘瑾想借他的力,他又何尝不想借东厂的文书库?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刘瑾则坐在包间里没动,等陆炳走远了,才对门外的番子道:“去查查欧阳铎的底细,越细越好,尤其是他和韩文的关系,还有…… 他跟陛下有没有私下接触。” 第二天一早,户部衙门刚开大门,两个身影就并肩走了进来,引得门房差点惊掉了下巴。 走在左边的是刘瑾,一身暗红色蟒纹袍,手里拄着根玉杖,慢悠悠地晃着;走在右边的是陆炳,飞鱼服束腰,绣春刀悬在腰间,眼神冷得像冰。 一个东厂掌印太监,一个锦衣卫指挥使,这俩向来没交集的人,怎么会一起跑到户部来? 门房不敢拦,只能哆哆嗦嗦地躬身:“刘公公,陆大人,您二位…… 要找哪位大人?” “找你们韩尚书。” 刘瑾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带路。” “哎,好!” 门房连忙应着,小跑着往里面引,心里却打鼓 —— 这俩大神一起来,莫不是户部犯了什么大事?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到了吏员中间,廊下整理卷宗的小吏们偷偷往这边瞧,交头接耳:“那不是刘公公和陆大人吗?怎么一起来了?” “怕是为了赈灾款的事吧?昨天韩尚书和欧阳主事忙了一晚上呢。” “别瞎猜了,赶紧干活,要是被他们瞧见,有你好果子吃!” 刘瑾和陆炳没理会周围的目光,跟着门房穿过甬道,直奔韩文的值房。 到了门口,门房刚要喊 “通禀”,就被刘瑾摆手拦住了:“不用,我们自己进去。” 他上前推开门,就见韩文正和欧阳铎围着案台看卷宗,案上堆着一摞刚送来的地方文书 —— 是北直隶几个县先递来的复核账册。 “韩尚书,好兴致啊。” 刘瑾笑着开口,声音打破了值房的安静。 韩文和欧阳铎同时抬头,看到门口的刘瑾和陆炳,都愣住了。 韩文手里的笔 “啪” 地掉在案上,墨汁溅了一地,他连忙起身:“刘公公?陆大人?您二位怎么来了?” 欧阳铎也跟着起身,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 东厂和锦衣卫的头子一起上门,这阵仗可不常见,难道是查账出了什么岔子? 陆炳没说话,只是扫了眼案上的账册,眼神锐利如刀;刘瑾则走到案前,拿起一本账册翻了翻,慢悠悠地说:“韩尚书别紧张,咱们俩来,是跟你商量点事 —— 关于查赈灾款贪墨的。” 韩文心里咯噔一下,他看了眼欧阳铎,见欧阳铎也一脸凝重,连忙拱手:“公公和大人有话请讲,下官听着。” 刘瑾放下账册,转头看向陆炳,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才又看向韩文,语气沉了些:“韩尚书,陛下让咱们三部门联查,可光靠‘各查各的’怕是不够,得合计个章程 —— 毕竟,咱们要查的,可能不只是几个小官那么简单。” 这话一出,韩文和欧阳铎都变了脸色。 他们昨天还在琢磨 “账册漏洞太明显”,现在刘瑾这话,分明是在说 —— 贪墨背后,有大鱼。 值房里的空气瞬间沉了下来,窗外的日头刚升到檐角,却照不进半分暖意。 谁也没说话,可所有人都清楚 —— 刘瑾和陆炳的突然到访,绝不会只是 “商量章程” 那么简单,这场查账,怕是要比想象中更复杂,也更凶险。 第134章 三司定策查贪腐,小吏智惊众大佬 户部值房里,韩文连忙搬来两张太师椅,又让小吏添了茶,案台被腾出来,正好摊开刚送来的账册。 刘瑾坐定,先开了口:“韩尚书,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赈灾款的账漏洞太明显,背后肯定有人捣鬼,说不定是州县官勾结京里的人,故意留破绽混淆视听。” 陆炳跟着点头:“我让人盯了北直隶几个州县官的家眷,昨晚有两家往老家送了信,信没敢走驿站,托了个货郎带出去,一看就有鬼。” 韩文皱着眉:“可咱们手里只有账册漏洞,没抓着实据,要是直接拿人,怕他们反咬一口,说咱们诬陷。”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觉得棘手 —— 查浅了抓不到大鱼,查深了怕打草惊蛇,正僵着,旁边的欧阳铎忽然轻声开口:“晚辈斗胆说一句,或许可以‘以假对假’。” 三人都转头看他,刘瑾挑眉:“欧阳主事有想法?说说。” 欧阳铎拿起案上一本假账:“这些账看着漏洞多,其实是故意做给咱们看的,比如河间府多报的一千石粮,说不定根本没运到河间,而是被人中途截了,藏在某个商号的仓库里。” “咱们可以顺着他们的假账查,户部先发文‘表扬’几个‘账目清晰’的县,让他们放松警惕,再让锦衣卫盯紧那些和州县官有往来的商号,东厂同时查商号的注册文书,看看背后是谁的产业。” “等他们以为咱们只盯着州县官时,突然动手查商号,赃粮赃银一搜出来,州县官和背后的人就都跑不了了。” 这话一出,值房里静了片刻。 刘瑾捻着胡须,眼里闪过惊讶 —— 这法子妙在 “顺藤摸瓜”,不硬碰硬,反而能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陆炳也点头:“这主意可行!商号藏粮比州县官囤粮隐蔽,他们肯定想不到咱们会绕开州县查商号,只要抓到商号的把柄,不怕审不出背后的人。” 韩文更是惊喜:“欧阳,你这脑子怎么长的?这招‘以假对假’,比咱们硬查账管用十倍!” 欧阳铎被夸得红了脸,连忙躬身:“晚辈也是瞎琢磨,还是三位大人定方向,晚辈只是补充几句。” “别谦虚了。” 刘瑾笑着摆手,“陛下果然没看错人,你这心思,比户部那些老吏还活络,难怪陛下敢让你查账。” 陆炳也附和:“确实,要是按咱们刚才的法子硬查,说不定真让他们跑了,你这补充,算是把章程补扎实了。” 三人对欧阳铎的看法又高了几分 —— 原以为只是个会查账的书生,没想到还有这般急智,皇帝能看中他,果然是慧眼识珠。 刘瑾清了清嗓子,重新归拢思路:“那咱们就按欧阳主事的法子定章程,分三步走,每步都得卡紧时辰。” “第一步,户部今日午时前再发一批公文,专门夸河间府、保定府几个‘账目清楚’的县,说‘朝廷暂不复核’,稳住他们。” 他看向韩文,“韩尚书,公文里得写得像模像样,最好提一句‘后续将表彰办事得力的官员’,让他们觉得咱们真信了假账。” 韩文连忙应道:“没问题!我这就让文书房拟稿,保证写得滴水不漏。” “第二步,锦衣卫盯死商号。” 刘瑾又转向陆炳,“你让人把北直隶、山西在京的商号列个清单,重点盯那些和受灾县有粮贸往来的,尤其是带‘恒’‘丰’字号的 —— 这类商号常替官府运粮,最容易藏赃。” “另外,盯紧昨天给老家送信的那几家,他们肯定会跟商号通气,只要抓住他们接头,就先把商号掌柜扣下来,别惊动州县官。” 陆炳点头:“我这就回衙署布置,让弟兄们乔装成货郎、车夫,盯着商号门口,保证不打草惊蛇。” “第三步,东厂查商号底细。” 刘瑾最后看向自己,“我让人去文书库调商号的注册薄,查他们的东家是谁、有没有勋贵参股,尤其是那些突然在半年内扩店的商号,十有八九和贪墨有关。” “咱们三天后碰头,不管查到多少,都汇总到一起,由韩尚书递牌子请陛下定夺 —— 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管他背后有谁,都得乖乖认栽。” 章程定得明明白白,分工清晰又环环相扣,既有迷惑对方的 “虚招”,又有抓实证的 “实招”,听得韩文和陆炳都点头 —— 这才是能办成事的章程。 欧阳铎又轻声补充:“晚辈还有个小建议,查商号时可以让顺天府配合,就说‘查偷税漏税’,就算没搜到赃粮,也能先把商号封了,免得他们转移东西。” “好!” 陆炳眼睛一亮,“这招更稳妥!顺天府刚换了代理府尹,肯定想表现,让他们出面封店,名正言顺。” 刘瑾也笑着道:“欧阳主事这脑子,真是一点不浪费,行,就加一条,让顺天府配合,用‘查偷税’当幌子。” 所有细节敲定,三人都松了口气,原本棘手的事,被欧阳铎几个补充意见一润色,顿时变得顺畅起来。 刘瑾端起茶杯,站起身,目光扫过韩文和欧阳铎,忽然放缓了语气:“韩尚书,欧阳主事,咱家知道,宫里的太监和外臣向来少来往,锦衣卫和文官也常犯冲。” “可咱家今天把话说明白 —— 咱家虽是个阉人,却也知道‘君臣’二字重,我做这些,不是为东厂争功,是为皇爷,为大明办差。” “陆大人和我虽分属东厂、锦衣卫,可目标一样,都是抓贪墨、追赃款,韩尚书你们户部也是一样,咱们得抛下个人成见,别让那些贪墨的人看了笑话。” 这番话没带半分官腔,说得坦诚,连 “阉人” 两个字都直言不讳,反而让值房里的气氛暖了几分。 韩文愣了愣,随即拱手感叹:“刘公公说得是!不亏是陛下身边的人,格局就是不一样,下官先前还有些顾虑,现在看来是多余了。” “咱们都听公公的,抛下成见,合力查案,不管查到谁,都一查到底!” 陆炳也站起身:“韩尚书说得对,我锦衣卫绝不为难户部和东厂,只要能抓到贪墨的狗东西,让我配合什么都行。” 欧阳铎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暗暗点头 —— 陛下能把东厂、锦衣卫、户部捏到一起,果然有道理,这些人虽各司其职,却都认 “为大明办差” 这六个字。 刘瑾见三人都应下,脸上露出笑:“好!有韩尚书和陆大人这话,咱家就放心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分头动手,三天后还在这儿碰头。” “好!” 三人齐声应道。 刘瑾和陆炳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刘瑾忽然回头,又看了眼欧阳铎,笑着对韩文道:“韩尚书,你可得看好这苗子,别让户部的老油子把他带歪了。” 韩文连忙道:“公公放心,我肯定护着他!”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廊下,韩文才转头对欧阳铎道:“你刚才没说错,刘公公和陆大人,确实是能办事的人。” 欧阳铎点头:“是啊,有他们配合,这案子肯定能查透。” 两人刚要坐下继续理账册,一个小吏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手里举着一张纸条:“尚书!欧阳主事!刚收到直隶布政使司的急报,说保定府有灾民闹起来了,说‘没收到赈灾粮’,还把知府的轿子围了!” 韩文和欧阳铎同时脸色一变。 保定府? 正是他们刚才在章程里提到的 “账目清楚” 的县之一! 灾民突然闹起来,是真没收到粮,还是有人故意挑事? 韩文抓起纸条,指尖都在抖:“坏了!要是灾民闹大了,说不定会打草惊蛇,咱们的章程……” 欧阳铎也皱起眉,目光落在案上的假账册上,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 这会不会是背后的人故意做的?想借着灾民闹事,逼朝廷停查账册? 值房里的气氛又紧张起来,窗外的日头明明升得很高,却照得人心里发沉。 他们刚定好的章程,难道要被这突如其来的 “灾民闹事” 打乱? 第135章 灾民闹事惊圣驾,腐儒空谈惹龙颜 坤宁宫暖阁里,朱厚照捏着直隶布政使司递来的急报,指尖都快把纸戳破了。 急报上写得潦草:“保定府灾民聚众围堵知府衙门,声称未得赈灾粮,已砸坏衙门前鼓架,恐有哗变之嫌,恳请朝廷速派官军镇压,尽数擒拿为首刁民,以儆效尤。” “尽数擒拿?以儆效尤?” 朱厚照把急报往案上一摔,气笑了,“这群蠢货,除了杀人镇压还会干什么?真把人全杀了,谁来指认贪墨的赃官?他们的罪证不就跟着没了?” 张永站在旁边,吓得不敢吭声 —— 陛下这火气,比昨天处置张谦时还盛,看来是真被急报上的话气着了。 他偷偷瞥了眼急报,心里也犯嘀咕:直隶布政使司这是慌了神?灾民闹事固然要管,可一上来就说 “尽数擒拿”,确实蠢得离谱。 “张永。” 朱厚照忽然开口,语气沉得像淬了冰,“去把兵部尚书刘大夏给朕叫来。” “是,奴婢这就去!” 张永连忙躬身应着,转身就往外跑,生怕慢了半分。 暖阁里只剩朱厚照一人,他烦躁地踱着步,目光落在案上那堆赈灾款账册上 —— 保定府正是账册漏洞最明显的地方,现在灾民突然闹事,哪有这么巧? 要么是真没收到粮,被逼得走投无路;要么是背后有人挑唆,想借着 “镇压灾民” 搅乱查账的局。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能按急报上说的 “镇压” 来 —— 真动了兵,只会把事情闹得更糟。 没过一刻钟,张永就领着刘大夏匆匆进来了。 刘大夏年过六旬,头发全白了,走路都有些颤巍巍,进了暖阁就躬身行礼,气喘吁吁:“老臣刘大夏,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尚书免礼。” 朱厚照指了指案上的急报,“保定府灾民闹事的事,你知道了吧?” 刘大夏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回陛下,老臣刚在兵部接到消息,正想进宫回禀呢。” “那你说说,这事该怎么办?” 朱厚照盯着他,眼神里带着期待 —— 刘大夏是三朝老臣,虽偏文官,却也管过兵部,总该有个靠谱的法子。 刘大夏沉吟片刻,抚着胡须道:“陛下,灾民聚众围堵衙门,已是犯上作乱,若不及时处置,恐蔓延至其他州县,到时候更难收拾。” “老臣以为,当按布政使司所请,速派京营官军三千,由参将统领,星夜赶赴保定府,先将为首闹事者拿下砍头,余下的灾民见了血,自然就散了。” “至于赈灾粮的事,等镇压了灾民,再慢慢查不迟 —— 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局面,不能让刁民觉得朝廷好欺负。” 这话一出,朱厚照的心 “咯噔” 一下,刚升起的期待瞬间凉透了。 他盯着刘大夏,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 这就是兵部尚书的办法?除了 “砍头”“镇压”,就没别的了? 灾民是因为没收到粮才闹事,不从 “给粮”“查贪墨” 上着手,反倒想着 “砍头立威”,这不是火上浇油是什么? “刘尚书。” 朱厚照压着怒气,尽量让语气平静,“你说派官军去,要是官军一到,灾民更慌了,闹出更大的乱子怎么办?” “要是杀了为首的,灾民恨上朝廷,转头投靠了鞑靼,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刘大夏被问得一愣,随即梗着脖子道:“陛下多虑了!灾民不过是些愚夫,见了官军的刀枪,听了为首者的惨叫,只会害怕,哪敢再闹?” “至于投靠鞑靼,更是无稽之谈 —— 他们是大明的百姓,怎会叛逃?老臣觉得,还是得快刀斩乱麻,不能给刁民留念想!” 朱厚照闭了闭眼,只觉得脑袋疼得厉害。 他总算明白了,历史上自己为什么放着皇帝不当,非要化名 “朱寿” 去边关 —— 跟这些老腐儒议论军事、政事,简直是对牛弹琴! 他们眼里只有 “规矩”“威严”,根本看不到百姓的难处,也想不到局势的复杂,这样下去,大明不亡才怪! “行了,朕知道了。” 朱厚照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失望,“刘尚书年纪大了,先回府休息吧,保定府的事,朕自有安排。” 刘大夏还想说什么,见朱厚照脸色不对,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再开口,只能躬身道:“老臣遵旨。” 他退着往外走,心里还纳闷 —— 陛下怎么回事?镇压刁民不是最稳妥的法子吗?难道还想对刁民施恩?真是年轻不懂事。 看着刘大夏颤巍巍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朱厚照猛地踹了脚旁边的圆凳,凳子 “哐当” 一声翻倒在地。 “一群废物!” 他低骂了一句,胸口起伏着 —— 关键时刻,竟没一个能拿出靠谱办法的! 张永连忙上前扶起凳子,小声劝道:“皇爷息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朱厚照深吸几口气,慢慢压下火气,目光忽然亮了 —— 他怎么忘了一个人? “张永。” 他转身抓住张永的胳膊,语速飞快,“去京营,把王守仁给朕带来!” 张永愣了一下:“王守仁?就是两个月前从翰林院调去京营练兵的那个王主事?” “对,就是他!” 朱厚照点头,眼里带着笃定,“朕让他去京营,可不是让他混日子的,这两个月他在京营操练得怎么样,正好借这事看看。” 张永还是没反应过来:“陛下,王守仁是文官出身,虽去了京营,可也只练了两个月兵,灾民闹事的事,他能行吗?” “你不懂。” 朱厚照笑了笑,语气里带着自信,“王守仁和刘大夏不一样,他是文武两开花 —— 论文,他是翰林出身,懂民情懂章程;论武,他懂兵法懂人心,比那些只会喊‘镇压’的老腐儒强百倍。” “去把他叫来,朕倒要听听,他怎么看保定府的事。” 张永见陛下这么信王守仁,也不敢再质疑,连忙躬身:“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京营把王主事带来!” “快去!” 朱厚照摆了摆手,目光重新落在案上的急报上,眼神里多了几分期待。 王守仁,你可别让朕失望啊。 张永一路小跑冲出坤宁宫,叫了辆马车就往京营赶 —— 陛下催得急,他不敢耽误,心里却也好奇:这个王守仁到底是什么人物,能让陛下这么看重? 京营在京城北郊,马车跑了近一个时辰才到营门口。 营里正操练得热闹,喊杀声此起彼伏,张永刚下车,就见一个穿青色公服的年轻人站在演武场边,手里拿着根马鞭,正对着几个士兵指点着什么。 那年轻人眉目清俊,气质沉稳,虽没穿甲胄,却透着股干练,正是王守仁。 “王主事!” 张永连忙喊了一声。 王守仁回头见是张永,连忙快步走过来,躬身行礼:“下官王守仁,见过张公公,公公怎么来了?” “陛下找你!” 张永拉住他的胳膊就往马车走,“保定府灾民闹事,陛下急着问你的主意,快跟我走!” 王守仁心里一惊 —— 保定府灾民闹事?他这两个月在京营练兵,虽没怎么关注朝堂事,却也知道赈灾款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难道是灾民没拿到粮,才被逼得动了手? 他没多问,跟着张永上了马车,马车一路疾驰,往坤宁宫赶去。 车厢里,王守仁闭着眼,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 灾民闹事,根源在 “粮”,若只谈 “镇压”,治标不治本;若只谈 “施恩”,又恐被人利用。 陛下这时候找他,怕是对朝堂诸公的法子不满意,想要一个既稳局面、又查根源的办法。 他睁开眼,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 —— 不管陛下要他做什么,他都得拿出个像样的章程来。 而坤宁宫暖阁里,朱厚照正站在窗前,望着京营的方向,手指轻轻敲着窗沿。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王守仁定能给他一个惊喜。 这保定府的事,或许会成为王守仁崭露头角的契机 —— 也说不定,是他彻底整顿朝堂吏治的开端。 第136章 守仁献策惊圣驾,帝授兵权赴户部 坤宁宫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时,王守仁还带着一身京营的风尘。 他刚从演武场赶来。 青色公服的袖口沾着点草屑,鬓角的汗还没干透。 他却半点不显狼狈,步履沉稳地走到殿中,躬身行礼:“下官王守仁,参见陛下。” 朱厚照正对着案上的保定府舆图出神,闻声抬头,见他这副模样,反倒笑了:“刚从营里来?没让你先换身衣服,倒是委屈你了。” “为陛下办事,不委屈。” 王守仁直起身,目光清明。 “张公公路上已把保定府的事跟下官说了 —— 灾民围堵衙门,说到底是为了赈灾粮,不是真要作乱。” 朱厚照指尖点了点舆图上的 “保定府” 三个字:“那你说说,该怎么处置?别学刘大夏,一开口就是‘镇压砍头’。” 王守仁沉吟片刻,条理清晰地开口:“下官以为,得分两步走,既稳民心,又查贪墨,两边都不能偏。” “第一步,先派一队京营士兵去保定府,但不穿甲胄,不带刀枪,只带粮食和药品。” “到了地方先开仓放粮,给灾民熬粥,让他们知道朝廷不是不管他们,先把人心稳住。” “同时让士兵跟灾民说‘陛下知道你们受了委屈,已派官查账’,把‘查贪墨’的话放出去,让灾民明白,闹事解决不了问题,等朝廷查清了赃官,自然会还他们公道。” 朱厚照挑眉:“就不带兵?不怕灾民继续闹,或是有人趁机挑事?” “带甲胄反而会激化矛盾。” 王守仁解释道。 “灾民是饿怕了,不是疯了,给他们粮,给他们盼头,大部分人不会再闹。” “真要是有挑事的,没了灾民拥护,就是孤家寡人,京营士兵徒手也能拿下。” “第二步,让京营配合户部、锦衣卫、东厂查案。” 他话锋一转,接得自然。 “京营可以封锁保定府的粮仓、商号,不许任何人转移粮食财物,等户部核完账、锦衣卫抓到人,再一起清点赃物。” “这样既防了赃官销毁证据,也能让灾民亲眼看着赃物被追回,更信朝廷。” “说到底,灾民恨的是贪墨的赃官,不是朝廷,只要咱们把‘救民’和‘查贪’绑在一起,既能平了闹事,又能抓了赃官,一举两得。” 一番话,既没忽略灾民的难处,又没忘了查案的根本,听得朱厚照眼睛直亮。 这真是办实事的法子!比刘大夏那套 “砍头论” 强百倍。 “好!说得好!” 朱厚照猛地一拍案,起身走到王守仁面前,拍着他的肩膀。 “朕没看错你!就按你说的办!”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本来朕已让户部、锦衣卫、东厂三方统一办案,现在你代表京营也加入进去 —— 算是‘第四方’,管着粮仓封锁和灾民安抚,没人能给你使绊子。” “你在京营里挑三千人马,不用多精锐,机灵懂事就行,再带上徐延德和沈希仪。” 王守仁愣了一下:“徐公子和沈总兵?” 徐延德是定国公的孙子,上个月刚到京营历练,虽出身勋贵,却没架子,跟着王守仁学练兵,进步很快。 沈希仪是朱厚照特意挖到京营的人才,懂兵法,会观人,这两个月和王守仁合作操练,配合得极默契。 “对,就是他们俩。” 朱厚照点头。 “徐延德出身勋贵,去了保定府,地方官不敢怠慢。” “沈希仪懂应变,能帮你盯着灾民动静,正好让他们出去锻炼锻炼。” “朕只有三个要求。” 他目光扫过王守仁,字字清晰。 “第一,依法治国 —— 查案按律来,抓人要有实据,别冤枉一个好人,也别放过一个赃官。” “第二,按律惩处 —— 不管赃官背后有谁,查到了就报上来,朕来定夺,不许私了,也不许徇私。” “第三,对灾民能赦就赦 —— 他们是被贪官逼的,只要没真动手杀官,就别追究闹事的罪,给口饭吃,送回原籍就行。” 王守仁听得心头一热,躬身时腰弯得更低了:“陛下仁心!下官遵旨!定不辜负陛下所托 —— 既会稳住灾民,也会查清贪墨,绝不让一个赃官漏网,也绝不让一个灾民受冤!” “起来吧。” 朱厚照笑着扶他。 “别光夸朕,你能想出这法子,才是真有本事。” 他往案上指了指:“户部的韩文、锦衣卫的陆炳、东厂的刘瑾,这会儿应该还在户部商量查案的事,你直接过去就行 —— 就说朕让你去的,他们会跟你分差事。” “是!” 王守仁应着,又深深一揖。 “下官这就去京营点兵,即刻赶赴户部!” “去吧。” 朱厚照摆了摆手,看着他转身往外走,背影挺拔得像株松,心里越看越满意。 有王守仁加入,这案子肯定能办得漂亮。 王守仁刚走出暖阁,就见张永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个布包:“王主事,这是陛下让奴婢给你备的 —— 里面有两身换洗衣物,还有保定府的详细舆图,你路上用。” “多谢张公公,多谢陛下!” 王守仁接过布包,心里暖得发颤。 陛下连这些细节都想到了。 “快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张永笑着摆手,看着他快步下了台阶,往宫门外走,忍不住点头。 陛下眼光是真毒,这王守仁瞧着就靠谱。 王守仁出了宫门,没回住处,直接骑马往京营赶。 到了营门口,徐延德正和沈希仪在演武场边比箭,见王守仁回来,连忙放下弓迎上来:“王先生,您怎么回来了?张公公找您啥事?” 徐延德穿着一身银甲,少年气十足。 沈希仪则是短打装扮,手里还攥着弓,眼神锐利。 “陛下有旨。” 王守仁翻身下马,语气急促。 “保定府灾民闹事,陛下让咱们带三千人马,配合户部、锦衣卫、东厂查案,即刻出发。” 徐延德眼睛一亮:“查案?是不是抓贪墨的赃官?有意思!” 沈希仪也收了弓,沉声道:“王先生需要我们做什么?” “延德,你去点三千步兵,要老实本分、不凶神恶煞的,别吓着灾民。” “希仪,你去备粮食和药品,越多越好,咱们先去保定府放粮。” 王守仁语速飞快。 “半个时辰后营门口集合,我去跟营里的将军报备,咱们直接去户部会合。” “好!” 两人齐声应着,转身就往各自的方向跑。 一个是勋贵子弟,难得有机会办正事。 一个是寒门出身,早就盼着能跟着王守仁干点实事,都干劲十足。 半个时辰后,京营门口已整整齐齐站了三千士兵,没人穿甲胄,只带了木棍防身,背上背着粮袋和药箱,看着就和气。 徐延德和沈希仪站在队前,见王守仁过来,连忙行礼:“都准备好了!” “走!去户部!” 王守仁翻身上马,挥了挥手,三千人马跟着他,浩浩荡荡往城里赶。 街上的百姓见京营士兵没带刀枪,还背着粮食,都好奇地探头看。 这是要去哪?不像是去打仗啊。 到了户部衙门口,王守仁让徐延德带着士兵在门外候着,自己和沈希仪往里走。 刚到值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韩文的声音:“…… 保定府的商号清单我已经列好了,就等锦衣卫的人回话了……” 王守仁抬手敲了敲门。 “进!” 他推开门走进去,就见韩文、陆炳、刘瑾正围着案台看账册,三人见是他,都愣了一下。 “王主事?” 韩文先反应过来,“你怎么来了?” 王守仁躬身行礼,朗声道:“奉陛下旨意,王守仁代表京营加入查案,带三千人马听候调遣 —— 陛下还让徐延德、沈希仪二位一同前来,协助办案。” 这话一出,三人都吃了一惊。 刘瑾挑眉:“陛下竟让你也加入了?看来是真看重你。” 陆炳也点头:“有京营帮忙封锁粮仓正好,咱们正愁人手不够呢。” 韩文更是笑着起身:“来得好!有王主事加入,咱们这‘四方查案’才算齐了 —— 快坐,正好商量怎么分差事!” 王守仁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安定不少。 看来这几位是真能放下成见合力办事的。 他刚要坐下,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陛下有旨 —— 对灾民能赦就赦,先放粮安抚,再查贪墨,别激化矛盾。” “陛下仁心!” 韩文感叹道,“咱们正琢磨着怎么安抚灾民呢,有京营帮忙放粮,这事就好办多了!” 值房里的气氛瞬间热络起来,原本的凝重被冲淡了不少。 王守仁看着案上的账册,又看了眼身边的三人,心里默默想。 有陛下支持,有各方配合,这次定要把保定府的贪墨查透,还灾民一个公道。 而门外,徐延德正带着三千士兵站得笔直,沈希仪则在清点粮食药品,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竟透着股难得的踏实。 一场牵扯四方的查案,终于要正式拉开序幕了。 第137章 四方联军离京畿,三路密探报保定 户部衙门外的街道上,三千京营士兵整齐列队。 徐延德和沈希仪站在队前,腰间只悬着普通佩刀,显得和气又精神。 王守仁、韩文、陆炳、刘瑾四人并肩走出衙门。 街上的百姓见这阵仗,户部尚书、锦衣卫指挥使、东厂掌印太监竟和京营主事站在一起,身后还跟着带粮食的士兵,纷纷停下脚步,好奇地议论。 “这是要去哪啊?韩尚书他们怎么跟士兵一块儿?” “你没看士兵背着粮袋吗?怕是去赈灾的 —— 前几天不是说保定府灾民闹事了?” “有韩大人和陆大人跟着,肯定是办大事!” 刘瑾听见百姓的议论,嘴角勾了勾,对陆炳道:“看来这‘打草惊蛇’的第一步,不用咱们刻意做,百姓就帮着传开了。” 陆炳也点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 动静越大,保定府那些人越慌,越容易露出马脚。” 韩文笑着道:“走吧,别让士兵等急了,咱们先去城外营地会合,明日一早出发。” 四人上了马车,三千士兵跟在后面,浩浩荡荡往城外走。 一路引得路人围观,消息像长了翅膀,半天就传遍了京城 ——“朝廷派四方大员带兵马去保定,说是查赈灾粮,还要安抚灾民”。 当晚,京城好几处宅院都亮了彻夜的灯。 北直隶总兵府的密使连夜往保定赶,手里攥着给保定知府的信。 城西 “恒丰商号” 的掌柜偷偷把几箱银子往地窖里藏。 甚至连吏部一个给事中的家眷,都在往乡下送信。 显然,这 “大动静” 确实惊着了不少人。 暗处,锦衣卫的密探蹲在墙角,把 “恒丰商号掌柜藏银” 的场景记在纸上。 东厂的番子扮成货郎,跟着北直隶总兵府的密使出了城。 京营的夜不收则守在城门口,把往保定方向送信的人都记了下来。 陆炳收到密探的消息时,正和刘瑾在城外营地对账册。 看了纸条忍不住笑:“果然慌了,才半天就有三个商号在转移东西,还有两个州县官的家眷在送信,正好让咱们顺藤摸瓜。” 刘瑾也捻着胡须道:“等咱们到了保定,这些人怕是把赃物藏得差不多了 —— 正好,省得咱们翻找。” 第二天天刚亮,队伍就出发了。 韩文和王守仁同乘一辆马车,一路讨论保定府的账册漏洞。 陆炳和刘瑾各带一队人,前后护着队伍,顺便接收沿途密探传来的消息。 徐延德和沈希仪则跟着士兵走,时不时给士兵递水,倒也没摆勋贵架子。 队伍走得不算快,每日行五六十里就扎营。 一来是带着粮食药品,负重难行。 二来是故意放慢速度,给保定府的人留 “做手脚” 的时间 —— 你越转移赃物,留下的痕迹越多,咱们抓得越准。 这一路,密探传来的消息没断过。 “保定知府赵全昨晚让人把府衙后院的粮仓封了,不许下人靠近”。 “恒丰商号保定分号的掌柜往乡下运了三车麻袋,看着沉得很,不像粮食”。 “本地乡绅冯举人的儿子往京城送信,被东厂番子截了,信里写‘粮已妥藏,勿念’”。 每收到一条消息,陆炳就记在本子上。 到第七天时,本子上已记了满满三页,涉及保定府的官员、商号、乡绅共十七人。 “这冯举人是什么来头?” 王守仁看着本子上的名字,好奇地问韩文,“听着像本地豪强。” 韩文叹了口气:“冯举人的爹是前几年致仕的礼部侍郎冯谦,虽不是勋贵,却在保定府经营了几十年,田地商号占了半个府城,连知府都得让他三分。” “这次保定府的赈灾粮,有一半是经他的商号运的,账本上的漏洞,十有八九和他脱不了干系。” 王守仁点头记下 —— 这冯举人,怕是条大鱼。 第八天傍晚,队伍离保定府只剩二十里,扎营在一处叫 “柳家村” 的小村子外。 刚扎好营,陆炳就让人去叫刘瑾、韩文和王守仁:“密探传回了新消息,都来帐篷里对对。” 不多时,四人就聚到了陆炳的中军帐里,帐外由徐延德带着亲兵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陆炳先开口:“我这边收到锦衣卫密探的消息 —— 保定知府赵全今天下午带了二十个亲兵,去了冯举人的庄园,直到天黑才出来,两人进去时还一脸急色,出来时都笑着的,肯定是商量了什么。” “还有,恒丰商号保定分号的后院昨晚亮了一夜灯,今早有几个伙计扛着空麻袋出来,麻袋上沾着稻壳,看样子是把粮运走了。” 刘瑾接着道:“东厂番子查了冯举人的庄园,发现庄园后有个废弃的地窖,昨晚有马车往地窖方向去,车轮印上沾着湿土,地窖口的草被踩平了,赃粮十有八九藏在那儿。” “另外,番子还查到,冯举人的弟弟在京营当百户,叫冯成,前几天托人给冯举人带了句话 ——‘京中无事,放心’,看来这冯家和京营还有联系。” 韩文皱着眉补充:“我让户部的人查了冯举人的商号,发现他上个月刚以‘修粮仓’的名义,从布政使司领了两千两银子,可保定府的粮仓根本没修,这笔钱怕是也被贪了。” 三人说完,都看向王守仁 —— 京营的夜不收也该有消息了。 王守仁点头道:“夜不收去查了保定府城外的几个驿站,发现三天前有个驿丞往山里送了封信,收信人是‘黑风寨’的寨主,信里只写了‘粮至,速来’—— 黑风寨是保定府附近的一个山贼窝,冯举人怕是想把赃粮运给山贼藏着。” “还有,夜不收在冯举人的庄园外看到了沈希仪说的‘子母哨’—— 一种传递消息的哨子,看来他庄园里的人不少,怕是有私兵。” 帐里瞬间安静下来,几人看着桌上的消息,互相传递了个眼神 —— 这保定府的水,比想象中还深。 冯举人勾结知府,转移赃粮,还联系山贼、买通京营百户,这哪是简单的贪墨?分明是结党营私,把保定府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看来咱们这‘打草惊蛇’,不仅惊出了小虾米,还惊出了条大鳄鱼。” 陆炳敲着桌子,眼里闪着狠劲,“冯谦虽致仕了,可在礼部待了十几年,门生故吏不少,这冯举人敢这么干,背后说不定有京官撑腰。” 刘瑾也沉声道:“不管背后有谁,明天咱们一到保定府,先把冯举人的庄园围了,地窖里的粮一搜出来,看他还怎么狡辩。” 韩文却有些担心:“要是冯举人狗急跳墙,让山贼来抢粮,或是让他弟弟在京营搞事怎么办?咱们带的士兵没带刀枪,怕是挡不住。” 王守仁忽然开口:“我让沈希仪带了五十个夜不收,今晚去黑风寨附近盯着,要是山贼敢动,先把他们的哨探抓了,断了冯举人的外援;至于冯成,徐延德在京营里认识不少人,已让人去盯他了,他不敢轻举妄动。” “明天咱们按原计划 —— 京营士兵先去开仓放粮,安抚灾民;锦衣卫和东厂去围冯举人的庄园和恒丰商号;韩尚书带着户部的人去府衙查账,咱们分工明确,同时动手,让他们没时间串通。” 这话说得周全,把可能的风险都堵上了。 三人都点头:“就按王主事说的办!” 帐外的天色彻底黑了,柳家村的狗叫了几声又安静下来,只有中军帐里还亮着灯,映着四人讨论的身影。 远处的保定府城,此刻还亮着万家灯火。 没人知道,一场席卷全城的查案风暴,就要在明天清晨落下。 而冯举人的庄园里,冯举人正和保定知府赵全喝酒,两人脸上满是得意 —— 他们以为把粮藏好了,把消息传了,朝廷就算来查,也只能查到几个小吏头上,根本摸不到他们的边。 “赵大人放心,” 冯举人端着酒杯,笑得得意,“赃粮藏在地窖里,山贼那边也打好了招呼,就算朝廷来人,也查不出什么,等这阵风头过了,咱们再把粮运出来卖,又是一笔好钱。” 赵全也笑着点头:“还是冯兄想得周到,等这事过去,我在陛下面前替你美言几句,让你也补个官做做,咱们君臣…… 哦不,咱们兄弟一起发财!” 两人碰了碰杯,酒液洒在桌上,像没干透的血。 他们不知道,中军帐里的四人,早已把他们的底细摸得差不多了,就等明天天亮,收网捕鱼。 第138章 保定城下辨民乱,城门骤封锁全城 天刚蒙蒙亮,保定府的城门还没完全打开,城外就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 保定知府赵全穿着绯色官袍,领着府里的同知、通判,还有保定卫的指挥佥事,早早候在城门内,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他昨晚和冯举人商量到半夜,笃定朝廷是来 “镇压乱民” 的,特意让衙役把城门附近的灾民都赶开,还在城门两侧摆了香案,准备给 “钦差大人” 接风。 “赵大人,您说朝廷这次派了多少兵来?” 旁边的同知凑过来,小声问,“听说连锦衣卫和东厂都来了,是不是乱民闹得太凶,陛下动真格了?” 赵全捻着胡须,得意道:“那是自然!灾民聚众围堵衙门,就是犯上作乱,陛下肯定是让咱们配合官军,把为首的刁民抓了,杀鸡儆猴!” 他心里却在盘算 —— 等官军杀了灾民,朝廷查不到赃粮,这事就算过去了,他和冯举人的银子还能稳稳攥在手里。 说话间,远处的队伍已经到了城门口。 打头的是京营的士兵,没穿甲胄,背着粮袋,看着和气;后面跟着几辆马车,韩文、陆炳、刘瑾、王守仁四人从马车上下来,身上的官服虽不张扬,却透着股威严。 赵全连忙领着众人上前,躬身行礼:“下官保定知府赵全,率保定府文武官员,恭迎钦差大人!” 身后的官员也跟着弯腰,齐声喊道:“恭迎钦差大人!” 王守仁先走上前,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城门两侧,没看到一个灾民,眉头微微一皱:“赵知府,城门附近的灾民呢?” 赵全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回大人,那些刁民不懂规矩,下官怕冲撞了大人,已经让衙役把他们赶到城外的破庙里了 —— 等大人处置完公务,再派兵去‘安抚’他们。” 他特意把 “安抚” 两个字咬得很重,暗示是要去镇压。 王守仁却像是没听出他的意思,语气沉了下来:“赵知府说的‘刁民’,是指那些没拿到赈灾粮、快饿死的百姓?” 赵全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僵了:“大人,那些灾民聚众闹事,围堵衙门,不是刁民是什么?” “哪儿来的刁民!” 王守仁猛地提高声音,眼神锐利如刀,“他们是大明的百姓,是被贪官克扣了赈灾粮,才被逼得走投无路!要是赵知府按时发了粮,他们会去闹事吗?”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赵全脸上,他脸色瞬间白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刘瑾也走了过来,手里拄着玉杖,慢悠悠地开口:“赵知府,咱家可跟你说清楚,皇爷让咱们来,不是来‘剿’百姓的,是来查贪墨、给百姓发粮的。” “皇爷说了,要先查清楚,那些聚在一起的人,到底是故意作乱的乱民,还是快饿死的大明子民 —— 要是有人把子民当乱民,想借朝廷的手斩草除根,那可就犯了皇爷的忌讳了。” 刘瑾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东厂掌印太监的威压,赵全听得腿都软了,额头上的汗瞬间冒了出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朝廷不是来镇压的,是来查贪墨的!还特意提了 “把子民当乱民”,这不是在说他吗? “大…… 大人,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赵全连忙辩解,声音都在抖,“下官只是怕灾民冲撞了大人,绝没有…… 绝没有把他们当乱民的意思。” 韩文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本账册,“啪” 地摔在赵全面前:“赵知府,先别解释了,看看这个 —— 保定府上个月领了五千石赈灾粮,账册上写着‘全部分发’,可灾民却说一粒没见着,这粮去哪了?” 赵全盯着地上的账册,眼睛都直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 完了,朝廷是有备而来的! 陆炳也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间的绣春刀上,语气冰冷:“赵知府,现在不是狡辩的时候,带我们去府衙,还有冯举人的庄园 —— 咱们好好聊聊,那些粮到底去哪了。” 赵全被陆炳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连忙点头:“是,是!下官这就带大人去!” 他不敢再耍任何心思,只能领着四人往城里走,身后的官员们见知府这副模样,也都慌了,互相递着眼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进城的路上,王守仁看着街边紧闭的店铺,还有墙根下偷偷张望的百姓,心里更沉了 —— 保定府看着平静,实则处处透着诡异,百姓怕官,官怕朝廷,显然是被欺压惯了。 “王主事,” 徐延德凑到王守仁身边,小声道,“冯举人的庄园在城西,离府衙不远,要不要先派人去盯着?免得他转移赃粮。” 王守仁点头:“让沈希仪带两百个夜不收,先去庄园附近守着,别打草惊蛇,等咱们到了府衙,再一起动手。” 沈希仪刚要领命,王守仁忽然又想起什么,叫住他:“等等,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他转头看向徐延德和沈希仪,语气变得郑重:“徐世子,你立刻带一千士兵,去封堵东门和南门;沈总兵,你带一千士兵,去封堵西门和北门。” “记住,只许进不许出,不管是谁,哪怕是冯举人的人,或是府衙的差役,都不能放出去 —— 尤其是那些拉着马车、背着包袱的,更要仔细盘查。” 徐延德和沈希仪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 王守仁这是要封城!断了那些贪官转移赃物、通风报信的路! “是!” 两人齐声应道,转身就往城门方向跑,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赵全走在前面,隐约听到了 “封堵城门” 几个字,心里彻底凉了 —— 封了城,他就算想给冯举人报信都来不及了!那些藏在地窖里的赃粮,还有他偷偷转移到乡下的银子,怕是都保不住了! 他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旁边的同知连忙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 现在谁也救不了他了! 韩文看着赵全的狼狈模样,心里冷笑 ——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克扣赈灾粮,残害百姓,现在怕了,晚了! 刘瑾和陆炳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意 —— 封了城门,就等于关住了保定府的贪官污吏,接下来,就是瓮中捉鳖了! 王守仁走在最后,目光扫过城中的街道,心里默默想 —— 保定府的天,该变一变了。 此刻,城西冯举人的庄园里,冯举人还在睡梦中,昨晚和赵全喝到半夜,他睡得正香,完全不知道,城门已经被封,朝廷的人马已经到了府衙门口,一场针对他的查抄,即将开始。 而城外破庙里的灾民,还在眼巴巴地等着粮食,他们不知道,朝廷派来的人,不是来杀他们的,是来给他们送粮、替他们做主的。 保定府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所有人都在等着,等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徐延德带着士兵赶到东门时,城门官正准备打开城门放百姓进来,见士兵冲过来,吓得连忙关门,却被徐延德一脚踹开:“奉钦差大人令,城门即刻封锁,任何人不得出入!” 士兵们迅速占据了城门,手里的木棍横在门口,挡住了想要进城的百姓,也挡住了想要出城的差役。 西门,沈希仪也带着士兵赶到,他没像徐延德那样硬闯,而是先亮出了王守仁的令牌,城门官见是京营的令牌,不敢违抗,只能乖乖让士兵接管城门。 不到半个时辰,保定府的四个城门,全被京营的士兵封锁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府衙,赵全听到后,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完了…… 全完了……” 王守仁看着瘫在地上的赵全,语气平静却带着威严:“赵知府,起来吧,该去看看你和冯举人藏的粮了。” 他转身往外走,韩文、陆炳、刘瑾跟在后面,四人的身影消失在府衙的走廊里,只留下赵全瘫在地上,像一摊烂泥。 保定府的查抄,从这一刻起,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139章 缇骑拿贪掀府宅,账房清算露赃痕 王守仁在府衙廊下站定,看着陆炳和刘瑾往外走,沉声补了句:“抓人的时候避开百姓,别吓着他们,赃物要清点清楚,件件登记在册。” 陆炳回头扬了扬手里的锁链,眼里闪着冷光:“放心,锦衣卫抓人,向来只抓该抓的,不扰百姓。” 刘瑾也捻着胡须笑:“东厂的番子早把宅子摸透了,赃物藏在哪都记着呢,跑不了。” 两人分了方向 —— 陆炳带锦衣卫去城西冯举人的庄园,刘瑾领东厂番子去知府衙门后院和恒丰商号,脚步都快得带风。 此时的冯举庄园,冯举人刚被家仆叫醒,正对着铜镜描胡须,听说 “锦衣卫上门”,还以为是来 “寒暄” 的,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们等着,本官换件官袍就去见。” 话音刚落,“哐当” 一声,院门被踹开,陆炳带着二十个锦衣卫冲进来,绣春刀 “唰” 地出鞘,寒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冯举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陆炳手里的锁链往桌上一摔,声音冷得像冰。 冯举人吓得手一抖,描胡须的笔掉在地上,指着陆炳骂:“放肆!本官是举人,是礼部侍郎之子,你们敢抓我?不怕朝廷降罪?” “礼部侍郎?” 陆炳嗤笑一声,一脚踹翻旁边的花架,“你爹致仕三载,早护不住你了 —— 克扣赈灾粮、勾结山贼、贿赂官员,桩桩件件都是死罪,还敢摆架子?” 他使了个眼色,锦衣卫上前扭住冯举人的胳膊,“咔嚓” 一声锁上锁链。 冯举人还在挣扎,哭喊着:“我认识京营的冯成!他是我弟弟!你们抓了我,他绝不会放过你们!” “冯成?” 陆炳冷笑更甚,“你说的是那个收了你五百两银子、帮你传递消息的百户?他这会儿怕是正被徐世子审着呢,自身难保。” 冯举人瞬间蔫了,瘫在地上像滩烂泥,被锦衣卫拖著往外走,路过后院地窖时,他眼一闭 —— 完了,那窖里的三千石粮,怕是藏不住了。 另一边的恒丰商号,刘瑾正站在掌柜的卧房里,看着番子从床板下搜出三箱银子,箱盖一掀,白花花的银子晃得人眼晕。 掌柜的跪在地上磕头,嘴里不停喊:“刘公公饶命!这银子是…… 是正经生意赚的,跟赈灾粮没关系啊!” 刘瑾蹲下身,拿起一块银子掂了掂,又闻了闻,突然 “啪” 地甩了掌柜一个耳光:“正经生意?这银子上还沾着稻壳呢,是从赈灾粮里扣的吧?” 他指着账房的方向:“番子去把账册抱来,我倒要看看,你这‘正经生意’赚了多少昧心钱。” 番子很快抱来账册,刘瑾翻了两页就笑了 —— 上面明明白白记着 “七月初六,运粮十车,换银五千两”,字迹都没敢改,蠢得可笑。 “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瑾把账册往掌柜脸上一摔,“带回去,跟赵全、冯举人凑个伴。” 保定知府衙门后院,赵全正让家仆往墙缝里塞银票,塞到一半,东厂番子就闯了进来,家仆手一抖,一叠银票掉在地上,飘得满地都是。 赵全腿一软跪在地上,抱着刘瑾的腿哭:“刘公公!我错了!我不该克扣粮!都是冯举人逼我的!他说不帮他藏粮,就杀了我全家啊!” 刘瑾一脚把他踹开,嫌恶地擦了擦袍角:“现在说这话晚了 —— 皇爷说了,不管谁逼的,贪了就是贪了,该杀的一个跑不了。” 从清晨到晌午,保定城里的抓人声就没停过 —— 除了冯举人、赵全和恒丰掌柜,还有六个乡绅、三个驿站驿丞,全被锦衣卫和东厂捆了,押往府衙大牢,一路没敢反抗的,谁都知道这俩机构 “先斩后奏” 的性子,反抗就是找死。 百姓扒着门缝看,见被抓的都是平日里欺压人的 “大人物”,偷偷拍手 —— 终于有人来治这些贪官了! 抓人的同时,户部的账房在府衙正厅摆开了摊子。 韩文让人把保定府近三年的账册全搬了来,堆了满满三桌,欧阳铎带着五个老吏,一人守一张桌,手里捏着算盘,噼里啪啦打得飞快。 “大人你看!” 一个老吏举着本账册喊,“去年冬天的赈灾款,账上写着‘发银三千两’,可底下的领粮名册只有五百人签字,按每人五两算,顶多花了两千五,剩下五百两去哪了?” 欧阳铎凑过去看,指着名册上的签字:“这签字都是一个人的笔迹,怕是伪造的,五百两十有八九被赵全贪了。” 韩文翻着另一本粮仓账册,眉头皱得更紧:“冯举人的商号去年领了两千石粮,说是‘运去山区赈灾’,可山区的里正根本没收到,运输的驿站登记薄也是假的 —— 这粮全被他自己吞了。” 账房里没人说话,只有算盘声和翻账册的 “哗啦” 声,越算越心惊 —— 保定府这三年的赈灾款和粮,竟有七成没到灾民手里,不是被贪了,就是被冯举人和赵全倒卖了,数额比京里预估的还多。 到了夜里,府衙正厅还亮着灯,烛火燃了一根又一根,欧阳铎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把最后一本账册合上,递给韩文:“大人,算清了。” “总共贪墨赈灾款两万三千两,粮食八千七百石,涉及官员、乡绅、商号共二十五人,冯举人和赵全占了七成,剩下的被其他人分了。” 他递过去一张清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名字和贪墨的数目,每一笔都有账册和人证(被抓的小吏)对得上。 韩文接过清单,手指在 “八千七百石” 上停了停,眼眶有些热 —— 这些粮够一万灾民吃半年,却被这群蛀虫吞了,难怪百姓要闹事。 “把清单抄三份,一份给陆大人,一份给刘公公,一份留着,明天…… 该审了。” 韩文的声音有些哑,却透着坚定。 天蒙蒙亮时,保定府衙大牢里,冯举人和赵全隔着栅栏对骂 —— 冯举骂赵全 “没种,一抓就把我供出来”,赵全骂冯举 “丧良心,拉着我一起贪”,吵得牢卒都捂耳朵。 陆炳和刘瑾站在牢门外听着,对视一眼都笑了 —— 这就是所谓的 “盟友”,落了网就互相咬,蠢得可怜。 “别让他们吵了。” 陆炳对牢卒挥挥手,“明天大堂上有的是时间让他们吵。” 牢卒应着,拿布团塞了两人的嘴,大牢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铁链拖地的 “哗啦” 声。 王守仁在府衙后院的石阶上坐了一夜,看着东方泛起鱼肚白,徐延德和沈希仪走过来,递给他一个馒头:“王先生,吃点东西吧,忙活了一天一夜,没合眼呢。” 王守仁接过馒头,咬了一口,看向知府大堂的方向 —— 那里的鼓架还没修好,是前几天灾民闹事砸的,正好,今天就用这大堂,给保定府的百姓一个交代。 “走吧。”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该去大堂了。” 太阳刚升到檐角时,保定府知府大堂的门被推开了。 韩文、陆炳、刘瑾、王守仁四人走进去,分坐在堂上的四把椅子上 —— 韩文管账,陆炳和刘瑾管人证物证,王守仁主审,分工清清楚楚。 堂下站着锦衣卫和东厂番子,手里按着锁链,二十五个被抓的贪官污吏跪成一排,头都不敢抬。 门外挤满了闻讯赶来的百姓,踮着脚往里看,没人敢说话,却都攥着拳头 —— 就等今天,看朝廷怎么治这些贪官的罪。 阳光从大堂的窗棂照进来,落在地上的青砖上,映得一片亮堂。 保定府知府大堂,终于要开始审案了。 第140章 大堂审案辨赃罪,布告安民引民心 王守仁拿起惊堂木,“啪” 地往案上一拍,声震大堂:“升堂!” 堂下番子齐声喊 “威 —— 武 ——”,声浪撞在梁上,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跪在最前排的是恒丰商号的掌柜,被锦衣卫按着肩,头埋得快贴到地上。 “李掌柜,” 王守仁拿起桌上的账册,声音朗朗,“今年七月,你商号领了保定府一千石赈灾粮,账册写‘运至山区’,可山区里正证词说一粒未收,你把粮运去哪了?” 李掌柜身子一抖,嗫嚅道:“回…… 回大人,粮在半路被山贼劫了,小的不敢报官……” “山贼?” 陆炳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张供词扔过去,“黑风寨寨主昨天被沈总兵擒了,供词上说,是你拿五百两银子请他们‘帮忙藏粮’,藏在寨后山洞里,这怎么说?” 李掌柜捡起供词,看清上面的红手印,脸 “唰” 地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刘瑾又让人抬来个木箱,打开盖 —— 里面是带稻壳的银子,正是从他卧房搜出的。“这银子上的稻壳,跟赈灾粮的稻壳一模一样,你还要狡辩?” 铁证面前,李掌柜 “噗通” 一声趴地上,哭着喊:“小的招!粮被小的卖了!银子是卖粮得的!求大人饶命啊!” 王守仁没理他,朝旁边递了个眼色,锦衣卫把他拖到一旁,又押上个驿丞。 这驿丞是保定府驿站的,前几天往山里送过信。“张驿丞,你给黑风寨送的信里‘粮至,速来’,指的是什么粮?” 张驿丞梗着脖子:“大人冤枉!那是给亲戚送的家书,说的是自家的粮!” 欧阳铎从账房那边走过来,手里举着张驿站登记薄:“你登记的是‘送公文至山区’,却绕路去了黑风寨方向,还收了冯举人二十两银子的‘辛苦费’,这登记薄和冯举人的账册都对得上,你敢说冤枉?” 登记薄上的笔迹和冯举人账册里 “付驿丞银二十两” 的记录清清楚楚,张驿丞看着两样东西,瞬间蔫了,瘫在地上直抽抽。 一上午审了十几个,个个都有铁证 —— 乡绅冯某贪占灾民土地,有地契和灾民指认;小吏王某伪造领粮名册,有他的笔迹比对;甚至连保定卫的一个小旗,都被查出私藏了三十石赈灾粮,粮袋上还印着 “保定府赈灾” 的字样。 这些人一开始要么狡辩,要么喊冤,可等韩文让人搬来账册、陆炳拿出供词、刘瑾呈上赃物,一个个都哑了,不是哭着认罪,就是瘫着装死,再没一个敢摆架子的。 门外的百姓看得解气,有人偷偷喊:“该!早就该治治这些蛀虫了!” 到晌午,二十五个犯人审了二十二个,只剩冯举人和赵全,还有个乡绅头目没审。 王守仁让锦衣卫先把人押回大牢,和韩文、刘瑾、陆炳到后堂议事。 “这些人里,李掌柜倒卖赈灾粮一千石,张驿丞勾结山贼,还有那乡绅冯某,逼死过两个讨粮的灾民,按律都是死罪。” 韩文指着清单,语气沉得很。 陆炳点头:“我看了供词,这几个手上都沾着事,不杀镇不住场面。” 刘瑾捻着胡须:“剩下的几个,大多是跟着分赃的小喽啰,贪得少,没伤人命,流放三千里就行,给他们个改过的机会。” 王守仁没意见,又补充:“赵全是知府,冯举人是主谋,还有那个乡绅头目,这三个牵扯的事多,说不定背后还有人,按陛下的意思,押回北京让陛下定夺。” 四人一拍即合,当即让人拟判书 —— 七个死罪,十五个流放,三个押解回京,午时三刻就把判书贴在了府衙外的墙上。 百姓围过来看,见李掌柜、张驿丞这些 “大人物” 都判了死罪,一个个拍手叫好,有个老婆婆还对着府衙的方向磕头:“多谢大人为民做主啊!” 徐延德带着士兵在旁边维持秩序,见百姓高兴,也跟着笑:“王先生这审案的本事,真绝了!” 沈希仪却低声道:“判了罪只是第一步,灾民还等着粮食呢,得赶紧安抚民心。” 这话提醒了王守仁,他回到后堂跟三人商量:“光定罪不够,得让百姓知道朝廷是真心帮他们的,下一步该放粮安抚了。” 刘瑾眼睛一亮:“咱家有主意 —— 让东厂的人去贴告示!把贪官的罪写清楚,再说说朝廷要放粮、给灾民补损失的事,让他们知道是谁害了他们,是谁在帮他们。” 韩文点头:“告示上得写明白,贪墨的是贪官,朝廷没忘他们,再把放粮的时辰、地点写上,让他们安心。” 陆炳也道:“我让锦衣卫跟着东厂的人去贴,免得有没抓干净的余党捣乱。” 说办就办,刘瑾立刻让番子取来纸笔,亲自盯着写告示。 告示上的字写得大白话,句句都说到百姓心坎里 ——“保定府贪官赵全、冯举人等,克扣赈灾粮、欺压百姓,现已被朝廷拿下,该杀的杀,该抓的抓”“皇爷知道百姓受苦,特命我等送粮来,明日起,在府衙前广场放粮,每户按人口领,一人一石,绝不克扣”“若有百姓被贪官占了土地、抢了财物,可来府衙报官,朝廷帮你要回来”。 写完读了一遍,王守仁又添了句:“我等受皇爷委派,是来为百姓办事的,今晚就在府衙前搭棚,有话想跟百姓聊聊,谁来都成。” 刘瑾笑着道:“这话好!显得咱们没架子,百姓才敢来。” 当下让东厂番子带着告示,往保定府的大街小巷贴 —— 东城门贴一张,西集市贴一张,连城外的破庙都派了人去贴,生怕有百姓看不到。 番子在西集市贴告示时,围上来一群百姓,有个识字的书生念了一遍,人群瞬间炸了。 “真放粮啊?一人一袋?” “朝廷要帮咱们要回土地?我家的地就是被冯举人占的!” “今晚能去府衙说话?我要告赵全!他去年抢了我家的牛!” 有人激动得抹眼泪,有人拉着番子的胳膊问:“官爷,这告示是真的不?别是哄咱们的吧?” 贴告示的番子是个老番子,难得软了语气:“真的!东厂和锦衣卫都在这儿呢,还能骗你们?明天就放粮,去晚了可就没了!” 百姓们更信了,一传十,十传百,没一会儿,“朝廷贴告示放粮” 的消息就传遍了保定府。 城外破庙里,灾民们正蹲在地上啃树皮,听说了消息,有个年轻汉子站起来:“我去看看!要是真有告示,咱们就有救了!” 几个灾民跟着他往城里跑,到了府衙前,果然见墙上贴着告示,围着一堆人,书生还在念,字字句句都没错。 汉子跑回破庙,扯着嗓子喊:“是真的!告示是真的!朝廷要放粮了!还要帮咱们报仇!” 破庙里的灾民瞬间哭了,有老人哭着喊 “皇恩浩荡”,有孩子盼着 “明天能吃白米饭了”,连最绝望的人眼里都有了光。 而府衙后堂,王守仁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对韩文道:“今晚百姓怕是会来不少,得准备些茶水,好好听听他们的话。” 韩文点头:“我让伙房烧了热茶,再蒸几笼馒头,要是有饿极了的百姓,先让他们垫垫。” 刘瑾和陆炳也让人把锦衣卫和番子安排好,在外围守着,既别让人捣乱,也别吓着百姓。 夕阳把府衙的影子拉得很长,广场上已经有人开始往这边凑,三三两两的,小声议论着,眼里有期待,也有一丝忐忑。 东厂的番子刚把最后一张告示贴在府衙大门上,晚风一吹,告示纸轻轻晃着,上面的字在余晖里看得格外清楚。 保定府的百姓,终于等来了能跟 “朝廷” 说话的机会。 而今晚的府衙前,注定不会平静 —— 百姓心里藏了太多话,攒了太多苦,都等着今晚说出来呢。 第141章 夜衙听诉安民心,勇者先行引众来 夜幕降临时,保定府衙前的广场上点起了十几盏气死风灯。 昏黄的光笼罩着搭好的木棚。 棚下摆着两张长桌,一张放着茶水和馒头,一张铺着纸砚。 文书握着笔,等着记录。 王守仁坐在棚下的竹椅上,没穿官袍,只着一身青布便服。 他手里端着杯热茶,看着广场入口的方向,神色平静。 徐延德和沈希仪带着几十个士兵守在棚外。 他们没站得太近,只在远处形成一个松散的圈。 既防着意外,又不显得压迫,怕吓着来诉苦的百姓。 刚开始,广场上只有零星几个黑影晃荡。 他们躲在灯影里,探头探脑地往棚下看,没人敢上前。 韩文站在王守仁旁边,看着这场景,低声道:“百姓怕是还怕着,毕竟前几天刚被衙役打过,不敢轻易靠近。” 王守仁点头,没急着催。 他让文书把馒头装在盘子里,摆在棚外的石桌上:“先等着,让他们看看,咱们不是来抓人的。” 又过了约摸两刻钟,广场入口处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穿着破棉袄的老汉,手里攥着个布包,磨磨蹭蹭地往棚下走。 他每走两步就回头看一眼,像是怕被人抓。 老汉约莫六十岁,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 破棉袄的袖口磨出了洞,露出冻得发紫的手腕。 走到离棚子还有三步远的地方,他就停住了,腿肚子直打颤。 “老人家,过来坐。”王守仁笑着招手,声音放得很柔,“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有话慢慢说,没人会欺负你。” 老汉愣了愣,又看了看棚外的士兵。 士兵们都背对着他,没看他一眼。 他才慢慢挪过去,在长桌旁的小凳上坐下,半个屁股悬着,不敢坐实。 文书连忙递过一杯热茶,又拿了个馒头递过去:“老人家,先吃点东西。” 老汉接过热茶,双手捧着杯子,热气熏得他眼睛发红,却没喝。 他小声问:“官…… 官爷,你们真的是来帮咱们的?不是…… 不是来骗咱们的吧?” “当然是真的。”王守仁放下自己的茶杯,看着老汉的眼睛,语气诚恳,“前几天赵全、冯举人他们欺负你们,是他们的错,朝廷知道了,已经把他们抓起来了,今天审案,判了死罪的判死罪,流放的流放,绝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人。” 老汉盯着王守仁的脸,看了半天,见他眼神没半分虚假,才慢慢放下心。 他喝了口热茶,又咬了口馒头,馒头渣掉在衣襟上,他连忙用手接住,塞回嘴里。 “官爷,我…… 我有冤要诉。”老汉放下馒头,从布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了过来,“这是我家的地契,去年被冯举人的人抢了,还把我儿子打断了腿,我去府衙告状,赵知府不仅不管,还让衙役把我打出来……” 说着说着,老汉的声音就哽咽了,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我家就靠那三亩地过活,地没了,儿子断了腿,我和老婆子只能靠捡破烂过日子,要是再没活路,我…… 我就只能跳河了。” 文书连忙接过地契,展开铺平。 上面的字迹还很清晰,落款是“弘治十七年”,确实是老汉的名字,旁边还贴着一小块官府印鉴,是真的地契。 王守仁看着地契,又看了看老汉红肿的眼睛,心里沉了沉。 “老人家,你放心,这地契我收着,明天就让人去查,一定把地还给你,冯举人打了你儿子,我也让他赔医药费,绝不会让你白受委屈。”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帮老汉追回三亩地,责令冯举人赔偿医药费五十两”,又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老汉:“这是我的承诺,我是朝廷派来的钦差,说话算话。” 老汉接过纸条,看着上面的字,虽然不认识,却知道这是“凭证”。 他双手捧着纸条,对着王守仁重重磕了三个头:“多谢官爷!多谢钦差大人!您真是咱们百姓的活菩萨啊!” “快起来。”王守仁连忙扶他,“别磕头,这是我该做的,你们过好了日子,朝廷才能安稳。” 老汉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揣好纸条和地契,拿着剩下的馒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走到广场入口时,还忍不住往棚下看了一眼,眼里满是感激。 他刚走没一会儿,广场入口又进来一个人。 是个二十多岁的媳妇,怀里抱着个瘦得只剩骨头的孩子,孩子脸上还带着病容,嘴唇干裂。 媳妇比老汉大胆些,直接走到棚下,把孩子往桌上一放,“扑通”一声跪下:“官爷!救救我的孩子!孩子快饿死了!冯举人的商号抢了我们的救命粮,还把我男人抓去当苦力,到现在还没回来啊!” 孩子被吓得哭了起来,媳妇也跟着哭,声音撕心裂肺。 王守仁连忙让文书扶起她,又让徐延德去伙房端碗热粥来:“先别慌,孩子饿坏了,先喂点粥,你男人的事,我帮你查,要是被冯举人的人抓了,一定帮你救回来。” 徐延德很快端来热粥,媳妇抱着孩子,用勺子一点点喂。 孩子喝了粥,哭声渐渐小了,睁着大眼睛看着王守仁,小声喊:“饿…… 还要……” 王守仁看着孩子可怜的模样,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对媳妇道:“明天放粮,你带着孩子来,我让士兵多给你分两石粮,你男人的名字告诉我,我现在就让人去冯举人的庄园查,要是在那儿,今晚就给你带回来。” 媳妇连忙报了男人的名字,又说了冯举人庄园的方向,文书一一记在纸上。 王守仁当即让沈希仪带几个夜不收去查。 冯举人的庄园还被士兵守着,要是人真在那儿,一找一个准。 媳妇看着沈希仪带着人离开,又看了看怀里喝粥的孩子,心里踏实了不少。 她对着王守仁道:“多谢官爷,要是能找回我男人,我这辈子都记着您的恩!” “不用记恩,好好过日子就行。”王守仁笑着摆手,“再拿两个馒头,带着孩子先找个地方住,明天来领粮,我让士兵给你留着。” 媳妇接过馒头,抱着孩子,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走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广场外,躲着的百姓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老汉进去时慌慌张张,出来时拿着纸条,还笑着。 媳妇进去时哭哭啼啼,出来时抱着孩子,也松了口气。 两人都没被为难,还得了馒头和承诺。 “好像是真的不打人。” “我刚才听老汉说,钦差要帮他追地呢!” “那我也去试试?我家的粮也被冯举人的人抢了……” 议论声渐渐大了,躲在灯影里的百姓开始三三两两地往棚下走。 先是三五个,接着是十几个,没一会儿,棚下就围了二十多个人。 有老人,有媳妇,还有几个年轻的汉子,手里都攥着“证据”。 有的是被抢的粮袋碎片,有的是被占的地契,还有的是被衙役打的伤痕。 “官爷,我家的牛被赵知府的人牵走了!” “官爷,冯举人的人把我家的房子拆了,让我们住破庙!” “官爷,我爹去讨粮,被番子打断了腿脚,现在还躺床上不能动啊!” 哭诉声此起彼伏,文书拿着笔,手都快写不过来了。 王守仁耐心地听着,每个人说完,他都先安慰,再承诺。 “帮你要回牛”“帮你重建房子”“帮你爹讨医药费”,每一句都说得认真,没半分敷衍。 徐延德和沈希仪也没闲着。 徐延德让人去给百姓添茶水。 沈希仪从庄园那边传回消息:“找到媳妇的男人了,被关在柴房,没受伤,现在就送回来。” 媳妇听到消息,当场就哭了,对着棚下的方向磕头。 越来越多的百姓看到“去诉苦的人都没事,还能拿到好处”,胆子更大了。 他们从广场入口往棚下涌,原本松散的人群,渐渐聚成了黑压压的一片。 连广场外的街道上,都站满了人,有抱着孩子的,有拄着拐杖的,还有背着老人来的,每个人眼里都带着期待。 王守仁看着越来越多的百姓,对韩文道:“看来百姓是真信咱们了,今晚怕是要忙到后半夜了。” 韩文笑着点头:“忙点好,忙点说明百姓愿意跟咱们说实话,愿意信朝廷,这比什么都强。” 刘瑾和陆炳也从府衙里出来,站在棚外看着。 刘瑾笑着道:“咱家这辈子没见过这场景,百姓围着官衙,不是来闹事的,是来诉苦的,还这么信任,也就陛下派来的人能做到了。” 陆炳也点头:“王守仁这性子,确实适合跟百姓打交道,比咱们这些只会抓人的强。” 棚下,文书还在飞快地写着。 百姓的哭诉声、感谢声,还有孩子的笑声,混在一起,在夜色里格外热闹,却不嘈杂,透着一股难得的融洽。 远处的破庙里,之前去看告示的年轻汉子,正对着灾民们喊:“快去府衙!钦差大人在听咱们诉苦呢!还管饭!帮咱们要回被抢的东西!晚了就排不上队了!” 灾民们一听,都激动起来,互相搀扶着,往府衙的方向走。 有老人走得慢,就由年轻汉子背着,孩子由媳妇抱着,队伍越走越长,像一条长龙,在夜色里缓缓移动。 府衙前的广场上,气死风灯的光越照越亮,映着百姓们的脸。 有哭的,有笑的,有激动的,有安心的,每一张脸都透着“有救了”的希望。 王守仁坐在棚下,端起冷了的茶水喝了一口,看着越来越多的百姓涌过来,心里默默想:这就是陛下要的“民心”,只要真心待百姓,百姓就会真心信朝廷,保定府的事,总算没白做。 而此刻,保定府的大牢里,冯举人和赵全还不知道外面的场景。 冯举人正对着牢门咒骂,赵全则瘫在地上,眼神呆滞。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欺压百姓的日子,已经彻底结束了,而百姓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越来越多的百姓壮着胆子,朝着府衙前的木棚走来。 脚步声、说话声、孩子的笑声,在夜色里交织,汇成了一首属于“民心”的歌。 第142章 夜诉终了议归京,希仪领命赴帝前 后半夜的保定府衙前,木棚下依旧挤满百姓。 文书换了三个,纸砚用空五套,桌上茶水添了一次又一次。 王守仁嗓子沙哑,仍耐心听着每一人诉说。 天快亮时,最后一个抱孩子的妇人说完冤屈,揣着王守仁写的承诺纸条离开。 广场上百姓渐渐散去,只留满地脚印与未凉透的茶碗。 王守仁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向桌上厚厚一叠口供记录:“韩尚书,你看看这些,保定府的问题比咱们想的还大。” 韩文拿起口供逐页翻看,眉头越皱越紧。 除冯举人、赵全贪墨赈灾粮外,还有乡绅勾结驿站私运盐铁、保定卫士兵强占民女、小吏伪造户籍骗取朝廷补贴,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这些口供得立刻呈给陛下。” 韩文放下口供,语气凝重:“保定府是个烂摊子,光靠咱们处置小喽啰不够,背后说不定还有京官牵扯,得让陛下定夺。” 刘瑾凑过来翻两页口供,点头:“咱家也觉得该报给陛下,赵全是知府,冯举人背后有前礼部侍郎的关系,这些人不交由陛下处置,怕是镇不住京里那些人。” 陆炳靠在棚柱上补充:“还有那三个没杀的要犯——乡绅头目、保定卫指挥佥事、通判,这三人嘴里说不定能撬出京里关系,得押回北京让陛下亲自审。” 四人一拍即合,决定先在保定府安定民生:放粮、还地、帮百姓追回被抢财物,同时派个人带口供和没杀的要犯回北京,向朱厚照禀报详情,等陛下旨意下来再处置后续事宜。 可派谁去,几人起了分歧。 陆炳先开口:“我派锦衣卫的人去!锦衣卫骑马快,不出五天就能到北京,还能保证要犯和口供安全。” 刘瑾立刻反驳:“不行!锦衣卫的人粗手粗脚,万一在路上惊了要犯,或是丢了口供怎么办?还是让东厂的番子去,番子心细,还懂规矩,能把事情说清楚。” “东厂番子懂什么军务?路上要是遇到山贼或是乱兵,他们能护住人?” 陆炳不服气,两人当场吵起来,一个说锦衣卫能打,一个说东厂番子心细,谁也不让谁。 韩文看着两人吵得面红耳赤,无奈叹气,转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王守仁:“王主事,你倒是说句话,咱们该派谁去?” 王守仁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觉得,派沈希仪去最合适。” 这话一出,陆炳和刘瑾都停了争吵,齐刷刷看向他,连韩文都有些惊讶:“沈希仪?他是京营总兵,负责带兵,让他去北京禀报,合适吗?” “合适,而且只有他最合适。” 王守仁语气肯定,掰着手指分析:“第一,沈希仪懂军务,带五百精兵护送,路上不管遇到山贼还是乱兵,都能应对,比锦衣卫单打独斗、东厂只会躲在暗处强。” “第二,他跟着咱们查案,从封城到抓要犯,再到昨晚听百姓诉苦,全程都参与了,对保定府的情况比谁都清楚,见到陛下,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透彻,不用像锦衣卫或东厂那样,只会捡重点说,漏了关键细节。” “第三,他是陛下亲自挖到京营的人才,陛下信任他,他说的话,陛下会更信——咱们报上去的口供和要犯,有他在旁边佐证,陛下能更快判断出背后有没有京官牵扯,不用再派人来复核,省了时间。” 这三点理由,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 陆炳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找不到理由——沈希仪确实全程参与查案,还懂军务,派他去,确实比派锦衣卫或东厂的人稳妥。 刘瑾也捻着胡须点头:“王主事说得对,沈总兵确实合适,他心细,又懂规矩,不会像锦衣卫那样毛毛躁躁,也不会像东厂番子那样,在陛下面前说不清楚话。” 韩文更是笑着道:“还是王主事考虑周全,就派沈希仪去,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分歧解决,几人立刻让人去叫沈希仪。 沈希仪刚带着夜不收从黑风寨回来,一身风尘,听说要派他回北京,愣了一下,随即躬身:“下官遵命!只是保定府这边的防务……” “你放心,” 徐延德拍着他的肩膀:“你走后,京营的三千人马我来管,放粮、护院的事,我都能应付,等你带着陛下的旨意回来就行。” 王守仁从桌上拿起口供,整理好递给沈希仪:“这些口供都标了重点,你见到陛下,先把保定府贪墨的数额、涉及的人员说清楚,再把百姓的冤屈念给陛下听——陛下最看重百姓,知道百姓受了这么多苦,定会尽快下旨。” 他又指了指被押在大牢里的三个要犯:“那三个要犯,你让人严加看管,路上别让他们自尽或串供,到了北京,直接交给锦衣卫大牢,等陛下审。” “下官记住了!” 沈希仪接过口供,小心翼翼揣进怀里,又对着四人躬身:“下官这就去点兵,天亮就出发,争取五天内到北京,把消息带给陛下。”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王守仁摆了摆手,看着沈希仪转身往外走,脚步轻快却透着一股沉稳。 天刚亮时,保定府衙外的广场上,五百名京营精兵已列好队伍,个个穿着轻甲,背着弓箭,腰间悬着佩刀,精神抖擞。 沈希仪一身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两辆囚车,里面关着乡绅头目、保定卫指挥佥事和通判,三人被铁链锁着,脸色惨白,再没了往日的嚣张。 王守仁、韩文、陆炳、刘瑾和徐延德站在衙门口,送沈希仪出发。 “沈总兵,到了北京,记得跟陛下说,保定府的百姓都盼着他的旨意呢!” 韩文对着沈希仪喊。 沈希仪在马上拱手:“韩尚书放心,下官一定带到!” 刘瑾也喊道:“告诉陛下,东厂和锦衣卫在保定府查得顺利,没出岔子!” “下官记着!” 陆炳拍了拍沈希仪的马镫:“路上别耽误,要是遇到阻拦,直接亮陛下给的令牌,谁敢拦就抓谁!” “下官明白!” 王守仁最后开口,语气郑重:“陛下让咱们查贪腐、安民心,你把这里的情况如实禀报,不用怕得罪人,陛下会给咱们做主。” 沈希仪眼神坚定:“王主事放心,下官定不辜负陛下和诸位大人的信任!” 说完,他举起马鞭,大喝一声:“出发!” 五百名精兵跟着动了,马蹄声“嗒嗒”响,囚车轱轳滚动,队伍浩浩荡荡往北京方向走,晨光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王守仁等人站在衙门口,看着队伍消失在街道尽头,才转身往府衙里走。 “咱们也该忙了。” 王守仁对韩文道:“今天要放粮,还得帮百姓追回被抢的地和财物,事情多着呢。” 韩文点头:“我已经让人去粮仓准备了,按每户一人一石粮算,足够保定府的灾民吃一个月,等放完粮,再让吏房的人去核实地契,帮百姓把地要回来。” 刘瑾和陆炳也分工明确——刘瑾让人去查保定卫的士兵,看看还有没有强占民女、欺压百姓的;陆炳则让人去盯那些没被抓的小吏,防止他们趁机作乱。 保定府的街道上,百姓已开始往广场上涌,手里拿着户籍册,等着领粮,脸上满是期待,再没了往日的惶恐。 有个老汉牵着孙子,指着沈希仪队伍离开的方向,对孙子说:“看到没?那是去给陛下送信的兵,等陛下的旨意下来,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孙子眨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头,手里攥着个昨天从棚下拿的馒头,舍不得吃。 此时的北京,坤宁宫暖阁里,朱厚照正看着李东阳送来的给事中改制方案,心里却在琢磨保定府的事——已经过去十天了,王守仁他们应该到保定府了,不知道查得怎么样了。 张永端着一碗小米粥走进来,见朱厚照走神,笑着道:“皇爷,您是不是在想保定府的事?” 朱厚照抬头,接过小米粥:“是啊,都过去十天了,还没消息,不知道他们查得顺不顺利。” “皇爷放心,” 张永道:“王主事和陆大人、刘公公都是能干的人,肯定能查得清清楚楚,说不定再过几天,就有消息传回来了。” 朱厚照点点头,没再多说,可心里却多了几分期待——他倒要看看,王守仁他们能从保定府查出多少猫腻,又能给百姓带来多少希望。 而他不知道,再过八九天,沈希仪就会带着保定府的口供和要犯,出现在北京城外,带来他最想知道的消息,也会让京城的官场,掀起一场新的风暴。 沈希仪的队伍还在往北京赶,马蹄声踏过清晨的露水,朝着京城的方向,一步步靠近,一场关乎保定府百姓命运,也关乎大明吏治整顿的大戏,即将在京城拉开新的序幕。 第143章 帝批改制传司礼,六科封驳触龙颜 坤宁宫暖阁的晨光透过窗棂,落在案上的改制方案上。 朱厚照握着朱笔,指尖划过李东阳拟定的“给事中职能调整”条款,眼神专注。 方案里写得清楚:裁减六科冗余给事中,将“抄录公文”“核对流程”等杂务划归吏房,让给事中专注于“监察六部、弹劾贪腐”,还新增了“给事中可直接向皇帝递奏疏”的权限,不用再经内阁中转。 朱厚照越看越满意。这正是他想要的,既能让给事中发挥“监察”作用,又能绕开内阁的掣肘,把权力往自己手里收一收。 他拿起朱笔,在方案末尾重重写下“同意”二字。朱砂鲜红,力透纸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放下笔,朱厚照对着殿外喊:“张永!” 张永连忙从外面走进来,躬身行礼:“奴婢在,陛下有何吩咐?” 朱厚照把方案递过去,语气急促:“这份改制方案,你拿去司礼监,让他们按规矩披红盖章,越快越好。” “盖完章后,你亲自去六科一趟,让他们也批‘同意’,这方案得尽快实行,别耽误了时辰。” 张永接过方案,双手捧着,心里清楚这方案的分量。按弘治朝的规矩,皇帝或内阁的方案,必须经司礼监披红、六科同意,才能正式生效,少一步都不行。 他连忙躬身:“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办,绝不耽误!” 说完,他捧着方案快步往外走,连脚步都比平时快了几分。陛下催得急,他不敢有半分怠慢。 司礼监的值房里,几个随堂太监正围着案台整理公文,见张永进来,都连忙起身行礼:“张公公。” “都别忙了,先办陛下的差事。”张永把方案放在案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陛下刚批了‘同意’,让咱们给这份给事中改制方案披红盖章,你们赶紧弄,弄完了我还得去六科。” 太监们不敢耽搁,连忙取来印泥和司礼监的大印。一个太监负责在“同意”二字旁披红,另一个则小心翼翼地在方案末尾盖上大印。红泥落下,印鉴清晰,透着官方的郑重。 前后不过一刻钟,披红盖章就完成了。张永拿起方案,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出错,才转身往外走:“我去六科了,这里的事你们盯着点。” “张公公慢走!”太监们齐声应道,看着张永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都暗暗嘀咕——这给事中改制方案,怕是要在朝堂上掀起不小的风浪。 六科衙门离司礼监不远,张永捧着方案,没坐马车,步行过去,路上还在琢磨——六科的人应该不会为难他,毕竟这是陛下批了同意、司礼监盖了章的方案,他们顶多走个流程,就会批“同意”。 可他没想到,刚到六科衙门,就碰了个软钉子。 六科的负责人是吏科都给事中王伦,年过五十,是弘治朝的老臣,出了名的“硬骨头”,连先帝在时,他都敢封驳奏章,更别说现在面对刚登基的朱厚照了。 王伦接过方案,只扫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把方案往案上一放,语气生硬:“张公公,这份方案,六科不能批‘同意’。” 张永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王大人,您说什么?这是陛下批了同意、司礼监盖了章的方案,怎么就不能批了?” “陛下同意,司礼监同意,不代表六科就必须同意。”王伦梗着脖子,声音洪亮,“给事中制度是太祖爷创立的,先帝爷在位时也只是微调,从未动过‘裁减人员’‘直接递奏疏’这些根本条款,这是祖宗家法,不可更改!” 他指着方案里的条款,逐条反驳:“裁减冗余给事中,会让六科人手不足,以后怎么监察六部?给事中直接向皇帝递奏疏,绕开内阁,这是破坏‘内阁-六科’的制衡规矩,长此以往,朝政会乱的!” 张永耐着性子劝道:“王大人,陛下也是为了让给事中更好地办事,不是要破坏规矩,您就别较真了,赶紧批‘同意’吧,不然让陛下知道了,你们六科的人都得吃罪不起。” “吃罪不起?”王伦冷笑一声,拍着案台站起来,“张公公,我王伦从当给事中那天起,就知道‘封驳’是六科的职责,哪怕是陛下的旨意,只要不合祖宗家法,我就敢封驳!” “我六科的人,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绝不因为怕得罪陛下,就违背祖宗家法!” 这话掷地有声,旁边几个给事中也跟着附和:“王大人说得对!祖宗家法不能改!我们支持王大人!” 张永看着眼前这群油盐不进的“硬骨头”,气得手都抖了。他好言相劝,没想到对方这么不给面子,还搬出“祖宗家法”来压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气,最后劝道:“王大人,您再想想,这方案要是推行下去,给事中的权力会更大,更能发挥监察作用,对你们六科也是好事啊。” “好事?”王伦嗤笑一声,“把权力集中到陛下手里,绕开内阁和六科,这是好事?张公公,您是陛下身边的人,可也得明白,大明的江山不是陛下一个人的,是靠‘祖宗家法’撑起来的,坏了规矩,江山就不稳了!” 话说到这份上,再劝也没用了。 张永知道,今天是别想让六科批“同意”了,他拿起方案,又看了眼王伦,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王大人,您可要想清楚,封驳陛下的方案,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早就想清楚了。”王伦闭上眼睛,不再看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六科绝不会批‘同意’。” 张永没再说话,转身往外走,心里又气又急。陛下还在暖阁等着消息,他却带着封驳的结果回去,陛下肯定会发火。 走出六科衙门,阳光刺眼,张永却觉得浑身发冷,他加快脚步,往坤宁宫赶,手里的方案仿佛有千斤重,每走一步都觉得沉重。 路上遇到几个官员,见他脸色不好,想打招呼,都被他摆摆手打发了。他现在没心思应付任何人,满脑子都是怎么跟陛下交代。 回到坤宁宫时,已经是午时了,朱厚照正在暖阁里用膳,见他回来,放下筷子问:“怎么样?六科批‘同意’了吗?方案什么时候能实行?” 张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里的方案掉在地上,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陛下……奴婢无能……六科……六科封驳了方案,说……说这是祖宗家法,不可更改……” 朱厚照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盯着张永,眼神里的温度一点点降下来,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暖阁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鸟鸣声,还有朱厚照沉重的呼吸声,每一声都透着压抑的怒火。 张永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他能感觉到,陛下的怒火已经快要爆发了,他甚至能想象到,接下来陛下会有多生气,六科的人又会面临怎样的惩罚。 而此刻的六科衙门里,王伦正对着几个给事中训话:“你们别怕,只要咱们守住祖宗家法,陛下就算再生气,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大明的规矩,不能坏在咱们手里!” 给事中们齐声应道:“是!我们听王大人的!” 他们都以为,只要搬出“祖宗家法”,陛下就会妥协,却不知道,他们的“硬骨头”,已经彻底点燃了朱厚照的怒火,一场关乎六科命运,也关乎大明制度变革的风暴,即将来临。 张永依旧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第144章 龙颜震怒屠硬骨,六科死寂震朝纲 暖阁里的空气仿佛凝滞成冰,透着刺骨的寒意。 朱厚照的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的方案,指尖因用力而捏得发白。 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声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冰:“张永。” 张永身子猛地一抖,连忙应道:“奴婢在。” “你带着锦衣卫去六科。” 朱厚照抬眼,眸子里没有半点温度。 “找到那个王伦,让他签字。” “他要是识相签了,这事就算了。” 朱厚照顿了顿,语气狠戾。 “他要是还敢拿‘祖宗家法’搪塞,锦衣卫,给朕把他砍了。” 张永吓得脸都白了。 陛下竟真要杀人?还是杀六科的都给事中? 这要是传出去,朝堂怕是要炸锅。 “陛下,这……这是不是太急了?” 张永还想劝。 “王伦是老臣,要是杀了他,怕是会惹得文官集团不满,不如再……” “再什么?” 朱厚照猛地一拍案,案上的茶杯都震得跳起来。 “再让他拿‘祖制’堵朕的嘴?再让六科把朕的方案压着不办?” 他站起身,走到张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压迫。 “张永,朕给你两条路。” “要么,去六科让他们签字。” “签了,皆大欢喜;不签,就按朕说的,杀了王伦,换个能签字的来。” “换的人要是还不签,就接着杀,直到有人签为止。” “要么,” 朱厚照的目光更冷了。 “你现在就告诉朕,你不敢去,那朕就换个人去,至于你……” 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不去,就是抗旨,抗旨的下场,只有死。 张永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这才明白,陛下这次是真动了怒,不是随口说说。 他咬了咬牙,心里暗骂王伦不识抬举,嘴上却只能躬身。 “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 死道友不死贫道,王伦你别怪我,谁让你非要跟陛下硬碰硬呢? 朱厚照挥了挥手,没再看他。 “去吧,别让朕等太久。” “是!” 张永连忙爬起来,捡起地上的方案,踉跄着往外走,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出了暖阁,张永直奔锦衣卫指挥使司。 他找到陆炳留在京的副手,点了十个精锐锦衣卫,个个都是手上沾过血的狠角色,腰间的绣春刀闪着寒光。 “张公公,您这是……” 副手见他脸色不对,连忙问。 “别多问,跟我去六科。” 张永把方案往怀里一塞,压低声音。 “陛下有旨,六科都给事中王伦拒不签署改制方案,让他签,他要是不签……” 他做了个 “砍头” 的手势,眼神狠了几分。 “陛下说了,杀!换个人,不签就接着杀,直到有人签为止。” 副手愣了一下,随即躬身。 “属下明白!” 十个锦衣卫立刻跟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六科衙门赶。 街上的行人见是锦衣卫和司礼监的公公一起,都纷纷避让,没人敢多看一眼。 到了六科衙门门口,王伦正坐在值房里,跟几个给事中喝茶。 嘴里还在念叨:“陛下年轻,不懂祖宗家法,咱们做臣子的得劝,不能让他坏了规矩……” 话没说完,就见张永带着十个锦衣卫闯了进来,绣春刀的寒光晃得人眼晕。 给事中们吓得都站了起来,王伦也皱起眉,站起身。 “张公公,你带锦衣卫来干什么?难道陛下要治我们的罪?” “王大人,别紧张。” 张永强压着心里的慌,挤出个僵硬的笑,从怀里掏出方案,递过去。 “陛下还是念着老臣的,再给您一次机会,签了吧,签了这事就过去了,大家都好看。” 王伦看着方案,又看了看张永身后的锦衣卫,脸色沉了下来。 “张公公这是来逼宫的?我都说了,祖制不可违!这字,我不签!” 他把方案往桌上一推,梗着脖子。 “别说带锦衣卫来,就是带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签!我倒要看看,陛下敢不敢因为一份方案,杀了六科的都给事中!” “王大人,你这又是何苦呢?” 张永叹了口气,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没了。 “非要逼陛下动手?” “动手?他敢!” 王伦冷笑。 “我为大明守了二十年祖制,先帝都敬我三分,他一个刚登基的小皇帝,还能翻天不成?” 这话彻底激怒了张永。 他可以死,但不能跟着王伦一起死。 张永往后退了一步,对着身后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声音冷了下来。 “王大人,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咱家不客气了。” 站在最前面的锦衣卫眼神一厉,没等王伦反应过来,右手猛地一抽。 绣春刀 “唰” 地出鞘,刀光像一道闪电,带着破空的锐响,直劈王伦的脖颈! 王伦脸上的冷笑还没褪去,就觉得脖子一凉,紧接着是钻心的疼。 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脑袋 “咚” 地掉在地上,滚了两圈,眼睛还圆睁着,满是难以置信。 鲜血 “噗” 地喷了出来,溅了满桌满地,连旁边的给事中脸上都沾了血点。 温热的血顺着桌沿往下淌,滴在青砖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 整个值房瞬间鸦雀无声。 刚才还在喝茶的给事中们,一个个都僵住了。 有的手里还端着茶杯,茶水洒了一身都没察觉;有的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还有的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裤脚湿了一片 —— 吓尿了。 没人想到,张永真敢让锦衣卫动手。 更没人想到,就在六科的值房里,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王伦 —— 六科的都给事中,就这么被砍了头。 绣春刀上的血顺着刀刃往下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的血水里,声音在寂静的值房里格外清晰,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锦衣卫收刀入鞘,面无表情地退到张永身后,仿佛只是砍了一棵白菜,而不是一个朝廷命官。 张永看着地上的尸首,心里也发怵,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方案,走到一个吓得浑身发抖的给事中面前 —— 那是吏科的副给事中,王伦的副手。 张永把方案递过去,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你签。” 副给事中看着方案上的血迹,又看了看地上王伦的脑袋,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签不签?” 张永又问了一遍,身后的锦衣卫往前站了半步,绣春刀的刀柄在阳光下闪着光。 副给事中 “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连忙去抓笔,手抖得像筛糠,连笔都握不住,掉在地上好几次。 旁边一个给事中想拉他,却被锦衣卫一个眼刀吓了回去,不敢再动。 张永弯腰捡起笔,塞到副给事中手里,按着他的手,在方案末尾的 “同意” 二字上,连划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圈,勉强算是签了。 “这就对了。” 张永松开手,拿起方案,看了眼上面的血迹和签名,满意地点点头。 “早这样,不就省事了?” 他转身往外走,十个锦衣卫跟在后面,没人再看地上的尸首和瘫在地上的给事中们。 走到门口时,张永停下脚步,回头说了句。 “告诉你们六科的人,好好干活,别学王伦,不然……” 他没往下说,但那眼神里的警告,谁都懂。 等张永带着锦衣卫走远了,值房里才爆发出压抑的哭声。 有给事中扑到王伦的尸首旁哭,有人生气地捶桌子,却没人敢说 “要去告御状”。 王伦的脑袋还在地上呢,谁还敢触这个霉头?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京城。 “六科都给事中王伦拒不签署方案,被陛下派锦衣卫砍了头!” “就在六科值房里砍的!血溅了一地!” “副给事中被逼着签了字!六科现在没人敢吭声了!” 官员们听到消息,个个吓得心惊胆战。 谁也没想到,朱厚照为了推行一个改制方案,真敢杀六科的负责人,这魄力,比先帝可狠多了。 内阁值房里,李东阳刚收到消息,手里的茶杯 “啪” 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陛下…… 陛下怎么能真杀人?” 李东阳脸色惨白,连连摇头。 “王伦虽顽固,却是为了祖制,杀了他,文官集团会寒心的!” 旁边的阁老也急了。 “是啊!六科是制衡六部的关键,陛下这么一搞,六科以后还敢封驳奏章吗?这朝堂的规矩,怕是要乱了!” 李东阳没说话,只是望着皇宫的方向,心里沉甸甸的。 他现在才明白,这位年轻的陛下,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 “能被劝服”,他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哪怕是杀人,也绝不手软。 而坤宁宫暖阁里,朱厚照接过张永递来的方案,看到上面的血迹和歪歪扭扭的签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朕说过,要么签字,要么死。” 他把方案扔在案上。 “现在签了,就好。” 张永躬身站在一旁,不敢接话。 他知道,经此一事,朝堂上再没人敢轻易违逆陛下的意思了。 暖阁外的阳光正好,却照不进半点暖意。 谁都知道,从王伦的脑袋掉在六科值房的那一刻起,大明的朝堂,就不一样了。 六科的值房里,依旧一片死寂。 给事中们或坐或站,没人说话,只有地上的血迹在提醒他们 ——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们不知道,接下来陛下还会做什么,但他们清楚,往后再面对陛下的旨意,他们再也不敢说 “不” 了。 第145章 帝命颁诏传内阁,阁老颤栗承天威 张永捧着签好字的文书回到坤宁宫暖阁。 朱厚照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案上的朱笔还斜斜放着,透着刚发过火的余威。 “陛下,六科那边……签好了。”张永轻声禀报,将文书递过去,指尖还在微颤。 王伦掉在地上的脑袋,总在他眼前晃。 朱厚照没睁眼,也没接文书,只摆了摆手,声音透着倦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用给朕看了,你再去趟内阁。” “把这文书给李东阳,让他立刻拟旨,颁布天下官员,给事中改制方案,三日内必须落地。” 张永连忙应道:“奴婢遵旨。” “等等。”朱厚照忽然睁开眼,眸子里的冷光刺得人不敢直视。 “你顺便告诉李东阳——朕的耐心已经用尽了。” “北方灾祸连连,草原鞑靼时不时犯边;南方流民满地,州县官还在克扣赈灾粮,这大明的江山,哪一处经得起耽误?” 他语速越来越快,语气里的火气翻涌上来。 “可你们文官倒好,遇事就拿‘祖制’‘先帝’当挡箭牌,能办的事拖着不办,该改的规矩顶着不改,真当朕不敢杀人?” “你让他给内阁传个话,往后谁再敢拿‘祖制’跟朕犟嘴,不管是六科的给事中,还是内阁的阁老,见一个杀一个!” “大明不缺做官的,缺的是办实事的,他要是办不好,就换个能办好的来!” 这番话像淬了冰的刀子,扎得张永心里发寒。 他连忙躬身:“奴婢记下了,这就去跟李阁老说。” 退出暖阁时,张永后背的汗又湿了一层。 他算看明白了,皇爷是真被“祖制”二字烦透了。 以前处置周奎、张谦,还会先引律据典论罪,哪怕动怒也留着三分余地;可这次对付六科,说杀就杀,连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留,显然是被文官们的“硬骨头”勾出了暴虐性子。 也是,北边闹灾、南边有流民,草原还不安生,这时候文官还拿祖制拖后腿,换谁都得急。 张永不敢耽搁,揣着文书直奔内阁,路上连马车都没敢坐,只让小太监在前头开路,脚步快得像阵风。 内阁值房里,气氛比坟地还沉。 李东阳坐在案后,手里捏着块砚台,指节都捏白了。 六科王伦被砍头的消息,半个时辰前就传到了内阁,几个阁老正围着他,脸色个个惨白。 “宾之兄,陛下这是真动杀心了啊!”一个阁老颤着声音开口,“王伦虽说顽固,可也是两朝老臣,就这么在值房里砍了头,传出去……传出去文官集团怕是要炸了!” 另一个阁老也急:“更要命的是给事中改制!陛下逼着六科签了字,这是铁了心要动祖制,咱们要是按旨颁布,往后内阁的权柄怕是要被削了啊!” 李东阳没说话,只望着窗外。 刘健、谢迁自尽前,拉着他的手说“守好内阁,别让祖制崩坏”,可现在,陛下拿着刀架在脖子上逼,他守得住吗? 守不住,可能就是王伦的下场;守住了,大明的乱局拖下去,他更是罪人。 正煎熬着,门外传来小吏的通报:“大人,司礼监张公公来了。” 李东阳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整理官袍,连带着案上的文书都碰掉了。 “快……快请!” 张永推门进来时,带着一身寒气,手里的文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上面隐约还能看到暗红的血迹。 王伦的血。 “李阁老。”张永没寒暄,直接把文书往案上一放,声音平淡却压得人喘不过气,“陛下有旨,让您立刻拟旨,将给事中改制方案颁布天下官员,三日内必须落地,不得有误。” 李东阳的目光落在文书的血迹上,脸色“唰”地白了,腿一软差点跪下,旁边的阁老连忙扶住他,才勉强站稳。 “老……老臣遵旨。”李东阳的声音带着颤抖,连看都不敢多看那文书一眼。 张永瞥了眼他发白的脸,想起陛下的话,又补了句:“李阁老,咱家也不妨跟您透个底——刚才在六科,王大人不肯签字,陛下让锦衣卫动手了。” “一刀下去,脑袋掉在地上,血溅了满桌,旁边的给事中吓得尿了裤子,当场就签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李东阳和阁老们心上。 值房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陛下说了。”张永话锋一转,语气冷了几分,“他的耐心已经用尽了,北方灾祸、南方流民、草原兵戈,哪一样都耽误不起。” “往后谁再拿‘祖制’‘先帝’说事儿,不管是六科的人,还是内阁的人,见一个杀一个。” “陛下还说了,大明不缺做官的,缺的是办实事的——李阁老,您是聪明人,该知道怎么做吧?” 最后一句话,像根针,扎在李东阳的痛处。 他当然知道怎么做——不做,就是王伦的下场;做了,可能挨文官的骂,可至少能保住命,还能让改制方案落地,或许真能救大明。 “老臣……老臣知道。”李东阳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案上的文书,指尖触到血迹时猛地一颤,却还是攥紧了,“张公公放心,老臣这就拟旨,今日之内就发往各州县,绝不敢耽误。” “这就对了。”张永满意地点点头,“陛下也不想杀人,只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李阁老能体谅就好。” 他没再多说,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眼。 李东阳正扶着案沿,背都驼了几分,几个阁老围着他,个个面如死灰,哪还有半点内阁的威严。 张永心里叹了口气——皇权压顶,就算是内阁首辅,也犟不过啊。 等张永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值房里的阁老们才敢说话。 一个阁老捂着胸口,声音发虚:“宾之兄,真要拟旨?这可是打咱们文官的脸啊!” “不拟旨?”李东阳苦笑一声,举起手里的文书,血迹在阳光下刺眼,“你想让咱们都像王伦一样,脑袋掉在这儿?” “陛下都把刀架在脖子上了,咱们还有得选吗?” 他走到案前,拿起笔,手却抖得厉害,半天落不下去。 笔杆重得像灌了铅,每一笔都像是在签自己的催命符。 “可……可祖制怎么办?刘公、谢公要是还在,绝不会同意的!”有阁老红着眼喊。 提到刘健、谢迁,李东阳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眼眶也热了。 那两位老臣,就是因为跟陛下犟嘴,被逼得自尽的啊! 他要是再犟,怕是连他们的坟头都要被连累。 “祖制……祖制也得看时候。”李东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犹豫散了,只剩无奈的决绝,“陛下说得对,大明快拖不起了,先办了实事再说吧。” 笔落在纸上,“沙沙”作响,可每个字都像扎在心上,疼得他喘不过气。 旁边的阁老们看着他拟旨,没人再说话,只有眼泪掉在案上的声音。 他们都知道,从这一刻起,内阁再也不是那个能跟皇权分庭抗礼的内阁了。 而走出内阁的张永,抬头看了眼正午的日头,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把差事办了,没再死人。 可他也清楚,这事没完。 给事中改制方案一颁布,朝堂上肯定还有风浪,那些藏在暗处的文官,怕是还会跟陛下犟,到时候……不知道又要掉多少人的脑袋。 张永加快脚步往皇宫走,背影在石板路上拉得很长,像一根绷紧的弦。 他得赶紧回禀陛下,李东阳接了差事,也好让陛下少生点气,别再动杀心了。 内阁值房里,李东阳的笔还在纸上动着,可他的手始终在抖,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像哭出来的痕迹。 窗外的日头正好,却照不进半点暖意,只有案上那带血的文书,在提醒着他们——这位年轻的陛下,已经不是他们能拿捏的了。 大明的天,是真的变了。 第146章 阁老颁旨慑群僚,希仪押犯入京华 李东阳将拟好的诏书叠好,指尖在纸页上按了按。 纸上的墨迹还没干透,却像压着千斤重的石头。 他抬头看向围在案前的几个内阁官员,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们几个,分头去六部、都察院、通政司,把这份给事中改制方案传下去。” “告诉各部门掌印官 —— 三日内必须落实,半分差错都不能有。” 几个官员连忙躬身:“属下遵旨。” “还有句话,你们务必带到。” 李东阳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得像铅。 “让他们别再想着给陛下上书,说什么‘祖制不可违’,也别提‘先帝爷在时如何’,谁要是敢提,就是在找死。” 他拿起案上那份带血的文书,晃了晃,暗红的血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六科王伦的下场,你们都知道 —— 脑袋掉在值房里,血溅了满桌,陛下这次是真动了杀心,没半点转圜的余地。” “以前陛下念着老臣情分,遇事顶多发配流放,给留条活路;现在陛下耐心用尽了,谁再撞枪口上,别怪朝廷不留情。” 官员们看着文书上的血迹,想起王伦滚落的脑袋,都打了个寒颤,连忙点头:“属下记住了!一定把话带到!” “去吧。” 李东阳摆了摆手,看着几人快步走出值房,才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 他这哪是颁旨,分明是替陛下 “传刀”,可除了这样,又能怎么办? 半个时辰后,内阁的官员们分头走进了京城各部门的衙署。 吏部值房里,吏部尚书马文升正翻看着考功司的册籍,听说内阁来人,连忙起身迎接。 等接过改制方案,看清上面的条款,马文升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这方案是他草拟的,当初递上去时,还怕陛下嫌太急,没敢提 “裁减冗余” 的条款,没想到陛下不仅批了,还直接逼着六科签了字。 “马大人,” 内阁官员把李东阳的话复述了一遍,特意加重了 “别提祖制”“陛下会杀人” 几个字,“王伦大人就是因为犟嘴,被锦衣卫在值房里砍了头,您可千万别犯糊涂。” 马文升手里的方案 “啪” 地掉在案上,他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他只知道方案过了,却没想到陛下是用 “杀人” 的法子逼着过的。 他草拟方案是为了让给事中更务实,可不是为了让陛下动杀心啊! “老夫知道了。” 马文升捡起方案,指尖都在抖,心里又惊又乱。 他本以为陛下只是年轻气盛,没想到竟狠到这份上,以后这朝堂,怕是再没人敢跟陛下犟嘴了。 户部、礼部、兵部…… 各部门的反应都大同小异。 刚开始,不少官员看到方案都炸了锅。 “裁给事中?这是要断咱们的监察权!” “绕开内阁递奏疏?陛下这是要把权力都攥在手里啊!” 个个义愤填膺,摩拳擦掌要写奏疏反驳。 可等内阁官员把 “王伦被砍头”“陛下见一个杀一个” 的话一说,再拿出那份带血的文书晃了晃,所有人都瞬间蔫了。 “王…… 王伦真被砍了?” “就因为不肯签字?” “陛下连老臣都敢杀?” 议论声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沉默,谁也不敢再提 “上书反驳” 的事。 连最硬气的都察院御史,听到消息后都把写了一半的奏疏烧了,嘴里念叨着 “保命要紧”,再不敢提 “祖制” 二字。 就这么着,这份原本可能被文官集团拦上半年的改制方案,竟以一种近乎 “威慑” 的方式,顺顺当当落了实。 三日内,六科冗余的给事中全被裁撤,吏房接手了杂务,给事中们开始专注于监察弹劾,连递奏疏的流程都改了。 不用再经内阁,直接由通政司送进宫,效率快了一倍。 没人敢反对,没人敢上书,甚至没人敢在背后多嘴。 王伦的脑袋像个警钟,悬在每个文官头顶,谁都怕撞响了钟,落得同样的下场。 李东阳看着各部门报上来的 “落实清单”,心里五味杂陈。 方案是落实了,可这 “靠杀人立威” 的法子,到底是好是坏? 他说不清,也不敢想。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七八天。 这几天里,京城出奇地安静,文官们上朝时大气不敢出,递奏疏时只敢说 “办了什么事”,绝不敢提 “该怎么改”。 连朱厚照都觉得清静了不少,偶尔还能在暖阁里跟张永下盘棋。 第八天午后,永定门的守城士兵正靠在城门上打盹,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 抬头一看 —— 只见一队骑兵正往城门方向赶,为首的将领一身戎装,腰悬佩刀,身后跟着两辆囚车,囚车里的人穿着官服,却被铁链锁着,形容狼狈。 “站住!来者何人?” 士兵连忙举起长矛喝问。 为首的将领勒住马,亮出腰间的令牌:“京营总兵沈希仪!奉钦差王守仁令,押解保定府要犯回京,面呈陛下!” 士兵看清令牌上的 “京营” 二字,又看了看囚车里的人,不敢耽搁,连忙让人打开城门:“沈总兵请进!” 沈希仪没多话,带着骑兵进了城,直奔皇宫方向。 他赶路赶了八天,一路没敢歇,就怕耽误了时辰,现在总算到了京城,得赶紧把保定府的事告诉陛下。 队伍刚过正阳门,就被巡逻的锦衣卫认了出来,锦衣卫小旗连忙跑回指挥使司报信,没一会儿,消息就传到了司礼监。 张永正在暖阁外给朱厚照晒书,听说沈希仪押着人回来了,眼睛一亮,扔了手里的书就往暖阁里跑:“陛下!陛下!沈希仪回来了!” 朱厚照正靠在软榻上看保定府的舆图,闻言猛地坐起来,手里的舆图都掉在了地上:“你说谁回来了?沈希仪?” “是!” 张永跑得气喘吁吁,躬身道,“守城的锦衣卫来报,沈总兵带着五百精兵,押着两辆囚车进了城,直奔皇宫来了,说是奉王主事令,押解保定府要犯回京,还要给陛下呈口供呢!” 朱厚照的眼睛瞬间亮了 —— 保定府的事!他等了快二十天,总算有消息了! 他连忙从软榻上下来,连鞋都没穿好就往外走:“快!让他直接来坤宁宫暖阁!朕要亲自问他!” “奴婢这就去!” 张永连忙应着,转身往外跑,刚跑到门口又被朱厚照叫住。 “等等!” 朱厚照站在暖阁门口,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让锦衣卫先把囚车里的人押去诏狱,别让他们跑了,也别让他们串供!” “奴婢记住了!” 张永点头,脚步更快地往外跑。 陛下这急模样,是真盼着保定府的消息呢。 暖阁里,朱厚照捡起掉在地上的舆图,手指在 “保定府” 三个字上按了按,心里又急又盼。 王守仁他们在保定府查得怎么样?贪墨的赃粮追回来了吗?百姓安顿好了吗?沈希仪带回来的口供里,有没有牵扯到京官? 一堆问题在心里打转,让他坐也坐不住,索性在暖阁里来回踱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盼着沈希仪快点来。 而此刻,沈希仪正带着队伍往皇宫赶,街上的百姓见他带着囚车,都纷纷避让,好奇地议论。 “那囚车里的是当官的吧?怎么被铁链锁着?” “听说这是京营的总兵,怕是押解贪官回来的!” “前几天六科的王大人刚被砍了头,现在又押贪官回来,陛下这是要动真格整治官场了?” 议论声传到沈希仪耳朵里,他没心思理会,只催着骑兵快些走。 他知道,陛下肯定在等他,保定府的百姓也在等陛下的旨意,他不能耽误。 夕阳的余晖洒在街道上,把队伍的影子拉得很长,沈希仪勒住马,看着远处皇宫的角楼,深吸了一口气。 总算到了,该把保定府的事,一五一十告诉陛下了。 坤宁宫暖阁里,朱厚照还在踱步,张永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陛下!沈希仪到宫门口了!” 朱厚照眼睛一亮,快步往外走:“快让他进来!” 一场关乎保定府贪官处置、关乎灾民安置的对谈,即将在暖阁里拉开序幕。 沈希仪带回来的口供,或许还藏着更惊人的秘密 —— 比如,保定府的贪腐,到底有没有京官牵扯? 答案,很快就要揭晓了。 第147章 希仪面圣呈供词,四衙急召赴暖阁 沈希仪踏进坤宁宫暖阁时,靴底沾的尘土还没来得及掸。 刚过门槛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甲胄撞在青砖上响得脆生:“末将沈希仪,奉钦差王守仁令,押解保定府要犯回京,参见陛下!” 朱厚照正弯腰捡舆图,闻言抬手道:“起来吧,地上凉。” 他指尖捏着舆图边角,目光落在沈希仪汗湿的鬓角上。 这人风尘仆仆,战袍袖口还磨破了块,显然是赶路赶得急。 沈希仪起身时膝盖发僵,却不敢揉,只垂手站着,声音透着沙哑:“谢陛下。” “末将抵达保定府后,按王主事部署,先随徐世子封了四门,再同东厂、锦衣卫查抄冯举人庄园、恒丰商号,共搜出贪墨赈灾粮八千七百石,赃银两万三千两。” “涉及官员、乡绅共二十五人,已按王主事之意,将七人就地正法,十五人流放,余下三人——保定知府赵全、乡绅头目冯某、保定卫指挥佥事,已押赴诏狱候旨。” 他边说边解腰间革带,从贴身处掏出个油布包,双手捧着递上前:“这是保定府百姓的口供,共三百二十七份,皆是末将亲见百姓所写,王主事逐份核对过,上面还有百姓按的指印。” 朱厚照没接,只让张永接过油布包。 油布解开时,里面的口供纸还带着潮气,有的边角被汗水浸得发皱,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冯举人抢我家三亩地”“赵知府扣了我家救命粮”“驿丞打了我爹”,字字都沾着苦。 张永把口供摊在案上。 朱厚照俯身去看,手指拂过那些模糊的指印,没说话。 暖阁里静得很,只有窗外的风吹得竹帘轻晃。 沈希仪站在原地,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瞧着陛下侧脸,竟猜不出陛下是喜是怒。 半晌,朱厚照才直起身,指尖在“冯举人勾结京营百户冯成”那行字上顿了顿,忽然道:“张永。” 张永连忙躬身:“奴婢在。” “传朕的话。” 朱厚照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一刻钟内,让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还有内阁李东阳,都到坤宁宫暖阁来。” 张永心里一惊——这四个衙门的头儿,凑一块儿要么是议大案,要么是定重刑,陛下急着叫他们来,怕是保定府的口供里藏着大事? 他不敢多问,连忙应道:“奴婢遵旨!这就去传!” “等等。” 朱厚照又补了句:“让他们带上印信,别空着手来。” 这话更沉了——带印信,是要当场定夺? 张永心头一凛,躬身退了出去,刚到暖阁门口就扯着嗓子喊:“小禄子!小桂子!小石头!都给咱家滚过来!” 三个小太监正蹲在廊下扫落叶,闻言连滚带爬地跑过来,齐声应:“奴才在!” 张永指着三人,语速快得像蹦豆子:“小禄子,你去刑部!找韩尚书,就说陛下有旨,一刻钟内到坤宁宫暖阁,带印信,晚了掉脑袋!” “小桂子,你去大理寺!找杨卿,话跟他说透——陛下等着呢,敢耽搁一刻,仔细他的乌纱帽!” “小石头,你去都察院!左都御史张大人要是在审案,直接把人拽出来,就说陛下要查保定府的案子,缺他不行!” 他顿了顿,又指着最机灵的小禄子:“你传完刑部,绕路去内阁给李阁老捎话,同样的时辰,同样的话,少一个字咱家扒你的皮!” 三个小太监吓得脸发白,齐声喊:“奴才记住了!” 转身就往外冲,鞋都跑掉了一只也顾不上捡。 张永站在廊下望着三人背影,又往皇宫方向瞅了眼。 陛下没说为啥急着叫人,可瞧着那口供上的字,保定府的事怕是牵连不小,但愿这几个老东西别磨蹭。 小禄子往刑部跑时,正撞见刑部尚书韩邦在大堂审案。 堂下跪着个偷马贼,韩邦正拿着惊堂木要拍,小禄子“砰”地撞开大门,扯着嗓子喊:“韩尚书!陛下有旨!一刻钟内去坤宁宫暖阁!带印信!晚了掉脑袋!” 满堂的人都愣了。 韩邦手里的惊堂木“啪”地掉在地上。 他瞪着小禄子:“你说啥?陛下叫我?” “可不是嘛!” 小禄子急得跳脚:“保定府的案子!沈总兵回来了!陛下等着呢!再不走真要掉脑袋了!” “保定府”三个字一出,韩邦心里咯噔一下——前几天就听说陛下派了人去查,怎么突然叫他? 他不敢耽搁,一把扯下官帽往案上一扔:“此案暂停!主簿代审!” 转身就往大堂外跑,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跟着小禄子往皇宫冲。 小桂子去大理寺时,大理寺卿杨守随正跟两个寺丞在值房议事,桌上摊着堆卷宗,说的是江南盐商走私的事。 小桂子直接推门闯进去,差点撞翻案上的茶盏:“杨大人!陛下有旨!一刻钟!坤宁宫!带印信!晚了摘乌纱帽!” 杨守随捏着卷宗的手一紧:“陛下叫我?何事这么急?” “还能啥事?” 小桂子喘着气:“沈希仪押着保定府的人回来了!陛下在暖阁等着呢!再不去真来不及了!” 杨守随心里一沉——保定府贪腐案,陛下竟要大理寺插手? 他连忙把卷宗推给寺丞:“这事先搁着!我去去就回!” 抓起椅背上的官袍往身上披,跟着小桂子往外跑,边跑边问:“就叫了我一个?” “还有刑部韩大人、都察院张大人,听说还有内阁李阁老呢!” 小桂子扯着嗓子答,声音顺着风飘出去,惊得廊下的麻雀扑棱棱飞。 小石头去都察院时,左都御史张敷华正趴在案上改奏疏——是弹劾山东布政使玩忽职守的,改到一半就听见院子里一阵乱响,小石头连滚带爬地冲进值房:“张大人!陛下有旨!坤宁宫!一刻钟!带印信!沈总兵回来了!” 张敷华猛地直起身,手里的朱笔在奏疏上划了道长痕。 他盯着小石头:“沈希仪回来了?保定府的案子有眉目了?” “可不是有眉目了嘛!” 小石头急得直跺脚:“陛下等着您呢!再不走真要出事了!刚才小禄子去刑部,韩大人都跑着去了!” 张敷华不敢耽搁,把奏疏往案上一扔,抓起印盒就往外走——都察院本就管监察,保定府的贪腐案,陛下叫他去合情合理,可这么急着叫,怕是案情比预想的重。 小禄子从刑部绕去内阁时,李东阳正对着那份给事中改制的落实清单叹气,案上还压着沈希仪回京的消息——刚收到没多久,还没来得及琢磨,就见小禄子冲了进来:“李阁老!陛下有旨!一刻钟!坤宁宫暖阁!带印信!晚了……晚了陛下要发火!” 李东阳手里的清单“啪”地掉在地上。 他抬头看着小禄子,声音发颤:“陛下……陛下叫了内阁?” “不光内阁!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大人都叫了!” 小禄子急得满头汗:“沈总兵带了口供回来,陛下正等着呢!阁老您快走吧!” 李东阳心里咯噔一下——四个衙门的头儿同时被召,还涉及保定府的口供,怕不是这案子牵扯到了京官? 他不敢多想,抓起案上的印袋就往外走,连鞋跟蹭掉了块漆都没察觉。 从各衙门到坤宁宫,最快也得一炷香的功夫。 韩邦跑得急,过金水桥时差点绊倒,扶住桥栏喘了两口气又接着跑。 杨守随的官袍扣子跑掉了两颗,露着里面的白衬,也顾不上系。 张敷华手里的印盒颠得哐当响,他死死攥着,生怕掉在地上。 李东阳年纪大,跑不动,就让小禄子去牵了匹宫马,颤巍巍地骑在上面,腰都快弯成了弓。 宫里的内侍见四个大佬急吼吼地往坤宁宫赶,都纷纷避让——韩尚书的朝服歪着,杨寺卿的头发散着,张御史的靴子沾着泥,李阁老的马跑得打晃,这阵仗,怕是出了天大的事。 离一刻钟还差两刻时,韩邦先到了坤宁宫门口,刚下台阶就撞见杨守随,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 没一会儿,张敷华也到了,手里还攥着印盒,指尖发白。 最后,李东阳骑着马颠颠赶来,下马来时腿一软,差点摔倒,被小禄子扶住才站稳。 “都来了?” 张永正站在暖阁门口等,见四人到齐,往门里指了指:“陛下在里面等着呢,进去吧。” 四人互相看了眼,都理了理歪歪的官袍,深吸了口气——不管里面等着的是啥,都得硬着头皮进去了。 韩邦打头,杨守随、张敷华跟上,李东阳走在最后,四人踩着青砖往里走,靴底落在地上,竟踏出了几分沉重的声响。 暖阁的竹帘被风吹得轻晃,里面静悄悄的,只能隐约看见朱厚照坐在软榻上的身影,还有案上摊开的那些口供纸,边角在风里微微卷着。 四人走到门口,齐齐躬身:“臣等,参见陛下。” 话音落时,竹帘被张永伸手掀开,暖阁里的光落在四人脸上,明晃晃的,晃得人心里发慌。 四个部门的大佬,终究是踏进了这坤宁宫暖阁。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们猜不透,却都知道——定和案上那些沾着苦的口供,脱不了干系了。 第148章 帝授供词令议策,阁老牵头问处置 韩邦、杨守随、张敷华、李东阳四人踏进暖阁,脚步放得极轻。 青砖地面被踩出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阁内格外清晰。 四人对着软榻上的朱厚照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 齐声喊道:“臣韩邦(杨守随 / 张敷华 / 李东阳),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靠在软榻上,手里摩挲着一枚玉扳指。 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免礼吧,都坐。” 张永连忙搬来四张太师椅,摆在案前。 又给四人倒上热茶,茶盏碰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四人谢了座,刚坐下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陛下不说话,只盯着案上的口供,暖阁里的气氛像压了块大石头,让人喘不过气。 韩邦偷偷瞥了眼案上的口供纸,见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字和红手印。 心里更慌了:保定府的案子,到底查到了什么? 半晌,朱厚照才开口,指了指案上的口供。 “张永,把这些口供分下去,给四位大人看看。” “是!” 张永连忙上前,将口供分成四份,分别递到四人手中。 “韩大人,杨大人,张大人,李阁老,您几位慢看。” 四人接过口供,低头翻阅起来。 刚开始还只是轻轻翻页,越往后,翻页的速度越慢,脸色也越来越沉。 韩邦看到 “赵全克扣赈灾粮五千石” 时,手指猛地攥紧了纸页。 纸角被捏得发皱:五千石粮,够上千灾民吃三个月,这赵全真是胆大包天! 杨守随翻到 “冯举人勾结黑风寨山贼藏粮” 那页,眉头拧成了疙瘩。 嘴里低声骂了句:“该死!官绅勾结山贼,这是要反了不成?” 张敷华看着 “保定卫指挥佥事强占民女” 的口供,气得手都抖了。 都察院查了保定卫好几次,竟没查到这等龌龊事,真是失职! 李东阳翻得最慢,每一页都看得格外仔细。 尤其是 “冯举人弟弟冯成在京营任职,收受贿赂传递消息” 那行字,他反复看了三遍。 心里咯噔一下:京营里竟有这等蛀虫,怕是还牵扯着其他人。 暖阁里只有翻纸页的 “哗啦” 声,偶尔夹杂着几人的吸气声。 沈希仪站在角落,看着四人的反应,心里暗暗点头:这些大人都是办实事的,见了百姓的苦,终究是动了气。 约莫半个时辰后,李东阳率先看完,将口供放在案上。 其他三人也陆续看完,都抬起头,看向朱厚照,等着陛下发话。 朱厚照这才直起身,目光扫过四人,声音朗朗。 “口供你们都看了,保定府的事,你们也清楚了 —— 贪腐、勾结、欺压百姓,桩桩件件都触目惊心。” “今天你们啥也不用干,就留在这暖阁里,给朕议议这事儿怎么办。” “商量好了一个章程,直接用你们各自衙门的印印发下去,不用再递上来给朕看 —— 朕信得过你们,也信得过沈总兵带回的口供。” 他指了指角落的沈希仪,补充道。 “沈总兵是从保定府回来的,全程参与了查案,他的话最可信,要是你们对上口供有什么疑问,尽管跟他确认,他知无不言。” 说完,朱厚照站起身,整理了下龙袍。 “好了,朕出去走走,暖阁里闷得慌。” 他走到张永身边,又道。 “张永,大人们要是渴了、饿了,或是要出恭,你都得伺候好,别让大人们受了委屈。” “奴婢遵旨!” 张永连忙躬身应道。 朱厚照没再看四人,转身往外走,脚步轻快,没带半点犹豫。 仿佛把这桩大案彻底交给了四人。 看着朱厚照的身影消失在暖阁门口,四人都愣住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满是疑惑。 韩邦先开口,声音带着不解。 “这…… 这审案哪有这么审的?陛下把口供扔给咱们,让咱们自己议章程,还不用他批,也太…… 太放权了吧?” 杨守随也点头。 “是啊!以往不管多大的案子,都得陛下定夺,这次怎么突然让咱们自己议?陛下就不怕咱们议得不合他心意?” 张敷华皱着眉。 “我看陛下是真动了气,也真信咱们 —— 只是这章程不好议啊,涉及的人太多,有地方官,有乡绅,还有京营的人,稍有不慎,就会出乱子。” 李东阳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压了压心里的乱。 “陛下这是把担子交给咱们了,咱们要是议不好,不仅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还对不起保定府的百姓。” 他看向沈希仪,语气放缓了些。 “沈总兵,有几个地方我想跟你确认下 —— 冯举人藏在黑风寨的粮,你们都追回来了吗?那些被欺压的百姓,王守仁大人有没有安顿好?” 沈希仪连忙躬身回道。 “回李阁老,黑风寨的粮全追回来了,共三千石,都存在保定府粮仓,等着陛下旨意发放;王主事已经让徐世子开仓放粮,每户一人一石,还派士兵帮百姓追回被抢的地和财物,百姓们都很感激。” “那就好。” 李东阳点了点头,又问。 “冯成在京营的职位,你知道具体是什么吗?他除了帮冯举人传递消息,还跟京营里的哪些人有往来?” “冯成是京营里的百户,管着五十个士兵。” 沈希仪回忆道。 “据我们查,他主要跟京营的一个千户来往密切,那千户叫刘能,是前兵部尚书的远房侄子,不过我们没查到刘能参与贪腐的证据,只是两人走得近。” 张敷华立刻道。 “没证据也得查!冯成一个百户,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传递消息,背后肯定有人撑腰,这刘能脱不了干系!” 韩邦也附和。 “张大人说得对!京营是护卫京城的,绝不能有蛀虫,得让锦衣卫去查查刘能,说不定能挖出更大的鱼!” 杨守随却皱起眉。 “可咱们现在议的是保定府的处置章程,京营的事要不要一起议?要是牵扯太广,怕是一时半会儿议不完。” “怎么能不议?” 张敷华反驳道。 “保定府的贪腐都牵扯到京营了,要是不查清楚,以后京营里的蛀虫只会越来越多,说不定还会跟地方官勾结,那麻烦就大了!”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吵了起来。 有的说先处置保定府的贪官,再查京营。 有的说要一起查,免得打草惊蛇。 有的说要先安抚百姓,再议惩处。 有的说要先抓京营的刘能,免得他跑了。 吵了半天,也没个统一的意见,最后都停了下来,看着李东阳。 他是内阁首辅,资历最老,得由他拿个主意。 李东阳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着案上的口供,又看了看争吵得面红耳赤的三人,清了清嗓子。 “都别吵了,吵也吵不出结果。”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缓缓道。 “咱们先把要办的事列出来,一条一条议 —— 首先是保定府贪官的处置,其次是京营冯成、刘能的调查,最后是百姓的后续安抚,这三件事都得有章程,不能乱。” “可具体怎么处置,怎么调查,怎么安抚,咱们得拿出个准主意。” 他放下茶杯,目光扫过三人,语气郑重。 “说说吧,你们各自的想法,怎么办?” 这话一出,暖阁里瞬间安静下来。 韩邦、杨守随、张敷华都看着李东阳,又看了看案上的口供,陷入了沉思。 沈希仪站在角落,没敢插话。 这是四位大佬议事,轮不到他一个总兵说话,他只需要在旁边回答疑问就行。 暖阁外的风吹得竹帘轻晃,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洒进来,在案上的口供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四人都在琢磨着。 保定府的贪官该杀几个? 京营的调查该由谁牵头? 百姓的安抚该拨多少粮? 每一个决定都关系重大,既不能轻纵了坏人,也不能委屈了百姓,更不能惹陛下不满。 李东阳见三人都不说话,又追了句。 “都别藏着掖着,有想法就说出来,咱们一起商量,总能议出个妥当的章程。” 韩邦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 “我觉得,保定府的贪官里,赵全、冯举人是主谋,必须杀,而且要公开杀,让百姓看看朝廷的决心;其他从犯,该流放的流放,该贬官的贬官,不能轻饶。” 杨守随点头。 “韩尚书说得对!主谋必须杀,从犯也得重罚,不过得按律来,不能乱杀,免得被人说朝廷草菅人命。” 张敷华也道。 “京营的冯成和刘能,得让锦衣卫去查,都察院可以配合,一定要查清楚他们有没有牵扯更多人,绝不能让京营出乱子。”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终于有了些头绪。 李东阳听着,时不时点头,偶尔补充一两句,暖阁里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沈希仪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松了口气。 有这四位大人牵头,保定府的百姓总算能有个交代了。 而此刻的朱厚照,正坐在皇宫的角楼上,看着远处的京城街道,手里捏着个从暖阁带出来的口供纸角,上面还留着个模糊的指印。 他知道,李东阳他们肯定能议出个好章程,也知道保定府的事绝不会就这么结束。 京营里的冯成、刘能,背后说不定还藏着更大的鱼,等着他去抓。 风从角楼吹过,带着几分凉意。 朱厚照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大明的吏治,是该好好整整了,从保定府开始,从京营开始,一个个来,总有清净的那天。 暖阁里,四人的讨论还在继续,章程的轮廓渐渐清晰。 他们都知道,这个章程一旦定下来,将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也将会给保定府的百姓,带来新的希望。 李东阳看着三人热烈讨论的样子,心里也渐渐有了底。 只要大家都想着百姓,想着大明,就没有议不好的事。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清了清嗓子。 “好了,咱们先把这几条定下来,再细化细节……” 第149章 帝归听策训老臣,独留刑尚埋新线 两个时辰后,暖阁外的竹帘被轻轻掀开。 朱厚照负手走了进来,指尖还沾着些院外石榴树的露水。 神色比去时平和了不少。 四位大佬正围在案前低声商议,听到动静连忙转身,齐齐躬身行礼。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希仪也跟着起身,垂手站在一旁。 目光落在朱厚照身上,等着陛下问话。 朱厚照摆了摆手,声音带着几分随意。 “免礼吧,坐。商议了两个时辰,该有结果了?” 李东阳往前迈了一步,手里捧着一卷拟好的章程,躬身道。 “回陛下,臣等已商议妥当。关于保定府贪腐案,拟分三步处置。” “第一步,处置在押人犯 —— 赵全、冯某、保定卫指挥佥事三人,交由三法司会审,若查实勾结京营、通山贼等罪,按律凌迟,家产抄没充作赈灾款;京营百户冯成,由都察院牵头查办,若属实,连坐其家眷,削去勋贵荫蔽。” “第二步,安置灾民 —— 由户部拨款三万两,联合顺天府,在保定府设十个放粮点,连放一个月,同时派吏员核查被占土地,半月内归还给百姓,被贪官损毁的房屋,由地方官牵头重建,费用从抄没家产中出。” “第三步,追查余党 —— 东厂和锦衣卫继续排查北直隶、山西与保定府贪腐案有关的商号、驿站,若发现京官牵扯,即刻报给陛下,再行处置。” 他说完,将章程递上前。 “这是臣等拟的详细章程,已盖好各衙门印信,请陛下过目。” 朱厚照却没接,只是瞥了眼章程上的印鉴,淡淡道。 “章程朕就不看了,你们定的,朕信得过。” 这话一出,四位大佬都愣了。 陛下竟连看都不看?这是何等的信任,又或是何等的放权?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朱厚照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下来。 “只是朕有几句话,想跟你们说说。” “先帝爷在位时,念你们是老臣,给了你们高官厚禄,赐了你们田宅奴仆,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让你们替大明干活,替百姓办事。” “可现在呢?待遇你们拿着,好处你们占着,遇事却只知道拿‘祖宗家法’来糊弄朕 —— 祖宗家法能治得了草原的鞑靼吗?能管得了南方的流民吗?能让保定府的百姓吃上饭吗?” “都不能!” 他提高声音,目光扫过四人。 “能办实事的,从来不是那些写在纸上的‘祖制’,而是你们这些站在朝堂上的官!” 韩邦、杨守随、张敷华三人的脸瞬间红了,低着头不敢看朱厚照。 陛下这话,是在说他们之前拿祖制挡事,是在戳他们的痛处。 李东阳更是老脸发烫,手里的章程都攥紧了。 他之前也劝过陛下 “别违祖制”,现在想来,确实是糊涂了。 “朕今年只有十五岁。” 朱厚照的声音放缓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醒。 “你们几位,年近花甲,论年纪,都能做朕的爷爷了。” “朕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都知道‘祖制要守,但更要变通’,都知道‘百姓吃饱饭比什么都重要’,你们这几位‘爷爷’,可别越活越糊涂,忘了当官的本分。”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四位大佬心上。 韩邦的额头渗出了汗。 张敷华的手指都在抖。 杨守随更是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突然,朱厚照往前迈了一步,对着四位大佬,缓缓躬身行了一礼。 “陛下!” 四位大佬吓得魂都飞了,“噗通” 一声齐齐跪下。 李东阳更是老泪纵横。 “陛下使不得!臣等糊涂,臣等知错!请陛下恕罪!” 沈希仪也惊得连忙跪下。 陛下是九五之尊,竟给臣子行礼,这是何等的重视,又是何等的鞭策! 朱厚照直起身,伸手扶他们。 “起来吧,朕这一礼,不是给你们的官帽,是给你们身上的‘大明臣子’四个字。” “朕希望你们记住,不管是内阁还是三法司,都别再抱着‘祖制’不放,多想想百姓,多办点实事,别让朕失望,别让先帝失望,更别让大明的百姓失望。” “臣等遵旨!” 四位大佬站起身,声音带着哽咽,眼神却变得坚定。 “臣等定当尽心竭力,为大明办事,为百姓谋福,绝不再犯糊涂!” “好。” 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 “保定府的案子,就按你们定的章程办,该抓的抓,该罚的罚,该赔的赔,别拖泥带水。” “你们先回去吧,有事让张永传朕的话。” “臣等遵旨!” 四位大佬躬身行礼,慢慢退出暖阁,走的时候,脚步比来时沉稳了不少。 他们心里清楚,经此一事,他们再不敢拿 “祖制” 当借口,也再不敢辜负陛下的信任。 沈希仪刚要跟着起身,朱厚照却道。 “沈希仪,你留下,朕还有话问你。” 沈希仪连忙躬身。 “末将遵命。” 暖阁里只剩朱厚照、张永和沈希仪三人,气氛安静了不少。 朱厚照走到案前,拿起那份保定府的口供,翻了两页,忽然抬头道。 “对了,韩邦。” 刚走到暖阁门口的刑部尚书韩邦浑身一僵,连忙转身躬身。 “臣在,陛下还有何吩咐?” 其他三位大佬也停下脚步,好奇地回头看。 陛下怎么突然叫住韩尚书?难道还有别的事? 朱厚照看着韩邦,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郑重。 “你留一下,朕有件关于刑部的事,要跟你聊聊。” 韩邦心里咯噔一下。 刑部的事?难道是保定府的案子还有牵扯?还是别的案子? 他不敢多问,连忙应道。 “臣遵旨。” 李东阳、杨守随、张敷华三人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却也不敢停留,对着朱厚照躬身行了一礼,慢慢退出了坤宁宫。 暖阁的竹帘重新落下,将外面的光线挡了大半。 韩邦站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的。 陛下单独留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沈希仪也有些好奇,却不敢抬头,只能垂手站着,听候陛下的吩咐。 朱厚照走到韩邦面前,指尖轻轻敲着案上的口供,没说话。 暖阁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韩邦的后背渐渐渗出了冷汗。 他总觉得,陛下要问的事,怕是不简单。 半晌,朱厚照才缓缓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 “韩尚书,你可知刑部新晋的主事陈璋,最近在办什么案子?” 韩邦心里一愣。 陈璋?那个由张永亲自护送入职、陛下特意安排住处的新科进士?陛下怎么突然问起他? 他连忙躬身回道。 “回陛下,陈璋入职后,负责刑案审核,最近在核对直隶各府的旧案,暂无重大差事。” 朱厚照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目光落在韩邦身上,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韩邦的心跳得更快了。 陛下突然问起陈璋,难道是要给陈璋安排新差事?还是陈璋在办的旧案里,发现了什么问题? 他不敢再想,只能垂手站着,等着陛下接下来的吩咐,心里却暗暗记下了 “陈璋” 这个名字。 看来,这位新主事,在陛下心里的分量,比他想象的还要重。 暖阁外的风轻轻吹着,竹帘晃动的影子落在地上,像跳动的音符。 第150章 帝嘱刑尚护陈璋,旨授希仪镇保定 暖阁内的光线随着竹帘晃动明暗交错。 朱厚照看着躬身肃立的韩邦,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声音比刚才温和了几分。 “韩尚书,刑部新晋的主事陈璋,你多费心照看些。” 韩邦心里一凛。 连忙应声:“臣遵旨,定当照看好陈主事。” “不只是照看。” 朱厚照抬眼,目光落在韩邦脸上,带着几分郑重。 “这小伙子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心思细,有韧性,刑案审核的差事办得很扎实,你多给他派些难办的案子,好好磨练磨练他。” “还有,”他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些。 “京里官场复杂,难免有人会因为他是朕看重的人,故意给他使绊子,你得护着他,别让他受了委屈。” 韩邦的心脏“咯噔”一下,彻底惊住了。 陛下不仅要磨练陈璋,还要他“护着”,甚至直言“将来委以重任”,这待遇,比当时的欧阳铎入户部还高。 “臣……臣明白!” 韩邦连忙躬身,腰弯得更低了。 “臣定当尽心磨练陈主事,绝不让人欺辱他,若有谁敢给陈主事使绊子,臣第一个不饶!” 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 “你明白就好,下去吧,保定府的案子,三法司会审时别出岔子。” “臣遵旨!” 韩邦再次躬身,慢慢退出暖阁,走的时候脚步都有些飘。 他得赶紧回刑部,把陈璋的差事重新安排下,绝不能辜负陛下的托付。 暖阁里只剩朱厚照和沈希仪。 朱厚照走到沈希仪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总兵,这一路从保定赶回来,你也辛苦了,先在京里休息一天,明日带上你的五百精兵,回保定去。” 沈希仪连忙躬身。 “末将不辛苦!为陛下办事,是末将的本分,明日一早就可动身,不用休息!” “让你休息就休息。” 朱厚照笑着摆手。 “养足精神,才能把事办好。你回去后,给王守仁、徐延德带句话。” “他们在保定府做得很好,朕很开心。” 沈希仪心里一暖,连忙应道。 “末将一定把陛下的话带到!” “还有正事。” 朱厚照收起笑容,语气变得郑重。 “你回去后,以保定府为中心,让士兵辐射北直隶、山西周围的州县,查两件事。” “第一,查灾民安置情况。” “看看哪些州县还没发粮,哪些地方的流民还在挨饿,一一记下来,报给户部,让韩文尽快调粮过去。” “第二,查贪官污吏。” “但凡发现有克扣赈灾粮、强占民田的,按品级处置:巡抚以下的官员,只要东厂、锦衣卫、户部三方核实了罪证,不用报京,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不用手软。” “至于巡抚级别以上的官员,你们没权力处置,先押解回京,交给三法司会审,朕亲自定夺。” 沈希仪听得心头一震。 陛下这是把“生杀大权”下放了!巡抚以下说杀就杀,这信任,比什么都重。 他连忙躬身。 “末将遵旨!定当严查灾民情况,严惩贪官污吏,绝不放过一个蛀虫!” “还有。” 朱厚照又补了句,声音里带着对王守仁的信任。 “朕已下旨,擢升王守仁为北直隶按察使,掌管北直隶、山西一带的刑狱和灾民安置,遇事可便宜行事。” “徐延德暂代保定知府,负责保定府的日常政务,你多帮衬着点。” “他是定国公的孙子,有冲劲,但缺经验,你多提点他。” “另外,东厂和锦衣卫在北直隶、山西查案时,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多问问王守仁。” “他心思细,懂民情,朕信得过他。” 沈希仪彻底惊了,膝盖一弯就想跪下。 “陛下对王大人这般信任,末将……末将定当配合王大人,办好差事!” 朱厚照扶起他。 “不用跪,这些都是王守仁应得的。” “他在保定府既查贪腐又安民心,没辜负朕的托付,也没辜负百姓的期待。” 他转身走到书房角落,拿起一把挂在墙上的宝剑。 剑鞘是鲨鱼皮做的,剑柄上镶嵌着绿松石,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把剑,是先帝当年赐给朕的‘镇朔剑’,削铁如泥,朕一直没舍得用。” 朱厚照把剑递给沈希仪。 “你把它带给王守仁,告诉他。” “遇不决之事,巡抚以下的官员,他可持此剑先斩后奏,不用顾忌。” 沈希仪双手接过宝剑,剑身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只觉得手里沉甸甸的。 这哪里是一把剑,分明是陛下对王守仁的绝对信任! “末将……末将替王大人谢陛下隆恩!” 沈希仪声音都有些哽咽,捧着宝剑,深深躬身。 “好了,没别的事了。” 朱厚照摆了摆手。 “你下去吧,明日动身时,不用来辞行了,直接回保定就行。” “末将遵旨!” 沈希仪再次躬身,捧着宝剑,慢慢退出暖阁。 走到暖阁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朱厚照正站在案前,看着保定府的舆图,背影挺拔得像株松。 沈希仪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宝剑。 他一定要把陛下的旨意和信任,完完整整地带给王守仁,绝不让陛下失望。 暖阁里,朱厚照看着沈希仪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缓缓坐下。 他拿起案上陈璋的履历,指尖拂过“弘治十八年进士,三甲第五十二名”的字样,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陈璋、王守仁、徐延德、沈希仪……这些年轻人,都是大明的未来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夜空。 今夜的月亮很亮,照得皇宫的琉璃瓦泛着光,像铺了一层银。 北直隶、山西的灾民会有活路,贪腐的蛀虫会被清除,大明的吏治会慢慢清明,这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 只是,京城里那些藏在暗处的“老狐狸”,怕是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朱厚照的眼神冷了几分。 没关系,只要他们敢跳出来,他就敢动手,不管是谁,都别想挡大明的路。 窗外的风轻轻吹进来,带着夏夜的凉爽。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远方,心里已经开始盘算。 第151章 希仪领兵归保定,韩邦授案炼陈璋 天刚蒙蒙亮,顺天府南门的守城士兵就被一阵整齐的马蹄声惊醒。 沈希仪穿着一身崭新的银甲,腰间悬着陛下赐予的“镇朔剑”(暂代保管,待交王守仁),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五百名京营精兵,个个精神抖擞,甲胄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开门!”沈希仪对着守城士兵亮出令牌,声音洪亮,“奉陛下旨,返回保定府办差,速速开门!” 守城士兵看清令牌上的“京营总兵”印鉴,不敢耽搁,连忙让人推开厚重的城门。 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城,马蹄声踏过青石板,渐渐消失在远方的薄雾里。 沈希仪勒着马缰,回头望了眼京城的方向,心里暗暗发誓:“定要把陛下的旨意带到,把保定府的事办扎实,绝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队伍一路疾驰,朝着保定府的方向前进,路边的草木飞快后退。 沈希仪的目光始终坚定,仿佛已经看到了王守仁接剑时的模样,看到了保定府百姓吃饱饭的笑脸。 同一时间,刑部大堂里,气氛却格外平和。 刑部尚书韩邦坐在案后,手里拿着一本案卷,目光落在站在堂下的陈璋身上。 陈璋穿着一身青色主事袍,腰杆挺得笔直,眉眼间透着股读书人特有的干净,却又不失沉稳。 “陈璋,你入职刑部,算上今天,正好二十天了吧?”韩邦放下案卷,语气温和,没有半点上官的架子。 陈璋连忙躬身行礼:“回尚书大人,下官于本月初一入职,今日正好二十天。” “这二十天,还适应吗?”韩邦又问,“刑案审核的差事不轻松,有没有人给你使绊子,或是欺负你这个新人?” 陈璋心里一暖,入职以来,确实有几个老吏觉得他是“陛下钦点”的人,故意疏远他,却没敢真的使绊子,没想到尚书大人竟特意关心这事。 “多谢尚书大人关心,下官一切都好。”陈璋诚恳地回道,“刑案审核的差事虽繁琐,但下官已慢慢上手,也没人欺负下官,只是偶尔有不懂的地方,还得多向老吏请教。” “没人欺负就好。”韩邦点了点头,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既然你已经适应了,那法律条文也该摸得差不多了吧?我给你加加担子,你敢接吗?” 陈璋愣了一下,随即眼神亮了起来,入职以来,他一直做的是“核对旧案”的杂活,正想试试更有挑战性的差事,没想到尚书大人竟主动提了。 “但凭大人吩咐!”陈璋躬身,声音坚定,“下官定当全力以赴,绝不辜负大人的信任!” 韩邦看着他眼里的光,满意地笑了,这小伙子有冲劲,不怯事,难怪陛下会看重。 他从案下拿出一本厚厚的案卷,推到陈璋面前:“你看看这个案子,上个月,保定府清苑县有个农户,因为邻居占了他家半尺宅基地,两人打了起来,农户失手把邻居打成重伤,现在邻居告到刑部,要农户偿命。” “按《大明律?斗殴》条,‘斗殴致人重伤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可按《大明律?户律》条,‘因宅基地纠纷引发斗殴,若对方先动手,可减罪二等’。” 韩邦指着案卷里的记录,缓缓道:“现在的问题是,两人都说是对方先动手,没有第三方证人,宅基地的地界也因为年份久了,找不到旧契,这案子说农户该流放也对,说该减罪也对,很难断得让双方都服。” 陈璋拿起案卷,飞快地翻看起来,里面的口供、县府的初审记录、现场勘查的图纸,都写得清清楚楚,可正如韩邦所说,关键证据缺失,法律条文怎么用都有理。 “大人的意思是,让下官来断这个案子?”陈璋抬头,眼里带着几分惊讶。 “是。”韩邦点头,语气郑重,“这份案卷你拿去,刑部的人手、物证、口供,你随时可以调用,不用跟我报备。” “给你两天时间,你把案子理清楚,两天后,你在刑部大堂单独开堂审案,我给你殿后。” “要是审案过程中有不足之处,我当场给你指出来;要是有人不服你的判决,我来帮你扛着,你只管放手去做。” 陈璋手里的案卷瞬间变得沉重起来,他看着韩邦温和的眼神,眼眶忽然有些热,他只是个刚入职的新人,尚书大人竟愿意给他这么大的信任,让他单独审案,还承诺“兜底”。 “多谢韩大人!”陈璋深深躬身,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下官……下官定当仔细查案,绝不辜负大人的栽培!” “不用谢我。”韩邦摆了摆手,笑着道,“昨天我和内阁、三法司的大人在暖阁议事,议完保定府的案子后,陛下特意把我留下,问起你的情况。” “陛下说,你是个可塑之才,让我多给你加点担子,磨练磨练你的胆子,别让你一直做杂活,浪费了好苗子。” “我思来想去,才找了这个案子,影响力小,就算断得有瑕疵,也不会出大问题;但法律条文难用,正好能磨练你的断案能力,让你放心干,出了事我也能兜着。” 陈璋浑身一震,手里的案卷差点掉在地上,原来,这不是尚书大人一时兴起,而是陛下特意吩咐的!陛下竟还记得他这个小小的主事,还在为他的成长费心! 他连忙转过身,朝着皇宫的方向,深深躬身,声音带着敬意:“多谢陛下隆恩!下官定当尽心办差,为陛下分忧,为大明效力!” 躬身许久,他才转过身,又对着韩邦躬身:“还是要多谢韩大人,若不是大人费心找这么合适的案子,若不是大人愿意给下官兜底,下官也没机会磨练自己。” “行了,别谢来谢去的。”韩邦笑着摆手,“你是陛下看重的人,我帮你,也是为了大明好。” “快下去吧,把案卷带回值房好好看看,有不懂的地方,多问问刑科的老吏,他们都是办了几十年案子的人,经验比你丰富。” “是!”陈璋双手捧着案卷,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像是捧着稀世珍宝。 他又对着韩邦躬身行了一礼,才转身往大堂外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不少,腰杆也挺得更直了,他知道,这不仅是一个案子,更是陛下和尚书大人对他的考验,他必须做好。 韩邦看着陈璋的背影消失在大堂门口,拿起案上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陛下眼光没错,这小伙子有感恩之心,有冲劲,好好磨练,将来定能成为刑部的栋梁。 而陈璋走出刑部大堂,阳光正好照在他身上,暖得让人心安。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案卷,心里默默想,两天时间,一定要把案子查清楚,断得明明白白,不辜负陛下的信任,不辜负尚书大人的栽培。 他加快脚步,往自己的值房走去,怀里的案卷仿佛有了温度,激励着他一步步往前走,属于他的第一个案子,就要来了。 第152章 陈璋伏案研疑案,老吏授业助断案 陈璋抱着案卷回到值房时,晨光刚透过窗棂照进案角。 阳光落在摊开的《大明律》上,书页上的“斗殴”“户律”两条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墨迹都晕开了。 他把案卷放在案中央,又从柜里翻出清苑县的地理册、历年宅基地纠纷的旧案。 案卷、地理册、旧案一一摊开,像摆拼图似的,试图从里面找出线索。 “按《斗殴》条,致人重伤该流放;可按《户律》,对方先动手能减罪……” 陈璋对着条文喃喃自语,手指在案卷上的“无第三方证人”几个字上顿了顿,眉头皱得紧紧的。 没人看见谁先动手,地界又没旧契。 这案怎么断才能服人? 他拿起农户的口供,上面写着:“邻居先推我,我才还手。” 又看邻居的口供,却写:“他先拿铁锨打我,我才躲。” 两人各执一词,没半点重合。 陈璋越看越愁,干脆把案卷往桌上一推,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这案子看着小,可断不好,要么农户觉得冤,要么邻居不服,说不定还会闹到都察院。 到时候不仅自己没面子,还会辜负陛下和韩尚书的信任。 “得找个人问问。” 陈璋忽然想起韩尚书说的“可向老吏请教”,起身就往刑科的值房走。 刑科的老吏刘叔,办了三十年刑案,最擅长断这种“条文冲突”的案子。 刘叔正坐在值房里整理旧案,见陈璋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笔,笑着起身:“陈主事怎么来了?是遇到难题了?” 陈璋愣了一下,他以为老吏会像之前那样疏远他,没想到竟这么热情。 后来才想起,韩尚书肯定打过招呼,心里更暖了。 “刘叔,我确实遇到个难题,想向您请教。” 陈璋把清苑县的案子说了一遍,连条文冲突、证人缺失的细节都没落下。 “您说,这案该怎么断才能两边都服?” 刘叔听完,没直接回答,而是从柜里翻出一本泛黄的旧案册,递给陈璋:“你看看这个——十年前,顺天府也有个宅基地纠纷的案子,跟你这个差不多,也是没人证,条文冲突,最后是怎么断的?” 陈璋连忙翻开旧案册,里面写着:“查县府存档的‘地界草图’,发现争议宅基地原属原告祖父,被告占半尺属实;再问周边邻居,虽没人看见动手,却有三人说‘被告常说要占原告宅基地’,据此判被告先挑事,原告减罪,罚被告归还宅基地,赔偿原告医药费。” “地界草图?周边邻居的旁证?” 陈璋眼睛一亮,拍了下大腿:“我怎么没想到!案卷里只提了‘没旧契’,没说有没有草图啊!” “这就是断案的窍门。” 刘叔给陈璋倒了杯热茶,语重心长地说:“条文是死的,人是活的,没直接证据,就找间接证据——县府就算没旧契,也肯定有历年的地界草图,那东西比契书还准;周边邻居就算没看见动手,也肯定知道谁平时霸道,这些都是能断案的依据。” “还有,你别光看口供,得看‘情理’——农户家里只有两亩地,宅基地是他唯一的住处,肯定不会轻易动手;邻居家里有五亩地,还常跟人争地界,他挑事的可能性更大。” 陈璋听得连连点头,把刘叔的话一字一句记在心里,又问:“那要是找到了草图和旁证,条文该怎么用?是按《户律》减罪,还是按《斗殴》条判?” “两者结合。” 刘叔指着《大明律》说:“先按《户律》定‘被告先挑事’,再按《斗殴》条‘致人重伤’,减罪二等,判农户杖八十,不流放;同时判被告归还宅基地,赔偿农户医药费五十两——这样既没枉法,又合情理,两边都挑不出错。” “多谢刘叔!您这一说,我心里就亮堂了!” 陈璋起身躬身行礼,感激得话都说不连贯了:“要是没刘叔指点,我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到这些窍门。” “不用谢我,韩尚书昨天就跟我们说,让我们多帮衬你。” 刘叔笑着摆手:“你是个踏实人,又肯学,将来肯定有出息,我们这些老骨头,能帮就帮。” 陈璋心里更暖了,又向刘叔请教了几个“条文运用”的细节,才捧着旧案册和笔记,兴冲冲地回了自己的值房。 接下来的两天,陈璋几乎没离开过刑部衙门。 第一天上午,他去了刑部的档案库,翻了整整三个时辰,终于在一堆积灰的册子里,找到了清苑县嘉靖元年的“地界草图”。 草图上清清楚楚画着争议宅基地的边界,确实是邻居多占了半尺,还标着“原告祖父遗留”的字样。 下午,他又找来了负责清苑县刑案的小吏,细细问了周边邻居的情况。 小吏说:“那邻居平时就霸道,前两年还跟东边的农户争过地,最后是农户怕事,让了他半尺才了事。” 第二天,陈璋又把案卷里的口供重新梳理了一遍,圈出了邻居口供里的“漏洞”。 邻居说“农户拿铁锨打我”,可现场勘查记录里写着“农户家里的铁锨没沾泥,也没血迹”,显然是撒谎。 他还特意去了一趟诏狱,见了那个农户。 农户穿着囚服,却很老实,说:“只要能要回宅基地,罚我多少都行,我不想流放,家里还有老母亲要养。” 陈璋心里更有底了。 这两天里,陈璋吃馒头都盯着案卷,睡觉时脑子里还在过“条文”“证据”。 连韩邦路过他值房,见他伏案的样子,都忍不住点头——这小伙子,是真把案子放在心上了。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到了开审的日子。 刑部的西大堂早早布置好了——堂中央摆着一张紫檀木主审桌,桌上放着《大明律》、案卷、惊堂木,两侧的旁听席上,坐满了刑部的官员。 韩邦坐在最前排的正中,手里拿着一本《大明律》,眼神里带着期待。 辰时三刻,陈璋穿着一身青色主事袍,腰系玉带,缓步走进大堂。 他的脚步很稳,没有半点新人的慌张,走到主审桌前,先对着韩邦躬身行了一礼,又对着旁听席的官员们点头致意,才缓缓坐下。 阳光透过大堂的窗棂,落在陈璋身上,给他的袍角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拿起惊堂木,轻轻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堂下——农户和邻居已经被带上来了,正跪在地上,眼神里满是紧张。 旁听席上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陈璋身上,连韩邦都放下了手里的《大明律》,等着看这个新人怎么断这起“难案”。 陈璋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拂过案卷的封皮,心里默念——陛下,韩尚书,刘叔,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两人身上,声音清晰而坚定:“清苑县宅基地斗殴案,现在开审——带原告、被告上前,逐一供述案情。” 堂下的农户和邻居身子一颤,连忙抬头看向主审位上的陈璋。 旁听席上的官员们,也都坐直了身子,等着听陈璋接下来的问话。 陈璋端坐在主审官座上,指尖轻轻按在惊堂木上,一场关乎“条文与情理”的审案,即将正式开始。 第153章 陈璋历案长才干,捷报传京议封赏 陈璋自处理清苑县宅基地案后,刑部生活愈发充实。 每日天未亮,他便往档案库翻阅旧案卷宗。 从邻里斗殴到商户纠纷,但凡有争议的案子,皆一一梳理。 遇不解之处,便向刘叔等老吏请教,韩邦亦不时将他唤至书房,指点“条文之外的情理”。 不过半月,陈璋已独立审断四起小案。 每案皆判得有理有据,原告被告皆服,连刑部老主事都笑言:“陈主事进步之快,胜过我等当年三倍,再过半年,怕是要接大案了。” 陈璋不敢骄躁,只将夸奖记于心间,转而又埋首案卷。 他深知,这份进步不仅因老吏指点,更因陛下与韩尚书的信任,断不能辜负。 这日清晨,陈璋刚在值房铺开新案卷,便闻外间急促脚步声。 紧接着,小太监尖细的嗓音传来:“陛下有旨!韩尚书速到坤宁宫暖阁议事!” 他探头望去,见刑部大堂中央立着个小太监,手中高举明黄圣旨。 韩邦已快步从后堂走出,躬身接旨:“臣遵旨!” 陈璋心生疑惑:“陛下突召韩尚书,莫非出了大事?” 他收回目光,却无心思看案卷,只觉心头七上八下。 直至半个时辰后,韩邦从宫中返回,脸上带笑,他才松了口气。 “韩尚书,陛下召您,可是有好消息?”陈璋忍不住问。 韩邦笑着点头:“是天大的好消息!大同传来捷报,杨一清与江彬大破蒙古小王子主力,斩敌万余,小王子已退走,大同安稳了!” 陈璋眼睛一亮:“蒙古小王子屡犯边关,先帝在位时便令人头疼,如今大破其主力,确是天大的喜事!” 此刻坤宁宫暖阁中,朱厚照正执捷报,笑得合不拢嘴。 捷报墨迹未干,上书:“八月廿三,臣杨一清、江彬于大同城外三十里设伏,诱敌深入,大破蒙古骑兵,斩敌一万二千余,俘敌三千,小王子率残部北逃,暂不敢南犯。”每字皆透振奋。 “好!好一个杨一清!好一个江彬!”朱厚照将捷报往案上一拍,起身在暖阁踱步,语气激动,“朕便知,办实事之人,绝不会让朕失望!” 张永立在一旁,亦跟着笑:“陛下慧眼识珠,杨、江二位大人皆是将才,此次大破小王子,不仅解大同之危,更能震慑草原各部,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朱厚照停下脚步,看向张永,语气郑重,“你速去内阁,将此捷报交与李东阳,令其召集内阁,商议战后封赏之事。” “你且告诉他,朕的意思——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只要办实事、立功勋,朕绝不吝惜赏赐,爵位、金银、土地,该给便给,绝不让功臣寒心!” 张永连忙躬身:“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内阁,定将陛下的话原原本本传到!” 他心下亦喜——陛下心情好,宫中气氛自是轻松,且此乃陛下登基后首场大胜,传扬出去,必能让百姓安心、百官服气。 张永持捷报往内阁赶,路上遇几位官员,见他脚步匆匆、面带喜色,皆好奇打听。 张永只笑答:“大同传捷报了!” 官员们闻此,纷纷欢呼,消息如长了翅膀,未几便传遍半个京城。 内阁值房内,李东阳正对着“北直隶赈灾粮调配清单”发愁。 保定府粮草刚补,顺天府又报“流民增多,粮不足”,他正琢磨是否要向陛下请旨,再从江南调粮。 忽见张永兴冲冲闯入:“李阁老!大喜!天大的大喜!” 张永举起手中捷报,声音发颤:“大同传捷报了!杨一清、江彬大破蒙古小王子,斩敌万余,小王子退走了!” 李东阳手中笔“啪”地掉在纸上,墨水晕开大片,他却顾不上擦,忙起身抢过捷报,快速读了一遍。 读完后,他激动得手都抖了:“真……真的?斩敌万余?小王子退走了?” “千真万确!”张永点头,“陛下让老奴来传旨,令阁老召集内阁,商议战后封赏之事,陛下还说——只要是办实事、立了功的,不管文官武将,该赏便赏,绝不吝惜!” 李东阳眼眶瞬间红了——他辅佐先帝多年,见惯蒙古犯边的窝囊事,如今终得一场大胜,如何能不激动? 他忙擦了擦眼睛,对外喊道:“快!传陛下的话,令内阁所有阁老,半个时辰内到值房议事!” 喊罢,他又看向张永,语气带几分犹豫:“张公公,陛下之前有旨,说议事要兼顾司礼监与京营,此次商议封赏,涉及武将,是否该请司礼监随堂太监与京营张仑总兵同来?” 张永笑着点头:“阁老想得周到!陛下定乐见其成,老奴这就让人去请司礼监与张总兵,保证半个时辰内到!” 李东阳心下松了口气——此前陛下因“祖制”之事杀王伦、敲打内阁,他一直担心陛下不信任内阁,如今看来,陛下只是想让朝堂运作更高效,并非要废内阁。 且此次主动请司礼监与京营参与,既能符合陛下旨意,又能让封赏之事更周全,免得武将们觉“文官偏心”,一举两得。 半个时辰后,内阁值房挤满了人。 内阁这边,李东阳、杨廷和等阁老皆已到齐;司礼监来了两位随堂太监,手中拿着“陛下关于封赏的御笔批示”;京营总兵张仑亦着戎装赶来,脸上带着对捷报的兴奋。 李东阳清清嗓子,拿起捷报:“诸位,大同传来捷报,杨一清、江彬大破蒙古小王子,斩敌万余,此乃陛下登基后首场大胜,亦是大明幸事!” “陛下令咱们商议封赏,旨意明确——只要立了功,便绝不吝惜赏赐,今日咱们便好好议议,杨一清、江彬,还有大同将士们,该如何赏才合适。” 张仑第一个开口,语气激动:“杨大人运筹帷幄,江大人冲锋陷阵,二人皆该封爵!大同将士斩敌有功,亦当赏金银、升官职,如此方能鼓舞士气,令后续将士更敢打仗!” 司礼监太监亦点头:“陛下也说,要重赏功臣,咱们需按陛下意思来,莫让功臣寒心。” 其他阁老纷纷附和,有的说“杨一清可封太子太保”,有的说“江彬可升都督佥事”,还有的说“该拨赏银五万两给大同将士”,气氛热烈非常。 李东阳暗自点头——看来此次封赏,应能顺利议成,不会出岔子。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东阁大学士杨廷和突然开口,语气带几分冷淡:“诸位,依我之见,封赏之事,该分轻重。” 众人皆看向他,杨廷和继续道:“杨一清身为文官,却能指挥军队大破蒙古,此乃难得才干,当赏,封爵、升官皆无不可;可江彬与那些将士,本就是军人,打仗是天经地义的本分,斩敌不过是尽了职责,何必额外重赏?” “至于大同普通将士,给些粮食便够,赏银、升官便不必了——不然人人皆想着靠打仗邀功,朝堂岂不乱了?” 这话一出,值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张仑的脸瞬间沉下:“杨大人此言何意?将士们在前线拼命,斩敌万余,难道只值一口粮食?若按此说,往后谁还愿为大明打仗?” 司礼监太监亦皱眉:“杨大人,陛下说了要重赏功臣,您这话,怕是不合陛下意思。” 杨廷和却梗着脖子,语气更硬:“我只是按祖制与情理说话,军人打仗本就是本分,额外重赏,确实不妥,就算陛下有旨,咱们做臣子的,也当提醒陛下,莫坏了规矩。” 李东阳看着剑拔弩张的场面,心下“咯噔”一声——他最担心的事,终是发生了,杨廷和这是要与陛下旨意对着干啊! 值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张仑怒视杨廷和,差点拍桌,司礼监太监亦脸色不好,其他阁老则面面相觑,无人敢言。 杨廷和却丝毫不觉有错,反而挺直腰杆,仿佛自己才是“坚守规矩”的忠臣。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知此刻不能闹僵,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杨大人的意见,咱们记下,不过陛下的旨意是‘重赏功臣’,咱们还是先按陛下意思,拟定封赏清单,再将杨大人的意见附后,一并呈给陛下,由陛下定夺,如何?” 此话算是给双方找台阶,张仑冷哼一声,未再言语,司礼监太监亦点头,杨廷和虽不情愿,却也未再反驳——毕竟陛下的旨意,他不敢公然违抗。 值房内气氛虽无之前热烈,却也暂时平静下来。 李东阳拿起笔,开始记录众人意见,心下却暗叹——此次封赏,怕没那么容易顺利通过,杨廷和的意见,不知陛下会如何看。 此刻坤宁宫暖阁中,朱厚照仍在看捷报,满心期待着内阁的封赏清单。 他不知,内阁值房内,已因杨廷和一句话,闹起不小风波,一场关于“军人是否该重赏”的争论,才刚刚开始。 第154章 阁老呈折议封赏,帝下制旨贬廷和 李东阳捧着奏折,站在坤宁宫暖阁外,指尖捏着奏折封皮的明黄绫缎,心里还在打鼓 —— 杨廷和的意见太扎眼,不知道陛下看了会是什么反应。 小太监进去通报不过片刻,就传来 “宣李阁老进见” 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官袍,捧着奏折快步往里走。 暖阁里,朱厚照正靠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见李东阳进来,抬了抬下巴:“奏折拟好了?拿来给朕看看。” 李东阳躬身上前,双手将奏折递到朱厚照面前,声音恭敬:“回陛下,内阁会同司礼监、京营商议完毕,封赏清单已拟好,杨廷和大人的不同意见,臣也一并附在后面,供陛下圣裁。” 朱厚照接过奏折,指尖拂过封皮上的 “内阁议事录” 五个字,缓缓翻开。 开头几页写的是众人共识 —— 杨一清封太子太保,赏银五千两;江彬升都督佥事,赏银三千两;大同将士赏银五万两,阵亡将士家属免三年赋税,条条都合他的心意。 他嘴角微微上扬,手指继续往下翻,直到看到 “杨廷和意见” 那一页,笑容瞬间淡了下去。 纸上写着 “杨廷和奏:江彬及将士打仗乃本分,赏粮即可,不必加官赏银,恐坏祖制”,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固执的迂腐。 朱厚照盯着 “杨廷和” 三个字,眉头越皱越紧,脑海里突然闪过穿越前看过的史料 —— 这杨廷和,是他历史上的老师,正德七年入内阁,可历史上他落水后,正是这杨廷和拦着不让好好医治,间接导致他早逝。 一想到这茬,他心里的火气就往上冒 —— 历史上的账还没算,这辈子刚登基,这杨廷和就敢拿 “祖制” 挡事,还想寒了将士的心,真当他是好拿捏的? “陛下,杨廷和大人也是出于对祖制的考量,并非有意违逆……” 李东阳见朱厚照脸色不对,连忙上前解释,生怕陛下动怒。 朱厚照却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阁老先退下吧,封赏的事,朕自有定夺。” 李东阳心里一紧,知道陛下是真的不高兴了,不敢再多说,躬身行了一礼,慢慢退出暖阁,走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 陛下正盯着杨廷和的意见,眼神冷得像冰。 暖阁里只剩朱厚照和张永,朱厚照将奏折往案上一扔,对着张永道:“张永,传朕的话,拟制旨。” 张永愣了一下,连忙躬身:“奴婢遵旨!不知陛下要拟什么内容?” “朕决意特设云贵巡抚一职,主管云贵两地民生、赋税、流民安置,不给军事权,免得地方官权柄过盛。” 朱厚照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 “云贵” 的位置,“那里地处边境,民生凋敝,正需要懂治理的人去打理。” 张永连忙点头,拿出纸笔准备记录,却听朱厚照继续道:“东阁大学士杨廷和,学问颇深,朕念他有治理之才,特加封他吏部尚书衔,兼任云贵巡抚,让他去云贵教教边民如何垦荒、如何读书,也算物尽其用。” “啊?” 张永手里的笔差点掉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陛下,您是说…… 让杨大人去云贵当巡抚?还加封吏部尚书衔?” 他是真懵了 —— 吏部尚书是六部之首,妥妥的京官重臣,可云贵巡抚是边地差事,这分明是 “明升暗贬”,而且还是用 “制旨” 的形式,这规格也太高了。 朱厚照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冷意:“怎么?有问题?” 张永连忙摇头,手心都冒出了汗:“没…… 没问题!奴婢只是没想到陛下会这么安排,这制旨…… 可是大事,上一次还是贬刘大人的时候用的。” “制旨自然是大事,正因为是大事,才要用在该用的地方。” 朱厚照走到案前,拿起朱笔在纸上画了个圈,“杨廷和觉得将士打仗是本分,不配重赏,那朕就让他去边地看看,看看边民的苦,看看守边将士的难,让他知道什么叫‘本分’。”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而且制旨一出,没人敢违,让他即刻启程,别在京里拿着‘祖制’瞎晃悠,碍眼。” 张永心里彻底明白了 —— 陛下这是借着封官的由头,把杨廷和调出京城,既收拾了敢提不同意见的人,又能堵住文官的嘴,毕竟 “加封吏部尚书衔” 听起来是恩宠,谁也挑不出错。 他连忙躬身:“奴婢明白!陛下圣明!这就去司礼监拟制旨,保证片刻不耽搁!” “去吧,拟好后先给朕看一眼,没问题再盖印。” 朱厚照摆了摆手,目光重新落回舆图上,云贵的位置被他用朱笔圈了起来,像一个醒目的标记。 张永应了声 “是”,捧着纸笔快步往外走,脚步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 这制旨关系重大,他可不敢出半点差错。 暖阁里又恢复了安静,朱厚照拿起案上的奏折,翻到杨廷和的意见那一页,指尖在 “祖制” 两个字上用力按了按,直到把纸按出褶皱才松开。 历史上他就是太纵容这些 “守旧文官”,才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这辈子,他绝不会再让历史重演,不管是谁,敢挡他办实事、敢寒功臣的心,都得付出代价。 而此刻的内阁值房里,杨廷和正坐在案前,手里捧着一本《大明律》,心里还在琢磨 —— 等陛下看到他的意见,说不定会赞他坚守祖制,说不定还会把封赏的事改一改,让那些武将别太得意。 他完全没意识到,一道针对他的制旨,正在司礼监加急拟定,更没意识到,他在京城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张永拿着拟好的制旨草稿,再次回到暖阁,双手递到朱厚照面前:“陛下,制旨草稿拟好了,请您过目。” 朱厚照接过草稿,快速扫了一遍,上面写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云贵地险民贫,特设云贵巡抚,主民生、免军权;东阁大学士杨廷和,学优才赡,加封吏部尚书衔,授云贵巡抚,旨到即行,不得迁延。钦此。” 他满意地点点头,拿起朱笔在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就按这个来,让司礼监即刻盖印,盖好后你亲自去内阁宣旨。” “奴婢遵旨!” 张永接过盖好印的制旨,心里暗暗感叹 —— 陛下这手段,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既处理了杨廷和,又没落下 “打压文官” 的话柄,高! 他捧着制旨,转身往外走,暖阁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只留下朱厚照一个人,站在舆图前,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 —— 云贵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还要清理更多 “守旧蛀虫”,让大明真正焕发生机。 张永捧着明黄的制旨,快步穿过皇宫的走廊,阳光照在制旨上,泛着刺眼的光。 他知道,等他把这道制旨传到内阁,整个京城的官场,又会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而杨廷和的命运,也将在这一刻彻底改变。 第155章 张永宣旨惊内阁,廷和离京遇新奏 张永捧着明黄的制旨,大步走进内阁值房。 李东阳正和几位阁老商议“大同赏银如何调拨”,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迎接,心里却隐隐有了预感——陛下怕是对杨廷和的意见有了回应。 “李阁老,诸位大人,陛下有制旨,还请诸位接旨。” 张永站在值房中央,展开制旨,声音带着太监特有的尖细,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内阁众人不敢怠慢,齐刷刷跪在地上。 连杨廷和也跟着弯腰,心里还在琢磨——陛下或许会驳回他的意见,最多说他几句,总不至于真的怪罪。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云贵地险民贫,久缺善治,朕特设云贵巡抚一职,主掌两地民生、赋税、流民安置,不得干预军事,以防权柄过滥。” 张永的声音在值房里回荡。 李东阳等人心里暗暗点头——陛下设云贵巡抚,是为了安定边地,确实是好事。 可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僵住了。 “东阁大学士杨廷和,学优才赡,素怀治理之志,朕特加封其吏部尚书衔,授云贵巡抚,即日启程,不得迁延,务使云贵边民安居乐业,不负朕望。钦此。” “轰”的一声,值房里像炸了锅。 几位阁老你看我、我看你,眼里满是震惊——杨廷和明明是东阁大学士,京官重臣,怎么突然被派去云贵当巡抚?还只许管民政,不许碰军事,这分明是“明升暗贬”! 杨廷和更是如遭雷击,跪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 他不过是提了句“将士打仗乃本分”,怎么就被发配到云贵那种蛮荒之地?那里有土司作乱,有瘴气伤人,去了跟流放有什么区别? “杨巡抚,”张永收起制旨,走到杨廷和面前,语气带着几分提醒,“这可是陛下的制旨,天子金口玉言,可不能抗旨啊。” 杨廷和的手指深深抠进青砖缝里,指甲都快断了,却只能强忍着心里的委屈和愤怒,颤巍巍地抬起头:“臣……臣接旨。” 他知道,制旨不同于一般圣旨,抗旨就是死罪,王伦的下场还在眼前,他不敢赌。 张永将制旨递到杨廷和手里,又对着李东阳道:“李阁老,陛下还有口谕——大同的封赏清单,按之前商议的办,明日就可拟旨颁布,别让功臣等急了。” “臣遵旨!”李东阳连忙躬身,看着张永转身离开,心里长长叹了口气——陛下这手“杀鸡儆猴”,真是够狠的,既处理了杨廷和,又给了其他文官一个警告。 张永走后,值房里安静得可怕。 杨廷和捧着制旨,手指都在抖,制旨上的“云贵巡抚”四个字,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眼。 李东阳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重:“介夫,陛下的心思,你该懂了——他要的是办实事的人,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只要能做事、立了功,就绝不吝惜赏赐;可要是拿着‘祖制’当挡箭牌,阻碍实事,轻则外放,重则……就是王伦的下场。” “你还是赶紧回家收拾行李吧,制旨说‘即日启程’,别耽搁了,惹陛下更不高兴。” 其他阁老也纷纷劝道:“是啊,杨大人,云贵虽偏,可你带着吏部尚书衔去,也算体面,好好干几年,说不定陛下还会召你回来。” 杨廷和没说话,只是慢慢站起身,手里的制旨像有千斤重。 他看了眼值房里熟悉的桌椅,又看了眼窗外京城的天空,眼里满是不甘,却还是转身往外走——他没得选。 走出内阁大门时,阳光刺眼,杨廷和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想起自己之前还得意洋洋地说“坚守祖制”,现在才明白,在这位年轻的陛下眼里,“祖制”不如“实事”,迂腐的忠臣,不如办事的能臣。 他的脚步越来越沉,背影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谁也不知道,这一去云贵,他还能不能再回到京城。 内阁值房里,李东阳看着杨廷和的背影,对着几位阁老道:“都别愣着了,赶紧拟大同封赏的圣旨,明日一早就要呈给陛下,别再出什么岔子。” “另外,杨廷和走后,东阁大学士的位置空了,得赶紧推荐人选,呈给陛下定夺,咱们内阁不能缺人。” 几位阁老连忙应道:“是,李阁老!” 值房里重新忙碌起来,只是气氛却比之前凝重了不少。 所有人都知道,经过杨廷和这件事,陛下对文官的要求更严了,以后再议事,绝不能再提“祖制”挡事,只能想“怎么办实事”。 而此刻的坤宁宫暖阁里,朱厚照正看着大同封赏的拟旨草稿,嘴角带着满意的笑。 杨一清、江彬的封赏都写得清清楚楚,将士的赏银也没少,这样才能让前线的人安心。 “陛下,”小太监突然进来禀报,“兵部尚书刘大夏大人求见,说有要事启奏。” 朱厚照愣了一下——刘大夏?这位老臣是先帝留下的人,掌管兵部多年,平时很少主动求见,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他放下手里的草稿,道:“让他进来。” 没一会儿,刘大夏就走进暖阁。 他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兵部尚书袍,头发已经花白,却依旧腰杆挺直,躬身行礼:“臣刘大夏,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看着他,语气平和:“刘尚书免礼,坐吧,你今日来,是有什么要事?” 刘大夏谢过座,却没坐下,而是从袖里掏出一份奏折,双手递上前:“陛下,臣今日来,是为了‘边军整顿’之事,有个想法,想呈给陛下圣裁。” 朱厚照接过奏折,心里却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刘大夏是出了名的“守旧派”,当年先帝想收复河套,他就以“耗费太大”为由反对,今天他提的“边军整顿”,怕是又有什么迂腐的想法。 他捏着奏折,没急着翻开,只是看着刘大夏,等着他先说说想法,心里却在琢磨——要是刘大夏的想法不靠谱,该怎么驳回,才能既不伤老臣的心,又不耽误边军的事。 暖阁里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微妙。 刘大夏站在原地,眼神坚定,似乎对自己的想法很有信心。 而朱厚照手里的奏折,仿佛成了一根引线,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引爆怎样的争论。 第155章 大夏迂言裁边军,陛下怒怼守旧臣 刘大夏见朱厚照接过奏折,连忙上前一步。 “陛下,臣以为,边军当前人数冗余。” “单大同、宣府两地,就有边军十五万,其中老弱病残占了三成。” “臣计划裁撤这三成老弱,再缩减各地军马场的开支。” “每年至少能省出八十万两军费,这些银子可全拨给户部,用于北直隶、山西的灾民安置,改善民生。” 朱厚照捏着奏折的手指猛地一紧,奏折边角被捏得发皱。 他抬起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刘尚书,你说什么?裁撤边军老弱?还缩减军马场开支?” 他实在没料到,刘大夏所谓的“边军整顿”,竟是要砍边军的根基,这想法简直荒唐得离谱。 刘大夏以为朱厚照没听明白,又解释道。 “陛下,老弱边军本就不能打仗,留着也是浪费粮饷。” “裁撤了既能省军费,又能让精锐边军得到更多补给,一举两得啊。” “至于军马场,各地马场每年养马开销巨大,可边军战马够用,缩减些规模,也不影响战事。” 朱厚照把奏折往案上一扔,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刘尚书啊,朕怎么就看不明白你的逻辑?” “你知不知道,蒙古小王子虽退了,可草原部落还有鞑靼、瓦剌,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 “你裁了老弱,边军人数骤减,万一蒙古人卷土重来,谁去守大同?谁去护宣府?” “靠你省下来的八十万两银子,能挡住蒙古人的骑兵吗?” 刘大夏却丝毫不慌,反而躬身道。 “陛下,臣记得《司马法》有云‘国虽大,好战必亡’。” “我大明刚大破小王子,斩敌万余,他们早已吓破了胆,短时间内绝不敢再来犯边。” “与其留着大量边军浪费粮饷,不如把银子用在民生上,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才能长治久安,这才是治国的根本啊。” 朱厚照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想拍案的冲动,指尖揉着眉心。 “刘尚书,你只记得‘好战必亡’,就忘了后面还有‘忘战必危’吗?” “太祖爷在位时,蒙古人年年犯边,太宗爷五次亲征,才把他们打退。” “仁宗、宣宗朝,边军从未敢缩减,就是怕蒙古人趁虚而入,这些你都忘了?” 刘大夏却摇了摇头,语气越发坚定。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小王子死伤万余,草原部落群龙无首,他们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来犯我大明?” “臣引用《论语》‘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只要我大明休养生息,改善民生,蒙古人自然会臣服,根本不用靠重兵威慑。” “臣服?” 朱厚照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草原的位置。 “刘尚书,你去过草原吗?你见过蒙古人的彪悍吗?” “他们靠放牧为生,遇到灾年就来抢,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性,不是你靠‘文德’就能感化的!” “当年先帝在位,对蒙古人够宽容了吧?可他们还不是年年犯边,抢我百姓,烧我村庄!” 刘大夏还想争辩。 “陛下,臣虽没去过草原,可史书上记载,只要中原王朝国泰民安,草原部落就不敢来犯,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够了!” 朱厚照猛地打断他,眼里的怒意再也藏不住。 “史书是死的,人是活的!蒙古人要是真能靠‘国泰民安’吓住,太祖爷何必设九边重镇?太宗爷何必亲征草原?” “你这是拿着书本上的死道理,来套活生生的战事!” “要是按你的想法裁了边军,将来蒙古人打过来,你能去前线用‘儒家理论’挡他们的骑兵吗?” 刘大夏被朱厚照怼得脸色发白,却还是梗着脖子。 “陛下,臣…… 臣是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为了百姓的生计,绝无半分私心……” “私心你有没有,朕不知道。” 朱厚照语气冷得像冰。 “但你这想法,要是真实施了,就是把大明的边防线拱手让给蒙古人,就是害了边关的百姓,害了整个大明!” 他转身回到案前,拿起朱笔,手都在微微发抖——不是怕,是气的,他真没想到,先帝留下的兵部尚书,竟是个如此迂腐的书呆子。 就在这时,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张永端着一碗刚泡好的热茶走进来。 刚要开口说“陛下,您要的茶”,就见朱厚照脸色铁青,眼里满是怒意,而刘大夏站在一旁,脸色发白,浑身发抖。 张永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这是兵部尚书又惹陛下生气了?刚处置完杨廷和,怎么又来一个? 他端着茶,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满脑子都是疑惑。 暖阁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朱厚照没看张永,只是盯着刘大夏,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尚书,你的想法,朕不同意,而且绝无可能实施。” “边军不仅不能裁,朕还要给大同、宣府增派粮草,修补边墙。” “你要是再敢提‘裁边军’三个字,就不用来兵部当尚书了!” 刘大夏身子一颤,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朱厚照冰冷的眼神逼了回去。 他只能躬身。 “臣…… 臣遵旨。” 张永站在门口,手里的茶碗都快端不稳了——陛下这怒意,比处置杨廷和时还盛,看来刘尚书这次是真触到陛下的逆鳞了。 他心里暗暗琢磨,等会儿得好好问问,刘尚书到底说了什么,竟让陛下发这么大的火。 朱厚照没再看刘大夏,挥了挥手。 “你先下去吧,好好想想,兵部该做的是什么,不是拿着书本上的道理,来耽误国事。” 刘大夏躬身行了一礼,慢慢退出暖阁,走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虚浮。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为了大明好,怎么就惹得陛下如此动怒。 暖阁里只剩下朱厚照和张永。 朱厚照拿起案上的奏折,看都没看,直接扔到了一旁的纸篓里,语气带着疲惫。 “张永,把茶放下,给朕揉揉太阳穴,这老臣的迂腐,真是能气死人。” 张永连忙放下茶碗,走到朱厚照身后,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 心里却越发疑惑——刘尚书到底提了什么建议,竟让陛下如此动怒? 他不敢问,只能默默揉着,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接下来陛下会不会像处置杨廷和一样,处置刘大夏。 第156章 帝斥文臣醒迂腐,将议正事埋新篇 张永的手指轻揉着朱厚照的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 暖阁里只听得见窗外竹帘晃动的轻响。 朱厚照闭着眼,眉头却始终没松开。 刘大夏那套“裁边军省军费”的荒唐话,还在脑子里打转。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朱厚照睁开眼。 语气带着未散的怒意:“张永,别揉了,你再跑一趟内阁,把李东阳和吏部尚书马文升叫过来,就说朕有要事与他们商议。” 张永连忙收手,躬身应道:“奴婢遵旨!” 他心里清楚,陛下这是要借刘大夏的事敲打内阁和吏部。 毕竟刚处置完杨廷和,又冒出来个刘大夏,再不管管,怕是有更多文官要犯糊涂。 张永脚步飞快,出了暖阁就往内阁赶。 路过吏部时,特意绕了一圈叫上马文升。 马文升刚处理完“给事中改制”的后续事宜,听说陛下急召,不敢耽搁,跟着张永就往皇宫走。 路上还忍不住问:“张公公,陛下突然召我和李阁老,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张永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还能是什么事?兵部刘尚书给陛下递了个奏折,说要裁撤边军省军费,陛下正生气呢,叫你们过去,怕是要好好说道说道。” 马文升心里“咯噔”一下。 裁撤边军?这时候提这事,不是往陛下枪口上撞吗? 大同刚打了胜仗,正是要巩固边防线的时候,刘大夏这老臣,怎么就这么迂腐? 不到一刻钟,张永就领着李东阳和马文升进了暖阁。 两人刚进门就感觉到气氛不对,朱厚照坐在案后,脸色阴沉,案上还放着那本被揉皱的奏折。 两人连忙躬身行礼:“臣李东阳/马文升,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朱厚照没看他们,只是指了指案上的奏折,“张永,把这奏折给他们看看,让他们也见识见识,咱们兵部尚书的‘高见’。” 张永拿起奏折,递到李东阳和马文升面前。 两人凑在一起,飞快地翻看,越看脸色越难看。 尤其是看到“裁撤边军老弱、缩减军马场开支”时,李东阳的手都抖了,马文升更是忍不住低声骂了句:“糊涂!” 大同刚大破蒙古小王子,边军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 这时候裁撤军队,不仅会寒了将士的心,还会让草原部落觉得大明软弱可欺。 万一蒙古人卷土重来,大同、宣府根本守不住! “看完了?”朱厚照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浓浓的阴阳怪气,“两位爱卿觉得,刘尚书这主意怎么样?是不是很‘高明’?” 李东阳和马文升连忙躬身:“陛下,刘尚书此议不妥!边军乃大明屏障,绝不可轻易裁撤!” “不妥?”朱厚照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语气越发尖锐,“弘治年间,先帝听了文官的话,裁撤了西北边军,结果呢?河套丢了!蒙古人、鞑靼人骑着马就能南下,烧杀抢掠,百姓苦不堪言,你们忘了?” “如今不过是一场小胜,斩了蒙古一万多人,刘尚书就觉得蒙古人不敢来了,就要裁撤边军了?那大同、宣府是不是也不用守了?京师的京营是不是也该解散了?”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两人的鼻子:“你们文官天天说‘养丘八浪费粮饷’,说‘武将好战’,可没有这些‘臭丘八’,谁来守边关?谁来护百姓?” “我看啊,养了你们这些只会拿‘祖制’‘儒家理论’说话的文人,才是真的没用!连最基本的蛮夷习性都不懂,连‘忘战必危’的道理都记不住,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为大明好!” 这番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李东阳和马文升心上。 两人脸色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陛下说的是实话,弘治朝丢河套的教训就在眼前,刘大夏的提议确实荒唐,可他们也没提这建议啊,怎么就跟着挨骂了? 李东阳心里委屈,却只能躬身:“陛下息怒!臣等绝无轻视边军之意,也绝不会赞同裁撤边军,刘尚书的提议,臣等定会驳回,绝不让其实施!” 马文升也跟着道:“陛下放心!吏部定会配合兵部,选拔精锐武将补充边军,绝不让边防线出现漏洞!” 朱厚照看着两人的模样,心里的火气消了些,却还是没给好脸色:“你们知道就好!朕登基以来,没想着苛待文官,可你们也别拿着‘迂腐’当‘忠诚’,别拿着‘祖制’当挡箭牌,耽误国事!” 站在一旁的张永心里也暗自叹气。 处置了一个杨廷和,又来了个刘大夏,这些老臣怎么就不明白陛下的心思呢? 陛下要的是办实事的人,不是只会引经据典的书呆子,这是集体往陛下枪口上撞啊! 暖阁里安静了片刻,朱厚照走到案前,拿起朱笔,在纸上画了个圈,语气终于缓和下来:“行了,不说刘大夏的事了,朕叫你们来,是有正事要商议。” 李东阳和马文升心里一松,连忙躬身:“请陛下示下,臣等定当全力配合!” “如今大同打了胜仗,边军士气正盛,保定府的贪腐案也处置得差不多了,给事中改制也落了实,接下来,该让各部堂官都动起来,做点实事了。” 朱厚照的目光扫过两人,语气带着郑重:“朕不希望再出现第二个刘大夏,也不希望再看到有人拿着‘祖制’敷衍了事,各部堂官该干什么、该怎么干,都得有个章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混日子。” 他顿了顿,手指在纸上轻轻敲击:“具体要做什么,朕还得再琢磨琢磨,你们先回去,让各部把近期要办的差事都整理出来,明日呈给朕,朕要亲自看看,哪些是实事,哪些是虚功。” 李东阳和马文升连忙应道:“臣遵旨!臣等明日定将各部差事整理妥当,呈给陛下审阅!” 他们心里清楚,陛下这是要动真格的了,不仅要整治文官的迂腐,还要整顿各部的办事效率,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会轻松了。 朱厚照摆了摆手:“行了,你们先下去吧,记得把刘大夏的奏折带回内阁,让其他阁老也看看,好好敲打敲打他们,别再犯同样的毛病。” “是!臣等告退!”李东阳和马文升躬身行礼,慢慢退出暖阁,走的时候,两人都松了口气。 还好陛下没再继续生气,不然今天怕是要在暖阁里待上半天。 暖阁里只剩下朱厚照和张永。 朱厚照看着案上的纸,手指在“各部堂官”几个字上顿了顿,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他要借这次机会,彻底改变文官“混日子”“拿祖制挡事”的风气,让大明的朝堂真正动起来,为接下来的正德元年铺路。 第157章 陛下问计寻匠才,永领差事聚贤能 朱厚照看着李东阳和马文升的背影消失在暖阁门口,才转身坐回软榻上。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宣纸,脑子里却在盘算着新的主意。 他忽然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张永,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张永,你们司礼监里,有没有专门负责印刷的地方?” 张永愣了一下,连忙躬身回道:“回陛下,司礼监有个‘印经厂’,平时负责印刷佛经、御批文书,里面有不少活字印刷的设备,还有几个老匠人专门管排版。” 朱厚照眼睛一亮,又追问道:“那印经厂里,有没有文采还行的太监?就是能写几句通顺话,能把事情说清楚的那种。” “有!”张永连忙点头,“印经厂有几个太监负责校对文书,其中有个叫小安子的,以前是秀才出身,因家道中落才净身入宫,写文章很是通顺,还能改改错别字。” “还有能工巧匠吗?”朱厚照继续问,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比如会修活字、会调油墨、甚至会做简单机械的匠人,不管是太监还是招募的民间匠人,都算。” 张永这下彻底懵了。 陛下一会儿问印刷设备,一会儿问文采太监,一会儿又问能工巧匠,这是要干什么? 他心里疑惑,却不敢多问,只能老实回道:“印经厂有三个老匠人,最擅长修活字、调油墨,其中一个还会做‘活字盘’,能让排版更快;另外,司礼监去年还招募了两个民间木匠,会做简单的印刷机械,现在也在印经厂帮忙。” 朱厚照听完,满意地拍了拍手。 “好!你现在就去司礼监,办三件事。” “第一,去印经厂点清活字印刷的设备——有多少套活字、多少个印刷机、多少油墨和纸张,都一一记清楚,别漏了一样。” “第二,从司礼监的花名册里,筛选出文采还行的太监,除了印经厂的小安子,再找两三个识字多、会写文章的,越多越好。” “第三,把印经厂的三个老匠人、两个民间木匠都叫上,还有其他会手艺的能工巧匠,只要跟‘印刷’‘制作’沾边的,都给朕带来暖阁。”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记住,动作要快,别耽误时辰,朕还等着用呢!” 张永连忙躬身:“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办,绝不敢耽误!” 虽然还是不知道陛下要做什么,但看陛下这急切的样子,肯定是要紧事。 他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外跑,连鞋跟蹭到门槛都没在意。 出了坤宁宫,张永直奔司礼监的值房,先找到了负责印经厂的随堂太监刘公公。 “刘公公,陛下有旨,让你立刻去印经厂点清活字印刷的设备,有多少套活字、多少印刷机、多少油墨纸张,都列个清单,半个时辰内给咱家送来!” 刘公公吓了一跳,连忙应道:“张公公放心,奴婢这就去!” 转身就往印经厂跑,心里却纳闷——陛下好端端的,查印经厂的设备干什么? 张永没管刘公公的疑惑,又拿着司礼监的花名册,坐在值房里翻了起来。 花名册上密密麻麻记着几百个太监的名字,有负责伺候皇帝的,有负责文书的,还有负责杂役的。 他一页页仔细翻,专门挑“识字”“会写文书”的太监。 翻了半个时辰,终于挑出了四个——除了印经厂的小安子,还有负责誊写御批的小李子、掌管司礼监文书的小宋子、以前教过小太监读书的老王公公,这四人都有不错的文采,尤其是老王公公,还能写几句诗。 张永把四人叫到值房,语气严肃:“陛下要召见你们,一会儿到了暖阁,说话要谨慎,陛下问什么就答什么,别乱说话,更别耍小聪明,不然咱家也保不住你们!” 四人连忙躬身:“奴婢记住了!谢张公公提醒!” 这时,刘公公也拿着印经厂的设备清单跑了回来:“张公公,清单列好了,您看看——活字有十套,大小不一;印刷机有五台,三台能用,两台需要修;油墨有二十罐,纸张有五千张,都是上好的宣纸。” 张永接过清单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好,你再去印经厂,把三个老匠人、两个民间木匠都叫过来,就说陛下有旨,让他们立刻到暖阁见驾,带上他们最常用的工具。” 刘公公应了声“是”,又匆匆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五个匠人就跟着刘公公来了。 三个老匠人穿着灰色的短褂,手里拿着修活字的小刻刀;两个民间木匠背着工具箱,里面装着锤子、锯子,脸上满是紧张——他们都是底层匠人,从没见过皇帝,心里又怕又慌。 张永看着眼前的四人(太监)五匠,点了点头:“人都齐了,跟咱家走,陛下还在暖阁等着呢!记住,到了暖阁,别乱看,别乱说话,跪下行礼就行!” 说完,他带着一行人往坤宁宫走。 路上,小安子忍不住小声问:“张公公,陛下找我们和匠人,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张永瞪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陛下自有安排,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小安子连忙低下头,不敢再问,其他人也都屏住呼吸,跟着张永快步往前走。 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重——陛下把太监和匠人凑在一起,到底要办什么事? 半个时辰后,张永带着一行人终于到了坤宁宫暖阁门口。 他先让众人在门外等着,自己轻轻推开暖阁的门,探头往里看——朱厚照正靠在软榻上小憩,身上盖着一件薄毯,呼吸均匀,看来是累坏了。 张永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没敢打扰,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等着。 暖阁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吹得竹帘轻轻晃动,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朱厚照脸上,显得格外平和。 过了约莫一刻钟,朱厚照才缓缓睁开眼,看到站在一旁的张永,揉了揉眼睛:“回来了?人都带来了?” 张永连忙躬身:“回陛下,人都带来了,就在门外等着,有四个文采还行的太监,五个能工巧匠,还有印经厂的设备清单。” 朱厚照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语气带着几分期待:“好,把清单给朕看看,再让他们都进来吧,朕正好有要事跟他们说。” 张永应了声“是”,转身走到门口,对着外面喊道:“陛下有旨,所有人都进来吧!” 门外的四人五匠连忙整理了一下衣服,跟着张永走进暖阁,刚进门就“扑通”一声齐刷刷跪下,齐声喊道:“奴才/草民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摆了摆手,声音温和:“免礼吧,都起来,别跪着了。” 众人谢过恩,慢慢站起身,却还是低着头,不敢看朱厚照。 只有小安子和老王公公偷偷抬了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朱厚照,又连忙低下头,心里的紧张更甚了。 朱厚照看着眼前的九个人,眼神里带着几分满意。 这些人,就是他接下来要办大事的关键,有了他们,大明的朝堂,或许会迎来一场新的变革。 他拿起张永递过来的设备清单,仔细看了起来,手指在“十套活字”“五台印刷机”几个字上顿了顿,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笑容。 暖阁里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微妙,众人都低着头,等着朱厚照说话,心里却在暗暗猜测——陛下到底要让他们做什么?是印新的文书,还是做新的物件? 而朱厚照看着清单,心里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语气郑重:“朕叫你们来,是要让你们办一件大事,一件能让大明百姓都受益的大事……” 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陛下,户部侍郎王琼求见,说有保定府赈灾粮调配的急事要启奏!” 朱厚照皱了皱眉,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了,让他先在外面等着,朕处理完这里的事,再召见他。” 小太监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朱厚照重新看向众人,语气带着几分歉意:“让你们久等了,咱们继续说……” 暖阁里的众人连忙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等着听陛下要说的“大事”。 他们都隐隐感觉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或许会改变他们的命运,也会改变大明的命运。 第158章 皇帝创社刊白话,怒批大夏遗臭名 朱厚照看着底下缩着身子的太监和匠人,忽然笑了笑。 语气放柔:“都别低着头了,朕又不吃人,你们别怕。” “今天叫你们来,是要给你们派个正经差事,不是要罚你们。” 众人闻言,才慢慢抬起头。 眼里依旧带着怯意,却敢偷偷看向朱厚照,等着他往下说。 “从今天起,你们成立一个‘大明报社’。” 朱厚照开门见山,手指点了点案上的印刷设备清单。 “用印经厂的活字和机器,给朕印刷报纸。” “每份报纸印好后,找些乞丐、街头小孩,让他们去京师的大街上分发。” “不过有一条——每一份报纸,都必须经过朕的审核,朕点头了才能发。” “谁敢私印私发,按欺君之罪论处。” 小安子等人眼睛瞪圆了。 “报纸”?这是啥新鲜东西? 从没听过宫里还要印这个。 朱厚照看出他们的疑惑,又解释道:“这报纸,有点像以前的邸报,但跟邸报不一样。” “邸报用的是文言文,只有官员能看懂;咱们的报纸,全用大白话,要让老百姓一看就懂,知道朝廷干了啥,知道天下发生了啥。” “比如谁家丢了孩子,能在报纸上登个消息;比如哪个州县发了粮,也能写上去,让百姓心里有数。”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明白了。 陛下是要办一份“百姓能看的报”,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新鲜事! 朱厚照话锋一转,看向四个文采太监,语气变得郑重:“报社的第一篇文章,你们现在就写。” “内容是宣扬大同战事——就说杨一清、江彬带边军大破蒙古小王子,斩敌一万多,大同安稳了,让百姓知道咱们大明能打仗,不用怕蒙古人。” “第二篇文章,写兵部尚书刘大夏。”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冷意:“就说他在大同打胜仗的时候,竟然要裁撤边军,问问百姓——他这么做,是不是想让蒙古人、鞑靼人再来南下抢粮食?是不是想做我大明朝的秦桧,害了边关百姓?” “记住,话要直白,要老百姓听得懂,别用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绉绉的话,就像跟街坊邻居说话一样,把道理讲清楚就行。” 四个太监心里一震。 陛下这是要把刘尚书的“丑事”捅给百姓知道啊! 这可比朝堂上斥责厉害多了,一旦百姓骂刘尚书是“秦桧”,那刘尚书就算不死,也得遗臭万年! 他们不敢耽搁,连忙应道:“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写!” 张永站在一旁,心里更是掀起惊涛骇浪。 皇爷这是要发大招啊! 用百姓的唾沫星子“杀”人,比直接贬官流放狠多了,刘大夏这次不仅死定了,还得背着“秦桧”的骂名,永远翻不了身! 四个太监凑到案前,小安子负责写第一篇“大同胜仗”,老王公公负责写第二篇“骂刘大夏”,小李子和小宋子在旁边帮忙想大白话,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起来。 “第一篇开头就写‘大家伙儿听好了!咱们大明的边军打赢了!’这样老百姓一看到就有兴趣。” “第二篇得问得狠点,就说‘刘大人要裁边军,要是蒙古人来了,谁来护咱们家的粮食?谁来护咱们的孩子?’这样百姓才能共情。” 他们越写越顺,偶尔卡壳了,就问朱厚照的意见,朱厚照也不烦,耐心给他们提建议。 “比如‘斩敌一万’说成‘砍了一万个蒙古兵的脑袋’,百姓更懂。” 约莫一个时辰后,两篇文章终于写好了。 小安子双手捧着稿纸,递到朱厚照面前,声音带着几分紧张:“陛下,奴婢们写好了,请您过目。” 朱厚照接过稿纸,飞快地读了一遍。 第一篇写得热血,把大同胜仗的过程说得明明白白,结尾还加了句“咱们大明厉害,蒙古人不敢来欺负咱们了”。 第二篇写得尖锐,用老百姓的口气质问刘大夏,最后还加了句“这样的官,配当咱们大明的尚书吗?”。 他满意地点点头,拿起朱笔,在稿纸末尾写下“大明报社”四个大字,字迹刚劲有力,透着帝王的威严。 “写得不错,就按这个印。” 朱厚照把稿纸递给旁边的能工巧匠:“你们回去后,立刻用活字排版,油墨用浓点,字印大些,让老百姓看得清楚,争取今晚就排好版,明天一早就能印出来。” “草民遵旨!” 五个匠人连忙接过稿纸,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生怕弄坏了。 朱厚照又看向张永:“明天早上,你派些机灵的小孩,再让东厂派几个番子跟着,去京师的各个大街上卖报纸,定价五文钱一张。” “要是有百姓买不起,也可以送个三五份,别让想看得人看不上。” “另外,告诉卖报的人,要是有人问报纸上的字,就让他们念给百姓听,一定要让百姓知道上面写的啥。” “奴婢遵旨!” 张永躬身应道,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明天京师的大街上,怕是要热闹了,这“大明报社”一出来,不知道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好了,你们都跟着张永回去吧,好好干活,要是干得好,朕有赏。” 朱厚照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谢陛下隆恩!” 四个太监和五个匠人连忙躬身行礼,跟着张永慢慢退出暖阁,走的时候,每个人的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能跟着陛下办这么新鲜的事,说不定真能得赏。 暖阁里终于安静下来,朱厚照对着门外喊:“让王琼进来。” 没一会儿,户部侍郎王琼快步走进来,躬身行礼:“臣王琼,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坐吧。” 朱厚照指了指旁边的凳子:“你说有保定府赈灾粮调配的急事,具体是什么情况?” 王琼坐下后,连忙从袖里掏出一份清单:“回陛下,保定府的赈灾粮已经发了三批,共一万五千石,现在还剩八千石存放在顺天府粮仓,可昨天顺天府知府来报,说保定府周边的流民又多了两千多人,粮食不够吃,想请陛下再从江南调些粮过来。” 朱厚照接过清单,仔细看了看,眉头皱了皱:“江南的粮船什么时候能到?” “按路程算,最快还得十天。” 王琼回道:“臣想着,能不能先从京师的粮仓调五千石粮去保定府,先解燃眉之急,等江南的粮到了,再补回京师粮仓。” 朱厚照点头:“可以,就按你说的办,明天就让人把粮运去保定府,别让流民饿着肚子。” “另外,让顺天府派些吏员去保定府,帮忙登记流民,要是有愿意回家种地的,给他们发些种子;要是没家的,就安排去开垦荒地,别让流民在大街上晃荡。” “臣遵旨!” 王琼连忙躬身,心里暗暗佩服——陛下虽然年轻,却把赈灾的事想得这么周全,比不少老臣都周到。 “好了,你先回去吧,粮调运的事,盯紧点,有情况随时报给朕。” 朱厚照摆了摆手。 王琼躬身行礼后,慢慢退出暖阁,心里却在琢磨——刚才在门外,好像看到张永带着几个太监和匠人出去,还拿着写着“大明报社”的稿纸,陛下这是又在办什么新鲜事? 暖阁里,朱厚照靠在软榻上,看着窗外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明天,京师的百姓就能看到“大明报社”的报纸了,刘大夏的名声,也该彻底臭了;而他的“舆论战”,才刚刚开始。 他仿佛已经看到,明天的京师大街上,百姓围着卖报的小孩,听他们念报纸上的内容,听到大同胜仗时欢呼,听到刘大夏时骂声连连,那样的场景,想想都觉得解气。 第159章 京师报传沸腾巷,阁内惊闻急报来 天刚蒙蒙亮,京师的大街上还飘着薄雾。 一群穿着粗布短褂的小孩、乞丐,还有几个打扮成普通人的太监,捧着一叠叠纸张,分散在各个街口。 清脆的吆喝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卖报咯!卖报咯!五文钱一张,看大同胜仗,看朝廷新鲜事!” “老百姓能看懂的报!上面写着咱们大明边军砍了一万个蒙古兵的脑袋!” 第一个停下脚步的是个挑着菜担的老农。 他放下担子,挠了挠头:“啥是报?能看啥新鲜事?” 卖报的小孩连忙递过一张,指着上面的大字:“大爷,这叫‘大明报’,上面写着杨大人、江大人带边军打赢了,蒙古人不敢来抢粮了,还有…… 还有兵部刘大人要裁边军的事!” 老农不识字,旁边一个穿长衫的秀才凑过来,拿起报纸飞快地读起来。 他越读越激动,一拍大腿:“好!好啊!杨一清、江彬真乃国之栋梁!斩敌万余,这下大同安稳了!” 读到刘大夏那段,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也提高了:“呸!刘大夏这老东西!大同刚打胜仗就想裁边军,这不是让蒙古人再来欺负咱们吗?这跟秦桧有啥区别!”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有识字的拿着报纸念,不识字的围着听。 听到大同胜仗时,众人纷纷欢呼,拍手叫好。 听到刘大夏要裁边军时,个个气得骂娘,唾沫星子差点溅到报纸上。 “刘大夏这官咋当的?不想着护百姓,倒想着拆边军的台!” “要是边军裁了,蒙古人来了谁挡?他赔咱们的粮食和房子吗?” “还是陛下英明!办这报纸让咱们知道真相,不然咱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不到半个时辰,西长安街的报纸就卖出去大半。 卖报的太监悄悄给张永递消息:“公公,百姓都抢着买,还有不少人让咱们多印点,说明天还要买!” 张永躲在街角的茶馆里,听到消息满意地点点头。 陛下这招真高,用报纸把刘大夏的“丑事”捅出去,比朝堂上骂一百句都管用,现在全京师的百姓都知道刘大夏是“秦桧”了。 与此同时,南锣鼓巷的一家酒肆里,几个商人正围着一张报纸。 老板拍着桌子喊:“大同安稳了,咱们往大同运货就安全了!这报上说的要是真的,咱们下个月就能多赚三成!” 另一个商人附和:“可不是嘛!以前朝廷的事咱们都不知道,现在有了这报,啥都清楚了,陛下这是真为咱们百姓着想啊!”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拿着报纸议论的人。 有拍手叫好的,有骂刘大夏的,还有人跑到兵部衙门外,对着大门指指点点,嘴里骂着“秦桧”,吓得兵部的小吏都不敢开门。 辰时三刻,内阁值房里,李东阳正对着一堆“各部办事章程”发愁。 案上摊着户部的“赈灾粮调配清单”、吏部的“官员考核制度”、兵部的“边军补给方案”,每一份都需要内阁牵头修改。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尤其是兵部的方案,刘大夏昨天被陛下骂了一顿后,今天还没递新的过来,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唉,陛下要各部办实事,可这些老臣要么迂腐,要么推诿,这章程哪有那么好定啊。” 李东阳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觉得茶水都没了味道。 旁边的阁老也叹了口气:“是啊,杨廷和刚被派去云贵,刘尚书又惹陛下生气,现在朝堂上人心惶惶,不少官员都怕做错事,干脆不做事,这可咋整?” 这时,值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年轻的内阁小官捧着一张纸,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色惨白,声音都带着颤:“首…… 首辅!大事不好了!出…… 出大事了!” 李东阳被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连忙问道:“慌什么?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大同又有战事了,还是保定府的灾民出问题了?” 其他阁老也都停下手里的活,齐刷刷看向小官,眼里满是紧张。 要是这时候出大事,朝堂怕是真的要乱了。 小官扶着门框,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把手里的纸递到李东阳面前,声音带着哭腔:“首辅,您…… 您看看这个!是…… 是街上卖的‘大明报’,上面写的东西…… 怕是要出事啊!” 李东阳疑惑地接过纸,只见上面印着四个醒目的大字“大明报社”,下面是两行加粗的标题。 “大明边军大破蒙古,斩敌万余保大同”“兵部尚书刘大夏欲裁边军,百姓怒斥秦桧再世”。 他心里“咯噔”一下,手指飞快地往下翻,越看脸色越白,手都开始发抖。 这报纸上的话,也太直白、太尖锐了!尤其是骂刘大夏是“秦桧”,这要是传出去,朝堂上的文官集团怕是要炸锅! 旁边的阁老凑过来一看,也都倒吸一口凉气,一个阁老颤着声音说:“这…… 这是谁办的报?竟敢这么写刘尚书!这不是挑唆百姓骂朝廷官员吗?” “上面还写着‘经陛下审核’,难道…… 难道是陛下的意思?” 另一个阁老的声音更抖了,要是陛下授意这么写,那刘大夏怕是真的没救了,而且这报纸要是天天这么写,以后文官的脸面往哪搁? 李东阳拿着报纸,手指捏得发白,心里乱成一团麻。 陛下怎么会办这种报?怎么会把朝堂上的事捅给百姓知道?这要是处理不好,不仅刘大夏要完,整个文官集团都可能被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没! 小官还在一旁补充:“首辅,现在街上全是卖这报的,百姓都在骂刘尚书,还有人说…… 说咱们文官都是‘迂腐的糊涂蛋’,不如边军办实事,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出乱子啊!”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慌乱,对着小官说:“你先下去,别声张,这事咱们得好好商议,绝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内阁慌了神。” 小官连忙应道:“是!属下遵命!” 转身快步退出值房,关门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满是担忧。 值房里,李东阳把报纸放在案上,对着几个阁老苦笑:“各位,咱们怕是遇到大麻烦了,陛下这‘大明报社’,可不是简单的办报,这是要把朝堂的事摆在百姓面前,让百姓来评判啊!” “那刘尚书怎么办?现在百姓都骂他是‘秦桧’,他要是知道了,怕是要寻短见啊!” 一个阁老急得直跺脚。 “还有咱们文官!” 另一个阁老也急了,“报纸上只夸边军,骂文官迂腐,以后百姓怕是只信武将,不信咱们文官了,这朝堂的平衡要被打破了!” 李东阳揉着眉心,心里却在琢磨。 陛下办这报纸,到底是为了收拾刘大夏,还是为了借百姓的力量整顿文官?不管是哪一种,接下来的日子,内阁怕是要更难了。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在案上的报纸上,“秦桧再世”四个字格外刺眼。 李东阳看着那几个字,忽然觉得,大明的朝堂,或许真的要变天了。 第160章 大夏见报气呕血,阁老进言遇难题 兵部大堂里,刘大夏刚从家里赶来,还没来得及坐下。 就见一个小吏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手里捧着一张皱巴巴的纸,脸色发白。 “大人,您…… 您快看看这个!街上卖的‘大明报’,上面写您…… 写您是秦桧!” 刘大夏皱着眉,接过报纸,目光落在 “兵部尚书刘大夏欲裁边军,百姓怒斥秦桧再世” 的标题上。 手指猛地一颤。 他飞快地往下读,看到 “经陛下审核” 五个字时,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头顶,喉咙里一阵腥甜。 “哇” 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溅在报纸上,染红了 “秦桧” 两个字。 “大人!” 小吏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刘大夏。 “您没事吧?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刘大夏眼前发黑,手指死死攥着报纸,嘴里喃喃道:“陛下…… 陛下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是为了大明…… 我不是秦桧……” 话没说完,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小吏连忙让人把刘大夏抬到后堂,又疯了似的往太医院跑。 兵部大堂里乱成一团,官员们看着地上的血迹和那张报纸,个个脸色惨白。 连兵部尚书都被气晕了,这 “大明报” 也太吓人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京城的文官圈子。 那些平时爱拿 “祖制” 挡事、或是暗地里贪墨过的文官,看到报纸上刘大夏的下场,个个吓得心头发颤。 要是以后自己的 “丑事” 也被印在报纸上,被百姓指着鼻子骂,那还怎么做人? “不行!得抵制这‘大明报’!不然以后咱们谁都没好果子吃!” “对!写奏折!让陛下停了这报纸,说这报挑唆百姓、扰乱朝纲,万万不能留!” 一群文官聚在吏部尚书马文升的府里,七嘴八舌地议论,个个义愤填膺,却难掩眼底的慌乱。 马文升看着眼前的同僚,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他也觉得这报纸太尖锐,可陛下既然敢办,肯定有自己的打算,现在写奏折抵制,怕是会触陛下的逆鳞。 可没等他劝,文官们已经各自回家写奏折。 不到一个上午,内阁的值房里就堆满了奏折,全是请求陛下 “停办大明报”“严惩办报之人” 的,案上堆得像座小山,连李东阳的座位都被占了一半。 李东阳看着满案的奏折,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些文官,平时办正事没这么积极,一涉及自己的利益,倒是跑得比谁都快。 可他也知道,这事不能不管,要是任由文官们闹下去,要么触怒陛下,要么寒了文官的心,不管哪一种,都不是好事。 “罢了,还是去见见陛下,跟他好好说说,看看能不能让报纸的语气软一点,别再这么尖锐了。” 李东阳收拾了几份有代表性的奏折,揣在怀里,快步往坤宁宫赶。 此时的坤宁宫暖阁里,张永正眉飞色舞地给朱厚照汇报卖报的情况:“陛下,您是没看见!今天京师的街上全是买报的,五千份报纸不到一个时辰就卖光了,还有不少百姓围着卖报的小孩,让他们念上面的内容。” “听到大同胜仗时,百姓都拍手叫好,有的还放了鞭炮;听到刘尚书要裁边军时,个个气得骂娘,还有人跑到兵部衙门外喊‘秦桧滚出来’,可热闹了!” 朱厚照靠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玉扳指,嘴角带着笑意:“好!就要这样!让百姓知道朝廷干了啥,知道谁是忠臣,谁是奸臣,这样他们才会跟朝廷一条心。” “对了,明天多印点,印一万份,不仅京师卖,还要让东厂的人送到顺天府、保定府的州县去,让更多百姓看到。” “奴婢遵旨!” 张永连忙应道,心里越发佩服陛下。 这 “大明报” 简直是个宝贝,既能宣扬朝廷的功绩,又能收拾不听话的官员,太好用了! 就在这时,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内阁首辅李东阳大人求见,说有要事启奏。” 朱厚照挑了挑眉,看向张永:“看来是文官们闹到李东阳那儿去了,让他进来吧。” 没一会儿,李东阳就捧着奏折走进暖阁,刚要躬身行礼,就被朱厚照摆手拦住:“免礼吧,不用多礼了。” 他指了指张永:“刚才张永正跟朕说卖报的情况,你也听听,省得朕再跟你说一遍。” 张永连忙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特意加重了 “百姓欢呼”“支持朝廷” 的部分,听得李东阳心里更沉了。 看来陛下对这报纸很满意,想要停办,怕是难了。 等张永说完,朱厚照才看向李东阳,语气平淡:“李阁老,你今天来,不是单纯来听卖报情况的吧?有什么事,直说吧,别绕圈子。” 李东阳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怀里的奏折,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说文官们怕被骂,请求停办报纸?还是说报纸太尖锐,容易扰乱朝纲? 不管怎么说,都像是在跟陛下对着干,可要是不说,满案的奏折又没法交代,文官们也会怨他不作为。 暖阁里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微妙,张永识趣地退到一旁,低着头,假装没看见李东阳的窘迫。 朱厚照看着李东阳犹豫的样子,心里早就猜到了七八分,却没点破,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等着李东阳主动开口。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从怀里掏出几份奏折,递到朱厚照面前,声音带着几分试探:“陛下,这是今天上午百官递上来的奏折,都是关于‘大明报’的…… 他们说,报纸上的话太过尖锐,容易挑唆百姓与官员的矛盾,还请陛下…… 还请陛下三思。” 他没敢说 “停办”,只敢说 “三思”,生怕触怒陛下。 朱厚照接过奏折,没翻开,只是捏在手里,眼神里看不出情绪:“哦?百官觉得报纸尖锐?那你觉得呢?李阁老,你是内阁首辅,你说说,这报纸该不该办?” 李东阳心里咯噔一下。 陛下把问题抛给了他,这要是回答不好,怕是要两头不讨好。 他站在原地,额头渐渐渗出了汗,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该怎么说,才能既不违逆陛下,又能给百官一个交代。 暖阁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朱厚照看着李东阳为难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他就是要看看,这位老首辅,到底会站在朝廷这边,还是站在那些迂腐文官那边。 第161章 皇帝硬怼李阁老,阁老惊闻航海图 李东阳捏着奏折的手指泛白。喉结动了动,才慢吞吞开口:“陛下,百官上奏说……” “‘大明报’言辞太过犀利。”他偷瞄朱厚照脸色,见对方未立刻发作,又补一句:“尤其是骂刘尚书‘秦桧’,怕是有损朝廷体面,还请陛下……” “取消大明报,给刘尚书留些颜面。” 朱厚照听完,忽然笑了。只是笑容未达眼底,语气带着浓浓的阴阳怪气:“哦?百官觉得朕侮辱了刘大夏?” “觉得报纸不该骂他?”他转头看向张永,抬了抬下巴:“张永,来,记一下。” “明天大明报的题材有了——”朱厚照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刺骨杀气:“就写‘百官力挺刘大夏:裁边军没错,百姓该被蒙古人当四等人使唤’。” “再问问百姓,是不是愿意把粮食、房子都给蒙古人抢?”他盯着张永,眼神冷得像冰:“是不是觉得刘尚书的‘高见’很对?” 张永心里一突。皇爷这是要把所有文官都架在火上烤!可看着朱厚照眼底的冷光,他半个字不敢反驳,只能低头装没听见。 “还不快去!”朱厚照的声音震得暖阁竹帘微晃:“要朕亲自教你怎么写吗?” 张永吓得一哆嗦,膝盖差点软了。皇爷是真的动怒了,这分明是要和整个文官集团撕破脸!他不敢再犹豫,连忙躬身:“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办!” 刚转身要踏出暖阁,手腕突然被李东阳抓住。李东阳的手冰凉,却带着力道。他转头看向朱厚照,脸色凝重得像块铁:“陛下!您不能这么做!” “您这是要和整个大明文官集团开战啊!”他声音发紧,带着几分急切:“没有文官打理政务,赋税、赈灾、刑案谁来管?朝堂会乱的!” 朱厚照站起身,走到李东阳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半分退让,语气掷地有声:“你说对了。” “朕就是要和那些只知道拿祖制挡事、不为百姓办事的腐儒开战!” “李阁老,你给朕好好想想——”他逼近一步,声音震得暖阁空气发颤:“要是文官没心虚,为什么怕报纸?为什么急着让朕取消它?” “先帝爷在位时,纵容你们说‘祖制不可违’。”他越说越激动,声音带着几分悲愤:“结果呢?河套丢了,赈灾粮被贪了,边军吃不上饭,百姓流离失所!” “朕登基以来,想办实事,你们说祖制。”他指着李东阳,手指微微发抖:“朕想赏功臣,你们说浪费;朕想让百姓知道真相,你们说‘有损体面’——” “我大明朝养了你们这些腐儒,干啥啥不行,阻止皇帝为民着想倒是第一名!” “张永,放手!”朱厚照看向被抓住的张永,语气冷得像冰:“你要是再磨蹭,就不用回司礼监了,直接去诏狱待着吧,你的命不想要了么?” 张永吓得连忙挣开李东阳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跑,鞋跟踩在青砖上“噔噔”响,生怕晚一步就被拖去诏狱。 暖阁里只剩下朱厚照和李东阳两人。空气像凝固了一样,连窗外的风声都听不见。李东阳看着朱厚照紧绷的侧脸,心里又急又无奈。他知道,陛下是被文官们的“迂腐”和“阻挠”逼得没了耐心,可真和文官集团撕破脸,后果不堪设想。 他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试图再劝:“陛下,老臣知道您是为了百姓好。” “可文官集团盘根错节,真闹僵了,怕是会影响朝政运转。”他声音发颤,带着几分恳求:“您登基不久,还需要文官辅佐啊,少了文官真的不行。” 朱厚照的脸色稍缓,却依旧没有退让的意思:“朕没说要废了文官,朕只是要清理那些没用的腐儒。”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你说要放过刘大夏,可以。” “但停办大明报,绝无可能。” “朕给你一个条件——”他盯着李东阳,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你去兵部问问刘大夏,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的航海图,还有那些造船的图纸、海外诸国的舆图,他当年藏在哪儿了?” “把这些图全给朕找出来。”他语气不容置疑:“朕可以不再追究报纸骂他的事,也可以让他继续当兵部尚书。” 李东阳猛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懵了。郑和航海图?陛下怎么突然要这个? 他记得,当年刘大夏任兵部侍郎时,先帝想找郑和的航海图,刘大夏说“下西洋劳民伤财,图已被毁”,后来先帝也就没再提。难道……图没被毁,是被刘大夏藏起来了? 陛下怎么知道这件事?又为什么非要找到那些图? 李东阳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手里的奏折掉在地上都没察觉。他本是来劝陛下停办报纸、放过刘大夏的,没想到陛下不仅没答应,还抛出了“郑和航海图”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条件。 去找刘大夏要图?要是刘大夏真藏了图,肯定不会轻易交出来;要是图真的被毁了,他又怎么跟陛下交代? 而且,陛下要郑和航海图干什么?是想效仿永乐爷下西洋吗?那可是笔巨大的开销,文官们肯定会拼死反对,到时候朝堂怕是要更乱。 暖阁里静得可怕。朱厚照看着李东阳懵掉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就是要借这个条件,试探刘大夏是不是真藏了航海图,同时也给李东阳出个难题,让他明白,想让他妥协,没那么容易。 “怎么?李阁老做不到?”朱厚照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几分催促:“要是做不到,就别再提放过刘大夏的事,明天的报纸,朕会让张永写得更‘精彩’。” 李东阳猛地回过神,捡起地上的奏折,手心全是汗。他没得选,要么去找刘大夏要航海图,要么看着文官集团被报纸骂得抬不起头,刘大夏也彻底完蛋。 他深吸一口气,躬身道:“老臣……老臣遵旨。老臣这就去兵部,问刘大夏要航海图。” 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好。给你一天时间,明天的这个时候,朕要看到航海图,要是看不到……” “后果你知道。” 李东阳没再说话,只是躬身行了一礼,慢慢退出暖阁。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朱厚照正站在案前,看着墙上的大明舆图,眼神坚定地望着东南方向——那里,是郑和下西洋的出发地,也是陛下想要触及的远方。 李东阳心里沉甸甸的。他不知道找到航海图后,陛下会做什么,但他清楚,从这一刻起,朝堂的风向,又要变了。他加快脚步往兵部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尽快找到刘大夏,问清楚航海图的下落,不然,不仅刘大夏要完,他这个内阁首辅,怕是也难辞其咎。 暖阁里,朱厚照走到案前,拿起那份“大明报”,手指拂过“秦桧”两个字,眼神变得深邃。刘大夏,你最好真的藏了航海图,不然,就别怪朕对你不客气。 他要的不仅是收拾腐儒,更是要借郑和的航海图,打开大明的海疆,让大明不再局限于陆地。这才是真正能让百姓富起来、让大明强起来的大事。 窗外的阳光照在舆图上,东南沿海的海岸线泛着金光,像在召唤着新的征程。 第162章 阁老劝诫终无果,大夏藏图露私心 李东阳走出坤宁宫,心里像压着块大石头。 他脚步匆匆往兵部赶,沿途遇到的官员打招呼,他都只是敷衍地点点头。 满脑子都是“郑和航海图”和刘大夏的态度。 到了兵部衙门口,守门的小吏见是首辅来了,连忙躬身行礼:“李阁老安好!” 李东阳摆了摆手,急声问道:“刘尚书醒了吗?现在在哪儿?” 小吏连忙回道:“回阁老,刘大人半个时辰前就醒了,太医说没大碍,就是气血攻心,现在正在后堂值房的卧榻上休息呢。” “带我过去。” 李东阳没多废话,跟着小吏穿过前堂,直奔后堂值房。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满是委屈和不甘。 李东阳推开门,只见刘大夏躺在卧榻上,脸色惨白,嘴角还沾着未擦干净的血迹,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大明报”,哭得肩膀都在抖。 “介夫,你先别哭了。” 李东阳走到卧榻边,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事已至此,哭也解决不了问题。” 刘大夏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李东阳,眼泪流得更凶了:“宾之兄!陛下怎么能这么对我!我是为了大明啊!裁边军是为了省军费养百姓,他怎么能说我是秦桧?怎么能让百姓骂我?” “你为大明?你这是在害大明!” 李东阳忍不住打断他,声音提高了几分:“大同刚打胜仗,蒙古人只是暂时退走,你就说要裁边军,这不是自断臂膀是什么?这不是去找死是什么?” “大明报社是陛下亲自授意办的,你以为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早就对咱们文官不满了!” 李东阳坐下来,语气缓和了些:“文官们动不动就拿祖制挡事,有的还染指兵权、空谈误国,陛下这是借报纸给咱们敲警钟,你倒好,偏偏在这个时候撞枪口上!” 刘大夏却摇着头,眼神依旧固执:“我没错!边军本就冗余,养那些丘八就是浪费国家资源,把钱用在百姓身上才是正途!陛下年轻,不懂治国的难处,你怎么也不懂?” “我不懂?” 李东阳气笑了:“你懂?你懂为什么百姓骂你是秦桧?你懂为什么陛下宁可相信边军,也不相信你?” “那些‘丘八’在边关拼命,挡住了蒙古人的刀,你却在京城里说他们浪费资源,你对得起那些战死的将士吗?” 刘大夏被怼得说不出话,却还是不服气,别过脸,嘴里喃喃道:“我就是为了大明好,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没错。” 李东阳看着他执迷不悟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再多说也没用,只能转入正题:“陛下说了,想让他不再追究报纸的事,不再为难你,可以。” “但他有个条件——让你交出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的航海图,还有造船图纸、海外诸国舆图,只要你交出来,一切都好说。” “航海图?” 刘大夏的身子猛地一颤,眼神瞬间慌乱起来,不敢看李东阳,语气也变得支支吾吾:“什么航海图?我不知道啊……” “当年先帝要找的时候,我就说了,那东西劳民伤财,早就被我烧了,烧了就是为了不让后人再犯同样的错,那是误国误民的举动!” 李东阳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底的慌乱和心虚:“说谎!你绝对在说谎!航海图根本没被烧,而是被你藏起来了!” “介夫,事到如今,你就别再瞒了。” 李东阳语气诚恳:“陛下既然开口要,就肯定知道图还在,你交出来,既能保住自己的官位,又能让陛下消气,何乐而不为?” “你要是执意说烧了,陛下肯定不会信,到时候不仅你要倒霉,说不定还会连累你的家人,你好好想想!” 刘大夏的脸色变了又变,手心里全是汗,却还是咬着牙:“真的烧了!我没骗你!当年我亲自看着烧的,一张都没留!” 他怕李东阳再追问,干脆闭上眼睛,摆出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样子。 李东阳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彻底凉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没办法了。陛下给了我一天时间,明天交不出图,后果你自己承担吧。” 说完,他没再看刘大夏一眼,转身走出值房。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刘大夏依旧闭着眼,却悄悄攥紧了拳头。 那副样子,哪里是烧了图的坦然,分明是藏了秘密的紧张。 李东阳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步离开兵部。 他心里清楚,刘大夏这是铁了心要藏着航海图,劝不动了。 刘大夏根本没把航海图烧掉。 当年先帝要找图时,他偷偷把图藏在了老家的地窖里,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郑和航海图记录了海外诸国的金银产地、贸易路线,只要把图留在手里,等将来刘家子孙有机会,就能靠着这图出海贸易,发家致富,让刘家成为大明最顶尖的世家。 他以为这秘密能瞒一辈子,却没想到,多年后的现在会被朱厚照戳穿。 而穿越而来的朱厚照,早就从后世的史料里知道了真相——刘大夏死后,他的子孙果然靠着航海图偷偷出海,积累了巨额财富,甚至暗中勾结海外势力,差点给大明惹来大祸。 所以朱厚照要找航海图,不仅是为了效仿永乐爷下西洋,更是为了掐灭刘家的私心,防止将来的隐患。 李东阳走出兵部大门,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却没带来多少暖意。 他手里攥着空无一物的袖管,心里满是纠结——明天怎么跟陛下交代?是如实说刘大夏说图烧了,还是再想办法劝劝刘大夏? 他站在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不少人手里还拿着“大明报”,议论着刘大夏的“恶行”,嘴里骂着“秦桧”,心里更沉了。 刘大夏的名声已经臭了,就算交出土图,怕是也洗不清了。 “罢了,先回内阁,看看百官的奏折,再想想办法吧。” 李东阳叹了口气,转身往内阁的方向走去,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不仅是陛下的追问,还有内阁里堆积如山的“抵制大明报”的奏折,以及文官们的步步紧逼。 这场关于报纸、关于航海图、关于文官与皇权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163章 阁内议策难统一,帝问图事显决绝 李东阳拖着沉重的脚步迈进内阁值房。 门轴转动声刚落,几个等候的阁老便围了上来,眼神急切如炬。 "宾之兄,陛下怎么说?刘尚书那边有眉目吗?" 次辅杨一清率先开口,语气里满是担忧。 他虽不赞同刘大夏的迂腐,却也不想看到文官集团彻底被皇帝压制。 李东阳走到案前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水入口微苦,他缓缓道:"陛下说了,要放过刘大夏可以,但必须交出永乐年间郑和的航海图,否则大明报会继续‘关注’刘尚书的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去兵部问过刘大夏了,他说航海图早就被他烧了,还说下西洋是劳民伤财,烧图是为了大明好。" "烧了?怎么可能!" 一个阁老急得拍了桌子,手掌与木案碰撞声清脆。 "那航海图是永乐爷留下的宝贝,记录了多少海外疆土,刘大夏怎么敢说烧就烧?" "依我看,他就是藏起来了!" 另一个阁老附和道,语气里满是笃定。 "怕陛下拿了图再搞下西洋,花钱又费力!" 李东阳摆了摆手,指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 "先别管图是不是真烧了,说说这些奏折吧。" "百官都要抵制大明报,说要和陛下力争到底,保住文官的体面,你们觉得这事儿能成吗?" "怎么不能成!"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阁老激动地站起来,衣袖带倒了案边的茶盏。 "文官是大明的根基,管赋税、理刑案、掌吏治,没有我们,朝廷根本转不动!" "陛下要是真把文官逼急了,我们就集体请辞,看谁能收拾烂摊子!" 不少阁老纷纷附和,眼里满是固执的坚持。 李东阳看着他们义愤填膺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们口口声声说‘文官基本盘’,可你们想过没有——什么才是文官的基本盘?" "是百姓的信任!是能办实事的能力!" 他指着窗外,声音提高了几分。 "不是靠‘祖制’压人,不是靠集体请辞要挟陛下!" "现在一张大明报,就让你们人人心惶惶,为什么?" "因为报纸上说的是实话!" "你们之中,有人拿祖制挡事,有人贪墨赋税,有人空谈误国,所以才怕百姓知道真相!" "要是你们都能像杨一清那样办实事,像马文升那样整吏治,还会怕一张报纸吗?" 一番话下来,阁老们都沉默了。 有的低下头,露出愧疚的神色;有的却依旧不服气,梗着脖子不说话。 李东阳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满是无奈。 文官集团积弊已久,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唤醒的。 可要是顺着他们和陛下硬刚,最终只会两败俱伤。 "罢了,先散了吧。" 李东阳疲惫地挥了挥手。 "明天我再去见陛下,看看能不能再劝劝,你们也别再递抵制报纸的奏折了,只会惹陛下更生气。" 阁老们陆续离开,值房里只剩下李东阳一人。 他看着案上的奏折,又想起刘大夏藏图的慌乱模样,只觉得头疼欲裂。 这烂摊子,到底该怎么收拾? 第二天一早,李东阳没敢耽搁。 吃过早饭后就直奔坤宁宫,心里反复琢磨着该怎么跟朱厚照回话,既能不激怒陛下,又能为刘大夏争取最后一丝机会。 暖阁里,朱厚照正拿着一份新印的大明报,看得津津有味。 见李东阳进来,立刻放下报纸,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 "李首辅大人来了?快坐快坐,怎么样啊,刘尚书到底有没有那航海图?" 李东阳躬身行礼后坐下,硬着头皮回道:"回陛下,刘尚书说……说航海图早在当年就被他烧了,说是为了避免后世再因下西洋劳民伤财。" 他特意加重了"刘尚书说"几个字,暗示自己也不确定图是否真的被烧,给双方都留了余地。 朱厚照听完,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嘲讽。 "烧了?他倒真敢说!" "李首辅,你信吗?" 李东阳低下头,不敢直接反驳。 "臣……臣不知内情,不敢妄断。" "你不敢断,朕敢断。" 朱厚照站起身,走到李东阳面前,眼神锐利如刀。 "刘大夏根本没烧图,他是藏起来了!" "至于藏在哪儿,朕心里有数。"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惋惜。 "李首辅,你看,不是朕不想放过刘大夏,是他自己把路走窄了。" "朕给了他机会,只要交出图,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他偏要嘴硬到底,非要把‘秦桧’的骂名背一辈子,这能怪谁?" 李东阳看着朱厚照不容置疑的眼神,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刘大夏是真的没救了,陛下显然早就知道图没被烧,只是在等刘大夏主动交出,可刘大夏执迷不悟,最终只能自食恶果。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陛下,臣斗胆问一句——您为什么……为什么对文官集团如此严苛?难道就因为几个迂腐的官员,就要否定所有文官的付出吗?" 这句话问出口,暖阁里瞬间安静下来。 连旁边侍立的张永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李首辅这是戳中陛下的痛处了,要是陛下生气,后果不堪设想。 朱厚照看着李东阳,眼神渐渐变得深邃。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慢走到案前,拿起那份大明报,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的文字,像是在思考该如何回应这个问题。 李东阳的心跳得飞快,他知道自己这句话问得冒险。 可他必须问——这不仅关乎刘大夏的命运,更关乎整个文官集团的未来,关乎朝堂的平衡。 暖阁外的风轻轻吹过,竹帘晃动的影子落在地上,像跳动的火焰。 气氛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 张永偷偷看了一眼朱厚照的脸色,见他没有立刻发怒,才稍稍松了口气,却依旧不敢说话。 许久,朱厚照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李首辅,你觉得朕是在仇视文官吗?" 他的目光落在李东阳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几分失望,还有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 接下来的话,将彻底揭开他对文官集团态度的真相,也将决定朝堂未来的走向。 第164章 陛下剖心言责任,阁老顿悟认雄主 朱厚照看着李东阳试探的眼神,缓缓走到软榻边坐下,语气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多了几分沉重。 “李阁老,朕从五岁被立为太子那天起,太傅就教朕——‘你是大明的储君,将来要扛起江山社稷’。” 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声音里带着对先帝的追忆。 “那时候朕不懂,只觉得太子印好玩,可随着年纪渐长,看着父皇熬夜批奏折,看着灾区送来的流民画像,才明白这‘储君’两个字,压着多少担子。” “父皇待你们文官有多好?弘治朝十八年,没杀过一个文官,给你们加俸禄、赐田宅,甚至你们说‘祖制不可改’,他都顺着你们。” “可结果呢?河套被蒙古人占了,南方流民堵在城门口要饭,保定府的贪官扣着赈灾粮肥私囊,你们这些文官,要么装看不见,要么拿‘慢慢来’当借口,谁真正为百姓办过实事?” 李东阳的脸瞬间红了,低下头不敢反驳。 先帝的宽容,换来的确实是吏治松弛、边患未平,这是文官集团无法推卸的责任。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转厉。 “朕登基那天,宫里到处都是你们安插的人——端茶的太监是吏部的远亲,扫地的宫女是御史的同乡,你们美其名曰‘辅佐新君’,实则是监视朕的一举一动!” “朕不过是想办个报纸让百姓知道真相,你们就集体递奏折抵制;朕不过是想严惩贪腐,你们就说‘动了文官根基’;朕不过是想保边军不被裁撤,你们就说‘浪费粮饷’——李阁老,你说,朕怎么对你们有好感?” 他顿了顿,语气又软了几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无奈。 “朕今年才十五岁,也想像寻常公子那样,去郊外骑马、去河边钓鱼,可朕不能。” “二弟早夭后,父皇就剩朕一个儿子,大明的江山,除了朕没人能扛,朕逃不了,也躲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说到这里,朱厚照猛地提高声音,眼神锐利如鹰。 “你们文官集团摆烂?朕还真不怕!太祖爷当年杀贪官、整吏治,杀得文官人人自危,可大明还是照样转;太宗爷靖难时,南直隶的文官全跑了,可他照样重整朝堂,开创永乐盛世!” “别以为你们握着‘笔杆子’就了不起,少了谁,大明第二天太阳照样升起,少了你们这些摆烂的,朕有的是愿意办实事的人!” 暖阁里静得能听见李东阳的心跳声。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天子,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之前以为陛下只是年少气盛,现在才明白,陛下心里比谁都清楚,比谁都坚定,这是个藏着雄才大略的主! 他想起陛下登基后的所作所为:杀了不干事的王伦、改革六科给事中、支持边军打胜仗、办报纸让百姓知情,每一件都是在为大明办实事,而文官集团却处处阻挠,难怪陛下会如此失望。 李东阳站起身,对着朱厚照深深躬身,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 “陛下所言极是,是老臣糊涂,是文官集团辜负了先帝的信任,辜负了陛下的期许。” “老臣回去后,定当约束内阁及百官,让他们收起‘摆烂’的心思,多办实事,少谈祖制,绝不再惹陛下生气。” 朱厚照看着他诚恳的样子,脸色缓和了些。 “约束不约束的,朕不在乎。” “你们年纪比朕大,有的看着朕长大,有的是先帝留下的老臣,朕尊敬你们,可尊敬不是纵容——要是你们还像以前那样吃白食、混日子,要么滚出朝堂,要么就等着朕收拾,别以为朕不敢动你们。” “老臣明白!” 李东阳再次躬身,这次的腰弯得更低了。 他彻底明白了,陛下不是在“仇视文官”,而是在“清理废物”,谁能办实事,陛下就用谁;谁摆烂,陛下就踢谁,没有半分情面可讲。 朱厚照摆了摆手。 “行了,你回去吧,告诉那些文官,别再递抵制报纸的奏折了,有那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把赈灾粮发到位,怎么把边军的补给凑齐。” “要是再让朕看到有人拿‘祖制’挡事,别怪朕不给先帝面子。” “老臣遵旨!” 李东阳应道,转身慢慢退出暖阁。 刚走出暖阁门,阳光照在他脸上,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不是害怕,而是震撼。 他活了六十多年,辅佐过先帝,见过无数官员,却从没见过像陛下这样的帝王:既有少年人的锐气,又有成年人的沉稳;既懂民心,又敢铁腕;既尊敬老臣,又绝不纵容。 他摸了摸胸前的朝服,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回去后,必须先压下百官的怨气,再揪出几个“摆烂”的典型交给陛下处置,杀一儆百,让所有文官都明白:这位新君,不是他们能糊弄的,想在朝堂立足,只有一条路——办实事。 李东阳抬起头,望向内阁的方向,脚步比来时坚定了不少。 他知道,接下来的内阁,怕是要经历一场“大扫除”,而他这个首辅,必须站在陛下这边,不然,不仅文官集团要完,他自己也会被扫进“废物”的行列。 暖阁里,朱厚照看着李东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对着张永道。 “张永,让人盯着刘大夏,看看他是不是偷偷派人回老家了——那航海图,十有八九藏在他老家的地窖里。” “另外,明天的大明报,加一篇‘文官当办实事’的文章,不用骂,就讲道理,让百姓知道,朕不是要针对所有文官,只是针对不办事的文官。” 张永躬身应道。 “奴婢遵旨!” 他看着陛下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越发敬畏。 陛下不仅有铁腕,还有谋略,既收拾了刘大夏,又敲醒了李东阳,还能安抚百姓,这帝王术,比先帝高明多了。 窗外的风轻轻吹进暖阁,带着桂花的香气。 朱厚照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刘大夏老家——湖广华容”的位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刘大夏,你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而朝堂上的文官集团,也该彻底醒醒了。 第165章 阁老齐心劝同僚,报传民心希仪归 李东阳走出坤宁宫,没回自己的府邸,直接转身去了内阁值房。 他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必须尽快和杨一清商议,把陛下的态度传递给文官集团,免得再有人撞枪口。 推开值房的门,杨一清正对着一份“大同边军补给清单”皱眉。 见李东阳进来,连忙起身:“宾之兄,陛下那边怎么样?刘大夏的事有转机吗?” 李东阳走到案前坐下,端起凉茶喝了一口。 才缓缓道:“转机没有,倒是让我彻底看清了陛下的心思。” “咱们这位陛下,不是年少气盛的顽童,是个胸有丘壑的雄主。” 他把朱厚照说的“先帝宽容换不来实事”“太祖太宗收拾文官的先例”“摆烂就滚蛋”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语气里满是感慨:“陛下心里跟明镜似的,谁办实事,谁混日子,他看得清清楚楚。” “之前的容忍,不过是给先帝面子。” 杨一清听完,沉默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我早说过,陛下办大明报、重赏边军,就不是糊涂人。” “咱们这些文官,总觉得‘笔杆子’比‘枪杆子’硬,总拿‘祖制’当护身符。” “却忘了——江山是靠办实事撑起来的,不是靠嘴说出来的。” 他想起自己在大同带兵的日子。 将士们在前线拼命,京里的文官却在算计“军饷太多”,心里就一阵窝火。 “在雄主面前,反抗没用,摆烂更没用,只有好好办事,才能保住位置,才能对得起大明。” 李东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应宁,你能想明白就好。”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陛下的态度传递给内阁和各部的文官,让他们别再抱着‘抵制报纸’‘死扛祖制’的心思了,不然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杨一清点头。 “咱们分分工——内阁的阁老和翰林院的官员,你去劝,毕竟你是首辅,说话分量重。” “六部的堂官和地方来的京官,我去说,我在六部待过,跟他们熟。” “另外,得抓个典型出来。” “那些跳得最欢、天天递奏折抵制报纸的,咱们别劝了,让他们自己撞陛下的枪口,杀一儆百,其他人自然就老实了。” 李东阳深以为然:“就这么办!” “咱们现在就去,别等明天,免得夜长梦多,再有人惹陛下生气。” 两人当即起身,分头行动。 李东阳先找了内阁里最固执的老阁老王恕。 他把陛下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又把“太祖杀贪官”的先例摆出来。 王恕脸色发白,当即表示:“以后多办实事,不再提祖制。” 接着他又去了翰林院。 翰林院的年轻官员大多眼高于顶,一开始还不服气。 直到李东阳拿出大明报,指着“百姓骂刘大夏”的内容说:“再摆烂,你们将来也会被百姓戳脊梁骨。” 才一个个低下头,承诺:“以后多写务实的策论。” 另一边,杨一清去了吏部和兵部。 吏部尚书马文升本就支持陛下的改制,听完后当即表示:“会把‘办实事’纳入官员考核。” 兵部的官员因为刘大夏的事早就慌了,杨一清一说“陛下只收拾不办事的”,个个连忙表态:“会尽快落实边军补给。” 不过也有硬骨头。 户部侍郎张泰,仗着自己是先帝宠臣,梗着脖子说:“文官自有文官的体面,不能被报纸牵着鼻子走。” 杨一清也不劝,只冷冷道:“那你等着陛下找你谈话。” 转身就走。 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午,李东阳和杨一清才回到内阁碰头。 杨一清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劝了二十多个官员,有十八个听进去了,剩下的几个,要么老糊涂,要么太自负,估计得等陛下亲自敲打。” 李东阳叹了口气:“能劝醒大半就不错了,剩下的,就交给陛下吧,咱们尽到首辅和次辅的责任就行。” 他看着窗外渐渐落下的夕阳。 心里松了口气——至少内阁和六部的核心官员已经明白陛下的意思,短期内不会再出乱子。 至于那些顽固派,迟早会被陛下清理掉。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京师的街头就热闹起来。 卖报的小孩、乞丐和打扮成普通人的太监,捧着一叠叠崭新的大明报,在街口大声吆喝:“卖报咯!卖报咯!看陛下说‘文官要为百姓服务’!看大同边军新补给到位咯!” 第一个围上来的还是昨天那个挑菜担的老农。 他摸出五文钱,笑着说:“给我来一张!昨天的报我让秀才念了,陛下说得对,当官的就该为咱们办事!” 旁边的秀才也买了一张,飞快地读起来。 “上面写着‘吏部要考核官员办实事情况’‘兵部给大同送了一万石粮食’,好啊!陛下这是真要让文官动起来了!” 不到半个时辰,一万份报纸就被抢售一空。 没买到的百姓围着卖报的小孩,急着问:“明天还来吗?我们提前预定行不行?” 卖报的太监连忙点头:“明天肯定来!以后每天都有新报,保证让大家知道朝廷干了啥!” 百姓们欢呼起来。 有的说“以后再也不怕当官的糊弄咱们了”,有的说“跟着这样的陛下,日子肯定能好起来”。 街头巷尾都洋溢着久违的热闹和希望。 而此时的京郊大道上,沈希仪正骑着马,带着五百精兵往保定府赶。 已经走了八九天,身上的银甲沾了些尘土,却依旧挡不住眉宇间的英气。 “总兵,前面就是保定府的地界了!”前锋士兵骑马回来禀报,语气里带着兴奋。 沈希仪勒住马缰,抬头望去。 远处的保定府城墙隐约可见,城门口似乎有不少人在走动,像是在等着什么。 他心里一暖,想起陛下让他带的话。 想起手里的“镇朔剑”,还有要交给王守仁的旨意,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加快速度!天黑前一定要赶到保定府,别让王大人和徐大人等急了!” “是!”士兵们齐声应道,催马加快了脚步。 马蹄声踏在大道上,像一阵急促的鼓点,朝着保定府的方向奔去。 沈希仪看着越来越近的保定府城墙。 心里既期待又有些担忧——不知道王守仁和徐延德把保定府打理得怎么样了?灾民安置好了吗?那些贪腐的余党有没有清理干净? 他摸了摸腰间的宝剑,暗暗发誓。 一定要把陛下的旨意带到,和王守仁、徐延德一起,把保定府治理好,不让陛下失望,不让保定府的百姓失望。 夕阳下,五百精兵的身影渐渐靠近保定府城墙。 城门口的人似乎也看到了他们,开始挥手欢呼。 一场关于保定府的新治理,即将在沈希仪的归来中,拉开新的序幕。 第166章 希仪归府传君命,群贤协力治保定 保定府城门口,夕阳的金辉洒在斑驳城墙上,斑驳的砖石被染成暖橙色。 王守仁、徐延德、刘瑾、陆炳、韩文已带着官员等候多时,远处扬起的尘土与银甲身影逐渐清晰。 徐延德年轻气盛,率先挥起手,语气里满是兴奋:“是沈总兵回来了!” 自沈希仪进京后,保定府的查贪与赈灾虽有条理,却总少了几分军方的威慑力。 沈希仪勒住马缰,翻身下马后快步走到众人面前,拱手笑道:“王大人、徐大人、刘公公、陆大人、韩大人,别来无恙!” “沈总兵一路辛苦!”王守仁上前回礼,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宝剑上,眼神微动。 那剑鞘一看就不是凡品,想必是陛下的赏赐。 众人簇拥着沈希仪往知府衙门走,沿途的街道干净整洁,灾民们在临时安置点领粥。 虽不算富裕,却再无之前的饥寒交迫。 沈希仪看在眼里,暗暗点头:“看来诸位把保定府打理得不错,陛下要是知道了,定会高兴。” “都是托陛下的福,也是大家齐心协力的结果。”韩文笑着回道,心里却在琢磨——沈希仪进京面圣,定是带来了陛下的新旨意。 到了知府衙门的议事厅,众人分宾主坐下。 沈希仪没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圣旨和那把“镇朔剑”,起身道:“陛下有旨,还请诸位接旨。” 王守仁等人连忙起身躬身。 沈希仪展开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京营参将王守仁,查贪腐、安灾民有功,擢升北直隶按察使,掌管北直隶、山西刑狱及灾民安置,遇事可便宜行事;定国公之子徐延德,历练有成,暂代保定知府,主持保定府政务;沈希仪仍任京营总兵,协管保定府周边军务,严查贪官污吏。钦此。” “臣等遵旨!谢陛下隆恩!”王守仁、徐延德齐声应道,声音里满是激动。 沈希仪将圣旨递给两人,又拿起那把“镇朔剑”,双手捧到王守仁面前:“王大人,陛下还有口谕——此剑乃先帝所赐,遇不决之事,巡抚以下官员,你可持剑先斩后奏,无需请旨。” 王守仁双手接过宝剑,剑身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这不仅是一把剑,更是陛下对他的绝对信任! 眼眶瞬间有些热,他对着京城的方向深深躬身:“臣定当不负陛下信任,为大明守好北直隶!” 徐延德站在一旁,心里又惊又喜。 他本以为自己只是来历练,没想到陛下竟让他暂代知府,这是何等的看重! 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办事,不辜负陛下和定国公府的期望。 刘瑾连忙上前拱手道:“恭喜王大人升任按察使,恭喜徐大人暂代知府!有陛下的信任,保定府定能越来越好!” 陆炳也跟着道贺:“以后东厂在北直隶的查案,定全力配合王大人和徐大人,绝不推诿!” 韩文抚着胡须笑道:“户部的赈灾粮已经在路上了,只要诸位有需要,随时跟老夫说,老夫定当协调调配!” 沈希仪看着众人齐心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陛下让我带话,说保定府是北直隶的重中之重,既要安置好灾民,也要严惩贪腐,绝不能再出之前的乱子。” “现在咱们得商量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干。”他看向众人,“保定府刚稳定,周边州县还有不少灾民,贪官也可能藏在暗处,咱们得分工合作,才能高效办事。” 韩文率先开口:“老夫的意思是,徐大人熟悉保定府的情况,就坐镇保定,负责府内的政务、赈灾和民生安置,确保府城不出乱子。” “我赞同!”刘瑾接话,“王大人升任按察使,可带沈总兵的一部分兵力,再加上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手,往保定府周边的真定、河间、顺德等州辐射,查灾民情况,抓藏起来的贪官。” 陆炳补充道:“我可以带锦衣卫去山西边境,那边靠近蒙古,既要看灾民,也要防着残部作乱,顺便查有没有和贪官勾结的商号。” 沈希仪点头:“我留在保定府周边军营,随时支援王大人和陆大人,要是遇到巡抚以下的贪官,查实后直接处置,不用来回请示。” 王守仁沉吟片刻,道:“韩大人负责协调户部的粮款,确保咱们在外查案时,后方的赈灾不脱节;刘公公留在保定府,帮徐大人处理府内的杂事,兼顾东厂的情报传递。” “这样分工,既有人守后方,又有人拓前方,各司其职,互不耽误,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好!就按王大人说的办!” “事不宜迟,咱们今晚就准备,明天一早就行动!”徐延德站起身,眼神坚定。 这是他暂代知府后的第一件大事,必须办好。 议事结束后,众人各自散去准备。 王守仁回到住处,将“镇朔剑”挂在墙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满是感慨。 从京营练兵到执掌两省刑狱,陛下的信任一步步加重,他唯有拼尽全力,才能回报这份知遇之恩。 徐延德则在知府衙门连夜翻看账本,熟悉保定府的财政和民生情况,时不时向老吏请教,丝毫不敢懈怠。 沈希仪站在军营里,看着整装待发的士兵,低声道:“陛下,您放心,保定府交给我们,绝不会出问题。” 夜色渐深,保定府的灯火渐渐熄灭,只有知府衙门、按察使司和军营的灯还亮着。 每个人都在为明天的行动做准备,空气中弥漫着“办实事”的坚定气息。 千里之外的京城,坤宁宫暖阁的灯也还亮着。 朱厚照拿着张永递来的“保定府近况密报”,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王守仁、徐延德、沈希仪没让他失望,保定府的治理已经步入正轨。 “张永,”朱厚照抬头道,“明天让大明报加一篇‘保定府赈灾有序’的文章,让京城的百姓也知道,咱们的官员在办实事,也让那些还在摆烂的文官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为大明办事’。” 张永躬身应道:“奴婢遵旨!” 暖阁里的灯光映着朱厚照的脸,他看着墙上的大明舆图,手指从保定府划过,最终落在了京城的位置。 保定府的事稳了,接下来,该好好收拾京里那些还没醒过来的“老顽固”了。 第167章 朝会怒贬迂腐臣,帝念流民埋新计 五更天的钟声刚过,紫禁城奉天殿的朱漆大门缓缓推开。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踩着青石板路依次入殿,靴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整齐划一。 空气中的紧张却掩不住,自从大明报问世、刘大夏被骂“秦桧”后,朝堂上的气氛就没轻松过。 尤其是今天的大朝会,谁都不知道会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不少文官都低着头,不敢与龙椅上的朱厚照对视。 朱厚照身着衮龙袍,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殿下的百官,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待百官行完跪拜礼,他缓缓开口:“众卿平身,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话音刚落,户部侍郎张泰就从文官队列里站了出来,撩袍躬身:“陛下,臣有本启奏!” 他抬着头,脸上带着几分固执的坚定——昨天杨一清劝他时,他偏不信陛下真敢动他,今天非要在朝会上争个“文官体面”。 朱厚照看着他,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却还是淡淡道:“讲。” “陛下,臣以为,‘大明报’言辞粗鄙,动辄骂官员为‘秦桧’,将朝堂之事公之于市井,实在有损大明体面,恳请陛下即刻取消报社,严惩办报之人!”张泰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带着几分刻意的激昂。 百官瞬间安静下来,不少文官都屏住了呼吸——张泰这是在触陛下的逆鳞啊! 朱厚照没立刻发怒,反而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嘲讽:“有损体面?那刘大夏要裁边军,让蒙古人南下抢百姓的粮食、杀百姓的家人,就不损大明体面了?” 张泰愣了一下,连忙道:“陛下,打仗是各地总兵的事,臣是户部侍郎,只管粮草,不管军务,刘尚书的事与臣无关!” “与你无关?”朱厚照猛地提高声音,龙椅上的鎏金龙头仿佛都跟着震颤,“那朕问你,大明报由司礼监主办,用的是内帑的银子,既不占户部的粮,又不用户部的钱,跟你户部有什么关系?你凑什么热闹?” 张泰被问得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才硬着头皮道:“臣食君之禄,当为陛下分忧,见有损朝廷之事,岂能坐视不管?” “分忧?你这叫分忧?”朱厚照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里满是怒意,“你身为户部侍郎,保定府的赈灾粮还差五千石,你不管;大同边军的冬衣还没凑齐,你不管;却天天盯着一张报纸,说什么‘有损体面’——这就是你所谓的‘分忧’?” “朕看你是闲得发慌,是抱着‘混日子’的心思,根本没把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 张泰脸色惨白,却还想争辩:“陛下,臣……臣只是觉得报纸不妥……” “不妥?妥不妥,轮不到你来说!”朱厚照打断他,转头看向殿下的李东阳,“李首辅,你出来处置,这种只知道拿‘体面’当借口、不办实事的王八蛋,朕已经懒得跟他废话了。” “臣遵旨!”李东阳连忙出列,对着张泰冷声道,“张泰身为户部侍郎,不思赈灾筹粮,专挑无关紧要之事发难,辜负陛下信任,着即贬为庶人,即刻逐出京城,不得逗留!” 张泰如遭雷击,瘫软在地,嘴里喃喃道:“陛下……臣冤枉……臣是为了大明啊……” “拖下去!”李东阳懒得跟他废话,对着殿外的侍卫挥了挥手。 侍卫上前,架起瘫软的张泰就往外拖,张泰的哭喊声渐渐消失在殿外,百官吓得大气都不敢喘——陛下是真的动真格了,连先帝宠臣都敢贬,谁再敢摆烂,下场只会更惨。 朱厚照看着张泰被拖走,语气恢复了平静,对着李东阳道:“户部侍郎的位置不能空着,你牵头,联合吏部,三天内给朕推荐一个办实事的人上来,别再找这种只会说空话的废物。” “臣遵旨!”李东阳躬身应道,心里暗暗庆幸——还好昨天劝醒了大部分官员,不然今天被贬的,恐怕就不止张泰一个了。 大殿里安静了片刻,没人再敢递“抵制报纸”的奏折,不少官员都低着头,生怕被陛下点到名。 朱厚照看着百官的样子,没再追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好了,说正事。最近北直隶、山西的流民虽有安置,但各地报上来的数字乱七八糟,有的说三千,有的说五千,根本不准。” “流民是大明的百姓,不是数字,朕要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是哪里来的,家里还有没有亲人,会不会种地,会不会手艺——只有摸清楚了这些,才能真正安置好他们,让他们不再流离失所。” 百官心里一动——陛下这是要统计流民的详细情况啊!这可比单纯的“放粮赈灾”更实在,也更难办,需要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 李东阳连忙出列:“陛下圣明!统计流民确实是当务之急,臣建议,由户部牵头,联合顺天府、北直隶各州县,再让东厂、锦衣卫协助核查,确保数字准确,信息详实。” “可以。”朱厚照点头,“这件事就交给你和新的户部侍郎一起办,半个月内,朕要看到详细的流民统计表,包括姓名、籍贯、技能、家庭情况,一个都不能少。” “另外,统计表做好后,分发给各地官员,让他们根据流民的技能安排差事——会种地的,给他们分荒地、发种子;会手艺的,让他们进作坊做工;实在没力气的,安排去修边墙、筑堤坝,按劳给粮,不能让他们白吃赈灾粮。” 这番话一说,百官都暗暗佩服——陛下不仅要统计流民,还要“因材施教”地安置,这比单纯的“放粮”更能解决根本问题,也能让流民真正安定下来,不再成为隐患。 “臣等遵旨!”百官齐声应道,这次的声音比之前整齐多了,也真诚多了——他们终于明白,陛下不是在“针对文官”,而是在“解决问题”,跟着陛下好好办实事,才是唯一的出路。 朱厚照看着百官的态度,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其他没别的事了,都下去吧,把该办的差事抓紧,别再让朕催。” “臣等告退!”百官躬身行礼,依次退出奉天殿,走的时候,脚步比来时坚定了不少,没人再提“报纸”,没人再谈“祖制”,心里都在盘算着怎么落实流民统计的事。 奉天殿里只剩下朱厚照和张永,朱厚照走到殿外,看着初升的太阳,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裁掉一个张泰,不仅敲醒了百官,还能推进流民统计,一举两得。 “陛下,您这招真高,现在百官都不敢再摆烂了,个个都想着办实事呢!”张永凑过来,笑着奉承道。 “高什么?”朱厚照摆了摆手,“朕只是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只要能办实事,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朕都用;要是不能,不管是谁,朕都敢动。”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那里是北直隶的方向,是流民聚集的地方,“等流民统计好了,安置妥当了,大明的根基才能稳,到时候再谈开海、谈练兵,才更有底气。” 张永看着陛下的背影,心里越发敬畏——这位十五岁的少年天子,心里装着的不仅是朝堂,更是天下百姓,装着的是大明的未来。 阳光洒在奉天殿的琉璃瓦上,泛着耀眼的金光,像在预示着大明即将到来的新生。 而一场关于“流民统计与安置”的行动,也在朱厚照的旨意下,悄然拉开了序幕。 第168章 铁腕推动流民策,群贤扫弊归京师 第168章 铁腕推动流民策,群贤扫弊归京师 大朝会贬黜张泰的消息,像一阵风,当天就传遍了京师各部门。 户部衙门口,原本还在拖延 “流民统计表格” 的小吏们,见新上任的代理侍郎拿着朱厚照的御批赶来,个个吓得不敢怠慢,埋头抄写表格,连喘口气的功夫都不敢耽误。 “都快点!陛下说了,三天内必须把北直隶、山东的流民数量统计清楚,谁敢拖沓,张泰就是例子!” 代理侍郎拍着桌子喊道,语气里满是急切 —— 他可不想步张泰的后尘,落个贬为庶人的下场。 不仅是户部,吏部、礼部、工部也都动了起来。吏部连夜拟定 “流民安置官员选拔标准”,要求 “能吃苦、办实事,优先提拔有赈灾经验者”;礼部协调各地寺庙、道观,腾出空地作为临时流民安置点;工部则调集工匠,赶制简易棚屋的材料,运往灾区。 甚至连最拖沓的都察院,也主动派人去核查流民统计数据,生怕出现差错被陛下问责。御史们拿着账本,逐户核对流民人数,连 “一户多报一口” 的小问题都不放过,嘴里还念叨着:“陛下眼里不揉沙子,咱们可不能马虎。” 这一切,都源于朱厚照的铁腕 —— 从杀王伦、贬杨廷和,到怒斥刘大夏、贬张泰为庶人,短短一个月,陛下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不配合、摆烂,只有死路一条;办实事、听指挥,才能保住官位。 五天后,一份详细的 “全国流民统计及安置方案” 就摆在了朱厚照的案头。上面清楚地写着:全国流民共计三十五万六千余人,其中北直隶十万、山西八万、山东七万,其余分散在河南、陕西等地;安置方案包括 “就地垦荒、返乡给粮、技能培训” 三种,还附上了各部门的分工和时间节点。 朱厚照翻看着方案,满意地点点头,对着张永道:“告诉李东阳,就按这个方案执行,每月向朕汇报一次进度,要是哪个部门拖后腿,直接把负责人的名字报给朕。” “奴婢遵旨!” 张永应道,心里暗暗感叹 —— 陛下这铁腕就是管用,换做以前,这样的方案没有三个月根本拿不出来,现在五天就搞定了。 而此时的北直隶真定府,王守仁正拿着 “镇朔剑”,站在刑场中央,眼神冰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贪官 —— 真定府同知赵全,克扣赈灾粮三万石,导致两百多名流民饿死,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赵全,你可知罪?” 王守仁的声音洪亮,传遍刑场,周围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个个怒视着赵全,嘴里骂着 “贪官该死”。 赵全吓得浑身发抖,磕头如捣蒜:“王大人饶命!下官一时糊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 王守仁冷笑一声,“你克扣粮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给流民一次机会?你看着他们饿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饶他们一命?” 他举起 “镇朔剑”,高声道:“陛下有旨,贪腐赈灾粮者,立斩不赦!今日,我就替百姓斩了你这蛀虫!” 话音落下,宝剑挥出,一道寒光闪过,赵全的人头落地,百姓们顿时欢呼起来,纷纷喊道:“王大人英明!陛下万岁!” 刘瑾站在一旁,看着欢呼的百姓,对着身边的东厂番子道:“把赵全的家产抄了,全部充作赈灾粮,分发给流民。” “是!刘公公!” 番子们应道,转身往赵全的府邸赶去。 这已经是王守仁等人斩杀的第十三个贪官了。自九月离开保定府后,他们兵分四路:王守仁带一队往真定、河间,刘瑾带一队往顺德、广平,陆炳带一队往山西大同、太原,韩文则坐镇保定府,协调粮款调度。 每到一地,他们先开仓放粮,安抚饥民,再严查贪腐,只要查到 “克扣粮款、强占民田” 的官员,不管品级高低,证据确凿后当场斩杀,家产抄没充公。 山西太原府,陆炳带着锦衣卫,将克扣粮款的太原知府围在府衙里。知府还想狡辩:“我是巡抚的门生,你们不能动我!” 陆炳冷笑一声,拿出王守仁的手令:“王大人有令,巡抚以下,贪腐者立斩!别说你是巡抚门生,就是巡抚本人贪腐,也一样斩!” 说完,锦衣卫上前,将知府拖到府衙门口斩杀,百姓们围着尸体拍手叫好,有人甚至拿来石头砸,发泄心中的怨恨。 三个月来,北直隶、山西的贪官被清理了大半,赈灾粮足额发放到流民手中,临时安置点建了两百多个,还组织有耕种经验的流民开垦荒地,发放种子和农具,让他们能自给自足。 到了十二月初,北直隶、山西的灾情基本稳定,流民们要么返乡种地,要么留在安置点垦荒,再也没有之前的饥寒交迫、流离失所。 王守仁看着统计报表 ——“北直隶流民安置率达九成,山西达八成五,无一人饿死”,脸上露出了笑容,对着刘瑾、陆炳道:“咱们可以回京师复命了。” “好!” 刘瑾点头,“保定府有徐大人盯着,咱们也放心,是该回去给陛下交差了。” 十二月初十,王守仁、刘瑾、陆炳、韩文带着随从,从保定府出发,往京师赶去。此时的北方已经飘起了小雪,道路两旁的农田里,有流民在整理土地,准备来年春耕,看到他们的队伍经过,纷纷挥手致意,嘴里喊着 “王大人好”“刘公公好”。 王守仁勒住马缰,回头望了一眼这片曾经灾荒遍野的土地,如今已经恢复了生机,心里满是感慨 —— 这三个月的辛苦没有白费,陛下的信任也没有辜负。 陆炳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感慨了,陛下还在京师等着咱们呢,回去好好汇报,说不定陛下还有新的差事交给咱们。” 王守仁笑了笑,催马加快了脚步:“走!回京师!” 队伍在小雪中前行,马蹄踏过积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朝着京师的方向而去。而京师的坤宁宫暖阁里,朱厚照正拿着北方的灾情密报,嘴角带着满意的笑容 —— 他知道,王守仁他们快要回来了,而接下来,他要借着这次 “赈灾成功” 的势头,推动更深入的改革,让大明彻底摆脱积弊,走向强盛。 张永走进暖阁,躬身道:“陛下,王大人他们估计后天就能到京师,要不要安排人去城外迎接?” 朱厚照摇了摇头:“不用,让他们直接来暖阁见朕,朕要亲自听他们汇报北直隶、山西的情况,还有那些被斩杀贪官的细节 —— 朕要让京里的官员都知道,办实事有赏,贪腐有罚,绝不含糊。” “奴婢遵旨!” 张永应道,心里已经开始盘算 —— 等王大人他们回来,京里的那些 “老顽固”,怕是又要坐不住了,而陛下的改革,也将迎来新的高潮。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皇宫的琉璃瓦,像铺了一层厚厚的银霜,暖阁里的灯光映着朱厚照的脸,他看着墙上的大明舆图,眼神坚定而明亮,仿佛已经看到了大明未来的繁荣景象。 第169章 暖阁论功行重赏,帝命守仁整兵部 十二月十二日清晨,雪刚停,王守仁、刘瑾、陆炳、韩文四人便带着随从赶到坤宁宫。 通传后不久,暖阁内传来张永的喊声:“陛下有旨,宣王守仁、刘瑾、陆炳、韩文进见!” 四人整理官袍,随张永步入暖阁。 刚要行礼,朱厚照笑着摆手:“都免礼,一路从保定府回来辛苦了,快坐。” “张永,给几位大人上热茶。” 暖阁内炭火熊熊,暖意融融,与外头的寒冬形成鲜明对比。 桌上摆着几碟点心,显然是朱厚照特意准备的。 四人心里一暖,纷纷谢恩坐下。 朱厚照先看向刘瑾和陆炳,眼里带着笑意:“你们是朕的家臣,这次在北直隶、山西查贪腐、传情报,跑前跑后没闲着。” “朕没什么虚的,给你们些实在的。” 他转向张永:“去内库取两千两银子、两匹云锦,分赏给刘瑾和陆炳。” “再给他们的家人各送十石米,算是朕的心意。” 刘瑾和陆炳连忙起身躬身:“谢陛下隆恩!奴婢/臣定当为陛下肝脑涂地!” 他们没想到陛下不仅记着功劳,还想着家人,心里满是感激。 朱厚照摆了摆手,又看向沈希仪——他昨日刚从保定府周边军营赶回,特意等着见驾:“希仪,你这几个月来回奔波,一会儿送旨去保定,一会儿协防边军,辛苦你了。” “王守仁以前的京营参军位置,朕就给你了。” “以后京营的练兵事宜,你多费心,争取再练出几支像大同边军那样的精锐。” 沈希仪眼睛一亮,起身谢恩:“谢陛下信任!臣定当好好练兵,绝不让陛下失望!” 京营参军掌管练兵实权,是多少武将梦寐以求的差事,他没想到陛下竟如此看重自己。 接着,朱厚照的目光落在韩文身上,语气温和:“韩老,你是两朝老臣,这次协调户部粮款,保障了北直隶的赈灾,功不可没。” “朕知道你看重子孙教育,特批你从家里选一个优秀的子孙,入国子监读书。” “将来考核合格了,直接授官,不用从杂役做起。” 韩文激动得老泪纵横,颤巍巍起身躬身:“老臣谢陛下隆恩!陛下如此体恤老臣,老臣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为大明再办几年实事!” 国子监是天下学子向往的地方,子孙能入监读书,是天大的荣耀。 朱厚照又看向欧阳铎——他这次跟着王守仁查贪腐,立下不少功劳,之前只是个小小的户部主事:“欧阳铎,你这次在真定府核查粮款,找出了三个贪官的罪证,做得不错。” “朕升你为户部郎中,负责北直隶的赈灾粮后续调度。” “好好干,以后还有更大的担子给你挑。” 欧阳铎又惊又喜,连忙谢恩:“谢陛下提拔!臣定当全力以赴,绝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从主事升郎中,是连跳两级,这样的提拔速度,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最后,朱厚照的目光落在王守仁身上,语气变得郑重:“守仁,你这次在北直隶、山西的功劳最大——安抚灾民、严惩贪腐、稳定地方,每一件都办得漂亮。” “京营参军的位置,朕给你卸了,按察使的差事也随着灾民安置完毕,暂时告一段落。” 他顿了顿,提高声音:“朕决定,升你为兵部左侍郎,协助管理兵部事务。” 王守仁心里一震,连忙起身:“陛下,兵部事务繁重,且多是老臣把持,臣怕……” “怕什么?”朱厚照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朕给你的‘镇朔剑’还在吧?有朕给你撑腰,谁敢给你使绊子,你尽管拿剑敲他的脑袋!” 暖阁里的人都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朱厚照又道:“说起来,你还得感谢一个人——刘大夏。” 他把刘大夏在大同胜仗后“要裁边军”的事说了一遍,连“养丘八浪费粮饷”的话都没落下。 刘瑾忍不住骂道:“这刘大夏真是糊涂!大同刚打胜仗就想裁边军,这不是给蒙古人送机会吗?” 陆炳也点头:“亏他还是兵部尚书,连‘忘战必危’的道理都不懂,简直是误国!” 朱厚照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兵部的摊子,早就被这些老臣整烂了——边军补给拖拖拉拉,武将提拔看关系不看能力,武器装备几十年没更新,再这么下去,大同的胜仗就是最后一次了。” 他看向王守仁,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守仁,朕之所以升你为兵部左侍郎,就是想让你收拾这个烂摊子,建一个崭新的兵部——练精锐、更新装备、提拔能将,你可有信心?” 王守仁看着朱厚照信任的眼神,又想起在北直隶斩杀贪官时百姓的欢呼,一股豪气从心底升起。 他躬身行礼,声音铿锵有力:“臣有信心!定不负陛下所托,三个月内,定让兵部焕然一新!” “好!”朱厚照拍了拍手:“朕等你的好消息!要是缺人手、缺银子,直接跟朕说,朕给你开绿灯!” 他摆了摆手:“你们一路辛苦,先回去休息几天,等过了腊八,再各司其职,好好干实事。” “臣/奴婢遵旨!谢陛下!”四人齐声应道,躬身行礼后,慢慢退出暖阁。 走出坤宁宫,外面的阳光正好,雪地上反射着金光。 刘瑾拍了拍王守仁的肩膀:“王大人,恭喜啊!兵部左侍郎,这可是实权职位,以后可得多关照咱们这些家臣。” 王守仁笑了笑:“刘公公客气了,以后还要靠大家一起出力,才能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陆炳也道:“要是兵部需要锦衣卫查武将的底细,尽管开口,我随叫随到!” 韩文抚着胡须笑道:“户部那边,我也会多配合王大人,军饷、粮草绝不含糊。” 几人在宫门口分手,各自离去。 王守仁骑在马上,看着京城的街道,心里满是斗志——兵部的烂摊子虽然难收拾,但有陛下的信任,有同僚的支持,他有信心能做好,让大明的军事实力更上一层楼。 而暖阁里,朱厚照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对着张永道:“派人盯着刘大夏,别让他偷偷把航海图转移走,等守仁把兵部整顿好了,咱们再收拾他。” “另外,大明报明天加一篇‘王守仁升任兵部左侍郎’的文章,让百姓知道,办实事的人终有回报,也让那些老臣看看,朕是真的要换血了。” 张永躬身应道:“奴婢遵旨!” 暖阁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朱厚照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兵部的位置,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王守仁是他选中的“利刃”,有了这把利刃,他就能彻底斩断兵部的积弊,为大明打造一支无坚不摧的军队,而这,只是他改革大业的第一步。 第170章 守仁上任遇冷遇,帝怒发文召阁老 腊八刚过,京城的雪还没化尽。 王守仁穿着崭新的兵部左侍郎官袍,踩着积雪走进兵部衙门。 靴底的雪水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湿痕。 兵部大堂里,几个文官正围在案前闲聊。 见他进来,只是抬了抬眼,连起身见礼的意思都没有。 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轻慢:“这就是从京营调过来的王侍郎?听说以前是带兵练兵的?” “可不是嘛,京营的丘八头头,怎么突然来兵部当侍郎了?怕是连公文都看不懂吧?”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主事阴阳怪气地说。 手里的毛笔还在公文上乱涂乱画。 王守仁没在意他们的嘲讽,径直走到自己的侍郎案前坐下。 刚要开口询问近期的边军补给情况,旁边的郎中就把一摞积灰的公文推了过来。 “王侍郎,这些都是上个月的边军粮饷报表,您先看看吧,我们忙着核对去年的旧账,没空帮您。” 王守仁翻开报表,只见上面的数字乱七八糟,有的地方甚至还缺了页。 显然是没人认真整理过。 他皱了皱眉:“这些报表怎么这么乱?没有核对过吗?” “核对?” 山羊胡主事嗤笑一声。 “边军粮饷向来是尚书大人亲自管,我们哪敢插手?再说了,那些丘八懂什么报表?差不多就行呗。” 王守仁强压下心里的火气。 他知道这些文官向来轻视武将出身的官员,可没想到竟轻视到这种地步,连基本的公务都敷衍了事。 他没再跟他们争辩,只是把乱报表推到一边,拿出纸笔,开始记录自己观察到的情况。 “兵部文官占比九成,武将出身者仅三人。” “边军补给报表混乱,无定期核对机制。” “武器装备采购记录缺失,疑似有贪腐痕迹。” 写了半个时辰,他觉得手里的信息不够,决定去拜见兵部尚书刘大夏,请教兵部的具体运作流程,顺便看看积压的公文。 他走到刘大夏的尚书值房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却没有回应。 只有一个小吏探出头来,小声道:“王侍郎,您还是别敲了,刘尚书最近开始就关着门,不见任何人,也不批公文,说是‘身体不适’。” “身体不适?” 王守仁皱起眉。 “那积压的边军补给公文怎么办?大同那边还等着批复发粮呢!” 小吏叹了口气:“没办法,刘尚书说‘要等陛下消气’,不然就不办公,我们也不敢催,只能把公文堆在门口。” 王守仁看向值房门口,果然堆着十几份公文,上面都落了薄雪,显然已经放了好几天。 他心里瞬间明白了。 刘大夏这是在摆烂,想用“不办公”来要挟陛下,逼陛下收回让他交出航海图的命令。 他没有懊恼,反而觉得可笑。 身为兵部尚书,竟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推卸责任,置边军将士的死活于不顾,难怪陛下要让他来整顿兵部。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王守仁对小吏说。 转身回到自己的案前,心里有了主意。 既然刘大夏摆烂,文官不配合,那他就自己查,先把兵部的运行规律摸透,再一步步动手整顿。 接下来的一天,王守仁没再理会那些文官的冷嘲热讽,也没再去敲刘大夏的门。 只是埋着头翻阅兵部的旧档案。 从“边军编制”到“武器采购”,从“粮饷调度”到“武将考核”,但凡能找到的资料,他都一一翻看,记了满满三本笔记。 有文官见他“自讨苦吃”,忍不住嘲讽:“还真以为自己能整顿兵部?别到时候连自己怎么栽的都不知道。” 王守仁只当没听见,依旧专注地查资料。 他知道,只有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和规律,才能对症下药,彻底清理兵部的积弊。 而此时的坤宁宫暖阁里,张永正拿着东厂的密报,小声向朱厚照汇报:“陛下,王守仁昨天到兵部上任,那些文官都不配合他,还冷嘲热讽。” “刘大夏更是闭门不出,连公文都不批,说是‘身体不适’,其实就是在摆烂。” 朱厚照正在看大同送来的“边军粮尽”急报,听到这话,猛地把急报往案上一拍。 怒声道:“好个刘大夏!朕没治他的罪,他倒摆起谱来了!” “兵部是大明的兵部,不是他刘大夏的私产,他想摆烂就摆烂?” 张永吓得低下头,不敢说话。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对着他道:“你现在去办两件事。” “第一,让大明报社的人写一篇文章,标题就叫‘兵部堂官摆烂,边军将士受寒,大明兵事谈何发展’,把刘大夏闭门不办公、文官敷衍了事的事写进去,用大白话骂醒那些糊涂蛋,明天一早就印出来,传遍京城。” “第二,去内阁把李东阳叫来,朕有话要跟他说,关于兵部的烂摊子,该好好收拾了!” “奴婢遵旨!” 张永连忙应道,转身就往外跑。 他能感觉到陛下的怒火,比上次贬张泰时还要盛,刘大夏这次怕是真的要完了。 朱厚照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大同”的位置。 心里满是担忧。 边军要是断了粮,蒙古人要是趁机来犯,后果不堪设想。 刘大夏的摆烂,简直是在拿大明的江山开玩笑! 他暗暗发誓,等处理完刘大夏,一定要让王守仁加快整顿兵部的速度。 把那些敷衍了事的文官全部换掉,换成真正能办实事的人,绝不能再让这种“摆烂”的情况发生。 暖阁外的雪又开始下了,飘落在窗棂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朱厚照看着窗外的雪景,眼神越来越冷。 刘大夏,你最好祈祷朕还能忍住怒火,不然,就算你是两朝老臣,朕也绝不轻饶! 而兵部衙门里,王守仁还在埋首翻阅档案。 灯光照在他专注的脸上。 他不知道朱厚照已经为他动了怒火,也不知道一场针对兵部的“大扫除”即将开始。 他只知道,不管遇到多少阻力,他都要完成陛下的嘱托,把兵部整顿好,让大明的军队重新强大起来。 第171章 阁老入阁逢帝怒,守仁突至藏新机 李东阳跟着张永往坤宁宫走。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他的心里却满是无奈。这才安稳了不到三个月,怎么又出乱子了? 前阵子流民安置得顺顺当当。北直隶的灾情也平了。文官们都收敛了摆烂的心思。连朝堂议事都顺畅了不少。他还以为能喘口气。没想到陛下又突然急召。看张永的脸色,怕是又有人触了逆鳞。 “张公公,陛下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召我?”李东阳忍不住问。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他这把老骨头,实在经不起朝堂上的反复折腾了。 张永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还能是啥事?兵部的刘尚书呗!王侍郎昨天上任,刘尚书不仅闭门不见,还把所有公文都压着不批,说是身体不舒服,陛下正生气呢。” “又是刘大夏!”李东阳心里咯噔一下。脚步都顿了半拍。这老伙计怎么就这么拎不清?陛下都给过他机会了,不交航海图就算了,还敢摆烂不办公,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里盘算着怎么劝陛下。刘大夏是两朝老臣,要是真严惩了,怕是会寒了其他老臣的心。可要是不罚,陛下的威严又立不住,兵部的烂摊子也没人收拾。 没一会儿,两人就到了暖阁门口。李东阳整了整官袍,跟着张永走了进去。刚要躬身行礼,就听见朱厚照的声音带着火气:“免礼吧,不用多客套了,李阁老,你可知朕为什么召你?” 李东阳直起身。看着案后脸色阴沉的朱厚照。小心翼翼地回道:“老臣听说……刘尚书近日身体不适,闭门谢客,耽误了兵部的公务?” “身体不适?”朱厚照冷笑一声。拿起案上的一份急报,扔到李东阳面前:“你自己看!大同边军的粮饷已经断了三天,将士们快断粮了,急报送过来三天,刘大夏连看都没看,就在值房里‘养病’!” “他这是什么病?是对抗朕的病!是置边军将士死活于不顾的病!”朱厚照越说越激动。声音震得暖阁的竹帘都在晃:“朕让他交出航海图,他说烧了;朕没治他的罪,让他继续当尚书,他倒摆起谱来了,这兵部是他刘家的,还是大明的?” 李东阳捡起急报。飞快地扫了一眼。上面“将士饥寒、恐生哗变”的字样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连忙躬身:“陛下息怒!刘大夏此举确实不妥,老臣这就去劝劝他,让他赶紧批公文,别耽误了边军粮饷。” 他还是想为刘大夏求个情。毕竟是共事多年的老臣,能从轻处置就从轻处置。 可没等他说完,朱厚照就打断了他:“劝?朕已经劝过他一次了!李阁老,你是内阁首辅,掌天下政务,你说说,这种故意摆烂、对抗君命的官员,该怎么治?” 李东阳噎了一下。知道求情没用了。只能硬着头皮道:“按《大明律》,官员故意拖延公务、欺君罔上,当贬官夺职,情节严重者可下狱问罪。” “还算你明白。”朱厚照的语气缓和了些:“朕给你一个差事——你带着太医院院正去兵部,给刘大夏‘看病’。” “要是他真有病,能证明是卧床不起的程度,那朕网开一面,准他致仕退休,回老家养老;要是他没病,只是装的,那欺君罔上、渎职误国的罪名,他就自己担着,朕绝不轻饶!” 这话既给了刘大夏最后一条退路。又没丢了帝王的威严。李东阳心里松了口气。连忙应道:“老臣遵旨!老臣这就去太医院请院正,即刻前往兵部!” 他刚转身要走。暖阁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王守仁快步跑了进来。身上的官袍还沾着雪,额头上全是汗。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连行礼都顾不上:“陛下!不好了!兵部的烂摊子,比咱们想的还要严重!” 李东阳愣了一下。停下脚步。王守仁刚上任一天,就发现了什么?难道兵部还有更大的问题? 朱厚照也坐直了身子。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是粮饷有问题,还是武器装备有问题?” 王守仁喘了口气。走到案前,从怀里掏出一本笔记,双手递上去:“陛下,这是臣昨天一天查出来的问题——边军粮饷不仅报表混乱,还有大量‘空额’,账上写着有十万边军,实际只有七万,剩下三万的粮饷,全被贪官克扣了!” “还有武器装备——库房里的弓箭,有一半是断了弦的;铠甲都是二十年前的旧物,根本挡不住刀箭;甚至连战马的饲料,都掺了沙土,不少战马都饿瘦了,根本没法上战场!” 李东阳凑过去一看。笔记上写得清清楚楚。连哪个部门、哪个官员负责的差事,都标得明明白白。还有几个被圈起来的名字,显然是重点怀疑对象。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没想到兵部的积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朱厚照拿着笔记。手指越捏越紧,指节都泛白了。语气里的寒意几乎要结冰:“好!好得很!这些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在克扣边军的粮饷、贪墨武器的经费,是想让大明的边军活活饿死、战死吗?” 他看向李东阳。语气带着命令:“李阁老,你先别去兵部了!先让人把笔记上圈起来的官员都抓起来,交给锦衣卫审讯,务必查清楚他们贪了多少、跟谁勾结!” “至于刘大夏,不管他是真病还是装病,等查清楚这些贪腐案,一起处置!” 李东阳连忙应道:“老臣遵旨!老臣这就去安排!” 他看了一眼王守仁。眼神里满是欣慰。还好陛下派了王守仁去整顿兵部,不然这些问题还不知道要瞒多久。只是一想到兵部的烂摊子,他又忍不住皱起了眉。 王守仁又补充道:“陛下,臣还发现,兵部的文官大多和这些贪官有牵连,要么收了好处,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要整顿兵部,必须先把这些人全部换掉!” “朕知道了。”朱厚照点了点头:“你先回去,继续查剩下的问题,缺人手就跟朕说,锦衣卫、东厂都可以给你调遣,务必把兵部的贪腐窝彻底端了!” “臣遵旨!”王守仁躬身应道。转身退出暖阁。心里却沉甸甸的。他没想到兵部的贪腐这么严重,看来整顿的难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大。 暖阁里,朱厚照看着窗外的雪景。眼神里满是杀意。这些贪官,拿边军的性命当儿戏,拿大明的江山当赌注,必须严惩,才能以儆效尤! 李东阳站在一旁。心里也满是感慨。陛下要是早点这样铁腕治贪,兵部也不会烂到这个地步。只是现在醒悟,还不算太晚。 “李阁老,”朱厚照突然开口:“你去安排审讯的时候,告诉陆炳,不管牵扯到谁,哪怕是皇亲国戚,都一查到底,朕要的是真相,不是人情!” “老臣明白!”李东阳躬身应道。转身快步走出暖阁。他知道,一场针对兵部的大清洗,即将开始。而这场清洗,不仅会整顿兵部,还会震动整个大明的官场。 第172章 三衙入驻掀波澜,文官顽劣醒阁老 李东阳领了朱厚照的旨意,没敢耽搁,转身就往内阁跑。 路上让人火速去东厂传刘瑾、去锦衣卫传陆炳,又让人请户部尚书韩文到兵部汇合。 查贪腐、核账本,缺了户部可不行。 半个时辰后,内阁、东厂、锦衣卫的人马在兵部衙门口汇合。 李东阳站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刘瑾、陆炳,还有二十多个内阁办事官、东厂番子和锦衣卫校尉。 个个神情严肃,手里拿着陛下的御批,气势十足。 兵部的文官们早就听到了风声,三三两两地聚在大堂门口围观。 见他们过来,窃窃私语声瞬间响起,眼神里满是抵触。 “这李首辅怎么回事?竟然带着阉党和锦衣卫来兵部,这是要查咱们吗?” “咱们是文官,管的是兵部政务,他们凭什么插手?这分明是陛下不信任咱们!” “哼,肯定是那个王守仁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不然陛下怎么会派这些人来?” 李东阳没理会他们的议论,径直往大堂走。 刚跨进门槛,一个穿着五品郎中官袍的文官就拦了上来,拱手道:“李首辅,兵部乃军事重地,政务自有我等打理,您带东厂和锦衣卫来,怕是不合规矩吧?” “规矩?”李东阳冷笑一声,举起手里的御批:“陛下有旨,兵部涉嫌贪腐、延误边军粮饷,命内阁、东厂、锦衣卫联合彻查,这就是规矩!”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他眼神一厉,那郎中吓得后退一步,不敢再说话。 可没等李东阳往前走,又有几个文官围了上来。 为首的是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他梗着脖子道:“李首辅,咱们文官掌管兵部多年,从未出过差错,就算有小问题,也该由内阁单独查,何必让东厂和锦衣卫这些‘狗腿子’掺和?他们懂什么政务?” “放肆!”刘瑾上前一步,尖细的嗓音带着怒意:“咱家奉陛下之命办事,你敢骂东厂是‘狗腿子’?是不是连陛下的旨意都敢违抗?” 那主事却丝毫不惧,反而提高声音:“我骂的就是你们这些阉党!靠着伺候陛下狐假虎威,真要论治国,你们连提鞋都不配!李首辅,您是文官的领头人,应该驳斥陛下的意见,把这些阉党和锦衣卫赶出去,守住咱们文官的地盘!” 这话一出,周围的文官纷纷附和:“对!把他们赶出去!这是咱们文官的地盘!” “不能让阉党插手兵部政务!不然咱们文官的脸都丢尽了!” 李东阳的脸色越来越沉,他没想到这些文官竟然如此顽固,连陛下的旨意都敢公然质疑,还把“文官地盘”挂在嘴边,完全忘了自己是大明的官员,不是某个派系的私臣。 他正要开口呵斥,人群里突然挤出一个底层的从九品笔帖式,指着李东阳的鼻子骂道:“李首辅!你是不是老糊涂了?竟然和刘瑾这阉狗同流合污!你对得起先帝的信任吗?对得起咱们文官吗?” “你说什么?”李东阳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那笔帖式,声音都在颤:“放肆!朕……陛下的旨意,你也敢质疑?咱家……老夫为大明操劳几十年,什么时候和阉党同流合污了?” 他活了六十多年,辅佐过先帝,执掌内阁多年,从未受过这样的辱骂,更没想到辱骂他的竟是自己人——这些文官,已经被“派系利益”迷了心窍,连是非对错都分不清了。 刘瑾见状,厉声喝道:“大胆狂徒!敢辱骂首辅和咱家,给我拿下!” 两个东厂番子立刻上前,把那笔帖式按在地上,那笔帖式还在挣扎着骂:“你们这些阉狗!不得好死!文官绝不会放过你们!” 李东阳看着眼前的乱象,看着那些满脸愤怒却毫无理智的文官,心里突然清明起来。 之前他还想为刘大夏求情,还想维护文官集团的体面,可现在才明白,这些文官已经烂到根子里了,不整顿不行了! 他们把“文官派系”看得比大明江山还重,把“对抗阉党”当成借口,却对边军断粮、武器废弛的事视而不见,这样的文官集团,不仅不是大明的助力,反而是阻碍发展的毒瘤! “都住口!”李东阳猛地提高声音,震得整个大堂都安静下来:“陛下让咱们查贪腐、核粮饷,是为了边军将士,为了大明江山,不是为了派系争斗!” “谁再敢以‘文官地盘’‘对抗阉党’为借口阻挠查案,休怪老夫不客气!按抗旨论处,直接交锦衣卫下狱!”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强硬,眼神里满是决绝,那些文官被他的气势震慑住,再也不敢吱声,纷纷低下头,却还是一脸不服气。 李东阳没再理会他们,对着刘瑾、陆炳和赶来的韩文道:“刘公公、陆大人、韩大人,咱们进后堂议事,别让这些人耽误了正事。” 四人穿过大堂,走进后堂的议事室,刚关上门,韩文就叹了口气:“宾之兄,没想到兵部的文官这么顽固,这查案怕是不容易啊。” “不容易也得查!”李东阳的语气坚定:“今天这一闹,老夫算是看明白了——文官不整顿,大明就没希望!这些人眼里只有派系,没有江山,必须好好清理清理!” 刘瑾点头附和:“首辅说得对!这些文官早就该收拾了,要是再纵容下去,他们还敢翻天!” 陆炳也道:“需要锦衣卫抓人,首辅尽管开口,不管是哪个品级的文官,只要阻碍查案,咱们都敢拿!” 李东阳看着三人,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是说气话的时候,咱们得好好商量一下,怎么查才能又快又准,既能揪出贪腐的蛀虫,又能尽快恢复兵部的运转,别耽误了边军的粮饷和武器补给。” 他走到案前,铺开一张兵部的机构图,指着上面的“武选司”“职方司”“车驾司”“武库司”道:“这四个司是贪腐的重灾区,尤其是武库司管武器、职方司管粮饷,咱们得分工查,各司其职,尽快找出证据。” 韩文接口道:“户部可以派十个精通账本的主事,协助核查粮饷和武器采购的账目,只要有假账、空额,肯定能查出来。” 刘瑾和陆炳也纷纷表示:“东厂负责查人”“锦衣卫负责审讯”。 四人围在案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后堂的灯光映着他们的脸,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满是坚定。 这一次,一定要彻底清理兵部的积弊,为大明扫清障碍。 而大堂外,那些文官还在窃窃私语,有的在骂李东阳“背叛文官”,有的在担心自己的贪腐行为被查出来,却没人意识到,一场针对兵部的大整顿,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而他们,很快就要为自己的顽固和贪婪付出代价。 第173章 大夏拒查搬祖制,阁老顿悟叹文官 后堂的议事声刚起。 兵部尚书值房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刘大夏披着一件厚棉袍,慢悠悠地走出来。 他脸上还带着惺忪的睡意,显然是被前堂的吵闹声惊醒的。 抬眼扫了扫大堂。 李东阳站在中间,刘瑾和陆炳分侍两侧。 身后还跟着一群神情严肃的办事官、番子和校尉。 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却还是端着尚书的架子,慢悠悠地走过去。 “李首辅,这大清早的,你带着这么多人来兵部,又是东厂又是锦衣卫的,闹哄哄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故意不看刘瑾和陆炳。 眼神里满是文官对“阉党”“武夫”的轻视。 李东阳看着刘大夏,心里五味杂陈。 眼前的人是和他共事多年的老臣。 可如今却因为摆烂、藏图,一步步把自己逼到了绝境。 真是既可怜又可恨。 他叹了口气,如实相告:“介夫,陛下接到奏报,说兵部涉嫌贪腐克扣边军粮饷,还延误了补给,特意命内阁、东厂、锦衣卫联合彻查,我也是奉旨行事。” “什么?!” 刘大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 音量陡然提高:“查我兵部?查我刘大夏?李首辅,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我是两朝元老,先帝钦点的兵部尚书,执掌兵部五年,从未出过差错!凭什么查我?” 他梗着脖子,搬出了老资格。 “再说了,祖制规定‘刑不上大夫’,文官犯错该由内阁议处,轮不到东厂和锦衣卫这些阉人和武夫插手!” 刘瑾听得脸色铁青,往前一步刚要发作,就被李东阳用眼神拦住了。 李东阳还想再劝:“介夫,陛下只是要查贪腐,不是针对你,只要你配合,查清后要是没事,陛下自然不会为难你。” “配合?我配合什么?” 刘大夏冷笑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 “我要去坤宁宫见陛下,当面问问他,凭什么听信谗言,怀疑老臣,怀疑兵部的文官!” “站住!” 陆炳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语气冰冷:“刘尚书,陛下有旨,兵部清查期间,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衙门,还请你留步。”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刘大夏伸手就要推陆炳。 “锦衣卫的走狗,也配管我这个兵部尚书?滚开!” 刘瑾也上前拦住他,尖声道:“刘大夏,你别给脸不要脸!陛下的旨意你也敢违抗?真当咱家不敢拿你?” “拿我?你一个阉人,也敢说拿我?” 刘大夏彻底红了眼,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 “你这没根的东西,靠着伺候皇帝狐假虎威,也配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还有你陆炳,锦衣卫就是皇帝的恶犬,迟早有一天会被宰了!” 这话骂得极其难听。 东厂番子和锦衣卫校尉都怒了,纷纷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间的刀上,就等着刘瑾和陆炳下令。 刘瑾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刘大夏道:“好!好得很!你敢骂咱家?今天要是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东厂的厉害!” “慢着!” 李东阳连忙上前拦住。 他知道要是真动了手,事情就更难收场了。 他对着旁边的锦衣卫道:“把刘尚书请到他的值房去,好好看着,别让他乱跑,也别让他受委屈,让他冷静冷静。” 锦衣卫校尉们应了声“是”。 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还在骂骂咧咧的刘大夏,往尚书值房拖去。 刘大夏挣扎着大喊:“李东阳!你这个叛徒!你帮着阉人和武夫欺负老臣,你会遭天谴的!” 直到值房的门被关上,骂声才渐渐消失。 李东阳看着紧闭的房门,长长叹了口气。 转身对着陆炳拱手道:“陆大人,刚才我擅自指挥锦衣卫,多有冒犯,还请海涵。” 陆炳连忙回礼,笑着道:“李阁老哪里的话,您这是帮下官解了围啊。要是真让刘大夏闹到陛下那里,或者和他起了冲突,反而不好收场。” 李东阳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疲惫和失望。 “以前我总觉得,陛下对文官太严苛,可今天看到刘大夏的样子,看到那些文官的顽固,我才明白,难怪陛下对祖制、对我们文官有这么大的意见。” “我们这些文官,有的抱着‘祖制’当护身符,有的拿着‘文官体面’当挡箭牌,却忘了自己的本分是为大明办事,为百姓谋利,反而把派系利益看得比江山还重,这样的文官,怎么能不让陛下失望?” 刘瑾站在一旁,见李东阳难得说句公道话,心里的火气消了不少,连忙上前安慰道:“李阁老也别太自责,不是所有文官都像刘大夏那样,您和杨次辅、韩尚书不都是办实事的好官吗?” “陛下心里有数,知道谁是真心为大明,谁是在混日子,这次清查兵部,也是为了把那些蛀虫清理掉,让真正办实事的文官能有施展的地方。” 李东阳看了看刘瑾,又看了看陆炳,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他知道,刘瑾说得对,陛下不是要否定所有文官,只是要清理那些烂掉的部分,让文官集团重新找回本分。 大堂里的文官们见刘大夏被带走,又听到李东阳的话,都不敢再吱声,纷纷低下头。 有的面露愧疚,有的却依旧不服气,只是不敢再公然反抗。 李东阳看着他们,语气郑重:“从现在起,内阁、东厂、锦衣卫分头行动,内阁查公文流程,东厂查官员行踪,锦衣卫查贪腐证据,户部的人稍后就到,负责核账本。” “谁要是敢再阻碍查案,不管是哪个品级,一律按抗旨论处,交锦衣卫下狱!” 这话一出,没人再敢有异议。 连之前最嚣张的那个主事,都缩着脖子躲到了人群后面。 刘瑾和陆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意。 有李东阳这句话,接下来的清查就好办多了。 而尚书值房里,刘大夏还在对着门板骂骂咧咧,却没人再理会他。 他不知道,自己的顽固和傲慢,不仅救不了自己,还会把更多的文官拖下水。 而这场针对兵部的清查,也将成为大明文官集团整顿的开端。 李东阳站在大堂中央,看着忙碌起来的众人,心里暗暗发誓。 这次一定要查到底,不仅要清理兵部的贪腐,还要让所有文官都明白。 只有办实事,才配得上大明的俸禄,才配得上陛下的信任。 第174章 烂账曝光群情愤,众臣请见待圣裁 李东阳的话音刚落,内阁、东厂、锦衣卫的人立刻分头行动。 兵部大堂里瞬间忙碌起来。 只有那些文官缩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喘。 内阁的办事官直奔兵部档案房,翻出近五年的公文卷宗。 从“边军粮饷批复”到“武器采购奏报”,一份份仔细核对。 刚翻了不到半个时辰,一个办事官就拿着一份卷宗跑出来,脸色发白。 “首辅!不好了!武库司正德元年的弓箭采购奏报有问题!” 李东阳和韩文连忙凑过去。 只见卷宗上写着“采购弓箭一万把,每把银五两,共计五万两”。 可附后的验收清单上,却只有“八千把”的签字,且字迹潦草,显然是伪造的。 “五万两银子,只买了八千把弓,剩下的两万两去哪了?”韩文气得拍了案。 “这可是边军的保命武器,他们也敢贪!” 旁边的欧阳铎刚帮户部核完一本账本,凑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骂道:“这些狗官!” “每把弓的实际成本最多一两,他们报五两就算了,还敢克扣数量,这是要让边军拿着空弓去打仗吗?” 他刚入官场不久,还没见过如此明目张胆的贪腐,气得手都在抖。 “以前总觉得文官是‘清流’,现在才知道,有些文官比市井无赖还黑心。” 与此同时,东厂的番子也有了发现。 刘瑾拿着一份“官员行踪记录”,尖声对李东阳道:“首辅你看!” “兵部职方司郎中王庆,上个月说是去大同核查边军编制,实则去了江南游山玩水,所有花费都报成‘公干开支’,光青楼的账单就报了三百两!” “还有这个武选司主事王全,家里只有五口人,却在京郊买了三进的院子,还娶了四个小妾。” “他一个主事年俸只有六十两,哪来的钱?明摆着是贪的!” 陆炳也带着锦衣卫校尉押着一个小吏过来。 那小吏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哭道:“首辅饶命!刘尚书让我做的假账!” “职方司的边军编制是十万,实际只有七万,每年的空额饷银六十万两,都被刘尚书和几个郎中分了!” “六十万两?”李东阳倒吸一口凉气,差点站稳不住。 “大明全年的财政收入也就三千万两左右,一个兵部每年就贪走六十万两,这还只是空额,要是加上武器采购、战马饲料的贪腐,不知道要多少!” 他接过锦衣卫递来的假账本,上面的数字密密麻麻,每一笔都对应着“空额名单”“分赃记录”,甚至还有刘大夏的亲笔签字,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韩文看着账本,老泪纵横:“先帝在位时,省吃俭用给边军拨粮饷,没想到全被这些蛀虫贪了!” “大同的将士在前线挨饿受冻,他们却在京城里花天酒地,良心都被狗吃了!” 刘瑾气得尖声道:“这些文官真是披着人皮的狼!” “平时骂咱们阉党贪腐,他们自己贪得更狠!必须把他们全抓起来,凌迟处死才能平民愤!” 陆炳也附和道:“不仅要抓涉案的官员,还要查他们的家人、门生,肯定还有漏网之鱼!” 欧阳铎冷静下来,道:“首辅,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这些贪腐数额太大,牵扯的官员太多,咱们做不了主,必须立刻禀报陛下,让陛下定夺!”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内阁的处置范围,六十万两空额饷银,加上刘大夏的藏图、摆烂,必须由陛下亲自出手,才能震慑住整个官场。 “好!”李东阳当机立断。 “韩文、刘瑾、陆炳、欧阳铎,你们跟我去坤宁宫见陛下,剩下的人由内阁次辅杨一清带领,继续清查,不许放过任何一个蛀虫!” “是!”众人齐声应道,放下手头的卷宗和账本,跟着李东阳往外走,脚步匆匆。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沉重。 这不仅是兵部的丑闻,更是大明官场的耻辱。 而此时的兵部尚书值房里,刘大夏已经骂累了,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 他刚才透过门缝,看到外面的锦衣卫押着小吏过去,听到了“空额六十万两”“假账”的字眼,心里瞬间慌了。 他以为靠着“两朝老臣”的身份和“祖制刑不上大夫”的规矩,陛下最多骂他几句,绝不会动真格。 可现在看来,他错了。 新皇和先帝不一样,先帝宽容文官,新皇却只看“实事”,只要犯了错,不管你是谁,都不会放过。 “怎么会这样?”刘大夏喃喃自语,手指紧紧攥着衣襟。 “先帝在时,文官贪点小财根本不算事,怎么到了新皇这里,就成了死罪?” 他想起自己藏在老家地窖里的航海图,想起每年分的空额饷银,想起那些被他包庇的贪官门生,心里越来越怕。 “要是这些事全被查出来,别说致仕退休,怕是要满门抄斩!”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刘大夏站起身,想冲出去求饶。 可刚走到门口,就被守在外面的锦衣卫拦住了:“刘尚书,首辅有令,在清查结束前,您不能离开值房。” 刘大夏瘫坐在地上,绝望地看着天花板。 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死在“祖制”的庇护下,而是死在自己的贪婪和傲慢上,死在对新皇的轻视上。 而另一边,李东阳等人已经赶到了坤宁宫门口。 小太监进去通传后,很快就出来回话:“陛下说,让各位大人直接进暖阁。” 几人整理了一下官袍,跟着小太监走进暖阁。 刚进门,就看到朱厚照正坐在案前,批改着奏折,旁边的张永侍立在侧。 朱厚照抬起头,看到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还有李东阳手里的账本,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却还是笑着道:“各位大人今天怎么一起过来了?难道是兵部的清查有结果了?” 李东阳带头躬身行礼:“陛下,臣等有要事启奏,此事关系重大,涉及兵部巨额贪腐,臣等不敢擅自处置,特来向陛下禀报!” 韩文、刘瑾、陆炳、欧阳铎也跟着躬身:“臣/奴婢有要事启奏!” 朱厚照放下朱笔,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哦?巨额贪腐?有多严重?李阁老,你先说。” 李东阳刚要开口,却被朱厚照抬手拦住:“等等,你们一路过来肯定累了,张永,给各位大人上茶,喝口茶再慢慢说。” “谢陛下!”众人谢恩坐下,接过张永递来的热茶,却没人有心思喝。 兵部的烂账像一块巨石压在他们心上,必须尽快让陛下知道真相。 暖阁里的气氛变得沉重起来,窗外的阳光透过竹帘照进来,却驱不散众人脸上的阴霾。 朱厚照看着他们紧绷的神情,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看来兵部的问题,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 他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却带着威严:“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到底查出来什么?涉及多少官员?贪了多少银子?”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拿起手里的账本,刚要开口,就见朱厚照的目光扫过众人,眼神里满是期待和决绝。 第175章 帝闻贪腐雷霆怒,誓开御审明法纪 李东阳双手捧着账本,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愤怒。 “陛下,经内阁、东厂、锦衣卫联合清查,兵部贪腐案已初步查清 —— 边军编制常年造假,账上十万将士,实际仅七万,每年空额饷银高达六十万两,这一贪就是五年,累计贪墨三百万两!” 韩文跟着补充,老泪纵横。 “陛下,臣核查户部拨款记录,这五年给兵部的边军粮饷、武器经费从未短缺,可到了边关却处处不足,全被兵部的蛀虫们贪墨分赃,刘大夏作为兵部尚书,不仅知情不报,还亲自参与分赃,账本上有他的亲笔签字!” 刘瑾上前一步,递上东厂查的行踪记录。 “陛下,奴婢还查到,兵部职方司郎中王庆、武选司主事王全等人,用贪来的银子在京郊买田置地,娶小妾、逛青楼,甚至和江南盐商勾结,把边军的武器偷偷倒卖出去,换银子供自己享乐!” 陆炳也拿出锦衣卫的审讯供词。 “陛下,被抓的小吏已经招了,所有贪腐都由刘大夏牵头,涉案官员多达三十五人,上到郎中,下到笔帖式,几乎覆盖兵部所有要害部门,这就是一桩彻头彻尾的窝案!” 朱厚照听完,猛地一拍案几,案上的朱笔、奏折全被震落在地。 他站起身,脸色铁青,眼里满是怒火。 “窝案!这是明目张胆的窝案!朕的边军在前线流血拼命,这些狗官却在后方贪墨他们的救命钱,简直是丧尽天良!” “三百万两!五年贪了三百万两!够大同边军三年的粮饷,够安置十万流民,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他在暖阁里来回踱步,怒气几乎要冲破屋顶。 “传朕的旨意!明天一早开御门大朝会,朕要在奉天殿亲自审这桩窝案,让满朝文武都看看,这些贪腐的文官到底是什么嘴脸!” “让天下百姓都知道,朕绝不会纵容贪官,不管他是两朝老臣,还是品级再高,只要贪了边军的钱,害了大明的江山,朕定要他血债血偿!” 李东阳听到 “御门审案”,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懵了,连忙上前躬身。 “陛下,不可啊!御门审案太过张扬,此案涉案官员众多,且多是文官,若是当众审讯,怕是会让文官集团颜面尽失,甚至引发朝堂动荡!” “依老臣之见,不如将此案交由三法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联合审理,定罪后再公示结果,这样既能严惩贪官,又能为朝堂留些体面,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捂盖子也是为了大明的声誉啊!” 他心里暗暗腹诽:陛下怎么动不动就开御门审案?登基之初审扣阙案,送走了首辅刘健、次辅谢迁;这次要是再审兵部窝案,涉案官员三十五人,连刘大夏都在内,万一牵连到内阁,自己这个首辅会不会也被送走? 朱厚照却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地看着李东阳。 “捂盖子?李阁老,你觉得捂盖子能保住大明的声誉吗?你觉得百姓不知道这些贪官的所作所为吗?” “边军将士冻饿交加,流民流离失所,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丑’,不是捂盖子就能掩盖的!朕要的不是‘朝堂体面’,是百姓的信任,是大明的清明!” 他走到李东阳面前,语气郑重,字字铿锵。 “明年就是正德元年,朕登基后的第一个年号,朕要让‘正德’这两个字,代表的是对老百姓坦坦荡荡的王朝,是不藏污纳垢、不纵容贪腐的王朝,而不是靠捂盖子粉饰太平的王朝!” “朕就要当众审案,让满朝文武看看,贪腐的下场;让天下百姓看看,朕整顿吏治的决心;让那些还在贪墨的官员看看,朕的刀,已经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一番话下来,李东阳羞愧得满脸通红,头埋得更低了。 “陛下所言极是,是老臣糊涂,只想着捂盖子,却忘了百姓的感受,老臣遵旨,全力配合明天的御门审案!” 朱厚照的脸色稍缓,转头看向陆炳、刘瑾、韩文。 “陆炳,你带领锦衣卫,今晚连夜提审所有涉案官员,务必让他们把贪腐的细节、分赃的数额、勾结的人员全部招供,证据要做实,不能有任何遗漏!” “刘瑾,你让东厂番子盯着涉案官员的家人,防止他们销毁证据、转移财产,若是有人敢阻挠,直接拿下,不用请示!” “韩文,你让户部再核一遍兵部的拨款记录,把每一笔贪墨的银子都对应到具体的官员、具体的事件上,明天审案时,要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三人齐声应道:“臣 / 奴婢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今晚就把证据做实!” 他们知道,明天的御门审案是陛下整顿吏治的关键一步,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必须让涉案官员无从抵赖,让满朝文武心服口服。 朱厚照摆了摆手。 “好了,时间紧迫,你们赶紧去办吧,明天一早,在奉天殿汇合。” “臣等告退!” 李东阳、韩文、陆炳、刘瑾躬身行礼后,快步退出暖阁,脚步比来时更急促。 他们要在一夜之间做好所有准备,确保明天的审案万无一失。 暖阁里只剩下朱厚照和张永,朱厚照捡起地上的朱笔,手指轻轻摩挲着笔杆,脸上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张永小心翼翼地问道。 “陛下,您现在不生气了?” 朱厚照笑着道。 “生气归生气,但这桩窝案也不是坏事 —— 正好借这个机会,彻底清理兵部的蛀虫,震慑整个文官集团,为明年正德元年的改革铺路。” “张永,你现在去大明报社,告诉他们,从今天起,每天详细报道兵部窝案的进展,从贪腐细节到官员供词,都用大白话写出来,让京师的百姓每天都能看到,让他们知道,朕是在为他们办实事。” 张永躬身应道。 “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办,保证让百姓看得明明白白!” 他转身要走,又被朱厚照叫住。 “记住,报道要客观,既要写贪官的恶劣,也要写朕和官员们查案的努力,让百姓知道,大明的希望还在。” “奴婢明白!” 张永应道后,快步退出暖阁。 暖阁里只剩下朱厚照一人,他走到舆图前,手指从兵部的位置划过,一直延伸到大同、宣府的边防线,眼神坚定而明亮。 他知道,明天的御门审案,不仅是审理一桩贪腐案,更是向整个大明宣告 —— 旧的、腐朽的文官体系该结束了,新的、务实的吏治时代,即将在正德元年开启。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舆图上,仿佛为大明的未来,镀上了一层希望的光芒。 而奉天殿里,一场注定震动朝野的审案,正在悄然酝酿,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第176章 众官追悔吐实情,大夏绝望求宽恕 从坤宁宫出来,李东阳、韩文、刘瑾、陆炳等人兵分三路,直奔兵部衙门而去。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紧迫感。 离明天的御门审案只剩一夜,必须把所有证据钉死,不能给贪官任何狡辩的机会。 韩文带着欧阳铎和五个户部算学最精的主事,径直走进兵部的账房。 账房里堆满了杂乱的账本,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味。 他指着账本对众人说:“今晚咱们必须把近五年的边军粮饷、武器采购账全部核完,每一笔支出都要对应上实际花费,找出所有贪腐的证据链。” 欧阳铎已经撸起了袖子,拿起一本账本翻开:“韩大人放心,我们连夜赶工,就算不睡觉,也得把这些烂账算清楚,让明天审案时一目了然!” 五个主事也纷纷应和,各自拿起账本。 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声音瞬间在账房里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 另一边,刘瑾和陆炳则把兵部所有的底层小官——从九品的笔帖式、未入流的吏员,总共二十多人,全部召集到了大堂。 这些人平时负责抄写公文、整理档案,对兵部的贪腐或多或少都有些耳闻,只是不敢声张。 刘瑾站在台阶上,尖细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给咱家听好了!陛下已经查明,兵部是桩彻头彻尾的窝案,明天就要在奉天殿开御门审案,谁也跑不了!” 陆炳接着补充,语气冰冷:“但陛下说了,你们都是小官,大多是被迫参与或知情不报,只要现在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就算自首,最重也就是贬官或贬为庶民,保一条小命!” “可要是敢隐瞒,明天审案时被查出来,那就是同谋!最轻也是菜市场斩首,家人还要被流放三千里,自己掂量掂量!” 这话一出,堂下的小官们瞬间炸了锅,脸色惨白,互相看着对方,眼神里满是恐慌。 一个笔帖式颤抖着问:“刘公公、陆大人,我们说的话,陛下真的能算自首吗?不会秋后算账吧?” 刘瑾冷笑一声:“陛下金口玉言,岂会骗你们这些小角色?现在说出来,还能有条活路;不说,就是死路一条,自己选!” 陆炳更是拔出了腰间的刀,刀光一闪:“最后给你们一炷香时间考虑,谁先开口,谁就能从轻处置!” 小官们彻底慌了,纷纷跪倒在地。 一个负责整理武库司档案的吏员率先开口:“我说!我说!武库司郎中张全每年都会把采购的弓箭、铠甲虚报数量,去年就把五千把弓报成一万把,贪了两万五千两银子!” 有了第一个开口的,其他人也纷纷跟风,生怕落后一步。 “职方司主事王庆和大同的粮商勾结,把发霉的粮食当成军粮发给边军,自己赚了差价!” “刘尚书的侄子在兵部当差,不用上班,却领着双份俸禄,这是空额!” “武器库的旧铠甲被郎中偷偷卖给了山匪,换了银子分赃!” 刘瑾和陆炳让东厂番子和锦衣卫校尉一一记录,每个开口的小官都要签字画押。 不到半个时辰,就收集到了十几条关键线索,涉及到的官员比之前清查的还要多,连一些中层官员的贪腐细节都被扒了出来。 一个吏员哭着说:“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该帮郎中做假账,现在只求陛下能饶我一命,我再也不敢了!” 陆炳看着记录,满意地点点头:“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但你们能自首,也算识相,明天陛下审案时,会考虑你们的态度的。” 而此时的尚书值房外,李东阳正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刘大夏正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头发一夜之间白了大半,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头,看到是李东阳,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希望,挣扎着站起来:“李首辅!你是不是来救我的?陛下是不是改变主意了?” 李东阳摇了摇头,走到他面前,语气沉重:“介夫,别抱希望了。陛下已经定了,明天开御门审案,把兵部的窝案公之于众,你是兵部尚书,这案子的主角,非你莫属。” “什么?!御门审案?主角?” 刘大夏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唇哆嗦着:“那我不是死定了?奉天殿上那么多文武百官,还有史官记录,我要是被定罪,不仅自己要死,还要遗臭万年啊!” 他突然爬到李东阳脚边,抱住他的腿,哭着哀求:“李首辅,求求你,帮我去求求陛下!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藏航海图,不该摆烂,不该贪腐!我愿意把贪的银子都退回来,愿意致仕回老家,只求陛下饶我一命!” 李东阳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同情,只有惋惜:“介夫,晚了。当初陛下让你交航海图,你要是交了,顶多就是致仕退休,可你偏要嘴硬,还摆烂不办公,现在又查出你牵头贪腐三百万两,谁也救不了你。” “陛下要的是办实事的官员,不是你这种拿着祖制当护身符、贪墨边军救命钱的老顽固。你想想,这几年你干了什么?藏图、摆烂、贪腐,桩桩件件都踩在陛下的底线和刀尖上,你不死谁死?” 刘大夏愣在原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嘴里喃喃着:“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我不该和陛下对着干…… 不该贪那些银子……” 李东阳叹了口气,轻轻推开他的手:“后悔也没用了,明天好好在奉天殿认罪吧,或许还能给家人留条活路。” 说完,他转身走出值房,留下刘大夏一个人在地上痛哭流涕,绝望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回到兵部大堂,刘瑾和陆炳已经把小官们的供词整理好了,送到李东阳面前:“首辅,这些小官招了不少细节,还牵扯出了三个之前没查到的郎中,证据更扎实了。” 李东阳接过供词,翻看了几页,点了点头:“好,把这些供词和户部核算的账本合在一起,明天一早送到奉天殿,给陛下过目。”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离御门审案只剩几个时辰了。 “大家再检查一遍证据,别出任何差错,明天的审案,关系到大明的吏治整顿,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刘瑾、陆炳齐声应道:“请首辅放心!” 账房里,韩文和欧阳铎还在核算账本,眼睛都熬红了。 欧阳铎伸了个懒腰,对韩文说:“韩大人,最后一本账也核完了,所有贪腐的银子都对上了,每个涉案官员贪了多少,都清清楚楚!” 韩文揉了揉眼睛,露出一丝疲惫却坚定的笑容:“好!明天就让这些贪官在文武百官面前,把自己的罪行一一说清楚,给陛下一个交代,给边军将士和百姓一个交代!” 而此时的皇宫里,朱厚照已经起床,正在御书房翻看之前的清查记录。 张永走进来禀报:“陛下,大明报社的第一篇报道已经印好了,标题是《兵部窝案初现:五年贪腐三百万,边军将士受冻饿》,一早就能传遍京城。” 朱厚照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很好。明天的奉天殿,将会是这些贪官的末日,也是大明吏治革新的开始。” 窗外的太阳缓缓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皇宫,也照亮了兵部衙门里忙碌的身影。 一场注定震动朝野的御门审案,即将拉开帷幕,而那些贪腐的文官,也即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第177章 奉天殿上宣吏治,帝王独白震群臣 天刚蒙蒙亮,奉天殿外的广场上已站满文武百官。 每个人都裹紧官袍,却挡不住冬日的寒风。 更挡不住心里的紧张——谁都知道,今日大朝会要审兵部窝案。 辰时整,太监尖细的唱喏声响起:“陛下驾到——” 百官连忙躬身行礼,低着头,不敢有丝毫异动。 朱厚照穿着明黄色龙袍,踩着御道缓缓走上龙椅,目光锐利地扫过下方群臣,声音洪亮:“众卿平身。” “谢陛下!”百官齐声应道,起身时,不少人偷偷抬眼看向龙椅,眼神里满是探究和不安。 朱厚照没有废话,开门见山:“今天召大家来,不为别的,就为兵部的窝案。” 他顿了顿,手指重重敲了敲龙椅扶手:“经过内阁、东厂、锦衣卫联合清查,兵部五年间贪腐边军粮饷、武器经费共计三百万两,涉案官员三十五人,从尚书刘大夏到基层吏员,几乎覆盖兵部所有要害部门——这不是个案,是桩彻头彻尾的窝案!” “朕今天就在这奉天殿上,亲自审理此案,让所有人都看看,贪腐大明、残害边军的下场!” 人群里突然走出一个身穿七品御史官袍的谏官,躬身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朱厚照挑眉:“讲。” 那谏官梗着脖子道:“陛下,审案乃三法司之责,御门审案虽能彰显陛下决心,却有违‘祖制’;且涉案官员多为文官,当众审讯恐伤朝廷体面,还请陛下收回成命,交由三法司审理!” 这话一出,不少保守派文官纷纷点头,眼神里带着附和——他们还是觉得“祖制”和“体面”比什么都重要。 朱厚照却冷笑一声,眼神瞬间变得冰冷:“祖制?朝廷体面?在边军将士冻饿交加、百姓流离失所面前,这些算什么?” “你身为谏官,不思弹劾贪官,反而为他们找借口、谈祖制,可见你这谏官,也是个只知摆样子、不办实事的废物!” 他对着殿外喊道:“锦衣卫何在?” “臣在!”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立刻从殿外走进来,躬身待命。 “将这谏官拖下去,廷杖二十,贬为庶民,即刻轰出京城!”朱厚照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臣遵旨!”陆炳一招手,两个锦衣卫校尉上前,架起还在挣扎的谏官就往外拖。 那谏官一边挣扎一边喊:“陛下,臣是为了朝廷!祖制不可违啊!” 可没人理会他,廷杖的闷响和惨叫声很快从殿外传来,百官吓得脸色发白,再也没人敢吱声——谁都没想到,陛下今日如此强硬,连谏官都说打就打、说贬就贬。 朱厚照环视群臣,语气郑重:“在审案之前,朕有几句话要对你们说,也对天下的官员说。” 他挺直脊背,龙袍在晨光下泛着金光,声音穿透大殿,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朕知道,你们之中,有人觉得当了官就可以高枕无忧,就可以贪墨百姓的血汗、克扣边军的粮饷;有人觉得靠着‘祖制’‘资历’,朕就不敢动你们;还有人觉得官官相护,就能把贪腐的烂事捂一辈子。” “但今天,朕要告诉你们——错了!大错特错!” “当官,不是为了光宗耀祖,不是为了敛财享乐,是为了替朕分忧,为了给百姓办事!是为了守住大明的江山,守住百姓的饭碗!” “就像这兵部的窝案,刘大夏身为尚书,拿着朕的俸禄,却贪墨边军的救命钱,看着将士们在边关挨冻受饿,自己却在京城里花天酒地——这样的官,留着何用?这样的‘体面’,要着何用?”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帝王的威严和决绝,一字一句,如同惊雷:“朕不管你是两朝老臣,还是皇亲国戚;不管你是文官还是武将;不管你有多少门生故吏,多少人替你说情——只要你贪了大明的钱,害了大明的百姓,朕就敢办你!就敢杀你!” “朕要让你们记住:大明的官,是给百姓当的;大明的俸禄,是百姓给的;若是对不起百姓,朕就摘了你的乌纱,砍了你的脑袋,抄了你的家产!” “今天审兵部的窝案,只是个开始!从明天起,从正德元年起,朕要在全国清查贪腐,不管是中央还是地方,不管是大官还是小吏,只要有贪腐,就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朕要让大明的官场,清清爽爽;要让大明的百姓,安居乐业;要让大明的江山,千秋万代!谁要是敢挡朕的路,谁就是朕的敌人,就是大明的敌人!” 这番话,如同金石落地,震得整个奉天殿都鸦雀无声,百官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有的面露愧疚,有的眼神坚定,有的则吓得浑身发抖——他们知道,陛下这次是来真的,大明的官场,真的要变天了。 李东阳站在群臣前列,看着龙椅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眼里满是欣慰——陛下有如此决心,大明何愁不强?之前的担忧,全都烟消云散。 韩文、杨一清等办实事的官员,更是挺直了腰杆,眼神里满是期待——他们盼这一天,盼了太久了。 朱厚照看着百官的反应,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该说的都说了,现在,把兵部涉案的官员,都带上来!” “遵旨!”陆炳高声应道,转身走出奉天殿。 殿外的寒风呼呼作响,夹杂着锦衣卫整齐的脚步声,百官们纷纷抬起头,看向殿门的方向,眼神里满是复杂——有好奇,有紧张,有期待,还有一丝恐惧。 他们知道,接下来的审讯,将会是一场震动朝野的风暴,而那些涉案的官员,也将为自己的贪腐行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朱厚照靠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平静地看着殿门——刘大夏、张全、王庆……这些蛀虫,今天终于要清算了。 他抬头看了看殿外的天空,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大殿,落在龙椅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 还有半个月,就是正德元年了。 这场审案,将会是他送给大明百姓的第一份新年礼物,也是他整顿吏治、开创盛世的第一步。 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涉案官员的身影即将出现在殿门口,一场注定被载入史册的御门审案,终于要开始了。 百官们屏住呼吸,等待着这场风暴的来临,而奉天殿里的空气,也变得越来越凝重,仿佛能拧出水来。 第178章 铁证如山定贪腐,条例桎梏引帝思 奉天殿内,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 兵部涉案的三十五名官员,从尚书刘大夏到郎中、主事,一个个穿着囚服,被锦衣卫押着跪在大殿中央。 他们的头埋得低低的,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唯有兵部左侍郎王守仁,穿着整齐的官袍,站在文官队列里。 他的眼神坚定地看着龙椅上的朱厚照——他才入职就主动配合查案,没有牵涉任何贪腐,是兵部唯一的“干净人”。 朱厚照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贪官,最后落在刘瑾、陆炳、韩文身上。 他沉声道:“刘瑾、陆炳、韩文,你们负责清查此案,证据都准备好了吗?” 刘瑾率先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一叠供词和行踪记录,躬身道:“回陛下,奴婢已将所有涉案官员的供词整理完毕,包括刘大夏分赃的亲笔记录、王庆倒卖武器的交易凭证,还有东厂番子查证的官员贪腐后买田置地的账目,人证物证俱全,无可抵赖!” 陆炳紧接着递上锦衣卫的审讯记录和人证名单:“陛下,锦衣卫连夜提审了涉案官员及其家仆,所有供词都能相互印证;此外,我们还带了三名知情的边军将领在殿外候命,他们可以作证边军粮饷短缺、武器破旧的实情。” 韩文最后呈上户部核算的账本,老泪纵横:“陛下,户部已将兵部近五年的拨款与实际支出核对清楚,贪腐的三百万两银子每一笔都能对应到具体官员,账本上的笔迹、印章均为真实,绝无伪造!” 朱厚照让张永把证据一一接过,翻看了几页,眼神越来越冷。 他抬头看向群臣,声音洪亮:“众卿说说,这些贪墨边军粮饷、残害大明将士的蛀虫,该如何处置?” 百官面面相觑,没人敢先开口——涉案官员太多,且有刘大夏这样的两朝老臣,轻了怕陛下不满,重了怕寒了老臣的心。 这时,李东阳走出队列,躬身道:“陛下,臣以为,当按《大明律》‘贪腐枉法’条处置——主犯刘大夏、张全、王庆等人贪腐数额巨大,情节恶劣,当处斩立决;从犯按贪腐数额分等,或流放、或贬官,财产全部抄没充公,用于边军粮饷补给。” 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刘大夏瞬间瘫软,嘴里喃喃着:“饶命……陛下饶命……” 其他贪官也纷纷哭求,大殿里一片哀嚎。 朱厚照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准奏,人群里突然走出一个五品刑部主事,躬身道:“陛下,臣有异议!” 朱厚照皱眉:“讲。” 那主事拿出一本《问刑条例》,朗声道:“陛下,根据先帝弘治十三年制定的《问刑条例》‘文职官员贪腐’条规定:‘一品至三品官员贪腐,若有自首或检举他人情节,可减为流放三千里;四品以下官员贪腐不足五万两,可判杖刑后贬为庶民’。” “刘大夏是正二品尚书,且在清查期间虽未自首,但也未反抗,按条例可减为流放;张全、王庆等人贪腐不足十万两,按条例可贬为庶民,不必处斩啊!”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大殿里瞬间安静下来。 朱厚照的脸色瞬间铁青,不是因为这个主事,而是因为他嘴里的《问刑条例》——这本条例是他便宜老爹孝宗皇帝制定的,当年为了宽待文官,特意降低了贪腐的量刑标准,没想到如今竟成了贪官的“护身符”! 他盯着那本《问刑条例》,手指紧紧攥成拳头:“按你这么说,贪了三百万两,主犯流放,从犯贬官,这就是所谓的‘处置’?” 那主事连忙道:“陛下,条例如此规定,先帝的旨意不可违啊!” “先帝的旨意?” 朱厚照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复杂——他敬重孝宗老爹,可这条例却成了整顿吏治的拦路虎。 他心里清楚:要是按《问刑条例》处置,今天的御门审案就是一场笑话,贪官们不痛不痒受点罚,回头还会接着贪,整顿吏治更是空谈! 可要是不按条例,就是“违背先帝旨意”,那些保守派文官肯定会借机发难,说他“不孝”“擅改祖制”。 一边是整顿吏治的决心,一边是先帝的条例和文官的非议,朱厚照陷入了沉思。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大夏——这个老爹重用的老臣,如今却成了贪腐主犯。 他看着手里的证据——三百万两贪腐,背后是无数边军将士的冻饿和百姓的苦难。 他再看着那本《问刑条例》——老爹为了宽待文官制定的规则,如今却成了蛀虫的“保护伞”。 “难道要因为老爹的条例,就放过这些贪官?难道整顿吏治,就要背上‘不孝’的骂名?” 朱厚照在心里问自己。 他想起登基时的誓言:要让大明清明,要让百姓安居乐业,要让边军不再受冻饿——这些誓言,比所谓的“条例”“孝道”更重要! 可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靠在龙椅上,闭上眼睛,看似在沉思,实则在盘算:如何既能打破《问刑条例》的桎梏,又能堵住文官的嘴,让处置贪官名正言顺? 是直接废除条例?还是以“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为由加重量刑?或是先处置贪官,再修改条例? 大殿里鸦雀无声,百官们都看着龙椅上的朱厚照,大气都不敢喘——他们知道,陛下的决定,不仅关系到这些贪官的性命,更关系到大明未来的吏治走向,关系到《问刑条例》的存废。 李东阳看着朱厚照的神色,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陛下是想重罚贪官,但碍于先帝的条例,正在为难。 他想开口支持陛下,却又犹豫——毕竟是先帝制定的条例,公然违背,怕是会引发更大的动荡。 跪在地上的刘大夏见朱厚照犹豫,以为有转机,连忙哭求:“陛下!臣认罪!臣愿意把贪的银子都退回来!求陛下按《问刑条例》处置,饶臣一命啊!” 其他贪官也跟着附和:“求陛下按条例处置!臣等再也不敢了!” 朱厚照睁开眼睛,眼神锐利地扫过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心里的主意越来越坚定——《问刑条例》必须改,贪官必须严惩,就算背上“擅改祖制”的骂名,也要为大明的未来扫清障碍! 他看向张永,沉声道:“把《问刑条例》拿给朕看看。” 张永连忙接过主事手里的条例,呈给朱厚照。 朱厚照翻开条例,看着“文职官员贪腐”那一条,手指重重戳在上面,心里默念:“老爹,不是儿子要违背您的旨意,是这条例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大明了,为了您留下的江山,儿子只能这么做。” 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条例上,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先帝的初衷和如今的矛盾。 朱厚照合起条例,没有立刻宣布处置结果,只是道:“此事容朕再斟酌片刻,先将这些贪官押下去,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探视!” “遵旨!” 陆炳应道,示意锦衣卫将贪官们押下去。 刘大夏还想挣扎,却被锦衣卫死死按住,只能绝望地哭喊:“陛下!求您饶命啊!” 哭喊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殿外。 大殿里依旧安静,百官们都在等着朱厚照的最终决定。 朱厚照则看着手里的《问刑条例》,眼神坚定——他知道,自己即将做出一个震动朝野的决定,一个关乎大明吏治革新的决定。 还有半个月就是正德元年了,他要在新年到来之前,打破这桎梏,给大明一个全新的开始。 第179章 帝问江山与家法,实干挺身表同心 奉天殿内,朱厚照将《问刑条例》放在龙案上,目光如炬地扫过群臣,突然开口问道:“朕今天问大家一个问题 —— 朕是守护大明江山重要,还是守祖宗家法重要?” 这话一出,百官瞬间愣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轻易回答 —— 祖宗家法是文官集团的 “护身符”,可江山安危又是帝王的头等大事,怎么选都容易得罪人。 朱厚照没等他们反应,继续追问,声音越发铿锵:“要是有一天,祖宗家法成了大明江山的绊脚石,甚至让江山亡国灭种,那这祖宗家法,朕还要不要守?” 他站起身,走下龙椅,一步步走到群臣面前:“大家都学过历史,该记得秦穆公吧?他打破旧制西扩,才有了穆公霸业;可后来的秦君守着老规矩,庸碌无为,让秦国沦为不入流的小国,被列国欺负得抬不起头!” “直到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彻底抛弃那些过时的祖宗家法,秦国才一跃成为虎狼之国,最后一统天下!这难道不是‘破家法、保江山’的例子吗?” 说到这里,他猛地提高声音,指着殿外:“现在,《问刑条例》就是那过时的‘家法’!按条例处置贪官,边军将士寒心,蒙古人、鞑靼人再来侵犯,谁还会为大明拼命?谁还会守护这江山?” “到时候,江山没了,你们守的祖宗家法还有什么用?你们这些文官,还能靠着‘磕头’换个新皇帝当差吗?” 最后一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百官心上。不少保守派文官脸色发白,低下头不敢吭声 —— 朱厚照戳中了他们的心思,却又让他们无法反驳。 朱厚照回到龙椅上,语气缓和了些:“所以,诸位爱卿,都说说吧,到底是江山重要,还是祖宗家法重要?” 大殿里静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没人敢先开口。保守派怕被陛下记恨,实干派则在观察风向,想看看有多少人敢站出来。 终于,李东阳率先走出队列,躬身道:“陛下,臣以为,江山为重!祖宗家法是为守护江山而定,若家法妨碍江山,自然该改,而非死守!” 韩文紧接着站出来,老泪纵横:“陛下所言极是!边军将士在前线拼命,若因贪官未受严惩而寒心,那才是大明的灾难!江山没了,家法何存?臣支持陛下!” “臣支持陛下!” 马文升也站了出来,“先帝制定《问刑条例》是为宽待文官,可如今成了贪官的保护伞,若不改,只会让贪腐愈演愈烈,最终拖垮大明!” 王守仁年轻气盛,声音洪亮:“臣以为,江山是天下人的江山,非朱家一姓之江山!守护江山,就是守护百姓,守护边军将士,这比任何家法都重要!臣支持陛下改革!” 韩邦、杨一清等几个实干派官员也纷纷站出来,齐声应道:“臣等支持陛下!江山为重!” 可算上这些人,总共也只有八九个,剩下的百官依旧低着头,要么沉默,要么眼神闪烁,显然还是不愿违背 “祖宗家法”,或是怕得罪保守派同僚。 朱厚照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了然 —— 文官集团的保守积弊太深,不是一句 “江山为重” 就能唤醒的,必须用实际行动打破僵局。 他摆了摆手,语气平静却带着决绝:“好了,不用再议了。退朝!” “臣等遵旨!” 百官齐声应道,躬身行礼后,慢慢退出大殿。 等其他官员都走后,朱厚照对着李东阳、韩文、马文升、王守仁等人道:“你们几个留下,随朕去坤宁宫暖阁,有要事商议。” “臣遵旨!” 八人齐声应道,跟在朱厚照身后,往暖阁走去。 路上,李东阳小声对韩文道:“陛下这是要动真格的了,看来《问刑条例》是非改不可了。” 韩文点了点头:“改是该改,可先帝制定的条例,改起来阻力不小,咱们得好好帮陛下想个法子,既改了条例,又不让人说陛下‘不孝’。” 王守仁走在后面,眼神坚定:“只要是为了江山,为了百姓,就算有阻力,咱们也得支持陛下到底!” 到了坤宁宫暖阁,朱厚照让众人坐下,张永端上热茶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朱厚照看着眼前的八人,语气郑重:“刚才在奉天殿,只有你们几个敢站出来说‘江山为重’,可见你们是真心为大明办事,不是为了自己的乌纱帽。” “朕今天留下你们,就是要和你们商议 —— 如何修改《问刑条例》,既能严惩贪腐,又能堵住那些保守派的嘴,让改革顺理成章。” 李东阳躬身道:“陛下,臣以为,修改条例不能操之过急,可先以‘特例’处置兵部窝案,按《大明律》严惩主犯,再以‘整顿吏治’为由,奏请修订《问刑条例》,这样既不直接违背先帝,又能达到目的。” 马文升补充道:“臣赞同李首辅的意见!此外,可让边军将领、受灾百姓联名上书,请求严惩贪官、修改条例,以‘民心’压过‘家法’,保守派就算想反对,也没理由。” 王守仁上前一步:“陛下,还可在大明报上刊登‘江山与家法’的讨论,让百姓发表意见,形成舆论支持。百姓都盼着严惩贪官,到时候保守派再反对,就是与民心为敌!” 韩文抚着胡须道:“还有户部的账本!可把贪腐导致边军粮饷短缺、百姓流离失所的实情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明白,不改条例的危害,这样修改条例就名正言顺了。” 朱厚照听着众人的建议,频频点头,脸上露出笑容:“好!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就按你们的法子来 —— 先严惩兵部窝案主犯,再借民心、实情推动条例修订,双管齐下,不怕那些保守派不低头!”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划过北直隶、大同的边防线:“还有半个月就是正德元年了,朕要在新年到来之前,把兵部窝案处置完毕,把《问刑条例》的修订提上日程,给大明一个全新的开始!” “臣等定当全力协助陛下!” 八人齐声应道,眼神里满是坚定。 暖阁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映着众人的脸,每个人都充满了干劲 —— 他们知道,这场改革注定艰难,但只要君臣同心,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朱厚照看着眼前的实干派,心里充满了信心 —— 有这些人辅佐,何愁大明不强?何愁吏治不清? 他拿起桌上的《问刑条例》,手指轻轻摩挲着封面,眼神里满是决绝:“老爹,儿子不是要违背您的旨意,是要完成您未竟的心愿,让大明更加强盛,这才是对您最大的孝顺。” 窗外的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问刑条例》上,仿佛在无声地默许。 一场关乎大明吏治革新的风暴,即将在正德元年到来之前,正式拉开帷幕。 而暖阁里的君臣,正为这场风暴,做着最后的准备。 第180章 报传民意惊京师,阁老聚议待声援 弘治十八年十二月十六日,天刚蒙蒙亮。 京师的街头就响起了卖报小孩清脆的吆喝声。 “卖报咯!卖报咯!奉天殿审兵部窝案!《问刑条例》挡路难惩贪!大家快来看啊!” 一个个卖报点前瞬间围满了人。 百姓们争相掏钱买报,挤得水泄不通。 一个挑着菜担的老农摸出五文钱,急声道。 “给我来一张!昨天听说兵部贪了三百万两,今天倒要看看陛下怎么处置!” 卖报小孩麻利地递过报纸。 “大爷您瞧好!上面不仅写了兵部贪腐的细节,还说了先帝的《问刑条例》管不住贪官,陛下正犯难呢!” 老农接过报纸,凑到旁边识字的秀才身边。 “秀才老爷,快给俺念念,这条例到底咋回事?难道贪官就治不了了?” 秀才一边读报一边解释。 “上面说,按《问刑条例》,刘大夏这样的贪腐主犯最多流放,从犯贬官就行,根本罚不到痛处!” “什么?!” 老农气得直拍大腿。 “这叫啥条例?贪了三百万两还能活命?那俺们种一年地交的税,不都白给这些狗官花了?” 周围的百姓也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来。 一个卖馒头的商贩道。 “俺邻居家的儿子在大同当兵,去年冬天还穿着单衣,原来军饷都被贪官贪了!这条例不改,俺们百姓和士兵都得遭殃!” “对!必须改条例!杀了那些贪官!” “支持陛下!不能让条例护着蛀虫!” 百姓们的怒吼声此起彼伏。 连路过的差役都不敢阻拦 —— 他们心里也恨贪官,只是不敢像百姓这样直白。 在城东的 “清风茶馆” 里,几个儒生正围着报纸争论。 一个年轻儒生激动地说。 “陛下说得对!江山为重,家法为轻!秦孝公变法才强秦,大明要想强盛,就得改了这过时的条例!” 一个老儒生却摇着头。 “不可不可!《问刑条例》是先帝制定的,擅自修改就是不孝!再说,文官乃国之根本,严惩文官会动摇根基啊!” “根基?” 年轻儒生冷笑。 “贪官当道,边军寒心,这才是动摇根基!难道要看着大明亡了,才叫‘孝’?才叫‘保根基’?” 老儒生被怼得说不出话。 周围的茶客纷纷为年轻儒生叫好。 “说得好!贪官才是根基的蛀虫!” 城南的军营外,几个退伍老兵拿着报纸,气得眼眶发红。 一个断了胳膊的老兵指着报纸上刘大夏的名字骂道。 “老子当年在宣府拼断了胳膊,就是为了守护大明!这狗官却贪军饷、扣棉衣,要是按条例流放,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走!咱们去宫门请愿!要求陛下严惩贪官、修改条例!” 另一个老兵喊道。 立刻有十几个老兵响应,拿着报纸就往皇宫方向走。 不仅是百姓,连京师的商户也纷纷表态。 绸缎庄的老板对伙计说。 “把店里的红绸子挂起来,支持陛下改条例!要是贪官不除,咱们生意也做不安稳!” 粮店老板更是直接。 “明天开始,给请愿的百姓免费送馒头!只要能严惩贪官,这点钱不算啥!” 一时间,整个京师都沸腾了。 “严惩贪官”“修改条例” 的呼声传遍了大街小巷。 连皇宫的侍卫都能听到宫外的呐喊声。 而在吏部尚书马文升的值房里,几个保守派文官正聚在一起,看着报纸唉声叹气。 一个侍郎抱怨道。 “陛下真是胡闹!竟然让报纸煽动百姓议论先帝的条例,这不是动摇国本吗?” “就是!” 另一个主事附和。 “要是改了《问刑条例》,以后文官犯错就没好日子过了,咱们得想办法阻止!” 马文升从外面进来,听到他们的话,冷声道。 “阻止?百姓都支持陛下,你们怎么阻止?难道要和民心作对?” 保守派文官们瞬间闭嘴。 马文升看着报纸,心里却暗暗点头 —— 陛下这招 “借民心施压”,实在是高。 与此同时,内阁值房里,李东阳正忙着让人通知参会人员。 他对着小吏道。 “去司礼监请刘公公,就说内阁有要事商议;再去京营请张仑将军,王守仁在兵部,徐延德在保定,京营就他能代表;还有内阁的几位阁老,让他们即刻过来,不得延误!” “是,首辅大人!” 小吏应道,转身快步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刘瑾就带着两个小太监来了。 进门就笑道。 “李首辅,是不是要商议怎么支持陛下修改条例?咱家早就等着了!” 李东阳点点头。 “正是此事,刘公公来得正好,先坐会儿,等其他人到齐了再细说。” 紧接着,内阁的杨一清、王恕等阁老也陆续到来。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今天的大明报,脸上带着凝重 —— 他们都知道,今天的会议,关系到是否要公开声援陛下,关系到大明的吏治改革。 最后,京营总兵张仑骑着马匆匆赶来。 进门躬身道。 “李首辅,刘公公,末将接到通知就赶来了,不知有何要事?” 李东阳看着满屋子的人 —— 内阁阁老、司礼监代表、京营将领,全都到齐了。 他站起身,语气郑重。 “诸位,今天召集大家来,是为了奉天殿审案和《问刑条例》的事,陛下要整顿吏治,咱们身为大明的臣子,必须拿出态度……” 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小吏跑进来说。 “首辅大人!宫外有几百个百姓和老兵请愿,要求严惩兵部贪官、修改《问刑条例》!” 众人都愣住了。 随即看向李东阳,眼神里满是了然 —— 民心所向,已经很明显了。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道。 “知道了,让侍卫维持好秩序,别让百姓乱闯,等咱们议完,自会给陛下和百姓一个答复。” 小吏退出去后,值房里的气氛变得格外沉重。 刘瑾率先开口。 “李首辅,民心都在陛下这边,咱们必须全力支持,不然不仅对不起陛下,也对不起百姓!” 杨一清也道。 “是啊,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保守派肯定会反对,咱们得团结起来,给陛下撑住场面!” 张仑站起身,抱拳道。 “末将也支持陛下!京营将士都恨贪官,只要内阁和司礼监表个态,末将愿意带着将士们联名上书!” 李东阳看着众人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 “好!既然大家都有这个心意,那咱们就好好商议,怎么才能既声援陛下,又不引发太大的动荡,让修改条例和严惩贪官都能顺利进行。”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进值房里,映着每个人的脸。 京师的百姓还在宫外请愿,呼声阵阵。 保守派文官在私下密谋阻拦。 而内阁值房里的这群人,正准备为大明的吏治革新,迈出关键的一步。 还有十四天就是正德元年了。 这场围绕 “条例修改” 和 “严惩贪官” 的较量,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李东阳看着满屋子的同僚,心里充满了信心 —— 有民心支持,有君臣同心,再大的阻力,也一定能克服。 他清了清嗓子,道。 “好了,人都到齐了,咱们开始商议具体该怎么做……” 第181章 首辅布局恩威并,吏部争议待破局 李东阳站在值房中央,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既然大家都同意声援陛下,那咱们就得拿出具体办法,既要让陛下看到咱们的诚意,又要压服那些保守派,不能出乱子。” 他先看向张仑,抬手道:“张将军,你先说说,京营将士对兵部贪腐是什么态度?” 张仑挺直腰板,大声回应:“回首辅!京营将士大多出身边军,最恨贪官克扣粮饷、倒卖武器,都盼着陛下严惩蛀虫,支持修改条例的声音占九成以上!” 李东阳点头表示肯定。 “好!那你的任务就是——立刻回京营开全体将领会议,晓以大义,让所有将领联名上书,请求陛下严惩兵部贪腐、修订《问刑条例》。” “你要告诉他们,这不仅是为了边军将士,更是为了京营自己——要是贪腐不除,京营的粮饷、武器迟早也会出问题,没人能独善其身。” 张仑抱拳应道:“末将明白!保证一个时辰内开完会,下午就把联名奏折递上来!” 他说完转身就往外走,脚步轻快,显然胸有成竹。 接着,李东阳看向杨一清和王恕。 “杨次辅、王阁老,你们二位资历深、人脉广,各衙门的官员大多卖你们面子。” “你们分个工——杨次辅去礼部、户部、刑部,王阁老去工部、都察院、大理寺,逐个衙门拜访堂官,让他们牵头,组织本部官员上‘支持修法’的奏疏。” 杨一清皱了皱眉,提出疑虑:“首辅,刑部和大理寺都是管刑律的,怕是会执着于‘先帝条例’,不好说服啊。” 李东阳早有准备,冷声道:“不好说服就晓以利害——你告诉他们,陛下不是不能自己废条例,只是不想伤了文官和气;要是真把陛下逼急了,他直接下旨改法,以后对文官只会更严,严刑峻法之下,谁也别想好过。” “让他们自己选:是主动支持修法,给陛下台阶下,以后还能商量着来;还是逼着陛下硬来,以后天天提心吊胆过日子。” 王恕抚着胡须笑道:“首辅这招高!既点明了好处,又点出了后果,他们要是识相,就不会反对。” 杨一清也点头:“好!我们这就去,保证天黑前让各衙门都动起来!” 两人相视一眼,转身离开了值房。 剩下刘瑾和陆炳,李东阳的语气缓和了些。 “刘公公、陆大人,你们手里掌握着不少官员的小辫子吧?” 刘瑾尖笑一声:“首辅放心!东厂这些年查了不少官员贪小财、养外室的事,虽不够杀头,但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陆炳也道:“锦衣卫的案卷里,也有不少中层官员‘不作为’‘收礼金’的记录,都能拿出来用。” 李东阳点头。 “好!你们把这些不大不小的罪证整理出来,让番子和校尉悄悄透露给各衙门的保守派官员。” “不用明着威胁,就暗示他们——要是敢跳出来反对修法,这些旧账就会‘不小心’送到陛下案前,到时候按《大明律》从严处置,可别怪咱们没提醒。” “这叫恩威并施——给他们机会支持,要是不珍惜,就别怪咱们不客气。” 刘瑾和陆炳眼睛一亮,齐声应道:“首辅高见!奴婢/臣这就去办,保证让那些保守派不敢乱说话!” 两人心里暗暗佩服——难怪李东阳能当首辅,这一手软硬兼施,既不得罪死所有人,又能达到目的,比他们直接抓人高明多了。 等众人都走后,值房里只剩下李东阳一人。 他拿起桌上的大明报,看着“百姓请愿”的报道,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民心、朝臣、宦官、武将都站在陛下这边,保守派就算想反对,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他叫来内阁办事官:“去把内阁其他几位阁老请来,我要和他们商量一下,内阁联名奏疏该怎么写,既要支持陛下,又要兼顾‘尊重先帝’的体面,不能落人口实。” 办事官应道:“是,首辅!” 他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不到半个时辰,内阁阁老们陆续到来,李东阳把刚才的布置说了一遍。 “咱们的奏疏,要先肯定先帝制定《问刑条例》的初衷是好的,再说明‘时移世易,条例已不适应如今的吏治’,最后请求陛下‘召集廷议,修订条例’,这样既给了先帝面子,又支持了陛下,保守派挑不出错来。” 阁老们纷纷赞同:“首辅考虑周全!就按这个思路写!” 很快,奏疏的草稿就拟好了,李东阳亲自修改了几处措辞,确保既恳切又不失威严,然后让阁老们一一签字画押。 而此时的吏部值房里,气氛却异常凝重。 马文升坐在主位上,看着底下十几个保守派文官,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都说说吧!现在百姓请愿,陛下要改条例,你们还坚持反对,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侍郎梗着脖子道:“马尚书,《问刑条例》是先帝定的,改了就是不孝!再说,严惩文官会让天下士子寒心,以后谁还愿意当官?” “就是!”另一个主事附和,“陛下年轻气盛,咱们作为老臣,该劝他守祖制,不是跟着他胡闹!” 马文升气得拍了桌子:“胡闹?贪官贪了三百万两,边军将士冻饿,百姓遭殃,这时候还提祖制?你们是瞎了眼还是心黑了?” 可不管他怎么说,保守派文官就是不松口,有的说“要为文官留体面”,有的说“怕引发官场动荡”,还有的说“陛下是被小人蛊惑了”。 马文升看着他们顽固的样子,心里又急又无奈——再这么耗下去,等陛下真的硬来,吏部肯定要被追责,这些人却还在为自己的“派系利益”争来争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小吏的声音:“马尚书,内阁杨次辅、王阁老来了!” 马文升眼睛一亮,连忙道:“快请!” 他知道,杨一清和王恕来,肯定是带着内阁的意思来的,说不定能说服这些保守派。 保守派文官们却脸色一变——他们最怕内阁牵头施压,这下麻烦了。 很快,杨一清和王恕走进值房,对着马文升拱了拱手:“马尚书,打扰了。” 马文升连忙起身:“二位阁老客气了,快请坐!正好这些同僚在讨论条例的事,你们来得正好,帮着说道说道。” 杨一清和王恕坐下后,目光扫过保守派文官,眼神里带着几分威严。 杨一清先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压力:“我们是奉李首辅之命来的,有几句话要跟各位同僚说说,关于陛下修订《问刑条例》的事,内阁已经有了定论……” 保守派文官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像刚才那样嚣张——他们知道,内阁的态度,往往代表着朝堂的主流方向,要是内阁都支持修法,他们再反对,就是自讨苦吃。 马文升看着杨一清和王恕,心里松了口气——终于有帮手了,这下总能把这些顽固分子说通了。 第182章 晓以利害服吏部,同心协力振户部 杨一清看着吏部值房里顽固的保守派文官,清了清嗓子,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各位同僚,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 陛下要是想强行处置兵部贪官、修改《问刑条例》,有没有办法?当然有!” “他是天子,手握生杀大权,就算绕过三法司、违背所谓‘祖制’,谁能拦得住?” “可陛下为什么没这么做?是给咱们文官留面子,是不想把关系闹僵!” 王恕接着补充,眼神扫过众人。 “可要是咱们不识抬举,非要顶着不答应,把陛下逼急了,后果你们想过吗?” “陛下已经因为兵部窝案对文官没了信心,要是真硬来一次,以后但凡有人犯点小错 —— 哪怕是收了两匹绸缎、吃了一顿宴请,你们觉得陛下还会网开一面吗?” “尤其是你们这些明着暗着反对的人,到时候陛下清算旧账,第一个拿谁开刀,还用说吗?”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保守派文官头上。 刚才还梗着脖子的侍郎瞬间冒了冷汗,搓着手道:“这…… 这倒是没考虑过…… 陛下年轻气盛,真要是记恨上,咱们以后确实不好过。” 另一个主事也慌了:“是啊!要是陛下以后对文官处处盯着,一点错都不饶,那当官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主动支持,给陛下个台阶下。” 几个文官互相使了个眼色,纷纷转向马文升,齐声说:“马尚书,我们同意支持陛下!愿意联名上书,请求修订《问刑条例》!” 马文升看着他们秒变的态度,又气又笑:“早这样不就好了?非要等人家把利害说透才肯松口!” 他转向杨一清和王恕,拱了拱手:“多谢二位阁老,这下吏部总算统一意见了。” 杨一清笑着点头:“都是为了大明,客气什么?我们还要去其他衙门,就不耽搁了。” 说完,和马文升起身告辞,留下一群还在擦汗的保守派文官。 走出吏部衙门,王恕忍不住笑道:“李首辅这招真是管用,一提到‘陛下秋后算账’,这些人比谁都跑得快,刚才的硬气全没了。” 杨一清也道:“这就是抓住了他们的软肋 —— 这些人看似守祖制,其实最看重自己的乌纱帽,只要戳中这点,没有说不服的。” 两人相视一笑,翻身上马,往户部赶去。 此时的户部值房里,韩文正站在案前,对着十几名官员慷慨陈词。 “咱们户部的官员,每天对着账本算来算去,一分一厘都要核清楚,为的是什么?是给边军筹粮饷,是给百姓发赈灾款!” “可兵部的贪官倒好,把咱们算好的银子贪走一半,把咱们调的粮草换成发霉的,最后却因为《问刑条例》罚不到痛处 —— 你们甘心吗?你们的心血,就该被这些王八蛋玷污吗?” 欧阳铎第一个站出来,激动地说:“韩尚书说得对!我不同意!咱们辛辛苦苦办事,凭什么让贪官逍遥法外?我支持陛下修改条例,严惩贪腐!” “我也支持!” “严惩贪官!修改条例!” 户部官员们纷纷响应,毕竟他们每天和钱粮打交道,最清楚贪腐的危害,也最恨贪官。 就在这时,小吏进来禀报:“韩尚书,内阁杨次辅、王阁老来了!” 韩文眼睛一亮,连忙道:“快请!” 心里清楚,他们肯定是来传达内阁意思的。 杨一清和王恕走进来,刚要开口,韩文就笑着说:“二位阁老来得正好!我们户部正在商议联名上书,请求废除旧的《问刑条例》,制定新的贪腐惩处条令呢!” 杨一清和王恕都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还是韩尚书厉害,不用我们多费口舌,户部就已经统一意见了。” 韩文摆了摆手:“不是我厉害,是咱们户部官员都恨贪官,知道不改条例不行。”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不过有几个老油条,表面答应,心里可能还不服,麻烦二位阁老再敲打敲打。” 杨一清会意,走到那几个神色犹豫的官员面前,慢悠悠地说:“几位同僚,咱们丑话说在前面 —— 陛下对文官的耐心已经不多了,这次要是主动支持修法,以后办事还有商量的余地;要是心里不服、背后搞小动作……”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王恕接道:“东厂和锦衣卫的案卷里,可都记着各位的‘小事’呢 —— 比如张主事去年收了盐商的十两银子,李郎中给亲戚安排了个差事,这些要是被陛下看到,你们觉得会是什么下场?” 那几个官员瞬间变了脸,张主事连忙道:“杨阁老放心!我是真心支持修法,绝无二心!” 李郎中也点头如捣蒜:“对!我马上签字画押,绝不敢背后搞小动作!” 看到所有人都真心服了,韩文满意地点头:“好了,既然都同意,咱们现在就拟写联名奏疏,争取今天就递上去!” 杨一清和王恕站起身:“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还要去刑部和大理寺,争取今天把所有关键部门都搞定。” 韩文送他们到门口:“辛苦二位了!有什么需要户部配合的,尽管开口!” 走出户部衙门,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 王恕看着街上依旧在讨论 “修改条例” 的百姓,笑着说:“你看,民心所向,官场也渐渐统一意见,这次修法肯定能成。” 杨一清点头:“是啊!刑部和大理寺虽然难啃,但有吏部和户部的例子在前,再加上李首辅的布置,应该也能顺利拿下。” 他勒了勒马缰绳,“走吧,下一站,刑部!” 两人催马前行,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街上的百姓看到他们的官袍,纷纷围上来喊道:“阁老大人!一定要支持陛下修改条例啊!严惩贪官!” 杨一清和王恕笑着挥手:“放心吧!朝廷不会让百姓失望的!” 而此时的内阁值房里,李东阳正看着京营送来的联名奏疏,嘴角露出笑容。 张仑办事果然利索,一个时辰就搞定了京营将领的签名。 旁边的办事官进来禀报:“首辅大人,吏部和户部的联名奏疏也快拟好了,预计下午就能递上来。” 李东阳点了点头:“好!告诉杨次辅和王阁老,不用着急,把事情做扎实,确保每个部门都真心支持,不要留下隐患。” “是!” 办事官应道后退了出去。 李东阳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心里充满了信心。 吏部、户部、京营已经搞定,再拿下刑部、大理寺等部门,支持修法的势力就彻底压倒保守派,陛下的改革就能顺理成章。 还有十三天就是正德元年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新的《问刑条例》出台,看到了贪官被严惩,看到了大明官场焕然一新的样子。 而在皇宫的暖阁里,朱厚照正拿着张永送来的 “京师舆情汇总”,上面全是百姓支持修改条例、严惩贪官的声音,还有京营、吏部、户部的动向。 他笑着对张永道:“李首辅果然没让朕失望,办事既稳妥又高效。” 张永躬身道:“陛下圣明,李首辅得力,文武百官和百姓同心,这次修法肯定能成!” 朱厚照点头:“是啊!同心协力,才能让大明越来越好。” 他看向窗外,心里对正德元年的到来,充满了期待。 杨一清和王恕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朝着刑部的方向而去。 第183章 刑部识势顺民意,阁老再赴礼部中 刑部值房里,韩邦端着茶杯,慢悠悠地看着底下的官员,嘴角带着一丝老谋深算的笑容。 “诸位,陛下要修订《问刑条例》,你们觉得是坏事还是好事?” 几个老郎中互相看了看。 一个试探着说:“韩尚书,这条例是先帝定的,改了怕是落个‘不孝’的名声吧?” 韩邦嗤笑一声,放下茶杯。 “不孝?要是贪官不除,边军哗变,百姓造反,大明都没了,还谈什么孝不孝?” “再说了,你们动动脑子——旧条例把文官贪腐的量刑压得太低,咱们刑部想严惩都没依据,只能看着贪官逍遥法外,这叫‘有权难用’。” “要是改了条例,咱们刑部就能按《大明律》从严处置贪腐,手里的权力更大了,办案也不用束手束脚,这对咱们刑部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有好处没坏处!” 这话一出,官员们眼睛都亮了。 一个主事连忙道:“尚书说得对!以前办贪腐案,明明证据确凿,却因为条例只能轻罚,咱们心里都憋屈!改了条例,咱们就能挺直腰杆办案了!” “就是!这不仅是支持陛下,更是为咱们自己谋便利!” 其他官员纷纷附和,之前的犹豫瞬间烟消云散。 这时,陈璋站了出来,声音洪亮。 “韩尚书说得太对了!我是陛下亲自提拔的,最清楚陛下整顿吏治的决心!改条例既能严惩贪官,又能给刑部扩权,我一万个赞成!” “谁要是反对,就是和陛下作对,和咱们刑部的利益作对!” 他是朱厚照登基后破格提拔的年轻官员,向来对皇帝忠心耿耿,这番话更是说到了官员们的心坎里。 支持改条例,既顺了皇帝的意,又能给自己部门谋好处,何乐而不为? 就在官员们纷纷表示同意时,小吏进来禀报。 “韩尚书,内阁杨次辅、王阁老到了!” 韩邦笑着起身。 “说曹操曹操到,快请!” 他心里清楚,杨一清和王恕肯定是来推动联名上书的,而刑部早就统一了意见,正好省了功夫。 杨一清和王恕走进值房,看到官员们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事情成了大半。 杨一清笑着问:“韩尚书,看这架势,刑部是同意支持陛下修法了?” 韩邦拱手道:“二位阁老放心!我已经跟同僚们说清楚了,改条例对刑部百利而无一害,大家都举双手赞成,正准备拟写联名奏疏呢!” 王恕好奇地问:“哦?韩尚书是怎么说服大家的?毕竟条例是先帝定的,总有顾虑吧?” 韩邦把自己的“利益论”复述了一遍,笑着说:“当官的谁不想手里权力大些?旧条例捆住了咱们的手脚,改了条例,咱们能办实事,还能扩权,傻子才反对!” 杨一清和王恕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还是韩尚书有办法!从部门利益入手,比讲大道理管用多了!” 杨一清顿了顿,还是补充道:“不过有句话还是得跟大家说清楚——陛下对文官的耐心有限,要是有人表面同意,背后搞小动作,一旦被查出来,可就不是‘反对修法’那么简单了。” “东厂和锦衣卫手里都有各位的‘案底’,小错不追究,但要是敢和陛下对着干,旧账新账一起算,到时候谁也保不住你们。” 这话一出,几个还在微微犹豫的老郎中瞬间挺直了腰板,连忙道:“杨阁老放心!我们是真心支持修法,绝不敢背后搞鬼!” 他们怕的不是“扩权”不够,而是怕被翻旧账,现在杨一清把话说透,彻底断了他们的侥幸心理。 韩邦拍了拍手。 “好了!既然大家都真心同意,咱们现在就分工——陈璋,你年轻笔快,负责起草奏疏;其他几位郎中,收集各部贪腐的案例,附在奏疏后面,证明改条例的必要性;我来把关签字,争取下午就递到内阁!” “是!” 官员们齐声应道,立刻忙碌起来,值房里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杨一清和王恕见事情办得如此顺利,也放下心来,对韩邦道:“韩尚书效率真高!我们就不打扰了,还要去礼部一趟,那边怕是没这么好说话。” 韩邦叹了口气。 “礼部那帮人,眼里只有‘孝道’‘纲常’,最认死理,确实是块难啃的骨头,二位阁老多费心了。” “分内之事,应该的。” 杨一清和王恕拱手告辞,转身走出刑部衙门。 刚出大门,王恕就皱着眉道:“礼部尚书张升是出了名的‘老古板’,一辈子研究礼仪纲常,肯定会拿‘先帝条例不可改’说事,怕是不好对付。” 杨一清点了点头。 “是啊,张升还是弘治朝的老臣,资格比李首辅还老,硬来肯定不行,得想个办法绕开‘祖制’的坎,从其他角度说服他。”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咱们也不是没筹码——礼部这几年也有不少官员贪墨祭祀经费、克扣驿站银子,要是张升不配合,咱们就把这些事捅出去,让他也下不来台。” 王恕眼睛一亮。 “好主意!张升最看重‘礼部体面’,要是让他知道礼部也有贪腐,为了保住面子,说不定会主动配合修法,免得被陛下问责。” 两人一边走一边商量,很快就到了马前,翻身上马,朝着礼部的方向而去。 路上,他们看到不少百姓举着“严惩贪官”“修改条例”的牌子,在街上游行,连小孩子都跟着喊口号。 “杀贪官!改条例!保大明!” 杨一清笑着对王恕道:“你看这民心,就算张升再顽固,也挡不住大势啊!” 王恕点头。 “是啊!民心所向,大势所趋,礼部就算想反对,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而此时的礼部值房里,尚书张升正对着一群官员发脾气。 “胡闹!简直是胡闹!先帝的条例怎么能说改就改?这是对先帝的不敬,是动摇国本!” 一个侍郎小心翼翼地说:“尚书,可现在朝野上下都支持修法,百姓也在请愿,咱们要是反对,会不会得罪陛下和民心啊?” 张升吹胡子瞪眼。 “民心?民心懂什么!纲常孝道才是根本!就算所有人都支持,老夫也绝不答应!谁要是敢联名上书,就别在礼部待了!” 官员们吓得低下头,没人敢再说话,值房里一片死寂。 杨一清和王恕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礼部衙门口。 两人勒住马,看着紧闭的大门,眼神里带着坚定。 不管张升有多顽固,今天都必须让礼部点头,绝不能让改革卡在最后一步。 他们翻身下马,对守门的小吏道:“快去通报张尚书,就说内阁杨一清、王恕有要事商议,请他务必见一面。” 小吏看着两人严肃的神色,不敢怠慢,连忙跑进衙门通报。 杨一清和王恕站在门口,看着里面隐约传来的争吵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场关于“纲常”与“大势”的较量,即将在礼部值房里展开,而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第184章 儒理点醒守旧臣,势如破竹向新程 礼部值房的门被推开,杨一清和王恕走进来。 就见张升正背着手在屋里踱步,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张升回头见是他们,停下脚步,语气带着几分疏离。 “杨次辅、王阁老,不在内阁忙,来礼部做什么?” 杨一清开门见山。 “张尚书,我们是为陛下修订《问刑条例》的事来的,想请礼部联名上书支持。” “支持?” 张升的音量陡然提高。 “先帝制定的条例,说改就改?这是对先帝的不孝,是坏了纲常礼仪,老夫绝不答应!” 王恕上前一步,缓缓道。 “张尚书,我们知道你重孝道、讲纲常,但你有没有想过——要是陛下强行改条例,后果是什么?” “刘瑾和陆炳手里记着多少礼部官员的‘小事’,你比我们清楚吧?要是因为反对修法,那些旧账被翻出来,礼部的体面还能保得住吗?” 张升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不是不知道东厂和锦衣卫的手段,只是一直抱着“礼仪纲常大于天”的念头硬撑。 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 “可……可礼仪教化是礼部的根本,要是支持改先帝的条例,传出去,天下士子会说我们礼部忘了本啊!” 一边是皇帝的威慑和旧账的隐患,一边是坚守了一辈子的礼仪纲常。 张升陷入了两难,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杨一清看在眼里,知道该戳破他的执念了,朗声道。 “张尚书,你活了大半辈子,难道还没看明白——礼仪教化在皇权至上的天下,从来都是依附于皇权的!” “孔子周游列国,宣扬仁礼,可诸侯不需要他,他连个官职都得不到;直到汉武帝独尊儒术,皇权需要儒家的礼仪来稳固统治,儒家才真正站稳脚跟,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他上前一步,盯着张升的眼睛。 “要是今天你非要和陛下对着干,惹得陛下反感,以后皇权不再需要你这‘守旧的礼仪’,你觉得儒家还有立足之地吗?你觉得礼部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到时候,别说礼仪纲常,你连自己的乌纱帽、礼部的体面,都保不住!” “这……” 张升愣在原地。 杨一清的话像一道惊雷,炸醒了他坚守一辈子的执念——是啊,没有皇权的支持,儒家不过是无根之萍,礼仪纲常更是空谈!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对着杨一清深深躬身。 “多谢杨次辅点醒!老夫糊涂了,差点误了大事!” “修订条例是为了大明江山,是为了保住皇权,只要皇权稳固,儒家的礼仪教化才能传承下去,老夫支持陛下!” 杨一清和王恕相视一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张升也不再犹豫,对着门外大喊。 “来人!把礼部的堂官、主事都叫到值房来,老夫有要事宣布!” 小吏连忙应声跑去。 杨一清笑着道。 “张尚书既然想通了,我们就不打扰了,还要去工部和大理寺,争取尽快让所有部门统一意见。” “好!二位慢走!老夫这就组织人拟写奏疏!” 张升拱手相送,语气里满是感激——要是没有杨一清的点醒,他说不定真要闯下大祸。 走出礼部衙门,王恕忍不住赞叹。 “杨兄刚才那番话太精彩了!一下就戳中了张升的要害,比说一百句大道理都管用!” 杨一清笑着摆手。 “不是我厉害,是张升自己心里清楚轻重,只是被‘纲常’的执念困住了,我不过是帮他捅破了窗户纸。” 两人翻身上马,朝着工部赶去——相比礼部,工部更务实,应该不会有太大阻力。 果然,到了工部衙门,尚书赵璜一听说来意,立刻点头。 “二位阁老放心!工部常年管工程、修河堤,最恨贪官克扣工程款,改条例严惩贪腐,我们举双手赞成!” 他对着下属喊道。 “都别忙了!过来拟写联名奏疏,支持陛下修订《问刑条例》,谁要是推诿,就别在工部待了!” 工部官员们早就听说了吏部、户部、礼部的动向,纷纷响应。 不到半个时辰,奏疏的草稿就拟好了。 赵璜亲自签字画押,递给杨一清。 “二位拿回去给李首辅,工部全力支持!” 杨一清和王恕没想到这么顺利,连声道谢,转身离开了工部。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王恕看着手里的几份奏疏,笑着说。 “吏部、户部、刑部、礼部、工部都搞定了,就剩大理寺和都察院了。” 杨一清点了点头,语气却凝重起来。 “大理寺管刑狱复核,都察院管弹劾,这两个部门里的保守派最多,尤其是都察院御史,最爱拿‘祖制’‘纲常’说事,怕是比礼部还难啃。” “是啊,” 王恕叹了口气。 “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宇是刘大夏的门生,肯定会为老师说话,说不定还会带头反对修法。” 杨一清勒住马缰,看向皇宫的方向。 “但李首辅有吩咐,就算再难,也得去试试。咱们先回去把今天的情况汇报给首辅,商量一下怎么应对大理寺和都察院,明天再去不迟。” “好!” 王恕应道,两人催马往内阁赶去。 路上,街面上的百姓还在讨论“修改条例”的事。 一个说书先生正在茶馆里讲“陛下审贪官、阁老劝群臣”的故事,围满了听众,时不时响起阵阵喝彩。 “好!陛下英明!阁老给力!” 杨一清和王恕听着喝彩声,心里更有底了——有民心在,就算大理寺和都察院再顽固,也挡不住改革的大势。 回到内阁值房,李东阳正等着他们。 听了汇报,李东阳满意地点头。 “不错!一天搞定五个部门,已经超出预期了。” 他拿起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官员名单,皱着眉道。 “大理寺卿吴一贯和我有旧,或许能说通;但都察院刘宇是刘大夏的人,肯定会反对,得想个办法牵制他。” “这样吧,明天杨次辅去大理寺,王阁老去都察院——杨次辅和吴一贯熟,好说话;王阁老资历深,能镇住都察院的御史,咱们双管齐下。” 杨一清和王恕齐声应道。 “遵首辅吩咐!” 李东阳看着窗外的夕阳,语气坚定。 “再有十二天就是正德元年了,必须在新年前搞定所有部门,让陛下顺利推进条例修订,给大明一个新开端!” 三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具体对策,直到天黑才散去。 杨一清走出内阁,抬头看着满天繁星,心里充满了干劲——虽然还有最后两个“硬骨头”,但他相信,只要君臣同心、民心所向,就没有攻不破的难关。 而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保守派们,还不知道一场针对他们的“劝说”即将到来,依旧在私下密谋如何反对修法。 第二天的太阳即将升起,一场围绕“改革”的最后较量,已经箭在弦上。 杨一清和王恕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天亮,就去啃下大理寺和都察院这两块最难啃的骨头。 第185章 大理寺顺承大势,都察院暗伏强援 弘治十八年十二月十七日清晨,寒风凛冽,李东阳、杨一清、王恕三人顶着寒风,骑马直奔大理寺 —— 这是今天要攻克的第一个目标,也是最后两个 “硬骨头” 之一。 大理寺卿吴一贯早已在衙门口等候,见三人到来,连忙上前见礼:“李首辅、杨次辅、王阁老,这么早过来,可是为修订《问刑条例》的事?” 李东阳笑着点头:“吴卿倒是聪明,正是为此事而来。” 四人走进值房,刚坐下,吴一贯就苦笑着说:“首辅,不瞒您说,大理寺这几天也在争论这事,有人说要守祖制,有人说要顺民心,老夫正拿不定主意呢。” 李东阳开门见山:“吴卿,那我就直说了 —— 陛下修条例,不是为了违背先帝,是为了收拾兵部的烂摊子,是为了大明的吏治清明。” “你想想,大理寺管刑狱复核,以前因为《问刑条例》,多少贪腐案明明该重判,却只能轻罚,百姓骂你们‘官官相护’,你们心里舒服吗?” “要是改了条例,你们能按《大明律》公正判案,既对得起百姓,又能彰显大理寺的公正,这难道不是好事?” 杨一清补充道:“而且陛下的耐心有限,现在吏部、户部、礼部等部门都已支持修法,就剩大理寺和都察院了。” “要是你们坚持反对,陛下一旦硬来,不仅你们脸上无光,东厂和锦衣卫手里的那些‘复核疏漏’的旧账,怕是也要被翻出来,到时候谁也保不住你。” 吴一贯的脸色变了变 —— 他确实担心 “复核疏漏” 的旧账,那些都是以前因为条例限制,不得不从轻处理的案子,要是被陛下当成 “徇私”,后果不堪设想。 他沉默片刻,站起身道:“首辅说得对!大理寺不能拖后腿,老夫这就召集官员,联名上书支持修法!” “好!” 李东阳满意地点头,“吴卿识大体,大明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不到一个时辰,大理寺的联名奏疏就拟好了,吴一贯亲自签字画押,双手递给李东阳:“首辅,这是大理寺的奏疏,老夫保证,以后审案一定公正严明,绝不姑息贪腐!” 李东阳接过奏疏,笑着道:“有吴卿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我们还要去都察院,就不耽搁了。” 离开大理寺,王恕松了口气:“没想到大理寺这么顺利,现在就剩都察院了,只是刘宇那边……” 李东阳脸色凝重:“刘宇是刘大夏的门生,肯定会为老师说话,咱们得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三人翻身上马,朝着都察院的方向而去,气氛比刚才沉重了不少。 都察院值房里,左都御史刘宇正对着下属发脾气:“李东阳真是老糊涂了!竟然帮着陛下改先帝的条例,简直是背叛文官集团!” 一个御史附和道:“大人说得对!咱们都察院是言官,就该弹劾这种‘违逆祖制’的行为,绝不能支持修法!” 刘宇点头:“没错!等李东阳他们来了,老夫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知道‘祖制’不能违!” 话音刚落,小吏进来禀报:“刘大人,内阁李首辅、杨次辅、王阁老来了!” 刘宇冷哼一声:“来得正好!让他们进来!” 他故意坐在主位上不动,连起身迎接的意思都没有,眼神里满是敌意。 李东阳三人走进来,见刘宇如此态度,心里都清楚今天不好办。 李东阳先开口,语气缓和:“刘御史,我们是为修订《问刑条例》的事来的,想和你商量一下……” “商量?” 刘宇猛地打断他,拍着桌子站起来,“李首辅,你还有脸跟老夫商量?你忘了先帝对你的信任?忘了你是文官的领头人?” “你帮着陛下改先帝的条例,就是不孝!就是背叛文官!老夫绝不会支持,还要弹劾你‘蛊惑圣心’!” 杨一清皱起眉:“刘御史,话不能这么说,修条例是为了大明江山,不是背叛……” “住口!” 刘宇根本不听,“你们这些人,眼里只有陛下的旨意,没有祖制和文官的体面,老夫懒得跟你们废话,请你们出去!” 王恕气得脸色发白,刚要反驳,李东阳拉住他,摇了摇头 —— 现在和刘宇硬吵没用,只会把事情闹僵。 李东阳看着刘宇,语气平静:“刘御史,我们今天来,是给你机会,也是给都察院机会。” “再好好想想,别因为一时冲动,毁了自己,也毁了都察院。” 说完,他带着杨一清和王恕,转身走到值房的偏厅等候 —— 他不想放弃,还想再等一等,看看刘宇能不能回心转意。 而此时的都察院衙门口,刘瑾正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慢悠悠地走来,布包里装的是东厂收集的都察院官员罪证。 刚到门口,就见陆炳也提着一个类似的布包走来,显然也是来送 “礼物” 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刘瑾尖声笑道:“陆大人,你也是来给刘御史‘送东西’的?” 陆炳点头:“刘大夏的门生,不敲打敲打,不知道天高地厚。刘公公也是奉陛下的意思来的?” “可不是嘛!” 刘瑾晃了晃布包,“这里面都是都察院御史贪小财、报假账的证据,足够让刘宇喝一壶的!” 陆炳也掂了掂手里的包:“我这里是他们‘弹劾不公’‘收受贿赂’的记录,比你的还扎实。” 两人笑着寒暄了几句,刘瑾道:“走!咱们一起进去,让刘御史看看,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陆炳点头:“好!正好让他知道,反对修法的下场!” 两人并肩走进都察院大门,守门的小吏见是刘瑾和陆炳,吓得连忙让路 —— 谁都知道这两位是陛下的红人,手里握着生杀大权,没人敢得罪。 刘瑾和陆炳径直朝着值房走去,脚步沉稳,布包里的证据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是在为刘宇的结局敲响警钟。 偏厅里,李东阳正听着值房里刘宇的怒骂声,眉头紧锁。 突然,外面传来小吏的声音:“刘公公、陆大人,里面请!” 李东阳、杨一清、王恕眼睛一亮 —— 救兵来了! 他们知道,刘瑾和陆炳一来,刘宇就算再顽固,也不得不低头了。 值房里,刘宇还在对着下属骂李东阳 “背叛文官”,听到 “刘公公、陆大人来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 他最害怕的就是这两位,手里不知道握着多少都察院的黑料。 他刚想整理一下官袍,刘瑾和陆炳已经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手里的布包格外显眼。 “刘御史,别来无恙啊?” 刘瑾尖细的嗓音响起,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刘宇的喉咙动了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流 —— 他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第186章 罪证震慑顽抗者,圣意决断定罚期 刘瑾晃了晃手里的布包,尖细的嗓音带着戏谑:“刘御史,咱家跟陆大人特意给您送点‘好东西’,您可得好好瞧瞧。” 陆炳直接把布包扔在案上,“哗啦” 一声,账本、供词、弹劾记录散落一地:“这些都是都察院官员近三年的‘业绩’—— 张御史收盐商三千两,李御史弹劾异己收好处,还有您亲自批的‘复核从轻’的贪腐案,条条都记着呢。” 刘宇颤抖着手拿起一本账本,越看脸色越白 —— 上面连他去年借巡查之名克扣驿站五十两银子的小事都记在上面,更别提那些 “关照门生” 的弹劾疏漏了。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刘公公、陆大人,这…… 这是什么意思?这些事虽有不妥,但罪不至死吧?” “罪不至死?” 刘瑾冷笑一声,上前一步逼近刘宇,“陛下前几天刚说,对不办实事、还敢挡路的官员,轻则流放,重则三族之内不许入仕 —— 您觉得这些‘小事’,够不够让您丢官流放?够不够让您刘家断了仕途?” 陆炳也跟着补刀:“刘御史,您是刘大夏的门生吧?现在刘大夏自身难保,您还敢跟陛下对着干,是不是觉得陛下不敢动您?” “咱家跟您说句实话,” 刘瑾的语气陡然变冷,“谁让皇爷不痛快,咱家就帮他‘准备准备’—— 要么主动请辞,要么等着被押到奉天殿当众问罪,您选哪个?” 刘宇的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 流放他不怕,可三族不许入仕,等于断了刘家的根!他看着满地的罪证,又想起之前兵部贪官的下场,终于彻底怂了。 他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刘瑾和陆炳连连磕头:“刘公公、陆大人饶命!老夫知道错了!老夫愿意支持陛下修订条例,愿意联名上书,求你们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刘瑾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扶起他:“早这样不就好了?陛下不是容不下有错误的官员,他要的是能办实事、不挡路的人 —— 只要您好好配合,之前的事,陛下或许能既往不咎。” 陆炳收起罪证,语气缓和了些:“刘御史既然想通了,就赶紧组织都察院官员拟写奏疏,别让陛下等急了。” “是!是!老夫这就去办!” 刘宇擦着额头的冷汗,连声道谢,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刘瑾和陆炳不再多留,转身走出值房。 偏厅里的李东阳、杨一清、王恕早已等候多时,见二人出来,李东阳笑着道:“辛苦二位了,这下都察院总算搞定了。” “李首辅客气了,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明。” 刘瑾拱手笑道,“咱家跟陆大人得赶紧回宫里复命,就不陪您多说了。” 四人简单寒暄几句,便各自散去。 刘瑾和陆炳骑马直奔皇宫,一路上,陆炳忍不住道:“刘公公刚才那番话真是厉害,吓得刘宇当场就跪了,比咱们预想的还顺利。” “对付这种老顽固,就得先把刀架在脖子上,再给个台阶下,不然他不知道天高地厚。” 刘瑾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等会儿见了陛下,可得把咱们的‘功劳’好好说说。” 不到半个时辰,二人就到了坤宁宫暖阁。 朱厚照正看着各地送来的 “支持修法” 奏疏,见他们进来,笑着问:“怎么样?刘宇那老小子服软了吗?” 刘瑾连忙躬身道:“回陛下,托您的福,刘宇见了罪证,当场就认错了,说马上组织都察院联名上书,绝不敢再挡路。” 陆炳把整理好的罪证清单递上去:“陛下您看,这些是都察院的问题记录,咱们留了一手,要是以后他们再敢不老实,随时能拿出来用。” 朱厚照翻了翻清单,满意地笑了:“好!你们办得不错!现在吏部、户部、刑部、礼部、工部、大理寺、都察院全票支持,修法的事再也没人能挡了。”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眼神坚定:“传朕的旨意,明天召开大朝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对刘大夏等兵部贪官的处罚,同时正式提出修订《问刑条例》,给大明一个全新的开始!” “奴婢遵旨!” 张永连忙上前应道,转身去传旨。 刘瑾和陆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 —— 折腾了这么久,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朱厚照看着他们,语气缓和了些:“这段时间你们也辛苦了,等这事结束,朕给你们各赏五百两银子,好好歇几天。” “谢陛下隆恩!” 二人连忙磕头谢恩,心里乐开了花。 而此时的内阁值房里,李东阳、杨一清、王恕正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联名奏疏,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杨一清伸了个懒腰:“总算都搞定了,从奉天殿审案到现在,天天提心吊胆,这下能松口气了。” 王恕抚着胡须道:“是啊!明天大朝会宣布处罚,再提修法,保守派再也没理由反对了,大明的吏治总算有希望了。” 李东阳拿起一份奏疏,眼神里满是感慨:“咱们这些老臣,辅佐先帝时就盼着整顿贪腐,今天总算能在陛下手里实现了。” “陛下年轻有为,又肯听劝,只要咱们好好辅佐,大明一定能重现盛世。” 三人相视一笑,连日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 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改革的第一步,终于站稳了。 宫外的街面上,百姓们还不知道明天的大朝会安排,但 “都察院也支持修法” 的消息已经传开,茶馆里、酒肆中,到处都是欢呼的声音。 一个老农端着酒碗笑道:“太好了!连都察院都同意了,这下贪官肯定跑不了了!明天说不定就有好消息了!” “对!咱们明天去宫门口等着,看看陛下怎么收拾那些狗官!” 众人纷纷附和,眼里满是期待。 坤宁宫暖阁里,朱厚照看着窗外的夜色,手里把玩着那把 “镇朔剑”—— 这把剑陪着王守仁查贪腐,现在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他想起刘大夏的顽固、贪官的贪婪,又想起百姓的期待、群臣的配合,眼神越来越坚定。 “明天,就是清算的时候了。” 他轻声自语,“为了边军将士,为了大明百姓,也为了正德元年的新生。” 张永走进来禀报:“陛下,各部门都已通知到位,明天辰时大朝会,所有官员务必到场。” “好。” 朱厚照点头,“再让人把兵部贪官的罪证整理好,明天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一公示,让所有人都知道,贪腐的下场!” “奴婢遵旨!” 张永躬身退下。 暖阁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映着朱厚照年轻却坚毅的脸庞。 距离正德元年还有十二天,这场围绕贪腐和改革的较量,终于要迎来最终的判决。 而明天的奉天殿,将是正义的舞台,是贪官的末日,更是大明新生的起点。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明天的到来,等待着那场注定载入史册的大朝会。 第187章 奉天殿上判贪腐,暴君骂声引重刑 弘治十八年十二月十八日,辰时整,奉天殿外,沉闷的钟声准时响起。 这钟声,穿透凛冽寒风,如汹涌波涛般迅速传遍整个京师,让每一处角落都感受到这庄严而肃穆的气息。 文武百官身着整齐朝服,神色肃穆,脚步沉稳地走进大殿。 每个人的心中都揣着忐忑,犹如怀揣着一只乱撞的小鹿。 只因今日,是陛下宣判兵部窝案的日子,更是大明吏治革新的关键节点,其意义重大,关乎大明未来的走向。 “陛下驾到 ——” 太监那尖细的唱喏声,如利刃划破大殿的寂静。 百官连忙躬身行礼,头埋得极低,仿佛要钻进地里一般,不敢有丝毫异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怒龙颜。 朱厚照身着明黄色龙袍,那鲜艳的色彩在阳光下闪耀着尊贵的光芒。 他踩着御道,步伐沉稳而有力,缓缓走上龙椅。 坐下后,他目光锐利如刀,如探照灯般扫过下方群臣,最后落在殿外。 此时,锦衣卫正押着一群身穿囚服的人,迈着沉重的步伐缓步走进大殿。 为首的正是刘大夏,他头发凌乱不堪,好似一堆杂乱的茅草。 囚服上还沾着污渍,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然而,他却依旧强撑着尚书的架子,努力抬起头,眼神里满是侥幸。 他心中暗自盘算,自己乃两朝老臣,为朝廷效力多年,陛下最多判他流放,绝不会取他性命。 跟在他身后的,是张全、王庆等兵部贪官。 他们一个个面如死灰,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浑身止不住地发抖,连头都不敢抬,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即将到来的厄运。 朱厚照看着这群贪官,声音洪亮如钟,那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传遍每一个角落:“刘大夏、张全、王庆…… 你们可知罪?” 刘大夏往前一步,刚想开口辩解,试图为自己的罪行寻找借口。 朱厚照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继续说道:“朕不用你们狡辩,你们贪腐边军粮饷三百万两,这是一笔多么庞大的数目啊!这些钱本应用于保障将士们的温饱,提升军队的战斗力。” “可你们却中饱私囊,导致将士冻饿、武器废弛,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他顿了顿,提高声音,那声音如雷霆般震撼人心:“朕应民心所求,应内阁、六部、京营、都察院、大理寺所请,今日在此宣判 —— 兵部窝案主谋刘大夏,腰斩处死,家族充军三千里,永不得回京!” “张全、王庆等从犯,贪腐数额巨大,情节恶劣,斩立决!家族贬为庶人,世代不得为官!” “其余涉案小官,免去官职,贬为庶人,永不录用!所有贪腐家产,全部抄没充公,用于边军粮饷补给!” “什么?!腰斩?!” 刘大夏瞬间懵了,脸上的侥幸如泡沫般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恐。 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喊道:“陛下!不可啊!先帝的《问刑条例》规定,文官贪腐最重流放,您不能违背先帝旨意!” “违背先帝旨意?” 朱厚照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愤怒:“先帝要是知道你贪腐军饷、残害将士,怕是第一个饶不了你!” 刘大夏彻底疯了,他冲上前,不顾一切地指着朱厚照的鼻子破口大骂:“朱厚照!你这个暴君!昏君!你违背祖制,残杀老臣,你会遭天谴的!你是大明的罪人!” “你不孝!你对不起先帝!你对不起朱家的列祖列宗!” 这话一出,大殿里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百官吓得脸色惨白,如一张张白纸。 没人敢相信,刘大夏竟敢当众辱骂皇帝,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朱厚照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仿佛能冻结整个大殿的空气。 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冷冷地说道:“说得好啊!敢骂朕是暴君?那朕就成全你!” 他对着锦衣卫厉声喝道:“刘大夏辱骂君王,大逆不道!改判凌迟处死!夷灭三族!家产抄没,一粒米、一文钱都不许留下!” “凌迟?夷灭三族?” 刘大夏瘫倒在地,眼神空洞无神,仿佛灵魂已经出窍。 嘴里喃喃着:“不…… 不要…… 我错了…… 陛下饶命……” 可朱厚照根本不看他,对着刘瑾使了个眼色。 刘瑾立刻会意,尖声喊道:“陛下有旨!将刘大夏、张全、王庆等贪官押下去,即刻行刑!不得延误!” 锦衣卫校尉们如狼似虎地冲上前,架起还在哭嚎的贪官们就往外拖。 刘大夏挣扎着回头,对着朱厚照哭喊:“朱厚照!你会后悔的!文官集团不会放过你的!” 可他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殿外,只留下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百官们低着头,浑身发抖,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他们没想到,陛下的杀性竟然这么大,连两朝老臣都敢凌迟夷族。 这无疑是在给所有官员敲响警钟,让他们明白,贪腐的下场将是多么惨烈。 李东阳站在前列,看着朱厚照冰冷的侧脸,心中却松了口气。 他深知,陛下这是用铁血手段震慑贪腐,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清理官场的积弊,为大明的未来奠定坚实的基础。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怒火,目光再次扫过群臣。 那目光仿佛能看穿每个人的内心,让人不寒而栗。 他知道,今天的判决一定会让很多文官害怕,但他并不后悔。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狠不足以震贪腐!” 他在心中默默念叨着。 他看着殿外的天空,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大殿,落在龙椅上。 那光芒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威严的光环,让他显得更加神圣不可侵犯。 “诸位卿家,” 朱厚照的声音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宣判,不是为了残杀大臣,是为了大明的江山,是为了天下的百姓。” “朕希望你们记住,为官者,当以百姓为重,当以江山为重,若有人再敢贪腐,再敢挡大明革新的路,刘大夏就是你们的下场!” 百官连忙躬身,齐声说道:“臣等遵旨!不敢再有贪腐之心!” 朱厚照点了点头,却没有宣布退朝。 他还有话要说,还有一年的总结要做,还有正德元年的规划要提。 他靠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那有节奏的敲击声仿佛是他思考的旋律。 第188章 帝作总结许厚禄,拱手同心启新元 朱厚照看着阶下噤若寒蝉的百官,语气渐渐缓和下来,少了几分刚才的戾气,多了几分沉稳。 “朕登基至今,已有半年光景。” “这半年里,朕没少和你们‘斗智斗勇’,贬了不少人,也杀了不少人。” “有人说朕是暴君,说朕心狠手辣。” “但朕问你们 —— 那些被朕杀的、被贬的,哪个不是贪腐枉法、误国误民之辈?” “哪个不是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不为百姓办事?” 他站起身,走下龙椅,一步步走到群臣面前,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朕杀刘大夏,不是因为他骂朕,是因为他贪了三百万两军饷,害了无数边军将士。” “朕贬张泰,不是因为他顶撞朕,是因为他拖延流民安置,视百姓生死如无物。” “朕做这些,不是为了逞帝王之威。” “是为了清理官场的蛀虫,是为了让大明能喘口气,是为了让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 百官们低着头,没人敢反驳。 刚才刘大夏的下场就在眼前,而且陛下说的都是实情,那些被处置的官员,确实都是罪有应得。 李东阳抬起头,看着朱厚照年轻却坚毅的脸庞,心里满是欣慰。 陛下虽然年轻,却分得清是非,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朱厚照回到龙椅上,语气变得郑重。 “明年就是正德元年了,朕不希望再像这半年一样,天天忙着斩贪官、贬庸官。” “朕希望从正德元年开始,你们都能收起侥幸心理,勤勤恳恳为大明办事,为百姓谋利。” “只要你们办实事、不贪腐,朕绝不会亏待你们!” 他看向户部尚书韩文,朗声道。 “韩尚书,你算算,从正德元年正月开始,文武百官的俸禄,一律涨一番!” “什么?!涨俸禄一番?” 百官们瞬间炸开了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纷纷抬起头,眼神里满是震惊和狂喜。 一个四品知府的年俸原本是一百两,涨一番就是两百两,这可是天大的恩惠! 韩文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躬身道。 “臣遵旨!” “臣这就回去核算,保证正德元年正月,新俸禄准时发放到各位大人手中!” 朱厚照点头。 “好!” “朕不仅要罚,更要赏 —— 罚的是贪腐无能之辈,赏的是实干奉公之臣!” “只要你们好好干,以后俸禄还能再涨,朝廷的恩典,绝不会少了你们的!” 这话一出,百官们的情绪彻底被调动起来,之前的恐惧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激动和感激。 一个御史忍不住道。 “陛下圣明!” “臣等定当为大明肝脑涂地,绝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对!陛下圣明!臣等一定好好办事!” 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声音洪亮,震得大殿的梁柱都在晃。 朱厚照看着群情激昂的百官,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突然站起身,对着百官深深鞠了一躬,拱手道。 “大明是朕的江山,更是你们的江山,是天下百姓的江山。” “朕一个人治不好大明,需要你们和朕携手同心,一起把大明治理好,一起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陛下!” 百官们彻底惊呆了,纷纷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皇帝给大臣拱手行礼,这是亘古未有的事! 这份礼遇,这份信任,让他们深受感动,也让他们明白了陛下的苦心 —— 不是要把他们当奴才,而是要把他们当共治江山的伙伴。 李东阳老泪纵横,带头喊道。 “臣等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愿为大明鞠躬尽瘁!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臣等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愿为大明鞠躬尽瘁!” 百官们齐声高喊,声音响彻奉天殿,甚至传到了殿外。 跪在地上的官员们,有的是真心感动,有的是被氛围感染,但此刻,他们的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 —— 跟着陛下好好干,不辜负这份信任和恩典。 朱厚照看着跪在地上的百官,满意地点了点头。 “都起来吧!” “朕相信你们,也期待你们的表现。” “谢陛下!” 百官们站起身,擦了擦眼泪,眼神里满是坚定。 朱厚照摆了摆手。 “好了,今天的朝会就到这里,散朝吧。” “臣等遵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们躬身行礼,依次退出大殿,脸上都带着激动的笑容,三三两两地讨论着 “涨俸禄”“携手同心” 的事,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压抑。 李东阳走在最后,朱厚照叫住他。 “李阁老,留步。” 李东阳转过身,躬身道。 “陛下有何吩咐?” 朱厚照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半年辛苦你了,若不是你辅佐,朕的改革也不会这么顺利。” “正德元年,还要多靠你和内阁的诸位爱卿。” 李东阳感动得说不出话,只是连连点头。 “老臣定当全力以赴,绝不辜负陛下!” 朱厚照笑了笑。 “好,你也回去休息吧,明天把内阁的正德元年规划给朕送来。” “老臣遵旨!” 李东阳躬身告退,走出大殿时,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奉天殿里只剩下朱厚照和张永,张永笑着道。 “陛下,您今天这两招太妙了!” “涨俸禄收买人心,拱手礼感动群臣,以后百官肯定都乖乖听话,再也不敢摆烂贪腐了。” 朱厚照摇了摇头。 “朕不是要他们乖乖听话,是要他们真心为大明办事。” “光靠罚不行,还得靠赏,还得靠信任 —— 人心都是肉长的,朕对他们好,他们自然会对大明好。” 他看着殿外的阳光,语气里满是憧憬。 “正德元年,会是不一样的一年。” 张永躬身道。 “陛下圣明,奴婢相信,在陛下的治理下,大明一定会越来越强盛。” 朱厚照伸了个懒腰,道。 “走,回坤宁宫暖阁,还有些事要吩咐你去办。” “是!” 张永应道,跟着朱厚照走出奉天殿。 殿外的阳光正好,洒在朱厚照的龙袍上,泛着金色的光芒。 百官们还在宫门外讨论着刚才的朝会,脸上满是笑容。 卖报的小孩已经拿着新印的报纸赶来,吆喝着。 “卖报咯!陛下涨俸禄!君臣同心治大明!” 百姓们纷纷围上去买报,看到 “涨俸禄”“皇帝拱手” 的消息,都欢呼起来。 “陛下真是好皇帝!咱们的日子有盼头了!” 朱厚照听到外面的欢呼声,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正德元年的开局,已经稳了。 他加快脚步,朝着坤宁宫暖阁走去。 还有很多事要做,要修订《问刑条例》,要整顿边军,要安抚流民,这些都需要一步步落实,不能有丝毫懈怠。 张永跟在他身后,看着陛下年轻却沉稳的背影,心里充满了信心。 第189章 暖阁嘱事宣反贪,帝邀共庆暖臣心 朱厚照结束了一日繁重的朝政,拖着略显疲惫的身躯回到坤宁宫暖阁。 这暖阁是他平日里休憩之所,布置得极为温馨舒适。 他缓缓走进,脚步带着几分沉重,那是朝堂上勾心斗角、议事决策留下的痕迹。 他伸手解开龙袍的系带,那沉重的龙袍,不仅是一件华丽的服饰,更是皇权的象征,此刻却成了束缚他的枷锁。 脱下沉重的龙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 接着,他换上轻便的常服,常服的材质柔软,贴合身体,让他能感受到久违的自在。 随后,他走到炭火边的软榻旁,缓缓坐下。 那炭火熊熊燃烧,散发出阵阵暖意,瞬间将他包裹。 这暖意如同温柔的双手,轻轻拂去他身上的寒意,也驱散了朝堂上那股肃杀之气,让他的身心都得到了片刻的放松。 张永一直在一旁候着,见朱厚照坐下,赶忙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他小心翼翼地将茶递到朱厚照手里,脸上带着恭敬与讨好的笑容,说道:“陛下,您今天在奉天殿的表现,真是让百官心服口服,连老奴都跟着激动。” 朱厚照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热茶顺着喉咙流下,温暖了他的胃,也让他感到一丝惬意。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说道:“光心服口服还不够,得让他们真正行动起来。张永,你拿纸笔来,记两件事。” 张永听到吩咐,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转身取来纸笔。 他躬身站在一旁,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专注,准备认真记录朱厚照的每一句话。 朱厚照思索片刻,脑海中浮现出朝堂上的种种事务,尤其是那令人痛恨的贪腐问题。 他缓缓开口,语气坚定地说道:“第一件事,关于兵部窝案的判决 —— 把刘大夏凌迟、从犯斩立决的缘由,还有朕对贪污的深恶痛绝,都详细写进大明报里。” “要用大白话写,让百姓看明白贪官的下场,也让天下官员都知道,大明零容忍贪腐,明天一早就印发京师,传遍各州县。” 他深知,贪腐是大明的一大毒瘤,若不彻底铲除,必将危及江山社稷。 通过大明报将判决缘由和反贪决心公之于众,既能震慑贪官,又能让百姓看到朝廷整治贪腐的决心,赢得民心。 张永一边飞快地记录着,一边点头回应:“陛下放心,老奴这就安排报社的人连夜赶工,保证写得清清楚楚,震慑那些有贪念的官员。” 他明白朱厚照此举的深意,也深知此事的重要性,不敢有丝毫马虎。 朱厚照接着说道:“第二件事。”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柔和了些,仿佛从严肃的朝政回到了温暖的人情之中。 “你这几天统计一下宫里的太监、宫女、侍卫,包括锦衣卫在宫内外的值守人员,算清楚总共有多少人。” “再过几天就是小年了,朕想和大家一起过,热闹热闹。” 张永正专注地记录着,听到这话,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看着朱厚照,结结巴巴地说道:“什么?!” “陛下…… 您要和我们一起过小年?” 在他的认知里,皇帝是九五之尊,身份尊贵无比。 小年这种如同家宴般的日子,向来只和皇室宗亲一起度过,何曾会邀请太监、宫女这些下人一起? 这简直超出了他的想象,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朱厚照见张永如此惊讶,笑着捡起笔,递给他,说道:“怎么?不行吗?朕虽然是皇帝,但也是人,小年热热闹闹才好,总不能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他觉得,皇帝虽贵为天子,但终究也是血肉之躯,也需要亲情和温暖。 身边这些太监、宫女、侍卫,整日陪伴在他左右,为他操劳,早已如同亲人一般。 小年这样的节日,与他们一起度过,才是真正的团圆。 张永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他声音颤抖地说道:“陛下圣明!老奴…… 老奴从未见过如此体恤下人的皇帝!您这是给了我们天大的面子啊!” “我们这些人,在宫里谨小慎微,从来不敢奢望能和陛下一起过节,您真是仁君啊!” 他深知,在宫中,太监、宫女等下人的地位低下,常常被人看不起。 朱厚照却愿意与他们一起过小年,这是对他们莫大的尊重和关怀,让他感动不已。 朱厚照连忙上前扶起张永,无奈地嗤笑一声,说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多大点事。朕今年才十五岁,登基后身边除了你们,也没什么亲人,生活里处处都是你们陪着,一起过节不是应该的吗?” 他想起自己年少登基,远离家乡和亲人,在这深宫之中,唯有这些下人陪伴左右。 他们为他排忧解难,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早已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因此,与他们一起过小年,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认真,接着说道:“朕知道,你们大多是因为家里穷,走投无路才入宫的,吃了不少苦,也受了不少委屈。” “只要你们不勾结外臣、不做坏事,安安分分办事,朕就把你们当自己人看待 —— 以后每年除夕前的小年,朕都愿意和你们一起过。” 他深知这些下人的不易,他们为了生存,不得不离开家乡,进入这深宫之中。 在这里,他们不仅要承受繁重的劳作,还要面对各种规矩和约束。 只要他们能够忠诚于朝廷,不做违法乱纪之事,他愿意给予他们应有的尊重和关怀。 张永听得更是感动,再次跪倒在地,对着朱厚照磕了三个响头,说道:“陛下对我们如此恩重,老奴无以为报!以后宫里要是有人敢勾结外臣、做对不起陛下的事,老奴亲自扒了他的皮,绝不姑息!” 他深知朱厚照的信任来之不易,也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重大。 他决心要好好管理宫中事务,确保宫中人员的忠诚和安全,不辜负朱厚照的期望。 朱厚照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朕相信你。好了,别耽误时间了,你先去安排大明报的事,统计人数的事慢慢来,不着急。” “是!老奴遵旨!” 张永擦了擦眼泪,脸上满是激动和忠诚。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记录纸,仿佛那不是普通的纸条,而是沉甸甸的信任。 他躬身退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朱厚照。 见陛下正对着炭火微笑,那笑容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而明亮。 他的心里更是暖烘烘的,心想:能跟着这样体恤下人的皇帝,就算累死也值得。 走出暖阁,外面的寒风依旧凛冽,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可张永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反而浑身充满了干劲。 他先是快步走向大明报社,那里有一群文人等着他传达陛下的旨意,连夜撰写反贪的报道。 路上,遇到几个巡逻的侍卫和宫女,他们见张永满脸笑容,都好奇地看了看,却不敢多问。 张永心里想着:等统计完人数,就告诉大家陛下要和他们一起过小年的消息,他们肯定也会像自己一样感动,以后定会更加用心地伺候陛下、为大明办事。 他越想越觉得有干劲,脚步也越来越快。 他坚信,陛下不仅对百官恩威并施,对下人也如此体恤,这样的皇帝,怎么可能治理不好大明?正德元年,一定会是个好年景! 很快,大明报社的灯火出现在眼前。 那明亮的灯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仿佛是希望的象征。 张永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报社的门,开始传达陛下的第一道旨意。 而坤宁宫暖阁里,朱厚照正看着窗外的雪景。 那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银装。 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他知道,收服人心不仅要靠铁腕,更要靠温情。 只有让百官敬畏,让下人忠诚,上下一心,大明才能真正强盛起来。 炭火噼啪作响,映着他年轻的脸庞,那脸庞上充满了坚定和自信。 第190章 传旨报社彰反贪,宣恩众臣尽归心 张永怀揣着朱厚照的旨意,脚步匆匆地穿过皇宫那幽深的长廊。 寒风如利刃般无情地刮在脸上,带来阵阵刺痛,仿佛要将肌肤划破。 然而,张永却对此浑然不觉,丝毫不在意这刺骨的寒冷。 只因他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那是陛下旨意所带来的使命感与荣耀感,这股暖意足以压过外界的严寒! 不多时,司礼监下属的大明报社便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报社的窗纸透出昏黄的灯光,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暖而明亮,那灯光仿佛在诉说着编辑们还在里面忙碌的身影。 张永毫不犹豫地推开报社的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主编见状,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上来,脸上带着一丝疑惑与惊讶:“张公公,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张永神色严肃,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用力把记录纸拍在案上,语气斩钉截铁:“陛下有旨,让你们连夜撰写兵部窝案的判决报道!” “要把刘大夏凌迟、从犯斩立决的前因后果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还要着重写陛下对贪污的深恶痛绝,用大白话写,让百姓和官员都能看得懂,明白贪腐的下场!” “明天一早必须印出来,传遍京师的大街小巷,让所有人都知道陛下的决心!” 主编听了,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躬身,态度谦卑至极:“请张公公放心!小人这就召集所有编辑,连夜赶工,保证按陛下的意思写,绝不出错!” 张永微微点头,目光扫视了一圈屋里的编辑。 只见他们已经纷纷拿起纸笔,准备开始工作,一个个神情专注,不敢有丝毫懈怠。 张永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强调:“写好后先给我过目,陛下的旨意,容不得半点马虎!” “是!”主编连声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与敬畏。 转身便吆喝着编辑们分工合作,报社里瞬间响起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那声音仿佛是一首紧张而有序的交响曲! 离开报社后,张永没有片刻停留,直奔司礼监的值房。 他心里想着,刘瑾今晚当值,要先把“统计人数、共过小年”这个重要消息告诉他。 很快,司礼监的值房便出现在眼前。 张永推开门,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 只见刘瑾正趴在案上,全神贯注地核对东厂的密报。 听到开门声,刘瑾抬起头,见是张永进来,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张公公刚从暖阁回来?陛下有新吩咐?” 张永笑着走过去,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刘公公,天大的好消息 —— 陛下说再过几天小年,要和宫里的太监、宫女、侍卫一起过,让咱们统计人数呢!” “什么?!”刘瑾手里的毛笔“啪”地掉在纸上,晕开一团墨渍。 他瞪圆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震惊的消息:“陛下…… 陛下要和咱们这些阉人一起过小年?” 在他几十年的宫斗生涯里,见过的皇帝都是高高在上,宛如神祇一般,别说一起过节,连正眼瞧太监都少之又少。 朱厚照的这个决定,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张永点头确认:“千真万确!陛下还说,只要咱们不勾结外臣,以后每年都一起过!” 刘瑾听了,瞬间红了眼眶,那是激动与感动的泪水。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坤宁宫的方向深深躬身,声音颤抖地说:“陛下圣恩浩荡!老奴这辈子能遇到这样的陛下,死而无憾!” “统计人数的事包在老奴身上,保证明天一早就把司礼监和东厂的人数报给您!” 张永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予他肯定与鼓励:“有刘公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陛下还等着消息呢,我得再去锦衣卫找陆炳。” 刘瑾连忙道:“我送送你!这等天大的好事,得让所有人都知道陛下的仁厚!” 两人并肩走出司礼监,寒风凛冽,吹在身上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然而,刘瑾的声音却带着颤抖,那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内心的激动无法抑制! 从司礼监到锦衣卫衙署不算远,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陆炳正带着校尉们巡查宫禁,他身姿挺拔,眼神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角落。 见张永过来,陆炳迎上前道:“张公公深夜来访,可是陛下有旨?” 张永开门见山,直接传达旨意:“陆大人,陛下有旨,让你统计锦衣卫所有值守、当差的人员数量,再过几天小年,陛下要和大家一起过!” 陆炳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一把抓住张永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张公公,你说的是真的?陛下要和我们这些武夫一起过小年?” 他出身将门,入锦衣卫多年,见惯了皇帝对武官的轻视与冷漠。 朱厚照的这个举动,让他深受感动,仿佛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张永笑着点头:“陛下亲口说的,还说以后每年都过,只要大家忠心办事,绝不亏待!” 陆炳松开手,对着坤宁宫的方向“扑通”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声音洪亮而坚定:“臣陆炳,愿为陛下万死不辞!定护大明江山万无一失!” 起身时,他的眼眶通红,那是激动与忠诚的体现。 他对着下属喊道:“来人!立刻统计锦衣卫所有人员数量,一个都不能漏,明天一早报给张公公!” “是!”下属们齐声应道,声音整齐而响亮。 他们刚才也听到了消息,脸上都带着激动的笑容,能得到皇帝如此体恤,再苦再累都值了! 张永看着陆炳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高兴。 他觉得陛下的这个决定真是太英明了,这“温情收心”的一招,比任何铁腕手段都管用,宫里宫外的人,都被陛下的仁厚打动了! “陆大人办事,陛下和我都放心。我得回暖阁复命了,就不打扰你了。”张永说道。 陆炳躬身相送:“张公公慢走!统计好人数,我亲自送到暖阁去!” 张永摆了摆手,转身往坤宁宫走去。 此时已是深夜,皇宫里一片寂静,只有灯笼在寒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微弱的灯光照亮了他前行的路,也仿佛照亮了他心中的希望。 他想起报社里忙碌的编辑,他们为了传达陛下的旨意,不辞辛劳地连夜赶工。 想起刘瑾红着眼眶的样子,那是对陛下的忠诚与感激。 想起陆炳跪地磕头的场景,那是对陛下的效忠与誓言。 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心中充满了欣慰与自豪。 路过宫女居住的偏院,他看到几个宫女正借着灯光缝补衣物,她们的手熟练地穿梭在布料之间,脸上带着专注的神情。 她们小声议论着白天奉天殿的事,语气里满是对朱厚照的敬佩。 张永没有上前打扰,只是在心里想:等统计好人数,就把陛下要一起过小年的消息告诉她们,她们肯定会更开心,以后伺候陛下也会更用心。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坤宁宫暖阁的灯火终于出现在眼前。 那温暖的灯光仿佛在召唤着他,让他加快了脚步。 张永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 他要把报社、司礼监、锦衣卫的情况一一汇报给陛下,让陛下知道,他的仁厚没有白费,所有人都愿意为他效忠,为大明出力。 暖阁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炭火噼啪的声响,那声音仿佛是生活的节奏,温暖而祥和。 还有朱厚照偶尔翻书的动静,那沙沙的声音仿佛是知识的流淌,让人感到宁静与安心。 张永轻轻推开门,躬身道:“皇爷,老奴回来了,报社和司礼监、锦衣卫的事都安排好了……”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91章 暖阁对弈论兵事,急召国公谋良策 张永微微躬身,将报社、司礼监以及锦衣卫的各项安排,有条不紊地向朱厚照详细汇报完毕。 朱厚照听后,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轻轻摆了摆手。 “辛苦你了,坐下歇会儿吧,炭火烧得旺,正好陪朕下盘棋。” 张永受宠若惊,心中满是惶恐与感激,赶忙谢恩,随后小心翼翼地坐下。 他转身吩咐身旁的小太监,让其尽快取来棋盘和棋子。 小太监领命匆匆而去,不一会儿便将棋盘棋子取来。 张永接过,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摆好,每一个动作都谨慎至极,不敢有丝毫怠慢,生怕出一点差错。 朱厚照伸手执黑,率先落下第一子,随后语气轻松地说道。 “朕登基这半年,要么被朝堂上的争斗缠得脱不开身,要么忙着清查贪腐之事,倒好久没下过棋了。” 张永连忙执白应对,落子时极为谨慎,每一步都深思熟虑。 “陛下日理万机,心中时刻牵挂着江山百姓,自然没时间消遣,能陪陛下下棋,是老奴的福气。” 两人你来我往,棋盘上的棋子渐渐多了起来。 暖阁里安静极了,只剩下落子时发出的清脆声响,以及炭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下到中盘,朱厚照仔细端详着棋盘上的局势,突然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意。 “张永,你这棋下得太保守了,明显是在让着朕,没意思。” 张永的手顿了一下,心中一惊,赶忙起身躬身,神色惶恐。 “陛下是九五之尊,老奴只是个奴才,怎敢赢陛下?要是赢了,就是以下犯上,老奴万万不敢。” 朱厚照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落下一子。 “罢了罢了,随你吧,下棋本就是消遣,不必这么拘谨。” 他盯着棋盘,眼神逐渐变得严肃起来,话题一转。 “说正事吧,张永,你觉得兵部现在这烂摊子,以后该交给谁管?” 张永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陛下会突然问这个,心中有些慌乱,思索片刻后,斟酌着回道。 “陛下,老奴不懂朝政,不敢妄议,但……但之前交给文官,出了刘大夏这样的蛀虫,确实让人寒心。” 朱厚照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认同之色。 “你说得对,再交给只会摆烂贪腐的文官,迟早再生出第二个、第三个刘大夏,把兵部彻底搞垮。” 他叹了口气,眉头微微皱起。 “可交给武将也不行,现在的武将大多只会带兵打仗,不懂政务统筹,让他们管兵部,怕是会乱成一锅粥,没有能独当一面的统帅型人才。” 张永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陛下,王守仁王大人不是挺有才能的吗?他刚入职就查出不少问题,做事也干练,或许……或许以后能担此重任?” 朱厚照的眼神柔和了些,微微点头。 “他确实是个好苗子,有勇有谋,还务实不迂腐,但他太年轻了,刚入官场,没经过大仗和政务的历练,现在让他管兵部,镇不住那些老油条,也扛不起这么大的担子。” 两人都沉默了,气氛有些压抑。 棋盘上的局势也陷入了胶着,黑白棋子相互交织,仿佛兵部的困境一样,找不到明确的出路。 过了一会儿,张永突然眼前一亮,心中有了主意,兴奋地说道。 “陛下,老奴有个笨主意 —— 朝中有英国公、定国公这些开国勋贵之后,他们是老臣,资历深、威望高,能镇住场面;再让王守仁跟着他们学习,慢慢锻炼,等时机成熟了,再把兵部交给王守仁,您觉得怎么样?” 朱厚照猛地拍了下大腿,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好主意!朕怎么没想到!英国公张懋、定国公徐光祚,都是两朝老臣,忠诚可靠,又懂军务,让他们暂时主持兵部,既能稳住局面,又能给王守仁当老师,简直是两全其美!”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对着门外大声喊道。 “来人!” 两个小太监连忙跑进来,躬身问道。 “陛下有何吩咐?” 朱厚照指着他们,神情严肃。 “你们立刻去英国公府和定国公府,传朕的旨意,让张懋和徐光祚即刻来坤宁宫暖阁见朕,有要事商议,不得延误!” “是!” 小太监们齐声应道,转身快步跑了出去,脚步匆匆,生怕耽误了陛下的大事。 看着小太监们的背影,朱厚照的心情豁然开朗,仿佛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他拿起棋子,果断落下一子,打破了棋盘的胶着。 “这下好了,兵部的事有了着落,朕也能安心下完这盘棋了。” 张永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跟着落下一子。 “还是陛下英明,一点就通,有英国公和定国公镇场,再加上王守仁历练,兵部以后肯定能越来越好,再也不会出刘大夏那样的事了。” 朱厚照摇了摇头,神色并未放松。 “不能掉以轻心,就算有他们在,也得加强监督,让东厂和锦衣卫盯着兵部的动静,一旦发现有人敢贪腐摆烂,立刻严惩,绝不姑息。” “陛下考虑周全,老奴明天就跟刘瑾和陆炳说,让他们多派些人手盯着兵部,绝不让宵小之辈有机可乘。” 张永连忙应道,心中对朱厚照更是敬佩,暗暗感叹陛下不仅有远见,还如此谨慎,大明想不强都难。 两人继续下棋,气氛比之前轻松了不少。 朱厚照偶尔还会指点张永几招,不再计较输赢,纯粹是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暖阁外的寒风依旧呼啸,仿佛在诉说着冬日的寒冷。 但阁内却温暖如春,炭火映着两人的笑脸,让人感到无比温馨。 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交错,仿佛是一幅美丽的画卷,又仿佛预示着大明的未来,在帝王的运筹帷幄中,渐渐走向清明和强盛。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门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陛下,英国公和定国公到了!” 朱厚照抬起头,脸上露出期待的笑容,笑着对张永道。 “说曹操曹操到,正好,让他们进来一起商量商量兵部的具体安排。” 张永起身躬身,态度恭敬。 “是,老奴这就去请二位国公进来。” 他快步走向门口,心中充满了期待,暗暗想着有两位老国公助力,正德元年的兵部,一定能焕然一新,大明的边防,也一定能固若金汤。 朱厚照整理了一下衣襟,坐直身子,目光投向门口,眼神中透露出坚定和自信,等着两位老臣的到来。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92章 帝委重任于勋贵,老臣承命育新才 暖阁门被推开,两道苍老却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英国公张懋和定国公徐光祚。 二人身着暗红色的公侯朝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 走进来后,他们便要躬身行礼:“臣张懋 / 徐光祚,参见陛下!” 朱厚照连忙抬手。 “二位国公免礼,都是两朝老臣,不必多礼,快请坐。” 张永连忙搬来两把椅子,放在炭火边,又给二人倒上热茶。 张懋和徐光祚谢过坐下,手里捧着热茶,却没敢喝。 他们知道,陛下深夜急召,定是有要事相商。 朱厚照先看向徐光祚,笑着开口。 “定国公,朕前阵子把令郎徐延德派去保定当知府,没提前和你商量,你不会怪朕吧?” 徐光祚连忙放下茶杯,躬身道。 “陛下哪里的话!犬子年轻识浅,一直在京营待着难有长进,陛下派他去保定历练,是给了他建功立业的机会,臣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犬子这几天来信,特意跟臣说,定不辜负陛下的信任,把保定的民生吏治打理好!” 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 “徐延德有这份心就好,保定是京畿重镇,把那里管好,也能为你定国公府增光。” 他又转向张懋,语气轻松。 “英国公,令孙张仑现在还在京营当总兵,朕没给他安排更重要的差事,你不会觉得朕没给他锻炼机会吧?” 张懋抚着胡须,笑道。 “陛下说笑了!张仑虽然在京营,却跟着陛下处理过流民安置、边军粮饷的事,已经得到不少历练了。”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陛下怎么安排,都是为了大明,臣和张仑都绝无二话!” 朱厚照见二人态度谦逊,没有丝毫不满,心里松了口气。 他就怕两位老国公觉得自己亏待了他们的后辈,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他收起笑容,语气变得郑重。 “好了,闲话就说到这儿,今天召二位来,是有件大事要托付给你们。” “兵部窝案你们也知道了,刘大夏贪腐三百万两,已经被朕判决凌迟处死,兵部尚书的位子空了出来,朕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二位能担此重任。” 张懋和徐光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他们没想到,陛下竟然会让他们这些勋贵去管兵部,要知道,兵部向来是文官的地盘。 徐光祚迟疑着问。 “陛下,兵部事务繁杂,且多由文官打理,臣和英国公都是武将出身,怕是…… 怕是难以胜任啊。” 朱厚照摇了摇头。 “朕就是不想再交给文官 —— 刘大夏就是例子,再找个文官来,说不定又是一个‘刘大夏’,只顾着派系利益,不管边军死活。” “你们是靖难勋贵之后,世代效忠朱家,忠诚可靠;而且你们久经沙场,懂军务、知兵事,比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文官强多了。” “朕意已决 —— 英国公张懋,任兵部尚书,总领兵部事务;定国公徐光祚,任兵部左侍郎,协助张懋打理,你们觉得如何?” 这话一出,张懋和徐光祚彻底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 兵部尚书是正二品要职,陛下把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他们,是对他们最大的信任! 二人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朱厚照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哽咽。 “臣张懋 / 徐光祚,谢陛下信任!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让陛下失望!” “定把兵部打理得井井有条,让边军粮饷充足、武器精良,守护好大明的边防!” 朱厚照连忙扶起他们。 “二位快起来!朕相信你们的能力,也相信你们的忠诚,有你们在,兵部肯定能焕然一新。” 他顿了顿,又道。 “还有一件事要托付你们 —— 兵部现在有个叫王守仁的左侍郎,你们应该认识吧?” 张懋点头。 “认识!王守仁之前在京营当参军,和张仑搭档过,办事干练,有勇有谋,是个难得的人才。” “正是如此。” 朱厚照笑着道。 “王守仁有才能,但太年轻,没经过太多历练,还担不起兵部的重任。” “你们俩多带带他,教他处理兵部的政务、军务,等他历练成熟了,你们再交给他,自己回府颐养天年,怎么样?” 张懋和徐光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 陛下这是在培养接班人啊!王守仁能得到陛下如此看重,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徐光祚躬身道。 “陛下放心!臣和英国公一定好好教导王守仁,把毕生的经验都传授给他,让他早日能独当一面!” 张懋也道。 “王守仁是块好料子,稍加打磨就能成大器,臣定不辜负陛下的嘱托!” 朱厚照看着二人坚定的眼神,心里彻底放下了心。 有两位老国公镇场,再加上王守仁这个潜力股,兵部的问题算是彻底解决了。 他摆了摆手。 “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们今天先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去兵部报到,接手兵部的事务。” “记住,接手后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兵部的残余贪腐分子,把刘大夏的余党全部揪出来,绝不留后患;第二件事就是核查边军的编制和粮饷,确保能及时补给,不能再让将士们受冻饿之苦。” “臣遵旨!” 二人齐声应道,起身躬身,眼神里满是干劲。 能在晚年得到如此重任,既能为大明出力,又能培养新人,他们打心底里高兴。 朱厚照笑着道。 “时间不早了,你们也年纪大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忙兵部的事。” “臣告退!” 张懋和徐光祚再次躬身行礼,转身走出暖阁,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他们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但也充满了意义。 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张永忍不住赞叹。 “陛下真是英明!让两位国公管兵部,既解决了文官贪腐的问题,又有可靠的人镇场,还能培养王守仁,一举三得!” 朱厚照笑了笑。 “不是朕英明,是两位国公忠诚可靠,王守仁有潜力,正好能凑到一起。” 他拿起桌上的棋盘,看着上面的棋子,语气里满是憧憬。 “现在兵部的事定了,《问刑条例》的修订也快了,正德元年,总算是有个好开端了。” 张永躬身道。 “陛下为了大明殚精竭虑,百姓和官员都看在眼里,大明一定会越来越强盛的。” 朱厚照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月光。 “还有十二天就是正德元年了,得抓紧时间把剩下的事处理完,不能有丝毫懈怠。” “传令下去,明天召开内阁会议,商议正德元年的边防、民生、吏治改革方案,让李东阳、韩文他们都做好准备。”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张永应道,转身快步走出暖阁,心里充满了信心。 有陛下的运筹帷幄,有老国公的助力,有实干派的辅佐,正德元年的大明,必定会迎来新的辉煌。 暖阁里只剩下朱厚照一人,他看着窗外的月光,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从清理流民到整顿兵部,从严惩贪腐到任用贤才,这半年来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他知道,正德元年不会一帆风顺,还会有保守派的阻挠,还会有各种突发的问题,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只要君臣同心,只要以百姓为重,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炭火噼啪作响,映着他年轻却坚毅的脸庞,也映着大明充满希望的未来。 明天,又将是忙碌的一天,但也是朝着 “正德盛世” 迈进的重要一天。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93章 报传判罚民心悦,勋贵入阁承重任 弘治十八年十二月十九日清晨,京师的街头比往常热闹几分。 卖报小孩的吆喝声穿透寒风:“卖报咯!兵部贪官判凌迟!陛下铁腕治贪腐!”那声音,比炭火还让人暖心。 各个卖报点前围满了人。 百姓们挤破头抢报纸。 一个老农举着报纸,指着 “刘大夏凌迟、三族充军” 的字样,激动得手都在抖:“好!判得好!这狗官贪了军饷,害俺儿子在大同冻得直哆嗦,就该这个下场!” 旁边的商贩附和道:“不止刘大夏,那些从犯全斩了,家产抄没补军饷,陛下这是真为咱们百姓办事啊!” 人群里有个穿儒衫的老学究皱着眉,嘟囔道:“这不合先帝的规矩啊…… 刑不上大夫,怎么能这么重罚文官……” 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围的百姓怼了回去。 “规矩能当饭吃?边军将士快饿死了,你怎么不说规矩?” “就是!贪官就该杀,管他什么大夫不大夫!” 老学究被骂得面红耳赤,灰溜溜地挤出人群,再也不敢吱声。 民心所向,谁再提 “旧规矩”,就是和百姓作对。 报纸很快卖断了货。 没买到的百姓围在茶馆外,听说书先生讲 “奉天殿判贪腐” 的故事。 每当说到 “刘大夏骂皇帝被加刑”,就响起阵阵喝彩。 说到 “陛下要涨俸禄”,更是掌声雷动。 整个京师都沉浸在 “惩贪腐、盼新政” 的喜悦里,连寒风都透着几分暖意。 而此时的内阁值房里,气氛却有些凝重。 李东阳、韩文、杨一清等人围坐在案前,讨论着兵部尚书的人选。 韩文皱着眉道:“兵部不能再交给文官了,刘大夏的例子就在眼前,可交给武将,又怕不懂政务,实在难选啊。” 杨一清也道:“是啊,要是选个只会打仗的武将,怕是连账本都看不懂,反而添乱。” 李东阳摸着胡须,沉吟道:“陛下昨天急召英国公、定国公,说不定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咱们再等等消息。” 话音刚落,小吏进来禀报:“首辅大人,英国公、定国公求见!” 李东阳眼睛一亮:“快请!” 很快,张懋和徐光祚走进值房,刚坐下,张懋就开门见山:“李首辅,我们是来通知内阁的 —— 陛下任命老夫为兵部尚书,定国公为左侍郎,今天就去兵部报到。” 韩文和杨一清都愣住了。 韩文迟疑着道:“英国公,按惯例,兵部尚书都是文官担任,勋贵掌部…… 怕是不合规矩吧?” 徐光祚笑着道:“韩尚书放心,陛下说了,我们只是暂时镇场子,等王守仁历练成熟了,我们就告老还乡,算是过渡。” “而且,” 张懋补充道,“陛下现在看重办实事,不是看重规矩 —— 只要能把兵部打理好,能让边军有粮有武器,管他是文官还是勋贵呢?” 李东阳点了点头。 他明白陛下的用意,勋贵忠诚可靠,又懂军务,确实是过渡的最佳人选,而且有王守仁接棒,不用担心长期勋贵掌权的问题。 他站起身道:“二位国公说得对,只要是为大明办实事,内阁都支持!我们这就拟写奏疏,正式提请陛下任命,让你们名正言顺掌兵部。” 张懋和徐光祚起身谢道:“有首辅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那我们先去兵部,交接事务要紧。” “好!二位慢走!” 李东阳送他们到门口,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 兵部的事,总算稳妥了。 与此同时,坤宁宫暖阁里,刘瑾和张永正捧着厚厚的统计册,躬身站在朱厚照面前。 刘瑾尖声道:“陛下,司礼监、东厂、锦衣卫还有宫里的太监、宫女,所有在册人数都统计好了,一共三千二百四十五人,名单都在这册子里。” 朱厚照接过统计册,翻了翻,惊讶道:“这么快?朕还以为要两三天呢,你们倒是效率高。” 张永笑着道:“陛下要和大家一起过小年,奴才们都想着早点统计好,让陛下放心,所以连夜赶工,一点没敢耽搁。” 朱厚照合起统计册,放在案上。 “辛苦你们了,其实不用这么急,迟两天也无妨,别累着底下的人。” 他顿了顿,道:“既然人数统计好了,那就准备起来吧 —— 明天让御膳房多包些饺子,猪肉白菜、韭菜鸡蛋的都来些,照顾到每个人的口味,中午在皇宫的大广场上摆开,大家一起吃。” “是!” 刘瑾和张永齐声应道,脸上满是笑容。 能和陛下一起吃饺子,是多大的荣耀啊! 朱厚照摆了摆手:“好了,你们下去安排吧,让御膳房多准备些,别不够吃。” “奴才遵旨!” 两人躬身告退,转身快步走出暖阁,迫不及待要去安排。 这可是陛下第一次和宫中人一起过小年,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走出暖阁,刘瑾笑着对张永道:“张公公,你说陛下是不是全天下最好的皇帝?不仅铁腕治贪,还这么体恤咱们这些下人。” 张永点头:“那是自然!能跟着陛下,是咱们的福气!咱们得把饺子宴安排得妥妥当当,让大家都感受到陛下的恩宠。” 两人一边走一边商量,从御膳房的用料到广场的布置,事无巨细都想到了。 他们要让这场小年饺子宴,成为宫中人最难忘的回忆。 而暖阁里,朱厚照看着窗外的雪景,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 他拿起案上的 “正德元年改革大纲”,上面列着 “整顿边防”“修订条例”“安抚流民”“发展农桑” 等条目,每一条都需要一步步落实。 “先吃顿饺子,热闹热闹,再好好干活。” 他轻声自语。 治理江山既要雷厉风行,也要有张有弛,让身边的人感受到温暖,才能上下一心。 窗外,几个宫女正踮着脚往暖阁的方向看,小声议论着。 “听说陛下明天要和咱们一起吃饺子,是真的吗?” “肯定是真的!刘公公和张公公都去安排了,想想都开心!” 朱厚照听到她们的声音,笑了笑。 这些细微的温暖,正是支撑大明走下去的力量。 御膳房里,掌厨的太监已经接到了命令,正指挥着厨子们准备馅料和面粉,忙得热火朝天。 一个厨子笑着道:“陛下真是仁厚,咱们得把饺子包得好看又好吃,不能辜负陛下的心意!” “那是自然!” 其他人纷纷应和,手里的活计更快了。 京师的街头,百姓们还在讨论着兵部判罚的事。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又加了新内容:“陛下不仅严惩贪官,还要和宫中人一起过小年,真是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啊!” 百姓们听得连连点头,心里对正德元年的期待更浓了。 有这样的皇帝,大明的好日子,真的要来了。 朱厚照放下改革大纲,走到炭火边,伸出手取暖。 炭火噼啪作响,映着他年轻的脸庞,也映着即将到来的热闹小年,更映着大明充满希望的未来。 明天的饺子宴,会是一场温暖的团聚。 而团聚之后,就是为正德盛世奋力拼搏的开始! 第194章 冬至宴上暖人心,帝许厚禄泪沾襟 皇宫的奉天殿前广场上,数十张方桌整齐排列。 冒着热气的铜锅摆在桌中央,驱散着冬日的丝丝寒意。 御膳房的太监们端着一笼笼刚出锅的饺子穿梭其间。 白雾袅袅,为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温暖。 太监、宫女、侍卫、东厂番子、锦衣卫校尉们按品级和职责依次就座。 每个人都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上。 眼神里却藏不住紧张和期待。 偶尔有人窃窃私语。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和陛下一起过小年,太紧张了。” “听说陛下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好几种馅,照顾咱们的口味呢。” 刘瑾和张永站在广场一侧,指挥着小太监给每个人倒热茶。 刘瑾尖声提醒:“都坐规矩点!陛下马上就到了,别失了体统!” 可他的语气里没有往日的严厉,反而带着几分笑意。 连他自己都为这场小年宴感到激动。 一个负责洒扫的老太监捧着热茶,手微微发抖。 旁边的小宫女轻声问:“刘公公,您怎么了?” 老太监叹了口气:“我入宫三十年,伺候过先帝,从没见过哪个皇帝愿意和咱们这些下人一起吃饭,陛下真是仁君啊。”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太监的唱喏声:“陛下驾到 ——” 所有人瞬间站起身,躬身行礼,大气都不敢喘。 朱厚照穿着一身常服,没有穿龙袍,笑容温和地走过来。 他挥手道:“都坐下吧,今天是小年,不用讲那么多规矩,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众人犹豫了一下,见朱厚照已经在主位坐下,才小心翼翼地坐下,依旧不敢抬头。 朱厚照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白菜猪肉馅的饺子,笑着说:“朕已经尝过了,御膳房的手艺不错,你们也快吃,别客气。” 可没人敢动筷子,广场上静得只剩下铜锅沸腾的声响。 朱厚照见状,放下筷子,站起身走到临时搭建的高台上。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寒风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朕知道,你们当中,有不少人是因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才被迫入宫当差。” “有的是孤儿,无依无靠,皇宫就是你们唯一的去处。” 这话一出,不少人瞬间红了眼眶。 一个年轻宫女低下头,眼泪滴在衣襟上。 她就是因为家乡闹灾,父母双亡,才被送入宫的,想起往事,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朱厚照继续道:“但从今天起,你们要记住 —— 皇宫就是你们的家!朕就是你们的家人!” “以后不管是哪个管事的太监苛责你们,还是哪个侍卫欺负你们,尽管告诉朕,朕为你们做主!绝不让你们再受委屈!” 站在人群后的老太监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他年轻时曾被管事太监克扣月钱,还被打骂,只能忍气吞声。 如今听到陛下的话,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几个侍卫也红了眼。 他们虽然是武职,却也常被上司刁难。 陛下的话,像是一股暖流,瞬间暖透了他们的心。 朱厚照看着众人的反应,语气更加郑重:“还有一件事要宣布 —— 从正德元年正月开始,你们的俸禄,一律涨一番!” “太监宫女的月钱,侍卫番子的粮饷,全都翻倍!只要你们不勾结外臣、不做坏事,安安分分为大明办事,朕保你们衣食无忧,老有所养!” “轰!” 广场上瞬间炸开了锅! 一个小侍卫猛地站起身,激动得声音发抖:“陛下…… 您说的是真的?我们的俸禄真的能涨一倍?” 他家里还有年迈的母亲要养,每月的粮饷刚好够糊口,涨一倍就能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了。 朱厚照笑着点头:“当然是真的!朕金口玉言,绝不会骗你们!” 话音刚落,所有人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 太监宫女们哭出声来,侍卫和番子们也红着眼眶,齐声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圣恩浩荡!” 声音震耳欲聋,回荡在皇宫上空,连远处的宫墙都似乎在震动。 一个宫女哭着说:“陛下对我们这么好,我们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报答陛下的恩情!” 其他人纷纷附和,广场上满是哽咽的欢呼声。 朱厚照走下高台,扶起最前面的老太监:“都起来吧,快趁热吃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老太监泣不成声:“陛下…… 老奴…… 老奴给您磕头了!” 说着就要下跪,朱厚照连忙扶住他:“说了不用多礼,快坐下吃饺子。” 众人这才敢起身,回到座位上,拿起筷子吃饺子。 可很多人吃着吃着就哭了。 这是他们这辈子吃过最暖心的一顿饭。 朱厚照走到侍卫们的桌前,拿起酒壶给一个校尉倒了杯酒:“你们日夜巡逻,守护皇宫安全,辛苦了,朕敬你们一杯。” 校尉受宠若惊,双手捧着酒杯,一口喝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刘瑾和张永跟在朱厚照身后,看着这热闹的场景,脸上满是欣慰。 陛下这一手 “温情收心”,比任何刑罚都管用,这些人以后定会对陛下忠心耿耿。 饺子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广场上满是欢声笑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拘谨。 太监宫女们给朱厚照端来自己包的小饺子,侍卫们给朱厚照敬上烈酒。 朱厚照来者不拒,和众人打成一片。 一个小太监怯生生地问:“陛下,以后我们真的能常常见到您吗?” 朱厚照摸了摸他的头:“当然能,只要你们好好干活,朕经常来看你们。” 小太监高兴得蹦了起来。 夕阳西下,饺子宴渐渐接近尾声。 朱厚照擦了擦嘴,对张永说:“备轿吧,朕去仁寿宫看看母后,好久没陪她说话了。” “是,陛下!” 张永连忙应声,转身去安排。 朱厚照又对众人道:“今天大家都吃好喝好了,以后好好办事,朕不会亏待你们的!” “谢陛下!” 众人再次躬身行礼,看着朱厚照的轿子远去,脸上依旧带着激动的笑容。 刘瑾走到老太监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都看见了吧?陛下是难得的仁君,咱们可得好好伺候,别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老太监点头:“刘公公放心!老奴以后一定尽心尽力,绝不敢有半点懈怠!” 广场上的人渐渐散去,可每个人的心里都暖烘烘的。 他们知道,跟着这样的陛下,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朱厚照的轿子在仁寿宫前停下,他走下轿子,整理了一下衣襟。 深吸一口气。 之前因为整顿吏治,和母后有些隔阂,今天借着小年的机会,正好化解矛盾。 宫女通报后,朱厚照轻步走入仁寿宫。 远远就看到张太后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正笑着逗弄。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格外温馨。 第195章 仁寿宫前释前嫌,母子相对话家常 朱厚照轻步踏入仁寿宫。 殿内暖炉烧得正旺,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梨香。 窗边的软榻上,张太后斜倚着。 她怀里抱着个约莫三岁的小男孩,这孩子是张家远房的小孙子。 自从两个舅舅被处斩、张家男丁充军后,这孩子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小男孩手里攥着个拨浪鼓,咿咿呀呀地晃着。 张太后垂着眼,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鬓角的银丝上,竟显出几分落寞。 听到脚步声,张太后猛地抬头。 看到朱厚照时,眼神瞬间复杂起来。 有惊讶,有疏离,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委屈。 她下意识地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 朱厚照停下脚步,喉咙动了动。 他轻声道:“母后,儿臣来看您了。” 这一声 “母后”,比以往多了几分柔和,少了朝堂上的帝王威仪。 张太后沉默了片刻。 她没有起身,只是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来了?坐吧。” 她对着门外喊了一声:“翠儿,把御膳房炖的冰糖雪梨端一碗来。” 很快,宫女翠儿端着个白瓷碗进来。 碗里冒着热气,雪梨块浮在琥珀色的汤里,甜香四溢。 朱厚照坐下时,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张太后的手。 那双手曾无数次牵着他的手教他写字。 如今却因为常年抱着孩子、捻佛珠,指节有些泛红。 他想起登基初。 为了整顿外戚专权,他铁腕处死贪赃枉法的两个舅舅,将张家涉案男丁全部充军。 那时母后跪在他面前哭求,他却狠下心没答应。 从那以后,母子间就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墙。 “陛下最近很忙吧?” 张太后先开了口。 她语气平淡,却没看他,只是逗着怀里的孩子。 “京城里都在说,陛下严惩了兵部贪官,还涨了百官俸禄,是个有作为的皇帝。” 朱厚照接过翠儿递来的雪梨汤。 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里。 他低声道:“都是儿臣该做的,只是…… 这半年忙着整顿吏治,没能常来看您,是儿臣的不是。” 他看向那个小男孩。 孩子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手里的拨浪鼓 “啪嗒” 掉在地上。 朱厚照弯腰捡起,递到孩子手里。 他笑着说:“这小侄子真可爱,叫什么名字?” 张太后的眼神软了些。 她摸了摸孩子的头:“叫念安,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长大。” “念安,好名字。” 朱厚照点点头。 他语气越发诚恳:“母后,以前儿臣处死舅舅、流放张家,不是不孝顺,是他们贪赃枉法、祸乱朝纲,不处置他们,大明的吏治就清不了,百姓就过不好日子。” “儿臣知道您心里苦,但儿臣是皇帝,要对大明的江山负责,不能只顾着亲情。” 张太后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她别过脸,声音带着哽咽:“母后知道…… 母后都知道…… 那些日子,你舅舅们确实太过分了,克扣赈灾粮,收受贿赂,连你父皇留下的旧部都敢打压……” “可他们毕竟是你的亲舅舅啊……”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滴在孩子的衣襟上。 念安似懂非懂地伸手擦张太后的眼泪。 他奶声奶气地说:“奶奶不哭……” 朱厚照看着这一幕,心里也发酸。 他站起身,走到软榻边。 他轻声道:“母后,儿臣知道您委屈,以后儿臣会常来陪您说话,陪念安玩,不会再让您一个人孤零零的。” 张太后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眼前的儿子,不再是那个登基时铁石心肠的少年帝王,眼里多了几分温情和担当。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是皇帝,以江山为重是对的,母后不怪你,从来都没真的怪过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母子间尘封半年的隔阂。 翠儿见状,识趣地退了出去。 殿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暖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气氛渐渐温馨起来。 张太后擦干眼泪,指着碗里的雪梨汤:“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喝的。” 朱厚照端起碗,喝了一口。 甜而不腻的梨汤滑入喉咙,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他笑着说:“还是母后记得儿臣的喜好。” “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怎么会不记得?” 张太后嗔怪了一句。 随即又笑了,眼里的落寞消散了不少。 两人聊起朱厚照小时候的趣事。 他第一次骑马摔下来哭鼻子。 他第一次写字把 “龙” 写成 “虫”。 张太后说得眉飞色舞。 念安在一旁咯咯地笑。 殿里的笑声冲淡了过往的阴霾。 聊了约莫半个时辰,朱厚照看了看天色。 他话锋一转,认真地说:“母后,明年就是正德元年了,按祖制,该举行大选充实后宫了,儿臣年轻,不懂这些,还得您帮着把把关。” 张太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儿子愿意让她参与后宫大选,是真的把她当母亲,把她重新纳入 “家人” 的范畴了。 她放下念安,拉着朱厚照的手,郑重地说:“好啊!这事儿母后帮你盯着!” “大选是皇家大事,不仅关乎子嗣传承,更关乎后宫安稳,母后一定帮你挑那些品行端正、贤良淑德的姑娘,绝不让那些心思不正、想靠后宫搅弄朝堂的人混进来。” 念安抱着张太后的腿,仰着头问:“奶奶,什么是大选呀?” 张太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就是给你皇帝哥哥找个好媳妇,以后陪你一起玩。” 念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晃起了拨浪鼓。 朱厚照看着母子俩的互动,心里暖暖的。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母子间的那道墙,彻底消失了。 他站起身道:“母后,时候不早了,儿臣还要回暖阁处理些政务,明天再来看您和念安。” “好,你去吧,别太操劳了,注意身体。” 张太后也站起身,亲自送他到殿门口,眼神里满是关切。 走到门口时,念安突然跑过来,拉了拉朱厚照的衣角:“皇帝哥哥,明天还来给我捡拨浪鼓吗?” 朱厚照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来,明天哥哥给你带个新的拨浪鼓。” 念安高兴地跳了起来:“好耶!” 朱厚照笑着直起身,对张太后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仁寿宫。 走出宫门,晚风迎面吹来,却不觉得冷,反而带着几分暖意。 他回头看了一眼仁寿宫的灯火,心里松了口气。 不仅整顿了吏治,化解了母子间的隔阂,还得到了母后的支持,正德元年的开局,越来越稳了。 张永早已在宫门外等候,见他出来,连忙上前:“陛下,内阁送来的《问刑条例》修订草案,要不要现在回去看?” 朱厚照点头:“走,回暖阁,正好和李首辅他们再商量一下边防的事。” 他的脚步比来时更轻快了。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映着他坚定的背影。 第196章 御批条例定贪刑,帝提文武并进展 朱厚照从仁寿宫缓缓走出,彼时,晚风裹挟着细密的雪粒子,纷纷扬扬地飘落,轻轻打在他的脸上。 然而,这彻骨的寒意却并未让他感到丝毫冷意。 方才与母亲的一番交谈,消散了母子间长久以来的隔阂,此刻,他的内心满是温暖,仿佛有一股暖流在全身流淌。 这温暖的情愫,让他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也能感受到别样的温馨。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坤宁宫暖阁走去,心中满是踏实与欣慰。 回到坤宁宫暖阁,屋内炭火熊熊燃烧,依旧旺盛得紧,将整个暖阁烘得暖烘烘的。 张永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他心思细腻,办事周到,已然将内阁送来的《问刑条例》修订草案整齐地摆放在案上。 旁边,还贴心地放着一盏温着的热茶,热气袅袅升腾,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朱厚照走进暖阁,看到这一切,心中对张永的周到安排颇为满意。 他缓缓脱下身上沾染了寒气的外袍,动作从容不迫。 张永见状,连忙上前接过外袍,动作熟练而恭敬。 随后,朱厚照从张永手中接过热茶,轻抿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驱散了身上残留的寒意,让他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他这才在案前缓缓坐下,准备仔细翻看这份至关重要的草案。 草案的纸张散发着淡淡的墨香,那墨香清新而雅致,仿佛还带着内阁大臣们书写时的专注与严谨。 上面是李东阳工整的笔迹,一笔一划都透露出他的认真与负责。 朱厚照逐字逐句地看着,上面详细记录着内阁商议的修订内容:贪腐五十两以上罚俸三月,五百两以上降职,五千两以上流放,一万两以上斩监候。 与旧条例相比,此次修订确实严苛了不少,可见内阁在整治贪腐上下了不少功夫。 然而,当看到 “文官贪腐数额较大但有地方政绩者,可酌情减刑一等” 这一条款时,朱厚照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原本舒展的眉间,此刻紧紧蹙起,形成了一个明显的 “川” 字。 他手指在条款上轻轻敲击,节奏不紧不慢,却透露出他内心的思索与不满。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暗自思忖:这又是文官们给自己留的空子,什么 “有政绩”,到时候还不是贪官们找借口脱罪的理由? 这些文官,总是想尽办法为自己谋取私利,全然不顾朝廷的法纪和百姓的死活。 “张永,拿朱笔来。” 朱厚照抬头说道,语气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决绝,仿佛已经下定决心要改变这一不合理条款。 张永连忙取来一支狼毫朱笔,双手恭敬地递到朱厚照手里。 朱厚照接过朱笔,毫不犹豫地在 “酌情减刑” 的条款上划了一道粗重的红线。 那红墨透过纸张,几乎要将那行字完全覆盖,仿佛要将这一不合理的规定彻底抹去。 紧接着,他在旁边空白处写下批注:“贪腐不论身份、不论政绩,数额超五万两即斩立决;勾结外臣、克扣军饷贪腐者,夷三族,绝不姑息!” 他的笔迹刚劲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彰显着他整治贪腐的坚定决心。 写完,他将朱笔重重搁在笔架上,动作干脆利落,掷地有声道:“贪腐就是贪腐,哪来那么多借口?只要敢伸手,就必须付出代价,必须一刀切,才能断了贪官们的念想!” 他的声音洪亮而坚定,在暖阁中回荡,仿佛要向天下宣告他整治贪腐的决心。 张永站在一旁,看着案上鲜红的批注,心中暗暗叹服。 他深知,陛下治贪的决心,比先帝时还要坚决,这下贪官们再也没空子可钻了。 朱厚照又翻了几页草案,目光在字里行间仔细扫视,见其他条款还算合理,没有出现类似的不合理之处,才缓缓放下草案。 长时间地翻阅和思考,让他的眼睛有些发酸,他忍不住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动作中带着一丝疲惫。 张永连忙上前,轻声道:“陛下,夜深了,要不先歇会儿,明天再和李首辅商议?” 他的声音轻柔而关切,生怕打扰了朱厚照的休息。 “不用,” 朱厚照摇头,语气坚定,“条例修订是大事,早一天定下来,就能早一天震慑贪官,不能耽搁。” 他深知,贪腐问题一日不解决,大明的江山就一日不得安宁,他必须争分夺秒,为国家和百姓谋福祉。 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看似放松,脑子里却在飞速盘算着。 除了条例,边防的军事人才也是个大问题,总不能一直靠老国公们撑着。 如今,边疆战事频繁,蒙古、鞑靼时不时来犯,而大明的军事人才却青黄不接,这让他忧心忡忡。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天渐渐亮了,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天边的曙光渐渐照亮了大地。 暖阁外传来宫女轻细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轻盈而缓慢,生怕惊扰了暖阁中的人。 原来是到了该上朝的时辰,宫女前来提醒。 朱厚照睁开眼,刚要起身,小太监就匆匆进来禀报:“陛下,李首辅已在暖阁外等候,说有《问刑条例》的事要和您商议。” “让他进来。” 朱厚照整理了一下衣襟,动作迅速而整齐,重新在案前坐好,等待着李东阳的到来。 李东阳走进来,身上还带着清晨的寒气,那寒气仿佛也带着一丝紧张与期待。 他躬身行礼后,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案上的草案上,看到那道鲜红的划线和批注时,先是一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随即,眼里露出赞同的神色,他深知陛下这一修改的深远意义。 他走上前,指着批注道:“陛下的修改切中要害!旧条例的‘减刑漏洞’,正是这些年贪官们钻空子脱罪的根源,如此修改,才能彻底断了他们的侥幸心理,震慑天下贪官!”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敬佩与赞同,对朱厚照的决策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厚照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自信与从容:“李首辅也觉得这条款不妥?朕就知道,你们内阁定是被那些保守派文官磨得没了办法,才留了这么个口子。” 他目光锐利,仿佛能看穿一切,对内阁的处境也有所了解。 李东阳有些不好意思地躬身:“陛下明鉴,内阁确实有顾虑 —— 怕过于严苛,会引发文官集团反弹,影响朝堂稳定。”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内阁在制定条例时,也不得不考虑各种复杂的因素和关系。 “稳定不是靠纵容贪官来换的。” 朱厚照语气严肃,神情庄重,“贪官不除,边军寒心,百姓受苦,那才是真的不稳定!” 他深知,贪官的存在就像一颗毒瘤,会侵蚀大明的根基,必须坚决铲除。 两人就草案展开细谈,从 “贪腐证据如何认定” 到 “地方与中央贪腐量刑是否统一”,每一个细节都讨论得格外细致。 他们各抒己见,争论声、商讨声在暖阁中此起彼伏,仿佛是一场智慧的交锋。 说到边军贪腐时,李东阳突然道:“陛下,边军贪腐与地方贪腐不同,涉及军饷、武器,危害更大,臣建议在条例中增设‘边军贪腐专项条款’,并且让边军将领参与条款制定,他们更懂军中情况,能让条款更贴合实际。” 他的提议新颖而务实,充分考虑了边军贪腐的特殊性和复杂性。 朱厚照眼前一亮,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当即点头:“就这么办!让张懋、徐光祚两位国公也参与进来,明天让他们到内阁和你们一起商议,务必让专项条款严丝合缝,堵死所有漏洞!” 他的决策果断而英明,展现出了他卓越的领导才能和远见卓识。 “臣遵旨!” 李东阳躬身应道,心里越发佩服陛下的果断 —— 只要是对大明有利的建议,陛下从不会犹豫。 议完《问刑条例》,天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暖阁中,给整个房间带来了温暖和光明。 暖阁外传来上朝的钟声,那钟声悠扬而洪亮,仿佛在催促着人们开启新的一天。 可李东阳却没起身告辞 —— 他跟随陛下多年,深知陛下的行事风格,知道陛下定还有其他事要交代。 果然,朱厚照话锋一转,看着李东阳道:“李首辅,朕还有个想法,想和你商量一下。” “陛下请讲,臣洗耳恭听。” 李东阳连忙道,目光专注地看着朱厚照,等待着他的下文。 朱厚照站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舆图前,他的身姿挺拔,仿佛一座巍峨的山峰。 他指着北方的边防线道:“如今大明边患不断,蒙古、鞑靼时不时来犯,可咱们的军事人才却青黄不接 —— 老将们年事已高,年轻将领要么只会打仗不懂谋略,要么就是靠家世上位,没真本事。”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忧虑和无奈,对大明的边防形势深感担忧。 他回头看向李东阳:“而国子监作为大明培养人才的地方,现在只教经史子集,培养的都是文臣,哪有什么军事人才?朕在想,能不能在国子监增设军事科目,文武并进,为大明培养既能文又能武的人才?” 他的想法大胆而新颖,充满了对大明未来的美好憧憬。 李东阳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陷入沉思 —— 国子监自开国以来,就以培养文臣为主,增设军事科目,确实打破了百年常规。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涉及到诸多方面的改革和调整。 可他转念一想,陛下说得没错 —— 大明现在缺的就是军事人才,若能从国子监开始培养,长远来看,确实能解决人才青黄不接的问题,这想法虽大胆,却切中了大明的短板。 他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在心里盘算着增设军事科目的可行性 —— 师资从哪来?课程怎么设?会不会影响文科教学?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让他不得不慎重考虑。 第197章 首辅献策拓才路,年后条陈定新规 李东阳捻着胡须,沉思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 暖阁里静得只剩下炭火噼啪的声响和朱厚照轻微的呼吸声。 他抬眼看向朱厚照,眼神里已没了最初的犹豫,取而代之的是坚定。 “陛下所言极是!大明近年边患频发,蒙古鞑靼年年叩关,辽东女真也蠢蠢欲动,可军中将领要么是年逾花甲的老将,要么是靠世袭上位的纨绔,军事人才青黄不接,再不想办法,早晚要出大问题!” “国子监增设军事科目,确实是长久之计,只是臣有个顾虑 —— 文治是大明的根基,不能为了培养武将就丢了文治,必须兼顾平衡,不能顾此失彼。” 朱厚照往前一步,笑道。 “李首辅有什么具体想法,尽管说,咱们君臣一起商量。” 李东阳躬身道。 “臣建议,国子监设‘文武两科’,并行不悖,互不干扰。” “文科仍按旧制,教授经史子集、典章制度,培养能治理地方、处理政务的文官。” “武科则增设‘兵法、骑射、阵法、边防策论’四门核心课程,还要加练刀枪剑戟等兵器,培养能领兵打仗、运筹帷幄的武将。” 他顿了顿,接着说。 “武科的教官不能随便找,得从京营、边军的功勋将领里选拔。” “比如张仑年轻有为,打过几场胜仗,熟悉京营事务;王守仁有勇有谋,既懂文又懂武,两人都能兼任武科教官,再找几个退下来的边军老将当助教,保证教学质量。” “至于学生分配,文科毕业后按成绩授知县、主事等文职。” “武科毕业后授千户、百户等武职,全凭成绩优劣定岗位,绝不允许靠家世背景‘走后门’,由内阁和兵部共同监督,堵住漏洞。” 朱厚照听完,忍不住拍手叫好。 “这个方案太周全了!既没破坏文治的根本,又能系统培养军事人才,兼顾了平衡,还堵了歪门邪道,李首辅果然考虑得周到!” 他走到案前,拿起纸笔,快速记下 “文武两科”“张仑王守仁任教”“按成绩分配” 几个关键词。 “就按这个思路来!不过朕还有个补充 —— 武科也要教些基础的经史知识,不能培养出只会打仗的莽夫,得是‘文武双全’的将才。” 李东阳连忙点头。 “陛下考虑得更深远!武将懂经史,才能更好地理解朝廷政策,和文官配合也更顺畅,臣这就把这点加进去。” 朱厚照放下笔,站起身,语气郑重。 “李首辅,此事就交由你牵头负责!” “年后正月十五之前,你要把详细条陈报给朕,包括武科每门课程的课时安排、教官选拔的具体标准、每年的录取名额,还有考核方式,务必细化到每一项,不能有模糊不清的地方。” 他特意加重语气,盯着李东阳的眼睛。 “还有一点,重中之重 —— 选拔学生不能只看家世背景,不管是官宦子弟还是寒门子弟,只要有习武天赋、肯下苦功,都要一视同仁,甚至寒门子弟要是表现突出,要破格录取!” “大明的人才,不能被门第卡住!朕要的是能为大明打仗、为百姓守边疆的真本事,不是那些靠祖上荫蔽的绣花枕头!” 李东阳心里一震,对着朱厚照深深躬身。 “陛下圣明!臣定当严格执行,绝不让门第偏见耽误了人才!” “去年京营招兵时,有个寒门子弟能开三石弓,却因为没钱送礼被刷下来,臣这就把他的名字记下来,等武科开办,优先录取!” “好!” 朱厚照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该这样!发现人才要及时,不能让明珠蒙尘。” 两人又就武科的具体细节聊了一会儿。 比如是否要在各地设 “武科考点”、学生的食宿如何安排,讨论得格外细致。 不知不觉间,窗外飘起了雪花。 鹅毛般的雪花落在窗棂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给暖阁外的世界裹上了一层白霜。 李东阳看了看天色,起身道。 “陛下,时辰不早了,臣这就回去组织人手,尽快拟定详细条陈,绝不耽误正月十五的期限。” 朱厚照点点头,亲自送他到暖阁门口。 看着外面纷飞的雪花,笑道。 “修订《问刑条例》震慑贪腐,国子监增设武科培养人才,再加上张懋、徐光祚整顿边防,这三件事办好,正德元年的根基就彻底稳了。” 李东阳拱手回应,雪花落在他的官帽上,他却浑然不觉,眼神里满是憧憬。 “有陛下掌舵,君臣同心,大明定能文武兴盛,国泰民安,重现洪武、永乐年间的盛世景象!” 朱厚照笑了笑,挥手道。 “李首辅慢走,路上注意安全,雪天路滑。” “臣遵旨!陛下留步!” 李东阳再次躬身,转身走进雪中,脚步轻快而坚定。 能在有生之年参与如此重大的改革,为大明培养人才,是他作为首辅的荣幸。 看着李东阳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朱厚照回到暖阁,拿起案上的《问刑条例》草案和 “文武两科” 的草稿,将两份文件并排放好。 炭火映着两份文件上的字迹,也映着他年轻却坚毅的脸庞。 从清查兵部窝案到严惩刘大夏,从修改条例到化解母子隔阂,再到如今谋划人才培养,这半年来的每一步,都走得踏实而坚定。 张永端来一碗热汤,轻声道。 “陛下,喝碗汤暖暖身子吧,外面雪下大了。” 朱厚照接过汤碗,喝了一口,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全身,他笑着说。 “你看这雪,瑞雪兆丰年,正德元年,定是个好年景。” 张永点头附和。 “是啊!有陛下的英明决策,有李首辅这些老臣辅佐,还有新培养的人才,大明肯定会越来越好。” 朱厚照放下汤碗,重新拿起《问刑条例》草案,手指在 “斩立决”“夷三族” 的批注上轻轻摩挲。 “条例修订完,要尽快颁布天下,让所有官员都知道朕的决心。” “武科的事,等李首辅的条陈上来,也要尽快落实,不能拖。” “臣记下了,等李首辅的条陈送来,臣第一时间给陛下呈上来。” 张永应道。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宫墙、屋顶,也覆盖了京师的大街小巷。 仿佛要将所有的污秽都掩埋,为大明的新生铺下一片洁白的底色。 朱厚照走到窗前,看着漫天飞雪,心里充满了信心。 正德新政的蓝图,正在他和群臣的手中,一步步从纸上的文字,变成实实在在的行动,变成大明百姓安居乐业的盛世景象! 第198章 正德元正开大典,母子同堂贺新元 正德元年正月初一的清晨,雪后初晴。 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奉天殿外,红灯笼挂满了殿檐。 彩绸在寒风中轻轻飘动。 殿前的广场上,锦衣卫校尉列着整齐的队伍,甲胄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一派喜庆又庄严的景象。 文武百官身着绯红或青蓝色的朝服,手持笏板,依次从午门走入。 他们脸上带着新年的笑意,却也难掩一丝好奇与期待,小声议论着。 “听说今天陛下要谈新政的事,不知道国子监设武科的事定了没有?”一个年轻的主事问道。 “李首辅年前就去筹备了,肯定快了!陛下这半年雷厉风行,新政肯定能成。”旁边的侍郎笑道。 “我更关心陛下和太后的关系 —— 去年陛下杀了两位国舅,流放张家,母子俩半年没怎么见面,今天元正朝会,太后会不会来?”另一个老御史却压低声音。 这话一出,周围的官员都安静下来,眼神里满是探寻。 谁都知道,帝后关系和睦与否,直接关系到朝堂稳定。 不多时,太监的唱喏声划破长空:“陛下驾到 ——” 百官瞬间收声,躬身站好,目光齐刷刷投向御道尽头。 朱厚照身着明黄色的龙袍,腰束玉带,头戴翼善冠,步履沉稳地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帝王的威严压迫,反而像邻家的青年一般亲切。 他走到龙椅前站定,看着阶下的百官,抬手笑道:“诸位卿家,新年好!今日是正德元年正月初一,元正朝会,咱们不谈繁重政务,先好好拜个年!” 百官连忙躬身行礼,齐声喊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祝陛下新年安康,大明国泰民安!” 朱厚照笑着摆手:“平身吧!过去半年,朕刚登基,多亏了诸位卿家辅佐,清查贪腐、整顿吏治,辛苦大家了!” “新的一年,朕希望能和大家同心协力,把大明治理得更好,让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这才是朕最大的心愿!” 话音刚落,李东阳手持贺表,上前一步躬身道:“臣李东阳,代表内阁,恭贺陛下新年大吉!臣等定当追随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懋也跟着上前,捧着兵部的贺表:“臣张懋,代表兵部,恭贺陛下!兵部已按陛下吩咐整顿完毕,定守好大明边防!” 韩文、杨一清等大臣也依次上前献贺表,话语恳切,没有丝毫推诿敷衍,朝堂氛围空前融洽。 朱厚照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 半年前,朝堂上还有不少保守派处处阻挠,如今却君臣一心,这就是新政的力量。 他等大臣们献完贺表,对着身边的太监道:“去请太后上殿,今日元正,该和母后一起接受百官朝贺。” “是!”太监连忙应声,快步走向后宫。 百官听到这话,都惊讶地抬起头,互相交换着眼神。 他们没想到,陛下竟然会请太后上殿,难道母子俩真的和好了? “去年陛下杀国舅的时候,太后还跪在宫门前哭求,我还以为母子俩要反目,没想到……”一个年轻的翰林小声对同僚道。 “别乱说话!陛下既敢请太后上殿,肯定是和好了,咱们看着就是。”同僚连忙摆手。 没过多久,殿外传来环佩叮当的声响。 张太后身着深红色的凤袍,头戴镶珠凤冠,在宫女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来。 她的神色温和,没有丝毫怨怼,走到朱厚照身边站定,对着百官微微颔首,笑容端庄而亲切。 朱厚照侧身对她笑道:“母后,今天元正,有您在,才更热闹。” 张太后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欣慰:“陛下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母后很放心。” 母子俩并肩站在龙椅前,接受百官的朝贺:“臣等恭贺陛下、太后新年安康!祝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声音震耳欲聋,回荡在奉天殿内。 百官们看着并肩而立的母子,心里的疑虑彻底消散。 陛下既能铁腕处死贪腐的国舅,维护法纪,又能放下芥蒂,与太后和睦相处,既有帝王的威严,又有为人子的温情,这样的君主,值得辅佐! “陛下年少有为,既能整肃吏治,又能孝亲敬长,大明有救了!”一个老臣忍不住感叹。 这话得到了周围官员的纷纷附和,朝堂上的氛围越发融洽。 朝贺礼毕,张太后笑着对朱厚照道:“陛下,你和大臣们议事,母后在一旁看着就好。” 朱厚照点头:“好,母后坐。” 太监连忙搬来一把椅子,放在龙椅一侧,张太后坐下后,安静地看着殿内的情形。 朱厚照转向百官,笑道:“刚才说不谈重政务,但今天是正德元年的第一天,有两件喜事要和大家分享 —— 户部和司礼监准备了两件‘新物’,都是为了新政开局,现在请他们呈上来,与诸位共赏。” 话音刚落,户部尚书韩文捧着一个暗红色的锦盒,快步走上殿来,跪在地上朗声道:“陛下,太后,臣奉内阁之命,率户部铸币局的工匠日夜赶制,终于铸成‘正德通宝’,今日元正,特呈上来请陛下和太后御览!”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这 “正德通宝” 是新政的第一个成果,意义非凡。 百官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锦盒上,眼神里满是好奇。 新币会是什么样子? 能不能解决旧币掺假、私铸的问题? “要是新币能堵住漏洞,咱们以后收税就不用天天盯着钱币真假了,真是太好了!”一个负责税收的主事小声道。 “是啊!旧币掺假太严重,不少贪官就靠这个中饱私囊,新币要是能解决,财政就能清明不少!”旁边的官员也点头。 朱厚照看着韩文手里的锦盒,笑容越发温和:“呈上来吧,让朕和母后,还有诸位卿家都看看咱们正德朝的新钱币!” 韩文连忙起身,双手捧着锦盒,走到御阶前,小心翼翼地递了上去。 太监接过锦盒,呈给朱厚照,朱厚照打开锦盒的瞬间,殿内响起一片吸气声。 数十枚黄铜质地的新币整齐排列,金光闪闪,格外耀眼。 第199章 新币呈殿昭新政,百官惊叹气象新 韩文双手捧着暗红色锦盒,跪在奉天殿中央。 锦盒上的金线绣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映得他脸上满是郑重。 “陛下,太后,臣奉内阁之命,率户部铸币局工匠日夜赶工三月,终于铸成‘正德通宝’,今日正德元年元正,特呈陛下与太后御览!” 韩文的声音洪亮而恳切,带着对新政成果的自豪。 百官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锦盒上。 有人忍不住踮起脚尖,有人互相交换着好奇的眼神。 旧币掺假、私铸横行的问题困扰朝廷多年,所有人都盼着新币能解决这一顽疾。 “呈上来。” 朱厚照的声音温和却带着威严。 太监连忙上前,双手接过锦盒,小心翼翼地递到御案上。 张太后也探过头,眼神里满是期待。 她虽不管政务,却也知道币制混乱对百姓的危害。 朱厚照轻轻打开锦盒。 一股黄铜的金属光泽瞬间溢出,数十枚新币整齐排列,如同列队的士兵,规整而肃穆。 他拿起一枚新币。 入手沉甸甸的,边缘光滑却带着细微的纹路。 币面 “正德通宝” 四字由书法大家题写,遒劲有力,入木三分。 背面则铸着 “国泰民安” 四个小字,周围环绕着祥云纹样,精致而大气。 “诸位卿家请看。” 朱厚照举起新币,对着殿外的阳光。 “此币重一钱二分,用料十足,绝无掺假,每一枚都经过铸币局三重检验,不合格者当场销毁!” 他指着新币边缘的细纹。 “这是朕让工匠设计的防伪纹,纹路细密独特,私铸者难以模仿;币心还嵌有极小的‘正’字暗记,只有用放大镜才能看清,双重防伪,杜绝私铸!” “好!” 百官中有人忍不住喊出声,随即意识到失仪,连忙低下头,却难掩脸上的兴奋。 李东阳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英明!防伪纹与暗记双重保险,再加上严格检验,私铸者定无空子可钻!此币一出,币制混乱的问题定能彻底解决!” 张懋也附和道:“边军将士常因旧币掺假,拿到的军饷实际价值缩水,新币通行后,将士们能拿到足额军饷,定能更用心戍边!” 百官纷纷点头称赞。 一个负责地方税收的知府道:“臣辖区内,不少商人因旧币成色不一,交易时还要称重验色,麻烦至极;新币统一标准,定能促进商贸,让百姓受益!” “陛下圣明!新币规整精良,足见户部用心,新政开局必兴!” 百官齐声高喊,声音里满是信服。 朱厚照放下新币,看向韩文。 “韩尚书,新币发行后,户部还有哪些安排?” 韩文躬身回道:“回陛下,臣已拟定发行章程 —— 正月十五起,全国各州府开设‘新币兑换点’,百姓可用旧币按比例兑换新币,旧币回收后统一销毁,彻底清除市场上的劣质钱币!” “此外,今后所有税收、军饷、官员俸禄,一律用新币发放记账,每笔收支都要标注新币数量,堵住‘以旧币充数、中饱私囊’的贪腐漏洞!” “做得好!” 朱厚照赞道。 “旧币兑换时,要派锦衣卫监督,防止地方官趁机盘剥百姓,若有违者,严惩不贷!” “臣遵旨!” 韩文连忙应道,心里对陛下的细致考虑越发敬佩。 李东阳再次躬身。 “陛下,新币既整顿了财政,又安定了民心,杜绝贪腐漏洞,实乃新政第一功!此功离不开户部与铸币局工匠的辛劳,陛下当予以嘉奖,以激励人心!” 朱厚照点头。 “李首辅说得对!赏铸币局总工匠白银一百两,其他工匠共赏白银一百两;户部铸币司官员各升一级,韩文尚书赏锦缎十匹!” “谢陛下隆恩!” 韩文与殿外等候的铸币局工匠代表连忙跪地谢恩。 工匠代表激动得声音发抖:“臣等定当再接再厉,为陛下铸造更多精良钱币!” 朱厚照笑着摆手。 “平身吧!这是你们应得的奖赏,只要为大明办事、为百姓谋利,朕绝不会亏待你们。” 他示意太监将新币分发给百官传阅。 百官捧着沉甸甸的新币,仔细观察着防伪纹和暗记,脸上满是惊叹。 这新币不仅实用,更是正德新政的象征,代表着大明的新生。 一个老御史抚摸着新币,感叹道:“老夫为官三十年,见过三朝钱币,从未有如此精良、考虑周全者!陛下年轻有为,大明中兴有望啊!” 周围的官员纷纷附和。 奉天殿内的氛围越发热烈,君臣同心的景象,让张太后看在眼里,欣慰地点了点头。 就在百官传阅新币、议论纷纷时,刘瑾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 “陛下,太后,景德镇官窑赶制的‘正德御瓷’已送至殿外,件件精挑细选,特来为正德元年贺岁,请陛下与太后御览!” 百官闻言,纷纷转头看向殿外。 只见八名太监抬着四张大案,大案上覆盖着红色锦绸,锦绸下隐约可见瓷器的轮廓,釉色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引得百官阵阵惊叹。 朱厚照笑着对张太后道:“母后,景德镇的工匠们也送来新年贺礼了,咱们一起看看。” 张太后点头笑道:“好啊!景德镇的瓷器向来精美,想必这次的御瓷定有新意。” 朱厚照对着殿外道:“抬进来吧!让诸位卿家也开开眼界,看看咱们正德朝的御瓷风采!” 太监们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大案抬进殿内,停在御阶前。 百官的目光瞬间从新币转移到御瓷上,好奇地猜测着锦绸下的瓷器会是什么样子。 新币已如此惊艳,御瓷定不会让人失望。 一个年轻的翰林小声道:“听说陛下特意吩咐景德镇创新工艺,不知道会有什么新花样?” 旁边的礼部侍郎笑道:“不管是什么花样,定能彰显我大明的国力,让外邦羡慕!” 刘瑾走上前,躬身道:“陛下,太后,可要现在揭幕?” 朱厚照点头。 “揭吧!让大家好好欣赏欣赏。” 刘瑾连忙示意太监们揭开锦绸。 随着红绸缓缓落下,一件件精美的瓷器展露在众人面前,奉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倒吸冷气的声音。 青花的淡雅、白釉的莹润、斗彩的艳丽,每一件都堪称绝世珍品。 第200章 御瓷献瑞彰国力,开局稳舵向盛世 红绸缓缓滑落,八张案上的御瓷彻底展露真容。 奉天殿内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百官的目光牢牢粘在瓷器上,眼神里满是震撼。 最中间的案上,一尊三尺高的青花 “龙凤呈祥” 瓶尤为夺目。 青花色泽浓淡相宜,龙纹矫健腾跃,凤纹柔美舒展。 龙鳞凤羽的每一根线条都清晰流畅,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瓶上飞出来。 旁边的白釉 “五谷丰登” 碗,釉色莹白如羊脂。 碗壁上刻着稻、黍、稷、麦、菽五种谷物,纹路细腻,触感光滑。 连谷穗的颗粒都清晰可见。 最外侧的斗彩 “边防安宁” 盘更是惊艳。 盘心画着边军将士戍守城楼、百姓在城下耕作的场景。 红、绿、黄三色斗艳却不杂乱,将士的铠甲、百姓的衣衫都栩栩如生,充满生活气息。 刘瑾躬身向前,尖细的嗓音带着得意。 “陛下,太后,此批御瓷由景德镇官窑总管亲自督造,历时三月,挑选了上千件坯体,才选出这三十六件精品,特为正德元年贺岁!” 张太后拿起一只白釉小碗,指尖轻抚碗壁,赞叹道。 “这釉色真是细腻,比先帝时的御瓷还要莹润,工匠们费心了。” 朱厚照则走到 “边防安宁” 斗彩盘前,弯腰细看,指着盘上的将士笑道。 “这盘画的是边军戍守、百姓安乐,正合朕‘整顿边防、国泰民安’的心愿!” “朕要把这盘摆在暖阁里,每次看到它,就提醒自己不能忘了边军将士,不能忘了天下百姓!” 百官闻言,纷纷躬身附和。 “陛下心怀天下,实乃大明之幸!陛下愿景必成!” 张太后放下白釉碗,拿起另一只绘着莲花的斗彩杯,柔声道。 “民以食为天,那只‘五谷丰登’碗,哀家很是喜欢,愿我大明年年丰收,百姓都能吃饱穿暖。” “太后圣明!” 百官再次齐声应和,眼神里满是认同。 帝后一心为民,这样的朝堂,怎会不兴盛?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青色官服的太监上前躬身。 他是景德镇官窑的督造太监,手里捧着一本簿册。 “陛下,太后,诸位大人,此批御瓷不仅样式精美,工艺上也有不少革新,容奴才禀报。” 朱厚照点头。 “讲吧,让大家都听听咱们大明工匠的本事。” 督造太监翻开簿册,朗声道。 “第一,釉料配方改良 —— 奴才们在旧配方的基础上,加入了高岭土,让釉色更莹润,且不易开裂,比旧朝的御瓷耐用三成!” “第二,烧制工艺优化 —— 改进了窑温控制,让瓷器烧制成功率从旧朝的五成提升到八成,节省了大量原料和人工!” “第三,创新‘双线勾花’技法 —— 用粗细两条线条勾勒图案,让花纹更立体,这是我大明工匠首创,外邦绝无仅有!” 每说一条,百官的惊叹声就大一分。 一个熟悉瓷器的礼部主事忍不住道。 “烧制成功率提升三成?这可是天大的突破!旧朝时,多少工匠因为烧坏瓷器被问责,现在终于不用担惊受怕了!” 督造太监笑着点头。 “正是!陛下还特意吩咐,允许工匠们大胆尝试,就算失败也不追责,这才敢创新技法!” 朱厚照听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工匠是大明的基石,他们的创新能让百姓受益,能彰显大明国力,理应奖赏!” 他对着刘瑾道。 “传朕的旨意,赏景德镇官窑总管白银三百两,督造太监白银一百两,参与创新的工匠共赏白银一百两!再赐‘匠心报国’匾额一块,悬挂在官窑正堂!” “奴才遵旨!” 刘瑾连忙应声,心里暗叹陛下懂得体恤工匠,这才是明君所为。 督造太监和跟着来的工匠代表 “扑通” 跪倒在地,热泪盈眶。 “谢陛下隆恩!奴才们定当再接再厉,为陛下烧制更多精美瓷器,为大明争光!” “平身吧。” 朱厚照摆手。 “好好回去带徒弟,把这些新工艺传下去,让景德镇的瓷器越来越精,让天下人都知道大明的厉害!” 百官看着这一幕,心里感慨万千。 以前的皇帝只看重文官武将,何曾如此重视工匠? 陛下连工匠的创新都记在心里,还重赏鼓励,这样的帝王,怎能不让人信服? 一个老臣暗自点头。 “连工匠都能得到重视,新政下的大明,真是事事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啊!” 旁边的年轻官员则激动地说。 “何止是瓷器!新币解决了币制混乱,国子监要设武科培养人才,边防也在整顿,大明想不强都难!” 朱厚照待工匠退下,走到殿阶中央,目光扫过阶下的百官,语气郑重而坚定。 “诸位卿家,今日元正朝会,呈上新币与御瓷,不是为了炫耀,是为了告诉大家 —— 正德元年的开局,已经稳了!” “新币定财政,堵住贪腐漏洞,让国库充盈;御瓷彰匠心,鼓励创新创造,让国力提升;这两件事,是新政的第一步,也是个好开头!” 他顿了顿,提高声音。 “接下来,咱们还要做三件事 —— 修订《问刑条例》,让贪腐者无处遁形;整顿边防,让边军将士衣食无忧,守好大明疆土;国子监增设武科,培养文武双全的人才,为大明储备力量!” “这三件事,离不开诸位卿家的同心协力,朕希望大家能放下私心,拿出实干的劲头,和朕一起,把大明建设得更加强盛!” 百官闻言,纷纷躬身行礼,声音整齐而响亮。 “臣等遵旨!愿随陛下同心同德,共创正德盛世!” 声音回荡在奉天殿内,穿透殿宇,飘向皇宫外的京师街头,与百姓的欢声笑语融为一体。 朱厚照看着百官坚定的眼神,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了,今日朝会就到这里,散朝吧!” “臣等告退!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官再次行礼,依次退出奉天殿,脚步轻快,脸上满是干劲。 他们都相信,跟着这样的陛下,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 殿内只剩下朱厚照和张太后,母子俩并肩站在御案前,看着案上的新币和御瓷,相视一笑。 “母后,您看,咱们大明的未来,是不是越来越有希望了?” 朱厚照笑着问道。 张太后点头,眼里满是欣慰。 “是啊,你长大了,懂得为国为民着想,母后为你骄傲。以后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母后说,母后永远支持你。” “有母后这句话,儿臣就放心了。” 朱厚照心里暖暖的,半年前的隔阂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母子间的信任与扶持。 刘瑾走进来禀报。 “陛下,太后,御膳房已经备好了新年家宴,请二位移驾乾清宫用膳。” 朱厚照扶着张太后的胳膊,笑道。 “好,咱们母子今天好好吃顿团圆饭,庆祝正德元年的到来。” 张太后笑着应道。 “好,母后亲自给你夹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红烧肉。” 母子俩相携走出奉天殿,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耀眼。 殿外的雪已经融化,露出了嫩绿的草芽,预示着春天即将到来。 宫道两旁的红灯笼依旧高悬,映着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一派喜庆祥和的景象。 第201章 年假复工递条例,帝召三司议新规 正德元年正月初六的清晨,京师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 街面上却已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挑着货担的商贩、赶着马车的官员、清扫积雪的杂役,往来穿梭。 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京官们结束了五天年假,身着朝服陆续返回衙署。 吏部、户部、兵部的大门早早敞开,衙役们忙着洒扫庭院、整理文书,准备迎接新一年的政务。 坤宁宫暖阁外的走廊上,李东阳捧着厚厚的《问刑条例》修订草案,站在晨光里。 指尖轻轻摩挲着封面。 这是他和内阁、兵部连日来的心血,连年假都没歇踏实,反复修改了七遍才定稿。 他抬头望向暖阁的方向。 想起正月初一奉天殿里帝后同庆、君臣同心的场景,嘴角忍不住上扬。 陛下既有铁腕治贪的决心,又有体恤下人的温情,这样的君主,值得他倾尽全力辅佐! “李首辅,陛下让您进去呢。” 张永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小声提醒道。 李东阳回过神,整理了一下朝服,跟着张永走进暖阁。 暖阁里炭火正旺,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茶香。 朱厚照穿着常服,正坐在案前翻看各地送来的民生奏报。 见李东阳进来,放下奏报笑着起身:“李首辅倒是准时,年假刚过就把条例带来了,看来这几天没少费心。” “陛下谬赞了。” 李东阳躬身行礼,双手将草案递上前。 “陛下叮嘱过,《问刑条例》是新政的关键,臣不敢有丝毫耽搁,已整合了张懋、徐光祚两位国公提出的边防贪腐专项条款,完善了贪腐量刑的细节,尤其是‘文官贪腐与武官同罪’的条款,反复斟酌过,确保无疏漏。” 朱厚照接过草案,沉甸甸的手感让他心里踏实。 这不仅仅是一叠纸,更是大明吏治清明的希望。 他坐在案前,认真翻阅起来。 手指划过 “贪腐五万两斩立决”“勾结外臣夷三族”“取消文官刑不上大夫特权” 等关键条款时,眼神越发专注,时而眉头微蹙,时而微微点头,显然在仔细考量每一条的可行性。 李东阳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他知道,这份草案关乎新政成败,陛下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影响大明的未来!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朱厚照终于翻完最后一页,将草案放在案上,却既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 李东阳心里有些忐忑,刚想开口解释条款的考量。 朱厚照却对着张永道:“张永,传朕的旨意,召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宇、大理寺卿吴一贯、刑部尚书韩邦即刻来坤宁宫暖阁,就《问刑条例》草案议事,不得延误!” “是!奴才遵旨!” 张永连忙应声,转身快步走出暖阁。 李东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心里暗自点头。 陛下这是要让三法司共同参与商议,既体现了对刑狱部门的尊重,又能借助三法司的专业意见完善条例,更重要的是,能避免文官集团暗中串联阻挠,真是考虑周全! 他躬身道:“陛下深谋远虑,让三法司参与议事,既能确保条例公允,又能堵住漏洞,臣佩服。” 朱厚照笑了笑,指着案边的椅子道:“李首辅坐吧,别站着了。” “三法司掌全国刑狱,条例最终要靠他们落地执行,他们的意见至关重要。” “等会儿他们来了,咱们一起听听他们的想法,看看还有哪些疏漏,毕竟条例是死的,人是活的,得让它既威严又贴合实际,才能真正震慑贪腐。” 李东阳谢过坐下,张永很快端来一杯热茶,递到他手里。 茶香氤氲,暖了他的手,也暖了他的心。 有这样英明且务实的君主,何愁大明不兴? 两人闲聊了几句年假期间的琐事。 朱厚照问起国子监武科筹备的进展。 李东阳一一回禀:“臣已让礼部拟定了武科招生简章,教官人选也初步定了张仑、王守仁等人,只待条例敲定后,就可颁布全国,正月底开始报名。” “好。” 朱厚照点头。 “报名时一定要强调,寒门子弟有习武天赋者,破格录取,不能让门第卡住人才。” “臣记下了,定会严格执行。” 李东阳应道。 暖阁外传来脚步声,张永进来禀报:“陛下,刘御史、吴寺卿、韩尚书到了。” “让他们进来。” 朱厚照坐直身子,语气恢复了帝王的威严。 李东阳也站起身,看向门口。 三法司的主官都是老臣,尤其是刘宇,之前曾因都察院贪腐案被陛下敲打,这次对条例的态度,或许会成为关键。 刘宇、吴一贯、韩邦先后走进暖阁,三人都身着朝服,神色恭敬。 看到案上的《问刑条例》草案时,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谨慎。 正月初一陛下和太后同庆的和谐氛围还在眼前,谁都不敢轻易触逆鳞,尤其是涉及 “文官特权” 的条款,更是敏感。 “臣刘宇 / 吴一贯 / 韩邦,参见陛下!” 三人躬身行礼,声音整齐。 “平身吧。” 朱厚照指了指案上的草案。 “召你们来,是为了这份《问刑条例》草案,你们都是掌刑狱的老臣,看看有什么意见,尽管说,不用顾忌。” 三人谢过平身,依次走到案前,拿起草案翻看起来。 刘宇的手指刚碰到 “取消文官刑不上大夫特权” 的条款,眼神就微微一沉。 他是文官出身,骨子里还是觉得文官应有特殊待遇。 吴一贯翻到 “贪腐量刑不分文武” 时,眉头也皱了起来。 只有韩邦,面色平静,仔细看着每一条款,偶尔在心里盘算着执行的难度。 暖阁里静了下来,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炭火的噼啪声。 朱厚照靠在椅背上,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将他们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 他早就料到文官出身的刘宇、吴一贯会有抵触,这也是他召三法司共同议事的原因之一,既要听取意见,也要敲打那些抱着 “特权” 不放的老顽固。 李东阳站在一旁,也看出了三人的态度差异,心里暗自感叹。 陛下让三法司同来,果然是有先见之明,若是只和内阁商议,恐怕很难发现执行层面的潜在阻力。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案上的草案上,“贪腐无特权” 五个字被照得格外醒目。 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正德新政的决心。 无论身份高低、文武之别,只要敢贪腐,就必将受到严惩! 朱厚照看着那五个字,眼神越发坚定。 他要的不是一纸空文,是能真正让大明吏治清明、百姓安居的铁律,哪怕遇到再多阻力,也绝不退缩! 三法司的主官还在翻看草案,暖阁里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 一场关于条例修订的博弈,即将拉开序幕。 第202章 三司议案显分歧,帝戳特权冷嘲讽 三法司主官捧着《问刑条例》草案,翻页的手指越来越慢。 暖阁里的炭火噼啪作响,却压不住空气中的凝重。 刘宇的目光反复停留在“文官贪腐与武官同罪,无任何减免”那一页。 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他当了二十年文官,早已习惯“刑不上大夫”的潜规则。 骤然取消特权,心里总觉得不自在。 吴一贯则盯着“旧制惯例作废”的批注,眉头皱成了川字。 偷偷瞥了一眼朱厚照,见陛下神色平静,又赶紧低下头。 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开口,才不会触怒陛下。 只有韩邦,翻完最后一页,轻轻合上草案,神色平静。 似乎在认真琢磨条款的可执行性。 朱厚照靠在椅背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慢悠悠道:“都看完了?说说吧,有什么意见,不用藏着掖着。” 话音刚落,刘宇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臣有一议——草案中‘文官贪腐与武官同罪,无任何减免’的条款,是否过于苛责?” “文官身系地方政务、朝堂运转,若是因小贪就重判,恐导致官员人人自危,没人敢放手办事,反而影响新政推进啊!” 他说得恳切,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吴一贯见状,连忙附和:“是啊陛下!旧制中‘刑不上大夫’的惯例,延续了百余年,是为了维护文官体面,彰显朝廷对士人的尊重。” “如今骤然取消,恐引发文官集团不满,万一有人借机煽动,怕是会给朝堂添乱,还请陛下三思!” 他说着,偷偷观察朱厚照的脸色,生怕陛下动怒。 李东阳站在一旁,心里冷笑。 这哪里是怕“影响运转”“引发不满”,分明是舍不得文官的特权。 他看向朱厚照,果然见陛下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神却冷了下来。 “苛责?”朱厚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你们是觉得文官没了‘特权’,心里不舒服,才觉得苛责吧?” 他站起身,走到案前,指着草案上“刘大夏贪腐三百万两”的批注,提高声音:“刘大夏贪军饷时,你们怎么不说‘苛责’?边军将士冻饿致死时,你们怎么不说‘影响运转’?” “那些被贪官逼得家破人亡的百姓,你们怎么不说‘要尊重’?朕要的是‘法不阿贵’,不是让文官拿着特权当护身符,继续鱼肉百姓!” 刘宇、吴一贯被怼得脸色煞白,头埋得更低,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 陛下的话像刀子一样,戳穿了他们的小心思,让他们无地自容。 刘宇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吴一贯更是浑身发抖,连手里的笏板都快握不住了。 暖阁里静得可怕,只有朱厚照的呼吸声和炭火的噼啪声。 韩邦见状,知道不能再让气氛僵下去,连忙上前打圆场:“陛下所言极是!‘法不阿贵’是新政的核心,臣完全赞同!” “只是条例涉及全国刑狱,从地方县衙到京师三法司,执行细节繁多,臣担心仅凭咱们几人商议,会有疏漏。” “不如让刑部官吏共同研讨,比如‘贪腐证据认定’‘地方与京师量刑统一’等细节,大家一起拿出意见,才能确保条例落地无偏差,不引发争议。” 他的话说得中肯,既肯定了陛下的主张,又提出了务实的建议,给了刘宇、吴一贯台阶下,也让气氛缓和了不少。 朱厚照的脸色渐渐缓和,他看着韩邦,点了点头:“韩尚书考虑得周到,条例确实需要细化,不能拍脑袋决定。” 他转向刘宇、吴一贯,语气依旧带着威严:“你们俩也说说,韩尚书的提议,你们觉得如何?” 刘宇、吴一贯连忙抬起头,如蒙大赦:“臣……臣赞同韩尚书的提议!让官吏共同研讨,更显公允!” “是啊陛下,多听听大家的意见,才能让条例更完善!” 两人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却明显松了口气。 朱厚照笑了笑,眼神却带着一丝深意:“既然如此,朕有个主意,能让大家都心服口服,也能确保意见真实,不掺水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法司主官和李东阳,缓缓道:“你们三法司,各自将草案带回衙署,给所有官吏看,无论是主事还是小吏,都要让他们知晓条款内容。” “然后,每个官员都要单独给内阁上奏折,说明自己是赞同还是反对,以及具体理由,不许联名上奏,也不许互相商议串供!” 李东阳心里一动,瞬间明白了陛下的用意。 若是联名上奏,三司主官很可能威逼下属统一口径,让意见失真。 而单独上奏,下属们没了群体压力,更敢说真话,也能减少主官的操控,真是高明! 他暗自赞叹,陛下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深的权谋,难怪能在半年内稳住朝堂,推进新政。 刘宇、吴一贯听完,脸色再次微变。 他们原本还想着回去后,让下属都签“赞同”的意见,现在陛下要求单独上奏,根本没法威逼,只能听凭下属真实表态,心里顿时没了底。 可陛下已经开口,他们不敢反驳,只能躬身应道:“臣遵旨!” 韩邦倒是没什么异议,他本来就想让刑部官吏充分讨论,单独上奏正好能听到不同声音。 他躬身道:“臣遵旨!定让刑部所有官吏认真研讨,单独上奏,绝不隐瞒意见!” 朱厚照点了点头:“好!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内阁会汇总所有奏折,咱们再根据意见修改条例,确保它既威严又贴合实际,能真正震慑贪腐,护佑百姓。” “记住,朕要的是真实意见,不是‘一致通过’的假象。若是让朕发现有人威逼下属、弄虚作假,休怪朕不客气!”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格外严肃,眼神扫过刘宇、吴一贯,带着明显的警告。 “臣等不敢!”三人齐声应道,躬身行礼后,捧着草案,依次走出暖阁。 刘宇、吴一贯走在前面,脚步沉重,脸色凝重。 韩邦跟在后面,神色平静,还在琢磨着回去后该如何组织刑部官吏研讨。 暖阁里只剩下朱厚照和李东阳。 李东阳躬身道:“陛下此计高明!单独上奏既避免了三司主官操控意见,又能听到真实声音,还能让官吏们参与新政,增强他们对条例的认同感,真是一举多得!” 朱厚照笑了笑,回到案前坐下:“朕就是不想让条例变成‘文官特权保护法’,也不想让它变成一纸空文。只有让更多人参与,才能让它更完善,落地时也更顺利。” 他拿起草案,翻到“贪腐无特权”那一页,手指轻轻摩挲:“三天后,看看大家的意见,咱们再做修改,争取让这份条例,成为大明吏治清明的开端。” 李东阳躬身应道:“陛下英明,臣定配合内阁做好汇总工作,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暖阁外的阳光越发明媚,透过窗棂洒在草案上,照亮了“法不阿贵”四个小字,也照亮了正德新政的前路。 朱厚照看着那四个字,眼神坚定。 无论遇到多少阻力,他都要把这份条例推行下去,让大明的法律,真正为百姓而设,为江山而存。 第203章 帝定新规防威逼,三司领命促落地 暖阁内,炭火噼啪作响,气氛温暖而静谧。 李东阳躬身应完旨,抬头看向朱厚照。 只见朱厚照正凝视着草案上“法不阿贵”四个字,眼神里的坚定让李东阳心头一暖。 “陛下,刚才刘宇、吴一贯的反应,果然如您所料,还是舍不得文官的特权啊。” 李东阳轻声开口,打破了短暂的安静。 朱厚照收回目光,笑了笑。 “他们当了一辈子文官,习惯了‘刑不上大夫’的优待,突然要和武官、小吏一样遵法,自然不适应。” “但大明的律法,不是为特权阶层服务的,必须一碗水端平,否则怎么服众?怎么震慑贪腐?” 朱厚照走到李东阳面前,继续说道。 “所以朕才定了‘单独上奏’的规矩。” “若是允许联名,刘宇、吴一贯定会威逼下属统一口径,到时候咱们听到的都是‘赞同’的假意见,条例落地还是会出问题。” “单独上奏就不一样了,小吏们没了上司的压力,敢说真话,咱们才能知道条例到底有哪些疏漏,哪些地方需要修改。” 朱厚照进一步解释道。 李东阳恍然大悟,连忙躬身赞叹。 “陛下这招太高明了!既杜绝了三司大佬裹挟部门意见,又能听到最真实的声音,还能避免暗箱操作,真是一举三得!” “臣之前还担心,刘宇他们会暗中做手脚,现在有了这个规矩,他们就算想动手脚,也没了机会!” 李东阳继续说道。 朱厚照笑着摆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 整顿吏治本就难,若是连条例修订都被特权阶层操控,那新政就成了笑话。” 朱厚照想起之前清查兵部窝案时,文官集团抱团阻挠的场景,语气沉了几分。 “之前刘大夏的同党,就是靠着联名上奏混淆视听,差点让贪腐案不了了之,这次绝不能重蹈覆辙。” 李东阳点头附和。 “陛下说得是!那次多亏了陛下明察秋毫,才没让贪官蒙混过关。这次有了‘单独上奏’的规矩,定能让条例修订得更完善。” “不过臣有个顾虑 —— 单独上奏虽能保真实,但三法司官吏众多,奏折汇总起来怕是要耗费不少时间,效率会不会太低了?” 李东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 朱厚照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笑道。 “效率慢一点没关系,朕要的是‘真’,不是‘快’。” “若是为了快而放弃真实,弄出一个‘一致通过’的假象,条例推行后出了问题,反而要花更多时间去补救,得不偿失。” “内阁汇总时,你牵头,让杨一清、韩文他们一起帮忙,逐一审阅奏折,只要是合理的意见,比如‘地方贪腐证据收集难度大’‘边防量刑需灵活’之类的,都要采纳;若是为了维护特权的无理要求,直接驳回就行。” 朱厚照详细安排道。 “臣遵旨!” 李东阳躬身应道,心里彻底放下了顾虑。 陛下不仅考虑到了公平,还想到了执行层面的细节,真是思虑周全。 他看着朱厚照年轻却沉稳的脸庞,越发觉得,跟着这样的君主,大明中兴绝非空谈。 朱厚照回到案前,拿起草案,翻到“贪腐证据认定”那一页。 他指着其中一条道。 “比如这一条,‘贪腐证据需有三人以上佐证’,就可能有问题 —— 地方小吏要是想举报上司,哪敢找三个人一起作证?容易被报复。” “等奏折汇总上来,若是有官吏提这个问题,咱们就改成‘两人佐证 + 物证即可’,既保证证据真实,又保护举报者。” 朱厚照提出了修改意见。 李东阳凑上前看了看,连连点头。 “陛下考虑得太细致了!这一条确实有疏漏,若是按原条款,很多地方贪腐案怕是没人敢举报。” “所以说,要听真实意见,才能发现这些细节问题。” 朱厚照放下草案,语气轻松了些。 “三天时间,足够三法司的官吏们琢磨条例了,咱们也正好趁这几天,把国子监武科的招生简章敲定下来。” 朱厚照接着说道。 “臣已经让礼部拟好了初稿,明天就给陛下呈上来。” 李东阳连忙道,生怕耽误了新政进度。 朱厚照满意地点头。 “好,武科和条例一样重要,都是正德新政的基石 —— 条例管吏治,武科育人才,两者结合,才能让大明越来越强。” 两人又聊了半个时辰,从武科的课程设置到条例的宣传推广,事无巨细都讨论了一遍。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洒在暖阁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暖阁里的茶香和炭火的暖意交织在一起,格外温馨。 “时候不早了,李首辅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三天后咱们再汇总奏折,修改条例。” 朱厚照看了看天色,说道。 “臣遵旨!陛下也注意休息,别太操劳了。” 李东阳躬身行礼,转身走出暖阁。 看着李东阳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朱厚照拿起案上的草案,再次翻开。 他手指轻轻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 他知道,条例修订只是新政的一步,后面还有边防整顿、民生改善等无数事情要做,但他并不着急。 只要每一步都走得扎实,每一个决定都出于公心,大明就一定能越来越好。 张永端来一碗热汤,轻声道。 “陛下,喝碗汤暖暖身子吧,您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 朱厚照接过汤碗,喝了一口,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全身。 他笑着道。 “张永,你说三天后,三法司的官吏们会提什么意见?” 张永想了想,道。 “肯定有不少人赞同‘贪腐无特权’,毕竟基层官吏也受够了贪官的欺压;至于那些想维护特权的,单独上奏也不敢明说,陛下不用担心。” 朱厚照点头。 “希望如此吧。” 他放下汤碗,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眼神里满是憧憬。 三天后,等条例修改完善,就能颁布天下。 再过不久,国子监武科开始招生,边防也会在张懋、徐光祚的整顿下越来越稳固。 正德元年的开局,已经稳了。 大明的未来,也越来越清晰。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案前,拿起纸笔,开始草拟条例颁布后的宣传方案。 他要让天下百姓都知道,正德朝的律法,是为他们而设的,是能保护他们的。 炭火依旧噼啪作响,映着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也映着大明充满希望的明天。 第204章 三司回衙传条例,宇独恐吓压异声 坤宁宫暖阁内,朱厚照正伏案于堆积如山的案牍之间,全神贯注地草拟《问刑条例》的宣传方案。 他深知“法不阿贵”这一理念若要深入人心,绝非一纸空文所能达成,需得精心谋划,让这股清正之风拂遍朝堂与民间。 此时,三法司主官已迈出皇宫那威严的宫门,各自登上等候在外的马车。 车轮滚滚,朝着衙署方向疾驰而去,一场围绕条例完善的深度讨论即将在三处衙署热烈展开,而这三处讨论的结果,或许将决定这新条例能否真正成为整治贪腐、肃清朝纲的利器。 刑部尚书韩邦坐在马车里,手中紧紧握着《问刑条例》草案的封皮,反复摩挲着,仿佛这样就能从那薄薄的纸张中汲取力量。 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陛下那郑重且坚定的神情,以及那掷地有声的“法不阿贵”嘱托。 这嘱托如同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他的肩头,却又让他眼神越发坚定。 他深知此次条例完善意义重大,绝非走过场,必须让下属如实提意见,不掺半点水分,如此方能不辜负陛下期望,让这新条例真正成为一把高悬的利剑,斩断贪腐的根源。 大理寺卿吴一贯则闭目养神,看似平静,心里却在不停盘算。 他思索着如何让寺内官员畅所欲言,既不违逆陛下“法不阿贵”的旨意,又能完善条例细节,使条例更具可操作性。 他明白,这新条例若要落地生根,必须兼顾法理与情理,既要让贪官闻风丧胆,又要让无辜者不受牵连,这其中的分寸拿捏,着实不易。 只有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宇,坐在马车上脸色阴沉如水。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车壁,那“嗒嗒”声仿佛是他内心焦虑的写照。 他满脑子都是如何让下属“听话”,别真的写什么“赞同”意见,只想着维护文官集团的利益,全然不顾陛下整治贪腐的决心。 在他眼中,这新条例就像是一把双刃剑,若真严格执行,必将触动文官集团的利益,而自己作为都察院的主官,又怎能不为自己的前途和“圈子”考虑? 半个时辰后,韩邦率先回到刑部衙署。 他雷厉风行,立刻让人召集所有堂官,在议事厅内围坐。 待众人坐定,他将草案铺在案中央,推到众人面前,语气平和却郑重:“陛下有旨,《问刑条例》需咱们三法司共同完善,每人都要单独上奏折提意见。” “无需顾忌任何人,觉得条款合理就写赞同,觉得有疏漏就提修改建议,如实写即可,本尚书绝不干涉,陛下也定能明察!” 堂官们闻言,纷纷松了口气。 之前他们还担心要按上司意思“统一口径”,没想到韩尚书如此公允,这让他们有了大胆表达真实想法的勇气。 刑部郎中王瑾拿起草案,翻到“贪腐数额超五万两斩立决”的条款,笑着道:“这条好!” “之前贪官贪了几十万两还能靠关系减刑,现在有了硬规矩,看谁还敢伸手!” 另一个主事补充道:“臣觉得‘边军贪腐专项条款’可以再细化,比如‘克扣军粮一月以上即严惩’,这样更有针对性,能更好地整治边军贪腐问题。”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事厅内气氛热烈,无人敢搞小动作,都在真心为完善条例出主意。 与此同时,吴一贯也回到了大理寺。 他召集堂官后,没有多余废话,直接道:“陛下要的是能落地、能震慑贪腐的条例,不是‘面子工程’。” “条例核心是‘法不阿贵’,于国于民都有利,你们不用看本寺的脸色,也不用怕得罪人,觉得对就赞,不对就提,本寺保你们畅所欲言!” 大理寺评事李修立刻道:“臣赞同‘取消文官刑不上大夫’,但建议‘量刑时需区分主动贪腐与被动牵连’,避免冤枉好人,这样才能体现法律的公正。” “臣附议!另外‘贪腐证据认定’可以加一条‘物证优先’,防止有人诬告陷害,保障官员的合法权益。”另一个堂官接口道。 吴一贯点头附和,让书吏记下众人意见,整个过程公开透明,毫无压抑之感,官员们都能感受到一种开放包容的氛围。 而都察院衙署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刘宇将堂官们召集到议事厅,没有像韩邦、吴一贯那样平和说明,而是直接将草案狠狠扔在案上,“啪”的一声,吓得众人一哆嗦。 他双手叉腰,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众人,沉声道:“陛下要‘单独上奏’,但你们给本御史记好了 —— 别以为可以随心所欲!” “若谁敢写‘赞同’条例,或是提些无关痛痒的废话敷衍,别怪本御史让你们在都察院待不下去!” “都察院是弹劾百官的地方,不是给你们拍陛下马屁的地方!条例太严,伤了文官体面,以后谁还配合咱们工作?” 有个年轻的监察御史刚想开口:“大人,可条例确实能堵贪腐漏洞……” 话还没说完,就被刘宇狠狠瞪了一眼:“你懂什么?文官集团要是不满,咱们都察院以后寸步难行!轮得到你说话?” 年轻御史被怼得满脸通红,低下头不敢再言,其他堂官也吓得噤声,没人敢再反驳,议事厅内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刘宇见众人都怕了,心里得意,冷哼一声:“三天后,所有奏折必须交上来,本御史会逐一审阅,别想着耍小聪明,用抄来的意见蒙混过关!” “若是让本御史发现谁阳奉阴违,轻则贬官,重则革职,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说完,他拂袖而去,议事厅内瞬间陷入压抑的沉默,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小声道:“刘大人都这么说了,咱们还是写‘反对条例过严’吧,不然真要丢官了。” “是啊,胳膊拧不过大腿,陛下远在皇宫,哪知道咱们的难处?” 众人纷纷附和,脸上满是无奈,只有刚才被怼的年轻御史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眼底闪过一丝不服 —— 陛下要的是清明吏治,怎能因上司恐吓就违心? 他抬头看向案上的草案,“贪腐无特权”五个字格外醒目。 想起之前查办的一个贪官,因是文官就只被降职,百姓怨声载道,心里更是纠结。 他深知此次条例完善对百姓的重要性,可面对刘宇的威胁,又不知该如何抉择。 旁边的老御史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别冲动,刘大人手眼通天,咱们惹不起。” 年轻御史咬了咬牙,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记住了草案上的条款,心里做着艰难的决定,他不想违背自己的良心,却又害怕失去官职。 都察院的压抑与刑部、大理寺的热烈形成鲜明对比,却没人知道,这场由刘宇掀起的恐吓,非但没能堵住真实意见,反而激起了某些人的反抗之心。 他们心中那团对正义的火焰,正因这无理的打压而燃烧得更加旺盛,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这股力量将冲破阴霾,让“法不阿贵”的阳光真正照耀在大明的每一寸土地上。 第205章 直臣不屈逆恐吓,暗书己见护公义 刘宇拂袖离去后,都察院的堂官们仿佛从一场无形的重压中解脱出来,个个如蒙大赦。 然而,这解脱并未带来轻松的氛围,众人皆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触碰到什么敏感的神经。 他们各自低着头,脚步匆匆却又小心翼翼,抱着那本《问刑条例》草案,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公房。 那草案,此刻在他们手中,仿佛不是一份文件,而是一块烫手的山芋,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年轻御史王伦回到公房,心中烦闷不已。 他将草案随意地扔在案上,那“啪”的一声响,仿佛是他内心烦躁情绪的宣泄。 随后,他开始烦躁地踱来踱去,每一步都似乎带着无尽的纠结。 他既不想违心地在草案上写下反对意见,违背自己的良心和职责。 又害怕得罪刘宇,从而丢了这来之不易的官职,毕竟在这官场中,得罪上司往往意味着前途尽毁。 这种矛盾的心理,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里,让他喘不过气来! 隔壁公房的老御史张谦,则静静地坐在案前。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草案上“贪腐无特权”的条款,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些曾经的无奈和屈辱,在这一刻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五年前,张谦曾查办过一起知府贪腐案。 那知府贪了十万两赈灾银,证据确凿,本应受到严惩。 然而,就因为他是“文官清流”,朝中大佬竟以“刑不上大夫”为由将他保下。 最终,那知府只被贬官三级,而百姓们却怨声载道。 张谦虽心中愤怒,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贪官逍遥法外! “难道还要让这种事再发生?” 张谦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陛下要的是清明吏治,我身为监察御史,怎能因上司恐吓就违心?” “丢官也不能丢了风骨!” 他心中暗暗发誓,要坚守自己的原则和职责,为这大明的吏治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张谦铺开宣纸,研好墨,提起狼毫笔。 他的手腕悬停片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随即,他落笔疾书,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仿佛要将自己的决心和信念都融入其中。 “臣张谦,赞同《问刑条例》核心条款!” “‘贪腐无特权’乃民心所向,惟愿陛下执法必严,不分文武、不论出身,以儆效尤!” 写完后,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才将奏折折好,放进特制的木匣里,锁上铜锁。 他知道,这封奏折可能会给自己惹来麻烦,但他毫不后悔,因为他坚信自己所做的是正确的! 王伦在公房里踱了半个时辰,心中的纠结越来越深。 他走到窗边,想透透气,缓解一下内心的烦躁。 就在这时,他正好看到张谦从公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木匣,神色坚定地走向库房。 他知道,那是存放奏折的地方,显然张谦已经写好了自己的意见。 “张大人都敢写赞同,我为什么不敢?” 王伦心里一热,仿佛被张谦的勇气所感染。 他想起陛下在奉天殿上说的“法不阿贵”,想起边军将士因贪腐冻饿的惨状。 这些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让他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要勇敢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王伦回到案前,重新拿起草案,仔细研读起来。 越看越觉得条例切中时弊,对打击贪腐有着重要的作用。 然而,他也发现其中“地方贪腐证据收集需三人佐证”的条款有些不妥。 地方小吏举报上司,本就冒着极大的风险,哪敢找三人一起作证? 这样很容易被报复,导致无人敢举报贪官。 他铺开宣纸,写道:“臣王伦,赞同《问刑条例》!” “条例堵贪腐漏洞,利国利民,实乃新政良策!” “仅提一建议:地方贪腐证据收集可简化为‘两人佐证 + 物证’,以保护举报者安全,避免因证据要求过严导致贪官漏网。” 写完后,他怕被人看到,赶紧将奏折折成小块,塞进贴身的衣袋里。 又将宣纸和墨锭藏进床底的木箱,反复检查了几遍,确认没有痕迹,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两天,都察院的公房里一片死寂。 只有偶尔传来的写字声和叹息声,打破了这沉闷的氛围。 有人实在熬不住,照着别人的样子写了“条例过严,恐伤文官体面,建议放宽量刑”的雷同意见。 他们害怕得罪刘宇,只能选择违心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有人则犹豫不决,内心在挣扎和矛盾中度过,直到最后一天才咬牙写下违心的话。 只有张谦和王伦,始终没有动摇,他们坚守着自己的初心,不为外界的压力所左右! 三天期限一到,都察院的书吏开始汇总奏折,送到刘宇的公房。 刘宇坐在案前,一边喝茶,一边翻看奏折。 见十份里有九份都是“反对条例过严”的意见,而且措辞大同小异,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就知道,这些下属不敢违逆他,只能按照他的意思去做。 “算你们识相,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刘宇哼了一声,随手将奏折扔在一边,准备让人送到内阁。 他以为自己的计划得逞了,却没想到还有两份意想不到的奏折在等着他! 就在这时,他发现案角还有两份没翻看的奏折,字迹陌生,不像是熟悉的下属所写。 他拿起其中一份,打开一看,“臣张谦,赞同《问刑条例》核心条款”几个字赫然入目。 气得他手一抖,奏折掉在了地上。 他捡起另一份,看到“臣王伦,赞同《问刑条例》”时,更是火冒三丈。 “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违抗本御史的命令,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怒吼道,声音在公房里回荡,吓得外面的书吏不敢出声! 公房外的书吏听到怒吼,吓得不敢出声,生怕被迁怒。 他们深知刘宇的脾气,此时只能默默祈祷不要被卷入这场风波。 刘宇喘着粗气,盯着两份赞同奏折,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它们扣下来。 可转念一想,陛下定要亲自查看奏折,若是少了两份,反而会引起怀疑。 到时候查起来,自己恐吓下属的事就会败露,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该死!” 刘宇狠狠捶了一下案几,咬牙切齿道:“暂且饶你们一次,等条例的事过了,再收拾你们!” 他强压怒火,将两份赞同奏折和其他反对奏折混在一起,用封条封好。 对外面的书吏道:“把所有奏折都送到内阁,不得延误!” “是,大人!” 书吏连忙应声,抱着奏折快步离去,生怕多待一秒。 他们知道,此时的刘宇正处于愤怒之中,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 刘宇看着书吏的背影,眼神阴鸷。 他不信陛下会因为两份赞同奏折就怀疑自己,在他看来,自己的势力足以掩盖这一切。 只要过了这关,张谦和王伦就别想在都察院立足。 他心中暗暗谋划着如何报复这两个人,以泄心头之恨。 可他不知道,正是这两份看似不起眼的赞同奏折,以及那些雷同的反对意见,即将成为揭穿他小动作的关键证据! 而此时的张谦和王伦,正坐在各自的公房里,心情忐忑却又坚定。 张谦摸着案上的空木匣,轻声道:“陛下,臣能做的都做了,只盼条例能顺利推行,还大明一个清明吏治。”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会带来麻烦,但他无怨无悔,为了大明的未来,他愿意付出一切。 王伦则摸了摸贴身的衣袋,那里还留着奏折的余温。 他暗暗发誓:“就算被刘大人报复,我也不后悔今天的决定!” 他们都在等待着最终的结果,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坚守了自己的信念! 都察院的奏折被送到内阁时,夕阳正斜照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 第206章 奏折汇阁现端倪,首辅命查揭隐情 夕阳的金辉洒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将内阁值房的窗棂染成暖黄色。 此时,三法司的奏折已陆续送到,堆在案上像座小山。 杨一清负责整理奏折。 他先拿起刑部的奏折,一一翻看。 嘴角渐渐露出笑容。 刑部官员的意见多是 “赞同条例核心,建议细化地方执行细节”,条理清晰,句句切中要害,甚至有人附上了 “地方贪腐案例分析”,可见是认真研读了。 接着,他拿起大理寺的奏折。 大理寺的奏折数量比刑部少,却也各有见地。 有人建议 “增设贪腐案再审机制”,有人提出 “区分主动贪腐与被动牵连的量刑标准”,多元而务实,毫无敷衍之感。 “刑部和大理寺倒是用心了。” 杨一清轻声赞叹。 随后,他将两司奏折分类整理好,贴上标签,才拿起都察院的奏折。 可刚翻了三本都察院的奏折,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第一本写 “条例过严,恐伤文官体面,建议放宽量刑”。 第二本几乎是同样的措辞。 第三本除了开头加了句 “臣附议前论”,内容完全雷同。 杨一清心里犯嘀咕:“单独上奏怎么会如此雷同?难道都察院的官员想法竟这般一致?” 他耐着性子继续翻。 一连翻了十几本,全是 “反对条例过严” 的论调,甚至连 “恐影响文官积极性” 的理由都一字不差。 翻到最后两本时,他的手指顿住了。 这两本奏折的封皮有些磨损,边缘有明显的折痕,像是被人反复翻看、揉捏过,与其他崭新的奏折形成鲜明对比。 他打开其中一本,是张谦所写。 字里行间满是对 “贪腐无特权” 的赞同,言辞恳切。 另一本是王伦的,不仅赞同条例,还提出了 “简化地方证据收集” 的合理建议。 “不对劲!都察院定有猫腻!” 杨一清猛地站起身,案上的墨锭都被碰倒。 “多数意见雷同,偏这两份赞同奏折被反复翻看,定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他想起三天前刘宇离宫时阴沉的脸色,心里瞬间有了答案。 十有八九是刘宇恐吓下属,逼他们写违心的反对意见。 而这两份赞同奏折,怕是让刘宇动了怒,才被反复翻看琢磨。 杨一清不敢耽搁,抱着都察院的奏折快步走出值房,直奔李东阳的公房。 此时李东阳正在批阅国子监武科的招生简章。 见杨一清神色匆匆,还抱着一摞奏折,连忙放下笔。 “一清,怎么了?可是奏折有问题?” “首辅您看!” 杨一清将都察院的奏折扔在案上。 “您看这些反对奏折,措辞几乎一模一样,哪像是单独上奏?还有这两份赞同奏折,边缘全是折痕,明显被人反复看过!” 李东阳拿起奏折翻看,越看脸色越沉。 等看到张谦和王伦的奏折时,气得一拍案几。 “岂有此理!刘宇竟敢把都察院当自家后院,公然恐吓下属、操控意见!” “陛下特意定下‘单独上奏’的规矩,就是为了听真实声音,他倒好,阳奉阴违,简直无法无天!” 杨一清躬身道:“属下猜测,刘宇定是怕都察院出现太多赞同意见,触怒陛下,才逼下属写反对奏折,这两份赞同的,怕是漏网之鱼,还被他反复刁难了!” “定是如此!” 李东阳咬牙道。 “张谦是老御史,素有风骨,王伦年轻却正直,两人定是不肯屈从,才写下真实意见。” “刘宇这是想一手遮天,把都察院变成他维护文官特权的工具!”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杨一清吩咐道:“你立刻把都察院的奏折分类。” “雷同的反对奏折归为一类,贴上‘疑似被操控’的标签。” “张谦和王伦的赞同奏折单独放,附上他们的履历,证明两人品行端正。” “再把刑部、大理寺的奏折也一并整理好。” “另外,你把发现的疑点写成说明:都察院意见雷同率过高、赞同奏折有折痕、刘宇离宫时神色异常等,一一列明,不许遗漏!” “属下遵旨!” 杨一清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心里既愤怒又解气。 总算有人能揭穿刘宇的小动作了。 李东阳坐在案前,看着都察院的奏折,心里暗叹。 陛下果然有先见之明,若是没定 “单独上奏” 的规矩,怕是真要被刘宇蒙骗过去,以为都察院上下都反对条例。 他拿起张谦的奏折,看着 “惟愿执法必严,不分文武” 的字句,眼眶微微发热。 大明还有这样的直臣,真是社稷之幸。 不多时,杨一清就整理完毕,将分类好的奏折和疑点说明送到李东阳面前。 李东阳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才将所有材料收拢好,放进一个锦盒里,起身道:“备轿,随我去坤宁宫暖阁,把这事禀报陛下,绝不能让刘宇的小动作得逞!” “首辅,要不要先派人去都察院核实一下?” 杨一清问道,怕仅凭奏折不足以定罪。 李东阳摇头:“不必,这些证据已经足够说明问题,陛下英明,一看便知。” “再说,派人去反而打草惊蛇,让刘宇有了准备。” 他拎着锦盒,快步走出公房,杨一清紧随其后。 内阁的小吏见首辅神色凝重,都不敢多问,连忙备好了轿子。 轿子驶出内阁,朝着坤宁宫方向而去。 李东阳坐在轿里,心里五味杂陈。 既有对刘宇专横的愤怒,也有对张谦、王伦正直的欣慰,更有对陛下远见的敬佩。 “陛下定能严惩刘宇,还都察院一个清明。” 李东阳轻声自语,眼神越发坚定。 坤宁宫暖阁内,朱厚照刚草拟完条例宣传方案的初稿,正让张永帮忙誊抄。 就听到太监通报:“陛下,李首辅求见,说有三法司奏折的急事禀报。” “让他进来。” 朱厚照放下笔,心里隐约猜到。 定是都察院那边出了问题,不然李东阳不会如此急切。 李东阳走进暖阁,躬身行礼后,将锦盒递上前。 “陛下,三法司的奏折已整理完毕,但都察院的奏折疑点重重,臣怀疑刘宇恐吓下属、操控意见,特来禀报。” 朱厚照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雷同的反对奏折、有折痕的赞同奏折、详细的疑点说明,一目了然。 他拿起张谦和王伦的奏折,仔细读完,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刘宇倒是本事不小,敢在朕的眼皮底下搞小动作。” 李东阳躬身道:“陛下,刘宇此举不仅违逆圣意,更是把都察院变成了私器,若不严惩,恐难服众,也会影响条例的推行。” 朱厚照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摩挲着那两份有折痕的奏折,眼神深邃。 他早就料到会有人搞小动作,却没想到刘宇如此大胆,竟敢公然恐吓下属。 “你先退下吧,容朕想想。” 朱厚照淡淡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臣遵旨。” 李东阳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他知道,陛下定不会轻饶刘宇,正德新政的根基,绝不容许任何人动摇。 暖阁内只剩下朱厚照一人。 他看着案上的奏折,眼神越发冰冷。 刘宇想维护文官特权,阻挠条例推行,那他就要让刘宇知道,什么叫 “法不阿贵”,什么叫 “天子无戏言”。 第207章 帝命统计察院折,永悟深意领皇差 李东阳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暖阁之外。 朱厚照依旧端坐在案前,手指轻轻叩击着张谦、王伦那两份带着折痕的奏折。 指尖的触感粗糙,这触感,像极了都察院积弊已久的沉疴。 他抬头看向窗外。 暮色已然浓重起来。 宫灯次第亮起。 微弱的光芒却照不进他深邃的眼眸。 仅靠都察院这摞有猫腻的奏折,虽能定刘宇“操控下属、欺瞒圣上”的罪,却难撼动整个都察院“维护文官特权、敷衍塞责”的积弊。 “治标不治本,不行。” 朱厚照喃喃自语。 手指划过案上的《问刑条例》草案。 “要整顿,就得连根拔起,让都察院真正成为替百姓说话、为大明纠错的机构,而非文官集团的保护伞。” 他站起身,在暖阁内来回踱步。 炭火噼啪作响。 映着他年轻却沉稳的身影。 突然,他停下脚步。 眼神一亮。 弘治年间的都察院奏折! 司礼监有存档,若能统计出那些年都察院到底在干什么,是真的弹劾贪腐、关注民生,还是只盯着皇帝的小事找茬,便能拿到整治都察院的铁证! “张永!” 朱厚照扬声道。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守在门外的张永连忙应声而入。 躬身道:“奴婢在,陛下有何吩咐?” “你立刻去司礼监。” 朱厚照走到案前。 拿起一张空白宣纸。 用朱笔写下几个类目。 递给张永。 “把弘治元年到弘治十八年,都察院所有的奏折记录全调出来,按这上面的类目统计清楚。” 张永接过宣纸。 只见上面写着:“总奏折数、联名奏折数、针对先帝的谏言奏折数(需注明是否为小事)、关乎民生的奏折数、涉及边防 / 吏治 / 财政等实际政务的奏折数。” “统计完毕后,写成条陈,把具体数字和占比都列清楚,立刻给朕送来。” 朱厚照补充道。 话语条理清晰,没有一丝含糊。 “记住,司礼监的存档要仔细查,不许遗漏任何一道奏折,更不许出错!” 张永看着宣纸上的类目。 眼睛猛地一亮。 瞬间明白了陛下的用意。 这哪里是简单的统计? 分明是要拿弘治年间的“旧账”当证据! 既用都察院现在“操控意见”的事治刘宇的罪,再用过去“不务正业”的铁证,顺理成章地提出整顿都察院的方案,这样一来,既合法合规,又能堵住文官集团“陛下因私废公”的非议,可谓一举两得! “皇爷不愧是皇爷,这招釜底抽薪,既彻底又稳妥,奴婢佩服!” 张永在心里暗叹。 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只是躬身应道:“奴婢遵旨!司礼监的存档一向齐全,奴婢这就去查,定仔细统计,绝不耽误陛下大事!” “去吧,越快越好。” 朱厚照摆了摆手。 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奏折。 “若司礼监掌印太监敢推诿,就说是朕的旨意,让他亲自配合你。” “奴婢明白!” 张永再次躬身行礼。 小心翼翼地收起宣纸。 转身快步走出暖阁。 生怕耽误了时辰。 走出坤宁宫。 夜风吹在脸上。 张永却丝毫感觉不到冷。 心里满是对朱厚照的敬佩。 陛下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深远的谋略,整治都察院还懂得“师出有名”,比那些只靠强权的帝王高明太多! 他不敢耽搁,一路小跑着穿过宫道,朝着司礼监的方向而去。 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先让掌印太监把存档搬出来,再叫两个心腹小太监帮忙统计,分类记录,争取天黑前就把条陈给陛下送回去。” 暖阁内。 朱厚照重新坐下。 拿起《问刑条例》草案。 翻到“都察院职责”那一页。 旧条例中,都察院的职责写得模糊笼统,这才给了他们“敷衍塞责、维护特权”的空间。 “等统计结果出来,不仅要治刘宇的罪,还要修改都察院的职责条例,明确他们必须每月上报民生问题,每季度核查地方吏治,再敢只盯着皇帝找茬不办事,定严惩不贷!” 朱厚照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眼神坚定。 他拿起朱笔。 在草案空白处写下“明确都察院民生督查职责”“严禁无意义联名谏言”等批注。 字迹遒劲,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炭火渐渐弱了些。 张永端来的热茶也凉了。 朱厚照却浑然不觉。 一门心思地完善着整顿都察院的思路。 既要换血,也要立规矩,双管齐下,才能彻底扭转都察院的风气。 与此同时。 张永已经赶到了司礼监。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见张永神色急切,还拿着陛下的朱笔字条,不敢怠慢。 立刻吩咐小太监:“快去把弘治元年到十八年的都察院奏折存档全搬出来,张公公要统计,耽误了陛下的事,仔细你们的皮!” 小太监们连声称是。 纷纷跑进库房。 不多时,十个沉甸甸的木箱就被搬了出来,堆在司礼监大殿中央,像一座小山。 “张公公,所有存档都在这儿了,每一年的都按月份排好了,您点验一下?” 王德躬身道。 语气恭敬。 “不必了,陛下催得紧,先统计再说。” 张永摆了摆手。 叫来两个心腹小太监。 “你们俩跟我一起查,一人读数,一人记录,按陛下字条上的类目分类,半点都不能错!” “是,公公!” 两个小太监连忙应声。 打开第一个木箱。 拿出里面的奏折目录,开始统计。 张永看着堆积如山的存档。 心里暗暗庆幸:“幸好司礼监存档齐全,不然还真没法完成陛下的吩咐。” 他深吸一口气。 拿起一本目录册。 加入统计的行列。 他知道,这份统计结果,将是陛下整顿都察院的关键,容不得半点马虎。 坤宁宫暖阁内。 朱厚照放下朱笔。 看着草案上的批注。 满意地点了点头。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 宫灯的光芒透过窗棂,照在案上的奏折和草案上,映出“法不阿贵”“整顿积弊”等字样。 他走到窗前。 看着司礼监方向的灯火。 眼神越发坚定。 都察院的“遮羞布”,该撕下来了;那些盘踞多年的积弊,也该彻底清除了。 正德新政,不仅要整吏治、育人才,更要让每个朝廷机构都回归本位,真正为大明、为百姓办事。 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张永就会带着统计结果回来,而那时,就是他对都察院动手的时刻。 第208章 司礼监内查旧档,数据惊心揭积弊 司礼监大殿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十个朱漆木箱整齐地堆成小山状,箱盖大敞着,露出里面码放得规规矩矩的奏折。那些泛黄的纸页上,清晰地印着“都察院”的朱红印记,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段被尘封的历史。 这堆积如山的奏折,承载着都察院十三年的“政绩”,如今却被集中于此,等待着被重新审视。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垂手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他深知此次统计奏折之事非同小可,关系重大,稍有不慎,便可能惹来大麻烦。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张永的神情,试图从那紧绷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张永蹲在箱前,手指飞快地翻着奏折目录。 他的眼神专注而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那目录上的字迹密密麻麻,仿佛是一张巨大的网,将都察院十三年的种种行为都罗列其中。 两个心腹小太监趴在案上,一人执笔记录,一人核对着数字。 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格外清晰,在这寂静的大殿内回荡。 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着人们的心。 “弘治元年,都察院共上折八十七道,其中联名折三十五道,针对先帝‘御膳过丰’的谏言折就有十二道!”小太监高声念着,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他实在难以想象,都察院竟会将如此多的精力放在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这十二道谏言折,究竟有多少是真正为了国家社稷,又有多少只是为了迎合某种风气呢? 张永接过目录册,翻到弘治元年三月那一页。 果然看到一道“弹劾先帝御膳增设鹿肉,靡费钱粮”的奏折。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气得冷笑一声:“先帝勤政爱民,一道菜都要被弹劾,真正的民生疾苦却不见一字!” 在他看来,先帝一心为国,勤勉政事,却遭到如此无端的指责,而那些真正关系到百姓生死的问题,却无人问津。 他随手拿起一本弘治三年的奏折,翻开一看,竟是都察院十名御史联名弹劾“先帝召见外戚过频,有违祖制”。 同一时期,山东旱灾的奏报在户部堆积了半个月,都察院竟毫无动静。 这鲜明的对比,让张永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他无法理解,都察院的言官们为何会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此热衷,而对百姓的苦难却视而不见。 “继续查!别漏了任何一道!”张永将奏折扔回箱里,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 他深知,这些奏折背后隐藏着的问题远比表面看到的要严重得多。 如果不彻底查清,就无法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代,也无法还大明一个清明的吏治。 从清晨到午后,时间在大殿内悄然流逝。 大殿内的阳光从东窗移到西窗,地上的阴影拉得老长。 小太监的嗓子都念哑了,案上的记录纸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 这些数字,不仅仅是简单的统计,更是都察院十三年来失职的铁证。 “公公,统计完了!”终于,执笔的小太监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他的脸上露出疲惫的神情,但更多的是完成任务后的释然。 “总奏折一千二百八十七道,联名奏折五百一十三道,针对先帝的谏言折八百四十二道,民生折四十七道,实际政务折三十六道!” 这一连串的数字,如同重磅炸弹,在大殿内炸开。 张永抢过记录纸,反复核对了三遍,确认数字无误后,倒吸一口凉气。 近十三年,都察院竟把七成精力用在“怼皇帝”上,联名折占了近四成,可关乎百姓死活的奏折,连四成都不到! 这是一个多么惊人的比例,也是一个多么残酷的现实。 他指着“八百四十二道针对先帝的谏言折”,声音发颤:“这里面有多少是真正的朝政弊端?怕是大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吧!” 在他看来,都察院的言官们已经偏离了自己的职责,将精力放在了无关紧要的地方。 他们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忘记了百姓的疾苦,只顾着在皇帝身上挑刺。 “可不是嘛!”核账的小太监点头,“刚才看到一道折,竟弹劾先帝‘御花园种牡丹过多,耗费人力’,同期河南蝗灾,都察院连一道问询折都没有!” 这道奏折,就像是一个讽刺的笑话,揭示了都察院的荒谬和失职。 在百姓遭受蝗灾之苦的时候,他们却在关心皇帝御花园里的牡丹,这是何等的讽刺! “混账!”张永猛地一拍案几,案上的墨锭都被震落。 他的愤怒已经达到了极点,无法再压抑。 “拿着朝廷的俸禄,住着官府的宅院,却把心思全用在挑皇帝的错处上,百姓在水深火热里挣扎,他们视而不见,这哪里是言官?分明是搅屎棍!”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都察院言官们的鄙夷和愤怒。 王德在一旁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劝道:“张公公息怒,陛下让您统计,就是要查清真相,定会给大明一个公道的。” 他深知张永的脾气,也明白此事的重要性。 他希望张永能够冷静下来,以大局为重。 张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明白,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得赶紧把数据整理成条陈,呈给陛下。 只有陛下掌握了这些真相,才能做出正确的决策,整顿都察院,还大明一个清明的吏治。 他取来一张干净的宣纸,工工整整地写下统计结果。 每一项数字后面都用红笔标注占比:“总折一千二百八十七道;联名折五百一十三道,占四成;针对先帝折八百四十二道,占七成;民生折四十七道,占三成六;实际政务折三十六道,占二成八。” 这些数字,清晰地展示了都察院十三年的工作情况,让人一目了然。 写完后,他又在旁边加了一行批注:“针对先帝折多为琐事,如御膳、赏花、召见外戚等,关乎边防、吏治、灾荒的实际政务折少之又少。” 这行批注,进一步强调了都察院存在的问题,为陛下的决策提供了有力的依据。 “王德,帮我找个锦袋,装这条陈!”张永将宣纸折好,递给王德,语气急切。 他深知陛下还在暖阁等着,时间紧迫,不能有丝毫耽误。 “陛下还在暖阁等着,耽误不得!” 王德连忙找来一个明黄色的锦袋,将条陈装好递给他。 张永揣进怀里,又摸了摸,确认不会掉出来,才快步走出司礼监大殿。 他的步伐坚定而有力,仿佛带着一种使命感。 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张永却顾不上遮挡。 他一路小跑着穿过宫道,脑子里全是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 八百四十二道针对先帝的奏折,四十七道民生奏折,这就是都察院十三年的“政绩”! 他无法想象,如果这样的机构继续存在下去,大明的吏治将会变成什么样子,百姓的生活又将陷入怎样的困境。 他想起陛下要整顿都察院的决心,心里越发坚定。 “这样的机构,早就该治了!不然大明的吏治永远清明不了,百姓也永远过不上好日子!” 路过御花园时,正好看到几个太监在修剪花枝。 张永忍不住想起那道弹劾先帝种牡丹的奏折,气得啐了一口:“一群吃饱了撑的言官,正事不干,就会鸡蛋里挑骨头!” 在他看来,这些言官们就像是一群无知的苍蝇,只知道在皇帝身边嗡嗡叫,却对国家的大事一无所知。 修剪花枝的太监不明所以,吓得连忙低下头,不敢吭声。 他们不知道张永为何会如此愤怒,也不敢过问。 他们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希望不要惹上麻烦。 张永没有停留,继续朝着坤宁宫跑去。 怀里的条陈像一块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些真相呈给陛下,让陛下早点动手,整顿这个烂到根里的都察院。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都察院被整顿后的景象,大明的吏治将变得清明,百姓的生活也将越来越好。 坤宁宫的轮廓越来越近,暖阁的宫灯已经点亮。 那温暖的灯光,仿佛在召唤着他。 张永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他知道,一场针对都察院的风暴,即将来临。 第209章 条陈呈殿证确凿,帝召众臣备整肃 张永一口气跑到坤宁宫门口,扶着宫墙大口喘气。 怀里的锦袋紧紧贴着胸口,里面的条陈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紧。 守门的小太监见他神色慌张,满头大汗,刚要询问。 张永摆了摆手:“快通报陛下,统计条陈送到了!” 小太监不敢耽搁,转身飞奔进暖阁。 不多时就出来传话:“陛下让您进去。” 张永整理了一下衣襟。 擦了擦额头的汗。 快步走进暖阁。 暖阁内炭火正旺,宫灯的光芒映得满室明亮。 朱厚照坐在案前,手里拿着国子监武科招生简章的初稿,朱笔悬在纸上,显然正在斟酌字句。 “陛下,弘治年间都察院奏折的统计条陈,奴婢带来了。” 张永躬身呈上锦袋。 朱厚照放下朱笔,接过锦袋,取出里面的条陈,展开在案上。 目光落在 “总折一千二百八十七道” 上,神色平静,手指却不自觉地沿着字迹滑动。 当看到 “针对先帝折八百四十二道,占七成;民生折四十七道,仅占一成都不到” 时。 他的眉头渐渐皱起,指节微微发白。 “弹劾先帝御膳加鹿肉、御花园种牡丹…… 这些琐事占了近七成?” 朱厚照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山东旱灾、河南蝗灾时,他们的奏折在哪里?” “回陛下,奴婢查存档时发现,那些年地方灾荒的奏报在户部堆积,都察院竟一道问询折都没有,反而忙着联名弹劾先帝‘召见外戚过频’。” 张永躬身回道。 “好,好一个都察院!” 朱厚照猛地将条陈拍在案上,宣纸被震得微微颤动,上面的墨迹都仿佛要晕开。 “拿着朝廷的俸禄,住着官府的宅院,不替百姓申冤,不替大明分忧,专挑皇帝的鸡毛蒜皮小事找茬,简直荒唐至极!” 这一声怒喝,让暖阁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张永吓得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跟着朱厚照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陛下发这么大的火。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手指在条陈上轻轻敲击,脑子里飞速盘算:仅治刘宇一人不够,要借这两份证据(操控意见的奏折 + 不作为旧档),彻底整顿都察院,换掉那些尸位素餐的言官。 “来人!” 朱厚照对着门外厉声道。 小太监连忙跑进来,躬身待命:“奴婢在!” “传朕旨意 —— 立刻召内阁首辅李东阳、东厂掌印太监刘瑾、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刑部尚书韩邦、大理寺卿吴一贯,即刻来坤宁宫暖阁议事,不得有误!” 朱厚照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奴婢遵旨!” 小太监连声称是,转身飞奔而出,鞋底子擦着地面,发出急促的声响。 张永看着陛下坚定的眼神,心里暗暗佩服。 陛下从不打无准备之仗,现在证据确凿,又召来内阁、厂卫、三法司的核心人物,显然是要对都察院动真格的了。 “张永,你先退下吧,在外面候着,等他们来了再通报。” 朱厚照挥了挥手,目光重新落回条陈上,眼神深邃。 “奴婢遵旨。” 张永躬身行礼,轻手轻脚地走出暖阁,守在门口,心里满是期待。 终于能整治这个烂到根里的都察院了。 暖阁内,朱厚照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大明舆图前。 手指缓缓划过京师的位置,最终停在 “都察院” 的标注上。 那是朝廷的 “耳目”,如今却成了 “聋子瞎子”,甚至沦为文官集团维护特权的工具。 “朕要让都察院重新变回‘耳目’,替朕盯着百官,替百姓盯着疾苦。” 朱厚照喃喃自语。 “那些只敢怼皇帝、不敢管贪腐的言官,全部换掉;那些敷衍塞责、毫无风骨的,一律贬斥!” 他想起张谦和王伦的奏折,嘴角露出一丝欣慰。 都察院并非全是庸碌之辈,还有正直敢言的人,只要换掉蛀虫,扶正良臣,都察院就能回归初心。 “还要重新拟定都察院的职责条例,明确每月必须上报至少三道民生问题,每季度必须核查一次地方吏治,再敢只盯着皇帝找茬,定严惩不贷!” 朱厚照的眼神越发坚定,整治都察院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案上的《问刑条例》草案还摊开着。 朱厚照走回去,拿起朱笔,在空白处写下 “都察院职责细化”“言官考核标准” 等字样,字迹遒劲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炭火噼啪作响,映着他年轻却沉稳的脸庞,也映着案上两份关键证据 —— 一份是操控意见的奏折,一份是不作为的统计条陈,两者叠加,足以让任何质疑整顿的人哑口无言。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暖阁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不同的说话声。 “陛下急召,定是都察院的事有眉目了。” 是李东阳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哼,刘宇那老小子敢搞小动作,这次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刘瑾尖细的嗓音格外醒目。 “厂卫已备好人手,随时听候陛下吩咐。” 陆炳的声音沉稳有力。 张永连忙通报:“陛下,李首辅、刘公公、陆指挥使、韩尚书、吴寺卿到了。” “让他们进来。” 朱厚照放下朱笔,回到案前坐下,神色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威严。 李东阳等人依次走进暖阁,见案上摆着都察院的奏折和统计条陈,又看陛下脸色凝重,心里都明白了七八分,纷纷躬身行礼:“臣(奴婢)参见陛下!” 朱厚照没有让他们平身,只是指了指案上的条陈:“你们先看看这个,再说说都察院该怎么整。” 众人对视一眼,依次走到案前翻看条陈,越看脸色越沉。 尤其是李东阳和韩邦,看到 “民生折仅占一成都不到” 时,气得直跺脚。 “都察院荒废职责至此,真是愧对先帝,愧对百姓!” 刘瑾则冷笑一声:“早就知道刘宇不是好东西,没想到都察院上下竟烂成这样,奴婢这就让东厂去查那些联名弹劾先帝的言官,定有猫腻!” 陆炳也躬身道:“锦衣卫已整装待发,只要陛下下令,立刻将涉嫌敷衍塞责的言官拿下!” 朱厚照看着众人义愤填膺的样子,点了点头。 人心可用,整顿都察院的阻力又小了几分。 第210章 帝提考成整察院,众臣惊悟帝王谋 暖阁内,炭火噼啪作响,气氛紧张而压抑。 李东阳攥着统计条陈,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刘瑾则叉着腰,骂骂咧咧,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陆炳站在一旁,手按腰间绣春刀,眼神冷冽,如寒冰般让人不寒而栗。 朱厚照抬手轻轻压了压,暖阁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期待与紧张,等着这位年轻帝王下决断。 “处置一个刘宇容易,一道圣旨就能定他的罪。” 朱厚照拿起案上的朱笔,在条陈“民生折三成六”的字样上重重画了个圈。 “可都察院的根子烂了,今天杀了刘宇,明天还会有张宇、王宇,必须从制度上根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在场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被这股力量所震撼。 李东阳心里一动,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所言极是!” “都察院积弊已久,单惩首恶治标不治本,需定新规约束才行。” “李首辅说到点子上了。” 朱厚照笑了笑,将一张空白宣纸铺在案上,朱笔飞快勾勒。 “朕想到一法,名为‘考成法’,专门针对都察院的敷衍塞责。” 众人都凑了过去,只见宣纸上画着三条竖线,分别写着“民生督查”“吏治弹劾”“边防巡查”。 每条下面都标注着“季度实绩”“核查标准”“奖惩措施”,条理清晰,一目了然。 刘瑾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咂舌道:“陛下,这‘考成法’是要让都察院的言官们拿出实实在在的干活证据?” “正是。” 朱厚照点头,指着宣纸解释。 “每季度末,都察院必须上报这三项的具体实绩。” “民生督查要写明查了多少州县、解决了多少百姓难题。” “吏治弹劾要附证据、说明处理结果。” “边防巡查要记录边军战备、粮饷情况。” “朕会派内阁学士和锦衣卫共同核查,实绩达七成以上者赏,三成以下者降职,不足一成者直接罢官,永不录用!” 这话一出,韩邦倒吸一口凉气:“陛下这招太狠了!” “以后都察院再想靠弹劾皇帝鸡毛蒜皮的事混日子,根本行不通!” “狠吗?” 朱厚照放下朱笔,拿起那份雷同的反对奏折。 “他们拿着俸禄不办事,看着百姓受苦不闻不问,朕这是对症下药,有何不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清晰地列出三个目的。 “其一,都察院玩忽职守,考成法就是专治懒政的药,实绩说话,不容狡辩。” “其二,以后谁再敢说‘条例苛责’‘言官体面’,就让他拿实绩来辩,没实绩的话,再大的意见也没用。” “其三,此法先在都察院试行,既能看看有没有疏漏,也方便朕掌控调整,避免一上来就推广出乱子。” 李东阳听完,忍不住躬身赞叹:“陛下深谋远虑!” “先试用于都察院,既避开了文官集团的阻力,又能以点带面,将来时机成熟,再推广到其他部门,事半功倍!” 陆炳也点头附和:“是啊陛下!” “有了实绩核查,锦衣卫再配合监督,言官们就算想敷衍,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刘瑾却眼珠一转,心里打了个激灵。 他隐约觉得,这考成法要是将来推广到东厂和百官头上,那岂不是人人都被陛下攥着把柄? 不止他,韩邦和吴一贯也想到了这层,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几分。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忌惮。 朱厚照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明镜似的。 这些老狐狸,都看出了考成法的潜在威力。 但他没点破,只是笑着问道:“你们觉得这考成法如何?” “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尽管说。” 暖阁内瞬间陷入沉默,连呼吸声都轻了许多。 李东阳摸了摸胡须,想说“是否太严”,但想到都察院的积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刘瑾想顺着陛下的话夸,又怕将来自己被考成法约束,张了张嘴没敢出声。 韩邦和吴一贯更是低着头,假装研究条陈,不敢先表态。 见没人说话,朱厚照也不着急,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上,思绪飘远。 他知道,这些人不是反对,而是在琢磨考成法的利害。 毕竟这制度一旦落地,不仅是都察院,整个朝堂的风气都可能被扭转。 张永在门外候着,听着暖阁里没了动静,心里暗暗着急。 陛下都拿出好办法了,怎么没人响应? 他忍不住悄悄扒着门缝往里看,正好对上朱厚照的目光,吓得赶紧缩回脑袋,老老实实站好。 朱厚照被他这举动逗笑了,嘴角的弧度缓和了暖阁里的凝重气氛。 “怎么?都觉得这法子不好?” “还是觉得朕管得太宽了?” 李东阳连忙躬身道:“陛下误会了!” “臣以为考成法切中要害,只是需细化核查流程,避免有人钻空子做假实绩。” “李首辅说得对。” 朱厚照顺势接过话头。 “核查时,内阁学士负责核对文书,锦衣卫负责实地暗访,双方结果一致才算数,这样就不怕做假了。” 刘瑾见有人开了头,也连忙附和:“奴婢觉得可行!” “东厂也能派番子配合暗访,保证实绩真假一查便知!” 有了两人带头,韩邦和吴一贯也松了口气,纷纷表示赞同。 他们提出了“明确实绩量化标准”“设立申诉通道”等补充意见。 朱厚照一一记下,让张永拿纸笔记录,准备整合后写入正式条陈。 眼看考成法的框架基本定了,朱厚照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严肃。 “考成法是长远之计,眼下还有件急事要办。” “都察院那些雷同的奏折,到底是结党还是被逼,必须查清楚。” 这话一出,众人的心又提了起来,知道真正的“清算”要来了。 暖阁内的炭火依旧旺着,但每个人都感觉到,一场针对都察院的风暴,已经近在眼前! 第211章 二选一逼破僵局,领命备整埋伏笔 暖阁之中,一片死寂。 那沉默,宛如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压抑的氛围,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将众人淹没。 突然,“啪”的一声,朱笔被朱厚照重重地搁在案上。 这声响,在寂静的暖阁中格外刺耳,惊得众人猛地回过神来。 他们纷纷抬头,将目光投向朱厚照,心中满是忐忑与不安。 朱厚照面色冷峻,眼神如冰,他指着那摞雷同的都察院奏折,声音冰冷。 “这些折子,要么是结党串通,要么是被刘宇逼的。朕给他们一条活路,二选一!”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皆是一震,不知陛下接下来会有何等手段。 李东阳心里咯噔一下,隐约猜到陛下要出狠招。 他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半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与思索。 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朝廷动荡。 刘瑾则搓着手,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尖声道。 “陛下快说!不管是啥法子,奴才都跟着您干!” 他一心只想讨好陛下,全然不顾此事的后果。 朱厚照站起身,步伐沉稳地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都察院”的位置。 “第一,要是承认结党写假折子,按‘朋比为奸’治罪,抄家流放,一个都跑不了!” 他的语气坚定,不容置疑,让众人心中一寒。 “第二,要是指证是刘宇威逼利诱,逼他们违心落笔,朕只办刘宇一个,其他人既往不咎,还能留任!” 这看似给了官员们一条生路,实则是一场残酷的考验。 这话一出,韩邦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笏板差点没拿稳。 他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惊愕与疑惑。 “陛下这是…… 让他们自相残杀?” 他实在难以理解陛下的这一决策。 朱厚照回头一笑,眼神里满是笃定。 “算不上自相残杀,是让他们选活路。” 他坚信,在生死面前,人们总会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谁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赌?肯定有人要卖刘宇。” 朱厚照的这句话,让众人心中更加明了陛下的意图。 这无疑是在利用人性的弱点,达到自己的目的。 陆炳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妙处,手按绣春刀躬身道。 “陛下高招!只要有人开了头,其他人定会跟风指证,不用咱们动手,刘宇的罪证就齐了!” 他对陛下的谋略佩服得五体投地,仿佛已经看到了刘宇倒台的场景。 “就是这个理。” 朱厚照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都察院的人精着呢,不会跟一个快倒台的上司绑在一起。” 他对人性有着深刻的洞察,知道如何利用局势来达到自己的目标。 李东阳捋着胡须,沉思片刻后补充道。 “臣建议派内阁学士同去,记录供词时注明‘自愿指证’,免得日后有人反咬‘屈打成招’。” 他考虑得十分周全,为了避免日后可能出现的麻烦,提前做好了防范。 “准了。” 朱厚照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李东阳的建议。 他知道,李东阳的经验和智慧对这件事的处理有着重要的作用。 朱厚照看向刘瑾,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威严。 “东厂派番子盯着,别让他们串供;陆炳,锦衣卫负责提审,态度强硬点,但不许动刑。” 他对刘瑾和陆炳下达了明确的指令,要求他们各司其职。 刘瑾立刻躬身应道。 “奴才这就回东厂,点五十个精干番子,带齐锁链待命!”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急忙准备去执行陛下的命令。 “锦衣卫已在宫门外集结,随时可以出发。” 陆炳紧跟着说道,语气里满是干练。 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只等陛下一声令下。 韩邦也连忙表态。 “刑部这就调派郎中,准备供词录本,保证每一份证词都合规合法!” 他深知自己的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马虎。 吴一贯虽话少,也跟着点头。 “大理寺可派评事监督流程,确保审讯公正。” 他以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为这场审讯的公正性提供了保障。 朱厚照看着众人各司其职的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记住,只审不逼,让他们自己选。” 他再次强调了审讯的原则,希望众人能够严格遵守。 “现在就出发,天亮前必须把审讯场地布置好!” 朱厚照下达了最后的指令,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遵旨!” 众人齐声领命,声音震得暖阁的窗纸都微微颤动。 他们知道,一场紧张的行动即将展开。 走出暖阁时,夜色正浓。 宫道两旁的宫灯映着积雪,泛着冷光,让人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这寒冷的夜色,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刘瑾一边快步走一边对身边的小太监道。 “快!去东厂叫上赵千户,让他带番子在都察院门口集合,晚了仔细你们的皮!” 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赶到都察院,执行陛下的命令。 陆炳则直接翻身上马,对身后的锦衣卫校尉道。 “直奔都察院,先把大门守住,不许任何人进出!” 他雷厉风行,带领着锦衣卫迅速向都察院赶去。 马蹄声“哒哒”作响,消失在宫道尽头。 那急促的马蹄声,仿佛是这场风暴的前奏。 李东阳叫住韩邦,低声道。 “审讯时多盯着点,别让刘瑾和陆炳搞过头,毕竟都是朝廷官员,留几分体面。” 他担心刘瑾和陆炳在审讯过程中会过于强硬,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放心吧李首辅,我会盯着的。” 韩邦点头,转身快步去安排刑部人手。 他深知自己的任务艰巨,必须确保审讯过程顺利进行。 吴一贯走在最后,看着前面匆匆忙忙的人影,心里暗叹。 陛下这一手“二选一”,既解决了刘宇,又敲打了都察院,还没落下“苛待文官”的话柄,实在高明。 他对陛下的谋略深感敬佩,同时也对朝廷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暖阁内,张永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笑着对朱厚照道。 “陛下,您这招真是绝了,用不了明天早上,刘宇的罪就定了。” 他对陛下的决策赞不绝口,坚信刘宇必将倒台。 “这只是开始。” 朱厚照走到案前,拿起考成法的草稿。 “等都察院整顿完,就推行考成法,让他们真正办实事。” 他有着远大的抱负,希望通过一系列的改革,让大明更加繁荣昌盛。 他望向窗外的都察院方向,眼神坚定。 “今天清理的是刘宇,明天要清理的,是整个都察院的懒政积弊。” 他决心彻底改变都察院的现状,为大明的吏治清明而努力。 张永躬身道。 “有陛下掌舵,大明的吏治定会越来越清明。” 他对陛下充满了信心,相信在陛下的领导下,大明一定会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 此时的都察院外,东厂番子已经列队站好,黑衣黑帽,手里的锁链在宫灯下泛着寒光。 他们严阵以待,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 锦衣卫校尉则守住了前后门,对过往的行人厉声呵斥。 “陛下有旨,都察院禁地,闲杂人等一律退避!” 他们的声音威严而庄重,让人不敢靠近。 附近的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远远地围观看热闹,小声议论着。 “这是咋了?半夜三更的,东厂和锦衣卫都来了!” “说不定是查贪腐呢!前几天就听说都察院不干事,该查!” 百姓们对都察院的情况也有所耳闻,纷纷猜测着此次行动的目的。 而都察院内部,官员们还在睡梦中。 没人知道,一场关乎他们身家性命的“选择”,即将在天亮后展开。 他们的命运,将在这场风暴中发生巨大的改变。 宫道上的脚步声、马蹄声、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紧张的洪流,朝着都察院涌去! 这股洪流,仿佛预示着大明朝廷即将迎来一场重大的变革。 第212章 多门进驻分庭审,众官倒戈指首恶 天刚破晓,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残雪,在都察院的朱漆大门上凝结成霜。 锦衣卫校尉猛然推开大门,积雪簌簌滑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声响。 李东阳、刘瑾、陆炳、韩邦四人带着各自的人手,神色肃穆地鱼贯而入。 他们依照朱厚照的密令,迅速将五个厅堂分别设为审讯点。 锦衣卫如铁塔般持刀守在各堂门口,刀光映着雪色,寒气逼人,严禁任何人互通消息,整个都察院瞬间被紧张的气氛笼罩。 “王伦,出来受审!”刑部郎中手持名单,站在院子中央,声音洪亮却带着几分威严。 年轻御史王伦正在公房内整理案卷,听到自己的名字,身子猛地一僵,攥着衣襟的手指瞬间发白,额头上也冒出细密的汗珠。 他磨蹭了半天,才缓缓走出公房,脚步沉重得仿佛灌了铅。 王伦被带进西跨院的厅堂,韩邦端坐在主位上,案前摆着他那份写着“赞同”的奏折,还有一摞雷同的反对折。 韩邦目光如炬,扫视着王伦,语气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王御史,说说吧,这反对折是你自愿写的,还是被人逼的?” 王伦眼神躲闪,不敢与韩邦对视,支支吾吾道:“是……是我自愿的……” “自愿的?”韩邦拿起他的赞同折,在手中轻轻晃了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这份赞同折又是怎么回事?你总不会精神分裂吧?”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直戳王伦的软肋。 他想起陛下“既往不咎”的承诺,心中涌起一丝希望,猛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是刘宇逼我的!他说谁敢写赞同,就把我贬到西北喝风!” “我这就指证他!他还逼张谦大人,那天在议事厅摔了茶杯,好多人都看见了!”王伦急切地说道,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与此同时,东跨院的厅堂里,老御史张谦正将一块碎裂的茶杯瓷片放在案上。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神中透露出愤怒与无奈:“这是刘宇恐吓我们时摔的,上面有他的指纹。” “他说不写反对折,就革我们的职,我们也是没办法!”张谦语气坚定,仿佛要将心中的委屈和愤怒都倾诉出来。 负责审讯的内阁学士认真记录下来,然后递上纸笔:“张大人放心,陛下说了,指证者无罪。” 张谦松了口气,挺直了腰板,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终于不用再受刘宇的胁迫了,心中涌起一股解脱之感。 南跨院的审讯现场,却出了点小插曲。 都察院主事赵全硬撑着,脖子一梗,大声说道:“我是自愿反对条例的,跟刘大人没关系!” 话音刚落,刘瑾“嗤”地笑了,从袖筒里掏出一张礼单,“啪”地拍在案上,声音清脆响亮:“昨晚刚给刘宇送了五十两银票,今天就敢说自愿?当咱家瞎啊!” 赵全看到礼单,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我错了!是刘大人逼我的!他说收了钱就保我升官,我才写的假折!” 刘瑾冷笑一声,眼神中满是轻蔑:“早说实话不就完了?非要挨顿怼才舒坦!” 不到一个时辰,各堂的供词就像雪片一样汇总到李东阳手里。 他坐在桌前,仔细翻看着供词,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指证刘宇的签名和手印。 有人说他摔杯恐吓,有人说他逼签空白折,还有人说他收礼许诺,证据越积越多,仿佛一座大山,压得刘宇喘不过气来。 “没想到刘宇在都察院这么横,真是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李东阳捋着胡须,语气里满是鄙夷和愤怒。 陆炳站在一旁,手按绣春刀,眼神中透露出坚定和果敢:“首辅放心,只要陛下下令,咱们立刻就能把刘宇拿下!” 而此时的刘宇,正坐在自己的公房里,如坐针毡。 他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审讯声,却没人来传讯他,心里的不安像野草一样疯长。 他几次想走出公房打探消息,都被门口的锦衣卫拦住:“刘大人,李首辅有令,您需在房内等候,不许外出!”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只审别人不审我?”刘宇在房里踱来踱去,额头冒出汗珠,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恐惧。 他隐约觉得不对劲,按常理,自己作为都察院主官,应该第一个被审才对。 可现在所有人都在被问,唯独把他晾在一边,这分明是有猫腻。 他想起昨天威逼下属写折的场景,那些下属们唯唯诺诺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可现在,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不会是那些人反水了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像毒蛇一样在他心中缠绕。 他抓起桌上的茶杯,手一抖,茶水洒了满桌,仿佛是他此刻慌乱心情的写照。 外面的审讯声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脚步声和交谈声,似乎有人正朝着他的公房走来。 刘宇猛地站在门口,想听听外面的动静,却只听到刘瑾尖细的笑声:“证据差不多齐了,该请正主儿了……” 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后背冰凉一片,仿佛掉进了冰窟窿。 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这场由他自己掀起的风波,终于要轮到他自己买单了。 可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那些平日里对他唯唯诺诺的下属,会突然反水?为什么陛下的手段会这么狠? 公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刘宇的心上。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悔恨。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革职查办,还是身陷囹圄? 但他清楚,自己的仕途已经走到了尽头,曾经的辉煌和荣耀都将化为泡影。 而李东阳、刘瑾等人站在公房门外,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笃定和决绝。 这场精心策划的审讯,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他们将带着这些确凿的证据,将刘宇的罪行公之于众,还都察院一个清朗的天空。 随着公房门被缓缓推开,阳光洒在刘宇身上,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阴霾。 第213章 供词汇总统铁证,宇陷孤立待审问 刘宇在公房内,心急如焚。 他脚步急促地来回踱步。 靴底与青砖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似在诉说着他内心的慌乱。 冷汗从额头不断冒出,顺着鬓角滑落,打湿了他的官服领口。 湿漉漉的一片,黏在脖子上,让他愈发难受。 他实在无法忍受这压抑的氛围。 猛地冲向房门,用力拉开,想要冲出去。 然而,守在门口的锦衣卫校尉迅速伸手,将他拦住。 “刘大人,李首辅有令,您需在房内候着,不许随意走动!”校尉冷冷道。 刘宇怒目圆睁,拔高声音,试图拿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威严。 “我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你们敢拦我?” 可他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那股威严瞬间荡然无存。 锦衣卫校尉面无表情,眼神冷峻,手按在腰间的绣春刀上。 “末将只听李首辅的命令,刘大人请回吧。”语气坚定。 刘宇看着对方那冷硬的眼神,如同被一盆冷水浇头。 满心的愤怒与不甘瞬间消散。 只能悻悻地退回房内。 心中的不安,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激起的涟漪不断扩大,越滚越大,让他坐立难安。 他心急火燎地跑到窗边,趴在窗缝上,小心翼翼地往外张望。 只见各厅堂的官员,陆续被送回公房。 却没有一个人敢朝他这边看上一眼。 平日里与他走得近的主事,此刻也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走过。 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刘宇心中一沉。 “完了,他们肯定都反水了……”他喃喃自语。 想到自己平日里对下属的种种恶行。 那些摔茶杯恐吓下属的场景,如同电影般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 此刻想来,那些威胁的话语,都成了打自己脸的响亮耳光。 让他悔恨不已。 与此同时,都察院正堂里,气氛紧张而严肃。 李东阳、韩邦、陆炳、刘瑾四人围在案前。 桌上堆满了各堂的供词,厚厚的一摞,仿佛一座沉重的大山。 韩邦拿起两份供词,仔细对比。 “你们看,这十五份供词都提到‘刘宇摔茶杯恐吓’,连茶杯碎在哪个位置都写得一模一样,绝不是串供。”他指着上面的字迹说道。 李东阳微微点头,拿起一份供词,目光在上面扫视。 “还有人说刘宇提前印了空白反对折,逼他们签字,这要是能找到空白折,就是铁证。”他说。 “找?不用找!”陆炳突然开口,声音洪亮。 他让人把一个木盒递过来,打开后,里面全是叠得整齐的空白奏折。 “这是从刘宇公房的暗格里搜出来的,每一份上面都盖着他的私印!”陆炳指着木盒里的奏折,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得意。 刘瑾凑过去一看,尖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尖锐刺耳。 “好啊!这老小子还想留后手,现在好了,私印奏折一出来,他想狡辩都没地方狡辩!” 证据链彻底闭合。 李东阳站起身来,身姿挺拔。 “按陛下的吩咐,先把供词和空白折给刘宇看,让他心服口服,再正式审问。”语气坚定。 韩邦补充道。 “还要让人记录审问过程,确保每一句话都有据可查,免得日后有人说咱们‘屈打成招’。” 陆炳立刻吩咐手下。 “去把刘宇带来,动作轻点,别让他耍花样!” 锦衣卫校尉领命,快步朝着刘宇的公房走去。 刘宇在公房内,听到敲门声,心里猛地一紧。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了他的心脏。 他颤声问道。 “谁…… 谁啊?”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刘大人,李首辅请您去正堂一趟。”锦衣卫校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不带一丝温度,如同寒风般吹进刘宇的心里。 刘宇磨蹭了半天,才缓缓拿起笏板。 手却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笏板差点掉在地上。 他慌忙弯腰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 可那灰似乎怎么也拍不掉,就像他心里的慌乱,怎么也消除不了。 他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地朝着正堂走去。 每走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刀尖上,疼痛难忍。 走到正堂门口,刘宇就看到满院子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 他们个个眼神冷峻,冷眼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即将定罪的犯人。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那颗狂跳的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硬着头皮走进正堂,抬头就看到案上堆得高高的供词,还有那个装着空白奏折的木盒。 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刘大人,坐吧。”李东阳指了指案前的椅子,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宇缓缓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冰凉,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刘瑾率先开口,拿起一份供词,大声念道。 “监察御史张谦供称,正月初十议事厅,刘宇摔茶杯恐吓‘敢写赞同就革职’—— 刘大人,这事你认不认?” 刘宇眼神躲闪,不敢与刘瑾对视,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 我那是一时气话,不是真的想恐吓他们……” “气话?”陆炳把空白奏折扔到他面前,奏折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刘宇面前的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那这些盖着你私印的空白反对折,也是气话弄出来的?”陆炳目光犀利,紧紧盯着刘宇。 刘宇看到奏折上的私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同一张白纸,没有一丝血色。 嘴唇哆嗦着,喃喃道。 “这…… 这是我准备用来应急的,没真的逼他们签字……” “没逼?”韩邦拿起十几份供词,用力挥舞着。 “这十五个人都说是你逼他们签的,难道他们都在撒谎?” 他把供词推到刘宇面前,供词散落在桌上,像一片片锋利的刀片。 “你自己看,每一份上面都有签名画押,还有人按了手印!” 刘宇拿起供词,手不停地颤抖,越看越心惊。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 那些平日里对他唯唯诺诺的下属,此刻都成了指证他的证人,让他百口莫辩。 他放下供词,瘫坐在椅子上,再也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 我只是不想让都察院出现太多赞同意见,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李东阳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冷冷道。 “陛下让你当左都御史,是让你弹劾贪腐、为民请命,不是让你把都察院当成维护文官特权的工具,更不是让你恐吓下属、操控意见!” 刘瑾搓着手,眼里满是幸灾乐祸,嘴角微微上扬。 “刘大人,现在证据确凿,你就别再狡辩了,老实认罪,说不定陛下还能从轻发落。” 刘宇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几个人,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没有一丝情面,仿佛他是他们的敌人一般。 他终于明白,自己彻底栽了,栽在了自己的贪婪和傲慢上,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正堂里静得可怕,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只有刘宇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正堂里回荡。 而这场决定他命运的审讯,才刚刚拉开序幕,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陆炳看了看李东阳,见他点头示意,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审讯记录,放在刘宇面前,语气严肃。 “刘大人,该说实话了。” 第214章 宇狡辩 “为君” 遭驳斥,众拒求饶返宫报 都察院正堂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审讯记录整齐地摊开在案上。 那密密麻麻的指证签名,如同一把把利刃,直直刺向刘宇。 刘宇盯着那些签名,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慌乱。 突然,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早已满是泪痕。 官袍前襟沾满了灰尘,显得狼狈不堪。 他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喊道:“臣不是故意操控下属!” “臣是为陛下着想啊!” “怕《问刑条例》太严惹文官不满,耽误新政推进啊!” 他试图用这番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开脱罪责。 却不知这番辩解在铁证面前是如此苍白无力。 刘瑾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发出一声“嗤”的轻笑。 他从袖筒里缓缓掏出那份统计条陈,用力“啪”地甩在刘宇面前。 大声说道:“为陛下着想?” “你倒说说,弘治一朝一千二百八十七道折,民生折才不足一成,剩下的全是盯着先帝赏花、用膳找茬!” “陛下要的是都察院查贪腐、护民生,不是让你们当‘怼皇帝专业户’!” “你逼下属写假折,哪点沾得上‘为陛下着想’?” 刘瑾的话语如同一把把钢针,直戳刘宇的痛处,让他无言以对。 陆炳见状,上前一步,手稳稳地按在腰间的绣春刀上,语气冷硬如冰:“刘大人,你恐吓下属时说‘敢写赞同就革职’,怎么没说‘为陛下着想’?” “搜出的空白私印折,又怎么解释?” 他的眼神犀利而坚定,仿佛能看穿刘宇内心深处的所有秘密。 刘宇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涨得如同猪肝色。 眼泪混着灰尘顺着脸颊往下流,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刘宇深知狡辩无用,心中充满了绝望与恐惧。 他膝行着爬到李东阳脚边,死死拽住李东阳的袍角。 指甲都快嵌进布料里,仿佛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能逃脱惩罚。 他声泪俱下地哀求道:“李首辅,求您发发善心!” “替臣在陛下面前求求情!” “臣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操控意见了!”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助和悔恨,希望能得到李东阳的怜悯和帮助。 李东阳低头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感慨。 他想起之前因贪腐被治罪的刘大夏,轻轻叹了口气。 心中暗想:都是朝廷重臣,却都栽在 “私心” 上,只是刘大夏贪财,刘宇贪权。 可叹归叹,他还是轻轻拨开刘宇的手,平静地说道:“刘大人,证据确凿,不是臣求情就能管用的。” 他的语气坚定而决绝,表明了自己不会为刘宇求情的态度。 刘瑾见状,心中对刘宇的厌恶更甚,上前一脚踢开刘宇的手,尖声说道:“别脏了首辅的官袍!” “你现在知道求饶了?当初摔茶杯恐吓下属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鄙夷,对刘宇的所作所为感到极度的不齿。 刘宇趴在地上,看着刘瑾冷厉的眼神、陆炳紧绷的嘴角,又看向韩邦和大理寺卿。 他发现两人都别过脸,眼底藏着庆幸,显然不会替他说话。 他这才如梦初醒,明白自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没人会帮他,心中充满了绝望和孤独。 “诸位大人,这老小子执迷不悟,跟他废话也是浪费时间。” 刘瑾转身对众人说道。 “咱们带着供词、空白折这些铁证,现在就回坤宁宫给陛下汇报,让陛下定夺!” 他的语气果断而坚决,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刘宇的罪行禀报给陛下。 韩邦立刻点头,说道:“理应如此!” “证据都已核实,再耽搁恐误了陛下的事。” 大理寺卿也附和道:“臣等听刘公公安排,这就启程。” 众人的意见达成一致,都希望能尽快将此事解决。 陆炳朝锦衣卫校尉使了个眼色,严肃地说道:“把刘宇关到都察院临时囚室,派两个人守着,不许他跟任何人接触!” “是!” 校尉们齐声应道,上前架起瘫软的刘宇。 刘宇挣扎着想去抓案角的供词,却被校尉死死按住胳膊。 只能眼睁睁看着众人收拾铁证,心中充满了不甘和无奈。 李东阳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正堂,心中感慨万千。 他转身跟着众人往外走,阳光透过门棂照进来,落在案上的审讯记录上。 “刘宇恐吓下属、操控奏折” 的字样格外醒目,仿佛在诉说着刘宇的罪行。 众人走出都察院时,街上已有不少百姓围观。 百姓们看到锦衣卫押着刘宇往囚室去,都小声议论起来:“这不是都察院的刘大人吗?怎么被抓了?” “听说他逼下属写假折,被陛下查出来了!” “该!早就听说都察院不办实事!” 百姓们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刘宇的谴责和对都察院的不满。 刘瑾听到议论,故意提高声音,大声说道:“陛下说了,不管是谁,敢欺上瞒下、耽误民生,都没好下场!” 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百姓们看到陛下的决心和公正。 百姓们纷纷叫好,声音传到刘宇耳中,他头垂得更低,连抬都不敢抬,心中充满了羞愧和悔恨。 众人坐上马车,车厢里放着装满铁证的木箱。 沉甸甸的分量,像是压着都察院多年的积弊。 李东阳掀开车帘,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心中暗叹:陛下这一手,不仅治了刘宇,更敲醒了整个朝堂。 以后再想敷衍塞责,可没那么容易了。 他深知陛下的这一举措对朝堂的影响深远,希望能借此整顿朝堂风气。 刘瑾靠在车厢壁上,搓着手,兴奋地说道:“等会儿给陛下汇报完,定要请陛下重罚刘宇!” “让那些想维护文官特权的人看看,陛下的新政,谁也拦不住!”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决心,希望能通过重罚刘宇来推动新政的实施。 陆炳点头,说道:“没错!” “锦衣卫还能顺着刘宇的供词,查查他有没有其他贪腐事,说不定还能揪出更多蛀虫!” 他希望通过进一步的调查,清除朝堂上的腐败分子,还朝堂一个清明。 马车朝着坤宁宫方向疾驰,车轮碾过积雪,发出 “咯吱” 的声响,仿佛是历史的车轮在滚滚向前。 车厢里的众人各有心思,但都清楚。 接下来给陛下的汇报,不仅关乎刘宇的命运,更关乎都察院未来的走向。 他们都在思考着如何向陛下陈述此事,以及陛下会做出怎样的决策。 而坤宁宫暖阁内,朱厚照正拿着考成法的草稿等着他们。 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显然已等候多时。 第215章 暖阁奏报定宇罪,帝出考成引众议 坤宁宫暖阁内,炭火熊熊,将整个屋子烘得暖意融融。 朱厚照端坐在案前,手中正翻着武科招生简章,目光专注而认真。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暖阁内的宁静。 他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投向门口,心中猜测着来者何人。 只见李东阳、刘瑾等人抱着装满铁证的木箱,脚步匆匆地快步走了进来。 那木箱沉重无比,箱底蹭着地面,发出“嘎吱嘎吱”的沉重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其中证据的分量。 “臣(奴婢)参见陛下!都察院审讯之事,已查清,特来向陛下复命!” 众人躬身行礼,声音整齐划一,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格外坚定,仿佛在向朱厚照表明他们完成任务的决心。 朱厚照轻轻放下手里的简章,指了指案边的椅子。 神色平静地说道:“都坐吧,先说说情况 —— 审讯时,没动刑吧?” 他心中十分在意“程序合规”这一点。 毕竟只有证据合法,处置刘宇才能堵住文官集团的非议,也能给其他官员树立一个“依法治国”的表率,让众人明白,在这朝堂之上,律法是不容侵犯的。 韩邦连忙起身,微微欠身,恭敬地回话:“回陛下,全程未动刑!” “所有供词都是官员自愿招认,还有内阁学士、大理寺评事在场监督,记录完整,绝无屈打成招的情况!” 他深知陛下对程序合规的重视,所以回答得格外详细,生怕有丝毫遗漏。 吴一贯也跟着点头,附和道:“臣可以作证!” “供词上的签名画押,都是官员亲自所为,大理寺已核对过笔迹,确无问题!” 他希望通过自己的证实,让陛下更加放心。 朱厚照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手指轻轻叩击案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那就好。刘宇的罪证,都齐了?” 他目光扫视众人,眼神中透露出对事情进展的关注。 陆炳起身,神情严肃,将木箱里的供词、空白私印折一一摆在案上。 说道:“回陛下,十五份供词印证刘宇恐吓下属,空白折上有他的私印,证据链完整,他无从狡辩!” 他详细地汇报着证据情况,让陛下对刘宇的罪行有更清晰的了解。 刘瑾凑上前,尖着嗓子,满脸不屑地说道:“这老小子还想狡辩是‘为陛下着想’。” “被奴婢用弘治朝的统计条陈怼得哑口无言,最后还哭着求饶,丢人现眼!”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审讯时的场景,仿佛想让陛下感受到当时的畅快。 朱厚照拿起一份供词,快速翻看。 当看到“刘宇摔茶杯恐吓”“逼签空白折”的字样时,眉头微蹙,眼神冷了下来。 “刘宇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不思弹劾贪腐、关注民生,反而恐吓下属、操控意见,欺上瞒下,罪不可赦!” 他语气严厉,对刘宇的行为感到无比愤怒。 他放下供词,语气斩钉截铁:“传朕旨意 —— 刘宇革去所有官职,发配哈密卫充军,全家随行,终生不得回京!” 他希望通过这样严厉的处置,让其他官员引以为戒。 这个处置结果一出,众人都愣了一下。 哈密卫地处西北边境,条件艰苦,这比单纯的贬官要严厉得多,却也最解气。 刘瑾第一个叫好:“陛下圣明!” “让他去边境尝尝苦日子,看看边军将士的辛苦,比在京城耍特权强!” 他觉得陛下的处置大快人心。 李东阳躬身道:“陛下处置得当!” “既能震慑其他官员,又能彰显‘法不阿贵’的决心,臣赞同!” 他对陛下的决策表示由衷的钦佩。 朱厚照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从案下拿出一叠写满字的宣纸,上面用朱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条款。 “刘宇的事解决了,但都察院的积弊不能只靠处置一个人。” 他目光坚定,深知整顿都察院需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这是朕昨天写好的考成法细则,你们看看 —— 都察院每季度需完成‘民生督查十件、吏治弹劾五件、边防巡查三次’,实绩由内阁、锦衣卫共同核查,完不成的降职,连续两次完不成的罢官。” 他详细地介绍着考成法细则,希望众人能明白其中的意图。 众人连忙围了过去。 李东阳拿起细则,仔细看着“民生督查需附百姓签字回执”“吏治弹劾需有完整证据链”的条款,眼里满是赞叹。 这细则比之前的框架更具体,完全堵死了敷衍塞责的漏洞,让他看到了陛下整顿都察院的决心和智慧。 陆炳看着“锦衣卫参与核查”的字样,点头道:“陛下考虑周全!” “有锦衣卫暗访配合,不怕都察院做假账!” 他深知锦衣卫在核查中的作用,对陛下的安排十分认可。 韩邦则关注“实绩与晋升挂钩”的条款,兴奋地说道:“这样一来,都察院的官员就有了动力办实事,再也不会把心思放在‘怼皇帝’上了!” 他觉得这个条款能够激发官员的积极性,让都察院的工作更加高效。 只有吴一贯皱着眉头,指着“大理寺需复核督查结果”的条款,似乎有话想说,却又没立刻开口。 他可能在思考这个条款的可行性和可能存在的问题。 朱厚照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没有追问。 只是道:“你们先把考成法细则带回去,仔细琢磨琢磨。” 他希望众人能认真思考,提出有价值的意见。 “明天这个时候,再到暖阁来,说说你们的意见 —— 不管是补充建议,还是疑问,都可以提,朕要的是能落地、能管用的好制度。” 他期待着众人能共同完善考成法细则,让它真正发挥作用。 刘瑾连忙把细则叠好,揣进怀里,生怕弄丢。 说道:“奴婢这就带回东厂,让番子们也学学,以后配合核查也能更顺手!” 他希望能尽快让东厂的人了解考成法细则,以便更好地配合核查工作。 李东阳则小心翼翼地将细则放进锦袋。 说道:“臣会带回内阁,和杨一清等人一起研讨,确保细则没有疏漏。” 他深知考成法细则的重要性,希望能通过集体的智慧,让它更加完善。 众人起身告辞,抱着铁证木箱和考成法细则,陆续走出暖阁。 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暖阁外,只留下那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气中回荡。 暖阁内,朱厚照重新拿起武科招生简章,却没立刻翻看。 他知道,考成法的推出,才是整顿都察院的真正开始,而明天众人的意见,将决定这份细则能否顺利落地。 他心中充满了期待和信心,相信在众人的共同努力下,都察院一定能够焕然一新。 炭火噼啪作响,映着案上的考成法细则。 “实绩为王”四个朱笔大字,在灯光下格外醒目,仿佛在预示着都察院即将迎来一场深刻的变革。 第216章 内阁议法窥帝意,无由反对皆赞同 李东阳怀揣着考成法细则,脚步急促地赶回内阁衙门。 他深知这份细则意义非凡,关乎着朝堂后续诸多事务的走向。 容不得丝毫耽搁。 此刻,内阁衙门内,杨一清正带领着几位内阁学士,埋头于新政文书的整理工作。 他们神情专注,手中的笔在纸上不停书写。 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书,一片繁忙景象。 这堆积如山的文书,不仅是新政推进的见证。 更承载着内阁学士们为朝廷事务付出的心血。 李东阳刚踏入内阁衙门,杨一清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他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迅速起身迎上前去。 杨一清眼中满是关切,急切地问道:“首辅,陛下那边对刘宇的处置定了?” “考成法的事,陛下可有明确说法?” 这关切的话语,既透露出对刘宇事件后续处理的关注,也反映出对考成法这一重要事务的重视。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齐刷刷地聚焦在李东阳怀里的宣纸卷上。 他们心里都十分清楚,这份考成法细则,意义重大。 它关乎都察院未来的走向,甚至可能对整个朝堂的风气产生深远影响。 如此重要的文件,容不得半点马虎,每一个条款都可能引发朝堂的重大变革。 李东阳神色沉稳,将考成法细则郑重地放在案上,随后缓缓展开。 他手指着“每季度民生督查十件、吏治弹劾五件”的条款,声音清晰而有力:“陛下已判刘宇全家发配哈密卫。” “至于这考成法,陛下让咱们先研讨,明天再回禀意见。” 这一决定,既是对刘宇罪行的惩处,也为考成法的研讨推进给出了明确指示。 众人围拢过来,目光紧紧盯着案上的细则,心中思绪万千。 考成法的推行,意味着朝堂将迎来新的变革,各部门的工作方式和考核标准都将发生巨大变化。 他们深知,这一变革将带来机遇与挑战,如何在变革中适应并发挥作用,是他们此刻思考的重点。 杨一清俯身细看,手指在“内阁与锦衣卫共同核查”的字样上停顿下来。 他微微皱眉,若有所思道:“这细则倒是具体,堵死了敷衍的漏洞。” “只是……这分明是陛下早就想好的框架,借都察院的事推出罢了。” 杨一清敏锐地察觉到考成法背后的深意,意识到这并非临时起意,而是陛下早有谋划。 旁边的内阁学士王鏊也微微点头,附和道:“首辅,您看‘实绩不足三成降职’这一条,力度比之前的条例严多了。” “陛下这是借刘宇的事,给都察院立规矩啊!” 王鏊从条款的严格程度,看出陛下借刘宇事件整顿都察院的意图。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心中都门儿清。 陛下哪里是“临时写的细则”,分明是早有预谋。 刘宇的“欺上瞒下”,不过是给了推行考成法的绝佳由头。 大家都明白,刘宇事件只是陛下推行考成法的一个契机,背后有着更深层次的政治考量。 这时,有位年轻的学士忍不住,压低声音道:“这考成法要是推行,以后各部门怕是都要被‘实绩’绑着,咱们内阁的核查压力也会大很多。” “要不要……提些修改意见?” 年轻学士担忧考成法推行带来的压力,提出是否修改意见的想法。 话刚说完,杨一清就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目光严肃,认真道:“提什么?” “刘宇操控奏折、都察院积弊摆在那儿,陛下拿‘民生督查不足’说事儿,咱们怎么反对?” “总不能说‘都察院不用办实事’吧?那不成了替懒政说话,传出去要被百姓骂的!” 杨一清从现实情况出发,指出反对考成法的不合理性,强调不能为懒政辩护。 李东阳沉思片刻,拿起案上的统计条陈,轻轻放在考成法旁边。 他神情凝重,缓缓说道:“陛下早就留了后手,弘治朝民生折才一成不到,这就是铁证。” “咱们要是反对,陛下一句‘难道要让都察院继续怼皇帝不办事’,就能把咱们问住。” 李东阳通过分析弘治朝民生折的情况,进一步说明陛下推行考成法的充分准备和反对的艰难。 众人看着条陈上的数字,都陷入了沉默。 确实,刘宇的事让都察院成了“众矢之的”。 现在反对考成法,就是站在“维护积弊”的一边,根本没有合理理由。 大家意识到反对考成法将面临的不利局面,陷入沉思。 王鏊长叹一口气,满脸无奈道:“说到底,还是刘宇自己作的。” “要是他没逼下属写假折,陛下就算想推考成法,也没这么顺理成章的由头。” “现在好了,证据确凿,民心也在陛下那边,咱们反对就是逆势而为,不仅没用,还可能被陛下认为是‘跟文官集团抱团’。” 王鏊将考成法推行的原因归结于刘宇的错误行为,指出反对考成法的不明智。 李东阳见众人都想通了,便开口道:“既然没理由反对,那咱们就一致赞同,顺便提些‘细化核查流程’‘设立申诉通道’的补充意见。” “既显咱们的严谨,也给陛下留了调整的余地。” 李东阳提出在赞同考成法的基础上,提出补充意见,以体现内阁的严谨和为陛下考虑。 杨一清立刻附和:“首辅说得对!补充意见要具体,比如‘民生督查需附州县官回执’,这样能避免都察院做表面功夫,陛下也会觉得咱们是真心为新政着想。” 杨一清进一步细化补充意见的内容,强调其具体性和对新政的积极作用。 众人纷纷点头,随即开始热烈讨论起来。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不断完善补充意见,笔墨在宣纸上沙沙作响。 原本可能存在的“反对声”,变成了“如何让考成法更完善”的积极讨论。 大家从不同的角度提出建议,共同为考成法的完善努力。 不多时,一份写满补充建议的文书就整理好了。 李东阳拿起文书,仔细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这样一来,既顺应了陛下的意思,也尽到了咱们内阁的职责,明天回禀时,也有话说。” 李东阳对整理好的文书表示满意,认为其达到了既顺应陛下又履行内阁职责的目的。 就在这时,内阁的小吏匆匆进来禀报。 他神色匆匆,急切道:“首辅,东厂的刘公公派人来说,他们也研讨完考成法了,让小的跟您说一声,他们那边也没意见,还说‘锦衣卫那边肯定也赞同’。” 小吏带来的消息,进一步表明厂卫对考成法的态度,为考成法的推行增添了助力。 李东阳和杨一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 果然,厂卫那边跟陛下一条心,连研讨都是“秒过”,看来这考成法,推行已是定局。 他们通过小吏的消息,确认了考成法推行的必然性。 杨一清笑着道:“看来不仅咱们内阁,其他部门也都明白,现在反对考成法,就是自讨没趣。” “明天暖阁议事,怕是除了极少数人,大家都会赞同,陛下这步棋,走得真是高。” 杨一清对陛下推行考成法的策略表示赞叹,认为陛下高瞻远瞩。 李东阳将考成法细则和补充意见叠好,小心翼翼地放进锦袋。 他神色严肃,认真道:“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大家回去再琢磨琢磨,明天回禀陛下时,别出纰漏。” 李东阳对后续工作提出要求,确保明天回禀陛下时万无一失。 众人起身告辞,走出内阁衙门时,都忍不住看向坤宁宫的方向。 他们心中感慨万千,那位年轻的帝王,看似放权让大臣研讨,实则早已把“赞同”的路铺得明明白白,谁也没法绕开。 大家对陛下的政治智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意识到在朝堂变革中需顺应局势。 而内阁衙门外,夕阳正缓缓落下,将宫墙染成一片金色。 那金色的光芒,仿佛预示着新的变革即将到来。 这美丽的夕阳景色,与朝堂即将发生的变革相互映衬,增添了一份历史的厚重感。 李东阳站在台阶上,手里紧紧攥着锦袋,心里清楚:考成法的推行,只是陛下整顿吏治的开始,接下来,怕是还有更多“新政”要落地。 他们这些大臣,只能顺着陛下的步伐,往前走,在这风云变幻的朝堂中,寻找自己的立足之地。 李东阳对未来的朝堂局势有着清醒的认识,明白大臣们需在变革中找准自己的位置。 第217章 刑寺议法叹势定,全票通过顺帝心 刑部衙门的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韩邦将考成法细则缓缓铺展在案上。 堂官们围坐一圈,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其上。 谁都心知肚明,这份细则虽看似剑指都察院,实则是陛下整顿吏治宏大棋局的第一步棋。 这第一步,究竟会掀起怎样的波澜,众人心中皆无定数。 故而气氛沉闷压抑! “大人,这考成法‘实绩不足三成降职’的条款也太严了。” 刑部郎中赵凯率先打破沉默,眉头紧锁,语气里满是担忧。 “要是以后推行到咱们刑部,怕是大家都要忙得晕头转向,根本顾不过来啊。”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虑。 韩邦神色平静,拿起案上的统计条陈,指了指“民生折不足一成”的字样。 “严?都察院弘治朝十八年,就办了这么点民生事,这还不够严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再说,陛下借刘宇的事推这个法,咱们能反对吗?难道要替都察院的懒政说话?”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重重地敲在众人心头。 赵凯被这番话噎得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立刻哑口无言。 其他堂官也纷纷低下头,眼神闪烁,没人再敢提“反对”二字,生怕引火烧身。 就在这时,刑部的文书匆匆忙忙地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书信。 “大人,东厂刘公公派人送来的信。” 文书恭敬地将信递上。 韩邦接过信,拆开一看,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信里只有一句话:“东厂已议,全票赞同考成法,锦衣卫亦同,韩大人明鉴。” 这寥寥数语,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诸位看到了吧?” 韩邦将信传给众人,目光扫视一圈。 “厂卫都赞同了,咱们要是反对,就是跟陛下、跟厂卫都对着干,有好果子吃吗?” 他的话如同警钟,在每个人耳边敲响。 堂官们看完信,脸色瞬间彻底放松下来。 既然有厂卫带头,他们赞同也不算“违心”,说不定还能落个“顺应新政”的好名声。 何乐而不为呢? “大人,属下觉得考成法挺好。” 另一位郎中连忙改口,眼神中透露出讨好之意。 “至少能让都察院办实事,以后咱们刑部查贪腐,也能有他们配合了。” 他的话引得众人纷纷点头。 “没错!咱们还能提些‘贪腐证据移交时限’的补充意见,显得咱们用心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原本的沉闷瞬间变成了热烈的讨论。 不多时,就敲定了赞同的回复和补充建议,仿佛之前的一切担忧都不曾存在。 同一时间,大理寺的议事厅里,吴一贯正拿着考成法细则,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 他担心“大理寺复核督查结果”的条款会增加大理寺的工作量,正绞尽脑汁地想找理由提修改意见。 “寺卿,您看这条款……” 大理寺评事孙浩顺着他的意思开口,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 “咱们大理寺本来就忙,再加上复核都察院的实绩,怕是人手不够啊。” 他希望吴一贯能认同自己的观点,一起反对这个条款。 吴一贯还没来得及接话,小吏就拿着一封锦衣卫的信匆匆进来。 “寺卿,陆指挥使派人送信来了!” 小吏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信里的内容很直接:“锦衣卫已全票赞同考成法,陛下意已决,吴寺卿勿误。” 吴一贯看完,心中最后一点“反对”的念头也没了。 陆炳这话,分明是提醒他别逆势而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人手不够可以加,但陛下的新政不能挡。” 吴一贯放下信,语气坚定,眼神中透露出果断。 “都察院积弊这么久,要是咱们大理寺再反对,陛下怕是要觉得咱们跟文官集团抱团了。” 他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不敢有丝毫懈怠。 孙浩也明白过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寺卿想得周全,刘宇这一闹,倒是给陛下递了个好借口,咱们想反对都没理由。”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充满了无奈。 “不仅没理由,还得赞同得漂亮点。” 吴一贯拿起笔,在细则上批注“建议复核时需‘刑部、大理寺共同签字’,避免单一部门担责”。 “把这条加进去,既显咱们的严谨,也能分担压力,一举两得。” 他的想法得到了堂官们的纷纷点头赞同。 很快,众人就达成一致,让文书写下赞同的回复,还特意注明“愿全力配合复核工作”。 夕阳西下,天边被染成了一片绚烂的橙红色。 刑部和大理寺的回复都送到了内阁,仿佛是两份沉甸甸的答卷。 两份回复上,都是“全票赞同考成法”的字样,补充意见也写得详细具体,让人挑不出毛病。 李东阳拿着两份回复,对杨一清笑道。 “你看,果然跟咱们想的一样,刑寺两司也没反对,刘宇这‘垫脚石’,当得可真彻底。”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得意。 杨一清也笑了,嘴角微微上扬。 “明天暖阁议事,怕是要全票通过了,陛下这步棋,走得真是滴水不漏。” 他对陛下的谋略深感钦佩。 两人正说着,小吏又进来禀报。 “首辅,都察院那边传来消息,新任左都御史的人选,陛下已经定了,明天议事时可能会一并宣布。” 这个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李东阳和杨一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好奇。 陛下会选谁来接都察院这个烂摊子? 是选正直的老臣,凭借其丰富的经验和威望来整顿都察院? 还是选有魄力的新人,以其锐意进取的精神为都察院带来新的气象? 夜色渐浓,如同一层厚厚的黑纱笼罩了整个京城。 内阁的灯还亮着,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 李东阳将内阁、刑部、大理寺的回复和补充意见整理好,小心翼翼地放进锦盒。 明天,这些就是他们回禀陛下的“答卷”。 而考成法的落地、都察院的新掌门,都将在明天的暖阁议事上尘埃落定。 这一夜,无数人怀着不同的心思,等待着明天的到来,不知道明天又将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第218章 暖阁议法全票过,帝扮百姓出宫游 正月初八的清晨,坤宁宫暖阁内,炭火熊熊燃烧,为这寒冷的冬日添了几分暖意。 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映照在案上的考成法细则上。 那朱笔标注的 “实绩为王” 四字,醒目而庄重,仿佛在向众人宣告着此法的重要地位。 李东阳、刘瑾、陆炳、韩邦、吴一贯等人,陆续踏入这温暖的暖阁。 每个人手中都紧握着写好的回复,脸上带着笃定的神情。 昨夜,各部门早已达成共识,今日不过是个形式,他们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步伐都显得从容不迫。 “臣(奴婢)参见陛下!” 众人整齐划一地躬身行礼,声音洪亮而整齐。 与往日议事时的拘谨不同,此刻的他们显得轻松自在,仿佛卸下了沉重的包袱。 朱厚照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指了指案前的椅子,示意众人坐下。 “都坐吧,考成法的事,你们都研讨完了?说说看法。”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丝期待。 李东阳率先起身,恭敬地将内阁的回复递上前。 “回陛下,内阁全员赞同考成法!” 他的声音坚定而自信。 “还补充了‘民生督查需附州县回执’‘设立实绩申诉通道’两条建议,望陛下采纳。” 这两条建议,无疑是为考成法增添了更完善的保障。 韩邦紧跟着起身,表达刑部的意见。 “刑部也全票赞同!”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对考成法的认可。 “臣等建议‘贪腐证据移交需限时三日’,便于都察院配合刑部办案,提升效率。” 这个建议,旨在提高办案的效率,让贪腐无处遁形。 吴一贯也递上大理寺的回复,提出大理寺的想法。 “大理寺赞同!” 他的语气平和而诚恳。 “臣等提议‘复核需刑寺共同签字’,避免单一部门担责,确保公平。” 这一提议,确保了复核的公正性,让考成法的实施更加严谨。 刘瑾和陆炳几乎同时开口,表明各自所属机构的立场。 “东厂全票赞同!” 刘瑾的声音尖锐而响亮。 “锦衣卫全票赞同!” 陆炳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朱厚照看着案上堆起的回复,拿起几份快速翻看。 见都是 “赞同” 的字样,还附带了具体可行的补充建议,他的嘴角忍不住勾起笑容。 “好!你们能理解朕的用意,朕很欣慰。”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赞许和满意。 他拿起朱笔,在考成法细则的末尾写下 “准奏” 二字,然后盖上玉玺。 这一举动,标志着考成法正式落地。 “传朕旨意 —— 考成法自今日起在都察院推行,每季度由内阁、锦衣卫、刑部、大理寺共同核查实绩,不得有误!” 他的声音威严而庄重,不容置疑。 “臣(奴婢)遵旨!” 众人齐声领命,心中都松了口气。 这场持续多日的 “都察院整治”,终于以考成法落地画上了句号。 朱厚照摆了摆手,语气轻松了许多。 “都察院的事解决了,你们也辛苦了,先回去吧,好好过个年。” 他的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让人感到温暖。 众人躬身告退,走出暖阁时,都忍不住互相交换眼神。 陛下今天的心情显然很好,连说话都带着笑意,看来考成法落地,让他彻底放下了心。 暖阁内只剩下朱厚照和张永。 朱厚照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飘着的零星雪花。 那洁白的雪花,仿佛是大自然赐予的礼物,让这京城增添了一份宁静和美丽。 突然转头对张永道:“张永,今天是正月初八,京城里应该还热闹着吧?”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张永愣了一下,连忙回道。 “回陛下,肯定热闹!年前的庙会还没散,街上卖糖画、捏面人的到处都是,百姓们还在拜年呢!” 他详细地描述着京城的热闹景象,让朱厚照更加心痒难耐。 朱厚照眼睛一亮,搓了搓手。 “朕想出去看看,打扮成百姓的样子,逛逛北京城的年味,你觉得怎么样?” 他的心中充满了对民间生活的好奇和向往。 张永心里咯噔一下,刚想劝阻,考虑到陛下这段时间的辛劳,便改口道。 “陛下想出去,奴婢自然陪着!只是得叫上锦衣卫的好手,乔装跟着,确保陛下安全!” 他深知陛下的心思,也明白安全的重要性。 “朕正有此意!” 朱厚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的提议表示赞同。 “别声张,就咱们两个主仆,再找五个锦衣卫校尉,都打扮成百姓,低调点。” 他希望这次出行能够不被打扰,尽情地感受民间的年味。 张永连忙应道。 “奴婢这就去准备!给陛下找一身青色的布衣,再备个小包袱,装些碎银子,保证没人能认出陛下!” 他迅速地思考着需要准备的物品,确保万无一失。 半个时辰后,张永带着五个身材魁梧的锦衣卫校尉回到暖阁。 众人都换上了普通百姓的衣裳,校尉们手里提着食盒,里面装着点心,伪装成 “走亲戚的百姓”。 朱厚照穿上青色布衣,束起头发,脸上还沾了点淡褐色的颜料,遮住了几分帝王气。 看起来就像个二十出头的富家子弟,充满了青春活力。 “陛下,您看看这样行不行?” 张永递过一面铜镜。 朱厚照接过一看,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这样没人能认出朕。走,咱们从玄武门出去,那边人少,不容易被发现。” 他对自己的伪装十分满意,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发。 一行人悄悄走出坤宁宫,沿着宫道往玄武门走去。 路上遇到巡逻的侍卫,都以为是宫里的太监带着亲戚出宫,没人多问。 玄武门的守卫见是张永带着人,又有陛下的手谕,连忙打开城门,放行通过。 走出玄武门,一股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 街上到处都是穿着新衣的百姓,孩子们手里拿着糖葫芦追逐打闹,商铺门口挂着红灯笼,年味十足。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的烟火气,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 “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咱们慢慢逛,好好看看百姓们的好日子。” 他沉浸在这热闹的氛围中,心中充满了感慨。 张永跟在后面,心里既紧张又欣慰。 陛下心里装着百姓,连过年都想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这样的帝王,定能让大明越来越好。 他默默地祈祷着,希望陛下这次出行能够平安顺利。 两人沿着街道往前走,不远处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有百姓的欢呼声。 朱厚照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声音?好像很热闹。”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张永顺着声音望去,笑着回道。 “陛下,应该是前面的庙会,有舞龙舞狮的表演呢!咱们过去看看?” 他知道陛下对民间活动感兴趣,便提出了这个建议。 朱厚照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他还从没见过百姓们过年的庙会,心里满是期待。 却没注意到,身后的锦衣卫校尉们,早已悄悄散开,将他护在了中间。他们时刻保持着警惕,确保陛下的安全。 第219章 帝逛庙会乐开怀,茶肆歇脚埋新线 朱厚照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缓缓朝着庙会的方向前行。 刚拐过街角,一幅热闹非凡的景象便如画卷般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街道两旁,摊位整齐地一字排开,宛如两条蜿蜒的长龙。 红绸灯笼挂满了树梢,在微风中轻轻摇晃,那摇曳的灯影,仿佛是跳动的音符,为这热闹的场景增添了几分灵动。 卖糖画的老师傅正专注地握着铜勺,在青石板上飞快地勾勒着。 只见他手腕轻抖,糖液如灵动的溪流般流淌,转眼间,一只金灿灿的凤凰便成型了。 那栩栩如生的模样,引得围观的孩子纷纷拍手叫好,欢声笑语回荡在空气中。 “陛下,这糖画在民间可受欢迎了,甜滋滋的,还能当玩意儿耍。” 张永凑到朱厚照耳边,小声说道,顺手掏出碎银子。 “奴才给您买一个?” 张永接着问道。 朱厚照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要那个龙形的!朕倒要看看,这民间手艺比宫里的点心怎么样。” 朱厚照满怀期待地说道。 等老师傅将冒着热气的糖龙递过来,朱厚照小心翼翼地接在手里,先凑到鼻尖闻了闻。 那甜香扑鼻而来,让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他轻轻咬下一小块,脆甜不腻的口感瞬间在口中散开,勾起了他儿时的记忆。 他忍不住笑出声。 “比御膳房的糖糕还对味!” 朱厚照兴奋地说道。 朱厚照往前走了几步,又被捏面人的摊位吸引住了目光。 案上摆着五颜六色的面团,宛如一幅绚丽的画卷。 捏面人的老汉手指翻飞,如同灵动的舞者,不过片刻,就捏出个咧嘴笑的“招财童子”。 面团上还点了两颗黑亮的芝麻当眼睛,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秒就会从案上跳下来。 朱厚照蹲在摊位前,眼睛紧紧盯着老汉的双手,看了半天,心中的好奇愈发强烈。 “老伯,能捏个骑马的将军吗?” 朱厚照忍不住问道。 老汉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穿着布衣却气度不凡,心中已猜出几分,笑着点头。 “当然能!公子稍等,保准捏得威风!” 老汉自信满满地说道。 一盏茶的功夫,身披铠甲、手持长枪的面人将军就成了。 那面人将军英姿飒爽,仿佛随时准备奔赴战场。 朱厚照捧着面人,左看右看,怎么看都喜欢,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好手艺!老伯真是厉害!” 朱厚照连声称赞道。 不远处传来一阵震天的锣鼓声,朱厚照循声跑去,只见一群穿着彩衣的汉子正在舞龙。 二十多米长的黄龙在锣鼓点中翻飞,犹如一条灵动的巨龙在云雾中穿梭。 龙首时而腾空,仿佛要冲破云霄;时而下潜,好似要潜入深渊;龙身跟着盘旋扭动,尾巴扫过地面时,溅起的雪花都带着喜庆的劲儿。 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舞龙的场地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扔铜钱打赏,表达对表演的喜爱;有人高声叫好,那响亮的声音仿佛要冲破天际。 朱厚照挤在人群中,跟着众人拍手,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连额角都渗出了细汗。 “这舞龙比宫里的傩戏热闹多了!朕还是头回见这么有劲儿的表演!” 朱厚照兴奋地喊道。 舞龙结束后,街上的杂耍班子又开演了。 喷火的艺人嘴里吐出丈高的火焰,那熊熊烈火仿佛要将天空点燃,引得人群惊呼连连。 走钢丝的姑娘踩着细细的钢索,在半空做出各种惊险动作,每一步都让人心惊胆战。 朱厚照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眼睛紧紧盯着姑娘,生怕她有个闪失。 直到姑娘稳稳落地,他才松了口气,跟着众人喊“好”。 张永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 自家陛下平日里在朝堂上威严十足,到了庙会里,倒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连路边卖糖葫芦的都能让他驻足半天。 朱厚照拿着裹满糖霜的糖葫芦,咬下一颗,酸得眯起眼睛,可那独特的味道又让他舍不得停。 “这玩意儿酸中带甜,真有意思!” 朱厚照说道。 逛了近两个时辰,朱厚照的包袱里已经装满了糖画、面人、糖葫芦,连腰间都挂着个小风车。 风吹过时,“呼呼”转着,格外惹眼,仿佛在诉说着他这一路的欢乐。 “陛下,您歇会儿吧?前面有个茶馆,咱们进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张永见朱厚照额头的汗都凉了,连忙劝道。 朱厚照这才觉得腿有些酸,点头同意。 “好,正好朕也想听听,百姓们聊天都聊些什么。” 朱厚照说道。 两人走进茶馆,里面早已坐满了人,热闹非凡。 说书先生正在台上讲“薛仁贵征西”的故事,声情并茂,仿佛将听众带入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台下的茶客听得入迷,时不时拍桌叫好,那热烈的气氛让人感受到百姓对英雄故事的喜爱。 张永好不容易找了个角落的空位,点了壶热茶和两碟点心。 朱厚照刚坐下,就听到邻桌的两个汉子在低声聊天。 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忧愁。 “听说城西的粮店又涨价了,往年这个时候,一斗米才五十文,今年都涨到七十文了,再这么涨下去,日子没法过了!” 汉子无奈地说道。 另一个汉子也皱着眉,眼神中透露出焦虑。 “可不是嘛!我听说粮商们都把米囤起来了,等着过几天再涨价,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只能眼睁睁看着!” 汉子气愤地说道。 朱厚照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他在宫里时,只知道今年收成不错,却没想到京城里的粮价竟涨得这么厉害,还有粮商囤粮抬价,百姓们正受着苦。 张永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脸色微微一变,悄悄看了朱厚照一眼,见他眉头紧锁,知道陛下心里定是不好受,连忙用眼神示意那两个汉子别再聊了。 可朱厚照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出声,自己则竖起耳朵,继续听着邻桌的谈话,想知道这粮价上涨的背后,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隐情。 台上的说书先生还在讲着热闹的故事,茶馆里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可朱厚照却没了刚才的兴致,手指在茶杯沿上轻轻摩挲,心中思绪万千。 他已经开始盘算,等回宫后,定要让户部和锦衣卫查查这粮价上涨的事,绝不能让粮商们欺负百姓! 而邻桌的汉子还在说着粮店的事,偶尔提到“王记粮行”“李掌柜”的名字,朱厚照默默记在心里。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的温度却没暖热他沉下去的心。 这场热闹的庙会之行,竟在无意间,让他发现了京城民生的新问题,这让他感到责任重大! 第220章 茶肆听闻民生苦,帝心凝重记民忧 茶馆内,氤氲的热气如轻柔的薄纱,缓缓升腾而起。 裹挟着浓郁醇厚的茶香,似灵动的精灵,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之中,将整个茶馆都浸润在芬芳里。 台上的说书先生刚刚讲完“薛仁贵救驾”这一精彩段落,那跌宕起伏的情节仿佛还在众人耳边回响。 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微微闭眼,稍作歇息,似在回味方才说书时的酣畅淋漓。 邻桌的谈话声,在这片刻的宁静中愈发清晰地钻进众人耳中,打破了这短暂的静谧。 刚才还在感叹粮价飞涨的短打汉子,此刻依旧满脸愤懑,那紧皱的眉头仿佛能拧出水来。 他用力拍着桌子,大声说道:“粮价涨还不算完!上个月城西的老王,就因为交不起‘冬防捐’,被差役把家里的棉被都搬走了,大冷天的,一家老小冻得直哆嗦!”那声音里满是愤怒与无奈。 朱厚照原本正端着茶杯,姿态闲适。 听到这话,手猛地一紧,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一般。 温热的茶水瞬间晃出杯沿,溅落在他的衣襟上,他却浑然不觉,眼神已紧紧被那汉子的话语吸引。 他缓缓转头,目光紧紧锁住那汉子,眼神里满是惊讶,似不敢相信竟有如此之事。 他在宫中,每日听户部奏报,那奏报里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听到的皆是“今年赋税足额,民生安定”之类的言辞,仿佛天下一片太平。 却从未听闻过这所谓的“冬防捐”,这陌生的词汇让他心中一紧。 更不知道竟有百姓因为缴不出捐税,被抄家到如此凄惨的地步,那场景让他不忍去想。 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张永说道:“张永,记下来。”那声音低沉而严肃。 “城西,冬防捐,差役抄走百姓棉被。”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分量。 张永闻言,连忙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和炭笔,动作迅速而熟练。 迅速记下,笔尖在纸页上飞快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这喧闹的茶馆里,显得格外轻细,却又格外清晰。 坐在短打汉子对面的货郎,此时也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油条,那油条在手中似乎也失去了吸引力。 长叹一口气,接话道:“何止冬防捐!我上回从通州拉货来京城,过城门时被差役拦着要‘过路费’,明明我有官府的路引,他们还是要收五十文,不给就扣货!我这小本生意,哪经得住这么刮?”那语气里满是心酸与无奈。 “可不是嘛!”旁边桌的老农,用他那粗糙的手,抹了把脸,那动作带着生活的沧桑。 声音带着哭腔,说道:“我儿子在城郊种了二亩白菜,前儿个被‘菜行头’逼着低价卖,说不卖就叫人把菜全拔了!儿子气不过跟他们吵,还被打了一巴掌,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那哭腔里是对儿子的心疼与对不公的愤怒。 朱厚照的脸色,随着这些话语,一点点沉了下来,如乌云笼罩。 原本因逛庙会而泛起的笑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眉头紧紧皱起,仿佛能夹死蚊子,那紧皱的眉头里藏着无尽的忧虑。 他想起自己在暖阁里看到的那些“民生奏折”,那奏折上的字迹仿佛还在眼前晃动。 上面无一例外都写着“百姓安居乐业,赋税无拖欠”,仿佛天下一片祥和。 可眼前这些百姓的切身遭遇,却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 让他疼得喘不过气来,那疼痛是对百姓苦难的感同身受。 他不禁思索,京师的百姓都过得如此艰难,那偏远州县的百姓,岂不是更要遭受无尽的困苦?那困苦仿佛如黑暗的深渊,让人不敢去想。 他再次压低声音,对张永说道:“张永,接着记。”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通州至京城,差役私收过路费;城郊菜农,被菜行头强压价、殴打。每一条都记清楚,名字、地点,能问的都问明白。”每一个要求都细致而明确。 张永连忙应道:“是,陛下。”那声音恭敬而急切。 他起身,装作去添茶水,脚步沉稳而自然。 走到那几桌旁边,微微俯身,低声问道:“几位大哥,刚才听你们说的这些事,都是近几日发生的?那菜行头叫什么名字啊?”那语气谦逊而诚恳。 短打汉子见他面善,又穿着布衣,不像官府的人,心中的防备便放下了几分。 说道:“可不是近几日!菜行头姓黄,人都叫他‘黄老虎’,在城郊菜行里说一不二,官府都不管!”那话语里满是对“黄老虎”的不满。 货郎也补充道:“收过路费的差役,领头的姓赵,天天在朝阳门那儿拦货郎,好多人都被他坑过!”那补充里是对那差役的愤恨。 张永一一记在本子上,连“黄老虎”“赵差役”这样的称呼都没漏掉,记录得认真而仔细。 回到座位时,本子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那字迹仿佛是百姓苦难的见证。 茶馆角落里,一个穿粗布裙的妇人抱着孩子,那孩子在她怀中安静地躺着。 小声跟旁边的人抱怨:“孩子他爹在铁匠铺打铁,上个月铺子被‘消防吏’查了,说‘铁器堆得太乱,有火灾隐患’,要罚二百文,不给就封铺子!其实就是想讹钱,隔壁的铺子给了钱,堆得比我们还乱,也没被查!”那抱怨里满是对不公的控诉。 “我家也是!”另一个妇人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人听见。 说道:“我男人开了个小杂货铺,每月都要给‘街长’送两斤肉,不送就天天来查卫生,折腾得没法做生意!”那声音里满是对生活的无奈。 朱厚照听到这些,手指攥得发白,那力度仿佛要将手指捏碎。 指节都泛了青,那青色里藏着他的愤怒与痛心。 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京师的基层官吏,竟借着各种由头,如此肆无忌惮地搜刮百姓。 苛捐杂税、敲诈勒索,百姓们敢怒不敢言,那沉默里是对不公的妥协与无奈。 而这些事,在朝堂上的奏折里,竟连半个字都没有提及,那奏折里的虚假让他心寒。 他喃喃自语,语气里满是不解和愤怒:“这些…… 怎么没人上奏?”那声音里是对朝堂的失望。 “都察院的言官,难道都看不见吗?”那疑问里是对言官的质疑。 张永在一旁低声回道:“陛下,怕是有人捂着不报,也可能是百姓怕被报复,不敢告……”那声音里带着对现实的无奈。 台上的说书先生又开讲了,那声音再次响起,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这次讲的是“包青天断案”,那精彩的情节仿佛能让人忘却一切烦恼。 台下的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纷纷拍手叫好,喊着“包青天为民做主”,那喊声里满是对清官的期盼。 可朱厚照却再也听不下去了,那说书声仿佛成了噪音。 他看着眼前这些为了生计发愁的百姓,那一张张愁苦的脸让他心痛。 再想想台上“包青天”的戏文,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那沉重让他喘不过气来。 百姓盼着“包青天”,可他这个当皇帝的,却连身边的苛捐杂税都不知道。 这算什么明君?那自责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对张永说道:“张永,别喝了。”那声音里带着急切。 “咱们回宫,现在就回!”那决心如钢铁般坚定。 张永愣了一下,连忙收起小本子,动作迅速而慌乱。 跟着站起身,说道:“陛下,不再歇会儿了?外面还飘着雪呢。”那声音里带着担忧。 “不歇了。”朱厚照的语气异常坚定,那坚定里是对百姓的担当。 眼神里满是凝重,说道:“这些事,多拖一刻,百姓就多受一刻苦,朕等不了!”那话语里是对百姓的关怀与急切。 他快步朝着茶馆门口走去,那脚步匆匆而坚定。 脚步比来时快了不知多少,仿佛要赶走所有的不公。 原本挂在腰间的小风车,被风吹得“呼呼”转,却再也带不起半点轻松的心情,那心情沉重如铅。 茶馆里的茶客还在为“包青天”叫好,沉浸在戏文的精彩之中,仿佛忘记了现实的苦难。 没人注意到这个刚坐下没多久的“富家子弟”已经离开,那离开是如此的悄然无声。 更没人知道,他们刚才的抱怨,已经被当今皇帝记在了心里,那记忆将化作改变的力量! 第221章 回宫急召户部臣,途述民忧埋预案 雪粒子零星飘落,落在朱厚照青色布衣上,很快化作细小水珠,濡湿了衣料。 这寒冷的雪,仿佛也预示着此刻并不轻松的氛围。 他快步走在回宫的宫道上,脚步比来时急促许多。 腰间的小风车没了“呼呼”转动的兴致,耷拉着叶片,像被冻蔫了似的。 这急促的脚步和耷拉的风车,无不显示出他内心的急切。 张永跟在后面,手里紧紧攥着记满民生问题的小本子,连冻得发红的手指都不敢放松。 他能感觉到,陛下此刻的心情,比这寒冬的天气还要凝重。 这小本子,承载着百姓的疾苦,也牵动着陛下的心。 转过拐角,玄武门高大的门楼出现在眼前。 守卫的校尉见是朱厚照和张永,连忙躬身行礼。 刚想开口问安,就被朱厚照摆手打断:“不必多礼,开门。” 校尉不敢耽搁,迅速推开沉重的宫门。 朱厚照抬脚迈进去,刚踏入宫门,就停下脚步,转头对张永道:“你现在就去户部,把韩文叫来坤宁宫暖阁,朕有要事跟他说。” 这紧急的命令,显示出事情的紧迫性。 “奴婢遵旨!”张永刚要转身,就被朱厚照叫住。 他连忙停下,等着陛下的后续吩咐。 朱厚照皱着眉想了想,补充道:“光叫韩文不够,把欧阳铎也带上。” “欧阳主事熟悉基层民政,朕听他奏报过州县赋税的事,让他一起来,能更清楚百姓的难处。” 这细致的安排,体现出陛下对民生问题的重视。 张永心里一动,陛下连欧阳铎这样的中层主事都记着,显然是真把民生问题放在了心上。 他连忙躬身应道:“奴婢记住了!这就去户部传旨!” “等等。”朱厚照又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你去户部的路上,先把咱们出宫遇上的民生问题,跟他们俩说说,冬防捐、过路费、菜行强压价,还有官吏敲诈的事,每一条都讲清楚,让他们心里先有个底。” “免得见了朕,还得花时间从头说,百姓的事,耽误不起。” 这周全的考虑,彰显出陛下对百姓的关怀。 “奴婢明白!”张永重重点头,攥着小本子的手更紧了,转身就朝着户部衙门的方向快步跑去,鞋底子踩在积雪的宫道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急促声响。 这急促的脚步声,仿佛是拯救百姓疾苦的号角。 朱厚照看着张永远去的背影,才继续朝着坤宁宫走。 原本因逛庙会泛起的轻松,早已被茶肆里听到的民生苦水冲得一干二净。 他抬手拂去肩上的雪粒,指尖冰凉,心里却像压着团火。 那些基层官吏借着各种由头搜刮百姓,户部竟半点不知,若不是他出宫,这些事还不知道要被瞒多久! 这愤怒的心情,源于对百姓的同情和对官吏的不满。 与此同时,户部衙门的议事厅里,韩文正和欧阳铎围着一张粮册,眉头紧锁地讨论着。 “今年京畿的粮价确实有些波动,但户部奏报里只写了‘略有上涨’,怎么会涨到七十文一斗?”韩文指着粮册上的数字,语气里满是疑惑。 这疑惑,源于对实际情况和奏报不符的不解。 欧阳铎也皱着眉:“属下前几天收到通州的线报,说有粮商在囤粮,当时还以为是个别情况,现在看来,怕是不止通州一处。” 这判断,显示出他对粮价问题的担忧。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张永的声音就传了进来:“韩尚书、欧阳主事在吗?陛下有旨,召二位即刻去坤宁宫暖阁见驾!” 这突如其来的旨意,让两人感到意外。 韩文和欧阳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这个时辰,陛下怎么会突然召他们入宫?难道是粮价的事被陛下知道了? 这猜测,反映出他们对局势的敏锐感知。 两人连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见张永跑得满头大汗,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连忙问道:“张公公,陛下突然召我们,是出了什么事?” 这询问,显示出他们对陛下召见的重视。 张永抹了把额头的汗,一边领着两人往外走,一边急声道:“陛下今天出宫逛庙会,在茶肆里听到百姓抱怨,心里急得很,特意让奴婢来叫你们,路上还特意吩咐,让奴婢把听到的事跟二位说说。” “先说粮价。”张永一边走,一边翻开手里的小本子,“陛下在茶肆里听一个短打汉子说,城西的粮价已经涨到七十文一斗了,比往年贵了二十文,还有粮商囤粮,等着继续涨价。” 这详细的转述,让两人对事情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韩文的脚步顿了一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竟涨了这么多?户部奏报里只说‘五十文左右’,这是有人在瞒报!” 这愤怒,源于对瞒报行为的谴责。 欧阳铎也皱紧了眉:“粮商囤粮是重罪,竟敢在京师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怕是背后有人撑腰!” 这分析,显示出他对问题背后深层次原因的思考。 “还不止粮价。”张永继续说道,手指在小本子上快速滑动,“还有‘冬防捐’,城西有个姓王的百姓,因为交不起捐税,被差役把家里的棉被都搬走了,大冷天的,一家老小冻得没法过。” “通州到京城的朝阳门,有个姓赵的差役领头,私收过路费,就算有官府的路引,也要交五十文,不给就扣货,好多货郎都被坑过。” 这一个个问题的揭露,让两人的心情更加沉重。 韩文听到这里,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语气里满是愤怒:“简直无法无天!冬防捐是去年就废除的苛捐,差役竟敢私收!还有私收过路费,这是把朝廷的规矩当摆设!” 这愤怒,源于对官吏违法乱纪行为的痛恨。 欧阳铎一边听,一边从怀里掏出纸笔,飞快地记录着,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喧闹的宫道上格外清晰。 “张公公,您接着说,还有哪些事?” 这记录,体现了他对问题的重视和严谨的态度。 “城郊的菜农更苦。”张永叹了口气,“有个菜农种了二亩白菜,被一个叫‘黄老虎’的菜行头逼着低价卖,不卖就叫人拔菜,菜农跟他吵了几句,还被打了,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还有铁匠铺和杂货铺,铁匠铺被‘消防吏’借口‘有火灾隐患’罚二百文,不给就封铺;杂货铺每月要给‘街长’送两斤肉,不送就天天查卫生,折腾得没法做生意。” 这一个个悲惨的遭遇,让人痛心疾首。 欧阳铎的笔停了下来,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这些基层官吏,简直是在刮百姓的血汗!属下之前巡查州县时,也发现过类似的事,没想到京师里也这么严重!” 这感慨,反映出问题的普遍性和严重性。 韩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陛下召我们入宫,定是要查这些事,咱们得赶紧想个章程,不能让陛下失望,更不能让百姓再受苦。” 这决心,显示出他对解决问题的坚定信念。 张永领着两人穿过一道宫门,宫道两旁的灯笼映着积雪,泛着冷光,远处已经能看到坤宁宫的轮廓了。 “陛下还说,欧阳主事熟悉基层,让您一起过来,就是想听听您的看法。”张永转头对欧阳铎道,“您可得好好想想,这些事该从哪儿查起,才能又快又准。” 这提醒,为解决问题指明了方向。 欧阳铎点头:“属下明白!基层的事,得找知情人,还得避开那些包庇的官吏,最好是让锦衣卫配合,悄悄查,免得打草惊蛇。” 这建议,体现了他对解决问题的策略思考。 韩文也跟着说道:“粮价的事,得先查囤粮的粮商,看看他们的粮都囤在哪儿,背后有没有官员勾结;冬防捐和过路费,得抓几个领头的差役,审出他们的上司是谁,才能连根拔起。” 这具体的措施,为解决问题提供了可行的方案。 三人一边走,一边讨论着,脚步越来越快,坤宁宫的暖阁越来越近,宫门口的侍卫已经看到了他们,正躬身等候。 这加快的脚步,显示出他们对解决问题的急切心情。 张永看着前面的暖阁,对两人道:“快到了,陛下还在里面等着呢,二位进去后,可得把百姓的苦跟陛下说清楚,咱们赶紧解决,别让百姓再盼了。” 这嘱托,体现了对陛下的尊重和对百姓的关怀。 韩文和欧阳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决心。 不管这些事背后牵扯到谁,他们都要查到底,给陛下一个交代,给百姓一个公道。 这决心,彰显了他们的正义和担当。 暖阁的门就在眼前,里面透出温暖的灯光,隐约能看到朱厚照的身影在里面踱步。 韩文和欧阳铎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准备踏入暖阁。 这准备,显示出他们对陛下的敬重和对问题的严肃态度。 第222章 暖阁共商民生策,臣心一致定良谋 坤宁宫暖阁中,炭火燃得正旺。 橘红色的火光映在案上的舆图和奏折上,将朱厚照的身影拉得修长。 韩文和欧阳铎跟着张永走进来。 刚跨过门槛,他们便齐齐躬身行礼:“臣韩文(欧阳铎)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正站在舆图前,手指还停在京师的标注上。 闻言,他转过身,摆了摆手:“免礼,都坐吧,地上凉。” 张永连忙搬来两把椅子,放在案旁。 随后,他又给两人各倒了杯热茶。 韩文接过茶杯,却没喝。 他捧着杯子的手微微用力。 他能感觉到,暖阁里的气氛虽不如朝堂上严肃,却带着一种“刻不容缓”的紧迫感。 欧阳铎则把随身的纸笔放在膝上。 他的手指按在纸页上,随时准备记录。 他的眼神里满是郑重。 朱厚照坐回龙椅,指了指案上张永记录的小本子,开门见山:“张永和你们说的事,都清楚了吧?” “朕在茶肆里听百姓抱怨时,心里就琢磨,你们是户部,管着天下钱粮民生,遇上这些事,该怎么解决?” 他的语气没有苛责,却带着一种“期待答案”的郑重,让韩文和欧阳铎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 韩文放下茶杯,起身躬身道:“回陛下,张公公在路上已经把详情跟臣和欧阳主事说了!” “臣二人听了之后,都怒不可遏。” “粮商囤粮抬价、差役私收苛捐、官吏敲诈百姓,这些事竟瞒了朝廷这么久,是臣监管不力,请陛下降罪!” 欧阳铎也跟着起身:“臣也有罪!” “臣负责基层民政巡查,却没发现京师里的这些乱象,让百姓受苦,臣难辞其咎!” 朱厚照看着两人坦诚认错的样子,心里的凝重稍缓。 他摆了摆手:“现在不是说降罪的时候,百姓还在等着解决问题,认错不如办实事。” “朕听说,你们在户部时,就已经在统计粮价的事了?” 韩文连忙回道:“是!” “臣和欧阳主事正核对京畿各粮行的粮价记录,发现通州、大兴的粮价早在半个月前就涨到六十文了,可下面报上来的奏报,却只写‘五十文上下’,明显是有人瞒报!” “臣正打算今天下午就派人去查,没想到陛下先召臣入宫,还知道了这么多百姓的苦处!” 欧阳铎补充道:“陛下,臣之前巡查保定府时,就发现过差役私收过路费的情况,当时已经上奏要求整改,没想到京师里也有!” “还有那‘冬防捐’,去年年底陛下就下旨废除了,现在竟还有差役敢私收,定是下面的官吏阳奉阴违,把陛下的圣旨当耳旁风!”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到朱厚照面前:“这是臣之前记录的基层苛捐清单,除了冬防捐,还有‘路灯捐’‘清道捐’,都是些巧立名目的搜刮!” 朱厚照接过清单,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捐税名称,手指攥得发白,指节都泛了青。 “好一个‘阳奉阴违’!” “朕下的圣旨,到了基层竟成了废纸,这些官吏,是觉得朕治不了他们的罪?” 他把清单拍在案上,纸张发出“啪”的一声响,吓得张永都缩了缩脖子。 但很快,朱厚照就压下了怒火,看向两人:“抱怨无用,咱们现在就说办法。” “粮价、苛捐、官吏敲诈,这三件事,该从哪儿先动手?” 韩文沉吟片刻,回道:“陛下,臣以为该先查粮价!” “民以食为天,粮价涨得太狠,百姓连饭都吃不起,其他事再急,也得先让百姓有饭吃!” “臣建议,第一步让锦衣卫配合户部,暗访京畿各粮行,查清楚哪些粮商在囤粮,囤了多少。” “第二步,打开京师的常平仓,平价售粮,先把粮价压下去,免得百姓挨饿。” “第三步,追究瞒报粮价的官员,杀鸡儆猴!” 欧阳铎点头附和,还补充道:“陛下,臣觉得查粮商时,得重点查‘王记粮行’和‘李记粮行’!” “张公公说的那个短打汉子,就是在王记粮行买的米,七十文一斗,比常平仓贵了近四十文!” “还有,臣在基层有几个线人,都是粮行的伙计,臣可以让他们悄悄提供囤粮的地点,免得打草惊蛇,让粮商把粮转移了!” 朱厚照听着,眼里渐渐亮了起来,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这个办法好!” “锦衣卫暗访 + 线人报信,既快又准,还能避免走漏风声。” “常平仓的事,韩文你现在就安排人去办,今天下午就得开仓,不能等!” “臣遵旨!”韩文躬身应道,立刻从怀里掏出纸笔,开始写调令。 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暖阁里格外清晰。 解决了粮价的事,三人又转向苛捐杂税。 欧阳铎道:“陛下,苛捐的事,得双管齐下!” “一方面,臣带人去查私收冬防捐、过路费的差役,抓几个领头的,比如那个姓赵的差役,审出他们的上司是谁,把这条线挖出来。” “另一方面,张贴告示,告诉百姓这些捐税早就废除了,要是再有人收,让百姓直接去锦衣卫报案,赏银五十两!” “赏银好!”朱厚照眼前一亮。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百姓有了赏银,就敢跟那些恶役作对,也能帮咱们盯着基层的动静。” “韩文,赏银从户部拨,别省着,百姓帮咱们查案,不能让他们吃亏!” 韩文连忙点头:“臣明白!” “臣这就让人准备赏银,明天一早就把告示贴出去,贴满京师的大街小巷!” 最后说到官吏敲诈,气氛又沉了下来。 铁匠铺被讹、杂货铺被索贿,这些事牵扯到基层的“消防吏”“街长”,背后可能还连着更高层的官员。 韩文皱着眉道:“陛下,官吏敲诈的事,比前两件更复杂,得联合刑部和锦衣卫一起查!” “先抓几个小吏审,比如那个刁难铁匠铺的消防吏,看看他背后是谁在撑腰,再顺藤摸瓜,把保护伞挖出来!” 欧阳铎也道:“臣赞同!” “基层小吏不敢这么大胆,定是上面有人罩着!” “臣可以去城郊找那个被打的菜农,让他指认‘黄老虎’,再从黄老虎嘴里问出跟他勾结的官吏,这样就能一步步查上去!” 朱厚照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在京师的各个区域点了点:“就这么办!” “粮价的事,韩文牵头,锦衣卫陆炳配合。” “苛捐的事,欧阳铎牵头,东厂刘瑾派番子协助。” “官吏敲诈的事,韩文、欧阳铎一起,联合刑部韩邦、锦衣卫陆炳,成立专门的查案小组!” “朕给你们三天时间,先把粮价压下去,把领头的恶役、恶吏抓起来,给百姓一个初步的交代!” “三天后,朕要听你们的进展!” “臣遵旨!”韩文和欧阳铎齐声领命,声音里满是干劲。 陛下把任务分得清清楚楚,还给了尚方宝剑般的支持,他们没有理由办不好。 张永在一旁,手里的小本子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从粮行名称到查案分工,每一条都记得清清楚楚,生怕漏了半点。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陛下,内阁首辅李东阳李大人求见,说有要事启奏!” 朱厚照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哦?李首辅来得正好,咱们正商量民生的事,让他进来,一起听听。” 他转头对韩文和欧阳铎道:“李首辅熟悉朝堂事务,说不定能给咱们提些补充意见,正好也让他知道百姓的苦,后续推行政策时,内阁也能多配合。” 韩文和欧阳铎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有内阁牵头配合,查案和解决民生问题会更顺利,不会有部门之间的推诿扯皮。 暖阁的门被推开,李东阳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官袍,手里拿着一份奏折,快步走了进来。 刚要躬身行礼,就被朱厚照笑着拦住:“李首辅不用多礼,快坐,朕正跟韩文、欧阳铎商量查粮价、除苛捐的事,你来得正好,也给咱们出出主意。” 李东阳愣了一下,看着案上的清单、舆图,还有韩文、欧阳铎手里的调令,瞬间明白了过来。 陛下这是要动真格的,解决京师的民生乱象! 他心里一暖,连忙道:“陛下心系百姓,臣佩服!” “臣刚才在宫外听说常平仓要开仓平价售粮,正想进宫奏请陛下,没想到陛下已经安排好了!” 朱厚照笑着指了指椅子:“坐下说,咱们一起商量,争取尽快把事办好,让百姓过个安稳年。” 暖阁里的炭火依旧旺着,茶水的热气袅袅升起。 原本只有三人的议事,因为李东阳的到来,变得更加热闹。 韩文拿着粮价调令,跟李东阳说常平仓的安排。 欧阳铎拿着苛捐清单,跟李东阳说贴告示的细节。 朱厚照则坐在龙椅上,听着几人的讨论,偶尔插几句话,确定最终的方向。 窗外的雪还在飘,但暖阁里的气氛,却充满了“为民办实事”的暖意。 一场关乎京师百姓生计的整治行动,在君臣同心的讨论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第223章 阁老参议定良策,帝选贤才掌察院 坤宁宫暖阁内,炭火噼啪作响,将满室烘得暖意融融。 李东阳刚坐下,目光便扫过案上的查案清单和调令草稿。 很快,他理清了议事脉络。 不等朱厚照开口,他便主动说道:“陛下,臣刚才在宫门外听闻要开常平仓平粮价,还重赏百姓举报苛捐,这两步走得极妙,既解了百姓燃眉之急,又能借百姓之力盯紧基层乱象。” 朱厚照笑着点头。 他将韩文写好的粮价整治方案推到李东阳面前。 “李首辅看看,这是韩文刚拟的方案,你要是觉得有疏漏,尽管提。” 李东阳拿起方案,逐字逐句细看。 他的手指在 “锦衣卫陆炳带队暗访粮行”“线人提供囤粮地点” 的字样上停顿。 “陛下,暗访粮行时,不妨让户部派两个熟悉粮价的主事跟着。” “锦衣卫擅长查案,但对粮行的‘暗语’和囤粮手法不熟悉,有户部主事配合,能更快摸清粮商底细,免得被粮商蒙骗。” 韩文立刻附和。 “李首辅说得对!之前臣还担心锦衣卫不懂粮行门道,有主事跟着,正好能互补!” 朱厚照拍了拍案。 “就这么改!韩文,你现在就加一条,让户部的周主事和吴主事跟着陆炳,下午一起出发暗访。” “臣遵旨!” 韩文拿起笔,飞快地在方案上添补,笔尖划过纸页,留下清晰的墨迹。 接下来讨论苛捐整治时,李东阳又提出补充。 “陛下,张贴举报告示时,除了写清赏银,还得注明‘举报属实后三日内发赏’,免得百姓担心赏银兑现不了,不敢举报。” “另外,告示得用大字写,贴在菜市场、粮行这些百姓常去的地方,再让小吏念给不识字的百姓听,确保人人都知道。” 欧阳铎连忙点头。 “臣记下了!等会儿回去就改告示模板,让匠人连夜刻版,明天一早准能贴满京师。” 君臣四人围着案几,你一言我一语,将粮价、苛捐、官吏敲诈的整治方案打磨得愈发周全。 粮行暗访要分三路,一路查通州,一路查大兴,一路查京师城内。 常平仓每日售粮限量,避免粮商趁机抢购。 举报苛捐的赏银从户部专款里拨,由锦衣卫监督发放,确保落到百姓手里。 约莫半个时辰后,方案终于敲定。 韩文和欧阳铎拿起誊写好的正式方案,躬身向朱厚照行礼。 “陛下,臣等这就去安排,三天后定给陛下交上满意的答卷!” 朱厚照摆了摆手。 “去吧,遇事多跟李首辅、陆炳他们商量,别单打独斗,百姓的事不能出岔子。” “臣谨记陛下教诲!” 两人齐声应道,捧着方案快步走出暖阁,脚步轻快,显然对接下来的整治充满信心。 暖阁内只剩下朱厚照和李东阳,气氛顿时松弛了不少。 李东阳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 “陛下,臣今日进宫,除了听闻民生整治的事,还有一事要向陛下请教。” 朱厚照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闻言抬头。 “李首辅但说无妨。” “陛下前几日说,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人选已有定夺,臣今日来,是想问问陛下,人选是否已最终确定?” 李东阳语气恭敬,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 都察院刚经历刘宇的事,急需一位正直有能力的人掌舵。 这事不仅关乎都察院的整顿,更关乎后续考成法的推行,李东阳心里一直记挂着。 朱厚照听到这话,猛地拍了下额头,脸上露出几分懊恼。 “哎呀!朕倒把这事给忘了!前几日忙着查刘宇的罪、推考成法,又出宫遇上民生的事,竟把定人选的事搁在了一边。” 他说着,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翻找起来。 木质抽屉发出 “哗啦哗啦” 的声响。 片刻后,他拿出一份折叠整齐的奏折,递给李东阳。 “幸得朕之前让吏部整理了候选人的简历,这里面有个人,朕觉得很适合掌都察院。” 李东阳连忙接过奏折,展开细看。 只见首页写着 “右都御史屠滽履历”,下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 “屠滽,字朝宗,号丹山,鄞县(今属浙江宁波)人,祖籍汴京(今河南开封)。明成化二年进士,殿试位列二甲第三十七名,授翰林院编修。” “成化七年,试监察御史,外派巡按四川。到任后发现当地官吏借‘茶马互市’盘剥百姓,当即革除弊政,将多收的银两退还百姓,百姓为其立‘德政碑’。” “成化二十一年,占城王子古来率部归国,朝廷命屠滽前往处置。途中有官员送金宝贿赂,想让他偏袒己方,屠滽当场拒收,直言‘朝廷差事,岂容私贿’,最终公平处置,获宪宗帝嘉奖。” “弘治初年,两广瑶族叛乱,屠滽任总督两广军务,亲赴前线督战,不用严刑峻法,反而招抚叛乱首领,晓以大义,最终平定叛乱,保全数万百姓性命,两广百姓称其‘屠青天’。” “弘治九年,任吏部尚书,主持官员考察,不看关系背景,只重舆论口碑,将十几个民怨极大的贪官革职。当时有宦官想为亲信求官,递上内降诏书,屠滽直接驳回,主张‘按资历铨选,宁缺毋滥’,气得宦官告到孝宗帝面前,孝宗帝却赞他‘守正不阿’。” “弘治十二年,乌斯藏僧请求入宫为孝宗帝祈福,实则想索要赏赐,屠滽力谏,称‘僧人居深宫,于朝政无益,且耗费钱粮’,最终谏止此事,为朝廷省下数十万两银子。” 李东阳越看越心惊。 他的手指在 “革除弊政”“拒收金宝”“谏止僧官” 的字样上反复摩挲,脸上渐渐露出赞叹之色。 “陛下,这位屠大人简直是为都察院量身定做的!” “巡按四川能革除弊政,说明他懂民生;处置占城事务能拒收贿赂,说明他清正;平定瑶族叛乱能招抚百姓,说明他有谋略;任吏部尚书能驳回内降、严惩贪官,说明他敢碰硬 —— 这样的人掌都察院,定能肃清积弊,推行好考成法!” 朱厚照闻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朕也是看中他这几点!都察院需要的就是‘守正不阿、敢碰硬’的人,屠滽既有监察经验,又不怕权贵,正好能镇住都察院那些心思活络的言官。” “而且他任吏部尚书时注重舆论,正好能让都察院多听百姓声音,少盯着皇帝找茬,这不正是咱们推行考成法的初衷吗?” 李东阳连连点头,心里彻底放下了心。 “陛下英明!有屠大人掌都察院,再加上考成法,都察院定能回归‘弹劾贪腐、为民请命’的初心,再也不会出现刘宇这样的蛀虫。” “不过,屠大人现在任右都御史,升任左都御史,是否需要走吏部铨选的流程?” 朱厚照摆了摆手。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都察院不能一直没有主官,朕下一道特旨,直接任命屠滽为左都御史,掌都察院事,吏部那边让他们补个手续就行。” “免得夜长梦多,让那些想钻空子的人有机可乘。” 李东阳躬身应道。 “陛下考虑周全!臣这就回内阁,派人去请屠大人来内阁,跟他说清楚任命的事,让他尽快熟悉都察院的情况,早日到任。” 朱厚照点头。 “好!你跟屠滽说,朕期待他能给都察院带来新气象,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进宫找朕商量。” “臣遵旨!” 李东阳捧着屠滽的履历,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揣进怀里,仿佛那不是一份简历,而是都察院未来的希望。 他躬身向朱厚照行礼告辞,转身走出暖阁,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都察院的人选定了,民生整治的方案也有了,大明的吏治整顿终于走上了正轨,他这位首辅,也能松口气了。 走出坤宁宫,雪已经停了。 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宫道的积雪上,反射出晶莹的光芒。 李东阳回头望了一眼暖阁的方向,心里暗叹。 陛下虽年轻,却有识人之明、治世之策,有这样的帝王,大明何愁不兴? 他加快脚步,朝着内阁走去,心里已经盘算好了。 回到内阁后,立刻让文书去右都御史衙门传讯,务必在今天下午把屠滽请来,好让他早日接掌都察院,开启新的整顿之路。 内阁衙门的小吏见李东阳回来,连忙迎上来。 “首辅大人,您回来了!刚才吏部派人来问都察院人选的事,您看……” 李东阳笑着摆手。 “不用问了,陛下已经定了人选,是右都御史屠滽大人!” “你现在就去右都御史衙门,告诉屠大人,就说老夫有请,让他即刻来内阁议事,有要事相商。” 小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是!小吏这就去!” 他转身飞奔而去,脚步飞快,仿佛要把这个好消息立刻传到屠滽耳中。 李东阳站在台阶上,看着小吏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笑容。 第224章 小吏传讯贺贤才,阁老宣旨任察院 右都御史衙门的议事厅里,炭火烧得正旺。 然而,这炭火却驱不散案上堆积奏报带来的沉重感。 屠滽坐在案前,手里捏着一份来自山东的奏报。 他眉头紧锁。 奏报里说当地州县官借“修河”之名苛捐,百姓缴不出钱,连过冬的口粮都被差役搜走了。 可都察院却没一道弹劾折递上来。 “都察院再这么下去,百姓的苦就真没地方说了。” 屠滽轻轻叹了口气,将奏报放在一旁。 他刚要拿起另一份奏报,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色吏服的年轻人快步走进来。 这是内阁李东阳首辅身边的贴身小吏,姓周,平日里很少来右都御史衙门。 “周小吏?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屠滽放下笔,起身相迎。 他心里却犯了嘀咕,内阁首辅的人突然来访,定是有要事。 周小吏脸上堆着笑,快步走上前,双手抱拳。 “屠大人,首辅大人让小的来请您,说有要事相商,您快随小的走一趟吧!” 他说着,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神里藏不住的羡慕。 “屠大人,小的先提前给您道喜了!这次去内阁,定是天大的好事!” “喜从何来?” 屠滽愣了一下,连忙追问。 “周小吏你这话可别乱说,我这儿还有一堆奏报没处理呢。” 周小吏却笑着摇了摇头。 “大人去了就知道,小的可不敢泄露首辅的事,您快收拾收拾,首辅还在等着呢!” 屠滽见他不肯多说,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天大的好事?是山东苛捐的事有进展了?还是朝廷要派他去查基层乱象? 他没时间细想,随手将案上的奏报整理好。 “我去内阁一趟,要是有紧急奏报,先放我案上,等我回来处理。” 他嘱咐下属。 下属连忙应道。 “大人放心,属下一定照办!” 屠滽跟着周小吏走出衙门。 街上的年味还没散,红灯笼挂在商铺门口,孩子们手里拿着风车追逐打闹。 可他却没心思看这些,满脑子都在琢磨周小吏说的“喜事”。 “周小吏,你跟我透个底,是不是关于都察院的事?” 屠滽忍不住问,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 都察院自刘宇倒台后,一直没主官,他身为右都御史,心里早就盼着能有人牵头整顿。 周小吏却还是笑而不答。 “大人别急,到了内阁,首辅自然会跟您说,小的只能说,这事儿对大人、对都察院,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两人穿过几条街,很快就到了内阁衙门。 刚进大门,就看到李东阳的贴身小厮候在门口。 见他们来,小厮连忙迎上来。 “屠大人,首辅大人在暖阁等着您呢,让小的带您过去。” 屠滽跟着小厮走进暖阁,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李东阳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份奏折。 见他进来,李东阳立刻放下奏折,笑着起身。 “朝宗来了,快坐快坐!” 他亲自给屠滽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里。 “天儿冷,你从右都御史衙门过来,路上冻着了吧?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屠滽接过茶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心里的疑惑更甚。 李首辅今日格外热络,不仅亲自倒茶,还用了他的字“朝宗”,这可是平日里很少有的事。 “首辅今日找下官来,到底有什么要事?您就别跟下官绕圈子了,下官心里实在不安。” 屠滽喝了口茶,忍不住开口问道。 李东阳笑了笑,没直接回答,反而拉起了家常。 “朝宗啊,你在右都御史任上,也有两年了吧?” “我记得你刚上任时,就查出了通州粮库的亏空案,还了百姓一个公道,当时陛下就夸你‘有担当’。” “后来你又牵头查了基层的‘路灯捐’,虽然没彻底禁了,但也让那些苛捐收敛了不少,百姓提起你,都竖大拇指呢。” 屠滽摸不着头脑,只能顺着话头回道。 “都是下官该做的,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能为百姓办点实事,是下官的福气。” 李东阳点了点头,语气突然变得郑重起来。 “朝宗,你可知都察院自刘宇倒台后,一直没有主官?” “陛下这些日子,一直愁着找谁来掌都察院。” 屠滽心里一动,难道首辅找他,是要让他去都察院任职? 可他现在是右都御史,都察院的主官是左都御史,这可是连升两级的大事,他不敢往这方面想。 “下官知道,都察院不能没有主官,只是…… 这人选需得清正、有能力、敢碰硬,才能镇住那些言官,肃清积弊。” 屠滽谨慎地回道。 李东阳看着他,眼里满是赞赏。 “朝宗,你说的没错,陛下也是这么想的。” “这些日子,陛下让吏部整理了所有御史、都御史的简历,一份份地看,一个个地筛,最后跟我说——‘屠滽清正敢为,有监察经验,懂民生疾苦,让他掌都察院,朕放心’。”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朝宗,陛下旨意,任命你为都察院左都御史,掌都察院事,即日上任!” “轰”的一声,屠滽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稳,茶水洒了一地都没察觉。 他愣在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首…… 首辅,您说什么?陛下让我当左都御史?这…… 这太突然了,下官…… 下官何德何能啊!” 他平日里虽盼着整顿都察院,却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任命为主官。 左都御史可是朝廷一品大员,掌弹劾百官之权,责任重大,他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李东阳见他这反应,忍不住笑了。 “朝宗,你别慌,陛下选你,可不是一时兴起。” “陛下看了你的履历,从成化年间巡按四川革除弊政,到弘治初年平定两广叛乱,再到任吏部尚书时驳回内降、严惩贪官,每一件事都记在心里。” “陛下说,都察院需要的就是你这样‘不贪财、不怕权、真心为百姓’的人,那些只敢盯着皇帝找茬、不敢管贪腐的言官,只有你能镇得住。” 屠滽听着,心里渐渐热了起来。 他没想到,陛下竟如此了解他的过往,连他多年前巡按四川的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想起自己刚才看的山东苛捐奏报,想起都察院那些敷衍的奏折。 突然觉得,这份任命不是“突然”,而是陛下对他的信任,对都察院的期待。 “陛下…… 陛下真是明君啊!” 屠滽声音有些哽咽。 他为官多年,见过不少昏聩的官员,也经历过宦官专权的日子,却从没见过如此心系百姓、识人之明的帝王。 李东阳拍了拍他的肩膀。 “朝宗,陛下信任你,我也信任你。” “都察院现在是烂摊子,刘宇留下的那些问题,考成法的推行,都需要你去牵头解决,责任虽重,但也是你的机会,为百姓、为大明,做一番实事的机会。” 屠滽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皇宫的方向躬身行礼。 “首辅放心,陛下放心!下官定不辱使命!上任后,定当肃清都察院积弊,弹劾贪腐,关注民生,让都察院回归‘为百姓、为大明’的初心!” 李东阳见他定下心来,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拿起案上的一份宣纸,递到他面前。 “朝宗,你有这份决心就好。” “不过,在你上任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这是陛下推行的考成法细则,专门针对都察院制定的,你先看看,咱们接下来好好聊聊,这考成法在都察院该怎么推行。” 屠滽接过宣纸,只见上面写着“都察院考成法细则”几个大字。 下面密密麻麻写着“每季度民生督查十件”“吏治弹劾五件”等条款。 他心里顿时明白,陛下不仅选了他掌都察院,还早已为整顿都察院准备好了制度,这是要让他“有法可依”,更好地开展工作。 他低头看着考成法细则,手指在“实绩核查由内阁、锦衣卫共同负责”的字样上轻轻摩挲。 心里的底气更足了。 有陛下的信任,有考成法的支撑,还有李首辅的配合,他一定能把都察院整顿好,不辜负陛下和百姓的期待。 暖阁里的炭火依旧旺着,茶水的热气袅袅升起。 屠滽捧着考成法细则,眼神坚定。 李东阳坐在对面,正准备开口,跟他详细讲解考成法的每一条款,为他上任后的第一把火,做好充分的准备。 第225章 阁老细解考成法,贤才渐悟帝王谋 内阁暖阁里,炭火越燃越旺。 橘红色的火光,落在案上的考成法细则上。 “都察院考成法细则”七个大字,被映得格外清晰。 屠滽捧着细则,目光落在“每季度民生督查十件、吏治弹劾五件、边防巡查三次”的条款上。 眉头微微蹙起。 这数量不算少,都察院之前连敷衍的奏折都凑不齐,现在要实打实完成,怕是有些难度。 李东阳看出了他的顾虑。 伸手从案上拿起一支笔,指着“民生督查”那条,轻声解释:“朝宗,你可别觉得这十件事多。” “之前刘宇在任时,都察院一季度递上去的民生折,能有三件真办事的就不错了,剩下的不是凑数,就是盯着陛下的小事找茬。” “陛下定这个数,不是刁难,是想让都察院回归本分 —— 百姓的事,多办一件是一件,总比天天纸上谈兵强。” 屠滽点点头。 又指着“实绩由内阁、锦衣卫共同核查”的字样。 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首辅,都察院的实绩核查,怎么还需要锦衣卫参与?” “按规矩,这该是内阁和吏部的事吧?” 他不是抵触锦衣卫,只是觉得特务机构插手监察,难免会让都察院的言官心里不安,怕影响后续工作。 李东阳早料到他会问这个。 叹了口气,拿起旁边一份奏折,正是之前刘宇逼迫下属写的雷同反对折:“朝宗,这你就别怪陛下多心了,都是刘宇闹的。” “之前刘宇操控都察院,连反对折都能逼着下属写得一模一样,朝堂上谁都被蒙在鼓里,若不是陛下发现得早,都察院还得被他折腾多久?” “陛下让锦衣卫加入,不是不信任你,是怕再出第二个刘宇 —— 锦衣卫擅长暗访,能查清楚都察院报上来的实绩是真是假,免得有人再玩‘纸面功夫’的把戏。” 屠滽接过那份雷同折。 看着上面一模一样的字迹,心里也沉了沉。 他虽知道刘宇不是好人,却没想到竟嚣张到这个地步,连奏折都能批量造假。 “首辅,我明白了,陛下这是怕都察院再出内鬼,用锦衣卫做个监督,不是针对我,也不是针对都察院的言官。” 语气松了些,手指在“共同核查”上轻轻敲了敲。 “只是锦衣卫具体怎么参与?总不能天天盯着都察院的人吧?” “放心,陛下早定了规矩。” 李东阳笑着解释,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流程。 “都察院每季度末先自己报实绩,附上凭证 —— 比如民生督查,得有州县官的回执、百姓的签名;吏治弹劾,得有完整的证据链。” “然后内阁先核对文书,看看凭证齐不齐、逻辑通不通,再让锦衣卫去暗访 —— 比如民生督查的州县,锦衣卫悄悄去问百姓,是不是真办了实事;弹劾的贪官,是不是真被查处了。” “最后内阁和锦衣卫的结果对得上,才算实绩达标;对不上的,再让都察院解释,解释不清的就按规矩降职罢官,这样既公平,又能堵死造假的路。” 屠滽看着李东阳画的流程。 眼里渐渐亮了。 这个核查方式既不越权,又能确保实绩真实,比单纯靠内阁核对文书靠谱多了。 “陛下考虑得真周全!” 忍不住赞叹。 “这样一来,言官们想敷衍都难,只能踏踏实实去办事,不然锦衣卫一暗访,就露馅了。” 李东阳点点头。 又翻到细则后面的奖惩条款:“你再看这个,实绩达七成以上赏,三成以下降职,不足一成罢官,永不录用。” “陛下说了,赏要赏得让人眼红,罚要罚得让人害怕 —— 之前都察院的官,不管干好干坏,只要不犯大错就能混日子,现在不行了,得凭实绩说话。” “比如你手下的监察御史,要是一季度办了十二件民生实事,超过了十件的要求,陛下就可能升他的官;要是只办了两件,那对不起,降成主事,去地方历练历练,什么时候会办事了再回来。” 屠滽拿起细则。 逐字逐句地看奖惩部分,越看越觉得合理。 “这样能激励言官们办事的积极性,也能把那些混日子的人筛出去,都察院才能有新气象。” 他突然想起之前山东苛捐的奏报。 问道:“首辅,那像基层苛捐这种事,都察院要是查出来,算在‘吏治弹劾’里吗?” “算!怎么不算?” 李东阳立刻回道。 “不仅算,要是查得彻底,还能算超额完成!” “比如你派御史去查山东的苛捐,不仅弹劾了州县官,还帮百姓追回了被搜刮的银子,陛下说不定还会额外赏赐,让其他言官都学学。” 暖阁里的茶水续了一次又一次。 两人围绕着考成法细则,从条款解读到执行细节,聊得格外投入。 屠滽时不时提出疑问。 比如“边防巡查怎么跟边军配合”“民生督查遇到地方官阻挠怎么办”。 李东阳都一一解答。 还结合之前的案例,比如弘治年间都察院巡查边防时被边将敷衍,考成法怎么避免这种情况。 “边防巡查时,你让御史带着锦衣卫的人一起去,边将要是敢隐瞒战备情况,锦衣卫直接报给陛下,看他还敢不敢敷衍。” 李东阳说着,拿起笔在细则上做了个标记。 “这条你记着,到时候跟陛下提一嘴,让陛下给锦衣卫下个令,配合都察院巡查边防,免得边将仗着天高皇帝远,不把都察院放在眼里。” 屠滽连忙掏出随身的小本子。 把这条记下来,笔尖划过纸页,沙沙作响。 “首辅提醒得是,边军那边情况复杂,没人镇着不行,有锦衣卫配合,御史们也能硬气点。”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暖阁里的宫灯被点亮。 昏黄的灯光洒在两人身上,营造出一种静谧而专注的氛围。 屠滽放下细则。 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首辅,这下我彻底明白了,考成法不是束缚都察院的枷锁,是帮都察院回归本分的规矩,有了这个,我整顿都察院也有底气了。” “之前我还担心,都察院的言官散漫惯了,不好管,现在有考成法盯着,有锦衣卫帮着核查,他们想不办事都难。” 李东阳见他理解了。 也松了口气,拿起案上的茶杯,喝了口热茶。 “你能明白就好,陛下推考成法,不是要跟都察院过不去,是想让都察院成为百姓的靠山,成为朝廷的耳目,而不是某些人谋私的工具。”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陛下还在坤宁宫等着呢,咱们得赶紧过去。” “你跟陛下说说你对考成法的理解,再说说你整顿都察院的初步想法,陛下定能放心把都察院交给你。” 屠滽愣了一下。 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 “首辅说得是,臣这就跟您去见陛下,定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他把考成法细则和记满笔记的小本子小心翼翼地收好,跟着李东阳走出暖阁。 内阁门口,周小吏已经备好马车。 见两人出来,连忙躬身道:“首辅大人,屠大人,马车已经备好了,这就去坤宁宫?” 李东阳点点头:“嗯,快走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屠滽跟着李东阳坐上马车。 车厢里很安静。 他手里攥着考成法细则,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紧张是因为要见陛下,汇报自己的想法;期待是因为有考成法的支撑,有陛下和李东阳的支持,他定能把都察院整顿好,为百姓办更多实事。 马车缓缓驶动。 车轮碾过积雪的宫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屠滽掀开马车的窗帘。 看着外面亮起的宫灯,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陛下,臣定不辱使命,让都察院成为大明的清流,成为百姓的希望! 而坤宁宫暖阁内,朱厚照正坐在案前。 手里拿着都察院的官员名册,等着李东阳和屠滽的到来。 他期待着,这位新上任的左都御史,能给都察院带来不一样的改变。 第226章 暖阁论道明察院,帝令传讯安民心 坤宁宫暖阁里,铜炉中新添的银丝炭正热烈燃烧。 橘红色的火舌舔着炉壁,将满室烘得暖融融的。 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松木香。 屠滽跟着李东阳跨过门槛。 指尖还残留着宫道寒风的凉意。 可一进暖阁,那点冷意便瞬间被暖意裹住。 连带着紧绷的神经都松了几分。 朱厚照正坐在靠窗的蟠龙椅上,手里捧着一卷都察院官员名册。 见两人进来,便放下名册,目光落在屠滽身上。 眼前的人穿着藏青色都御史官袍,腰束玉带。 虽鬓角染了些霜白,却身姿挺拔,眼神清亮,透着一股刚正不阿的锐气。 倒与履历里写的“守正不阿”半点不差。 “臣屠滽,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屠滽连忙躬身行礼,袍角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语气里带着几分难掩的恭敬。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面圣,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免礼,赐座。” 朱厚照的声音温和,却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 他指了指李东阳身旁的紫檀木椅。 “刚从内阁过来?路上冻着了吧,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张永连忙端来一杯刚沏好的雨前龙井。 茶汤清亮,冒着袅袅热气。 屠滽双手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 心里的紧张又消了几分。 他轻轻抿了一口,茶香在舌尖散开,冲淡了一路的寒气。 李东阳在一旁笑着开口。 “陛下,屠大人已经听臣讲完考成法了,对都察院的新定位,也有了些想法。” 朱厚照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在屠滽身上,语气郑重。 “屠卿,朕找你来,不是要跟你说官话套话。” “朕想问你,你觉得都察院该是什么样的?” “是天天盯着朕今天吃了几道菜、逛了几次御花园,还是去查百姓的苦、去揪贪腐的官?” 这话问得直接,屠滽心里一震,放下茶杯,挺直腰板回道。 “回陛下,都察院本该是‘为百姓发声、为大明除蛀’的部门!” “不是给陛下找茬的工具,更不是官员混日子的安乐窝!” 他想起之前在右都御史任上看到的奏报。 山东百姓因苛捐冻饿,都察院却无一人弹劾。 通州粮商囤粮抬价,言官们只敢在奏折里含糊其辞。 这些画面让他语气更坚定。 “臣以为,都察院的笔,该写百姓的难;都察院的脚,该踩州县的土;都察院的嘴,该骂贪腐的官!” 朱厚照听到这话,眼睛瞬间亮了,猛地一拍扶手,声音里满是赞许。 “说得好!这才是朕想要的都察院!” “之前刘宇在任时,都察院成了什么样子?” “奏报里全是‘陛下不该办武科’‘陛下不该推新条例’,百姓的苦、基层的乱,半个字都不提!” “朕把你调来掌都察院,就是要你把这股歪风扭过来。” “让都察院的人记住,他们拿的是朝廷的俸禄,护的该是百姓的安宁,不是文官集团的特权!” 屠滽躬身道。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上任后第一事,就把考成法在都察院铺开,让每个言官都清楚,以后得凭实绩说话,再想靠‘怼皇帝’混日子,绝无可能!” “臣还想从民生督查入手,先查京师周边的苛捐杂税,把那些私收‘冬防捐’‘过路费’的差役抓出来,给百姓一个交代,也让都察院的人看看,什么才是该干的事!” 朱厚照看着他热血沸腾的样子,嘴角勾起笑容,却故意放缓语气,带着几分“敲打”的意味。 “屠卿,朕知道你正直敢为,但整顿都察院,光有热血不够。” “那些言官里,有跟着刘宇混日子的,有抱着‘文官体面’不放的,还有背后靠着权贵的,你动他们,可是会得罪人的,说不定还会有人在背后给你使绊子,你怕不怕?” 屠滽愣了一下,随即挺直胸膛,眼神里没有半分退缩。 “陛下,臣不怕!” “臣从成化二年入仕,就没怕过得罪人!” “当年在四川查茶马互市弊政,得罪了当地藩王;在吏部驳回内降官,得罪了宫里的宦官,臣都没退过半步!” “只要能为百姓办事,能还都察院一个清白,就算得罪再多权贵,臣也认了!” 他这话掷地有声,暖阁里的空气仿佛都凝了几分。 李东阳在一旁看着,眼里满是欣慰。 果然没看错人,这屠滽,既有能力,更有风骨。 朱厚照听完,哈哈大笑起来,起身走到屠滽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一个‘不怕得罪人’!朕要的就是你这股劲!” “你放心,朕给你撑腰!” “不管你得罪了谁,只要你是为百姓、为大明,朕就站在你这边!” “锦衣卫、东厂,你要调就调;户部、刑部,你要配合就跟他们说,谁敢不配合,你直接来找朕!” 这番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屠滽全身。 他眼眶微微发热,再次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臣……臣谢陛下信任!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别动不动就死而后已。” 朱厚照笑着扶起他。 “朕还要看你把都察院整顿好,看你带着都察院办更多民生实事,你得好好活着,把这些事都办成了!” 他转身回到龙椅旁,拿起案上的都察院官印,递到屠滽手里。 “这枚官印,明天你就带去都察院,正式上任。” “朕给你三个月时间,先把考成法落地,把京师周边的民生问题查清楚,三个月后,朕要听你的答卷。” 屠滽双手接过官印,冰凉的玉印握在手里,却感觉沉甸甸的。 这不仅是一枚官印,更是陛下的信任,是百姓的期待。 “臣遵旨!三个月后,臣定给陛下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屠滽领命告辞,走出暖阁时,宫道上的灯笼已经亮了。 橘黄色的灯光映着积雪,泛着温柔的光。 他攥着官印,脚步比来时更坚定。 心里已经开始盘算。 明天上任后,先召开都察院全体官员会议,把考成法讲清楚。 再派御史去查城西的冬防捐和朝阳门的过路费,第一把火,必须烧得旺! 暖阁内,李东阳见屠滽走了,笑着对朱厚照道。 “陛下,屠滽这股劲头,定能把都察院整顿好。” 朱厚照点点头,语气却多了几分凝重。 “整顿都察院是一方面,安抚百姓更重要。” “之前朕出宫听百姓抱怨粮价、苛捐,心里一直记着,得让百姓知道,朕不是不管他们。” 他转头对张永道。 “张永,你现在去大明报社,传朕的旨意,让他们明天刊发两条消息。” 张永连忙躬身应道。 “奴婢遵旨!陛下请吩咐,是哪两条消息?” “第一条,就说京师民生问题,朕已经知道了,户部正在开常平仓平价售粮,苛捐杂税也在严查,用不了多久,就能给百姓一个交代,让百姓放心。” 朱厚照语气郑重。 “第二条,说都察院原左都御史刘宇,因操控奏折、欺压下属,已被朕贬去哈密卫充军;新任左都御史屠滽,履历也要附上,让百姓知道,朕找了个正直的人来管都察院,以后都察院会为百姓办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 “屠滽的履历,要写得详细点,把他巡按四川革弊政、拒收金宝、谏止僧官的事都写上,让百姓知道,这是个办实事的官,不是只会说空话的人。” 张永连忙掏出小本子,飞快地记下,笔尖划过纸页,沙沙作响。 “奴婢记住了!这就去大明报社,让他们连夜排版,明天一早准能刊发,贴满京师的大街小巷!” 朱厚照摆摆手。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别耽误了。” 张永躬身告退,快步走出暖阁,心里清楚。 陛下这两条消息,一是安民心,让百姓知道陛下关心他们的苦。 二是树信心,让百姓相信新的都察院能为他们做主,这可是关乎京师稳定的大事,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暖阁里只剩下朱厚照和李东阳,炭火依旧旺着,映着案上的都察院名册。 朱厚照拿起名册,翻到屠滽的名字那一页,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 “李首辅,你说,明天百姓看到报纸,会是什么反应?” 李东阳笑着回道。 “陛下,百姓定会高兴!” “他们知道陛下记着他们的苦,又有屠滽这样的官来管都察院,心里定能踏实不少。” 朱厚照点点头,望向窗外的夜色,眼神里满是期待。 第227章 报传民生安民心,贤吏训话整察院 正月初十的清晨,京师还裹在淡淡的薄雾里。 街面上却已热闹起来。 卖早点的铺子支起了油锅,“滋啦”声里飘着油条的香气。 挑着菜筐的小贩踩着积雪,吆喝声清亮。 最惹眼的是街角的报童,手里举着还带着油墨香的《大明报》,踮着脚高声喊:“卖报!卖报!陛下亲批消息,京师粮价要降啦!都察院换新官啦!” 张记早点铺的老板张老三正揉着面团。 听见吆喝声,手里的动作顿了顿。 连忙掏出两文钱:“小娃子,给我来一份!” 报童跑过来,把报纸递给他,还特意指了指头版:“大叔,您先看这个,陛下说要开常平仓,一斗米只卖三十文!” 张老三展开报纸,虽识不得几个字,却能看清“常平仓”“平价售粮”几个加粗的大字。 旁边还围着几个吃早点的客人。 其中一个识字的秀才连忙凑过来,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京师粮价上涨,朕已知悉,着户部即刻开常平仓,以三十文一斗售粮,惠及百姓;苛捐杂税如‘冬防捐’‘过路费’等,均属非法,着锦衣卫、刑部严查,凡私收者,严惩不贷!” “好!好啊!” 张老三听完,激动得拍了下案板,面团都震掉了一块。 “我就说陛下心里有咱们!前几天买米还七十文,这一下就降了快一半,以后不用饿肚子了!” 旁边的客人也跟着附和:“可不是嘛!那‘冬防捐’我上个月也交了五十文,说是修城墙,结果城墙没见动,钱倒不知道去哪了,现在陛下要查,真是大快人心!” 几个挑夫放下担子,围在报纸旁,你一言我一语,脸上满是笑意,连身上的寒气都仿佛散了不少。 报童又跑到另一条街,卖给挑夫王二一份报纸。 王二不识字,拉着旁边卖菜的李老太,让她给念念。 李老太戴上老花镜,慢悠悠地念完民生消息,又往下念:“都察院原左都御史刘宇,因操控奏折、欺压下属,贬往哈密卫充军;新任左都御史屠滽,成化二年进士,巡按四川革弊政,拒收金宝,谏止僧官……” “换官就换官呗,只要能给咱们办事就行。” 王二听完,挠了挠头,满不在乎地说。 “之前那个刘宇,我听人说天天在衙门里喝酒,啥实事都不干,换个新的也好,就是不知道这个屠大人,是不是真像报纸上说的那么好。” “管他是谁,只要能让粮价降下来,能把那些收苛捐的差役抓起来,就是好官。” 李老太也点点头,把报纸还给报童,拿起菜筐里的白菜。 “咱们小老百姓,就盼着能安稳过日子。” 街面上的百姓大多和王二、李老太一样,对“都察院换官”的反响平平。 他们更关心粮价能不能真的降下来,苛捐能不能真的禁了。 至于谁来管都察院,只要能办实事,是谁都一样。 只有几个读书人凑在一起,讨论着屠滽的履历,说他“守正不阿,是个好官”,但也只是随口聊聊,很快又转回“常平仓啥时候开”的话题上。 辰时三刻,屠滽穿着崭新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官袍,手里捧着那枚冰凉的玉印,走进了都察院大门。 和前几天的冷清不同,今天的都察院门口站着不少官员,从监察御史到经历司主事,都穿着官袍,躬身迎接。 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复杂——有好奇,有忐忑,还有几分藏不住的不安。 屠滽没理会他们的殷勤,径直走进正堂,将玉印放在案上。 玉印与桌面碰撞,发出“咚”的一声轻响,瞬间让喧闹的正堂安静下来。 “都坐吧。” 屠滽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今天叫大家来,是有几件事要跟大家说清楚,以后都察院该怎么干,咱们得立个规矩。” 官员们纷纷坐下,低着头,没人敢说话。 屠滽拿起案上的考成法细则,扬了扬:“陛下推行的考成法,想必大家都听说了,从今天起,都察院正式施行。” “我念几条,大家记清楚——每季度,民生督查十件,必须有百姓签名、州县官回执;吏治弹劾五件,必须有完整证据链,不能凭空捏造;边防巡查三次,要跟边军核对情况,不能走马观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下的官员,语气更重:“实绩达七成以上,升俸一级;达三成以下,降职调往地方;不足一成,罢官永不录用。以后都察院的官,不再是‘混日子’的官,得凭实绩说话!” 这话一出,堂下的官员瞬间炸开了锅。 “大人,十件民生督查也太多了,咱们之前一季度也就办个两三件……” “是啊大人,有些州县偏远,来回就要半个月,哪能办那么多事?” “那降职罢官也太严了,万一要是遇到难缠的地方官,办不成事怎么办?” 屠滽冷冷地看着他们,等议论声小了些,才开口:“多?之前刘宇在任时,你们一季度连两三件实事都办不成,天天递上去的奏折,不是说陛下‘不该办武科’,就是说‘不该推新条例’,这些事能当饭吃?能让百姓不饿肚子?” “偏远州县就不能去了?百姓在偏远州县就不用办事了?至于难缠的地方官,你们可以报给我,报给陛下!陛下说了,锦衣卫、东厂都能配合咱们,谁敢阻拦,就查谁!” 官员们被怼得哑口无言,一个个低下头,脸色煞白,像霜打的茄子。 他们之前跟着刘宇,早就习惯了敷衍塞责,现在突然要办这么多实事,还要被严格考核,心里满是抗拒,却又不敢反驳。 有个年轻的监察御史,偷偷抬头看了屠滽一眼,见他眼神冷厉,又赶紧低下头,小声跟旁边的人说:“都怪那个刘宇!要是他之前好好干,咱们也不用现在受这份罪,现在倒好,他被贬去哈密卫,苦日子全留给咱们了!” 旁边的人也跟着点头,眼里满是怨怼:“可不是嘛!他在任时天天逼着咱们写假折,现在出事了,倒好,拍拍屁股走了,留下烂摊子让咱们收拾!” 屠滽把他们的抱怨听在耳里,却没说话。 他知道,这些官员心里有怨气,得慢慢疏导,现在最重要的是立规矩,让他们知道,都察院再也不是之前那个“混日子”的地方了。 “好了,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屠滽站起身,拿起案上的考成法细则。 “这份细则,每个衙门发一份,你们回去好好看看,明天早上,把你们各自的季度工作计划报上来,我要一份一份看。” “要是有人想敷衍,想蒙混过关,别怪我不留情面!都察院要的是办实事的官,不是只会说空话的官!” 官员们连忙起身,躬身应道:“下官遵旨!” 一个个低着头,快步走出正堂,脚步匆匆,像是怕多待一秒就要被责罚似的。 很快,正堂里就只剩下屠滽和他的贴身小厮。 屠滽走到案前,拿起都察院近半年的工作计划表。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核查驿站”“巡视漕运”等条目,却没一条提到“民生督查”“吏治弹劾”,而且很多条目后面只写了“已完成”,却没有任何凭证,显然是敷衍了事。 他皱了皱眉,把计划表扔在案上,对小厮道:“去把经历司主事叫来,让他把近半年的所有奏报、凭证都抱来,再准备一份空白的季度计划表,我要重新捋一捋,看看都察院到底该干些什么实事。” 小厮连忙应道:“是,大人!”快步跑出正堂。 屠滽坐在案前,看着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那枚玉印上,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第228章 旧表尽是虚文弊,新纲力破混官风 都察院正堂内,炭火已快燃尽。 残余的火星子在炉底微微跳动,将屠滽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小厮抱着一摞泛黄的计划表快步进来。 他弯腰将计划表放在案上,纸页摩擦发出 “哗啦” 声,还带着一股尘封的霉味。 “大人,这是近半年的工作计划表,经历司主事说,所有条目都是之前刘大人定的。” 屠滽挥了挥手,示意小厮退下。 他的指尖刚触到最上面那张表,便觉得纸张粗糙得硌手。 这表上的内容,怕是全是糊弄人的玩意儿。 他先拿起一月份的计划表,展开细看。 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核查京郊驿站文书规范”“巡视漕运码头秩序”“整理前朝监察档案”。 满满一页纸,竟没有一条沾着 “民生” 二字。 最可气的是 “核查驿站文书” 那条,后面备注着 “已完成,无异常”。 可屠滽前几天才听说,京郊驿站的驿丞借着 “文书规范” 的由头,向过往商旅索要 “笔墨费”,百姓怨声载道。 这 “无异常” 三个字,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哼,这叫办事?叫混日子!” 屠滽低骂一声。 他的手指把计划表戳出个小洞。 他又翻到二月份的表。 更离谱了。 “陪同吏部考察通州官员”“参与内阁礼制研讨”“起草监察御史行为准则”。 全是些可有可无的虚差事。 倒是把 “陪同”“参与” 这些凑数的词用得熟练。 其中 “起草行为准则” 那条,备注着 “初稿已完成,待审议”。 可直到刘宇倒台,这准则也没见审议出个结果。 越往后翻,屠滽的脸色越沉。 到最后,他直接把一摞计划表狠狠摔在案上。 纸张散落一地,其中一张飘到炭炉边,差点被火星燎到。 “特么的,全是不干实事的破烂!” 他忍不住爆了粗口。 声音在空荡的正堂里回荡。 “三个月,就查了一次驿站文书,弹劾了一个贪墨十两银子的小吏,这也配叫都察院的工作?” 他想起昨天在暖阁里,陛下说 “都察院该写百姓的难”。 想起街头百姓念叨 “粮价贵、苛捐多”。 再看看这些计划表,气得胸口发闷。 他抓起案上的茶杯就想摔。 可手举到半空又硬生生忍住。 这茶杯是公家的,摔了反倒落人口实。 屠滽深吸三口气。 他弯腰捡起散落的计划表,一张张叠好,却没再看一眼。 他从案下抽出一叠崭新的宣纸,又把考成法细则摆在旁边,拿起狼毫笔蘸了蘸墨。 墨汁是早上小厮新研的,此刻却冻得有些稠。 他把砚台往炭炉边挪了挪,看着墨汁慢慢化开,心里也渐渐有了章程。 “陛下要实绩,百姓要公道,那我就按实绩来,按公道写,倒要看看这些混日子的官,以后怎么躲!” 他先在宣纸顶端写下 “都察院第一季度工作计划(新)”。 字体遒劲有力,比旧表上的蝇头小楷看着就提神。 然后翻开考成法细则,指着 “每季度民生督查十件” 那条。 笔尖在纸上顿了顿。 他先写下第一条:“民生督查一:查城西‘冬防捐’私收案。” 后面紧跟着备注:三日内完成初步暗访,由监察御史王伦牵头,需带回至少五名百姓签字的证词、差役收款的票据;七日内锁定领头差役,移交刑部;十日内追缴赃款,退还百姓。 “王伦之前递过弹劾基层苛捐的折子,虽没下文,但至少有心思办民生事,这事交给他靠谱。” 屠滽低声自语。 他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圈,标注 “重点督办”。 第二条他写 “民生督查二:访朝阳门‘过路费’乱象”。 由经历司主事王谦负责,带两名锦衣卫校尉暗访,记录每日差役收费次数、金额;五日内摸清领头差役 “赵差役” 的底细,是否与地方官勾结;十日内联合锦衣卫抓人,张贴告示禁止私收过路费。 “锦衣卫的人跟着,免得差役耍横,也能顺便查背后的保护伞。” 屠滽想起李东阳说的 “部门配合”。 他觉得这样安排更稳妥。 接下来的八件民生督查,他件件都写得具体。 “查王记、李记粮行囤粮抬价”“访城郊菜农被‘黄老虎’欺压案”“核铁匠铺被‘消防吏’讹诈实情”“查杂货铺‘街长’索贿一事”“访通州货郎被刁难情况”“查山东苛捐奏报落实情况”“核常平仓售粮是否足量”“收百姓举报线索,每日汇总”。 每一条都定了负责人、时限、核查标准,甚至连 “百姓证词需按手印”“粮行囤粮需拍画图” 这种细节都写得明明白白,生怕有人打马虎眼。 写完民生督查,他揉了揉手腕,又看向 “吏治弹劾五件” 的要求。 第一条就直指要害:“吏治弹劾一:查都察院原左都御史刘宇余党。” 备注:由屠滽亲自牵头,调取刘宇任内所有奏折、礼单,重点核查 “雷同反对折” 涉及的官员,是否存在收受贿赂、参与操控意见等行为;十五日内完成初查,上报陛下。 “刘宇倒了,但他的人还在,不把这些蛀虫清出去,考成法再好也推行不了。” 屠滽眼神冷厉。 他的笔尖在 “余党” 二字上重重一顿,墨汁晕开一小片。 后面四条弹劾也各有侧重。 “弹劾通州粮库监管不力的官员”“弹劾包庇‘黄老虎’的菜行主管”“弹劾对苛捐视而不见的西城御史”“弹劾虚报驿站情况的驿丞”。 每一条都对应着民生督查里发现的问题,做到 “查一事、弹一人”,不搞空泛弹劾。 最后是 “边防巡查三次”。 考虑到一季度时间紧,他先安排了一次:“边防巡查一:巡宣府卫战备情况。” 由佥都御史李嵩带队,带三名熟悉边防的御史,十日内科查军备库、士兵操练、粮草储备;需与边将核对账目,锦衣卫校尉随行监督,避免边将隐瞒实情;返回后三日内向屠滽汇报,再联名上奏陛下。 “宣府卫是京畿屏障,不能出岔子,先查这里探探底。” 屠滽在这条后面画了个三角,标注 “需陛下御批行程”。 写着写着,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 炭炉里的火星又暗了些。 屠滽的额角却渗出了细汗。 他脱了外面的官袍,只穿里面的衬袍,依旧笔不停挥。 案上的宣纸渐渐堆高。 每一张都写得密密麻麻,没有一句空话。 比起旧表上的 “已完成,无异常”,新计划里的 “三日内暗访”“十日内抓人”“百姓签字为证”,字字都透着 “实干” 二字。 等写完最后一条 “每周召开一次实绩推进会,迟到者罚俸”。 屠滽长长舒了口气。 他把笔往砚台上一搁,发出 “当” 的一声。 他拿起新计划表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足足二十页纸,比旧表加起来还厚,却没有一条是凑数的。 每一条都能对应到百姓的抱怨、陛下的嘱托。 “这才叫工作计划,这才对得起都察院的印信!” 屠滽满意地点点头。 他把计划表叠好,放进锦盒里,又在盒盖上贴了张纸条:“明日卯时三刻,各部门负责人持本部门计划,正堂议事。” 这时,小厮端着晚饭进来。 他见案上的新计划表堆得老高,旧表被扔在一旁,忍不住小声问:“大人,这些旧表…… 还要留着吗?” “留着!明天让那些官员自己看看,他们之前干的是什么破烂事!” 屠滽瞥了一眼旧表,冷哼道。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再去通知各部门,明天交上来的计划,必须照着我这个格式写,要有负责人、有时限、有核查标准,少一样都不行!” “要是谁敢拿旧表那样的空话来糊弄我,休怪我当场把表扔出去,降他的职!” “是!小的这就去通知!” 小厮吓得连忙应道。 他放下晚饭就往外跑,生怕晚了一步挨骂。 屠滽看着小厮的背影,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却没什么胃口。 他知道,明天定有一场硬仗要打。 那些习惯了混日子的官员,绝不会轻易接受这样的 “实干计划”,说不定还会找各种借口推脱。 但他不怕。 手里有陛下的考成法,有新拟的详细计划,还有百姓的期待。 就算得罪人,也要把这都察院的风气扭过来。 他放下筷子,又拿起新计划表,翻到 “查粮行囤粮” 那条。 想起街头百姓说 “七十文一斗米”,眼神更坚定了。 “明天先从粮价这事下手,办出第一件实事,让那些官看看,让百姓看看,这都察院,真的要变了。” 夜色渐深,都察院的正堂还亮着灯。 屠滽坐在案前,手里摩挲着新计划表,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明天怎么应对官员的推诿。 他要让每一个人都清楚,混日子的时代,过去了。 而此刻,都察院的各个衙门里,官员们正对着小厮传来的 “新计划格式” 愁眉苦脸。 有人骂屠滽 “没事找事”。 有人急着连夜补计划,却没人敢真的写空话。 他们都听说了,这位新上司,是连宦官都敢怼的硬茬,没人想当第一个被开刀的。 第229章 察院新纲催实干,帝推新政及内阁 正月十一的辰时三刻,都察院正堂的铜钟刚敲过第三响。 各部门的官员便抱着崭新的工作计划表,陆续挤到了门口。 监察御史王伦走在最前面。 他怀里的计划表用红绳捆得整整齐齐,封皮上还工整地写着 “民生督查组第一季度计划”。 后面跟着的经历司主事王谦,手里的计划却显得有些单薄,边角还微微卷着,一看就是连夜赶出来的。 “都进来吧,按部门排好队。” 屠滽坐在案后,指尖叩击着昨天拟好的总计划表,声音不高,却让喧闹的门口瞬间安静下来。 官员们鱼贯而入。 他们一个个躬身把计划表放在案旁的长桌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谁都知道,这位新上司眼里揉不得沙子,昨天摔旧表的动静,现在想起来还让人头皮发麻。 长桌很快被计划表堆成了小山。 有的厚如砖块,有的薄如蝉翼。 最扎眼的是佥都御史李嵩的计划,封皮上竟还印着都察院的公章,显得格外郑重。 屠滽的目光扫过桌面,却没伸手去碰任何一份。 他反而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叶在水里浮浮沉沉,看得官员们心里七上八下。 “大人,这是下官们按您的要求改的计划,每一条都写了负责人和时限。” 王伦率先开口,试图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 “是啊大人,下官还加了核查标准,确保能落地执行。” 旁边的李嵩也连忙附和。 只有几个平日里混日子的官员低着头,不敢说话,生怕被屠滽看出计划里的猫腻。 屠滽放下茶杯,终于开口,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股穿透力。 “这些计划,我…… 本官就不看了。” 这话一出,官员们都愣住了。 王谦甚至忍不住抬头,眼里满是疑惑。 昨天还说 “少一样都不行”,怎么今天又不看了?难道是故意放他们一马? 没等他们想明白,屠滽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下来。 “计划是用来施行的,不是用来看的。写得再漂亮,说得再好听,要是不去办,那就是废纸一张,还不如之前的旧表,至少旧表没这么虚伪。” 他站起身,走到长桌前,手指点了点最厚的那份计划。 “王御史,你计划里写‘三日内暗访城西冬防捐’,三日内,本官要看到百姓的证词,少一份,你这个月的俸禄就别领了。” 王伦心里一紧,连忙躬身。 “下官遵令!明日定将证词呈给大人!” 屠滽又指向王谦。 “王主事,你查朝阳门过路费,后天一早,本官要知道那个‘赵差役’的底细,要是连他住哪儿都查不出来,你就去通州驿站当驿丞,好好学学怎么‘办实事’。” 王谦脸瞬间白了,忙不迭地应道。 “下官…… 下官一定查清楚!”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李嵩身上,语气稍缓。 “李佥都,你巡宣府卫的计划写得最细,陛下那边已经批了,后天就启程,锦衣卫会派三名校尉跟你走,他们不仅是护卫,更是监督 —— 你查的军备账,他们会再核一遍,敢有半点虚数,你自己去陛下面前解释。” 李嵩心里一凛,连忙回道。 “下官明白!定如实核查,绝不敢有虚!” “很好。” 屠滽走回案后,语气又冷了下来。 “记住,你们的计划表和行动要对得上,锦衣卫的眼睛可不是瞎的。” “他们会暗访百姓,会核对凭证,会盯着你们的行踪,要是发现谁阳奉阴违,比如计划查粮行,却跑去酒楼喝茶,别怪本官不讲情面,直接按考成法降职罢官!” 这话彻底击碎了官员们的侥幸心理。 他们一个个脸色煞白,像被抽走了骨头。 之前混日子的御史张谦,手里的计划表差点掉在地上。 他昨晚随便抄了王伦的几条,想着能蒙混过关,现在听屠滽说 “锦衣卫暗访”,吓得手心全是汗,心里暗骂自己糊涂。 有个年轻主事偷偷跟旁边的人使眼色,嘴型动了动,像是在说 “完了,以后摸鱼的日子没了”。 对方也苦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都清楚了?清楚了就回去忙自己的事,别在这儿杵着,耽误办实事的时间。” 屠滽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不耐烦。 官员们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告退,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原本堆得老高的计划表,竟没人敢再提一句,仿佛那不是工作安排,而是催命符。 走到正堂门口,还能听到屠滽对小厮说。 “去把锦衣卫的陆指挥使请来,跟他对接一下监督的事,每三天要一份暗访报告。” 官员们听得心里一沉,脚步更快了。 连锦衣卫都要掺和进来,这回是真的躲不过去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坤宁宫暖阁。 张永正给朱厚照添茶,把都察院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连屠滽 “不看计划看行动”“锦衣卫监督” 的话都学了个十足。 朱厚照听完,忍不住拍着大腿笑了。 “好!好一个屠滽!这话说到朕心坎里了!计划再好,不执行也是白搭,他这是抓到了要害!” 他拿起案上的考成法细则,翻到 “实绩核查” 那条,眼里满是赞许。 “朕就知道没选错人,屠滽不仅敢碰硬,还懂怎么干实事,比刘宇那家伙强一百倍!” 张永连忙附和。 “陛下英明!屠大人这一手,把都察院那些混日子的官都治得服服帖帖,现在整个都察院都动起来了,没人敢再偷懒了。” 朱厚照点点头,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 “张永,你说都察院搞工作计划表效果这么好,那内阁能不能也搞一个?” 张永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陛下是说,让内阁也像都察院一样,定季度工作计划,写明要办的事、时限、负责人?” “正是!” 朱厚照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指着上面的京畿、江南等地。 “内阁管着天下政务,要是也能像都察院这样,把‘推行考成法’‘核查地方赋税’‘整治漕运’这些事都列出来,定好时限,朕也能清楚知道进度,免得有些事拖个一年半载都没下文。” 他转头对张永道。 “你现在就去内阁,跟李东阳说说这事,就说朕的意思,让内阁也拟一份季度工作计划表,参照都察院的格式,要有具体事、有负责人、有核查标准,后天朕要看到。” “另外跟李首辅说,这事要是办得好,以后六部、大理寺这些部门,都要学着搞,朕要让整个朝堂,都养成‘定计划、重执行’的规矩,再也不能让‘混日子’的风气蔓延!” 张永心里一惊。 陛下这是要把都察院的经验推广到整个朝堂啊!这可是件大事,他不敢耽搁,连忙躬身应道。 “奴婢遵旨!这就去内阁找李首辅,把陛下的意思原原本本地传到!”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腰牌,快步走出暖阁,连茶杯里的热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暖阁里,朱厚照重新坐回龙椅,拿起都察院的总计划表,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 屠滽在都察院点燃的 “实干之火”,是时候让它烧遍整个朝堂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内阁拟定好工作计划,六部跟着行动,百姓的苦有人管,朝堂的事有人办,大明的吏治,正在一点点变得清明。 而张永已经走出了坤宁宫,踩着积雪快步朝着内阁方向走去。 宫道两旁的灯笼还没撤下,在寒风中轻轻摇晃,映着他匆匆的身影。 他心里清楚,陛下的这个想法,对内阁来说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李首辅会怎么回应?内阁的工作计划又会怎么拟?这些都得赶紧去问个明白。 内阁衙门越来越近,张永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第230章 张永传旨议新纲,帝叹懒政待礼官 坤宁宫到内阁的宫道上,积雪被踩得紧实。 张永提着袍角快步疾走,靴底碾过残雪,发出“咯吱咯吱”的急促声响。 他额角沁着细汗,连领口的盘扣都松开了两颗。 陛下要让内阁也搞工作计划表,这事关朝堂风气,半点耽误不得。 刚才走出暖阁时,他连喝口热茶的功夫都没顾上。 远远望见内阁衙门的朱漆大门,张永深吸一口气。 他理了理褶皱的官袍,快步迈了进去。 门房见是他,连忙躬身行礼。 “张公公,首辅大人在暖阁议事呢,小的这就去通报!” “不用通报,我自己过去。” 张永摆了摆手,径直朝着暖阁走去。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杨一清的声音。 “都察院那套计划表太严了,要是咱们内阁也这么搞,以后怕是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张永掀开门帘,暖阁里的热气夹杂着茶香扑面而来。 李东阳正坐在案前翻着漕运奏报,杨一清站在一旁,眉头皱得很紧。 “李首辅、杨大人,咱家奉陛下旨意,来给二位传句话。” 张永躬身行礼,声音还带着几分赶路的急促。 李东阳连忙放下奏报,起身让座。 “张公公快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看这满头的汗,定是急着赶路吧?” 杨一清也收起愁容,给张永倒了杯茶。 “陛下有什么旨意,竟劳烦张公公亲自跑一趟?” 张永接过茶杯,却没喝,放在案上道。 “陛下听说都察院搞工作计划表效果好,让屠滽大人抓得实,那些混日子的官都老实了,心里高兴,就想着让内阁也搞一份。” “陛下说,参照都察院的格式,每季度要办的事、负责人、时限、核查标准,都写清楚,后天就要看到。” “要是办得好,以后六部、大理寺都要学着搞。” 李东阳端茶的手顿了一下,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 他心里暗叹:这陛下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前几天刚推考成法,现在又要搞工作计划表。 不过……转念一想,都察院这几天的变化有目共睹,那些言官确实比以前勤快多了,这计划表,倒真不是虚头巴脑的东西。 杨一清却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张公公,内阁管的事可比都察院杂多了,上到朝堂礼制,下到地方赈灾,哪件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哪能像都察院那样,只盯着民生督查和弹劾?” “要是定了时限没完成,岂不是要被陛下问责?” 张永笑了笑,回道。 “杨大人放心,陛下说了,不用像都察院那样卡得那么死,重点是‘写清楚要办什么’,免得事情堆着没人管。” “比如‘推行考成法’‘核查江南赋税’,这些具体事列出来就行,至于那些临时的急事儿,不算在计划里。”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陛下还说,这计划表是帮内阁理头绪,不是给二位添堵,办得好,陛下还有赏赐呢。” 李东阳这才开口,语气沉稳。 “张公公,劳烦你回去禀告陛下,内阁定当遵旨,后天一早,定把计划表递到坤宁宫暖阁。” “至于具体怎么拟,我和一清再商量商量,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杨一清见状,也只能点头。 “既然首辅都应了,那咱们就琢磨琢磨,先把一季度的重点事列出来,比如考成法在六部的推行,还有漕运的整治,这些都是陛下关心的。” 张永见事情谈妥,心里松了口气,起身道。 “那咱家就不打扰二位议事了,这就回去给陛下复命。” 李东阳送他到门口,笑着道。 “张公公慢走,辛苦你了。” 张永摆了摆手,又快步朝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这次脚步轻快了不少 —— 总算没辜负陛下的嘱托。 暖阁里,杨一清看着张永的背影,苦笑道。 “首辅,这下咱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以后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把事拖几天再办了。” 李东阳拿起案上的都察院计划表副本,翻了翻。 “你以为陛下只是想让咱们列计划?他是想借着这计划表,把整个朝堂的‘懒政风’给扭过来。” “都察院是试点,咱们内阁是榜样,要是咱们做得好,六部自然跟着学,到时候陛下的新政推行起来,就顺畅多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坚定。 “你去把王鏊他们叫来,咱们现在就开个会,把一季度要办的事都捋一捋。” “考成法的推行交给你,漕运整治让王鏊负责,地方赋税核查让梁储牵头,每一件都定好时限,别等后天急着赶工。” 杨一清叹了口气,却也没再抱怨。 “行,我这就去叫人,不过首辅,咱们可得把标准定得松点,不然真完不成,脸上可挂不住。” 李东阳笑着瞪了他一眼。 “放心,我心里有数,既不让陛下失望,也不让咱们太为难。” 与此同时,张永已经回到了坤宁宫暖阁。 朱厚照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屠滽递上来的都察院督查进展,见他进来,连忙问道。 “李首辅那边怎么说?内阁同意搞计划表了?” “回陛下,李首辅和杨大人都同意了,说后天一早就把计划表递上来。” 张永躬身回道。 “杨大人一开始还担心事多完不成,咱家跟他说了陛下的意思,他就应了。” 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把进展报告放在案上,却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困惑。 “知道了。张大伴啊,你说朕待这些文官不薄吧?俸禄给得比前朝高,有功就赏,有名誉有地位,可他们怎么还想一个劲儿地不干事呢?” “刘宇那样的就不说了,连有些平日里看着正直的官,也是能拖就拖,能混就混,这到底是为什么?” 张永连忙上前,语气里满是附和。 “陛下,这可不是您的问题,是这些文官懒惯了!” “前朝的时候,孝宗爷仁厚,不怎么问责,他们就养成了‘混日子’的毛病,觉得只要不犯大错,就能安稳做官。” “就说之前的都察院,刘宇逼着他们写假折,他们不敢反抗,陛下让他们办实事,他们又觉得麻烦,说到底,就是没把百姓的苦放在心上,没把陛下的嘱托当回事!” 他越说越激动,掰着手指数落。 “还有那些基层的差役,陛下早就废了冬防捐,他们还敢私收,不就是觉得百姓好欺负,朝廷查不到吗?这些人啊,就是欠收拾,得像屠大人那样,拿着考成法、计划表盯着他们,他们才肯动一动!” 朱厚照听着,心里的郁闷散了不少,忍不住笑了。 “你这话说得在理,就是欠收拾。等内阁的计划表搞好了,朕就让六部也学着搞,再让锦衣卫盯着,看他们还敢不敢懒!” “要是再有人不干事,朕就把他们贬去边疆,让他们尝尝风餐露宿的滋味,看看还敢不敢混日子!” 张永连忙道。 “陛下圣明!这样一来,那些懒官肯定不敢再偷懒了,朝堂风气定能越来越好!” 朱厚照点点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刚想再说点什么,暖阁外就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 “陛下,礼部尚书张升张大人求见,说有要事启奏!” 朱厚照愣了一下,放下茶杯。 “张升?他来干什么?礼部最近有什么急事吗?” 张永也有些疑惑。 “回陛下,礼部前几天刚递了春节礼制的奏报,没听说有别的急事啊,难道是地方上有什么祭祀的事要请示?” 朱厚照想了想,摆了摆手。 “让他进来吧,朕倒要看看,是什么要事。” 小太监领命而去,很快,就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礼部尚书张升穿着一身紫色官袍,手里捧着一个锦盒,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笑意。 张永在一旁看着,心里犯了嘀咕 —— 张尚书平日里总是一脸严肃,今天怎么笑得这么开心?手里还捧着锦盒,难道是什么好东西要献给陛下? 朱厚照也注意到了张升的神色,还有那个锦盒,心里越发好奇:这张升,到底有什么要事? 张升走进暖阁,躬身行礼。 “臣张升,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摆了摆手。 “免礼,张尚书,你今日来,有什么要事启奏?手里捧的是什么?” 张升抬起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双手捧着锦盒,往前递了递。 “陛下,臣今日来,是为了陛下的大婚之事,这锦盒里,是臣筛选出的秀女名册,想请陛下过目,拿个主意。” 第231章 锦盒开见大婚仪,帝怼祖制震礼官 坤宁宫暖阁里,炭火燃得正旺。 橘红色的火光映在张升捧着的锦盒上。 鎏金纹样“龙凤呈祥”在光线下流转着细碎光泽。 朱厚照盯着那锦盒,先是愣了愣。 随即恍然拍了下额头,嘴角勾起几分笑意。 “朕当是什么急事,原来是为朕的大婚选妃之事。” 他这才注意到,锦盒边缘还贴着一张洒金笺。 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皇帝大婚礼仪流程总览”。 连“纳采”“问名”“纳吉”的步骤都列得清清楚楚。 “陛下圣明。” 张升躬身应道,双手将锦盒举过头顶。 “这里面是臣筛选出的秀女名册,还有大婚各环节的礼仪细则,想请陛下过目定夺。” 朱厚照示意张永接过锦盒。 又指了指案旁的空凳。 “张尚书一路过来也累了,坐吧,张永,给张尚书倒杯热茶。” 张升连忙谢恩,小心翼翼地坐下。 屁股只沾了半个凳面。 他虽常年入宫奏事,却极少在陛下面前赐座,心里难免有些拘谨。 张永将锦盒放在案上,轻轻掀开盒盖。 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十几份奏折。 最上面一本是《秀女初选名册》,封皮上盖着礼部的朱红大印。 朱厚照拿起名册,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 目光扫过上面的名字和家世。 “顺天府尹之女苏氏”“礼部侍郎之女林氏”“锦衣卫指挥佥事之女张氏”。 每一条后面都详细写着年龄、品行、才艺。 甚至连“善弈棋”“通诗书”的细节都没落下。 他翻得极慢。 时而眉头舒展。 看到有秀女备注“常随父赈灾,善理账目”时,眼里闪过一丝赞许。 时而眉头紧皱。 翻到“某勋贵之女,自幼养尊处优,不通庶务”时,指尖不自觉地捏紧了纸页。 暖阁里静悄悄的。 只有炭火噼啪作响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张升坐在一旁,双手放在膝上,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打扰陛下看名册。 张永站在一旁,悄悄观察着朱厚照的神色。 见他对“有实绩”的秀女更关注,心里暗暗记下。 看来陛下选妃,不重家世重品行,以后若有相关奏报,可得往“实干”上靠。 约莫半个时辰后。 朱厚照终于翻完了最后一本《大婚礼仪细则》。 将奏折摞好放回锦盒,指尖在盒盖上轻轻敲击,语气平静地开口。 “选秀之事,由皇太后主持,朕没意见,毕竟母后心思缜密,定能替朕把好关。” 张升松了口气,刚想开口附和。 就听见朱厚照话锋一转,眼神里多了几分冷意。 “但朕有个疑问——为何细则里写着,要请宪宗爷的两位太妃也出来主持?她们既非朕的生母,也无养育之恩,凭什么插手朕的大婚?” 这话问得突然,张升心里咯噔一下。 连忙起身躬身回道。 “陛下,这是祖制。” “前朝英宗、宪宗大婚时,均有先帝太妃参与主持,说是‘以彰后宫和睦,承继礼法’,臣只是依循旧例拟定细则。” 话一出口,张升就暗叫不好。 他突然想起,陛下最不喜“祖制”二字,之前推行考成法时,就曾怼过“依祖制无需变革”的言官。 果然,朱厚照的脸色沉了下来,手指在案上重重一敲,声音陡然拔高。 “祖制?张尚书倒是跟朕说说,哪条祖制?” “太祖爷定的祖制里,先帝驾崩后,后宫无所出者皆需殉葬,怎么不见你们遵祖制?” “宪宗爷驾崩时,这两位太妃既无所出,又未育有子嗣,按祖制,早该随先帝去了,怎么还能留在宫里,插手朕的家事?” 这一连串的质问像惊雷般炸在暖阁里。 张升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浸湿了官袍的领口。 “陛……陛下息怒!” 他声音颤抖,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那……那殉葬之制,英宗爷时就已废除,臣……臣说的祖制,是大婚礼仪之制……” “废除了?” 朱厚照冷笑一声,起身走到张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殉葬制能废,太妃主持大婚的‘祖制’就不能改?” “朕看你们不是遵祖制,是拿祖制当挡箭牌,借着先帝太妃的名头,想插手后宫之事,甚至想借着大婚安插自己的人吧?” 张升吓得浑身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臣……臣不敢!臣绝无此意!只是……只是依循旧例,不敢擅自更改……” “旧例?” 朱厚照弯腰,一把抓起案上的礼仪细则,扔在张升面前。 “旧例是死的,人是活的!朕的大婚,朕的后宫,岂容不相干的人指手画脚?” “再说,有皇太后主持就够了,用得着劳烦两位太妃?她们要是真闲得慌,就让她们去抄写佛经,别出来掺和正事!” 张永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却也暗自佩服陛下。 这话说得干脆利落,既怼了迂腐的旧例,又立了自己的规矩,连张升这老狐狸都被怼得哑口无言。 朱厚照见张升吓得说不出话,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便放缓了语气,转身走回龙椅。 “起来吧,朕知道这事不全是你的主意,定是有人在背后撺掇,让你把两位太妃加进细则里。” 张升连忙磕头谢恩,颤巍巍地站起身,低着头不敢看朱厚照,后背的官袍已经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冰凉刺骨。 “朕把话放在这儿。” 朱厚照拿起朱笔,在礼仪细则“太妃主持”那条上重重划了一道横线,墨汁晕开一大片。 “选妃选后一事,全权由皇太后主持,任何人——包括这两位太妃,都无权插手,更不许借着大婚的名头搞小动作。” “细则里涉及太妃的部分,全部删掉,重新拟定,明天一早给朕送来。” “臣……臣遵旨!” 张升连忙应道,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颤抖。 朱厚照摆了摆手,示意他稍等。 “别急着走,朕还有第二个问题。” 他拿起秀女名册,翻到其中一页,手指点在“选秀需耗费银十万两”的备注上,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这十万两银子,足够开常平仓接济上千百姓,竟要花在选秀的虚礼上,简直是浪费! 张升心里又是一紧,连忙竖起耳朵,等着陛下的下一个问题,后背的冷汗流得更急了。 他有种预感,这个问题,怕是比刚才的“祖制”还要难回答。 暖阁里的炭火依旧旺着,却驱不散张升心里的寒意。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朱厚照盯着名册上的“十万两”,手指轻轻敲击着案面,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尚书,这选秀的银子,是不是花得太多了?” 话音刚落,张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腿一软,差点又跪下去。 果然,陛下问到了最敏感的“银子”问题,这十万两银子里,有不少是礼部为了“体面”加的虚耗,根本没法跟陛下解释清楚。 第232章 帝斥选秀虚耗银,怒诘文官插后宫 坤宁宫暖阁内,炭火“噼啪”炸开,火星子溅在铜炉边缘。 那微弱的光芒,映得朱厚照指尖的朱笔泛着冷光。 他盯着名册上“选秀需耗银十万两”的字样。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刚才还带着几分缓和的语气,瞬间又冷了下来。 “张尚书,这十万两,你倒是给朕说说,都花在了哪儿?” 张升刚从“祖制”的惊吓中缓过神。 闻言双腿又是一软,勉强扶着案角才站稳。 声音抖得不成调:“回……回陛下,这银子是用于……用于秀女的车马费、宫宴招待、礼仪器物制备……都是大婚必要的开支。” “必要开支?” 朱厚照冷笑一声,拿起名册狠狠拍在案上。 纸张翻飞间,“十万两”的字样格外刺眼。 “朕前几天刚让户部开常平仓,三十文一斗米,十万两能买三千三百石米,够上千百姓吃一整年!” “这些银子要是省下来,能修十座桥、补五十里路,能让多少缴不起苛捐的百姓安稳过冬?” “你却告诉朕,这是‘必要开支’?” 他站起身,走到张升面前。 眼神像淬了冰。 “皇帝的脸面,从来不是靠银子堆出来的!” “是靠百姓有饭吃、有衣穿,靠文武百官办实事堆出来的!” “你们倒好,把百姓的血汗钱,花在这些虚头巴脑的礼仪上!” 张升吓得连忙跪倒在地。 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咚咚”作响。 “陛下息怒!臣……臣这就回去重新核算,定把不必要的开支都砍掉,绝不敢浪费国库银子!” “最好如此。” 朱厚照转身走回龙椅,语气里带着警告。 “回去好好算,要是下次报上来的账目还是这么糜烂,朕就不劳烦你了,让户部和锦衣卫一起帮你们算 —— 顺便查查,这些银子到底是花在了礼仪上,还是进了某些人的私囊!” 这话像一把尖刀,戳得张升浑身发凉。 陛下哪里是怕礼部不会算账,分明是要借户部和锦衣卫的手,把礼部的老底翻出来,这是要把礼部的面子踩在地上啊! 他连忙磕头:“臣……臣遵旨!定当仔细核算,绝不敢有半分虚耗!” 朱厚照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 又拿起那本秀女名册,指尖划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 眉头渐渐又皱了起来。 刚才翻名册时就觉得不对劲。 此刻静下心来一看,更是越看越沉。 十三个初选秀女里,竟有九个是文人士大夫家族的女儿,要么是侍郎之女,要么是御史之女,剩下四个也都是与文官集团沾亲带故的勋贵之女。 “张尚书,你再看看这名单。” 朱厚照把名册扔到张升面前,语气平静得可怕。 “怎么这么多文人士大夫家族的女子?” “咋的,大明朝养了文人百年,前朝的事你们处处干预,现在连朕的后庭,也要插手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惊雷般炸在暖阁里。 张升刚站稳的身子“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这次连扶案的力气都没了。 而一旁的张永也吓得脸色惨白,“咚”地跪倒在地,脑袋埋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陛下这话太重了,“插手后庭”四个字,往小了说是文官想攀附,往大了说就是觊觎皇权,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名! “陛……陛下冤枉啊!” 张升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额头在青砖上磕得红肿。 “臣……臣选这些秀女,绝不是想让文官插手后庭!” “实在是……实在是文人士大夫之女知书达礼,懂得宫廷礼仪,能更好地辅佐陛下,侍奉太后啊!” “知书达礼?” 朱厚照“呵呵”笑了两声,笑声里满是嘲讽。 “张尚书,咱们今天就好好算算账,看看这些‘知书达礼’的士大夫之女,到底给大明朝带来了什么。” 他掰着手指,一字一句地数。 “从太祖爷到孝宗爷,一共九任皇帝,两任皇后是士大夫之女。” “宣宗爷的第二任皇后,也就是英宗爷的母后孙太后,是山东邹平的士大夫之女,对吧?” 张升连忙点头:“是……是这样。” “可英宗爷北狩,被瓦剌掳走一年多,大明朝差点亡国,这算不算大耻辱?”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拔高。 “朕不是说孙太后不好,但她身后的文官集团,在英宗朝把持朝政,连亲征都敢怂恿,这就是你说的‘知书达礼’的辅佐?” 张升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朱厚照又道:“再说说朕的母后,张太后。” “朕的外公是国子监生,勉强也算士大夫,母后确实贤惠,可朕的两个舅舅呢?是什么货色?” 他眼神一厉,语气里带着咬牙切齿的狠。 “仗着太后的关系,在京城里强占民田、收受贿赂,把百姓逼得家破人亡!” “若不是朕登基之初就砍了他们的脑袋,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人!” “这就是士大夫家族教出来的‘好亲戚’?” 暖阁里静得可怕。 只有炭火燃烧的声音和张升压抑的啜泣声。 张永趴在地上,后背的冷汗把官袍都浸湿了。 陛下这是把话说透了,士大夫之女看似知书达礼,背后却连着庞大的文官集团,选她们入宫,不是选妃,是给文官集团递刀子,让他们有机会通过后宫干预朝政! 朱厚照盯着张升,语气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所以张尚书,你来替朕回答回答,这名单里,为什么大部分都是士大夫之女?” “是你们礼部想借着选秀,帮文官集团掌控后宫,还是觉得咱大明朝立国百余年,日子过安稳了,可以学前朝那样,让文官祸国殃民,等着亡国了?” “臣……臣不敢!臣绝无此意!” 张升吓得魂飞魄散,连磕头的力气都没了,瘫坐在地上,嘴唇哆嗦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辩解。 “这……这名单是臣和礼部同僚一起选的,只是……只是觉得士大夫之女品行端正,绝没有……绝没有别的心思啊!” 朱厚照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没有再逼问。 只是拿起朱笔,在名册上重重划了一道,将那些士大夫之女的名字都圈了起来。 墨汁晕开,像一个个狰狞的黑洞。 “朕给你一天时间,重新选。”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名单里,士大夫之女最多留三个,剩下的,从民间选些品行端正、懂得民生疾苦的女子,别再给朕搞这些‘文官联姻’的把戏。” “要是明天给朕的还是这破名单,你这个礼部尚书,就不用当了。” 张升连忙磕头谢恩,连声道:“臣……臣遵旨!臣这就回去重新选,绝不敢再让陛下失望!” 朱厚照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 “回去吧,好好想想,朕要的是能替朕分忧、替百姓着想的后妃,不是能替文官集团传话的工具。” 张升如蒙大赦,扶着案角颤巍巍地站起身。 腿软得几乎走不动路,还是张永悄悄扶了他一把,才勉强稳住身形。 走到暖阁门口,张升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朱厚照正坐在龙椅上,手里拿着那本被圈满的名册,眼神深邃得像寒潭。 心里顿时一沉。 陛下今天不仅是在骂选秀,更是在敲打整个文官集团,以后再想借着“祖制”“礼仪”插手朝政,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暖阁里,张永重新跪好,小声道:“陛下,张尚书这回去,定能选份合心意的名单。” 朱厚照没有说话,只是指尖轻轻敲击着名册。 心里清楚 —— 选秀只是个开始,文官集团把持朝政这么多年,想要彻底扭转,还得慢慢来。 他看着窗外的天色,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不管是后庭还是朝堂,都得由他说了算,绝不能让任何人有机会动摇大明的根基。 而此刻,张升正跌跌撞撞地走出坤宁宫,心里满是惶恐和茫然。 第233章 帝密令暗查选秀,礼官惶急聚群臣 坤宁宫暖阁的炭火已燃至中夜。 火星子在炉底明明灭灭,映得朱厚照的脸一半亮一半暗。 张升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刚消失在宫道尽头。 朱厚照便猛地站起身,手指在案上的秀女名册上重重一戳。 被圈住的 “士大夫之女” 名字像一个个刺目的惊叹号,扎得他眼疼。 “张永!” 朱厚照沉声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永连忙从角落里走出,躬身应道:“奴婢在!” “你立刻去东厂和锦衣卫,把刘瑾、陆炳秘密带过来,就说朕有要事交办,切记,不能声张。” 朱厚照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里藏着一丝冷光。 “这事要是走漏了风声,朕唯你是问。” 张永心里一凛,知道陛下这是要动真格的,连忙磕头:“奴婢遵旨!定当小心行事,绝不让第三人知晓!” 他起身时,袍角不小心蹭到了案腿,却顾不上整理,快步朝着暖阁外走去,靴底踩在积雪上,只留下一串浅淡而急促的脚印。 暖阁内,朱厚照重新拿起名册。 指尖划过 “礼部侍郎之女林氏”“御史之女唐氏” 的名字。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些名字背后,怕是连着一张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不查清楚,选秀只会变成文官集团安插眼线的工具。 他想起张升瘫坐在地上的模样,心里更添了几分笃定。 张升虽是礼部尚书,却未必能扛住文官集团的压力,说不定这名单,就是他被逼着拟的。 要想知道真相,还得靠刘瑾的东厂番子和陆炳的锦衣卫暗线。 约莫一刻钟后,暖阁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紧接着,刘瑾和陆炳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都穿着便服,脸上带着几分警惕。 这个时辰被秘密召来,定是出了大事。 “奴婢刘瑾(臣陆炳)参见陛下!” 两人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 朱厚照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指了指案上的名册。 “你们看看这名单,十三个秀女,九个是文人士大夫之女,剩下的也都跟文官沾亲带故。” “张升说是什么‘知书达礼’,朕看,是想借着选秀,把文官的手伸进朕的后宫!” 刘瑾凑上前,尖着嗓子扫了一眼名册,顿时怒了。 “陛下,这些文官也太胆大了!前朝就有文官借着后妃干政的先例,他们这是想故技重施啊!” 陆炳也皱紧了眉,目光落在 “林氏”“唐氏” 的名字上。 “陛下,这礼部侍郎林大人,是李东阳的门生;御史唐大人,和杨一清是同乡,这名单分明是文官集团抱团推举的!” “朕要的就是你们这句话。” 朱厚照点点头,语气郑重。 “朕给你们三天时间,发动你们的密探,把这些士大夫之女的家世背景、背后牵扯的官员,全都查清楚!” “尤其是谁在背后撺掇张升把这些人塞进名单,谁跟这些家族有利益勾结,一点都不能漏!”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要秘密查,别打草惊蛇。东厂负责查京中文官的往来,锦衣卫负责查这些秀女家族的产业、贿赂记录,三天后,朕要在暖阁听你们的回话。” 刘瑾立刻躬身应道:“奴婢遵旨!东厂番子早就盯着这些文官了,保证三天内查得明明白白,连他们昨晚跟谁吃的饭都查出来!” 陆炳也沉声回道:“臣这就安排暗线,去查这些家族的粮行、商铺,看看有没有偷税漏税、强占民田的事,只要有猫腻,定能揪出来!” 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 “好!要是查得好,朕有重赏;要是查不好,或者走漏了风声,你们知道后果。” “奴婢 / 臣明白!” 两人齐声领命,又躬身行了一礼,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暖阁,像两道影子般消失在夜色里。 暖阁内,朱厚照重新坐回龙椅。 拿起名册,将它扔进了锦盒。 他倒要看看,这些想插手后宫的文官,到底有多大的胆子,等查清了底细,定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与此同时,张升正跌跌撞撞地走在回礼部的路上。 寒风卷着残雪,打在他的脸上,像刀子割一样,可他却毫无知觉。 脑子里全是朱厚照那句 “要么就是咱大明朝也有百余年了,时间够了,可以还祸害亡国了咯”。 那句话像一根毒针,扎得他心口发疼,连呼吸都带着寒意。 陛下这是把 “祸国” 的帽子扣在了礼部头上,扣在了整个文官集团头上,他要是办不好这事,不仅自己要丢官,说不定还会连累整个礼部。 走到礼部衙门口,张升脚下一滑,差点摔在雪地里。 幸好守门的小吏扶住了他:“尚书大人,您没事吧?” 张升摆了摆手,推开小吏,踉踉跄跄地走进衙门,直奔自己的公房。 公房里的炭火早就灭了,冷得像冰窖,张升却没心思叫人添炭。 径直坐在案前,双手捂着脸,长长叹了口气。 重新选名单容易,可怎么平衡陛下和文官集团的意思? 选少了士大夫之女,文官集团会骂他 “忘本”“讨好皇帝”。 选多了,陛下那边又交不了差,说不定还会引来锦衣卫的调查。 “大人,您回来了?陛下批了选秀的事了吗?” 门外传来两声询问,是礼部左侍郎王瓒和右侍郎李时,两人手里捧着一叠公文,显然是在等他回话。 张升抬起头,脸色惨白得像纸,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陛下…… 陛下不满意。” 王瓒和李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他们之前觉得这名单拟得万无一失,士大夫之女占多数,既符合 “礼仪传统”,又能讨好文官集团,陛下怎么会不满意? “大人,陛下是觉得哪里不满意?是秀女的家世不够?还是礼仪细则有问题?” 李时连忙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张升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只是摆了摆手,声音沙哑。 “你们别问了,快去把所有在值的官员都叫到议事厅,不管是主事还是郎中,一个都不能少,本官有要事宣布。” 王瓒愣了一下,疑惑地问道:“大人,这都快天黑了,叫所有人来干嘛?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少废话!” 张升猛地一拍案,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恐慌。 “让你们去叫你们就去叫!要是耽误了大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他这一吼,吓得王瓒和李时连忙闭了嘴。 他们跟着张升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显然是出了天大的事。 “是…… 是,属下这就去叫人!” 两人不敢再多问,连忙转身跑出公房,分头去通知在值的官员。 张升看着他们的背影,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他不能一个人扛下这事,得把所有礼部官员都叫过来,一起想办法,就算以后出了差错,也能有人分担责任。 他想起朱厚照给的期限,只有一天,明天就得交出新名单,可现在别说新名单了,他连选谁都想不出来。 公房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是官员们正在赶来。 张升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官袍,站起身。 不管怎么样,先把事情跟大家说清楚,说不定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一刻钟后,礼部议事厅里已经挤满了人。 从主事到郎中,再到侍郎,二十多个官员挤在不大的议事厅里,交头接耳,满脸疑惑。 “这都快下值了,尚书大人叫咱们来干嘛?” “不知道啊,刚才王侍郎说大人从宫里回来就不对劲,怕是出了什么事。” “不会是选秀的事黄了吧?我还以为这次能把我侄女选进去呢……” 就在这时,张升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依旧惨白,却比刚才多了几分镇定。 他走到案前,目光扫过众人,议事厅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他,等着他开口。 张升的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他该怎么跟这些人说?说陛下嫌士大夫之女太多,骂他们想插手后宫?说陛下给了一天期限,要选民间女子? 这些话要是说出来,议事厅里怕是要炸开锅。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按在案上,目光坚定地看着众人。 “今天叫大家来,是有件关乎礼部存亡的大事,要跟大家商量……” 第234章 礼官议费遭震慑,帝诘后宫寂无声 礼部议事厅的炭火烧得有气无力。 残红的火光,无力地照在二十多张忐忑的脸上。 官员们交头接耳,影子被拉得歪歪扭扭。 张升按在案上的手微微发颤。 指尖划过冰冷的紫檀木桌面。 他深吸一口气,才稳住声音。 “今天叫大家来,是传达陛下对选秀事宜的两道指令,每一条都关乎礼部上下的前程,谁都不许走神。” 话音刚落,底下的议论声瞬间小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刚才尚书大人 “关乎存亡” 的话还悬在头顶,没人敢真当儿戏。 “第一条,关于选秀的开支。” 张升拿起案旁的账目副本,声音沙哑。 “陛下说,咱们报的十万两开支太过糜烂,要求重新核算,每一笔银子的去向都要写清楚,不准有半分虚耗。” 这话刚出口,议事厅里瞬间炸开了锅。 “大人,这怎么行!” 主事刘谦第一个跳起来,满脸急色。 “秀女入宫的车马费、宫宴的食材钱、礼仪用的绸缎,哪一样能省?要是钱少了,传出去说大明朝连皇帝大婚都办得不体面,岂不是让人笑话?” “是啊大人!” 郎中王宗也跟着附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之前孝宗爷选秀,花了十二万两呢,咱们报十万两已经是省着来了,陛下怎么还觉得多?” 几个年纪大的官员也纷纷开口。 有的说 “礼仪不能省”。 有的说 “皇家脸面重要”。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差点掀翻屋顶。 张升冷冷地看着他们。 等议论声稍歇,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你们以为朕没跟陛下解释?可陛下说了,十万两能买三千三百石米,够上千百姓吃一年,这些银子要是省下来,能修桥补路,能接济灾民,比花在虚礼上有用得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突然拔高声音。 “更重要的是,陛下说了,要是明天咱们报上去的账目还是这么糜烂,他就派户部和锦衣卫一起来,一笔一笔地清算!” “轰” 的一声,议事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刚才还急着反对的刘谦,脸色 “唰” 地一下变得惨白。 手里的茶杯 “当啷” 一声撞在桌角,茶水洒了一地都没察觉。 户部清算还好说,可锦衣卫…… 在场的谁不知道,锦衣卫查账从来都是 “宁枉勿纵”。 当年通州粮库的亏空案,就是锦衣卫查出来的,涉案的官员轻则贬官,重则抄家,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锦衣卫…… 锦衣卫也要来?” 王宗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手心的汗把官袍都浸湿了。 他上个月刚借着 “采购绸缎” 的由头,虚报了五百两银子,要是真被查出来,别说官没了,怕是连家都要保不住。 其他官员也纷纷低下头,没人再敢说 “脸面重要”。 跟贬官致仕比起来,所谓的 “体面” 根本不值一提。 张升看着他们如丧考妣的模样,心里掠过一丝冷笑。 这些人平日里借着礼仪的名头中饱私囊,早就该敲打敲打了。 陛下的 “清算” 二字,正好戳中了他们的痛处。 “怎么?没人反对了?” 他开口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 “既然不反对,那就赶紧去核账,把虚报的、不必要的开支全砍掉,明天一早给我,谁要是敢拖延,后果自负。” “是…… 是!属下这就去办!” 刘谦和王宗连忙应道,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改账目,脚步慌乱得差点撞在一起。 等两人跑出去,张升才拿起那本惹祸的秀女名册,手指在封皮上重重一按,声音比刚才更凝重。 “第二条,关于秀女名单。” “陛下看了名单,问为什么十三个秀女里,九个是文人士大夫之女,剩下的也都跟文官沾亲带故。”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复述着朱厚照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锤子般砸在官员们心上。 “陛下说,‘前朝之事都是你们文官说了算了,咋的,现在还想插手朕的后宫啊?’” “嘶 ——” 议事厅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官员们的脸色比刚才听到锦衣卫查账时还要难看,一个个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坐在椅子上。 插手后宫!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谁都知道,陛下最忌讳文官集团抱团干政,之前刘宇操控都察院,就被陛下贬去了哈密卫,现在他们竟敢把这么多士大夫之女塞进选秀名单,这不就是明摆着给陛下递刀子,让他抓把柄吗? “大…… 大人,这…… 这名单不是您让咱们拟的吗?” 一个年轻的主事颤巍巍地开口,眼里满是惊恐。 “当时您说,要多选士大夫之女,说她们知书达礼……” “住口!” 张升猛地一拍案,打断了他的话。 “陛下没怪你们拟名单,怪的是有人借着名单,想把文官的手伸进后宫!” 他心里清楚,这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名单虽是集体拟定的,但背后肯定有文官集团的人撺掇,现在出了事,绝不能让他一个人背黑锅。 那年轻主事吓得立刻闭了嘴,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议事厅里彻底安静了下来,连炭火燃烧的 “噼啪” 声都变得格外清晰。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再开口。 这事儿太敏感了,说轻了是 “考虑不周”,说重了就是 “勾结文官、干预后宫”,不管怎么回答,都可能引火烧身。 左侍郎王瓒的手指紧紧攥着官袍的下摆,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他的侄女就在名单里,要是被划掉,不仅侄女的前程没了,他在文官集团里也没法交代。 可要是不划掉,陛下那边肯定饶不了他,说不定还会被锦衣卫盯上,查他的老底。 右侍郎李时也满脸愁容。 他是杨一清的门生,名单里的 “御史之女唐氏”,就是杨一清打过招呼让他加进去的。 现在陛下要砍名单,他要是敢反对,就是跟陛下对着干。 要是不反对,又没法跟杨一清交代,真是左右为难。 其他官员也各有各的心思。 要么是自家有亲戚在名单里。 要么是受了文官朋友的托付。 现在陛下发了火,没人敢站出来说 “不能砍”,可也没人敢说 “该砍谁”,只能低着头装哑巴。 张升看着眼前一片死寂的场面,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可更多的是无奈。 他以为把人叫过来能一起想办法,没想到这些人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生怕惹祸上身。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疲惫。 “陛下给了咱们一天时间,明天就要新的名单,士大夫之女最多留三个,剩下的要从民间选品行端正、懂民生疾苦的女子。” “现在名单就在这儿,你们倒是说说,该怎么改?” 他的话在议事厅里回荡,却没人应声。 官员们依旧低着头,有的盯着自己的鞋尖,有的假装看炭火,还有的偷偷用眼神交流,却没人敢第一个开口。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张升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心里凉了半截。 这些人平日里争功抢劳的时候一个个比谁都积极,现在出了问题,却没一个敢站出来担责。 他拿起名单,狠狠摔在案上,纸张翻飞间,那些士大夫之女的名字格外刺眼。 “既然你们都不说,那这名单就由本官来改!” 张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 “但丑话说在前面,改了谁的人,谁也别怨本官,要怨就怨那些想借着选秀插手后宫的人!” 话虽这么说,可他的手指悬在名单上空,却迟迟落不下去。 该砍谁?留谁? 砍了文官的人,以后礼部的工作肯定会被刁难。 留多了,陛下那边又交不了差。 议事厅里依旧一片死寂,官员们的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得张升喘不过气来。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炭炉里的火星也越来越弱。 暖阁里的寒意一点点渗进来,可没人敢开口让小吏添炭。 所有人都知道,明天之前要是拿不出新名单,等待他们的,可能不只是贬官那么简单了。 第235章 帝定新规抑外戚,名单又见旧臣亲 正月十二的晨雾还没散尽,张升就捧着锦盒站在了坤宁宫暖阁外。 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锦盒里的新账目和秀女名单,重得像块烧红的烙铁。 小太监通报的间隙,张升忍不住掀开盒盖瞥了一眼。 账目上的 “三万两” 被红笔圈得醒目,比原先的十万两砍去了七成。 每一笔都标注着 “车马费三百两”“绸缎钱五百两”。 连宫宴用的蔬菜采购价都写得清清楚楚。 而秀女名单上,士大夫之女只剩下三个,其余十个全换成了 “顺天府民女张氏”“河间府织户之女李氏” 这类民间女子。 “张尚书,陛下让您进去。” 小太监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张升深吸一口气,理了理皱巴巴的官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暖阁。 暖阁里茶香袅袅,朱厚照正坐在案前翻着都察院的督查简报。 见他进来,只是抬了抬眼,指了指案旁的空位。 “坐吧,东西带来了?” “回陛下,臣…… 臣把重新核算的账目和拟定的秀女名单带来了,请陛下过目。” 张升连忙躬身,双手将锦盒举过头顶,胳膊却控制不住地发颤。 张永上前接过锦盒,刚要打开,就被朱厚照摆手制止。 “先放那儿吧,朕有话问你。” 他放下手里的简报,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目光落在张升脸上。 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尚书,朕问你,皇后的娘家人封爵,这规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张升愣了一下,心里咯噔一下。 陛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难道是对新名单里的民间女子不满意,想追究外戚背景? “回陛下,外戚封爵始于仁宗爷朝,当时仁宗爷册封张皇后,追封其父亲张麒为彭城伯,此后便成了惯例。” “惯例?” 朱厚照冷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多了几分锐利。 “朕这两天翻了《明实录》,太祖爷和太宗爷在位时,皇后的外戚别说封爵,连入朝为官都要严格考核,怎么到了仁宗爷这儿,就成了‘惯例’?” 张升心里暗道不好,陛下这是要翻旧账。 连忙解释。 “陛下,仁宗爷仁厚,念及皇后辛劳,才破例封爵,后世先帝也都依循此例,算是对后族的恩典。” “恩典?” 朱厚照猛地一拍案,茶水溅出杯沿,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墨渍。 “朕看是祸根!外戚凭什么封爵?他们没在战场上立过功,没在朝堂上办过实事,就因为是皇后的家人,就能拿着朝廷的俸禄,占着世袭的爵位?”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 “京师” 二字上。 “朕的外公是国子监生,勉强算士大夫,母后贤惠,可朕的两个舅舅呢?强占民田、收受贿赂,把百姓逼得家破人亡,这就是‘恩典’养出来的外戚?” “还有英宗爷朝的孙太后外戚,借着爵位把持漕运,贪墨的银子能堆成山,最后还不是要朕来收拾烂摊子?” 张升吓得连忙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在青砖上,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陛下这话直指外戚干政的要害,比昨天问责 “插手后宫” 还要严重,这是要动 “祖制惯例” 的根基啊! “陛下息怒!臣…… 臣愚昧,未曾想过外戚封爵的隐患,还请陛下明示!” 朱厚照转过身,目光扫过匍匐在地的张升,语气渐渐缓和下来,却依旧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 “朕这两天想清楚了,大明的爵位,是给有功之臣的,是奖励那些保家卫国、为民办事的人,不是给外戚的‘福利待遇’。” “外戚的吃穿用度,朕自会照顾,给他们良田、宅院,都没问题,这是朕的私事;但爵位是大明的公器,是朝廷的脸面,绝不能私相授受,更不能让外戚借着爵位干预朝政!”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像是在宣告一个新的时代。 “从朕开始,皇后的外戚,一律不得封爵!之前先帝册封的外戚爵位,朕会让人去查,要是他们安分守己,没危害大明,那爵位就留着,但不许世袭;要是查出来有贪腐、干政的劣迹,朕不仅要收回爵位,还要追究他们的罪责!” 张升彻底懵了,趴在地上半天没反应过来。 陛下这是要干多大的事啊!不仅打破了近百年的惯例,还要清查前朝外戚的旧账,这要是真推行下去,不知道要得罪多少皇亲国戚和依附外戚的官员! 他想开口劝阻,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昨天陛下怼 “祖制” 的狠劲还历历在目,现在再提 “惯例”,无疑是自讨苦吃。 再说陛下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死,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臣…… 臣遵旨!” 张升只能磕头应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 “陛下圣明,此举定能杜绝外戚干政之祸,保大明长治久安!” 朱厚照满意地点点头。 “起来吧,朕知道这规矩改起来难,但难也要改,总不能让前朝的祸根,在朕手里继续蔓延。” 他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 “你先退下吧,账目和名单朕稍后再看。” 张升如蒙大赦,扶着案角颤巍巍地站起身,腿软得几乎走不动路。 直到走出暖阁,冷风灌进衣领,才勉强清醒了几分。 他得赶紧回礼部,把陛下的新规矩传下去,这可比选秀名单的事严重多了。 暖阁里,朱厚照看着张升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拿起锦盒,先翻开了账目。 三万两的开支明细写得清清楚楚。 “秀女车马费三千两”“礼仪绸缎钱八千两”“宫宴食材钱一万两”,剩下的九千两是备用金。 每一笔都附有采购官员的签名,比之前的十万两实在多了。 “还算识趣。” 朱厚照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将账目放在一旁,拿起了秀女名单。 名单上的名字改了大半,士大夫之女果然只剩下三个,分别是 “礼部侍郎之女林氏”“御史之女唐氏”,还有一个……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第三个名字上,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内阁首辅李东阳门生之女,杨一清外甥孙女,赵氏”。 杨一清的外甥孙女? 朱厚照的手指在 “杨一清” 三个字上重重一按,指节泛白,眼神里的暖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昨天刚警告过 “别插手后宫”,今天名单里就出现了杨一清的亲戚,这是巧合?还是杨一清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借着李东阳门生的名头,把人塞进了名单? 朱厚照拿起名单,狠狠摔在案上,纸张翻飞间,赵氏的名字像一根刺,扎得他眼疼。 他想起昨天让刘瑾和陆炳去查名单背后的牵扯,现在看来,不用查也能猜到,杨一清定是背后撺掇的人之一! “好一个杨一清,好一个李东阳!” 朱厚照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怒意。 “朕刚说了外戚不封爵,你们就把亲戚塞进宫来,是想借着后妃,继续把持朝政吗?” 张永站在一旁,见陛下脸色铁青,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心里暗暗替李东阳和杨一清捏了把汗。 陛下最忌讳文官和后宫勾结,现在名单里出现杨一清的亲戚,怕是要掀起一场风波了。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怒火,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直接把杨一清叫来问责,未免显得太过冲动,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不如先找李东阳来问问,毕竟赵氏是他的门生之女,看看他怎么说。 “张永!” 朱厚照沉声道。 “奴婢在!” 张永连忙躬身应道。 “去内阁,把李东阳给朕叫来,就说朕有要事跟他商议,让他立刻过来!” 朱厚照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记住,别跟他说是什么事,免得他提前串通。” “奴婢遵旨!” 张永不敢耽搁,连忙转身跑出暖阁,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急促的 “咯吱” 声。 暖阁里,朱厚照重新拿起名单,盯着 “赵氏” 的名字,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倒要看看,李东阳会怎么解释这件事,是真的不知情,还是和杨一清一起,想借着选秀,把文官的手伸进他的后宫! 炭火依旧旺着,却驱不散暖阁里的寒意。 朱厚照坐在龙椅上,眼神深邃得像寒潭,等着李东阳的到来。 这场关于后宫和朝堂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236章 帝诘名单含隐怒,首辅忧新规难行 坤宁宫的宫道上,积雪被往来的脚步碾成了湿漉漉的冰碴。 李东阳踩着冰碴缓步前行,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张永传召时只说“陛下有要事商议”,却半句不提何事。 这反常的沉默让他心里七上八下。 前几日刚应下拟内阁工作计划,今早又听闻礼部在改选秀名单,难道是哪件事出了纰漏? 暖阁的朱漆门就在眼前。 小太监掀起厚重的门帘,一股混杂着茶香与炭火的暖意扑面而来。 却没能驱散李东阳心头的寒意。 朱厚照正坐在龙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案面。 案上摊着两份奏折,正是张升昨天和今天递的选秀奏报。 “赵氏”二字被朱笔圈得醒目,像一只冰冷的眼睛。 “臣李东阳,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东阳躬身行礼,袍角扫过地面的青砖,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目光却悄悄瞥向案上的奏折,试图从那潦草的圈画中窥探端倪。 “李首辅坐吧。” 朱厚照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 “张永,给李首辅倒杯茶,免得待会儿说朕待客不周。” 李东阳刚坐下,就听见朱厚照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的嘲讽像针一样扎人。 “杨次辅的外甥孙女,还是你李首辅的门生之女,这是要做朕的皇后了?李首辅,你心里是不是很开心?” “陛下?” 李东阳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 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稳,温热的茶水溅在指节上都没察觉。 “臣……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什么杨次辅的外甥孙女?” 他自认行事谨慎,从未掺和选秀之事,更不知道杨一清竟有亲戚在名单里。 朱厚照这话来得太过突然,让他瞬间懵了。 朱厚照见他眼底的震惊不似作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指了指案上的奏折。 “张永,把奏折给李首辅看看,让他好好认认,这名单上的‘赵氏’,是不是杨一清的外甥孙女,是不是他李东阳的门生之女。” 张永连忙拿起奏折,递到李东阳面前,眼神里带着几分同情。 首辅大人这下怕是要被牵连了。 李东阳颤抖着手接过奏折,飞快地翻到秀女名单那一页。 当“赵氏,杨一清外甥孙女,李东阳门生之女”的字样映入眼帘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指尖瞬间冰凉。 他是内阁首辅,文官集团的掌舵人,怎么会看不懂这里面的门道? 定是底下的官员想借着联姻攀附内阁,一边拉上杨一清的亲戚,一边打着他门生的旗号,想让这赵氏在选秀中占得先机,甚至觊觎后位。 “陛下,臣……臣真的不知道此事!” 李东阳连忙将奏折放在案上,起身躬身请罪。 “这赵氏的父亲虽是臣的门生,但臣从未过问他女儿参选之事,更不知她是杨次辅的外甥孙女,定是底下人自作主张,想借臣和杨次辅的名头造势!”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杨次辅素来谨慎,断不会做这种插手后宫的糊涂事,他定也不知情,是被底下人蒙骗了!” 朱厚照靠在龙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知情?李首辅,你是内阁首辅,整个文官集团都盯着你,现在有人借着你的名头插手朕的后宫,你却说不知情?” “朕昨天刚警告过礼部,别让文官插手后宫,今天名单里就冒出个‘杨一清外甥孙女’,你觉得这是巧合,还是有人没把朕的话放在眼里?” 李东阳的额头渗出了细汗,连忙道。 “陛下息怒!臣回去后立刻彻查!定要查清是谁在背后撺掇,是谁借臣和杨次辅的名头行事,查出来后,臣定禀明陛下,严加惩处,绝不姑息!” 他心里清楚,朱厚照要的不是他的请罪,是他的态度,是文官集团的表态。 必须和这种“攀附后宫”的行为划清界限。 朱厚照见他态度诚恳,脸色稍缓,摆了摆手。 “查,自然要查。朕已经让刘瑾和陆炳去查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他话锋一转,语气突然变得郑重起来。 “不说这事了,朕有件事要和你商量,是关于外戚封爵的。” 李东阳刚松了口气,听到这话,心里又提了起来。 陛下接连发难,不知又有什么新规要推行。 “朕昨天和张升说了,以后皇后的外戚,一律不得封爵。” 朱厚照的声音掷地有声。 “大明的爵位,是给有功之臣的,是奖给那些保家卫国、为民办事的人,不是给外戚养老的福利。外戚的吃穿用度,朕自会照顾,但爵位这公器,绝不能私相授受。”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 “至于前朝册封的外戚爵位,朕会让人去查,要是安分守己,没犯过罪,爵位可以留着,但不许世袭;要是查出来有贪腐、干政的劣迹,朕不仅要收回爵位,还要追究他们的罪责!” 李东阳听完,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这是要动近百年的规矩!从仁宗爷开始,外戚封爵就是惯例,多少皇亲国戚靠着这个爵位安享富贵,现在要废了,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他沉吟片刻,躬身道。 “陛下,此举确实利国利民,能杜绝外戚干政之祸,可……可推行起来怕是太难了。” “从仁宗爷到孝宗爷,近百年的惯例,早已深入人心,那些外戚背后连着皇亲国戚、文官集团,要是强行废除,怕是会引起朝堂动荡,甚至有人会借‘违背祖制’发难。” “违背祖制?” 朱厚照猛地一拍龙椅扶手,玉饰碰撞发出“啪”的一声闷响,眼神瞬间染上杀气。 “太祖爷、太宗爷在位时,何时给外戚封过爵?这所谓的‘祖制’,不过是仁宗爷开的先例,朕改了它,就是正本清源!” “至于有人发难?” 他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那就让他们来,朕亲自拿刀剑和他们谈!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祖制’硬,还是朕的刀硬!” 李东阳吓得连忙躬身。 “陛下息怒!臣不是反对陛下的新政,只是担心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 “臣以为,此事可以循序渐进,先从朕的大婚开始,明确外戚不封爵,再慢慢清查前朝外戚,这样既能彰显陛下的决心,又能减少阻力。” 朱厚照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也好,就按你说的,循序渐进,但有一条——朕的大婚,外戚绝不能封爵,这是底线,谁也不能碰!” “臣遵旨!” 李东阳连忙应道,心里松了口气。 陛下总算听进了他的建议,没要立刻掀起大波澜。 朱厚照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 “好了,你下去吧,和杨一清好好商量商量,一是查清楚赵氏的事,二是琢磨琢磨外戚新规的推行办法,明天给朕回话。” “臣遵旨!” 李东阳躬身行礼,倒退着走出暖阁,直到跨过门槛,才敢直起腰,后背的官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 宫道上的寒风灌进衣领,李东阳打了个寒颤,才勉强清醒了几分。 他抬头望向内阁的方向,眉头皱得紧紧的。 杨一清到底知不知道赵氏的事?要是知道,那就是故意欺瞒陛下;要是不知道,这事还好解释,可查起来也难免伤了内阁的和气。 还有外戚新规,看似循序渐进,实则难度极大,那些外戚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他加快脚步,朝着内阁走去,靴底踩在冰碴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极了他此刻纠结的心情。 内阁的朱漆大门越来越近,李东阳深吸一口气,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先找杨一清问个明白,不管他知不知情,这赵氏都必须从名单里划掉,绝不能让陛下抓住内阁的把柄。 至于外戚新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安抚那些皇亲国戚,别让他们真的和陛下硬碰硬。 走进内阁衙门,守门的小吏连忙躬身行礼。 “首辅大人,您回来了!杨次辅正在暖阁等着您呢,说有要事找您。” 李东阳心里一动。 杨一清找他?难道是为了赵氏的事? 他点点头,沉声道。 “知道了,带我去内阁。” 他快步朝着内阁走去,每一步都迈得沉重。 一场关乎内阁声誉,甚至朝堂稳定的风波,怕是躲不过去了。 第237章 内阁对质疑名单,密探暗查揪内鬼 内阁暖阁的炭火早已熄了大半。 残余的火星子在炉底苟延残喘,将杨一清焦躁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他背着手在狭小的暖阁里来回踱步。 靴底蹭过青砖地面,发出 “沙沙” 的声响。 手里的茶杯端了又放,茶水凉透了也没喝一口。 “首辅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陛下真的动怒了吧?” 杨一清喃喃自语。 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今早听闻礼部改了选秀名单,还加了个 “赵氏”,他心里咯噔一下,一问才知是自己的外甥孙女,吓得魂都快没了。 就在这时,暖阁门被猛地推开。 李东阳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袍角还沾着宫道上的碎雪。 “首辅!” 杨一清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冲上去,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慌乱。 “你可算回来了!我的外甥孙女怎么会进秀女名单?这事儿我真不知道啊!现在怎么办?陛下会不会以为是我故意安插的人?” 李东阳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自己先端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口。 冰凉的茶水滑过喉咙,才勉强压下心里的火气。 “你知道了就好,刚才陛下把我叫去暖阁,开口就问‘杨次辅的外甥孙女要做皇后,你开心不’,那语气,嘲讽得能扎死人!” 他顿了顿,想起朱厚照冰冷的眼神,后背又渗出一层冷汗。 “陛下还说,咱俩是想借着选秀干预后宫,我百口莫辩,只能说不知情,让他查。” “我真的不知情!” 杨一清急得直跺脚,脸涨得通红。 “那赵氏是我二姐的外孙女,前阵子她爹还托人问过我选秀的事,我当时就驳回了,说‘陛下反感文官插手后宫,别凑这个热闹’,谁知道他们竟瞒着我把名字报上去了!” 他重重地拍了下案,语气里满是懊恼。 “这简直是找死!陛下是什么人?那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英主,之前刘宇就因为操控都察院被贬去哈密卫,现在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不是自寻死路吗?” 李东阳点点头,脸色凝重。 “我知道你不知情,我也一样,那赵氏的父亲虽是我的门生,但我从未过问他女儿参选的事。” “定是礼部里有人想攀附咱俩,借着赵氏的名头给她铺路,好让文官集团的人进后宫。” “陛下已经发话了,让咱俩好好查查,过几天就得给他回话。要是查不出是谁在背后撺掇,咱俩这内阁的脸面,怕是要丢尽了。” “查!必须查!” 杨一清咬牙道。 “我这就让人去礼部问,看看是谁把赵氏的名字报上去的,背后还有哪些人掺和!敢借我的名头办事,我饶不了他!” “别冲动。” 李东阳拦住他,眼神里带着几分谨慎。 “现在去问,说不定会打草惊蛇,那些人要是提前串供,咱们什么都查不出来。” “那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杨一清急道。 李东阳沉吟片刻,道。 “先从赵氏的父亲入手,他是我的门生,我去问他,看他是被人怂恿的,还是自己想攀附;你再去查查礼部负责拟名单的官员,看看他们最近和哪些文官走得近,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只能这样了。” 杨一清点点头。 心里却依旧七上八下。 这事要是查不清楚,不仅他和李东阳要受牵连,整个内阁的公信力都要受损。 两人正商议着,暖阁外传来小吏的通报声。 “首辅大人、次辅大人,礼部左侍郎王瓒求见,说有要事汇报。” 李东阳和杨一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 王瓒来得这么巧,不会是为了名单的事吧? “让他进来。” 李东阳沉声道。 王瓒走进暖阁,脸上带着几分谄媚的笑,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首辅大人、次辅大人,这是礼部重新核算的选秀账目,还有拟好的备用名单,特来请二位大人过目。” 李东阳接过锦盒,却没打开,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王侍郎,名单里的赵氏,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把杨次辅的外甥孙女加进去?” 王瓒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闪烁了一下,连忙躬身道。 “首辅大人,这…… 这是下面的主事拟的,说赵氏品行端正、知书达礼,符合选秀标准,属下也没多想,就给加进去了,真不知道她是杨次辅的外甥孙女啊!” “没多想?” 杨一清冷笑一声。 “我外甥孙女的家世,礼部会查不到?分明是有人故意瞒着你,或者你根本就是知情不报!” 王瓒吓得连忙磕头。 “次辅大人饶命!属下真的不知情!是主事刘谦报上来的,属下可以对天发誓!” 李东阳见他吓得魂不附体,不像是装的,便摆了摆手。 “起来吧,既然是刘谦报的,那你回去把刘谦叫来,就说本官有话问他。” “是!是!属下这就去叫!” 王瓒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出暖阁,后背的官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杨一清看着他的背影,咬牙道。 “定是刘谦搞的鬼!说不定还有其他人掺和,我这就去查他的底细!” “去吧,小心点,别漏了马脚。” 李东阳嘱咐道。 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对劲。 这事恐怕不止刘谦一个人,背后说不定还有更大的网。 与此同时,东厂的暗牢里,刘瑾正盯着墙上的舆图,指尖在礼部官员的名字上一一划过。 “陛下虽然没明说,但这名单里的猫腻,瞎子都能看出来。” 刘瑾尖着嗓子道。 “给咱家听好了,所有人都换上便服,分成十组,一组盯礼部的主事以上官员,看他们和哪些文官往来;二组去查这些士大夫之女的家世,看看谁和礼部官员有利益勾结;三组去翻礼部的旧档,看之前的选秀名单是不是也有猫腻!” “记住,要秘密行动,别让任何人发现,要是走漏了风声,咱家扒了你们的皮!” “是!厂公!” 底下的番子齐声应道,一个个如幽灵般消失在暗牢里。 不到半个时辰,京师的大街小巷就多了些 “货郎”“乞丐”“挑夫”。 他们背着货担,拿着破碗,看似在讨生活,实则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礼部官员的府邸。 盯梢刘谦的番子扮成卖糖画的,在刘府门口支起摊子。 见刘谦鬼鬼祟祟地出门,连忙跟了上去,看着他进了城西的一家酒肆,和一个穿青袍的文官低声交谈,连忙记下那人的样貌。 查赵氏家世的番子则扮成收账的,去了赵氏父亲的商铺,旁敲侧击地问出 “上个月礼部郎中王宗来过,说能帮赵氏选秀” 的线索。 而锦衣卫的指挥使陆炳,正带着暗线在礼部的库房里翻找账目。 “重点查上个月的往来书信和礼品登记,看看有没有文官给礼部官员送礼的记录。” 陆炳压低声音道,手里拿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照亮了满架的旧档。 锦衣卫的暗线动作麻利,很快就翻出一本礼品登记册,上面写着 “礼部主事刘谦,收御史唐某绸缎十匹”“郎中王宗,收侍郎林某白银五百两”,日期正是拟选秀名单的前几天。 “陆大人,找到了!” 暗线低声道,将登记册递了过去。 陆炳接过一看,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果然有勾结!御史唐某是名单里唐氏的父亲,侍郎林某是林氏的父亲,这分明是花钱买名额! 接下来的三天,京师表面上依旧平静。 街面上的年味还没散,百姓们讨论着常平仓的平价粮。 没人知道一场暗流涌动的调查正在悄然进行。 东厂的番子几乎踏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从酒肆茶馆到胭脂铺,搜集了一沓沓证词和画像。 锦衣卫的暗线则查遍了礼部的账目、官员的产业,甚至连夜去了通州,查了林氏父亲的粮行,发现他曾给王宗送过上千石粮食。 礼部的官员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出门总觉得有人跟着,家里的书信被翻动过,甚至有官员发现,自己藏在床底的银票不见了几张。 刘谦吓得闭门不出,天天在家烧香拜佛。 王宗则找机会串供,却被东厂番子偷偷录了音。 还有几个参与拟名单的小吏,直接收拾行李想跑路,刚出城门就被锦衣卫抓了回去。 杨一清和李东阳也没闲着。 杨一清问出赵氏的父亲是被王宗怂恿的,还拿了他五百两银子。 李东阳则查出刘谦收了唐御史的好处,答应把唐氏加进名单。 “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 杨一清气得拍案。 “竟敢借着选秀敛财,还想攀附咱俩,简直是把陛下的后宫当成了交易场!” 李东阳脸色也不好看。 “已经查清楚了,三天后就把这些人报给陛下,看陛下怎么处置。”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让一场隐藏的阴谋浮出水面。 东厂的暗牢里,刘瑾正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证词、画像和账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没想到礼部的水这么深,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锦衣卫的指挥使陆炳也整理好了证据链,从送礼记录到串供证词,每一条都清清楚楚,只等明天呈给陛下。 而内阁暖阁里,李东阳和杨一清也拟好了调查报告,将刘谦、王宗等人的罪行一一列出,只待天亮后入宫奏报。 没人知道,东厂和锦衣卫的调查,已经比他们先一步摸清了所有底细,甚至查到了更深层的牵连。 有几位京官也参与其中,想借着选秀安插自己的人。 夜色渐深,京师的宫灯一盏盏熄灭。 只有东厂和锦衣卫的衙门还亮着灯。 灯火下,密探们正做着最后的整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 “山雨欲来” 的紧张气息。 三天过后,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坤宁宫暖阁时,一场关于选秀舞弊的清算,即将拉开序幕。 第238章 三方聚阁陈案情,帝议处置定权衡 坤宁宫暖阁里,铜炉添了新炭,火光跳得正烈。 案上三摞证据被映得透亮。 李东阳和杨一清并肩站在左侧。 他们手里捧着写得密密麻麻的奏报。 刘瑾揣着手站在中间。 他的青袍下摆沾着点晨霜。 陆炳则立在右侧。 他腰间绣春刀的穗子垂得笔直。 朱厚照靠在龙椅上。 他指尖叩了叩案边:“都来了?那就说说吧,三天查下来,查出些什么名堂。” 李东阳率先躬身。 他将奏报递到张永手里:“陛下,臣与杨次辅核查属实,此次选秀名单舞弊,主谋是礼部主事刘谦、郎中王宗。” “刘谦受御史唐某所托,收了十匹绸缎,将其女唐氏加进名单。” “王宗拿了侍郎林某五百两白银,力推林氏入选。” “那赵氏是杨次辅外甥孙女,实则是王宗怂恿赵氏之父行贿五百两,借杨次辅名头造势,杨次辅对此一无所知。” 杨一清连忙上前一步。 他的额头几乎贴到胸口:“陛下明鉴!臣也是事发后才知此事,已勒令赵氏之父退还赃银,绝不敢有半分偏袒!” 朱厚照没看奏报。 他的目光扫过刘瑾:“东厂呢?刘公公查到的,和内阁一样?” 刘瑾尖着嗓子笑了笑。 他抬手递过一叠供词:“陛下,内阁查的是台面上的,咱家查的是台底下的。” “刘谦不仅收了唐御史的绸缎,上个月还从唐御史小舅子的粮行分了两千石米。” “王宗拿的五百两只是定金,林侍郎许诺,若林氏入选,再送通州三亩水田。” “还有更妙的,礼部尚书张升的门生也掺了一脚,帮着改了三次名单,得了两匹上好的云锦。” 陆炳紧接着开口。 他的声音沉得像敲钟:“陛下,锦衣卫查到林侍郎的粮行去年就和王宗勾结,借着‘官粮采买’的由头虚报了三千两白银,这次选秀不过是利益交换的续篇。” “刘谦家里还搜出了给东厂番子的银票,想花钱压下消息,可惜晚了一步。” 朱厚照拿起陆炳递来的银票看了眼。 他随手扔在案上:“胆子倒是不小,连东厂的人都敢收买。” “说说吧,这几个人该怎么处置?” 刘瑾立刻接话。 他尖声里带着狠劲:“陛下,依咱家看,刘谦、王宗这两个为首的,直接拖到午门斩了!” “唐御史、林侍郎罢官抄家,家产充公!” “张升的门生也得打三十大板,贬去云南充军!” “杀几个显眼的,看往后谁还敢借着选秀舞弊,谁还敢打后宫的主意!” 陆炳颔首附和:“刘公公所言极是。” “皇权至上,不是给这些蛀虫当保护伞的。” “斩了为首者,既能平民愤,又能立规矩,免得以后再出类似的事。” 李东阳连忙上前阻拦。 他的袍角扫过地面:“陛下不可!” “刘谦、王宗罪该万死,但斩了他们,怕是会让文官集团人心惶惶。” “唐御史、林侍郎虽有舞弊之嫌,却也没到死罪的地步,罢官夺爵足够惩戒了。” “张升的门生年轻糊涂,贬谪即可,不必动刑。” 杨一清也跟着点头:“陛下,首辅说得对。” “自陛下登基以来,已贬了刘宇,查了不少贪腐,若是再轻易动刀,难免有人说陛下苛待文官。” “不如严惩但留命,既显陛下的威严,又留几分仁厚,免得落人口实。” 刘瑾冷笑一声:“仁厚?” “李首辅这是怕得罪同僚吧?” “这些人拿朝廷的俸禄,干着舞弊的勾当,不给点狠的,他们能记着教训?” “去年通州粮库亏空,杀了两个主事,不就清净了大半年?” “刘公公此言差矣!” 李东阳眉头紧锁。 “通州粮库是贪墨军饷,关乎边防,自然该杀。” “此次选秀舞弊虽可恨,却未伤及国本,严惩即可,不必动杀心。” “陛下是英主,当以法度服人,而非以杀戮立威。” 陆炳插了句:“李首辅,法度也有雷霆手段。” “若不严惩,下次说不定有人敢把自家女儿直接塞成皇后,到时候再处置,就不是杀几个人能了结的了。” 杨一清急得直跺脚:“陆指挥使,哪能这么比?” “此次是底下人自作主张,并非文官集团有意为之。” “若是杀了唐御史、林侍郎,他们背后的门生故吏怕是会借机发难,说陛下打压文官,到时候朝堂动荡,反而不利于新政推行。” 朱厚照端起茶杯喝了口。 他慢悠悠地开口:“李首辅是怕朝堂动荡,刘公公是想杀一儆百,陆指挥使是怕以后再犯。” “都有道理,但也都有偏颇。”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案上轻轻敲着:“杀人确实能立威,但杀多了,就成了暴君,朕不想落这个名声。” “可要是只罢官贬谪,这些人说不定觉得朕好欺负,转个身又在别的地方舞弊,到时候更难收拾。” 刘瑾连忙道:“陛下,那就杀两个为首的,刘谦和王宗必须死!” “其他人贬谪,这样既立了威,又不算苛待文官,两全其美!” “不可!” 李东阳坚持道。 “刘谦、王宗虽是主谋,但也是受人怂恿,罪不至死。” “不如将他们贬去哈密卫,和刘宇做伴,让他们在边疆受苦,比杀了他们更解气,也更显陛下的惩戒之心。” 陆炳沉吟片刻:“陛下,臣有个折中的法子。” “刘谦、王宗抄家贬谪,家产充公接济百姓。” “唐御史、林侍郎罢官夺爵,永不得录用。” “张升的门生打二十大板,贬去地方做小吏。” “这样既没杀人,惩戒力度也足够,百姓能得实惠,文官也无话可说。” 杨一清连忙附和:“这个法子好!” “既严惩了舞弊者,又给了文官集团台阶下,还能让百姓感念陛下的仁厚,一举三得!” 刘瑾撇了撇嘴,却也没再坚持:“罢了罢了,只要能让这些人记着教训,不杀人也行。” “但咱家有个条件,抄没的家产必须实打实给百姓,不能让户部再从中克扣,咱家会派番子盯着。” 陆炳立刻接话:“锦衣卫也会派人监督,确保每一分银子都用到实处。” 李东阳点头:“臣可以担保,户部绝不会克扣。” “臣这就去安排,明天一早就把赃银送到常平仓,补贴平价粮的开支。” 朱厚照看着几人争论,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吵了这半天,总算有个靠谱的法子了。” “但还有一件事,张升身为礼部尚书,监管不力,该怎么处置?” 李东阳连忙道:“陛下,张升虽不知情,但也有失察之罪,不如罚俸半年,让他戴罪立功,负责后续的选秀事宜,定能尽心竭力。” 刘瑾哼了一声:“罚俸太轻了,至少得降一级,让他知道失职的代价。” 朱厚照摆了摆手:“不必降职,罚俸一年,再让他亲自去常平仓发粮,让他看看百姓的苦,也让他记着,礼部不是舞弊的地方。” 几人齐声应道:“陛下圣明!” 朱厚照靠回龙椅,目光扫过案上的证据:“还有那些士大夫之女,唐氏、林氏、赵氏,全部从名单里划掉,让礼部重新选,这次必须从民间选品行端正的,再敢掺一个官宦女,张升也别做尚书了。” “臣遵旨!” 李东阳躬身应道。 刘瑾也跟着道:“咱家会让番子盯着礼部,保证这次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猫腻。” 陆炳补充:“锦衣卫也会配合东厂,暗访新选的秀女家世,绝不让舞弊之事再发生。” 朱厚照点了点头,指尖依旧在案上敲着,像是在琢磨什么:“处置的法子大概有谱了,但还有个细节,得再商量商量。” “这些人舞弊,根源是觉得爵位、后宫能用钱买,得从根上断了他们的念想……” 他话没说完,目光转向李东阳:“之前说的外戚新规,推行起来阻力不小,是不是可以借着这次的事,敲敲那些皇亲国戚?” 李东阳心里一动:“陛下的意思是,借着处置选秀舞弊,重申外戚不封爵的规矩?” 朱厚照没直接回答,反而看向刘瑾:“刘公公,那些外戚家里,有没有借着选秀送礼的?” 刘瑾眼睛一亮:“陛下,还真有!定国公家的小舅子就给王宗送过礼,想让自家女儿入选,只是王宗觉得他家势力不够,没敢加进去。” 朱厚照笑了笑,指尖在案上重重一敲:“这不就有靶子了?正好一起处置。” “但怎么处置才能既敲到点子上,又不引起反弹,还得再好好商量商量……” 暖阁里的炭火噼啪作响。 茶杯里的热气袅袅升起。 李东阳皱着眉琢磨措辞。 杨一清紧张地攥着袍角。 刘瑾和陆炳则等着陛下的进一步吩咐。 四个人的目光都落在朱厚照身上,等着他拿最后的主意。 第239章 帝定宽严相济策,厂卫携旨赴礼部 坤宁宫暖阁内,炭火燃得正旺。 火星子溅落在铜炉沿上,发出噼啪声响。 这声响混着几人的说话声,让暖阁比刚才更显热闹。 刘瑾往地上啐了一口,青袍下摆扫过砖缝里的灰。 “定国公家那小舅子不能轻饶!送了五百两银子还想塞女儿,真当后宫是菜市场?” “依我看,扒了他的官服,拉到长安街游街三日,看谁还敢学他!” 陆炳按了按腰间绣春刀,刀穗子垂在膝前。 “游街太轻。” “抄了他的家产,再贬去辽东戍边,让他在冰天雪地里想想,什么是规矩。” “定国公要是敢求情,连他一起查,我就不信查不出别的猫腻。” 李东阳连忙上前半步,袍角蹭得地面沙沙响。 “不可不可!” “定国公是开国功臣之后,太爷爷还是太祖爷的副将,真要动他,朝堂上的勋贵们怕是要抱团发难。” “陛下刚推行外戚新规,再惹恼勋贵,怕是腹背受敌。” 杨一清跟着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首辅说得对。” “定国公家小舅子只是送礼未遂,算不上主谋,罚他三千两银子充公,再让定国公写份检讨书,当众认错,既给了陛下面子,也没打勋贵的脸,这样最稳妥。” 刘瑾冷笑一声,尖嗓子刺得人耳朵疼。 “稳妥?” “你们就是怕得罪人!” “上次通州粮库的事,也是这么‘稳妥’,结果呢?” “不到半年又有人敢舞弊!” “这次再松松手,下次就得有人敢改传位诏书了!” “刘公公这话重了。” 李东阳眉头拧成疙瘩。 “勋贵和文官不同,他们手里有兵权,真逼急了不是小事。” “陛下登基不久,正是稳定的时候,不能因小失大。” 朱厚照靠在龙椅上,指尖敲着案边的玉如意,声音不高不低。 “李首辅说的是,勋贵动不得太狠。” “往上数三代,不是跟着太祖爷打天下的,就是太宗爷的亲戚,真杀了罚了,朕没法跟祖宗交代。” 陆炳抬头看向朱厚照,眼神里带着不甘。 “那陛下的意思是,就这么饶了他们?” “饶了?哪能这么便宜。” 朱厚照坐直身子,目光扫过众人。 “定国公小舅子,罚银五千两,再去常平仓当一个月苦役,让他亲眼看看百姓怎么过日子。” “定国公本人,罚俸一年,进宫给朕磕三个头认错,这事就算了。” 他顿了顿,又道。 “至于刘谦、王宗,抄家贬去哈密卫,家产全部充公,给常平仓补亏空。” “唐御史、林侍郎,罢官夺爵,永不录用,让他们回老家种地去。” “张升罚俸一年,亲自去常平仓发粮,少一粒米,朕唯他是问。” 刘瑾撇撇嘴。 “就这?比我想的轻多了。” “不过也好,至少让他们知道疼。” 陆炳躬身应道。 “陛下的法子好,既没见血,惩戒力度也够,勋贵和文官都挑不出错。” 李东阳松了口气,连忙拱手。 “陛下圣明!” “这样处置,既显威严,又存仁厚,定能服众。” 朱厚照摆了摆手。 “行了,法子定了,该分工了。” “李首辅、杨次辅,你们去办定国公和外戚的事,跟定国公说清楚,朕念着祖宗情分才从轻发落,再敢有下次,别怪朕不讲情面。” 李东阳和杨一清齐声应道。 “臣遵旨!” “刘瑾、陆炳。” 朱厚照看向两人,语气沉了些。 “你们去礼部,把处置决议宣布了,盯着张升把名单改了,再敢有官宦女混进去,你们直接把人绑了送朕这儿来。” 刘瑾眼睛一亮,连忙躬身。 “奴才遵旨!” “保证把礼部搅个底朝天,让他们以后再不敢舞弊!” 陆炳也拱手。 “臣遵旨!” “这就带锦衣卫去礼部,盯着他们改名单。” 朱厚照挥了挥手。 “都去吧,别耽误了,朕还等着看新名单呢。” 四人躬身告退,脚步声渐渐远了。 暖阁里只剩下朱厚照和张永,炭火依旧旺着,却显得安静了不少。 朱厚照拿起案上的茶杯,喝了口凉茶,自嘲地笑了笑。 “张大伴啊,你说这大明皇帝,是不是天底下最难当的差事?” 张永连忙上前,给朱厚照续上热茶。 “陛下何出此言?” “您英明神武,把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百姓都念着您的好呢。” “念着好有什么用?” 朱厚照放下茶杯,指尖在案上划着圈。 “军事上,边将和文官勾结着吃空饷。” “政事上,各部衙门互相推诿,办点实事比登天还难。” “如今倒好,朕想娶个老婆,选个秀女,都能冒出这么多‘人情世故’,银子塞得叮当响,关系攀得满天飞,真当朕是瞎子?” 张永陪着笑,语气里带着狠劲。 “这些人就是群王八蛋!” “忘了自己是谁的官,拿着陛下的俸禄,干着坑陛下的事,真该拉出去砍了!” “陛下别跟他们置气,不值得。” 朱厚照笑了,拍了拍张永的手。 “你啊,就会说这话哄朕开心。” “不过也对,跟他们置气,气坏了身子,反倒让他们得意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寒风灌进来,吹得他拢了拢龙袍。 “好在这次查出来了,也算敲个警钟。” “以后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堂,谁再敢搞这些猫腻,朕就算不杀他,也得让他脱层皮。” 张永连忙道。 “陛下说得是!” “有东厂和锦衣卫盯着,再加上内阁帮衬,那些人肯定不敢再胡来了。” 朱厚照点点头,没再说话,目光望向礼部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刘瑾和陆炳那两个家伙,去了礼部,怕是要闹个天翻地覆了。 而此刻,刘瑾和陆炳正带着人往礼部走。 刘瑾穿着青袍,身后跟着十几个东厂番子,个个腰里别着短刀,脸上带着凶相。 陆炳则一身飞鱼服,腰间绣春刀闪着寒光,锦衣卫校尉们列队跟着,脚步踩在积雪上,咯吱作响。 街上的百姓见了这阵仗,纷纷躲到路边,小声议论着。 “这是怎么了?东厂和锦衣卫一起出动,怕是礼部出大事了。” “前几天听说选秀名单有猫腻,说不定是查这事呢,那些当官的,又该倒霉了。” 刘瑾听见议论,回头瞪了百姓一眼,尖声道。 “看什么看?” “再看把你们抓去东厂问话!” 百姓们吓得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陆炳皱了皱眉。 “刘公公,别跟百姓一般见识,耽误了陛下的事。” 刘瑾哼了一声。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走,早点把事办了,咱家还得回去给陛下复命呢。” 两人加快脚步,很快就到了礼部衙门口。 守门的小吏见了他们,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躬身行礼。 “刘公公、陆大人,您二位怎么来了?快里面请。” 刘瑾一脚踹开小吏,尖声道。 “少废话!” “张升呢?让他出来接旨!” 小吏连滚带爬地往里跑,嘴里喊着。 “张大人!张大人!东厂刘公公和锦衣卫陆大人来了!” 刘瑾和陆炳对视一眼,嘴角都带着冷笑,抬脚走进了礼部衙门。 院子里的官员们听见动静,纷纷探出头来看,见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吓得连忙缩回脖子,心里都咯噔一下。 怕是选秀的事东窗事发了。 刘瑾回头对番子们道。 “把院子围起来,任何人不准进出!” 番子们齐声应道。 “是!厂公!” 陆炳则对锦衣卫校尉道。 “去把礼部所有官员都叫到议事厅,一个都不能少!” 校尉们领命而去,很快,院子里就传来官员们慌乱的脚步声。 刘瑾和陆炳并肩往里走,陆炳开口道。 “待会儿宣布决议,你少骂两句,别吓着那些老油条,耽误了改名单。” 刘瑾撇撇嘴。 “知道了,咱家有数。” “不过张升那老东西,监管不力,可得好好敲打敲打,让他知道厉害。” 陆炳点点头。 “那是自然。” “陛下说了,再敢有官宦女混进名单,直接绑了送过去,咱们可不能手软。”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议事厅门口。 张升正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 “刘公公、陆大人,快里面请,下官刚听说您二位来了,正要迎接呢。” 刘瑾没理他,径直走进议事厅,找了个椅子坐下,跷起二郎腿。 “张大人,别忙乎了,咱家和陆大人是来宣布陛下的决议的,赶紧把人都叫齐了。” 张升的笑容僵在脸上,心里凉了半截,连忙应道。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叫人。” 他转身往外跑,脚步都有些踉跄。 第240章 厂卫宣旨惩舞弊,阉宦复命入宫闱 礼部议事厅的炭炉早凉透了。 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案上的纸页簌簌响。 刘瑾跷着二郎腿坐在主位,青袍下摆扫过冰冷的砖地。 他尖嗓子刺破寂静:“都给咱家听好了,陛下有旨,查选秀舞弊一案,处置如下!” 底下的官员们齐刷刷低下头。 有几个腿肚子直打颤,桌椅腿蹭得地面咯吱响。 “礼部主事刘谦,收受御史唐某绸缎十匹,串通改名单,抄家!贬去哈密卫充军!” 刘瑾顿了顿,斜眼瞥向人群里的刘谦。 “拉出来!” 两个东厂番子立刻上前,架起瘫软的刘谦。 刘谦脸白得像纸,喉咙里咕噜咕噜响,半天挤出一句:“冤枉啊!是唐御史逼我的!” 陆炳按了按绣春刀,声音冷得像冰。 “冤枉?家里搜出的绸缎还在,供词也画了押,再喊就堵上嘴扔去大牢!” 刘谦吓得不敢再说话,被番子拖着往外走,鞋都掉了一只。 “礼部郎中王宗,受林侍郎白银五百两,许诺通州水田,舞弊造势!” 刘瑾又念道,唾沫星子溅在身前的案上。 “一样抄家!贬去哈密卫!” 王宗 “噗通” 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刘公公饶命!陆大人饶命!下官再也不敢了!” 锦衣卫校尉上前架人,王宗死死抓住桌腿,指甲缝里都渗出血。 “张大人!救救下官啊!是您让下官拟的名单!” 张升吓得往后缩了缩,脸都绿了。 “休得胡言!本官何时让你舞弊!” 刘瑾冷笑一声。 “还敢攀咬上司?拖下去!让他跟刘谦作伴去!” 王宗被拖走时的哭喊声越来越远,议事厅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御史唐某、侍郎林某,行贿舞弊,罢官夺爵!永不录用!” 刘瑾继续念。 “定国公小舅子,送礼未遂,罚银五千两!去常平仓当苦役一月!” 念到最后,刘瑾抬眼看向张升,尖嗓子陡然拔高。 “礼部尚书张升,监管不力,失察之罪!罚俸一年!亲往常平仓发粮,若少一粒米,提头来见!” 张升连忙躬身,额头快贴到地面。 “臣遵旨!谢陛下开恩!” 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后背的冷汗却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还好只是罚俸,没丢官没贬谪,比刘宇强多了。 刘瑾见他嘴角偷偷勾起,突然拍了下桌子,茶碗都震得跳起来。 “张大人,你倒是挺高兴?” 张升吓得一哆嗦,连忙道:“不敢不敢!臣知罪!定当戴罪立功!” “知道就好。” 刘瑾站起身,青袍扫过椅子扶手。 “陛下说了,新的秀女名单,必须从民间选品行端正的,再敢掺一个官宦女,你知道后果。” 他凑到张升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前阵子刘宇刚出北京城,听说哈密卫的风沙能把人吹脱皮,张大人要是办不好,正好去追追他,跟他作个伴?” 张升脸色瞬间惨白,连连磕头。 “臣不敢!臣定好好办!三天之内,定给陛下递上干净的名单!” “这还差不多。” 刘瑾直起身,对陆炳使了个眼色。 “陆大人,该抓的人抓齐了?” 陆炳点头,对锦衣卫校尉道:“把唐御史、林侍郎的家围了,抄没的家产立刻送常平仓!” “是!” 校尉们齐声应道,转身往外走。 刘瑾又扫了眼剩下的官员,尖声道:“都给咱家记好了!以后再敢搞舞弊的勾当,刘谦、王宗就是榜样!滚吧!” 官员们如蒙大赦,低着头往外跑,脚步乱得像没头苍蝇。 议事厅里只剩下张升和刘瑾、陆炳。 张升擦了擦额头的汗,连忙道:“刘公公、陆大人,喝杯茶再走?” “不必了。” 陆炳摆了摆手。 “盯着点常平仓的粮,别出岔子。” 说完转身就走,绣春刀的穗子在身后甩动。 刘瑾瞥了张升一眼,冷哼一声。 “好好办差,别让咱家再跑一趟礼部。” 也跟着走出议事厅。 张升看着两人的背影,长长舒了口气,腿一软坐在椅子上,半天没缓过劲。 这时,几个主事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小声道:“大人,他们都走了……” 张升猛地拍案而起,吼声震得房梁都颤。 “你们这群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主事们吓得连忙跪倒在地。 “大人息怒!” “息怒?” 张升指着门外。 “刘谦、王宗被拉去哈密卫了!唐御史、林侍郎罢官了!你们以为这事儿完了?陛下盯着呢!东厂锦衣卫盯着呢!再敢有半点马虎,咱们都得去喝西北风!” “是是是!下官再也不敢了!” “新名单从民间选!挨家挨户去查!品行不端的不要!跟官宦沾边的不要!三天之内,必须给我凑齐十个!少一个,你们就去常平仓当苦役!” 张升吼道,胸口剧烈起伏。 主事们连连应道:“下官遵令!这就去办!” 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张升瘫坐在椅子上,拿起案上的茶杯,冰凉的茶水灌进喉咙,才勉强压下心里的后怕。 这次真是捡了条命,以后再也不敢含糊了。 与此同时,刘瑾正带着番子往坤宁宫走。 街上的积雪化了大半,泥泞溅脏了袍角,他却毫不在意,一路哼着小曲,脚步轻快。 到了坤宁宫门口,小太监连忙通报。 很快,里面传来张永的声音:“让他进来。” 刘瑾掀开门帘走进暖阁,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朱厚照正靠在龙椅上,手里把玩着玉如意,张永站在一旁,手里捧着点心。 “陛下,奴婢回来了!” 刘瑾躬身行礼,脸上堆着笑。 “礼部的事办妥了!” 朱厚照抬了抬眼,嘴角带着笑意。 “哦?说说,他们反应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吓得尿裤子了!” 刘瑾尖声道。 “刘谦、王宗被拖走的时候,腿都软了!王宗还想攀咬张升,被奴婢骂回去了!” 张永笑着递过一块点心。 “刘公公办事就是利落。” 刘瑾接过点心,掰了一块放进嘴里。 “那是!陛下的旨意,奴婢哪敢怠慢?张升那老东西一开始还偷着乐,被奴婢提了句刘宇,吓得脸都白了,保证三天内递新名单。” 朱厚照笑了笑,放下玉如意。 “还算识趣。常平仓的粮盯紧点,别让张升又搞出猫腻。” “奴婢知道!已经让番子去盯着了,每发一粒米都记着账!” 朱厚照点点头,手指在案上轻轻敲着,像是在琢磨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看向刘瑾,语气沉了些。 “对了,还有件事,你派人去查查……” 话还没说完,暖阁外突然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陛下,锦衣卫陆指挥使求见,说有要事复命!” 朱厚照挑了挑眉,对刘瑾道:“让他进来。” 刘瑾心里嘀咕,陆炳怎么也来了,却还是应道:“奴婢遵旨。” 转身走到门口,喊了声:“让他进来!” 陆炳掀开门帘走进来,一身飞鱼服沾着些泥点,躬身行礼。 “陛下,臣复命。唐御史、林侍郎的家已抄,家产共计八千两白银,还有三匹云锦,都送去常平仓了。定国公小舅子也抓了,正押往常平仓当苦役。” 朱厚照点点头。 “做得好。” 他顿了顿,目光在刘瑾和陆炳之间转了一圈,突然笑道:“你们俩来得正好,朕正有件事要问你们……” 刘瑾和陆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却还是齐声应道:“陛下请吩咐!” 朱厚照靠回龙椅,手指敲着案边,慢悠悠地开口。 “前阵子让你们查外戚的事,有进展了吗?” 刘瑾连忙道:“奴婢查到了!定国公家就不说了,还有几个外戚家里藏着不少赃银,都是以前借着爵位贪的!” 陆炳补充道:“臣也查到了,有个外戚在通州占了一百亩民田,百姓敢怒不敢言。” 朱厚照的眼神冷了下来,手指重重敲了下案面。 “很好,看来这外戚的规矩,是该好好整一整了。不过怎么整,还得好好商量商量……” 他话没说完,突然看向刘瑾,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 “刘公公,你在宫里久,那些外戚的底细,你比谁都清楚,对吧?” 刘瑾心里一动,连忙道:“奴婢清楚!陛下想知道什么,奴婢都能说!” 朱厚照笑了笑,没直接回答,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望向窗外,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暖阁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刘瑾和陆炳都屏住呼吸,等着陛下的下文。 第241章 帝问外戚寻跋扈,阉宦领命赴东厂 坤宁宫暖阁内,炭火正旺,火光映得朱厚照手中的玉如意泛着温润的光。 他指尖摩挲着如意上的龙纹,目光落在刘瑾身上。 语气慢悠悠地道:“刘公公,方才说起外戚,朕倒想起件事。” 刘瑾刚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连忙躬身。 “陛下请讲,奴才听着呢。” “外戚堆里,除了魏国公、定国公家的人,还有谁最跋扈?” 朱厚照顿了顿,补充道。 “弘治朝那两个舅舅就不用说了,朕亲手砍了他们的脑袋,也算清了旧账。” “朕问的是,除了他们,还有哪家的外戚敢无法无天?” 刘瑾眼睛一亮,这可是他的强项,宫里的旧事没人比他更清楚。 他往前凑了半步,尖着嗓子道。 “陛下问到点子上了!” “要说跋扈,除了张鹤龄那兄弟俩,就得数孝肃周皇后的两个弟弟 —— 长宁伯周彧、庆云侯周寿!” “这俩货,当年在京城可是横着走的主儿!” 朱厚照挑了挑眉,放下玉如意。 “哦?细说听听。” “奴才这就说!” 刘瑾搓着手,唾沫星子差点溅出来。 “孝肃周皇后是宪宗爷的亲妈,英宗爷的皇后,论辈分是陛下的曾祖母。” “这周彧和周寿借着皇后的势头,早在成化朝就开始作妖,到了弘治朝更是变本加厉。” “周彧当年曾上奏,求陛下赐予武强、武邑二县的上千亩田地,说是‘祖产遗漏’,其实那都是百姓的口粮田!” “当时朝臣们联名谏阻,说‘夺民田以予外戚,恐失民心’,可周彧仗着皇后的面子,硬是逼着户部划了田给他!” 张永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了句。 “这也太霸道了,百姓的田地也敢抢?” “何止抢田地!” 刘瑾尖声接话。 “他还和寿宁侯张鹤龄因为争通州的一处果园,聚众斗殴!” “两边家丁各带了几十号人,拿着棍棒刀枪在大街上打了起来,当场就伤了三个人,连巡城御史都不敢管,震动了整个京城!” 朱厚照的眉头皱了起来,手指在案上轻轻敲着。 “张鹤龄是朕的舅舅,周彧是曾祖母的弟弟,这俩亲戚倒是‘同流合污’。” “可不是嘛!” 刘瑾道。 “不过周彧命短,弘治末年就去世了,现在是他儿子周瑭袭了长宁伯的爵位。” “那庆云侯周寿还在世呢,比他哥更贪!” “弘治朝时他就借着‘为皇后祈福’的由头,向地方官索要贡品,江南的丝绸、四川的茶叶,每年都要搜刮一大车,地方官敢怒不敢言!” “还有更过分的,他家里的家丁仗着他的名头,在京郊强抢民女,百姓告到顺天府,顺天府尹一看是庆云侯家的人,直接把案子压了下来,连问都不敢问!” 朱厚照听完,冷笑一声,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茶水在嘴里漱了漱,又吐回茶盏里。 “好得很,朕还以为弘治朝就张鹤龄兄弟俩跋扈,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漏网之鱼。” “周寿现在还在京城?” “在!就在城西的庆云侯府,天天在家摆酒请客,来往的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官员!” 刘瑾连忙回道。 朱厚照靠回龙椅上,目光扫过刘瑾,突然笑了,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 “刘公公,朕问你,你敢不敢去查他们?” 刘瑾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涌起一股狠劲 —— 这可是陛下给的机会,要是办好了,以后在东厂的地位更稳了! 他连忙躬身。 “陛下,奴才怎么不敢?东厂就是陛下的两把刀子,陛下指哪儿,奴才就砍哪儿!” “说得好。” 朱厚照拍了拍手,声音陡然拔高。 “记住,东厂是皇权特许,不管他是什么侯、什么伯,只要敢犯事,你们就敢查!” “就算是皇亲国戚,朕说了能查,就能查!” 刘瑾 “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声音带着激动。 “奴才记住了!陛下放心,奴才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把周寿的罪状查清楚!” “若有半分退缩,任凭陛下处置!” 朱厚照看着他磕头的模样,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起来吧,朕不要你的命,要你的实绩。” “给你一个月时间,把长宁伯周彧从袭爵开始,到正德元年之前的所有罪状都整理出来;还有庆云侯周寿,他这辈子干的那些龌龊事,一件都不能漏!” “记住,不用抓人,先把罪状集齐了给朕看。” “证据要扎实,要么是人证,要么是物证,不能是空口白话。” “办得好,朕赏你白银千两,再给东厂添二十个番子;办不好,你就去哈密卫给刘宇端茶倒水!” 刘瑾连忙爬起来,拍了拍袍角的灰,腰杆挺得笔直。 “奴才遵旨!一个月之内,定把周彧、周寿的罪状摆到陛下案前!” “要是少一件,奴才自己去哈密卫,不用陛下吩咐!” “好。” 朱厚照摆了摆手。 “去吧,回东厂布置吧,别耽误了时辰。” “奴才遵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瑾躬身行了个大礼,转身快步往外走,青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 暖阁里,张永看着刘瑾的背影,笑着道。 “陛下,刘瑾这劲头,怕是真要把庆云侯府翻个底朝天了。” 朱厚照拿起玉如意,在案上敲了敲。 “就得让他有这劲头。” “周寿在京城跋扈了这么多年,也该让他知道,现在的大明,是谁说了算。” 他顿了顿,眼神冷了下来。 “等罪状集齐了,朕就借着这次选秀舞弊的势头,把外戚的规矩好好整一整。” “先拿周寿开刀,看其他外戚还敢不敢嚣张。” 张永连忙道。 “陛下圣明!这样一来,既能清了外戚的积弊,又能彰显陛下的威严,百姓定能拍手称快!” 朱厚照笑了笑,没再说话,目光望向窗外。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案上的奏报上,上面 “外戚” 两个字被阳光映得格外醒目。 而刘瑾已经走出了坤宁宫,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他攥着拳头,心里又激动又紧张 —— 查庆云侯,这可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办好了,他刘瑾就是陛下最信任的人! 街上的百姓见他急匆匆的样子,都纷纷避让。 刘瑾没心思理会,一路催着身后的番子。 “快点!快点回东厂!有大事要办!” 番子们连忙跟上,心里都犯嘀咕:厂公这是得了陛下什么旨意,这么急? 很快,东厂的朱漆大门就出现在眼前。 守门的番子见刘瑾回来,连忙躬身行礼。 “厂公!您回来了!” 刘瑾没理他们,径直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喊。 “把掌刑千户、理刑百户都叫到暗牢来!快!一刻钟之内必须到齐!” “是!厂公!” 番子们连忙应道,撒腿往各个营房跑。 刘瑾走进东厂大院,看着院子里整齐列队的番子,心里的底气更足了。 他站在台阶上,叉着腰,尖声喊道。 “都给咱家听好了!陛下有旨,查庆云侯周寿、长宁伯周彧的罪状!一个月之内,必须查清楚!” “谁要是敢偷懒,咱家扒了他的皮!” 番子们齐声应道。 “遵命!” 刘瑾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往暗牢走去。 暗牢里的油灯已经点亮,昏黄的灯光映着墙上的刑具,泛着森冷的光。 他坐在主位上,手指敲着桌案,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 先派谁去查周寿的家产,谁去访当年被抢田的百姓,谁去顺天府调旧案…… 很快,掌刑千户和理刑百户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躬身道。 “厂公!您找我们?” 刘瑾抬眼看向他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陛下给了咱们个大差事,查庆云侯周寿!” “你们俩,现在就带人出去,一个去查他的田产,一个去访百姓……” 第242章 厂公布网查外戚,廿日集齐罪证来 东厂暗牢的油灯彻夜未熄,昏黄的光映着墙上悬挂的刑具。 铁镣铜锁泛着森冷的光。 刘瑾叉着腰站在主位前,青袍下摆扫过满地的卷宗。 “都给咱家听好了!陛下限一个月,咱家要二十天内查齐罪状!谁要是拖了后腿,别怨咱家的鞭子不认人!”他尖嗓子在密闭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掌刑千户李三单膝跪地,手里攥着牛皮册子。 “厂公放心!属下带二十个番子查庆云侯周寿的田产,带上通州、武清的地契抄本,再备上丈量绳,保证把他名下一千三百亩田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 “算你识相!” 刘瑾踢了踢脚边的木箱。 “这里面是周寿弘治十二年报的‘荒田’卷宗,你去比对,看看是不是把百姓的熟田改成了荒田,少算一亩都不行!” 理刑百户王七紧接着开口,怀里抱着捆成卷的画押纸。 “属下带十五个番子访京郊百姓,周寿强抢民女、打伤官差的事,定能找到人证!已经备好了印泥和画押纸,证词必须亲手画押,一个字都不能假!” 刘瑾点点头,又指向文书房的笔帖式。 “你带五个人去顺天府调旧案!周寿家丁打人、抢果园的案子,顺天府肯定压着卷宗,就算是霉烂的纸页,也得给咱家拼出来!” “还有你!” 刘瑾指着一个面生的小番子。 “去庆云侯府后门盯梢,记清楚每天来往的官员,尤其是户部、礼部的,把他们送礼的时辰、物件都记下来,敢漏一笔,咱家拔了你的舌头!” 小番子吓得连忙磕头。 “属下…… 属下记住了!” 刘瑾扫过众人,尖嗓子陡然拔高。 “都听明白了?东厂是陛下的刀,刀要够快够利!查田产的要带地契,访百姓的要带证词,调旧案的要带卷宗,盯梢的要带账簿!三天后在这里复命,谁手里没东西,就去喂暗牢的狗!” “遵命!” 底下的番子齐声应道,声音震得油灯火苗直跳。 次日天未亮,东厂的番子就像幽灵般散入京师各处。 李三带着人直奔通州,踩着田埂的泥泞,对照着卷宗里的地契,用丈量绳一寸寸量周寿名下的 “荒田”。 没半炷香就查出猫腻。 “这亩地明明长着麦子,卷宗上却写着‘荒了三年’,周寿这老东西,竟敢骗朝廷的赋税!” 王七则带着人钻进京郊的破庙,找到了当年被周寿家丁抢了女儿的老汉。 老汉起初不敢说,直到番子拿出画押纸,又说 “陛下要为百姓做主”。 “那年我闺女才十五,被他们拖进侯府,三天后扔出来就疯了…… 我去告,顺天府的人说‘侯府的事别管’,还打了我一顿!”老汉抹着眼泪开口。 王七当场让老汉画押,又找了当年劝架的邻居佐证,证词写得满满三页纸。 去顺天府调旧案的番子更顺利。 文书房的主事见是东厂的人,吓得腿都软了,连忙搬出压在柜底的卷宗。 “都…… 都在这儿了,周侯爷的案子,我们实在不敢上报……” 番子翻开一看,光是弘治八年到十三年,就有七起百姓告周寿的案子,全被顺天府压了下来,卷宗上还留着 “侯府施压,暂缓处置” 的批注。 盯梢的小番子也有收获。 连续三天看到户部郎中张显给周府送东西,第一天是两坛茅台,第二天是一匹云锦,第三天竟抬去了一个红木箱子,看分量少说有百两银子。 小番子悄悄跟着张显回府,夜里摸进他家后院,果然在柴房里找到了周寿给的 “田产馈赠文书”。 中间倒出了点小岔子。 李三查田产时,周府的家丁带着棍棒赶来阻拦,说 “侯府的地也敢查,活腻了”。 李三冷笑一声,掏出东厂的腰牌。 “奉厂公令查案,谁敢拦?” 家丁还想撒野,被番子们按在泥地里揍了一顿,捆着送回东厂。 刘瑾见了,直接让人打了三十大板,扔在侯府门口,吓得周府好几天没敢开门。 日子一天天过去,东厂暗牢里的卷宗堆得越来越高。 李三查清周寿名下的田产有三百亩是强占百姓的,还有两百亩虚报荒田偷逃赋税。 王七找了二十三个证人,有被抢田的、被抢女的、被打的,证词堆起来比砖头还厚。 文书房的笔帖式拼好了十二卷旧案,每一卷都盖着顺天府的公章。 第十九天夜里,刘瑾坐在暗牢主位上,翻着最后一本证词,嘴角勾起冷笑。 掌刑千户和理刑百户并排站着,脸上满是疲惫却透着兴奋。 “厂公,周寿、周彧的罪状全齐了!田产地契、人证证词、旧案卷宗、送礼账簿,一样都不少!” 刘瑾拿起周寿给张显的田产文书,指尖划过 “庆云侯府馈赠” 几个字。 “好得很!周寿这老东西,不仅抢百姓的,还敢拉着官员一起贪!” 他转头对笔帖式道:“把罪状分两类,一类是周彧的,从袭爵到去世,强占田产、斗殴伤人,一条一条列清楚;一类是周寿的,贪腐、抢人、勾结官员,按年份排好,每一条都附上证据!” 笔帖式连忙应道。 “是!厂公,天亮前定能整理好!” 次日天刚亮,刘瑾就抱着一个沉甸甸的锦盒出了东厂。 锦盒上描着金线,里面铺着红绸,整齐地码着周彧、周寿的罪状册,还有一沓沓地契抄本、画押证词、旧案卷宗,连番子盯梢记的账簿都用红绳捆着,压得他胳膊发酸,却半点不敢松劲。 街上的晨雾还没散,刘瑾踩着露水往皇宫走,青袍下摆沾了泥点也不在意。 他心里憋着股劲 —— 陛下给了一个月,他二十天就办完了,定能让陛下高兴! 路过常平仓时,见张升正带着小吏发粮,百姓排着长队,脸上满是笑意,刘瑾心里更得意了:咱家查外戚,也是为了百姓,陛下定会夸咱家能干! 到了坤宁宫门口,小太监见他抱着锦盒,连忙通报。 很快,里面传来张永的声音。 “让他进来!” 刘瑾深吸一口气,理了理皱巴巴的袍角,抱着锦盒快步走进暖阁。 暖阁里的炭火正旺,朱厚照靠在龙椅上,手里翻着都察院的督查奏报,张永站在一旁,手里捧着热茶。 “陛下!奴婢回来了!” 刘瑾 “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锦盒放在身前,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 “周寿、周彧的罪状,奴婢二十天就查齐了!人证物证口供,一样都不少!” 朱厚照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放下奏报。 “哦?这么快?朕还以为要等满一个月呢。” 张永连忙上前,笑着道。 “刘公公办事就是利落,不愧是陛下的得力干将!” 刘瑾磕了个头,尖声道。 “都是陛下栽培!东厂是陛下的刀,刀快才能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他双手将锦盒举过头顶。 “陛下,这里面是周彧、周寿的罪状册,还有所有证据的抄本,您过目!” 朱厚照示意张永接过锦盒,指尖叩了叩案边。 “打开看看。” 张永连忙掀开锦盒,里面的罪状册露了出来,第一本封面上写着 “庆云侯周寿罪状录”,第二本是 “长宁伯周彧罪状录”,下面压着的地契、证词、卷宗堆得整整齐齐。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罪状册上,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刘公公,你说说,这里面最让朕意外的,是哪条罪状?” 刘瑾眼睛一亮,连忙道。 “陛下,最意外的是周寿勾结户部郎中张显!他把通州五十亩田送给张显,让张显帮他虚报‘赈灾粮’,贪了朝廷两千石米!还有周彧当年抢果园,不仅打了张鹤龄的人,还砸了巡城御史的轿子,简直无法无天!” 朱厚照拿起一本证词,翻了两页,看到被抢女的父亲写的 “女疯后跳河”,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手指重重敲了下案面。 “好,好得很!这些外戚,真是把朝廷的脸面都丢尽了!” 他放下证词,看向刘瑾,语气沉了些。 “详细说说,周寿现在还在干什么?有没有察觉你们查他?” 刘瑾连忙回道。 “回陛下,周寿还在家摆酒呢!前天奴婢的人还看见他请礼部的人吃饭,怕是还想借着选秀的由头搞猫腻!他没察觉咱们查他,只当是家丁被打是意外,还派人去顺天府施压,让查‘闹事的番子’呢!” 朱厚照笑了,笑声里带着寒意。 “他倒会装糊涂。张永,把罪状册给朕递过来,朕好好看看这些‘皇亲国戚’的嘴脸!” 张永连忙拿起罪状册,递到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翻开第一页,目光扫过 “弘治五年强占民田一百亩”“弘治八年抢民女”“正德元年虚报赈灾粮”,手指在 “张显” 的名字上重重一顿。 “这个张显,是户部的?” “是!” 刘瑾连忙道。 “奴婢已经让人盯着他了,只要陛下下令,立刻就能抓!” 朱厚照没说话,继续翻着罪状册,暖阁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炭火的噼啪声。 刘瑾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心里既期待又紧张 —— 陛下会怎么处置周寿?会不会让东厂抓人? 过了半晌,朱厚照合上罪状册,放在案上,目光望向窗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公公,你做得好。这些罪状,足够让周寿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了。不过怎么处置,还得好好合计合计……” 他转头看向刘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先起来,跟朕说说,周府里现在有多少家丁?藏没藏兵器?” 刘瑾连忙爬起来,拍了拍袍角的灰。 “回陛下,周府有五十多家丁,都带了棍棒,还有几个藏了腰刀!不过奴婢的番子已经把侯府围了,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插翅难飞!” 朱厚照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手指在罪状册上轻轻敲着,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暖阁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张永识趣地退到一旁,刘瑾也屏住呼吸,等着陛下的最终旨意。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 “庆云侯周寿” 几个字上,泛着刺眼的光。 第243章 帝定朝会公罪证,心谋报社扩版图 朱厚照拿起案上的罪状册。 指尖划过 “周寿虚报赈灾粮” 的条目,纸张被蹭得沙沙响。 他抬眼看向刘瑾。 眼神锐利如刀。 “明天朕要开大朝会。” 刘瑾愣了一下。 随即眼睛亮得像燃着的炭火。 连忙躬身:“陛下英明!大朝会上当庭揭发,定能让满朝文武都看看外戚的嘴脸!” 朱厚照嘴角勾起冷笑。 将罪状册扔在案上。 “这些罪证,你当庭说出来,能保证句句属实?” 刘瑾 “噗通” 跪倒在地。 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声响震得暖阁都颤了颤。 “奴才保证!若有一条虚假,任凭陛下砍了奴才的脑袋!” 他抬起头。 脸上沾着灰尘,眼神却格外坚定。 “所有证词都有人证画押,地契有丈量记录,旧案有顺天府公章,周寿送礼的账簿连日期都记得清清楚楚,绝无半分虚言!” 朱厚照靠回龙椅。 手指叩了叩案边。 “好!朕要的就是你这股底气。” 他顿了顿。 声音里带着赞许。 “二十天查齐这么多罪状,没辜负朕对你的栽培,也没辜负东厂的牌子。” 刘瑾连忙磕头谢恩。 “奴才不敢居功!都是陛下领导有方,东厂的番子们也敢拼命!” 朱厚照摆了摆手。 “起来吧,回去再把罪状顺一遍,别明天朝堂上漏了关键的,丢了朕的脸。” 刘瑾连忙爬起来。 拍了拍袍角的灰。 “奴才遵旨!这就回去再过三遍,保证连一个字都错不了!” 他又躬身行了个大礼。 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暖阁。 青袍下摆扫过门槛时,还忍不住回头望了眼案上的罪状册,嘴角藏不住笑意。 暖阁里只剩下朱厚照和张永。 炭火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朱厚照拿起茶杯喝了口。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看向张永。 “对了,张大伴,大明报社在京师的运营,现在怎么样了?” 张永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回道。 “回陛下,报社现在挺好的,每天能印两千份报纸,卖三文钱一份,除去纸张、油墨和报童的工钱,基本上能做到收支平衡。”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百姓都爱买,尤其是登了陛下开常平仓、查苛捐的消息后,每天一早报童的报纸就被抢光了,还有些商户想让报童在铺子门口卖报,愿意给点茶水钱。” 朱厚照挑了挑眉。 放下茶杯。 “哦?还有商户愿意搭茬?你说说,京师现在有名的商户,都有哪些?” 张永想了想,掰着手指说道。 “粮行里,王记粮行最大,老板王老实,在京郊有三个粮仓,常平仓开了后,他还主动降价,百姓都夸他实在;绸缎庄是瑞祥号,老板张启年,江南有他的织坊,宫里的娘娘们都爱买他家的料子;还有瓷器铺的福兴斋,老板李满仓,景德镇有窑口,卖的青花瓷又便宜又好看,寻常百姓也买得起。” “除了这些,还有城西的万通票号,存钱取钱的人络绎不绝;城南的老韩家铁匠铺,打出来的农具又结实又好用,京郊的农户都来买;还有顺天府的李记杂货铺,针头线脑什么都有,生意也红火。” 朱厚照静静地听着。 手指在案上轻轻敲着,没说话。 张永见他不吭声,又补充道。 “这些商户都有不少家底,王记粮行光粮仓就值几万两,瑞祥号的织坊听说雇了上百个织工,万通票号的银子更是堆成了山。” 朱厚照 “嗯” 了一声。 目光望向窗外,眼神渐渐变得深邃。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案上的罪状册上,却没映亮他的思绪。 张永站在一旁。 见陛下迟迟没回话,心里犯了嘀咕,却也不敢多问,只能悄悄抬眼打量着朱厚照的神色。 暖阁里静悄悄的。 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朱厚照指尖敲案的轻响。 朱厚照的脑子里正翻涌着念头。 报社现在收支平衡,是好事,可总这样下去,也成不了气候。 朕要让报纸不仅能传消息,还能做更多事。 北直隶那么大,除了京师,保定、河间这些地方的百姓,不也想知道朝廷的事?不也想知道哪里的粮便宜、哪里的农具好? 要是把报社扩大到北直隶,每个府都设个分点,每天印上万份报纸,那影响力可就大了。 可扩大规模要钱啊,纸张、油墨、雇人,哪一样不要钱?朝廷的银子要办军需、要赈灾民,不能都投在报社上。 张永刚才说那些商户有钱,还愿意跟报社搭茬…… 要不要招商引资?让那些商户出钱入股报社,报社给他们登消息,帮他们卖东西。 王记粮行想卖粮,就登 “王记粮行平价售米”;瑞祥号想卖绸缎,就登 “瑞祥号新到江南丝绸”。 这样商户能赚钱,报社能筹钱扩大,百姓能知道哪里买东西实惠,一举三得。 可这招商引资的法子,以前没人做过,那些商户会不会愿意?会不会觉得是朝廷想抢他们的钱? 还有,怎么定规矩?商户出多少钱能登多少字?怎么保证消息是真的,不骗百姓? 要是搞不好,反而砸了报社的招牌,还惹得商户不满。 朱厚照的手指敲得更重了。 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先从京师的商户试起?找王记粮行或者瑞祥号的老板聊聊? 还是先让张永去探探口风,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出钱? 扩大到北直隶也不能急,先在保定设个试点,看看反响,好就继续推,不好再改。 报社要是能成气候,以后不仅能传消息、帮商户,还能帮朕查民情 —— 哪里有苛捐、哪里有贪腐,报纸上登出来,朕一看便知,比东厂的暗探还快。 朱厚照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嘴角也悄悄勾起。 这事儿可行,得好好琢磨琢磨具体的法子。 张永见陛下终于有了表情,心里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朱厚照转过头,看向张永。 刚想开口问问商户们对 “登消息” 的态度,又突然停住了。 还是再想想,等明天朝会处置了周寿,震慑了外戚和文官,再腾出手来办报社的事也不迟。 他摆了摆手,语气随意了些。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让朕一个人静静。” 张永连忙躬身应道。 “奴才遵旨。” 他轻轻退到暖阁门口,掀开门帘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 陛下正盯着窗外,手指还在案上轻轻敲着,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大事。 暖阁的门缓缓关上。 将炭火的暖意和朱厚照的思绪都关在了里面。 朱厚照拿起案上的茶杯,喝了口凉茶。 眼神越发坚定。 周寿的事明天了结,报社的事,很快就能提上日程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北直隶的各个府城都贴着《大明报》,百姓们围着报纸议论纷纷,商户们借着报纸生意兴隆,而他的新政,也借着报纸传遍四方,深入民心。 手指在案上又重重敲了一下。 朱厚照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笃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