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韩]宫斗不如交笔友》 1、001 001 阳春三月,正是莺飞草长之际,汉阳姜府却是一片死寂沉沉。 就算是门匾上挂着的红绸也没能点燃府内主仆的情绪,反倒像是一根上吊白绫,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庭院里两个小厮正在扫洒,听到主屋传来的低泣,忍不住互相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沉不住气,小声嘀咕:“小姐真是命苦,怎么就被那个昏庸无度的……” 另一个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惊惶地四下看看,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才厉声呵斥:“王上的坏话也是你能说的?小姐能被王上看中,成为秀女,那是我们姜家的福气!你再胡说,是想看着姜家被满门抄斩吗?!” 他训斥完,自己也叹息一声,垂下脑袋:“等小姐进了宫,咱们多去庙里为小姐祈福几次。” “小姐那么聪慧伶俐,想必定能化险为夷。”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地垂下脑袋。 姜家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调香制香世家,去年年初才举家迁入汉阳城,原本还以为能在国都大展手脚,却不知是犯了哪位神仙的冲,先是店铺附近常有鬼祟人员出没,然后是同行高家的打压,再然后有贵人宣称自家的香害人性命,身为一家之主的姜老爷莫名其妙入了狱,等待秋后问斩,最最后……姜家的独女姜清芸竟然被王上看中,被强召进宫。 举国上下谁不知如今的王上,燕山君昏庸无度,酷爱暴政,被一个伎子出身的妖妃迷得七荤八素,做出各种荒/淫无道之事。 姜家没了主心骨,大小姐也去了吃人的景福宫里,只怕不出一个月,偌大产业就要被同行们吃得一干二净! 真是……造孽哦! 厅堂内,一位衣着朴素的夫人半卧在长椅上,额上系着护额,哀哀切切的双眸下一片青黑,她抽泣着,不时用帕子捂住嘴,以免叫他人听去了自己的悲切。 汉阳城内到处都是燕山君的耳目,姜清芸以中人之女的身份被选做秀女乃是万幸之事,是该喜乐的。 “清芸啊……这可怎么办是好……你父亲蒙冤入狱,你又……” 夫人说到一半,哽咽得泣不成声。 在她面前跪着一位青衣少女,大约只有十五六岁年纪。 少女向夫人深深磕了三个响头,待她抬起头来时,整个房间似乎都被她的美貌照亮。 光洁如玉的额头下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眸子如秋水一般,润着暖光,鼻梁高挺,鼻峰上一颗浅淡小痣非但没有损坏她的整体美感,反而更让人将视线凝聚收束,饱满诱.人的唇珠更是神来之笔,给她精致面庞添上几分娇俏。 “母亲不必担忧。” 少女开口,婉转之声中带着不易被人察觉的坚定。 “我此番入宫并非凶险,而是机遇。父亲入狱之事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有猫腻,若不是有人与判尹勾结,背后使坏损毁关键证据,杀害重要证人,父亲根本不会受此冤屈。若是我能入宫受宠……” 姜清芸突然一顿,身侧双手紧攥到指节发白。 深吸一口气,才继续笑到:“若是我能入宫受宠,定能恳请王上帮父亲洗脱罪名。只要父亲尚在,我在宫中保驾护航,姜家产业就绝不会倒!更不会被那些狼子野心之辈吞食!” 说到最后,一向清冷稳重的姜清芸也忍不住咬牙切齿! 姜清芸活了两世。 上一世,父亲也是莫名入狱,她被召入宫中,尚未侍寝获得位份,就被人陷害死亡,不出三天,狱中父亲也离奇暴毙,从此姜家被汉阳城内其他商行吞噬得干干净净。 母亲收敛了两位至亲的骨灰返乡,却在路上被姜家旁支所骗,连最后一份安身立命的银子都被骗走,走投无路之下抱着骨灰罐投江自尽! 上天既然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让她重新回到入宫前夕,她一定会保护好家人,绝不会重蹈覆撤上一世的惨剧! 次日清晨,姜清芸刚梳妆完毕,就听到前门传来陌生的说话声。 她深吸一口气,与母亲长拜辞别,随来人上了软轿,一路行向景福宫。 姜家虽也是家财万贯,但在满是各种贵族世家的汉阳城内根本排不上趟。姜府位置偏远,道路也不甚平坦,软轿不断颠簸,就如姜清芸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上辈子她完全沉浸在震惊和悲伤之中,完全没有留意入宫前后的各种细节,到死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害她,又为何要害。 重活一世,姜清芸自是将所有细节都收入眼中,不同寻常之处更是多加留心。 其中最奇怪的,便是来接她的这几人: 打头的女官年头戴加髢,约五六十岁,眼角脖颈却少有皱纹,显然是包养得极好,一看便知是哪位大人物身边的高级尚宫。 而她身旁跟随的几名身穿内侍服侍的男子,孔武有力,喉结明显,唇边还带着青青胡茬,根本不像是宫廷内侍,倒像是常年习武之人。 富景宫为何会派遣这样的队伍来接自己一个小秀女? 目的是姜家,还是别的? 思索之间,小轿在迎秋门停下,尚宫不紧不慢的声音幽幽传来:“秀女请下轿。宫内最重要的就是规矩二字,以秀女现在的身份还不配乘轿。” “是。” 姜清芸余光扫了一眼,尚宫并没有伸手搀她一把的意思,便自己搭着木扶手下了轿。 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威严高大的迎秋门,与门后铺满青石板的宫道。 姜清芸抬脚跨过高高门槛,举目望向眼前丹青色的诸座宫殿,深吸一口气。 这就是她曾经殒命,如今又要拼命挤进来的景福宫啊。 她一掏衣袖,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香囊:“有劳尚宫了,小女初来乍到,不懂宫中规矩,还请尚宫多加提点。” 香囊看着小,里面装的却全都是金锞子,沉得很。 而比起金锞子,更值钱的是香囊本身,用的是明国来的锦缎,绣得是独到的双面绣,香囊更是用姜家独门秘方浸了合香,可维持数年不灭。 这一只香囊怕是抵尚宫数年俸禄都不止。 可尚宫看都不看一眼,随手往袖中一揣,也不说话,继续冷着脸领路。 是看不懂价值?还是明知昂贵却不屑一顾? 姜清芸下意识认为是后者。 一般宫人见到打赏早就笑得见牙不见眼了,眼前尚宫还能维持冷脸,只能说明有人在她身后提点了什么,总之一句话:来者不善。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来到选拔秀女的蓄美殿。 姜清芸来的晚,殿中已经聚集不少秀女,从众人装扮来看,也都是中人出身。 还真是奇怪。 按照元祖定下的国策,秀女嫔妃大多是在两班贵族间择出,中人出身的女子能成为宫中女官尚宫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今年王上却一反常态,选了这么多中人女子入宫选秀,也不知是打着什么心思。 姜清芸细细观察着周边少女们——上一世她被人陷害,惨遭谋杀,凶手说不定就在此处。 可一直看到傍晚,针对秀女的各项检查都已完成,她也没发现谁对自己抱有恶意。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要致自己于死地的人并不在秀女中? 她的疑惑在次日有了答案:仇恨自己的的确是秀女,却并非和她同一天入宫的中人秀女,而是两班贵族送来的秀女高秀妍! 这次进宫选秀的贵女只有六名,高秀妍祖上出过大司宪,站在首位。 她原本虽内侍进来时还带着灿然笑容,可一见姜清芸,脸上瞬变,仿佛是遭到雷劈一般钉在原地! “……你竟然也在……一个中人的女儿……” 高家原本经营着汉阳城内最大的制香行,不仅铺货极广,还一直进贡到宫中,供李氏王族使用。 但在姜家迁至汉阳后,这利润极高生意高家就再也无法一手垄断了。 姜家手握数份祖传香方,更能根据时下流行的喜好不断调整配方,很快抢占了高家占领的市场。高家连续推出的几款新品都讨不到好,自然视姜家为眼中钉。 此次父亲含冤入狱,姜清芸就怀疑与高家脱不了干系,如今看到高秀妍死死盯住自己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宫外陷害父亲,宫廷内又设计让自己去死! 好狠毒的手段! 自己上辈子还真是白活了,如此强烈的恶意都察觉不到! “我虽是中人出身,却也是王上钦点的秀女,姐姐如此咬牙切齿,是在质疑王上的决策吗?” 既然已经找到残害姜家的凶手,姜清芸自不会手下留情。 “伶牙俐齿!我是贵女!你竟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燕山君的名号果然震慑到了高秀妍,她面容变化狰狞,一捋袖子就要冲上来动手! “吵什么吵,想造反吗?!” 就在高秀妍要扬手打人之时,先前领姜清芸入宫的尚宫厉声呵斥着,迈进蓄美殿。沉着脸听殿内内侍说完事情始末后,扬手就给了高秀妍一耳光! “啪!” 高秀妍还没反应过来,脸就被打歪到一侧。 她懵了两秒,抑制不住地尖叫起来:“你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 尚宫冷笑一声,又一巴掌扇向高秀妍另一侧脸! “什么贵女中人,进了宫,就都是秀女,都要守规矩!宫里最重要的就是规矩二字!听不懂人话,就打到你懂!” 她自袖中掏出木制宮牌在众人眼前晃过一圈,语气依旧高高在上:“我是王上身边从四品的提调尚宫,你们只是没有品级的秀女,我问你,我打不打的得你?” 高秀妍两边脸都红肿得老高,颤巍巍地半跪下去:“打的得,您打的得……” 连说话声音都打着抖。 听得殿内其他秀女也齐刷刷跪下,大气不敢出一声。 姜清芸从善如流跪倒在地,面上不显,心中却泛起波澜:果然,领自己入宫的尚宫不是凡人! 她竟然是王上燕山君身边的提调尚宫! 提调尚宫是景福宫中宫女的最高位,主管内殿一切事务,权力最大。能在王上身边侍奉,除了忠诚之外,出身也必须显赫!这样的人一般不会离开王上左右,却不知为何会单独迎接自己入宫? 还没等她琢磨明白,提调尚宫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吉时已到,众秀女依次跟我前去觐见王上,入宫位份高低就看此刻了,都给我机灵着点。” 说完,尚宫冷哼一声,冲众人翻了个白眼:“第一批觐见者,高秀妍……姜清芸!” 2、002 002 姜清芸眼神凝了凝,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缓缓起身:“是。” 上辈子也是如此——当时她身为中人出身,却被点在了第一位,与贵女高秀妍一同觐见王上,紧张之余差点失了分寸。在王上面前木讷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草草被赐了个最低的位份后,就被撵了出来。 如今想来,其中蹊跷不少。 首先,此番进宫选秀的贵女不止一人,无论怎么说,都轮不到自己一介中人之女率先觐见。 除非是有人特意操纵安排。 是高秀妍想利用自己的紧张凸显她的八面玲珑?又或者是……还有更深的幕后黑手? 她不着痕迹地扫了高秀妍一眼,乖巧跟在尚宫身后,攥紧拳头。 无论曾经的策划者是谁,既然她重活一世,就绝不会再次落入对方的陷阱之中! 深宫险恶,她一定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不仅要全须全尾的活着,还要救出蒙冤入狱的父亲! 相比较起姜清芸的冷静淡定,刚被尚宫掌掴的高秀妍就不那么从容了。 此时她的脸依旧红肿着,瘫软在地上站不起身。 “尚宫大人,可否容我修补妆容……”她不安地用帕子挡住两腮,不想让自己失态的模样被众人看到。尤其是在听到身边其他秀女的嗤笑声时,更是眼底愤然。 只不过有尚宫在此,她不敢再度放肆。 “秀女,认清楚自己的身份,让王上等你?当自己是大王大妃呢?” 尚宫并不与她多废话,一个眼神甩给身边内侍,两名小内侍立即会意,强行搀起高秀妍拖着她向前走。 “不想成为下一个高秀妍,就都给我老实点。” 提调尚宫冰冷又嫌弃的视线在众多秀女身上转过一圈,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在景福宫里,最重要的就是规矩,谁比你位份高,谁说的话就是规矩。守规矩的人才能活下来,明白吗?” 尚宫说得看似无心,只是一句感叹,姜清芸却敏锐的察觉到,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昨天送出去的金锞子果然还是起到作用了! 她微微福身,不着痕迹地再塞过去一只小香囊:“多谢尚宫提点。” “嗯。” 提调尚宫依旧是那副鼻子朝天的高傲态度,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待一行人到了选秀的大殿,她才又轻声在姜清芸耳边嘀咕一句:“里面有两位讲规矩的大人,自己仔细着点。” 正欲跨过门槛的姜清芸听到“两位”时,步子一僵,旋即小幅度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所有的信息都和上辈子对上了! 大殿森然,以丹青色为主色调,内里又染着明黄的灯光。还没靠近,就听到女子娇笑求饶之声。粘腻香气扑鼻而来。 大殿主侧铺了一层高台,高台与殿厅以珠帘相隔。隐隐约约能看见珠帘后有一男一女身影相互交缠着。 姜清芸没有抬头平视,而是小心谨慎地盯着自己鞋尖,缓步走到大殿中心,稳稳跪下。 随她之后进来的高秀妍则慌乱的六神无主,见姜清芸跪下,才手忙脚乱地拎着裙摆,也向高台上的人行了个大礼。 珠帘后,两人的兴致似乎被打断,但很快又燃起更多兴致。 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之后,一个慵懒娇媚的女声响起:“这就是今年的秀女?看上去不怎么样,无趣的很。您说是吗,王上?” 女人娇滴滴的,像是缠绕着树干的蛇。 被她称作王上的人轻笑一声,扣住她的下巴,旁若无人地与她深.吻,暧.昧喘.息间不屑地瞥了台下两人一眼:“自然是不及爱妃有趣。” 与女人交缠之际,他转过头,随口问道:“你们俩都是制香世家的女儿?” 秀女们都是家中未出阁的女子,那里见过如此放.浪的场面? 高秀妍早就两腮通红,尴尬羞涩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如今被燕山君鹰一般锐利的视线扫过,顿时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抢先说道: “是,秀女高秀妍,乃是汉阳高家嫡女。家中制香已有百年历史,汉阳的王公贵族们都喜欢用高家的香料。” “哦……高家……” 燕山君李隆重复一声:“祖母好像是很喜欢用你们家调制的香料。既然你是高家女,想必能识百香吧?孤这里正好有一香,不知其名,来,你过来,靠近些……” 他撩起珠帘,冲高秀妍招手。 姜清芸与高秀妍之间隔得有些距离,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高秀妍的激动。 ……是啊,被国家最高贵的男人看中,谁能不激动呢? 上辈子,自己也是如此,轻易地就落入了李隆的圈套——在自己最慌乱无助的时候,李隆一副慈悲心肠的模样表达了对姜家遭遇变故的怜悯,也是优先喊她上去辨香,最后却狠狠地羞.辱了她一通! 若不是最后中殿慎氏到场,还不知她要被折磨成什么样! 眼前的君王,是品味着他人痛苦,而感到愉悦的恶鬼! 她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冷眼看着高秀妍喜不自禁,双膝跪着挪动到高台边缘,仰视着台上的奢华世界。 高秀妍眼神痴迷,连声音都因激动颤抖着:“王上,臣女自幼识香,臣女的鼻子能辩香千种,定能帮王上排忧解难。” 李隆站起身,他披散着头发,没有一丝身为国家之主的威严,反而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 他肆意笑着伸出手指,在身边女人口中转了一圈,嗤笑地递到高秀妍面前: “来,告诉我,这是什么香?” 高秀妍半晌没有说话。 想必是被王上如此荒唐的举动惊骇。 “不是说琼鼻能识百香?” 李隆又凑近了些,嘴角勾着玩味笑容,细细打量着高秀妍。 蘸着女人口水的食指在高秀妍鼻梁上刮过,轻巧温柔,却又在高秀妍眼中升起喜意时,不由分说地按在了她的唇上:“嘘。” “鼻子不好用的话,就不要了。脸也有点肿……唔……丑。” 他嫌弃地甩开高秀妍,起身击掌,须臾之间,几名内侍鱼贯而入,俯首站在高秀妍身后。 “拖下去,把她身上没用的、丑陋的东西割掉。扔冷宫去。看着碍眼。” 整间大殿为之一凉,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只剩下李隆冰冷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就连高台上的女人也收敛了些坐姿。 高秀妍更是连一声求饶都没喊出口,就被内侍们捂住口鼻拖了出去。 直到过去许久,殿外才传来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叫得人毛骨悚然。 纵然姜清芸活了两辈子,连生死都经历过,却依然忍不住颤抖。 上辈子……若不是有中殿娘娘及时赶到,自己是不是也……她不断告诫自己冷静,头脑中却一直闪现没有鼻子和脸颊的高秀妍的凄惨模样。 她沉浸在恐惧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高台上的李隆已经放下酒杯,松松垮垮披着红底金纹的蟠龙服,撩起珠帘一步步走下高台。 黑色皮靴重重踏在地上,又似乎是重重踏在每个人的心头,惊得姜清芸回过神来。 他每往前走一步,姜清芸都感觉到身上的压力重了一份,仿佛有无数恶意正在伴随着他的前进向自己袭来。 她脑袋垂得更深,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就惹恼了这位极度暴虐的君主。 皮靴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姜清芸刚要松口气,却不想,对方竟然直接蹲下身来掐住了她的脖颈,强迫她与他对视! 顾不上骤然而来的窒息感,姜清芸忍下想要扒开对方手的下意识冲.动,慌乱而震惊地看向对方—— 燕山君仍然和记忆中的样貌并不差别,比起威震天下的君主,他更像是流连花丛中的风.流王爷。 斜飞入鬓的眉,狭长双眼,神色间透着一股邪气。 “你就是姜清芸?”燕山君的手紧了紧,浑浊酒气喷洒到她脸上,“果真是个难得的美人……” “听说我那位好弟弟……”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大殿门口的内侍就唱报起来:“中殿娘娘到——” 李隆眼神一厉,哂笑一声,像是被打扰到兴致,甩开姜清芸,重新返回高台。 男人的力道极大,姜清芸被甩得跌坐在地上,面色痛苦,心中却忍不住满是窃喜:中殿娘娘果然来了! 入宫的第一道生死难关算是渡过了! 中殿娘娘的贤名全汉阳人都知道,慎氏也是朝鲜国内数一数二的正直贵族。上辈子她虽与中殿慎氏仅有过几次接触,却一直受到她的照拂。 如今见到这位娘娘,心中更是落下一块大石。 姜清芸迅速整理好衣衫,恭敬退到一旁角落。 中殿慎氏与王上李隆同岁,面相却苍老不少,她端庄贤淑,自带一身贵气。 行了礼,面色不悦望向高台:“王上,为后宫增添新人之事本该是臣妾分内之事,却害得您亲自操劳,臣妾真是罪该万死。” 她嘴上说着罪该万死的话,膝盖则一点都没弯,连做做样子都不屑。 “至于张淑容,本宫好歹也是景福宫的正妃,明帝亲封的中殿,你见了本宫非但不跪,还衣冠不整地卧着,这是不将本宫放在眼中,还是不将明帝的旨意放在眼中?” 慎氏入主景福宫之前,也是贵族家的嫡长女,自带霸气,根本不是张绿水那种低贱伎子能与之抗衡的。 张绿水刚才还在两个秀女面前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如今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迅速裹好衣衫,连滚带爬的滚下高台,趴伏在中殿脚下。 “娘娘息怒,是妾想为娘娘分担辛劳,才陪着王上来……” “一个伎子,生而下贱,你也配提替我分担辛劳?” 慎氏轻笑一声,凤眸在大殿中环顾一圈,指向姜清芸所在的角落:“太祖说过,我朝以母族为尊,伎子生下的孩子,永远都是贱籍,就算王上中意你,封你为淑容,你和你的孩子,一样是最下贱的东西!连那边的中人秀女都比你高贵。” 慎氏越说越轻蔑,张绿水借着王上宠爱,与她结怨已久,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对方的错处,怎能不借题发挥?! “王上,宫中承.宠的姐妹是少了些,我来的路上就听说了,姜家也是新入汉阳城的中人家族,家世清白,不如也封她个淑容位份,让其他的中人家族更加感谢王恩,为朝廷效力!” 3、003 003 “……啧,真是无聊。”有中殿插手,燕山君李隆也不好太过放.浪.形.骸,他鼻间哼出一个不屑的音,拉长语调,没好气地说道,“既然中殿喜欢,就按照中殿说的做吧。” 他折身返回高台,又回头看了姜清芸一眼:“姜淑容,跪恩吧。” 李隆一句“姜淑容”总算是给今日的选秀闹剧画上句号。 淑容! 姜清芸猛地抬头! 按照现在的潮鲜制度,所有的妃子位份都低明国低一等,如今李隆后宫妃子极少,高位者仅有中殿慎氏和两名淑仪,若是自己被封做淑容……在后宫中至少也能位列前五! 姜清芸立即跪地谢恩,应下了“淑容”的新身份。 她不是不知道,这一跪,自己从此就要卷入中殿娘娘和张绿水的斗法中,只是为了能拯救父亲于囹圄之间,“淑容”这个身份可比上辈子的低位份好的多! 张绿水似乎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她刚一张口,李隆一个眼神扫了过去,让这位出身低贱却极为受宠的妃子闭上了嘴。 她沉默着,阴冷的视线透过珠帘,刀子一样扎在姜清芸身上。 姜清芸才不管她。 如今自己和她一般身份,就算张绿水深得李隆喜爱,也没办法轻易陷害她。 高秀妍凄厉的惨叫犹然回荡在耳边,姜清芸一刻也不想多呆。 等候在大殿之外的秀女们已经吓坏了,一开始是受到尚宫的震慑,之后又是高秀妍惊惧万分地被拖出去,惨遭削面,再就是中殿娘娘的到来…… 一连套的重拳出击吓得秀女们大气都不敢喘。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人全须全尾的出来了,自然是一股脑地涌上去,想要问清楚大殿里面的情况。 谁知,秀女们还没上前,就被内侍们隔开:“干什么呢,这位是王上新封的淑容,你们都安分点!” 秀女们的脚步立即停下了。 之前看向姜清芸的焦急神色也变成了羡慕或是嫉妒。 有几个机灵的立即行礼,只是眉目间满是算计和讨好,姜清芸并不喜欢。 之后的流程进行的很快,也没再闹出什么荒唐事。 只是不知道是燕山君李隆有了抵触情绪,还是这届秀女确实不太合他的胃口,此后除了一名叫做崔宝非的秀女被封为最低等级的内人之外,其他秀女都无一例外的成了宫女。 这也是潮鲜选秀的特点:纵使落选,秀女也无法回归原本的家庭,而是要成为宫女侍奉王室到老。 来的时候朝气满点,走的时候失魂落魄,女孩们也都曾是家中的娇娇女,如今却变成侍奉人的宫女。 纵然姜清芸重活一世,已心如止水,再次看到这些花样少女一生都将被困顿景福宫中,也不免叹息一声。 叹息刚落,身边就有娇声问她:“淑容姐姐在叹息什么?您一入宫,就深得王上喜爱,该高兴才是啊。” 姜清芸循声一看,站在她身侧的是位面生的秀女。 不过从其他秀女都被尚宫领走,她却能留下来,不难推断,她就是被定为内人的崔宝非。 上辈子崔宝非有这么热情吗? 姜清芸凝视着对方画着淡妆,娇羞如三月桃花的脸,实在想不起上辈子自己与这位秀女是否有过交集了。 或许说过一两具话吧……谁知道呢,毕竟上辈子自己位份极低,又是中人出身,父亲还身在天牢,其他入选的宫妃看不起也是情有可原。 “崔内人有何指教?”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崔宝非呼吸停了停,脸上的笑容也有一瞬间的崩坏,但很快,她又甜甜说道:“哪里谈的上指教呢?我与姐姐同期入宫,以后还要靠淑容姐姐多加提携。” “方才我已经问过内侍了,咱们分配的住所是景福宫西边的盈翠殿,和其他几位高位嫔妃都挺远的,住在那儿也清静。可惜就是离冷宫太近了……晦气……” 崔宝非略显天真的声音吓了姜清芸一跳。 距离冷宫近? 她脑海中又回荡起高秀妍的惨叫,那些绝望的哀嚎与上辈子自己临死前的悲鸣混在一起,强烈刺激着她的大脑。就像是一根深入脑海的针,疯狂搅动。 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彻骨生寒。 “姐姐?” “没事……”姜清芸勉力扶住额头,强撑着说道,“我们先去盈翠殿吧,还有好多东西需要收拾呢。” 按照位份制度,两人都没有在宫中乘轿的权利,只能步行前往盈翠殿。 一路上姜清芸心神不宁,思索着如何才能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崔宝非几次想搭话都被她敷衍过去。 久而久之,崔宝非也不再言语,一路沉默地跟在姜清芸身后。 也不知走了多久,引路内侍终于站定脚步,指着不远方地一座古朴宫殿笑道:“姜淑容,崔内人,前方就是盈翠殿了” 宫殿门口站着两行年轻宫女内侍,见了人,均是下跪行礼。 姜清芸没有和崔宝非一般与宫人寒暄,直到进了属于自己的正殿,打量了一番院内设施构造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上辈子自己在后宫中遭到陷害,便是宫中御用巫师算出自己身上带着邪祟,又从她居住的房屋门前花坛搜出了邪祟之物,才惹李隆不快,直接定了自己死罪。 她召来两名内侍:“院子里的桂树我不喜欢,拔了,把地面填平。” 姜清芸靠在软塌上,指尖摩挲着柔软的缎面,心中舒畅:自己是淑容,是一殿之主,花花草草是去是留都由自己一人说了算,不必看别人眼色。 “这……”内侍面露难色。 “或许你们也知道,姜家是制香世家,这几株四季桂开花会干扰我制香,我不喜欢。” 姜清芸也并非什么喜欢无理取闹的人,见内侍迟疑,找了个正经理由给他交差。 于是内侍也便不再纠结,应下之后就指挥人去处理了。 姜清芸坐在窗边,看着四季桂一株株被拔除,树根留下的丑陋大洞也一点点被填满,心中的恐惧似乎也随之被慢慢修补。 期间崔宝非来过一次,崔家也是中人家庭,专门经营布料,据说汉阳城内有一半的布庄都是崔家名下的。 姜清芸与她聊了许久,只觉得这姑娘虽然年纪小,说话却是滴水不漏,行事稳妥,只是少了点真诚。 “时间也不早了,姐姐,我还想去拜见拜见别的姐姐,就先行告退了。” 崔宝非精明得很,她看出来姜清芸聊天时的心不在焉,也没有强行尬聊,直接找了个理由告退了。 看着崔宝非的身影消失在盈翠殿门口,姜清芸不免叹了口气。 她何尝不知在后宫中生活就是要想崔宝非这样八面玲珑才行,可上辈子带来的伤痕并非一朝一夕能治愈的。 诶……慢慢来吧。 目前最主要的是先写信告诉家中母亲她的情况,以及制定计划如何救出父亲。 姜清芸解开自己从宫外带来的包袱,拿出姜家特制的笔墨纸砚,开始写信。 结合上辈子的经历,姜清芸如今小心谨慎,凡事都多了个心眼:她从家中带来的纸张和砚台中都用特殊手法混入了姜家独门密香,她与母亲约定好,只有收到这种墨与纸写的信笺才能信,否则无论字迹再怎么像,都一定是伪造的! 她巨细无遗地写下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装封好,交给内侍,顿了顿,又望向殿外:“冷宫在哪边?” 内侍没想到竟然有宫妃进宫第一天就对冷宫好奇。 难道不是对这种晦气的地方避之不及才对吗? 至少他在宫中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有哪位贵人上赶着去那脏地方的,盈翠殿之所以空落至今,也是因为宫殿接近冷宫,都没有人愿意来住。 “姜淑容,冷宫那地方邪门的很,不适合去。” 住在里面的人大多疯疯癫癫,一到半夜就鬼哭狼嚎的,听着都瘆人。 “无妨,我有些事情需要问问高秀妍。” 问她到底是与自己有何深仇大恨,上辈子这辈子都要与自己这般过不去! 姜清芸甚至有一种直觉——高秀妍不仅和她有仇,还知道宫中那个害死她的幕后黑手是谁! 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自己才好见招拆招,不至于和上辈子一样,死了都不知道是因何而死,被谁所害! 打听清楚了冷宫的位置,姜清芸趁着入夜时分,披着一件不起眼的灰蒙蒙罩衣,连灯笼也没提就离开了盈翠殿。 越往冷宫的方向走,地段也就越发偏僻。 一开始还能听到远处宫人们细碎的脚步声,渐渐的,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她的脚步、呼吸、和心跳。 砰、砰、砰。 临近破败冷宫,姜清芸忍不住抓紧罩衣,咽了咽,伸手推门。 破旧的宫门“吱呀”一声,刺耳无比。 停在大树上的夜枭被声音惊扰,扑哧扑哧压着姜清芸发梢低空掠过,惊得她差点尖叫出声。 还好她反应快,把惊呼捂在了口中。 同时她也有些困惑:不是说冷宫一到晚上就各种恐怖么?怎么今夜如此安静? 而且……空气中似乎还隐隐传来古怪味道? 照理说姜清芸出身于制香世家,应该能轻易分辨风中气味的,只是冷宫中常年无人清洗打扫,各种酸腐臭味都有,甚至还有人类动物的排.泄.物的污浊之味,姜清芸一时也就没能分辨出那种类似铁锈的古怪味道是什么。 她按照内侍说的,蹑手蹑脚地走向高秀妍所住的房间。 高秀妍的房间竟然没锁门,一些奇怪的“嗬嗬”声正从门缝中往外挤。 ……什么情况? 姜清芸只觉得越是靠近,空气中的铁锈味越种,熏得她头又开始痛了。 她眉头深皱,贴在门缝边上往里看—— 一片昏暗中,高秀妍惨白的脸清晰可见,她果然被削去了鼻子和双颊,双目圆瞪,只剩下极为恐怖的骷髅模样。 而在她身后,竟然有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正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悬空拎起,尖锐的犬牙刺入高秀妍的脖颈中,疯狂地吸食她的血液! “啊……怪、怪物……” 姜清芸浑身发冷,大脑下意识地想要逃走,可是腿脚却不住发软,动都动不了。 她重心不稳,整个人跌倒在地。 而房中正在吸血的男人,听到了动静,也扔下手中半死不活的猎物,抖了抖滚着金边的黑色长袍,一步步向她的方向走来! 恐惧、绝望、濒死的窒息,那些姜清芸最不愿意回想起的体验再度降临。 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知道风中那股古怪的味道是什么——不是铁锈,是血液! 是死亡的味道! 她甚至站不起身来,只能双手撑着地,不断后挪,惊惧地看着那个男人越走越近! 在月色的照耀下,那人显得尤其高大,宽阔黑衣也衬托出他健壮的体魄。男人并未如寻常男子那般束发,而是任由中长微卷的黑发披散在肩上,一张俊美非凡的脸带着鬼魅般的妖异。 他是俊美的,却如同罂.粟一般,引诱着人堕向地狱。 在姜清芸失去意识之前,她只看到男人如风中黑雾一般,瞬间在房中消失,又出现在她眼前! 他蹲下来,冰冷手指摩挲上她的脖颈,一双桃花眼中带着玩味:“你也是李隆新收的妃子?” “到是比那个没鼻子的漂亮,也……” 男人突然凑近,带着血腥、暴.戾、冰冷、与俾睨天下的霸气,在她领口深深一嗅:“也更香甜。” 4、004 004 “别、别过来啊!” 当姜清芸从尖叫中惊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盈翠殿的软塌上。 在床旁伺候的年轻尚宫见她醒了,瞬间双眸一亮,连礼仪都顾不上,抱着裙摆便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大喊:“娘娘,中殿娘娘,姜淑容醒过来了!” 中殿娘娘? 姜清芸来不及去思索究竟是什么情况,立即看向铜镜,整理好自己仪表,掀了被子就要起身行礼。 快步迈入的中殿慎氏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既然受惊晕倒,就先躺着吧。” 方才那个莽撞的年轻尚宫跟在她身边,悄悄抬头看姜清芸一眼,又快速低下头去。 姜清芸现在脑袋还处于混沌状态,总觉得年轻尚宫似乎有些面熟,曾经见过的样子。 只不过现在她完全没有心思顾虑这个,她坐在软塌上,草草向慎氏福身,急忙说出自己在冷宫的见闻: “娘娘,我在冷宫看到……” “看到高秀妍发疯是吗,本宫知道了。” 慎氏意有所指地在姜清芸手背上拍了拍,凤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慎氏的力道并不重,姜清芸却被彻底拍醒了。 刚入宫时尚宫的话仿佛扔在耳边回荡:“谁的位份高,谁说的话就是规矩。” 这句话不仅是针对选秀时有效,而是此生之后,在这景福宫中,都是金科玉律。 姜清芸能感觉到,慎氏明显是想将冷宫中出现男性妖怪的事情按下去,她要是不识相地继续嚷嚷,只怕会成为下一个高秀妍! “是……是高秀妍吓着臣妾了……” 姜清芸缓过神来,顺着慎氏的话头继续说下去。 至于高秀妍……她都想置姜家于死地了,也得罪了王上,也无所谓让她再背上一口黑锅。 听到姜清芸的妥协,慎氏眉尾一挑,浅笑着点点头,又拍了拍姜清芸的手背:“不错,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刚入宫就遇到这些碎事,真是苦了你了。” “说到底还是下面人做事不谨慎,景福宫中那么多空殿,怎么能让你们住在冷宫附近,也不知是谁要给你们下马威。”慎氏冷哼一声,凤眸中闪过一丝阴冷,随后安抚道,“本宫已经做主让崔内人搬离盈翠殿了,倒是你,有些麻烦。” 崔宝非位份低,在如今几位高位妃子的宫殿中随便整理几个房间让她住进去就行,但姜清芸再怎么说也是淑容,理应住在主殿,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整理出来。 “倒不如这样,本宫做主送你去正因寺避病,等你养好了再回来。” 不等姜清芸开口,慎氏站起身,唇角轻翘,不容置疑地吩咐道: “就这样吧,你安心睡一晚,明日我就让内侍们帮你收拾收拾,启程去吧。你也无需担心,仁粹大王大妃(类似太皇太后)与慈顺王大妃(类似皇太后)正在正因寺中修养,姜淑容此行也算是替王上与本宫侍奉左右,若是能得到大王大妃与王大妃的喜爱,也算是喜事一桩。” 有了中殿慎氏的发话,去正因寺避病的事情就算是敲定下来。 安抚惊魂未定的姜清芸片刻后,慎氏离开盈翠殿,皱眉看了看冷宫方向,沉声道:“高秀妍的尸首如何处理的?” 内侍立即上前汇报:“回娘娘,和往常一样,烧了。您要不要去地宫……”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慎氏冰冷的眼神镇住,缩缩脖子,快步后退。 “姐姐,我总觉得你们有事瞒着我。” 方才一直有些活泼过头的年轻尚宫终于抬起头来,揉揉酸胀的脖子,牵着中殿慎氏的衣袖撒娇道:“姐姐*,姜家小姐也算是因我遭受无佞之灾了,你就多帮帮她嘛!” 她的真实身份并非什么年轻尚宫,而是慎家最小的嫡女,慎彩景! 她还没撒娇完,慎氏就把她的手拍下去,严肃训斥道:“家里就是把你宠坏了,什么话都敢说!” “首先,姜清芸不是什么姜家小姐,而是王上的妃子,姜淑容。” “第、二!”慎氏加重语气,“什么叫‘无佞之灾’?进宫成为淑容,服侍王上是潮鲜至高荣誉!你再这样口无遮拦,迟早有一天会害了全家!” “至于第三……”慎氏叹息,“我帮不了那孩子。我若是帮了她,倒霉的就会是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女扮男装去见晋城大君!” “人家……人家就是玩玩嘛……”慎彩景不高兴地嘟哝着嘴,“金允熙还女扮男装混进了成均馆……” 她小心翼翼看一眼长姐的眼神,声音越来越小。 “知道了,我最近不出门就是了……” 燕山君李隆的生母尹氏生性娇纵乖张,虽被封为中殿,却祸乱后宫,被成宗厌弃,最终落得个赐死的下场。李隆表面装的乖巧,内心却因此记恨上了父亲,以及取代了他生母中殿位置的慈顺王大妃(当时还是王妃)。 在慈顺王大妃产下长子晋城大君李怿后,李隆更是将这份恨意全部劈向了这个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李怿拥有的,他一定要抢走,李怿赞同的,他一定会反对,就算李怿坦荡行事,燕山君李隆也总觉得他在打什么谋朝篡位的鬼主意。 所以当李怿有了心上人时,李隆马上通过探子知道了。 只是探子办事不利,并没有发现姜家香铺只是李怿和女扮男装的慎彩景私会时掩人耳目的地点,反而误以为李怿是去见姜家有名的美人姜清芸。 为了让弟弟李怿陷入痛苦,李隆毫不犹豫出手,派人陷害姜父入狱,又强行将姜清芸召进宫中折辱她。 无论是慎家,还是晋城大君自己,都很清楚姜清芸只是个无辜受难者,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自己所爱之人,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帮助她。 前生,今生,皆是如此。 “不过说到底,那孩子还是因为你才落得如此境地,本宫虽不好直接出手帮她,却也给她指了条明路。” 慎氏做久了中殿,早就学会如何收敛自己的情绪。 她回头望了一眼盈翠殿,声音清冷:“如果她够聪明,就知道,要救自己父亲,要自救,靠王上是没用的。只能去讨好大王大妃和王大妃。只要那两位肯帮她发话,救一个中人出狱,根本易如反掌。” 慎家背后的这些弯弯绕绕姜清芸一概不知,中殿离开后,盈翠殿显得更加冷清了。 明明院中的桂花树已经被挖走,姜清芸却总觉得纸窗上都是重重树影。 一闭眼,那神秘男人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混合着无边的死亡与血腥毫不留情地鞭挞在姜清芸身上。 ……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翻身下榻,开始收拾包裹——原本她是不愿出宫避病的,世人都知道燕山君荒.淫.无.度,是十足的昏君,可为了拯救含冤入狱的父亲,她也不得不跳进这个火坑。 可……中殿竟然告诉她,大王大妃和王大妃正在正因寺祈福修养? 这绝对是个好机会!若是能讨得她们欢心,父亲就有救了! 至于宫中什么危险妖怪,又或者是张淑容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都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她立即重写了一封书信,在次日宫门开启时,就托小内侍送去了姜家。 送出信后,姜清芸便抱着包裹坐在榻上,哪怕听到一点动静都会探头看看,是不是中殿派人来了。 她都快把窗户纸望破了,中殿才派遣了几名内侍来。 姜清芸也顾不上礼仪,立即跳下来,催促着对方赶紧行动:“我昨日才搬来盈翠殿,没什么惯用物品,直接启程去正因寺吧。若是走的快,一日便可抵达。” 内侍:“……” 都说景福宫是潮鲜最繁华最尊贵的地方,人人都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来,怎么这位淑容娘娘出宫跟逃难似的? 王上啊,您到底做了什么把姜淑容逼成这样? 内饰们虽然满腹疑问,行动起来却很迅速,很快就带着姜清芸登上了前往正因寺的马车。 马车颠簸,驶过姜家门口,姜清芸强行忍住鼻酸,撩起车帘看向早早侯在家门口的母亲。不过是两三日未见,母亲却仿佛老了十岁。 放下车帘后,姜清芸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她捂住嘴,小声啜泣着,不愿让车外的人听到自己的脆弱。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一颠,似是从平坦的官道上了山路。 内侍尖细的声音也从车外传来:“淑容坐好了,山路颠簸,若是身体不适咱们休息片刻也可……啊,什么东西!” 内侍突然惊叫一声,勒停了马车。 姜清芸重心不稳,后脑狠狠撞到了车璧。她揉揉脑袋,红着眼探头出去一看,只能看见草丛间一只娇小白影迅速穿梭。 看上去……像是一只猫儿? 只是此地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猫儿? 还没等她想明白,一阵气喘吁吁的呼喊从远处传来:“你们、你们是哪家的仆人?快、快抓住那只猫儿,那是大王大妃的爱宠,谁能捉到她,大王大妃必有重赏!” 5、005 005 大王大妃的猫儿?! 若说方才姜清芸还有点点被猫儿耽误前往正因寺的烦躁的话,如今目光全凝在了那只在草丛间乱窜的白色身影上——这竟然是大王大妃的爱宠! “快,都去抓,千万不要伤害了猫儿!” 姜清芸抬手指挥负责护送的内侍护卫都去抓捕。 也怪不得她急功近利,自己的父亲还在大狱中受苦受难,她要是连送到眼前的机会都不赶紧把握,才是枉为姜家的女儿! 思索间,从正因寺方向跑来的内侍宫女们也终于赶到。 他们一眼就认出了车架上的王族标志,互相交换信息后向姜清芸行礼道:“原来是姜淑容的车驾,惊扰了。这只猫儿往日在宫中很是老实,不知为何来了正因寺反而每天都在闹腾。大王大妃平日对猫儿宠爱有加,奴婢们也不敢怠慢,还劳烦姜淑容暂休息片刻,让奴婢们先抓住猫儿送还给大王大妃。” 姜清芸自是应允:“无妨。自然是大王大妃的爱宠重要。” 得了她的许可,一群人更是放开手脚抓捕起来。 只是雪白的猫儿身姿极为灵活,在草丛间来回穿梭,机敏地避开了所有人的抓捕。 那些笨手笨脚的内侍们反而一个个弄得灰头土脸的。 姜清芸撩起车帘看了好一会儿,尤其是看到猫儿来回穿梭的那几个地方,当目光凝聚在某种草叶上时,心中有了决断:难怪……原来猫儿是馋这个了。 她年幼时,家中也曾养过猫儿,这种可爱的小动物有一种特殊的习性,每当她用薄荷草调配香料,猫儿们就会极其兴奋,恨不得直接躺在薄荷草上打滚。 姜清芸并不明白这是何道理,于是带了装着干薄荷叶的香囊上街,结果差点成了移动吸猫器,整条街的猫儿都像是见了鱼一般往她身上赖,黏黏糊糊的,扯都扯不下来。 方才内侍说猫儿在景福宫中老实,来正因寺就四处撒野想必也是如此。 景福宫中四处都是宫墙院落,也很少种植薄荷草这样平凡的植物,猫儿只能保持温顺,可到了山野之中,闻到了薄荷草的清冽香气,她就忍不住想要撒欢。 想通了这一点后,姜清芸立即翻找起自己的包裹来:她是制香世家的女儿,什么都可以不带,自家的香方和香料却是绝不能少的! 她翻找出一只小瓷瓶,拔开木塞,深深一嗅:薄荷味冷冽清香立即扑鼻而来,长时间坐马车颠簸的混沌精神都为之一振! 姜家的薄荷香都是经过特殊炮制的,馥郁香味远胜山林中的野生薄荷草! 果不其然,姜清芸只是撩开车窗,拿着小瓷瓶在窗边一晃,在草丛间玩耍的猫儿立即直起身子,一双硕大的猫瞳望向这边。 它小脑袋一歪,似乎是在思考是否应该靠近这些想抓它回去的人类。 姜清芸也不着急,手掌在小瓷瓶口扇了扇,又倒出一些薄荷草粉末来,放在精致的迷你小香炉里点燃。 有了火焰的激发,香味更加浓烈馥郁了,就连抓捕猫儿们的内侍宫女也都闻到,不住向马车的方向望过来:“什么东西这么香?” 一句话话音还没落,就看到雪白娇小的残影银蛇一般飞进了马车车厢! “淑容!”立即有宫女惊叫起来,快步冲上前,“这猫儿认生,会挠人,您……” 宫女惊慌扯开车帘——不得了,猫儿逃走已经让大王大妃震怒了,若是再挠伤了王上新封的淑容……他们这些下人有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她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拉开车帘,看到的竟是一人一猫和谐共处的样子! 猫儿不仅没有伸出爪子和獠牙,还顽皮地在姜淑容身上打着滚儿,一双猫瞳眯起,不断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这……”宫女差点惊掉下巴。 随后赶来的内侍侍卫们也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在大王大妃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这只猫儿自从来了正因寺有多顽劣,谁想阻挠它玩耍,必会被它赏几道红痕牙印,就连宫中最慑人的尚宫都镇不住它,怎么到了姜淑容手里就变成这幅乖巧模样了? “还是淑容有本事,一来就镇住了猫儿!” “你懂什么,这是淑容身上的贵气镇住了猫儿!” “听说淑容是制香世家出身,调香功夫真是一流,不仅我们精肾气足,连猫儿都能收服!” 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众人开始源源不断地吹起彩虹屁。 姜清芸捋着猫儿后颈,又在它四处乱拱的小猫头上点了点:“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大王大妃想必也等急了,咱们就不要耽误时间了。” “正是正是,赶紧返程!”打头的宫女回头招呼众人,她自己离开时脚步却有些一瘸一拐,想必是刚才着急姜清芸会被猫儿抓伤跑得太快,扭了脚。 姜清芸一看到她,就想到那些被李隆强召进宫,却又在选秀中落选的可怜女子,抿了抿唇,不忍见她一路走回正因寺,喊她上车休息,也顺便问清楚正因寺内的情况。 正因寺原本不是什么大寺。 数十年前,一位从明国来布道的僧人释江选定此寺传播经文,才渐渐让这间不起眼的寺庙进入大家视野。 大王大妃一向诚心向佛,每年新年之后,都会来庙里潜心礼佛几个月。这一次更是带了慈顺王大妃和淑仪郭润媛一起来正因寺。 宫女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凑到姜清芸耳边道: “淑容且小心点,这寺院中魑魅魍魉多着呢。” 姜清芸抚摸着猫头的手一顿,仔细思索着宫女的话:寺院中的魑魅魍魉? 她相信宫女不会无的放矢跟她说这些,可大王大妃和王大妃都是出了名的慈善和蔼,那么……有古怪的就只能是淑仪郭润媛? 听说这位郭淑仪乃是两班贵族出身,在燕山君李隆还是世子时就已是他的身边人,姜清芸上辈子死的早,和郭淑仪连照面都没见过,对她一点了解也没有。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为了父亲的性命,就算正因寺里有刀山火海也得闯一闯! 马车继续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行驶起来,月上树梢时,一行人终于抵达正因寺。 寺庙门口站着两女,其中一人虽衣着朴素,却在细节上下了许多功夫,一看便知是淑仪郭润媛。 郭淑仪见着马车先是眉头微蹙,可在看见姜清芸手中的猫儿时,又重新绽放出笑容。 “快,去把雪团团接过来,大王大妃都等急了。”她催促身边的宫女。 姜清芸用脚指头也猜得到,郭淑仪口中的雪团团指的就是自己怀中这只白毛胜雪的猫儿。 有意思……自己还没踏入正因寺呢,摘桃子的人就来了。 雪团团虽然是她设巧计抓到的,却也是实实在在废了心思的,一路上好吃好喝供着,细声细气哄着,才把猫儿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如今轮到领赏了,郭淑仪就想将猫儿抢走? 姜清芸不着痕迹地将猫儿往怀里按了按,福身行礼道:“淑仪姐姐,想必中殿娘娘已经差人来通报过了,我是王上新封的姜淑容,此次来正因寺,既是修养,也是来侍奉大王大妃与王大妃,还烦请姐姐替我引荐。” 她的客气却换来郭淑仪的一声冷哼:“本宫自是听说了,中人出身的淑容嘛,跟张绿水那下.贱东西一个货色。” “大王大妃正在听释江大师讲经,可没空见你这么个玩意儿。去,把雪团团给我抓来,我们走!”郭淑仪又推了身边宫女一把。 “姜淑容,得罪了。” 后宫之中,位份大一级能压死人,郭淑仪身边的宫女早就跟她一条心,如今得了指令,更是不将姜清芸放在眼中,直接伸手向她怀里探。 揪住雪团团的脖子就要将它抓走。 雪团团吸薄荷草正吸到陶醉之时,骤然被抓,顿时惊得整只猫都弓起身来,尖锐爪子紧紧抓着姜清芸的衣襟不肯放手。 但猫儿的力气终究不如宫女大,只听刺啦一声,姜清芸的衣襟被猫爪撕裂一个小口,雪团团也被宫女拎着后颈皮悬空提到了郭淑仪面前。 “走,去经堂。”郭淑仪得意地在猫头上捋了一把,瞟向姜清芸,阴阳怪气,“至于某些衣冠不整的人,还是好好去整理仪容再来吧!” 直到郭淑仪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寺院内部,方才提醒姜清芸的崴脚宫女才忿忿不平道:“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仗着入宫早位份高吗?这也太欺负人了,明明是淑容你抓到的雪团团,她却自己带去大王大妃面前博好感了。” 一同前来的内侍也面带不平之色,只是形式比人强,他们总不能硬闯经堂揭穿郭淑仪的嘴脸——这样做的话,只怕郭淑仪没有受到惩罚,姜清芸反而会因惊扰大王大妃被斥责一通。 “姜淑容,您就忍忍吧,以后总有机会的。今天天色也晚了,要不您去换一身干净衣衫,早些休息吧,这一身猫毛的……” 休息? 姜清芸翘了翘唇角。 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郭淑仪这点刁难?再者说,在后宫那些阴私手段面前,郭淑仪的冷嘲热讽未免也太不够看了: 郭淑仪叽叽歪歪那么多,就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不去经堂拜见两位贵人——大王大妃和王大妃可是这个国家最为尊贵的两位女性,自己在明知对方在正因寺的情况下,却先行去休息,第二天才拜见,岂不是在对方心中坐实了自己无礼自大的态度? 姜清芸才不会这么傻! 不让她去经堂?想摘她的桃子?她偏偏不会让郭淑仪如愿! 姜清芸跨过寺庙门槛,撩起宽大裙摆,在寺院庭园中端正跪下:“即便出了宫,礼仪也不可缺,大王大妃与王大妃听讲经到何时,我就跪到何时。” 在众人目不所及之处,姜清芸偷偷掏出一只小瓷瓶:香料可是个神奇的东西,有能让人提神清醒的,也就有能让人虚弱昏迷的。 趁人不备,姜清芸偷偷在鼻下一抹,然后面不改色跪得笔直。 不出半个时辰,经堂中果然响起一个不和谐的焦急叫嚷: “大王大妃,王大妃,不好了,姜淑容在院子里晕倒了!” 6、006 006 讲经堂内原本就极为安静,只有释江大师一人平缓徐徐的声音不断讲述经文中的奥义,其余人都盘坐在蒲团上闭目聆听教诲。 如今被小内侍慌张打断,更是静得落针可闻。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王大妃,蒲团上盘着的双脚动了动,抬眼看了一眼依旧维持原样的大王大妃,心中略一思忖,开口道:“今晨确实收到了中殿的急信,说是会有王上新封的淑容来寺里修养,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不等内侍回话,王大妃又自顾自说道:“看来这位淑容身体确实不怎么好,就算舟车劳顿,怎么才来就晕倒了。你去扶她进来吧,天色也晚了,山里不比景福宫中,夜露可不好受。” 正说着,就听到经堂后方传来一声猫叫,王大妃不满看过去,郭润媛脸色极为难看,尖尖指甲掐疼了雪团团。 “淑仪若是身体不适,就回房歇息,不要打扰大家听经。” 自从李隆受封为王,王大妃和大王大妃就全然退出政//治舞台,安心吃斋念佛,如今看到郭润媛此举自然不喜。 “是臣妾失仪,臣妾定当更加小心谨慎。” 郭润媛一脸惶恐,低头认错,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却咬紧唇角,心中的狰狞全部刻画在了脸上:该死的姜清芸,老实回房待着不好吗?!为什么要闹出这些幺蛾子! 她就是故意的!非要在大王大妃和王大妃面前卖好! 任凭郭润媛如何咬牙切齿,有了王大妃的发话,姜清芸还是被搀进了讲经堂。 她原本就生的貌美,即使是在佛像金身之下,也光彩依旧。 就算是久居后宫,见多了美人的王大妃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她让身边宫女新领来一个蒲团,放在自己身边:“你就是新来的淑仪姜氏?” 姜清芸早在进门之时,就将讲经堂内部人员看了个遍。 姜家只有她一个独女,自幼她就帮助父亲一起打理生意上的事情,走南闯北,见多了各式各样的达官贵族,养出了一双通透之眼。 一看就知道,此时同自己说话的人正是如今的王大妃。 瞥了一眼坐在昏暗角落的郭润媛,姜清芸柔柔一笑,先是行了个大礼,然后才顺从地在王大妃身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下:“是。” 声音轻巧,却又不轻浮,将自己良好的家教表露无疑。 姜清芸清楚,在礼佛的两位贵人面前,自己的容貌不仅不是优势,反而可能引起不适,那就只能用端庄郑重的礼仪来博得好感。 她没有赌错,王大妃又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前听说你是中人家庭出来的,还担心你不适应宫中众多的规矩,如今一看,你倒是学得很快。” 姜清芸垂了垂眸子,谦逊道:“是尚宫教得好。遴选秀女时,中殿娘娘和王上都派了尚宫来指点规矩。” 王大妃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了些:“就是你的身子骨有些弱了,才坐了一天的马车就晕倒了,还是要好好调养调养。先听经吧,一会儿哀家*叫女医给你看看。” “臣妾谢过王大妃关心。”姜清芸并没有急惶惶地抖出郭润媛的所作所为,在应下之后,便掸了掸裙摆,挺直脊背,安静地坐在王大妃身边听起经文来。 若是放了寻常人家的年轻少女在这里,怕是早就坐不住,或者神游天外了,可姜清芸一来想要讨得两位贵人的欢喜,二来经书上的讲义也确实能叫人平心静气,姜清芸听着听着,不自觉就陷入了佛/法的奥妙中。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释江大师在讲经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向她这边望过来,眸中神色复杂,到不像是潜心修佛的高僧了。 怎么回事? 难道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师也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 姜清芸还没想明白,突然感觉裙摆一紧,一团暖呼呼的东西蹭了上来。 低头一看,竟是大王大妃的爱宠雪团团,趁着众人专心听经时,又从郭润媛怀中跳了出来,悄声拱到了她身边。 小猫头高昂,一双大眼珠子里全是期期艾艾的神色,似乎再说“快点把我抱上去呀!” 见姜清芸一动不动,小猫头不高兴,嗓子里“嗯?”了一声,开始用毛茸茸的小脑袋拱姜清芸的腿。 “好了,雪团团,给哀家*老实点。” 就在姜清芸难以抉择之际,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突然在大殿中响起。 声音自带气势,震得全殿的人都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姜清芸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坐在顶端蒲团上的老年贵妇抬了抬眼皮,半张半合地望向她的方向。 是大王大妃! 从姜清芸进殿开始,她就一直在观察这位全潮鲜最尊贵的女人:她并没有穿着华丽的衣裙,身上首饰也没有几件,在佛祖面前大王大妃打扮得就像是最简朴的村妇一般。 可她身上的霸气却是粗布麻衣遮掩不住的! 不说话的时候还好,一开口,一睁眼,就仿佛是佛像显灵,叫所有人从心底畏惧崇敬! 别说是是人,就连不懂事的猫儿都被她的气势所震慑,完全没有了方才那副顽皮捣蛋劲儿。 得瑟的小脑袋蔫儿了下来,扭捏地走向自己真正的主人。 一边走,还一步三回头看着姜清芸,眼中的哀怨再明显不过了。 等它慢慢挪到大王大妃身边,老人家一只手就将它拎了起来:“罢了,哀家也乏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大王大妃冲释江大师一点头,目不斜视地率领一队宫女内侍离开了。 她一走,经堂内其他人也顿时没了兴致。 王大妃派遣了个女医,吩咐她给姜清芸看看之后,也随之离开;郭润媛倒是想凑过来说些难听话,只是释江大师一直在与众多小沙弥收拾蒲团,她也没找到机会,只是冷冷翻了个白眼出门。 姜清芸位份最低,分配给她的厢房也距离经堂最远。 悉知了位置,她也没抱怨什么,只是告诉女医和之前崴脚的捉猫小宫女,自己现在腿脚不便,需要她们帮着搀扶一把。 正因寺内厢房虽然简朴,但并不脏乱,和一般寻常家庭没什么两样。 女医细心为姜清芸检查过身体,又给她开了几幅外敷的药后匆匆离开,临走时,还嘱咐崴脚小宫女留下照顾姜清芸。 小宫女名叫铃兰,很是机灵,等女医一离开,就凑到姜清芸身边小声道:“淑容,您没和大王大妃告状啊?” 姜清芸轻笑一声,继续收拾自己带来的行李,最重要的香方被她压在了枕头下,装各式香料的瓶瓶罐罐则在架子上一一摆放好。 做好这一切,她又拿出装着干薄荷草香料的小瓶,皓腕一抖,撒了一些出来,点燃。 “铃兰,去把窗户打开。” 住得远也有住得远的好处,就像现在,随夜风飘散的薄荷草香味吹到大王大妃厢房时,只会淡到人都闻不到味儿,只有机敏的猫咪会被吸引。 “状有什么好告的,本宫来正因寺又不是来宫斗的。” 姜清芸似乎并没有因为郭润媛的刁难生气,她微微撩起袖口,挑了一根细长银针,拨弄着香炉中的草灰。 薄荷草清冽的香扑面而来,袅袅烟雾后,姜清芸眼神深邃。 大王大妃和王大妃都是礼佛之人,若是自己第一次见面就表现出了攻击性和争斗感,必然会引起她们的反感。反倒是自己不争不抢,和谐共事,反而能让她们高看一等。 至于郭润媛做过的好事嘛……想必王大妃派遣来的女医会如实禀报的。当时正因寺庭院内那么多内侍宫女,若是没有两位贵人的耳目,那她们也坐不到今天这样的至尊之位。 该急的人不是她,是郭润媛才对。 她只需要…… 姜清芸皓腕一顿:她已经听到了可爱的访客造访的声音,一声奶乎乎的“喵~”果真叫的人心都要化了。 正准备起身去抱雪团团,猫咪的小奶音又变成了威胁的“喵呜——”,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天敌一般! 难道是山野间有蛇?! 姜清芸心中一乱,忍着膝盖上的疼痛快步冲出房门,本以为要与对方缠斗一震,却没想到,与雪团团扭打在一起的……竟然是一只夜枭? 夜枭通身黑褐色,体形并不算大,翅膀和背上都秃了好几块,正被雪团团压在地上啃。它嚎叫地更为凄厉,一旦它有想逃走的行动,锋利的猫爪就会在它身上再来几下。 啊这…… 想不到看上去柔软可爱的雪团团竟然也有如此暴力的一面。 姜清芸艰难地咽了咽,回想起早些时候遇到雪团团的情景,难怪当时它跳进自己车厢时铃兰他们反应会那么大。 她不由得一阵后怕,同时又有些庆幸,若不是自己有薄荷草在身,只怕也要被雪团团挠得无法见人。 “雪团团,不过是只鸟儿,你与它计较什么,你可是饱读佛经的猫儿,做不得杀生之事。” 也不知是听懂了姜清芸的话,还是雪团团玩够了,它呸呸两下吐出满嘴鸟毛,轻盈一条,窝到姜清芸的床头,吸起薄荷香来。 姜清芸看着地上站都站不起来的可怜夜枭,叹息一声:“铃兰,你去问问女医有没有纱布之类的,咱们帮它包扎一下,总不能叫它死在寺庙里。佛祖看了会怪罪的。” 她小心翼翼捧起夜枭,正要回屋,却猛地发现地上有几张小碎纸片。 姜清芸:“?” 俯身捡起一看,她心中疑惑更深,碎纸片上明显有写字的痕迹,只是在猫鸟之战中被撕成碎片,又沾染上泥土,无法识别。 唯一清晰的是一片边缘纸片,在落款的地方写着潦草的“瑰”。 7、007 007 “瑰?”或者是写得太过潦草的“鬼王”? 姜清芸把纸条翻来覆去地查看,拼凑,最终仍是没什么头绪。 回头看了一眼眯起大眼儿吸薄荷草的臭猫猫,姜清芸心中一阵无力,总算是知道了大王大妃身边那些小内侍小宫女的心情。 她放下夜枭,葱段般的手指用力戳了雪团团的小脑袋一下:“尽会惹事!” 小猫头平时极通人性,现在又假装听不懂起来,不断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姜清芸的手指,还伸出粉粉的猫舌头舔舐着她的指尖。 姜清芸虽然自己家中并没有弟弟妹妹,可在老家,却有一堆跟在她身后要糖吃的堂弟堂妹。 看到雪团团如此乖巧娇憨的模样,姜清芸也忍不住想起老家那些牙牙都没长齐的小脑袋来,严厉的指责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算了算了,等过两天给夜枭养好了伤,我写一封信让它带回去给它主人当作赔罪,你可不准再惹事,再欺负人家了,知道吗?” “喵呜~” 屋内一人一猫“聊”的欢畅,院落中,身上秃了好几块的夜枭眼眶湿润。它盯着满地碎纸屑,心中只剩下绝望和恐惧: 主人……若是主人知道自己弄坏了重要的书信,一定会直接把它啃了吧! 夜枭正为自己的小命担忧着,突然又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它赶紧挪动身体,将自己藏在阴影之中。 它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谁料,那个叫铃兰的小宫女一进门就看到了它的存在,单手抓住它的翅膀根,极为暴力地将它拎到了姜清芸面前! “淑容,奴婢借来外敷的伤药了。内医院一听说是治疗雪团团挠伤的,直接就给了奴婢一罐,连伤者是谁都没问。”铃兰美滋滋地献上小瓷罐,打趣雪团团。 “还是淑容厉害,奴婢看这猫儿除大王大妃之外,就最喜欢您了!” “你这小东西到底伤过多少人?” 姜清芸又好气又好笑,点了点雪团团的猫鼻子,接过铃兰手中的夜枭和药罐,用棉签蘸了黑乎乎的药膏,细心为夜宵涂抹均匀。 夜宵一开始还因怕人不断挣扎扭动,可伤药刚一贴到皮肤,它就老实下来,细细鸟嘴里发出一阵阵呜咽,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向家长告状。 姜清芸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本来就是雪团团理亏,如今看到夜枭如此可怜,更是心软成一潭湖水,擦药的动作更加轻微,连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 “你别动了,等擦好药,我把断掉的羽毛也给你修整一下,要不了十来天,你就又变成夜里最威武的小鸟了,好不好?” 她的声音轻轻,像是哄小孩子睡觉的月光一般温柔。 “去问问,猫头鹰平时都吃些什么,尽量弄一些过来。” 给夜枭包扎好伤口,姜清芸又嘱咐起铃兰来。 “这个奴婢知道!”铃兰在成为宫女之前,出身并不算好,让她写字念诗不行,但对于这种山林间的鸟儿却是了解很多。 “夜枭平时最喜欢吃些老鼠,小鸟什么的,有时候也吃虫子。” 姜清芸听到老鼠就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最讨厌这种动物,脏兮兮的,还总是咬破麻袋,导致成批的香料受潮。琢磨片刻,她拧了拧眉头:“这些东西太稀奇古怪了,根本没法大张旗鼓的去找。” 会用在深夜用夜宵来传信,本就有一层不可为外人道的意味,自己一时不察,让雪团团伤了人家的鸟儿已经很不应该,若是再揭破传信之事,只怕更是得罪人,搞不好还会把自己也栽进去。 在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传信企图之前,姜清芸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收养夜枭这件事……还是掩人耳目一些比较好。 姜清芸抄了把银剪刀,一边绞碎夜宵掉落下来的羽毛,一边将碎屑和纸片都倒进香炉灰里埋好,头也不抬问道:“膳食中总有鸡鸭鱼肉,实在不行弄一些蛋类回来也可以。” 正因寺虽然是佛家寺庙,但大王大妃年岁已高,体质不好,就算是礼佛,也不可能几个月不沾肉食。 果然,铃兰一听就赶紧点头:“有的,只是不再寺内,膳食馆在山腰上搭了一个小膳房,寺内不方便处理的食材都是在那边做好再送上来的。奴婢这就去取。” 铃兰对正因寺内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有她在身边,倒是个相当得力的帮手。 两人为夜枭的事情折腾了大半宿,几近凌晨才各自睡去。 而就在姜清芸耐心清理夜枭伤口时,正因寺最大最舒适的厢房内,也在开展一段关于姜清芸的对话。 年迈的大王大妃端坐在主座,手中捧一杯香茗,苍老的眼皮半开半合,听着女医汇报她的所见所闻。 在听到姜清芸膝盖红肿受伤,是久跪所导致的之后,大王大妃冷哼一声,重重地把茶盏拍上桌子:“不像话。” 坐在她下方的王大妃见状立即挥退女医,房间内小内侍和宫女们悉数褪去,只留下各自的心腹尚宫。 “之前听线报说,怿儿(晋城大君)常去姜家香料店,但姜家女儿转头就入宫当了淑容,还以为是个狐媚子,如今一见,那小姑娘很有分寸。倒是郭润媛,把哀家当瞎子使呢!” 大王大妃拍了桌子,依旧难泄心头怒火,褪.下手腕上的佛珠,一颗颗捻着,声音中满是怨气。 王大妃赶紧给她打起扇子,接过话头:“郭润媛确实太大胆了些,身上一根猫毛都没有,还敢带着雪团团来邀功说是她千辛万苦抓的猫儿。” “臣妾看的清楚,姜清芸裙摆上都是细细猫毛,雪团团也与她极为亲近。郭润媛此人眼皮子浅,又贪婪又小肚鸡肠,大王大妃您这次选择带她来正因寺,实在是太慧眼如炬了。” “原本臣妾还想着,要对付那人,随便宫中挑一名宫女便是,何必非要找后宫妃子,如今看来,还是臣妾格局太小。” 王大妃作为晋城大君李怿的生母,自然知道自家儿子去姜家香料店并非是看中姜家独女姜清芸,可是宫中人多口杂,这件事她也不方便和大王大妃说清楚,只能先让姜清芸背着黑锅。 她随大王大妃常年礼佛,心中还存有几分仁善之心,既然姜清芸替她的正牌儿媳妇遭了罪,被李隆那疯子盯上,自己也该在别的地方多照顾照顾这可怜孩子。 既然已经嫁入深宫之中,无法逃离,让她活的自在一些也无妨。至少不要成为李隆手下的冤魂,又或者是被地宫那位…… 一想到地宫中那位神秘强大又嗜血残忍的鬼王,王大妃就忍不住打了个颤。她迅速稳下心神,岔开话题:“说道雪团团,小家伙又跑哪儿去了?自打来了正因寺,这小猫头跟发了疯似的,到处野。” “回王大妃,刚刚雪团团又溜出去了,奴婢看它跑走的方向,估摸着又是去找姜淑容了。” 大王大妃身边的柳尚宫回答。 “那孩子倒是招猫儿喜欢,动物最能分辨人心,谁对它真友善,谁对它假惺惺,它感觉得出来。”王大妃不着痕迹地捧了姜淑容一把。 “天色不早了,大王大妃您也该歇息了,臣妾就先告退了。”王大妃与柳尚宫一同服侍大王大妃睡下,便带着宫人退下。 夜越发安静,柳尚宫熄了灯,左右四顾一番,快步回到自己厢房:今日原本并非她当值,本该伺候大王大妃的任尚宫今早被雪团团挠伤脸,见不了人,才让她顶上。 柳尚宫虽然在大王大妃身边侍奉多年,真实身份却是地宫那位神秘鬼王安插在王室的一个探子! 今日大王大妃和王大妃密谋时流露出来的信息让她心中大惊——王妃口中的对付“那人”,那人还能是谁?! 以两位贵人的身份来说,就算是当今王上,也完全能够直呼其名,只有地宫里那位叫天下人都忌惮的主子,才会被她们隐晦地称作“那人”! 这两个老虔婆,果然不安好心!说什么来正因寺礼佛,根本就是想着对付主人!而且,竟然死皮赖脸跟出来的郭润媛也有份儿?! 不行,得赶紧通知主人,绝对不能上了她们的当! 可是…… 柳尚宫打开厢房窗户,不断看向夜雾浓重的山林,眼中全是迷惑:按理说,主人的夜枭今晚就该抵达正因寺,捎来信件确定下一步行动了,怎么到这个时辰了,还不见鸟影呢? 正因寺内危机重重,暗潮汹涌,而几百里之外的汉阳城景福宫中,如今的潮鲜之王燕山君李隆却带着一重妃子花天酒地,好不快哉。 他召了十五名伎.生入宫为他唱曲跳舞助兴,自己则捧着只酒坛,眯着眼大肆享受。 也不知喝了多久,李隆的大脑都有些混沌,听到唱曲声停了,眉头深皱,醉醺醺地吼道:“唱啊,怎么不唱了?小心孤把你们一个个都拉去拔了舌头,送到……送到地宫里去……嗝……” 就在此时,大殿的门吱呀一声被狂风吹开,用于营造殿内暧.昧气氛的赤红纱幔翻飞,透着一股邪性妖异之美。 李隆被冷风一吹,也从醉意中回过神来,脊背上渗出一层薄汗。 浑浊的眼在殿内一扫:他召来的所有伎.生都昏死在地上,白.皙脖颈间赫然有两个正在不断冒血的小洞! 是那个人来了! 地宫中那位……潮鲜真正的王! 李隆的心脏似乎猛地被谁揪了一下,头皮都开始发麻! 他自打出生以来就天不怕地不怕,此时却整个人都在颤抖,迅速整理好衣衫,恭敬道:“鬼王大人深夜造访有何吩咐?” 殿内一片死寂,并没有人回答。 夜风依旧从门窗间倒灌进来,呼啸地吹起一阵诡异的音。一条红色纱幔被风撩起,露出纱幔后一身玄衣的高大身影。 那男人身材顷长,穿着潮鲜并不流行的黑色交领长衫,一身滚着金边的黑色大麾上用金线绣着云龙暗纹。 中长头发披散在肩上,衬得他妖异俊美的脸颊更加苍白,毫无血色。 男人抬手悬空一抓,所有赤红帷幔都缓缓落下,就像是一条条血色瀑布,从九天银河落入人间。 而他,则面不改色地踩着血色瀑布,与瀑布下血腥恐怖的尸体缓步走来,低沉声音像是陈年美酒:“地宫不是你随便倒垃圾的地方,王上。” 他下巴微昂,在空气中一嗅,仿佛血腥味是什么绝世美味一般,偏了偏头,薄唇勾起冷冽笑容:“这些人的血没有那日的香呢……” “王上,我要你帮我找的人,找到了吗?” 8、008 008 男人声音醇厚得像是酿造了数十年的美酒,甘甜迷人,又带着一股让人深陷进去无法自拔的诱.惑力。 他说得很轻,也并没有露出怒颜,平平淡淡地仿佛只是寻常聊天。 可李隆就是忍不住流下冷汗,脊背发颤。 李隆艰难地咽了咽,讨好地赔着尴尬笑容:“还……还没有找到,还请您多宽限一段时间。孤一定帮您找到海瑞那老贼的藏身之处!” 说到最后,他甚至不顾自己身为潮鲜之王的威严,连滚带爬地从高台上下来,恭敬地向男人行了个礼。 浑浊的眼甚至不敢抬起直视对方。 他虽贵为朝鲜之王,却永远只能屈居这个男人身后!永远都只能是任由他差遣的一条狗! 那男人……才是暗中真正统治潮鲜的王! 任何人违背他的下场都只有死路一条! 数年前,当李隆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很是顽皮捣蛋,不服管教,意外发现父王总是半夜鬼鬼祟祟前往景福宫西北角地宫后,出于好奇,便一路尾随,没想到,却在地宫中发现了李氏王朝最大的秘密! 地宫中竟然住着一只不老不死的吸血鬼! 从父亲恭敬的态度,和对方傲慢的语气中,李隆渐渐听明白,原来在当初先祖李成贵建立潮鲜王朝时,曾处于绝对的劣势地位,为了成功推翻王氏,先祖不得已求助了吸血鬼的力量,并许诺事成之后,与他平分天下。 有了吸血鬼的协助,李氏军队果然实力气势大增,不过数日就攻下王家都城,建立了当今潮鲜。 先祖为表诚意,特意在景福宫中建立了地宫,供吸血鬼生活享乐,也立下誓言,承诺李氏后代永远都忠诚侍奉吸血鬼,如有不从,格杀勿论! 从此,这只吸血鬼就成为了潮鲜的无冕之王,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只是将之称呼为白毛鬼,又或是鬼王。 鬼王此人虽长相俊美,却嗜血残忍,喜怒无常,武力值也远非寻常人类能比。 先祖李成贵在世时,他还会收敛一下自己的乖张性格,可自从先祖亡故,面对年轻的“小辈”们,他的行事也就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鬼王在景福宫中积威甚重,都是踩着无数的鲜血和人命铺垫起来的。 光鲜亮丽的景福宫,对吸血鬼来说,不过是膳房一般的存在,无论是美艳妃子,还是低等下人,都只是他的食物而已。 就连李氏子弟…… 只要违背他的意愿,一样会成为众多枯骨中的一员! 李隆回想起初次见白毛鬼时的情景,指尖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那时他不顾内侍劝阻,硬是跟着父亲摸进地宫。他以为自己躲藏的足够隐蔽,却没想到,白毛鬼早就发现了他的存在! 白毛鬼并没有对年幼的他出手,只是在他眼前吸干了内侍的血,把苍白恐怖的尸体直接丢在了他眼前! ——“小家伙,想活命,就学会听话,明白吗?” 此后数年内,这句话不仅成为了李隆的梦魇,也成为了他掌控天下的要领。 有什么比用绝对的武力控制他人更简单的方法呢? 没有了。 只要他和那位大人一样,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永远站在食物链最顶端,谁见了他都会匍匐称臣! 李隆静了静心,强迫自己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毕恭毕敬地对眼前男人说道:“海瑞老贼拥有吸血鬼的力量,又诡计多端,上次我们又设计重伤了他,如今这家伙肯定躲在阴暗山洞里不敢随意抛头露面。” 他声音微微颤抖着:“还请鬼王大人放宽些时限,孤一定调查出那家伙的藏身之处!” 李隆自认为已经相当诚恳,可这样的说法却并没有让白毛鬼满意。 男人苍白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抹去唇边鲜血,舔了舔,神色恹恹:“李隆,‘没有抓到’,‘宽限几天’之类的话我已经在你父辈那里听过很多遍了,我听倦了。” “海瑞虽然曾是我的师父,可如今却与我反目成仇,企图杀我。” 白毛鬼轻笑一声,似乎是在嘲笑海瑞的不自量力:“当年他可是一意孤行反对我和李氏先祖合作呢。王上啊,早日抓到他,处决他,也对李氏王朝有好处。” 白毛鬼看向李隆,见对方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冰冷眼底终于闪过一丝残酷笑意:“再给你半年时间,不然……王上的那个弟弟……叫什么来着?晋城大君?潮鲜换一个人当王,也不是不可以。” 说完,他看也不看李隆一眼,一抖玄色衣袍回去了地宫。 地宫位于景福宫的西北角,与冷宫极近,是整个景福宫中最寂静最无人打扰的地方。 白毛鬼明明已经吃饱喝足,可在路过冷宫时,仍忍不住往里面瞥了两眼,指尖一抵,推开一道门缝,混杂着各种古怪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皱起眉:那个格外香甜的小姑娘似乎不在。 也是,猛然看到自己吸血的模样,寻常人只怕是吓破胆了吧? 舌尖卷过唇角,白毛鬼有些懊悔——若不是当时突然收到了来自正因寺的线报,他也不会错过这道美味大餐。 也罢…… 好吃的东西留的越久,就越能勾起食欲。反正只要对方还在景福宫中,自己早晚有一天能找到她。 还是正因寺的线报更为重要:柳尚宫传回来的信息中,让他隐隐嗅到一丝阴谋,他已经用夜枭传信对方采取应对措施,如今柳尚宫也该回信了。 当白毛鬼回到空旷地宫,看到空荡荡的鸟架时,不禁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我的鸟呢? 远在正因寺的姜清芸自然是不知道景福宫中的鬼魅的,她细心地给受伤夜枭喂食之后,难得好心情地点了一支安神香。 自从得到入宫的旨意后,这还是姜清芸第一次睡上安稳觉。 只是不知为何,睡到中途,她只觉得耳边嗡嗡吵得厉害,挥挥手之后平静不少,只是前胸后背都拱上来几团毛茸茸的东西,惹得人浑身又燥.热,又出奇的痒。 她只当是做梦,没有多加理会,等次日,正因寺的清晨敲钟声唤醒她,睁眼一看:好家伙,昨天自己不过就是在屋内熏了熏薄荷草,勾搭一下雪团团,结果附近的猫儿竟然都被自己吸引过来了??? 粗略一数,床头床尾,窗台桌上,竟然趴了四只模样各异的猫儿! 除了雪团团之外,还有狸花,大橘,和一只脑袋圆溜溜的小黑猫! 姜清芸眼尖,一眼就看到小黑猫嘴边还挂着一小撮儿鸟毛。 她心中一个咯噔,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随意披在肩上冲向屋外,查看挂在房檐下的鸟笼。 还好,还有气。 夜枭完全没有了昨晚的威风凛凛,此时瑟缩在鸟笼角落,动都不敢动。 身上的羽毛显而易见地又秃了一块,任姜清芸怎么哄都不肯凑到笼子边上来,大黑豆一样的眼珠里满满的都是委屈。 “你们……”姜清芸转身看了一眼,摇头叹气着去拿昨晚铃兰领回来的肉干。 总不能放任夜枭受伤不管。 只是她刚进屋,就听到外面噼里啪啦又热闹起来,还没等她出去看个究竟,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刷得一下飞进屋来,叫嚷地钻进她的怀里寻求庇护。 姜清芸先是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扑进她怀里的正是可怜的小夜枭。 而四个嚣张的毛绒凶手正蹲成一排,硕大的眼珠饶有兴致地盯着受害者,尾巴还一摇一摆的。 好啊,合伙欺负人(鸟)是吧? 姜清芸嘴角一挑,拿出自己在家族中做长姐的气势。从柜子上抓起一个味道十分怪异的香,揪着猫咪们的脖子强迫它们“遭受酷刑”。 “再给我调皮捣蛋,以后谁都没有薄荷草小鱼干。不仅如此,我还要去村民家里抓条狗子来,咬得你们上窜下跳!” 雪团团常年呆在大王大妃身边,养尊处优惯了,从来没受到过这样的威胁,可是其他几只山野小喵却知道村户家狗子的厉害。 毕竟在这个年代,狗子们的作用并非是宠物,而是猎户们打猎时的凶猛伙伴! 几只毛茸茸喵言喵语的交流一阵,又不甘心地看了看姜清芸怀里的夜枭,才一扭头,哼哼唧唧地继续去吸薄荷草。 教训完坏心思的小猫咪,姜清芸又安抚地摸了摸夜枭脑袋:“好了,它们不会再欺负你了,我让铃兰给你包扎一下?” 夜枭似是听得懂人话,两只翅膀紧紧抱住姜清芸的手,就是不肯离开。 “这可不行啊,”姜清芸眉头微蹙,看了看窗外天色,“我还得去给两位大妃请安,还要陪她们礼佛,总不能一直陪着你。” 她完全将这些聪明伶俐的小动物当作弟弟妹妹,轻声轻气的哄着,跟它们讲道理。等到夜宵情绪稳定了些,不再激动,她才抬手召来铃兰为她梳妆。 好一会儿,铃兰才打着呵欠进来,迷糊的神色中满是疑问:“淑容,您怎么起这么早?” 姜清芸奇怪:“不是该去给两位大妃请安?还有晨间礼佛?” “哎呀,是奴婢忘记告诉您了!”铃兰一拍脑门,回答道,“大王大妃吩咐了,在正因寺内一切从简,免了后宫的请安规矩,而两位大妃嗜睡,一般不做晨间礼佛,若要听讲经一般都在下午或是晚上。” 姜清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只感觉怀中小夜枭欢呼一声后,把她抱得更紧。 她一边捋着鸟毛,一边心中思忖:免了请安规矩倒是情有可原,但因为嗜睡所以不做晨间礼佛?这可不像是诚信信佛的人做的出来的事。 到底是外界对两位大妃的传闻有误,还是…… 两位大妃来正因寺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礼佛,而是别的什么?! 9、009 009 姜清芸想要趁着请安功夫再刷刷脸的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就已经宣告失败。 她长出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烦躁,嘱咐铃兰道:“两位大妃平时都听的什么经书?去找她们身边的尚宫借一本来,早上没事抄抄经文也是好的。” 既然不能正面突破,就迂回着来:谁会不喜欢聪明又勤奋的孩子呢? 没法在两位大妃面前刷脸?那就去她们身边的尚宫面前刷! 等某天大妃不经意间从别人口中知道自己的勤奋,就更显得真实了不是吗? “顺便,”姜清芸喊住铃兰,揪起吸薄荷草吸得喵喵叫的雪团团,“把这个小麻烦精送回去。” 被揪住命运后脖颈的雪团团:? 雪团团:满脸写着高兴.jpg。 没有了雪团团这只撑场子的老大,其他几只猫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识相地齐齐溜走。 屋内便一下子清静下来,只剩下香料在火焰中轻轻炸响的细微声音。 天敌们一走,夜枭也开始活泛起来。 它平时甚少在白日活动,但或许是在姜清芸身边感受到了安全,室内的光线也并没有耀眼到让它感到不适,扑腾的十分欢快。 没多大一会儿,铃兰就抱着几本经书回来了。 “淑容,奴婢不识字,一路上都在念叨着呢,生怕给您弄错了!” 她把几本经书铺在姜清芸面前的桌子上,指着其中一堆说:“这是从大王大妃那儿借来的,”又指着另一堆,“这是从王大妃那儿借来的。” “嗯,你辛苦了。” 姜清芸看了眼桌上的两堆经书,一堆是《楞.严.经》及其经文注释本,另一堆是《金.刚.经》及其经文注释本。 她对佛学并不了解,并不了解经文中讲述的深意,只能随手翻了翻注释本,然后惊讶地发现,这两本经书都是讲如何降妖伏魔驱除恶鬼的! “两位大妃最近都听这些吗?” “不是最近,是一直以来都听这些!” 姜清芸点点头,心中疑惑更深:两位大妃放着宫中的奢华生活不要,专程来正因寺听降妖伏魔的经文? 不知怎么的,她陡然想起那晚在冷宫中遇到的妖异男人,浑身一颤! 拿着经书的手指不由得攥紧! 降妖伏魔,驱除恶鬼…… 难道说…… 她又细细看了看眼前的经书,倒吸一口凉气:“好,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本宫要静心抄经了。” 先抄的是从大王大妃哪儿借来的《楞.严.经》,经文倒是不长,只是释义抄的人手酸。 姜清芸才抄到“刹那之间,佛祖背后升起万丈瑰丽霞光”时,站在一旁静静看她抄经的夜宵突然伸了伸爪子,用力在“瑰”字上一拍! 姜清芸吓了一跳,差点把墨汁滴在抄好的经文上。 “你也开始调皮捣蛋了是不是?”她心中有气,竹制的狼毫小笔在夜枭脑袋上一敲。 小家伙惨遭敲头,却依旧不老实,爪子不住地拍打着“瑰”字,鸟嘴里叽叽喳喳的,似乎想告诉姜清芸什么。 “瑰?” 姜清芸轻声念着,突然明白过来,回想起当初看到的碎纸片,不由得问道:“你的主人叫‘瑰’?” 昂? 是这样吗? 夜枭歪歪脑袋,自己也有些不确信起来。 主人的名字确实是这样写没错,可是……读音好像不对啊…… 瑰?鬼?瑰瑰瑰鬼鬼鬼……唔……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想清楚之后,夜枭又兴奋起来,小爪子重重地在“瑰”字上一按! “瑰”——指美玉,也指像玉一样的石头。 一般来说,只有饱读诗书的家庭才会给家中女儿起这样的名字。 原来夜枭的主人是大户人家的女孩子啊。 推理出这样的信息,姜清芸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她已经决定要写信致歉了,但于礼教而言,女孩子送信给陌生男子终究不太妥当。 但既然“瑰”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孩,那就没问题了!而且若是对方出身良好,对自家“信使”受伤的宽容度也会更高,不用担心被对方诘问指责。 她心情大好,揉了揉夜枭的小脑袋,又喂给它一条肉干:“没想到你的主人品味还挺独特。” 姜清芸见过有人飞鸽传书,但女孩子使唤夜枭送信,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夜枭得了美味,也很满意,撒娇地用脑袋顶顶姜清芸的掌心,几声咕咕鸟鸣自口中溢出,似乎想讨到更多好吃的。 姜清芸被它讨好得爱心泛滥,所幸放下笔纸,帮它撕起肉干来。 一人一鸟玩得正欢,姜清芸突然听到厢房外一个陌生的声音:“淑仪,就是这里了。” 淑仪? 郭润媛来了? 姜清芸手中一顿,挥了挥,示意夜枭赶紧藏起来:再怎么说对方都是外来鸟儿,身上还背负着神神秘秘的送信任务,被郭润媛看到了指不定要编造出什么谣言来。 夜枭才一藏好,郭润媛就推门而入,连最基本的通报都省了。 她昂着下巴,轻蔑地在房间内看了一圈,嗤笑道:“怎么给姜淑容分配了这样偏远的房间,跟下人住的厢房似的。” 郭润媛语气无礼,姜清芸却不能有样学样。 姜清芸起身行礼,不硬不软地回答:“佛祖之下人人平等,哪有什么淑容下人之分?” “呵,伶牙俐齿。你以为你这幅模样能讨到王上喜欢?还不是第一天进宫就被赶出来了?”郭润媛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跟在李隆身边多年,也依然入不了他的眼。 她自诩为宫中老人,是继中殿慎氏之后第二个陪伴在李隆身边的女人,理所应当就该占据高位,分到最多的宠爱。 可现实却是,她所在的宫殿和冷宫也没什么区别,李隆甚至几个月都不一定会去她那儿一次。 在漫长等待的岁月中,郭润媛青春不再,一颗少女心也变成阴毒扭曲的蛇蝎心肠,她从不反思自己的行为,而是将怨气全部撒在新入宫的低位嫔妃身上,认为若不是她们进宫勾.引李隆,自己的爱就不会被瓜分走。 张绿水深得李隆宠爱,她对付不了,可眼前这个中人出身,还不讨李隆喜欢的姜清芸还不是任由她拿捏! 方才一进门,她一眼就看见姜清芸桌上抄写的佛经,心中冷哼:真不是省油的灯,来正因寺第一天就想着讨好两位大妃。 她装作不经意地踱步上前,“惊呼”起来:“妹妹这手字可真是漂亮,本宫最近倒是有件烦心事,不知妹妹可否帮本宫解决呢?” 姜清芸刚要开口,郭润媛又打断了她:“两个月后的十五,是大王大妃的生辰,本宫想为她老人家送上一副亲手绣的佛经屏风,如今正愁没地方找经文样子,妹妹不如帮本宫抄写一份吧?时间紧迫,妹妹今日就给本宫如何?” 所谓的佛经屏风就是将完整的佛经绣在屏风之上,需要先让人誊写一份佛经,再让绣娘照着誊写的字样在屏风面上描出样子,最后再下针绣制。 一般来说,为了绣制出来的最终效果,在誊写这一步会采用书法大师的作品。字样的完成度越高,最终的成品效果也就越好。 姜清芸可不相信郭润媛会把制作寿礼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 第一,大王大妃的寿辰只剩下两个月,现在才开始准备收集字样,亲手绣制佛经屏风根本来不及。 第二,献礼时,若是大王大妃问起字样出自谁手,难道郭润媛还会让自己出这个风头不成? 这世上总有些人坏得愚蠢却不自知。 不过就是想找个借口抢走她抄写的佛经,让两位大妃认为自己借走佛经只是装样子,根本没有诚心罢了。 想要?那就拿去。 姜清芸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恭敬不显,依旧温婉笑着:“我从小生在中人家庭,没临过什么大师字帖,难得姐姐不嫌弃我的字,抄一份给姐姐又何妨?” “正好佛经只剩下最后几页了,不如姐姐等我抄完直接拿去?” “那可太好了!”生怕姜清芸反悔似的,郭润媛立即坐在书桌对面,得意地品着宫女奉上的香茗,讥笑着看姜清芸抄佛经。 一边看,一边还嫌弃:“淑容还真是管不住嘴,才来正因寺第一天,就忍不住领了肉干来解馋。” 夜枭是藏起来了,喂给夜枭的肉干却来不及收拾,被郭润媛误会了。 她身边的宫女与她一唱一和:“这肉干一看就品质不好,就算是奴婢吃了也会胃疼呢。” “把本宫那儿的香酥荷鸡给姜淑容送一些来?” “那可不行,淑仪,香酥荷鸡是大王大妃怜惜您,特地赏赐给您的美食,哪儿能随便什么人都分一口呢……” 两人叽叽喳喳,活像是恼人的乌鸦,惹人厌烦。 即便是姜清芸这么沉得住气的人,也难免有些烦躁。她运笔如飞,迅速抄好剩下的佛经,递给郭润媛。 后者看也不看,随手往宫女手中一塞:“抄得挺好,本宫很满意。眼见也快中午了,本宫回去休整片刻该陪两位大妃听经了。妹妹这么喜欢往人堆里凑,喜欢表现自己,可千万不要迟到。” 说罢,她翻了个白眼,扭着腰离开了。 直到郭润媛的身影消失在厢房之外,夜枭才悄悄探出脑袋。 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盯着对方离开的方向,小爪子在地上不断磨蹭着,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方才一直敢怒不敢言的铃兰眉头紧皱,显然也想明白了郭润媛的歹毒,不由得为姜清芸紧张:“淑容,要不咱们今日就不去听经了吧?就说您抄得慢,经书还没抄完,明日再去。” 姜清芸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他们都自诩高贵,瞧不起中人家族出身的女儿,却不知道,中人也有着比她们强得多的地方。” 中人家族没有两班贵族那么丰富的资源,就连家中藏书也少得可怜。 尤其是像姜家这样,需要阅读大量香方,熟知各种花草属性的制香世家几乎人人都掌握了一门特殊的技能——背书。 在任何地方,任何载体上看到重要的文字都会第一时间速记下来!到姜清芸身上,她更是从小就培养出了过目不忘的能力! 不过是两本佛经而已…… 小意思! 10、010 010 才到未时,果然有内侍来通报,请姜清芸前去听经。 按理说,若是两位大妃真的嗜睡,未时正是春困时分,理应在厢房中补眠才是,不应当会前去经堂听经。 看来两位大妃前来正因寺果然是别有深意。 想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姜清芸对自己“没有抄经”一事更是无所畏惧。郭润媛想以此陷害她,倒是完完全全走了弯路。 她将夜枭送会鸟笼,又用不起眼的布料遮住光线:“你乖乖的,老实一点,要是表现的好,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肉干。” 夜枭极通人性,听到有好吃的,立即停止了挣扎。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闪烁着灵动光彩,似乎在叮嘱姜清芸早去早回。 …… 姜清芸所居住的厢房距离讲经堂距离最远,抵达时自然也只得了最末的位置。粗粗扫过一眼,对上郭润媛意味深长的笑容时,她也挑起嘴角,点了点头。 恭敬地向两位大妃行过礼,又对着佛祖一叩拜,姜清芸双手奉上借来的经文。 王大妃示意身边尚宫接过,随口寒暄:“都读过了?” 姜清芸点头称是:“臣妾自幼父亲便经常出远门经商,家中常立小庵为父亲念平安经,只是每次念着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如今通读经书和释义,才发现佛法间奥妙,确实博大精深。” 王大妃笑意更浓:“你在家中还念过平安经?你父亲有你这样的女儿也该欣慰了。” “是,只是……”姜清芸叹息一声,绞了绞裙摆,面露难色,“只是父亲前不久遭人诬陷,如今身陷大狱。臣妾家族初来汉阳,一无远亲二无近邻,家中老母亲又久卧病榻,连个能给父亲写伸冤状纸的帮手都没有。” 说到最后,姜清芸不由得攥紧裙摆,声音也哽咽起来。 进门之前对郭润媛的那些算计和争斗心思消退下去,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知道父亲的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只怕她现在就要抱着王大妃的大腿哭求了。 “还有这事?” 王大妃面色一怔,旋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一阵嫌恶。 “太胡闹了!” “行了,哀家知道了,会派人去调查清楚的。若你父亲真是冤枉,哀家自会还他一个公道。” 她慈爱地拍了拍姜清芸的手,语气有些感叹:“沾染上这些事,也辛苦了你,孩子。” 姜清芸陡然听到父亲入狱的事情出现转机,心中猛地一颤! 多日困扰在心中的阴霾迅速散去,方才的哽咽也变成了激动,她正要叩首致谢,却听到身旁传来一声低笑: “淑容妹妹,我总觉得你方才说的话不对。说什么常在家中念平安经,可父亲还是蒙冤入狱……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责怪佛祖保佑不利啊?” 姜清芸眼角一瞥,果然,又是郭润媛在没事找事。 想不到宫中竟然还有如此蠢笨的妃嫔,一刻也闲不住地自己作死,她上辈子果然是错过了不少好戏。 姜清芸垂下眼睑,一副老实委屈的模样,心中却暗自冷笑:继续演,千万别停。 她不敢反驳的模样果然让郭润媛更得瑟了:“听姐姐一句劝,求佛的时候心要诚,光是嘴上念叨几句是不行的,最好还是多抄几遍,两位大妃见你初来,慷慨将佛经借给你,光是看一遍有什么用?得用、心、抄!” “古话说的好,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但妹妹出身中人家庭,自幼怕是没念过几本书,只怕读百遍是不够的,最好还是抄写百遍,才能读懂佛经中的深意。” “您说是不是,大王大妃?”郭润媛到也没有完全蠢到家,知道王大妃对姜清芸感观不错,便打算走大王大妃的路子好好压制一下姜清芸。 谁料大王大妃眼皮都没抬一下:“淑仪,乃是贤良淑德,仪态万方之意,你要是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就别当这个淑仪了。”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掀起惊涛骇浪! 郭润媛震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王大妃的意思,连忙跪下叩首道:“是臣妾失言!是臣妾失言!” 偌大的讲经堂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郭润媛不断叩首认错的声音。 听经结束后,铃兰在返程途中偷偷冲姜清芸一笑:“郭淑仪这次算是踢到铁板了,奴婢离开时还听到大王大妃让柳尚宫给淑仪那边送十来本经书呢,说是淑仪喜欢抄书,就让她抄个够,十天之内都不要来听经了。” 铃兰捂着嘴偷偷看向郭淑仪厢房的方向,笑眯了眼,活像是偷了腥的小狐狸。 姜清芸却不像她那么乐观:王大妃承诺会救助父亲的确是件好事,可两位大妃对她莫名其妙的好总是叫她心中有些惶惶。 她原本以为自己至少还需要施展写手段,才能博得两位大妃的认同,却没想,竟是连过目不忘的本领都没使出来,郭润媛就被吓成了蔫毛鸡。 “铃兰,你在外面也少说这种话,大王大妃说不定只是嘴上说说,过两天就消气了。她若是真厌烦郭淑仪,也不会派人去给她送什么香酥荷鸡。” 姜清芸并没有因为一时的胜利喜不自胜,相反,她更加理智: “不管什么时候,都小心谨慎为上,不要叫人抓住了把柄。正因寺中本宫地位最低,谁都可以拿身份来教育我,咱们可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有了大王大妃的警告,郭润媛接下来的日子里果然安分了许多。 除了见面时还会甩给姜清芸几个大白眼之外,到也没有别的过激举动。 姜清芸也没打算在后宫中刻意结仇,既然郭润媛不来主动招惹她,她也只当没看见对方的神色,依旧我行我素,该听经就听经,王大妃想找人聊天,她也就安分守己地当个听众。 姜清芸的日子过的平静,夜枭的生活更是舒坦惬意:当初它在地宫跟着主人混,哪有这么多好吃的?! 主人吸人血,它就只能吃死人肉! 如果都是香喷喷的小宫女还好,关键是主人有时候还会啃一些不听话的糟老头子官员! 柴巴巴的肉哪有姜清芸亲手撕成条的小肉干美味! 再说了,主人总是凶巴巴的,它有一丁点没做好,就会威胁它,说要撕下它的翅膀去喂狗。 才不会像姜清芸这样,轻声细语哄它,rua它脑袋,还帮它赶走那些可恶的臭猫! 一时间,小家伙甚至生出了反叛之心,再也不想回去主人黑黢黢的洞穴,打算跟着姜清芸享受一辈子了。 姜清芸哪里知道夜枭心中的弯弯绕绕,眼见它身体康复,翅膀上的绒毛重新长好不说,整只鸟还肥了一圈,便立即提笔给素未谋面的“瑰”写信。 寺院中的信纸粗糙,姜清芸觉得有失礼仪,于是用了姜家自己生产的、带着独特香味的信笺。 蘸足墨,抬腕写下一个漂亮的“瑰”字。 想了想,姜清芸嘴角一翘,又在后面添了一个“瑰”,叠音叫起来亲切又好听,对方是大户人家的女孩子,想来也不算冒犯。 她在信中详细描述了当时的状况,“狠狠”地批评了“自家”猫咪犯下的过错,诚恳道歉后,还把一小盒姜家最新研制的香膏用小香囊装好,仔细系在夜枭腿上。 “看你现在胖乎乎的,一定很有力气,把信和香囊都小心带回去,交给瑰瑰,知道了吗?” 姜清芸一边系一边絮絮叨叨的,一人一鸟共处了这么些天,她对夜枭也生出了些感情,如今也颇为不舍:“我在信的末尾备注了你喜欢吃的肉干种类,希望瑰瑰以后能好好喂你,或者哪天你嘴馋了,就来我这里,肉干管饱!” 咕咕咕……这是什么绝世好主人qaq 夜枭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珠里闪动出泪光,若不是武力值不允许,它都想将自己的鬼王主人叼来姜清芸身边好好看看,学学,人家是怎么呵护小鸟的! 它拿自己的小脑袋蹭蹭姜清芸,又凶巴巴地望向不远处躺在薄荷草上吸得忘我的雪团团一眼,“咕”了一声,依依不舍地飞出窗外。 山间夜色正浓,夜枭盘旋徘徊了一阵,见姜清芸厢房的灯灭了,才调转鸟头,重新冲回正因寺内。 哼,它还记着当初有个坏女人来找姜清芸的麻烦,害得它不得不躲在床底下一动不动!此仇必报! 凭借着优秀的夜间观察力,夜枭很快找到了郭润媛的厢房,进去一通捣乱,啄了不断尖叫的郭润媛好几口后,才心满意足地飞回汉阳城方向。 飞到地宫门口,夜枭轻巧落地,双眼机警地朝地宫里看了看。 咦?主人好像不在? 好机会! 它不敢在地宫中振翅发出大响动,双爪在地上轻轻蹦达,想以最快的速度溜回自己的小巢穴。 一步、两步…… 四十九步,五十步…… 眼看着自己的栖息地就在眼前,夜枭兴奋地咕咕了一声,准备飞回枝丫上时,身子猛地一紧,被什么东西拽回了地面! 咕咕! 是谁踩住了香囊! 那是姜清芸小可爱送给主人的礼物! 夜枭扭头正准备狠狠地啄对方,却不想,刚一回头,一股熟悉的冰冷阴森气息就扑面而来。 小鸟浑身一僵,连蓬松的绒毛都紧贴着身体颤抖起来。 它惊恐地抬起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中只剩下了恐惧:主人……主人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11、011 011 “出去玩了那么久,知道回来了?” 夜枭的主人——同时也是李氏王朝的无冕之王,白毛鬼唇角微抬,哼出一声不屑的音。 男人的声音低沉厚重,像是无法见底的深潭,叫人心悸,却又忍不住想更深地探索。 地宫内昏暗晃荡的烛火映照在他脸上,照亮一半俊美容颜. 另一半,则隐藏在黑暗之处,晦涩不清。 他伸手揪住夜枭的翅膀根,将这个连动都不敢动的小家伙拽起来,掂了掂:“不仅胆子变肥了,身材也变肥了。” 白毛鬼扯下绑在夜枭爪子上的信件和香囊,随手扔开它。 夜枭胡乱扑腾着翅膀,跌跌撞撞地飞回自己常呆的枝丫上,瘪着鸟嘴,沮丧地咕咕了两声。 夜枭:咿唔唔咿,主人真的好可怕,果然还是应该赖在姜清芸身边继续享受小肉干的,我就知道,这个家容不下我了qaq 白毛鬼可没有闲工夫去管夜枭的心情,他一挥黑色长袍,倚坐在地宫最高处的王座上,开始查看夜枭带回来的东西。 他不拘礼仪,一脚蹬在王座边缘,坐姿相当狂放,却又透着一种猛兽般危险的吸引力。 即便只是慵懒躺着,也自带霸气威严。 两样东西刚一入手,白毛鬼就有些诧异——无论是信笺还是香囊,都带着陌生的香气,切从款式来看,并不像是柳尚宫常用的东西。 他拧起眉头瞥了夜枭一眼:该不会是这只蠢鸟找错收件人了? “啧。” 他嫌弃地啧啧舌,余光瞧见蠢鸟夜枭又收起翅膀往角落缩了缩。 信纸被他先放在一边,苍白的手指一挑,轻松划断香囊的束口绳。 颠倒过来倒了倒,一只绘着美人扑蝶的樟木小盒子落入他冰凉的掌心。 白毛鬼:? 盒子轻巧精致,散发着馥郁香气,虽然浓郁,却并不腻人。 白毛鬼放在鼻尖嗅了嗅,心中疑惑更浓。 看上去像是女子用的香膏? 柳尚宫失心疯了?把这个带回来给我做什么?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秘辛不成?一时间白毛鬼脑海中闪过诸多类似鱼腹藏书,挖骨藏珠之类的历史典故,又觉得柳尚宫不至于了解并模仿这些。 剑眉越锁越死,白毛鬼拇指一推,打开香樟木盒子,指腹在盒中奶白色的膏体上一捻……没藏着毒或是秘密物件。 搞什么名堂? 白毛鬼眼底猩红泛起。 若是有熟悉他性情等人在此,只怕是要吓得立即跪在地上求饶——他双眼泛红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抑制不住体内的杀意! 他不悦地扔开香樟木盒子,开始拆信,一看见信件抬头,就冲夜枭勾了勾手指,语气中透着冷意森然:“‘瑰瑰’是什么?” 夜枭:quq,不敢动不敢动。 ……真是废物。 若不是他手中没有可靠的信使,今晚怕是有只鸟会被吸成鸟干。 白毛鬼忍着怒意,一目十行看完手中信件,冷笑:“送信时被猫捉到?还在外面野了那么久不干活?” “呵。”他轻笑出声,修长苍白的手指一点点折着信笺。 他的手很巧,很快信笺就在他手中化作了纸匕//首的形状。 白毛鬼甚至都没抬眼皮,直接横掷过去,笔直钉在夜枭身边的枝丫上! 夜枭:别问,问就是害怕极了! 它悄悄别过脸去,看都不敢看自己的主人一眼。 但它的逃避并没有降低白毛鬼的怒火,阴晴不定的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现到了它身边! 夜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白毛鬼掐住了脖子! 它的两只小翅膀被姜清芸精心梳理呵护,肥乎乎的,下意识就想扑腾,可对上主人猩红的双眼时,夜枭所有胆量和气势都退散去,只剩下瑟瑟发抖。 一声“咕……”叫得又委屈又心酸。 它们有四只喵!四只!而且还是偷袭! 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怎么打得过qaq 白毛鬼冰冷的指尖摩挲着夜枭羽毛下的细小脖颈,眯起眼,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信件上说,她的猫在打斗中把我寄出的信件撕坏了,她并没有看到内容,也及时销毁……你说我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呢?” 夜枭嘴里念叨出一串急促的“咕咕”。 他撇了撇嘴角,似笑非笑:“人类都是不可信任的,我还是要亲自去确认一番比较好。正因寺是吧……” 白毛鬼拎着夜枭走出地宫,抬首看一眼天边月牙:夜还很长,以他的速度,足够前往正因寺悄无声息地杀个人再回来了! 柳尚宫是他在大王大妃身边安插已久的钉子,他还没有物尽其用,绝不能让柳尚宫因为这种离谱的意外事件暴露身份! 给他回信的这个女人必须干掉! 既然对方也同在正因寺,在信件结尾画着一片特殊模样的草叶当落款,还养着猫,符合这三种特征的女人想必并不难找。 “跟上,你将功赎罪的机会到了。”甩下这句话,白毛鬼杀气腾腾地纵身跃上房顶,急速掠向正因寺的方向。 一开始,重获自由的夜枭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会事。整只鸟依旧处于死里逃生的兴奋中。 可直到白毛鬼没了踪影,它的小脑袋才和大眼珠一块儿转起来。 主人说什么来着……?卧槽?!他要杀死小可爱姜清芸?!!! 那怎么可以!!! 夜枭慌神了,迅速振翅追赶向主人离去的方向。 它的速度快,可白毛鬼的速度更是不弱,夜枭拼命追赶,也才堪堪在正因寺附近的山头撞见伫立在那儿的白毛鬼。 他似乎已经站在那里许久,脸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枭鼻子细细一嗅,还好,空气中没有什么血腥味,看来姜清芸小可爱没有被拔了脑袋或是啃了脖子。 它心中激动,扑棱翅膀的速度也越发快了。美滋滋地准备降落在白毛鬼身边的树枝上。 爪子刚一沾树枝,夜枭陡然弹跳起来——树枝上有刺! 凝神一看,豁,好家伙,这一片竟然种植的都是主人最讨厌的山楂树! 传闻中山楂木具有辟邪作用,能阻挡克制各种妖魔鬼怪。 主人是吸血鬼,人类的武器对他而言不过是挠痒痒的工具,并不能伤害他分毫,他唯一畏惧的便是日光与山楂木制成的利器! 前者能让所有吸血鬼灰飞烟灭,后者则能对吸血鬼造成难以愈合的伤口! 正因寺附近不知是因为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漫山遍野都种植着山楂木!看这草木的念头,至少也有十来年了。 草木旺盛,又没有人刻意打理,枝丫横生出无数刮人小刺。方才白毛鬼没有注意,在急速奔跑中,就被这些小刺划伤了手臂! 白毛鬼冷哼一声,退到更高的山头:好的很,潜入正因寺的道路被完全封锁住了! 官道倒是坦途,甚至足以让马车仪驾通行,但若是走官道,势必会暴露,不仅无法悄无声息的杀人,更容易曝光他在正因寺安插有钉子的事实! 苍白的手指一根根攥紧成拳,他眯了眯眼,沉声道:“我们回去。” 夜枭“咕咕”一声,小心翼翼地跟在白毛鬼身后。 它不敢跟的太近,甚至连振翅时都十分谨慎,生怕自己造成的动静太响,惹恼了煞神主人。 可是…… 飞着飞着,夜枭觉得有些不对劲:主人……主人他怎么在笑呢?好像还挺高兴的样子? 看不懂鸭看不懂。 夜枭当然捉摸不透白毛鬼的心思。 他只不过是想通了一件事——这些年他曾经的师父,如今的死对头海瑞经常出没于汉阳城内,给他添点小麻烦,可差人去搜寻却又怎么都找不到对方的踪迹。 李隆那废物总说是李怿在暗中协助对方,给海瑞提供藏身之所,想利用他的手除掉李怿。 可如今一看……海瑞的真正藏身处只怕就在正因寺中,最起码,这里是他狡兔三窟中的一窟! 白毛鬼心中有了计较,唇边的笑容也越发危险起来。 正因寺内目前有两位大妃在礼佛,若是没有决定性证据,贸然前去杀人,只怕会引起朝中反弹——倒不是他害怕那些懦弱无能的士大夫们,只是若把老头子们全啃光了,一时间要从潮鲜各地选拔新的人才上来治理国家也是件麻烦事。 倒不如徐徐图之,等抓到海瑞确实藏身在正因寺中的证据,再出手也不迟。 白毛鬼随手撕了一张字条,快速写到:“查清正因寺旁山楂树是何人何时所种,若有机会,一把火烧干净!——鬼王。” 字条狭窄纤细,写完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写下的鬼王二字略微潦草,看起来的确像是连在一起的“瑰”。 他嗤笑一声,没有在意,将字条绑在夜枭腿上:“这次你要是再搞丢了信……” 夜枭立即鸡啄米般点头,不等白毛鬼吩咐,就再度启程飞向正因寺的方向,连喘口气的功夫都不敢耽误。 一夜之间往返四趟,即便这段时间被姜清芸好吃好喝地喂着,夜枭也有点吃不消。 等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夜枭终于浑浑噩噩晃晃悠悠地抵达正因寺。在厢房上空盘旋了一圈,它突然迷茫: 诶?主人好像只说不准搞丢信,但是…… 信是送给谁的来着? 圆溜溜的大眼睛迷茫眨巴两下,主人好像没说啊? 到底是要送给凶巴巴的老太婆,还是送给姜清芸小可爱? 夜枭努力回想昨晚的情景……唔……昨天主人冲来正因寺,好像是要找小可爱来着! 对!这封信一定是送给芸芸小可爱的! 夜枭双眼一亮,俯冲向姜清芸所在的厢房!小肉干,芸芸小可爱!你可爱的毛茸茸回来啦! 12、012 012 在夜枭“睿智”地选择出收件人的同时,姜清芸正在屋内调制香方。 她从铃兰口中听说,大王大妃之所以会每年都来正因寺,是因为前些年时常梦见恶鬼,导致常常半夜被噩梦惊醒,难以入眠。 只有听着正因寺中的释江大师念经,才能安心睡着。 难怪两位大妃听的都是降妖除魔的经文,只怕是为了镇住梦中邪灵吧?而且她们早晨嗜睡说不定也是因此产生,毕竟半夜没睡好觉,可不得早上好好补一补? 对于姜清芸来说,这正是个接近大王大妃的好机会! 香,能醒人神,也就能安抚情绪,只要用了合适的原料和配比,对于失眠之人效果是显著的! 她净手更衣,亲自收拾好书桌上的各式摆件,将从家中带来的瓶瓶罐罐依次摆成竖排,对照着安神香的方子挑拣着合适的香料。 又取来一杆精致小秤,精细地称量着各种香料需要的分量。 才称到第三个,姜清芸眉间一皱,听到窗外有什么东西拍打的声音。 她手上动作未停,头也不抬:“雪团团,不要闹。” 早已潜入厢房中,正在打转转寻找薄荷草香料,莫名其妙背上一口黑锅的雪团团:“呜喵?” 小猫头一歪脑袋,呆萌,迷茫,还带着一点谴责的表情甚是可爱。 姜清芸被自己脚边的这声猫叫惊了一跳:不是雪团团? 那窗户外的东西是什么? 不知怎么的,姜清芸心中莫名一紧,直觉中冥冥有种声音在告诫她,绝对不要给那东西开窗,若是放那家伙进来,自己的一生都会被牵扯进危险之中。 她犹豫着,窗外那东西却有些急了,不断用小爪子抓挠着窗户。 纸糊的窗面很不结实,一下子就被对方挠破。 姜清芸凝神一看,面色有些古怪,走进两步,看清楚爪子上的花纹之后拧着眉头疑惑发问:“夜枭?” 窗外的动静停顿了一下,倒是身后有什么东西轻巧地跳上了置物柜,雪白圆润的小脑袋伸到前面来看。 这家伙怎么又回来了? 不是昨天才放它回去找它的主人吗? 难道是迷路了?还是说身上的伤口又崩裂了? 姜清芸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和疑问,抿了抿唇,还是赶紧将夜枭放进来。 小家伙就像是归巢乳燕,一看到姜清芸就咕咕咕地往她怀里钻,不仅如此,还要抛几个得意地眼神给雪团团,气得小猫头不断从喉间溢出愤怒的低吼。 不等姜清芸开口询问,夜枭小jiojio一蹬,把爪子上绑着的信件展现给姜清芸看。 这明显不是她寄出的信,装着香膏的香囊也被人取走了。 姜清芸心中了然:“是瑰瑰给我的回信?” 夜枭的小眼珠转了两圈,最后肯定地又把小jiojio往前蹬了蹬。 “咕咕!”——就是主人写给你的,快点拆开看看鸭! 想不到夜枭的主人瑰瑰竟然是个相当热情的人呢! 姜清芸以前陪着父亲走南闯北贩卖香料,曾听闻住在海边的少男少女们常会将情诗装进小瓷瓶中,扔进大海,期待有缘人捡到。没想到在汉阳城这种极度将规矩、守礼仪的地方,也有这样热情四溢的女孩子。 仔细想想,自己身处正因寺,是不是佛祖也在暗示自己珍稀这段意外而来的缘分呢? 她浅浅一笑,桃花眼弯成两道柔美月牙:“辛苦你了,小信使,让我看看瑰瑰给我写了什么。” 姜清芸展开细长纸条,在看到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时,脸上笑意有些僵硬:瑰瑰的热情……好像和她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在姜清芸的想象中,瑰瑰若是回信,就算谨慎地不介绍自己的身份,至少会就她送过去的香膏发表些什么看法,这样一来一回的,才能打开话题,从而让两个未曾谋面的姑娘熟稔起来。 可她的来信……语气中莫名其妙充斥着一股自来熟,切高高在上的味道,虽未见面,姜清芸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颐指气使的、有些任性的大家小姐。 还说什么……要一把火把正因寺附近的山楂树都烧干净? 这孩子怕是年岁尚小,又被家中宠坏了——自打从老家搬来汉阳城,姜清芸就见过不少这样的贵族小姐。 她们出身高贵,在家中又得宠,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做出些自私任性的事情出来。 姜清芸还记得自己有一次生辰,想给自己买一只康氏银楼的朱钗,却被告知那日银楼直接被慎家的慎彩景小姐包下来了。 估计瑰瑰也是这样的小丫头吧? 姜清芸叹息一声,正准备提笔回信,好好对瑰瑰说教一番,就听到厢房外急匆匆的脚步声。 抬眸一看,正是王大妃送给自己的宫女铃兰。 小宫女如今脸上带着诡异的兴奋,一进屋,就赶紧把门带上:“淑容,奴婢跟您说……诶?你怎么又回来了!赶紧走赶紧走!” 铃兰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依偎在姜淑容身边的夜枭,兴奋神色一敛,眉宇间出现几分慌乱不安,挥着手就想赶走它。 夜枭怎会让她得手? 小肉干还没吃到呢! 它上窜下跳极为灵活,在铃兰即将抓住它时,还知道伸出小jiojio按住铃兰的手背,不让她得逞。 正当它兴奋地咕咕咕的时候,另一只毛茸茸的jiojio按在了它的背上! 随即,该死的臭喵整只喵都压了上来!压得夜枭吱哇乱叫。 夜枭完全失去了暗夜帝王的霸气,活像是只受了惊的走地鸡,在屋内乱窜一通后,抱住姜清芸的脚委屈告状:姜清芸!芸芸小可爱!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喵喵欺负我! 一人两兽的一场打闹彻底弄乱了姜清芸刚称量好的香料,往日那些她亲手精心炮制研磨的香粉如今洒得满地都是,就算是桌上剩下的,也都沾染上了猫毛、泥土。 饶是姜清芸这么好的性子,如今也要生气了! “都给本宫停下!谁不停,就把这瓶返//魂//香给谁灌下去!”她举起一只小瓷瓶,虎起脸,威胁。 三个人(兽)中,铃兰是唯一见识过这瓶香的威力的,她立即老实下来,双手垂在身前,一副“不管我的事我是无辜的”的模样。 另外两只则有着野兽的天性,发现屋内气氛不对,也马上停止了打闹,一个个的像是牙都没长齐的小朋友,一边看似老实地站在墙角,一边发现姜清芸注意力转移就立即用小jiojio攻击对方。 姜清芸此时俨然化身大魔王,她黑着脸转到桌旁,心痛地收敛好其他没有被污染的香料——无论是处于自身对香料品质的高要求,还是出于对大王大妃的尊敬,她都不允许自己再使用这些材料制香。 语气带着怒意,她质问三者中唯一会说人话的铃兰:“铃兰,你先说,到底怎么回事?” 铃兰被点到名,缩了缩,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淑容,方才奴婢去送脏衣物时,听到郭淑仪昨晚被鸟啄了,听说还破相了。” 她在说话的同时,悄悄往夜枭的方向望了一眼。 被鸟啄了? 姜清芸一怔,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看向夜枭,却发现小家伙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还真是你干的坏事?”虽然说的是“干坏事”,姜清芸却不怒反笑。 她才来正因寺没两天,却已经连续被郭淑仪下了好几个绊子。尽管都没对她造成什么损失,可一直有这么个讨厌鬼缠着自己也挺讨厌。 “是呢,淑容,昨晚郭淑仪就喊医女去了,发了好大的脾气。奴婢听别人说,郭淑仪打算等大王大妃一醒就去告状,要彻查正因寺,看是谁养了鸟儿害人!” 铃兰见姜清芸没有真的生气,胆子也稍稍大了些,靠近过来,向姜清芸邀功:“奴婢刚才已经把鸟笼处理掉了,只要不让郭淑仪发现夜枭在咱们这儿,她拿不到证据,也没办法陷害我们。” “想告状,就让她去告吧。本宫可没功夫跟她玩无聊的游戏。” 姜清芸轻笑一声,从柜子中取出小肉干,一条给了期待已久的夜枭,另一条送给雪团团磨牙。 郭淑仪想在正因寺内闹,她偏偏就要去寺庙外面玩。 一来她的香料都被三个不省心的家伙污染了,需要重新采摘配制,二来嘛……她看着刁蛮任性小女孩瑰瑰送来的信件…… 算了,就当顺手帮忙吧!先帮她问问山楂树是何人何时种下的,放//火//烧//山当然是不可能的,但若是数量不多,她趁人不备连根拔了也不是什么难事。 “铃兰,去庙里借些篮子,剪刀,小锄头之类的,咱们上山看看!” 安全通过正因寺前两个侍卫的检查,姜清芸又向前走了一段,直到完全不见人了,才把手臂间挎着的竹篮方在地上:“自己出来吧。” 竹篮上蒙着的印染布悄悄掀起一角,一个黑影极快地冲了出来:夜枭早就憋坏了,刚获得自由,就飞上枝头盘旋了好几圈,兴奋地咕咕只叫。 另外一边,一只雪白的小猫头探出来。它嗅嗅空气中的清新,两只大猫眼幸福地眯起,“喵呜~”一声从篮子里跳出来,欢快地绕着姜清芸蹦达。 “你们一个是通缉犯,一个是大王大妃的爱宠,本宫偷偷带你们出来玩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你们不准再惹事了。都给我安分点。” “夜枭,山楂树在哪儿?你带路。” 等姜清芸跟着夜枭来到山楂树丛前,整个人也懵了一下:正因寺附近竟然有这么多山楂树吗? 姜清芸出身制香世家,对各种能做为香料的植物可以说是了如指掌,眼前的山楂树明显不是荒野中自然生长的野山楂,而是一种人工种植的常见品种。 虽然它们看似长势杂乱,但姜清芸很肯定,这些山楂都是人为种植的! 不修剪,也不采收,种植山楂的人到底图什么呢? 就在姜清芸疑惑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山楂多刺,施主请千万小心。” 是释江大师! 13、013 013 不知为何,姜清芸心中猛地一紧!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旋即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似乎有些伤人,随口用“释江大师突然出现有些吓着我了”掩盖过去。 她双手合十,对这位据说是来自明国的大师打了个佛号:“我闲不住就想出来逛逛山林,让大师见笑了。” 释江大师也一点头:“不碍事,只是山林中危险很多,春日里蛇虫不少,像山楂这样美丽又扎人的植物更是数不胜数,还请淑容小心为上。” 他语气不急不缓,声音也很是平和,并没有命令的意思,可姜清芸却莫名地感受到了压迫感。 ——不是佛祖在上的高高威严,而是……一种恶鬼在凝视她的感觉! 可明明……释江大师是垂着眼睑的啊! 她细细看向释江大师:高僧身材纤瘦,在宽大的袈裟中显得极为清瘦,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他的脸色也极度苍白,泛着一丝丝忧郁病态之感,或许是因为僧人们戒荤腥,长期不吃肉食才导致的。 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姜清芸安慰自己:最近心头总压着事,导致看什么都杯弓蛇影。 她自嘲地笑了笑,点头道:“多谢释江大师提醒。” 想到瑰瑰信里的嘱托,姜清芸顿了顿,又装作不在意地打听起来:“正因寺乃是汉阳附近有名的礼佛之地,除了两位大妃每年都会来小住之外,平时也有许多寻常百姓来此拜佛,何不将这些山楂林剪除?” “山野中种植这么多山楂,只怕会伤到过路的百姓樵夫。” 释江大师抿唇笑了笑,退开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姜清芸可以与他一起回寺。 他看了一眼山楂林,又看了一眼姜清芸竹篮中采摘的各式花朵野草,轻声回答道:“正因为正因寺是佛门之地,才不会随意砍去山楂林。佛祖之下,众生平等,这些山楂同样是芸芸众生的一员,怎可为了人类的一己之私,就断绝它们的性命?” “更何况,山楂在结果时,甜美的果实能哺育山林中许多动物,若是毁灭了它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和犯下杀孽有何区别?” 姜清芸听得连连点头,忙说:“是我着相了。” 不愧是明国来的得道高僧,说起佛法来见解的确不俗。 姜清芸暗自将他的话记在心中,准备写信的时候转述给瑰瑰听,好好教育一下这位刁蛮任性的小姑娘:还说什么要一把火烧了山楂林,那岂不是连山林中的鸟兽都一并害死了! 她重新把雪团团塞回篮子里挎好,也不再山林中多做逗留,一路跟随着释江大师往回走。 原本她还想把夜枭捎上,可这个顽皮的小家伙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姜清芸看了一圈没发现它,也就没再多管。 一路上释江大师语气平和,讲述着不少佛家故事,听得姜清芸对他更是愧疚直升——这么好的高僧,自己竟然还把他比喻成恶鬼,简直是猪油蒙心! 心中有愧,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如何做出弥补,姜清芸只能狂吹释江大师的彩虹屁,见大师对彩虹屁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想了想,又开始询问他在明国游历的见闻。 一开始,释江大师说的还是几件小趣事,说道最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指向山楂林的方向: “这种品种的山楂种子就是我十多年前从明国带来的。结得果实甘甜不酸涩,是潮鲜没有的品种。我的故土就有这样一片山楂林,背井离乡多年,看到它们,就会想到家乡。” 姜清芸脸色骤变! 她努力维持住脸上的笑容,手指却紧紧攥住了竹篮提手: 释江大师在撒谎! 她从小与父亲走南闯北,曾到辗转去往各地寻找合适的制香材料,就在潮鲜海滨的一座小村庄见过这种山楂!所以之前才能一眼认出山楂林是人工种植,而非自然野生的! 海滨村庄的人告诉过她,这个品种是在唐朝便引进了当时的高旬丽,一直流传至今。如果释江大师真如传闻中所说,曾在国内诸多地方布道,不可能不知道! 她紧紧盯着在前方引路的释江大师的后背,额头上直冒冷汗。 那种明明没有被盯着,却感觉危险就在身边的奇怪念头又不自觉地冒了出来。 姜清芸心神不宁,等回到正因寺,铃兰在她身边焦急地喊了好几声她都没反应过来。还是猫主子雪团团不乐意了,轻轻在她虎口碰碰了牙,才把姜清芸的思绪拉回来。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远去的释江大师的背影一眼:“怎么了铃兰?” “淑容,郭淑仪真去告状了,大王大妃唤您去呢!” 铃兰面色忿忿——虽然的确是她们收养的鸟儿抓伤了郭淑仪不假,可那还不是她自作自受?如果不是她总来刁难人,鸟儿也不会记恨她。 “您可要小心啊,郭淑仪这人最会颠倒是非黑白,若是真让大王大妃相信您是喜欢背后使阴毒手段,您日后在宫中的日子就难过了。” “放心吧。” 如今和各种魑魅魍魉打交道多了,郭润媛的小手段还入不了她的眼。 正好,为了救出父亲,也势必要与大王大妃接触一番,告状一事正是她的机会! 姜清芸招招手,示意铃兰靠近过来。 她附在铃兰耳边,轻声细语几句。铃兰得了吩咐,点点头,快速冲回厢房取来几件物品,姜清芸妥善收进袖中,才整理仪态去拜见大王大妃。 一进门,她抬眼扫了一圈,果然,郭淑仪之前也意识到了王大妃对她的维护,并没有闹到她面前,反而越级向大王大妃告状。 她也不怵,撩起裙摆,深深向大王大妃磕了个头,与郭淑仪并排而跪。 至于身边那股怨毒的视线……她才不在意。 “今日一早,雪团团就去了臣妾厢房,臣妾见它活泼好动,便带它去了后山山林间玩耍,没能及时请安,还请大王大妃恕罪。” 她正说着,雪团团配合地从竹篮里冒出半个脑袋,似乎怕大王大妃训斥它似的,也不出来,就隔着竹篮讨好地“喵~”了一声。 “你还狡辩!” 郭润媛立即大声呵斥,她直指姜清芸,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意识到自己如今脸上有损,为了在大王大妃面前扮可怜,更是连脂粉都没抹——她原本就不如姜清芸水嫩,如今没有修容,更是云泥之别,又忿忿收回手,用帕子遮挡受伤的脸。 “大王大妃,您可千万不能被她的满口胡言骗了!明明就是她指挥鸟儿来害我!臣妾来正因寺也有一个多月了,从来就没见过那么大的夜枭!那家伙脚上还绑着什么东西!分明就是人豢养的!” 她跪着向前爬了几步,声音哀切:“那夜枭来势汹汹,要不是臣妾机警,把那只夜枭打走,臣妾说不定会被啄瞎眼啊!” 她的指控没能吓到姜清芸,反而把大王大妃身边的柳尚宫吓得不轻! 夜枭?! 脚上还绑着东西?! 好家伙,那不就是主人的传信信使吗! 难怪自己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主人的传信,原来是被郭润媛打跑了! 这郭淑仪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夜枭是主人的爱宠,替主人跑腿,怎么就变成她口中的“姜淑容指使”了?! 若是主人怪罪下来……柳尚宫暗自倒吸一口冷气,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挡住郭润媛的道路。 如今仍是早上时分,就如铃兰打听到的那样,大王大妃睡眠质量不佳,一脸困倦模样,眼睛下方带着深深的青黑。 她神色不耐烦地看着跪在地上哭诉的郭淑仪,语气带着些许烦躁:“郭淑仪,你一大早就来哀家这里哭闹,就是为了说这些毫无证据的话吗?” “大王大妃,臣妾说的都是真的!臣妾之前去姜淑容那里就看到她的屋檐下挂着鸟笼,姜淑容来寺院中第一天就差宫女去取肉食,还撕成小条,现在回想起来,她一定是在喂食夜枭!” “大王大妃若是不相信,请同我一起去搜查姜清芸的厢房,一定能找到证据的!” 郭淑仪不依不饶,她也清楚,若是今天不能用这件事把姜清芸压死,以后等姜清芸起势了,就再也压不住了! 或许是大王大妃不耐烦,又或许是看在郭润媛入宫多年的脸面上,大王大妃思忖片刻,抬了抬手:“行,就去看看吧。” 有了大王大妃的吩咐,一行人又移动向姜清芸所在的小厢房。 一开院门,大王大妃眉头就皱了皱:“怎么住的地方这么小?” 她随口抱怨一句,又招手召唤来随行侍卫:“为了公允,就用哀家身边的侍卫亲自去搜证据,郭淑仪可还满意?” “臣妾不敢。” 郭淑仪立即跪下,又皱了皱眉,和她身边的宫女交换了个眼色。 后者则掖了掖袖口,将其中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塞好。 姜清芸垂手而立,将一切收入眼中,并未做声。 只有在侍卫即将进房的瞬间,出声提醒:“本宫房中有数瓶香料,你们搜索时千万小心,可不要打翻了。” 大王大妃年岁已高,不能久站,柳尚宫便搀着她在院内的石凳上坐下。 还没休息一会儿,就听到屋内一阵喧闹,还不断有侍卫高喊:“抓住它!快,在那儿!小心别被它抓伤了!” “抓到了?”最激动的自然是郭润媛,她早就认定夜枭是姜清芸所养,却苦于没有证据,只能借着大王大妃的手强行搜姜清芸的屋子。 原本她还让宫女准备了一把鸟毛,想要趁乱扔进厢房中,如今看来,倒是用不上了! 此时她也不顾上什么破不破相,拎着裙子快走几步,可才到门口,就呆住,失声尖叫:“鸟呢?” 侍卫也被她哭花的鬼脸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回大王大妃,回淑仪,淑容的房间里没有什么鸟,只有……”他拎起手中一张臭脸的踏雪黑猫,“只有猫。” 不一会儿,其他几个侍卫也跟了出来,脸上手上都挂着彩,一人手里一只猫儿,狸花,大橘全部到齐。尤其是橘猫嘴边还挂着几缕未吃完的肉丝。 “是野猫来淑容屋里偷小肉干吃,被属下们抓了个正着。” “怎么可能!鸟呢!夜枭一定在房间里!” “够了!”大王大妃一拍石桌,“郭润媛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再闹就给我滚到冷宫去,跟那群疯子一起闹!” 她一句厉呵,成功让郭润媛闭了嘴,连抽泣都只能噎在喉间。 大王大妃长出一口气,一个二个的,都不给她省心! 她之前之所以会选中郭润媛来正因寺,就是看中了她的没脑子,但如今一看,也太过没脑子了些。这样的人……能完成她心中的那件事吗? 大王大妃心中烦躁,摆摆手:“既然是野猫就放了吧。佛祖面前不可杀生。” 小野猫们从侍卫手中捡回一条命,闪电般蹿到姜清芸脚下寻求庇护。 雪团团则又拿出“我是老大”的模样,骄傲地给每个小猫头舔舔毛,表明这些猫儿都是自己罩着的。 看着这样温馨的场景,大王大妃烦躁的心情才舒缓了一些,点头赞许道:“猫儿倒是喜欢你。” 姜清芸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并没有为自己揽功,福身道:“并非是猫儿喜欢臣妾,而是因为臣妾家中世代制香,无意间研制出一种吸引猫儿的香料,只要涂在身上,便能自动吸引猫儿。” 她冲大王大妃一笑,起身进房,出来时手上捧了一只小瓷瓶,一拔盖子,四只猫儿齐齐抬头,圆眼珠咕噜咕噜地跟着姜清芸转。 成功吸引到大王大妃注意力后,姜清芸唇边笑意更深:“臣妾来为您演示一下……” 话音未落,她把整瓶香料都洒向郭润媛身边宫女的袖口! “呀,你干什么!” 宫女一时不察被洒了个正着,她正准备抖掉身上的奇怪粉末,就看见原本围着姜清芸打转的四只猫儿如今全都盯着她,仿佛她是一块待宰的肥猪似的。 下一秒,四只猫儿齐齐扑上她的袖口!撕咬抓扯下,一个小布包从袖口抖落,撒了一地鸟毛! 14、014 014 不大的小院子内一时间寂静无比,只能听到几只猫儿吸薄荷草时发出的满足呼噜声。 郭淑仪眼睁睁地看着陷害败露,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坐在上位的大王大妃更是面色不虞,沉声道:“没从姜淑容房间搜出夜枭,倒是从你宫女身上掉出一包鸟毛,郭润媛,这就是你想让哀家看的?!”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愤怒地一拍桌子,整个人都跟着颤抖起来。若不是柳尚宫眼尖,扶了她一把,老人家只怕是能激动得栽倒地上。 那宫女也知事情败露,立即双膝跪地,不断叩头,企图用站不住脚的各种借口糊弄过去。 大王大妃连眼神都懒得赏她一个,捂着心口,怒其不争地转向姜清芸:“姜淑容,你怎么看?” 她怎么看?这事谁冤枉,谁栽赃陷害不是明摆着的吗? 知道大王大妃不想做坏人,打算把烫手山芋扔到自己怀里,姜清芸垂手敛眉,低声开口:“臣妾初入宫,也不止该怎么办才好,一切都听大王大妃的。” 声音里满是委屈,又一副以长辈位尊,无论大王大妃做出何种决断都毫无怨言的样子。 她的滑不溜手让大王大妃迟疑了几息,探究的视线在姜清芸身上扫来扫去,似乎是想看清她到底是真柔弱还是心机深。 好一会儿,大王大妃才收回视线,捏着手中佛珠,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小小宫女以下犯上,企图陷害宫妃,理应当场杖死,但正因寺乃佛门重地不宜杀生,你们把她带出去处理了吧。” 苍老威严的声音落下,瞬间决定了小宫女的生死。 不等宫女求饶,侍卫们立即眼疾手快地将之拉出去了。 而仓惶瘫坐在地上的郭润媛也没捞到好,直接被大王大妃定义为识人不清,管教不严,降了她的位份,变成了和姜清芸一样的淑容,还被勒令禁足一个月。 侍卫们不敢直接拖走她,却也不会把这个面色凄然的女人放在这里碍大王大妃的眼——谁都知道,郭润媛虽然只是降了一级,但她在后宫中基本已经没什么地位了。 原本就不被王上李隆喜欢,如今又被大王大妃厌弃,翻不了身了。 惹事的人被送走后,小院子里总算是清静了许多。 大王大妃本来就精神不济,被郭润媛这么一闹,更是半晌都缓不过气来,神色极为疲惫。 姜清芸见状,忙从袖子里掏出早早就备好的瓷瓶,倒出些粉末,在大王大妃鼻下一晃—— 后者脸上萎靡之色立即就退去了! 大王大妃在宫中这些岁月见过了不少好东西,却从未有哪种草药有如此神奇的功效,她忍不住又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得神清气爽: “你这也是自家制的香?” 说这话的时候,大王大妃无意间看到雪团团那些躺在地上打滚的猫儿,猛然觉得自己似乎也和它们一样,闻到香味就不能自已,轻笑着摇了摇头。 “正是臣妾家研制的香料。” 姜清芸早有准备,将如何从铃兰口中听说大王大妃夜不能寐,精神不济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还强调自己今早前往后山山林并非全然是为了贪玩,更是为了帮大王大妃重新收集新鲜材料制香。 她一面将自家的宝贵香方递交给大王大妃,一面打开竹篮的另外半面,里面赫然装的是她从山林间采集到的新鲜花草: “臣妾手中的香料名为‘明神香’,是由十一种植物的草叶花朵混合研制而成。若是大王大妃不喜欢使用香料,也可将新鲜花草直接摆放在房中,时常嗅一嗅,同样能达到凝神静气的效果。” 姜清芸举高手中竹篮,方便大王大妃能更好看清、闻到竹篮中的花草。 随着她的动作,空气中弥散的香味更加浓郁了一些,而且新鲜花草时常会混合着雨露、泥土等自然芳香,比人工研制的香料要更胜一筹。 果然,大王大妃只是闻了一下,就露出欣慰微笑,示意柳尚宫收下竹篮,才笑着说道:“你有心了。后宫中的妃子要是各个都像你一样省心,哀家也不会这么疲惫。” 说完,她看了一眼小院子四周,思忖片刻,问道:“你这厢房住得可还习惯?” 不等姜清芸回答,又继续安排:“哀家看你这里也太小了,人都挪不开地儿,更别说是制香了。”她转头看向柳尚宫,“记得给淑容换一个上好的厢房。” 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利益交换了:姜清芸没有对她宽容处理郭润媛表示不满,还送上了能明神的香料香方,大王大妃自然也会漏下一些好处来补偿她。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大王大妃有些饿了,便打算起身回房。 正要离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她停下脚步,看似不经意的问道:“姜淑容去了后山山林,想必应该看到释江大师从明国移植来的山楂树了吧?” 姜清芸心中咯噔,面上丝毫不显:“是。” “嗯,哀家也觉得那些小红果子很是喜庆,淑容就用山楂给哀家制一种香吧。”大王大妃看向后山方向,眼中全是浓浓的嫌弃,声音也流露出丝丝恨意,“要那种人闻不到,对其他生物却极其刺鼻的!” “办得到吗?” 人闻不到,却会刺激其他动物? 难到是不难。姜家祖传的香方上就有类似的记载:由于其他动物嗅觉比人类灵敏数百倍,姜家先祖们就曾研究出来过一种“无味香”,人们携带在身上,便可利用其驱赶蚊虫。 想要将山楂的味道加入这种香中,并非难事,只是需要大量的试验。 姜清芸心中有底,表情却很是为难——这是绝佳的机会! 大王大妃对自己的愧疚尚未完全消退,又有事相求,自己必须抓住! “臣妾只是粗通制香,只会按照祖传香方调配,无法自己创造,但是……”姜清芸咬了咬唇,跪在了大王大妃面前! “臣妾的父亲勤恳制香数十年,如今却被人刻意陷害,身陷大狱。家父在制造香料一事上有极大才能,若是大王大妃能为他洗清冤屈,姜家必将全心为您研制出您想要的香料!” 姜清芸的话听起来有点拿乔的意思,可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父亲多在狱中呆一天,受到的磨难就多一天,再拖下去,父亲的身体,精神,甚至还有整个姜家都会垮掉的! 她自然可以为了自保,哄大王大妃开心,立即应承下来,可作为姜家的女儿,她必须利用眼前的机会! 姜清芸的额头抵住地面,不敢抬头看大王大妃的脸色。 似乎过了一辈子那么长,她才听到大王大妃冷冷的声音:“行,哀家知道了。” 声音里透着冷淡,再也没有方才的热忱。 等大王大妃走出老远,铃兰才把姜清芸搀扶起来,小声在她耳边提醒:“淑容,您刚才不该那样说的。” 才体现出一点价值,就连忙上赶着要好处,只会给大王大妃留下精明算计的印象。 姜清芸又何尝不知,可她也只能放手一搏。 她叹息一声,没多做解释,转身回了厢房,开始提笔研究新的香方。 赤红朱砂笔在宣纸上写下“山楂”二字。 一般说来,想采用山楂作为香料成分的话,大多是采用它微酸的特性,中和其他香料中的甜腻感,制造出清爽怡人的味道。 而且山楂能健胃祛湿,是燃香的好材料。 可大王大妃指定的是正因寺后山中的山楂,又要随身携带,就同时违背了“微酸味道”和“燃香”这两点。 姜清芸尝试着写了好几个方子,最终却都头痛地扔到一边。 “铃兰,你先找寺中僧人帮忙领一些山楂回来。” 没有尝到甜山楂的原本味道,光凭想象还是很难将它和别的香料结合起来。 不大一会儿,铃兰领回来一包干山楂,每一颗都鲜红如串珠一般,甚是可爱,叫人看了就食欲大增。 “先用微湿的毛巾清洗干净,在去蒂去核研磨成粉。” 她正准备将山楂还给铃兰,突然想到什么,又抓了一把出来,自己尝了一颗:果然就如她所料,正因寺产出的山楂是极甜的,即便被晒干了水分,清香的甜味还是从舌尖袭遍全身。 年纪小的孩子……应该都会嘴馋这种美味吧? 姜清芸想到族中那些小朋友们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要糖果的模样,不自觉地就脑补出瑰瑰收到山楂后笑眯了眼的样子。 决定了,一定要让夜枭带些山楂给瑰瑰尝尝! 这孩子八成以前是吃过难吃的山楂,或是被山楂刺够了裙子,才痛恨山楂,现在正是改变她任性想法的好机会! 一想到自己即将引领刁蛮小姑娘走上人生正道,姜清芸的心情就好了许多,方才大王大妃带来的阴霾也不见了。 她用油纸包将数枚山楂包好,又在附录的信上写到:“我帮你问过啦,正因寺周边的山楂树都是十年前释江大师栽种的,他说山楂种子来自明国,但其实潮鲜的海滨小镇也有哦!” “这种山楂果子的口味相当甜美,我给你带去一些,你若是尝得满意可以找我再要。不仅如此,山楂还能健胃消食,若你有胃胀情况,常在家中备一些也很好!” “上次送你的香膏用着还习惯吗?最近家中长辈在让我研制含山楂的香料,人类闻起来不会刺鼻,却能有效驱逐其他动物,等制成了我也给你送一些去……” 姜清芸罗列了一大堆山楂的好处,想着瑰瑰看到这些,应该多少能扭转对山楂的厌恶情绪。 正准备折起信笺,她想了想,没忍住,又加上一笔:“瑰瑰,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我如今不方便出门走动,可否能请你去汉阳西大街的姜府一趟,帮我问问姜家夫人身体可健康?” 下笔之时,她心中酸涩,差点落下泪来。 姜清芸慌忙抹了两把,折好信,同干山楂一起放进锦囊中,等到天黑,用一条小肉干贿//赂了夜枭,让它送给瑰瑰。 夜枭:一条小肉干怎么够? 不行!要两根! 它趁着姜清芸不备,吃下自己那份后,又叼起一条快速飞走。 这可是它圆//满完成任务的报酬! 等飞入地宫,见到正在看书的主人时,夜枭兴高采烈地扑过去,挂着锦囊的小jiojio往前一伸: 主人你康!我不负嘱托,把姜清芸小可爱的信件带回来了! 15、015 015 夜枭回来到时候,白毛鬼正卧躺在地宫的宝座上读一本来自明国的志怪书籍。王座旁的摇曳烛火不断跳动,照亮他妖异的容颜。 他以前喜欢阅读史书,可越是看多了史书中那些惊才绝艳的人物,再看李氏这些不争气的儿孙,就越发有直接把他们啃脖子的念头。 没办法,只能转而看看小说。 明国的志怪小说相当有意思,什么狐女,月宫,看着都叫人心向往之。只可惜,没什么描写吸血鬼的小说,不然也能让他看看明国吸血鬼的风姿。 见夜枭归来,他把手中书册放到一边:“这次没再送错信吧?” 白毛鬼没有挪动姿势,依旧保持着仰躺的模样,头发披散,衣襟敞着,露出紧实腹肌。 他打横抬起手臂,让夜枭乖巧地停在小臂上,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听到他的问话,夜枭的小爪子邀功似的在他手臂上踏了踏,似乎在催促他赶紧打开锦囊看看。 “嗯,柳尚宫还让你带东西回来了?” 白毛鬼正要伸手去解,却敏锐地发现,刚才还兴奋不已的夜枭此时就像是被冻僵了一般,一动不动,浑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白毛鬼:“?” 他狐疑地盯过去,夜枭立即转开了视线,还想起飞逃走。 “呵。你在外面又干了什么坏事?”白毛鬼暗中统/治潮鲜这么多年,早就对这种心虚的眼神熟悉至极。 他加快手中动作,拆开锦囊—— 浓烈的山楂味差点把他从王座上熏下来! 什么鬼东西! 他下意识地一挥手,把锦囊甩开:山楂味是吸血鬼最讨厌的气味,对于人类来说,可能它仅仅代表着酸甜之味,可对吸血鬼而言,它就是沤了数十年的恭桶,酒鬼当街呕吐的秽物,又或是整个夏天都没洗的发馊的臭袜子。 光是想象都叫人汗毛直数,更别说是毫无防备之下猛吸一大口了! 不仅如此,这种味道还会严重干扰吸血鬼的敏锐嗅觉——就像是人眼在遭遇强光后会导致暂时的失明一般,吸血鬼闻到浓烈山楂味之后,会在端起内无法分辨各种事物的气味。 这种独特的习性导致许多敌人在试图暗算他时,都会携带山楂味道的饰品来隐藏气味。 山楂,等于危险! 柳尚宫是发了失心疯才送这种东西过来!看来自己是许久没有威慑她,让她有些忘乎所以了! 突然而来的惊扰让他呼吸急促,可呼吸到的,却全是沾染着山楂味道的污浊空气。 白毛鬼烦躁不已,一抖长袍,起身就要踩碎锦囊。 可等他走到锦囊跟前,却生生忍下了,薄唇紧抿,像是处理什么赃物似的,伸出两根手指避开锦囊边缘抽出其中信笺。 掸开一看,白毛鬼脸色阴晴变化不定。 许久,他低声笑出声来,越笑越大,越笑越狰狞,笑到最后,全数化作一声怒吼:“夜枭!” 早就趁他不注意躲得老远的夜枭:qaq 主人我不是故意的! 明明是你没说清楚到底要把信笺送给谁,人家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qaq 夜枭躲在粗壮树枝后瑟瑟发抖,只恨自己怎么没长十张嘴,不然也可以好好跟主人辩解一下。 它不敢冒头,眼睁睁地看着主人抓了几个宫中侍卫吸血泄愤。 过了一会儿,主人似乎是吃饱喝足了,冷着脸出了地宫,神色不虞地四下打量一番,冷笑着掠出宫去。 等到东方天空出现启明星,主人总算是消食回来,夜枭又紧张起来,一动不动地盯着主人的动向:这次出门,主人竟然还带了“夜宵”回来! 是一个满身伤痕累累,穿着囚服的中年男人。 白毛鬼将他随意抗在肩上,行动没有受到半分阻碍,依旧潇洒自如,手指间还心情很好地转着一条玉坠。 噫,主人的口味什么时候变成糟老头子了? 夜枭估摸着主人的怒火差不多该消散了,才跟个犯了错的小媳妇儿似的,一步步挪向地宫。 才踏入黑暗一步,整只鸟就被人揪了起来。 一抬头,就看到白毛鬼猩红森冷的双眼。 夜枭:Σ(°△°|||) “……咕咕……” 夜枭卑微地叫唤两声,企图勾起主人心中的怜悯,就此放过它这个弱小无助的小孩子。 白毛鬼压根没有理它,拎着它走向地宫深处。 血腥味越来越浓,除了身首异处的侍卫之外,夜枭还看到被主人打包回来的糟老头儿点心被扔在地宫角落,胸膛轻微起伏,好像还活着的样子。 一封信被挂在了王座最显眼的位置:是它送错信的罪证。 白毛鬼苍白手指点了点信中内容:“你知道她写了什么吗?” 他轻声笑着,眼中没有任何温度。 “‘山楂还能健胃消食,若你有胃胀情况,常在家中备一些也很好’?”白毛鬼怒极反笑,“我吃饱过‘饭’吗?” “或许哪天我吸了你的血,可以试试用山楂消食?” 夜枭连咕都不敢咕,整只鸟僵硬着装死。 “罢了,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可怜。”白毛鬼冷哼一声,随手扯下姜清芸的信折好扔去一边。 平日里他并不是一个宽容的、能轻易饶恕属下罪过的人,可姜清芸的信中却透露了不少有用的信息,让他发现了好玩的事情。 昨晚,他顺着信件末尾的信息找去了汉阳姜家,在发现姜家的女儿入宫、姜家父亲蹲大牢后,就顺便打听了一下姜清芸的模样。 没想到啊没想到,对方正是那晚他还没来得及吃的美味点心。 只是……现在还不是吃掉她的最好时机。 既然对方身在正因寺,还有着宫妃的身份,想必要比不中用的柳尚宫好用的多。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打听出来山林中山楂树的信息。 从信件内容语气来看,对方似乎把自己当成了年纪尚小的女孩子,有意思,倒是可以利用! 再者说…… 白毛鬼冷眼看向地宫角落的糟老头,眼神中有一丝讥讽:他从来不相信人类的忠诚,只有利益和威胁才是永恒的。 回宫的时候他顺手去地牢里抓来姜清芸的父亲,从此手中捏着她的命门,不怕小姑娘不听话。 他随意从志怪书籍页脚撕下一条纸页,快速写下一句话,和从姜父身上搜出来的玉坠一起卷好,绑在夜枭腿上。 “这一次你再送错,知道下场是什么吧?” 夜枭死里逃生,圆润润的大眼珠子看向白毛鬼,恨不得将自己的小心脏掏出来表忠心。 没问题的主人,这次一定把信件安全送到柳尚宫手上! 保证送完之后再去吃小肉干,绝对不会被美食诱惑了! 它的豪迈宣言还没想完,就听到白毛鬼冰冷磁性的声音再度响起:“把信送给姜清芸。” 夜枭:“……” “咕?” 夜枭用它拳头大小的小脑瓜子想了一整天:主人说的是芸芸小可爱没错吧?是不是故意说错,想要找借口干掉我,把我做成什么香酥荷枭? 它神色复杂地站在枝桠上,不敢活动,也不敢打扰白毛鬼的阅读活动。 地宫里实在是太寂静了,也太寂寞了。 夜枭睁开眼的第一瞬,见到的人就是主人,住的地方就是地宫,这里很少有外人出现,也从未有过什么欢声笑语。 它的主人平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只是睡眠、阅读、进食。 夜枭歪着脑袋呆呆站着,它开始怀念芸芸小可爱的充实生活了。有小肉干,有芸芸用温柔的声音哄着自己揉自己脑袋,有能陪它打架的臭喵,还有小肉干……不对,小肉干说了两次。 它细细数着姜清芸的好,冷不丁,被一声痛苦呻//吟吓了一跳,拍了拍翅膀。 干嘛鸭! 吓死个鸟了! 夜枭循声望去,发现发出声音的是地宫角落里的糟老头子。 主人怎么不吃掉他呢? 夜枭好奇飞过去瞅瞅:噫,可怕,老头子好像遭受过什么酷刑似的,浑身伤痕,只有面部透着不自然的潮//红。他周边散发着一种死气,活不久了。 唔…… 死掉的话那肉肉可就不好吃了鸭! 夜枭振翅,落在白毛鬼的王座旁,翅膀一伸,指向糟老头子的方向。 白毛鬼放下书,不耐烦地冷哼了一声,旋即扯动地宫内某处的藤蔓。 连扯三下,外面的侍卫收到信号,慌乱又惊恐地小跑进来。 声音颤颤巍巍,连头也不敢抬:“大人有何吩咐?” “去找个御医来,治好他。治不好,就一块死在这儿。” 有了御医的圣手治疗,糟老头子的病情稳定下来。虽然现在还没醒来,但至少命保住了,甚至还获得了一席床铺,让他能够在冰冷潮湿的地宫中保持体温。 等到入夜,夜枭顶着白毛鬼不善的视线,紧张地启程,飞去正因寺。 芸芸小可爱,这次真的是芸芸小可爱。 它一边赶路,一边想着姜清芸写字的场景,想着想着,重点就落在姜清芸手边的肉干盘上了。 夜枭咕咕两声,翅膀振得更欢。 在飞过山林时,它猛然心头一震,一种奇怪的危险直觉涌上小脑袋。 今晚的山林……好像过于寂静了。 它下意识放轻了飞行动作,悄无声息地滑翔到一株大树上,好奇地打量起月下山林来。 咕……好像也没什么不对……诶?那是什么? 就在夜枭准备再度启程时,他看到山林边缘出现一抹亮光。 对方走近后,它看清楚,那并非是什么光源,而是和尚反光的小光头。 这不是早上那个和芸芸套近乎的释江大师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山林里来干什么? 月光下的释江比白日更显得苍白病态,神色也不再是平日那种和善慈祥的温柔像,反而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戾气和杀意。 他走路的速度相当快。 夜枭才一眨眼,他已经从山林边缘走到了深处,狭长狠厉的眼四顾一圈,陡然化作一道残影,抓住了一头躲闪不及的小鹿! 然后……猛地冲小鹿的脖子咬了下去! “咕!” 夜枭吓得绒毛都竖了起来! 这个释江……也是吸血鬼! 而且是个不吃人专吃小动物的吸血鬼!太可怕了咕! 听着对方大口吸血的恐怖声音,夜枭艰难地咽了咽,小爪子后退半步。 尖锐爪尖和干燥树皮摩擦出极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夜枭看到释江停止了进食的动作,猩红的眸子冲它的方向望过来—— 对上了! 夜枭清楚明白地看到了对方眼中贪婪的食欲,翅膀根都开始发软,抖得飞不起来。 不行,快逃!在不逃走会死的! 求生的本能占据了它的大脑,夜枭打着哆嗦腾空,下一秒,它就听见破空之声,旋即翅膀一痛,它被释江投射过来的什么东西击中了! 可它不敢停下振翅,甚至都没办法分神去感受疼痛,只能拼命地往正因寺的方向飞。 芸芸小可爱一定会救它的qaq 在极度惊惶之下,夜枭根本注意到姜清芸的院落此时寂静无声,就仿佛无人居住一般。落了地,夜枭感觉怪怪的:怎么屋内的设施都不见了? 芸芸和小肉干呢?还有那些瓶瓶罐罐呢? 它根本不知道,在自己回地宫的这一天一夜里,姜清芸早就在大王大妃的安排下换了更好的厢房。 被无情抛弃的夜枭:qaq 正要赶紧溜走,夜枭却被人从身后猛地扑住,主人写给芸芸小可爱的信件也被对方拿走! “咕!咕咕咕!” 夜枭惊声尖叫出来,打算狠狠啄痛对方,可没想到,一回头,看到的竟然是柳尚宫熟悉的脸! 柳尚宫又是责备又是担心,迅速把纸条和玉坠往怀里一收: “我的小祖宗,你总算是来了!你怎么搞的,还差点被郭淑仪发现了!要是没完成送信任务,你我都会被主人责罚的!” 夜枭:“………………” 完蛋了咕。 16、016 016 不行不行,那封信和玉坠都是给芸芸小可爱的,你不可以拿走! 夜枭扑腾着翅膀,只觉得自己现在就算真长了十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它的翅膀被释江打伤,每一次挥翅都带来剧烈疼痛,鲜血混合着羽毛飞落在柳尚宫的裙摆上。 可柳尚宫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抱怨情绪中,根本没有察觉到夜枭的异样,还在不停嘀咕着:“幸好我奉大王大妃之命,来给姜淑容换厢房,不然你这次又要闯祸了!” 她心虚,不敢点亮蜡烛,只是走到窗前,就着月色展开字条,认真读起白毛鬼送来的吩咐。 越是看,眉头越是拧紧:“主人说我的父亲在他手上是怎么回事?我父亲都入土二十几年了,难道主人把他的尸骨挖出来了?” 这不能够吧? 再说了,还有什么“告诉我海滨城镇的具体位置”“把研制好的山楂香带给他”又是什么意思? 之前两人的交流中提到了什么海滨城镇吗?主人不是最讨厌山楂的味道吗? 怎么主人写的每一个字她都认得,可是连在一起她就读不懂了呢? 柳尚宫狐疑回头,审视夜枭:“你是不是送错信了?” 夜枭立即扑翅膀。 ——“是送错了是送错了!快把信和玉坠还给我!” 但一人一鸟的思维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柳尚宫看到夜枭如此激动,还以为是自己的怀疑伤害到它的幼小心灵了,立即摆手:“算了,跟你一只鸟说也没什么用。” “还是我自己想想办法吧。”她刚重新塞好信件,猛然面上被远处的火光照亮,嘈杂人声响起,隐隐约约能听到是“快,一个房间也不要放过!一定要抓住那只夜枭!” “咕!” 一人一鸟顿时乱了方寸,柳尚宫中气十足地正要开骂,又猛得噎住,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你这个蠢鸟,又招惹到什么人了?!” 倒不是柳尚宫和夜枭同僚的关系就这么差,而是柳尚宫在宫中训斥小宫女习惯了,一时半会儿身居高位的语气改不过来。 她快速把夜枭往隐蔽角落一塞,随意擦了擦手上粘的鸟毛和血,叮嘱道:“给我机灵点,我去外面看看怎么回事。你找个机会趁机溜走!” 柳尚宫正准备出门,脚都踏出去半只,想了想,又停下来,把信件和玉佩塞进姜清芸没有带走的器物里,才整理整理衣襟,捧着器物,一脸严肃地走了出去。 她原本还想着,等这次把风险规避过去之后,就要好好教育教育夜枭,让它日后老实点,不要瞎惹事。可没想到,这一出门,竟然就是永别! 夜枭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连眼睛都不敢必,一闭眼,就是释江那秃驴月下吸食小鹿血液的恐怖模样! 它呜咽地咕咕两声,又往暗处缩了缩。 眼前的房间既熟悉又陌生,没有了姜清芸的存在,整个房间冰冷冷的,没有一丝生气。 要是芸芸小可爱还在就好了…… 就在夜枭难过地清理着羽毛,想忍痛把羽毛中的细碎石子啄出来时,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危险——就好像有什么天敌在紧盯着自己似的! 夜枭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它浑身僵硬地扭头看去,豁,好家伙,厢房窗棂上竟然出现了六个圆溜溜的绿色眼睛! 是附近的野猫来组团吸薄荷了! 大橘等喵歪歪脑袋,面上也都带着茫然——“这里不是有美味的猫薄荷吗?怎么只剩一直臭肥鸟了?” 几只猫喵言喵语地商量一阵,又昂头在空气中嗅了嗅,起身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夜枭顿时眼神就亮了! 这群臭猫猫们肯定是去找芸芸小可爱了! 它当即忍住疼痛,扑腾飞上窗棂,为了不再引人注意,夜枭没有继续展翅,而是迈动两只小爪子,静悄悄地跟在大橘等喵身后。 几只喵喵回头看了它一眼,倒也没赶它走,两拨小动物一前一后地,向薄荷香浓烈的地方进发。 行至一半,夜枭看到不远处的火光,小心翼翼地潜伏在房屋的阴影下,探头一看:柳尚宫被以释江为首的几名守卫团团围住! 因为距离隔得太远,夜枭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能看到柳尚宫游刃有余地与他们周旋着,眼看就要被放走,释江却双眼一眯,凑到柳尚宫身边嗅着——柳尚宫身上沾染过鸟毛和血! 夜枭只觉得心脏被谁猛地一捏,急切地危险感涌上心中。 果然,转到柳尚宫身后的释江猛然伸出利齿,狠狠地冲柳尚宫脖子咬了下去! 不仅如此,释江还捂住了柳尚宫的嘴,让她连最后一声悲鸣都喊不出来!柳尚宫整个人只是抽搐了几下,面上血色就迅速退去,双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准备送给姜清芸的东西也洒落一地。 看到这一幕的侍卫们无一不是面露不忍之色,只有释江,跟无事发生似的,随手抹了抹唇边血液,一脚踢开柳尚宫的尸体,连多看一眼都懒。 另一边,正因寺的上等厢房内。 大王大妃不仅改善了姜清芸的住房待遇,屋内设施也全部升级。之前姜清芸只能用自己带来的简单器械制香,在现在的厢房中,则特意为她开辟了一间干净通风的房间,里面各式制香器材都有,从成色来看,又新又好! 不仅如此,在厢房最里面,还有一个大大的书柜,里面摆放着的都是潮鲜能收集到的各种香方! 如果说各种制香器具对姜清芸的吸引力是十的话,那香方对于她的吸引力就是一百! 在潮鲜,阶级等级是非常明显的,就比方说,张绿水虽然已经在后宫做到了淑容位置,也深受王上宠爱,可她贱籍出身始终是她的污点,两班贵族出身的嫔妃谁都可以看不起她。 而姜清芸所在的姜家,也不过是个中人家族罢了,平日里虽然能接触到各式古籍,但也仅限于流传在市井民间书肆里的那些,至于珍贵的、稀有罕见的古籍根本想都别想! 大王大妃送来的香方和典籍是姜清芸从不曾看过的! 自从搬过来之后,她几乎就没有从书桌上挪动过,一直在拼命地吸取书籍中的知识!前人的每一种配方、每一个新奇的制香手法都是她需要学习的! 就算外面吵得厉害,姜清芸也只是抬头扫了一眼,眉眼中全是被打扰的不悦之色。 “铃兰。”姜清芸放下手中的小匙,呼唤铃兰去将门窗关好,不要打扰她制香。她刚刚从古籍上发现一张混有山楂的香方,正准备尝试,却被外面吵闹叫喊得没了心情。 铃兰应声离开,等回来时却抱回了受伤的夜枭。 不仅如此,她身后还跟着一串猫。 姜清芸:“?” 怎么回事?不过是一天功夫没见,夜枭怎么又受伤了? 到底是自己亲手照顾过的小生命,姜清芸没有犹豫,抬手就将它抱了过来:“怎么又受伤了?” 她快速检查了一下夜枭的翅膀,发现翅膀根部被击入了好几块碎石,不仅如此,夜枭还相当惊恐,似乎在害怕着什么的样子! “怎么了?”姜清芸下意识地看了看夜枭的小爪爪,也没带着信件。 是瑰瑰没有给她回信?还是…… 想到信中委托瑰瑰帮她打听的事情,姜清芸抿了抿唇,神色复杂。 幸好上次治疗夜枭的药剂还没用完,姜清芸把桌上香料都挪去一边,正准备给夜枭检查检查,却听到院子外有人敲门。 对方声音清朗,带着温润质感:“姜施主,请开开门,您落在老厢房的东西贫僧给您送来了。” 那声音不是别人,正是来自明国的释江大师! 姜清芸正准备喊铃兰去开门,却敏锐地注意到,怀中夜枭抖得更加厉害。 夜枭害怕的人是释江大师? 一个和尚,既不杀生又不食荤腥的,为什么夜枭会如此忌惮? 姜清芸垂了垂眼,拦住打算去开门的铃兰:“你带着夜枭先去里屋治疗,本宫亲自去。” 她掸了掸身上沾染的鸟毛,把百般不情愿她离开的夜枭交给铃兰照顾,想了想,又将刚才研制出的山楂香料在自己身上洒了些,免得万一沾染上鸟毛鸟血的味道,有些失礼。 一开门,就看到释江大师手中捧着几只盒子,身后跟着一众侍卫。侍卫们拿着火把面色不善的模样,和释江大师脸上温和的笑容形成了强烈对比。 果然有些古怪啊…… 姜清芸心中思忖面上却不动声色,上前一步:“不知这么晚了,释江大师……”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一阵风从身后刮过,吹动她的衣袖。 姜清芸下意识地按了按,余光却瞥见一向淡定自若,神色云淡风轻的释江大师竟然脸色扭曲了一下!不仅如此,他也迅速后退几步,一副就要呕吐的模样! ……自己身上味道有那么难闻? 姜清芸抬起手臂闻了闻:没有啊,夜枭的血液并没有沾染上,自己身上只有淡淡的山楂香味,清冽的酸,和蜜一般的香甜,是非常令人舒心的味道。释江大师怎么如见了鬼似的? “释……” “姜施主站在原地就好。” 释江大师脸色极差,若不是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此时早就拿着衣袖掩盖住口鼻了——有病啊!竟然在自己身上使用那么浓烈的山楂香料?! 太、恶、心、了! 17、017 017 从理论上来说,姜清芸也抱过夜枭,身上沾染的夜枭味道并不会比柳尚宫淡多少。 只是她歪打正着的使用了吸血鬼最讨厌的山楂香味,蒙蔽了释江大师的嗅觉,反而逃过一劫。 与此同时,姜清芸也闻到释江大师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常年制香,鼻子极其灵敏,即便那味道已经被释江大师清洗过了,却依然逃不过她的嗅觉。 姜清芸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想要确认一下,却没想,随着她的脚步,释江大师反而在不断后退! 姜清芸:“?” 我有那么可怕吗? 释江大师强忍着难受,几乎一句话都不愿意和姜清芸多说,示意身边侍卫上前,将手中捧着的各种匣子交给姜清芸: “姜淑容,这些都是放在您原本厢房里的器物,请查收。” 盒子沉甸甸的,一拿之下,还有金器玉石相互碰撞的声音。 姜清芸心下了然,这不是自己的东西:她平日里素来在装扮上不会过多费心思,家中首饰也不过寥寥数件,想必是太王大妃赐给她的。 伸手接过,她随口问道:“柳尚宫呢?之前都是她来给我送东西,怎么不见人?”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打开盒子看看里面都有什么。 突然,姜清芸视线猛地一凝!死死盯住盒子间的一条玉坠挪不开眼! 那玉坠…… 四周满是侍卫们窃窃私语的声音,还有火把烧得劈啪作响的声音,甚至还有夜风倒灌进小院子吹得呼呼作响的声音,可此时,姜清芸却觉得四周无比的寂静,只能听到自己不断乱蹦的心跳! 这是父亲随身携带的玉坠! 大王大妃是在借这盒首饰告诉她什么? 玉坠父亲从来不离身,如今出现在首饰盒里,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姜清芸呼吸急促,就差没直接冲向大王大妃所在的厢房去问个清楚。 她努力平复情绪,正准备打发走侍卫们,却听到释江大师最后说了两个字:“………………死了。” 姜清芸:“?” 什么死了? 或许是误会了她脸上的震惊和茫然,侍卫统领又重复了一遍:“柳尚宫年岁大了,被混账鸟儿惊吓,夜间看不清楚道路,摔了一跤,正好脑袋磕在了墙角上,当时人就没了。” “还请淑容节哀,释江大师说了,会为柳尚宫在正因寺内供奉一盏长明灯,以慰藉她的在天之灵。我们还要去抓捕那只连番惊扰郭淑容和柳尚宫的夜枭,就不多叨扰了。” 说罢,几人向姜清芸行了个礼,悉数退下。 姜清芸抱着盒子,心中乱成一团麻。 困扰她的不仅仅是父亲贴身玉坠的事,还有夜枭疑似害死柳尚宫的事。 她咬紧下唇,深思了好一会儿,才合上院门。 拧着眉头进了里屋,还开口质问夜枭,就看到小家伙像是被拐子拐走的孩子再度见到亲人一样,大眼睛湿漉漉地,迈着小短腿就冲了过来。 扑到她怀里不断地咕咕咕着。 铃兰也上前一步:“淑容,夜枭根本不肯让我接近,而且您方才在外面和释江大师说话的时候,小家伙特别害怕,也不知是怎么了。” 果然,听到释江的名字时,夜枭又抖了几下,但很快,它咕咕咕地蹦达起来,受伤地翅膀不断指向释江大师离开的方向,十分激动。 就好像是有什么话要告诉姜清芸似的。 见姜清芸不解,夜枭急了,大眼睛咕噜噜一转,跳上她的肩膀,长大鸟嘴,啄了啄姜清芸的脖颈,就像是释江大师吸血时那样! 一开始,姜清芸还不太理解它在干嘛,直到铃兰不高兴地把夜枭拽下来,抱怨地说了一句:“你干嘛呀,竟然啄我们淑容的脖子,万一啄出窟窿来怎么办?” 铃兰无心的话语却让姜清芸如遭雷击! 那日在冷宫中的记忆毫无征兆地翻涌上来,惊得她站立不稳,用力撑住桌角才没有摔倒。 夜枭想告诉她的竟然是这个吗?! 姜清芸只觉得手脚发凉,自己正是因为被冷宫中的妖怪吓到,才被中殿娘娘送来正因寺,可正因寺竟然也出现类似的吸血妖怪了?! 不行,一定要先确认看看,说不定是夜枭搞错了! 姜清芸在心中安慰自己,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夜枭,吩咐铃兰道:“铃兰,本宫方才听说……听说柳尚宫意外身亡了,你去打听打听,她到底是怎么死的。若是见着了尸首……最好看看她的脖颈上有没有伤痕。” 铃兰虽然诧异,却也没有多问。 后宫中阴私极多,不少宫女前一天还一起说着话,后一天人就莫名其妙的没了。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明哲保身,像姜淑容这样,还会去调查真相的主子可不多见。 她点头应下,放下夜枭匆匆离开。 夜枭重获自由,又踏了踏爪子,扭着身子来求安慰。 在看到姜清芸怀中盒子的时候,小家伙歪了歪脑袋,思考片刻,突然伸爪在某只盒子上重重一拍! 它拍得正是装着玉坠的盒子! 姜清芸眼皮一跳:夜枭是无意间选中的,还是它知道什么? 她只觉得眼前似乎有一团迷雾,叫她怎么都看不清真相。而冷宫妖怪,释江大师,瑰瑰等人都隐藏在迷雾之中,隐隐能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关联,可仔细去寻时,又百般摸索不到。 姜清芸想了想,缓慢打开盒子,注意着夜枭的动作。 果不其然,夜枭用爪子扒拉了其他首饰几下,准确无误地将玉坠叼了出来,献宝似的送给姜清芸。 没过一会儿,它又低下脑袋,拱开盒内价值连城的首饰,从盒子底部抽出一封书信。 是瑰瑰的来信? 这么说……玉坠并非是大王大妃所送,而是夜枭,或是其他什么人,为了躲避搜查藏进首饰盒里的?! 姜清芸猛然之间察觉到了什么:是柳尚宫!只能是柳尚宫! 这盒子本该是由她送来,只是她和夜枭接触时,被外人察觉,为了避免信件和玉坠被搜查出来,她才偷偷放进首饰盒中想要蒙混过关! 夜枭第一次来正因寺,就是帮助瑰瑰和柳尚宫传信!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被雪团团抓伤,书信才传到了自己这里! 想通了这一点,姜清芸赶紧拆开书信,急切地想知道瑰瑰是怎么弄到父亲的随身玉坠的。 可惜,瑰瑰这人有些高冷,传信从不说废话,短短信纸上只写着三个内容:第一,找她讨要海滨小镇的位置,第二,她父亲已经被救出大牢,如今在瑰瑰手上,第三,让她研制山楂香料之后给她送一份去。 父亲没事? 父亲真的被瑰瑰救出来了?! 姜清芸呼吸一紧,将玉坠捧在掌心翻来覆去地看着,忍不住鼻头直发酸:她果然没有看错,这的确是父亲贴身携带的玉坠,上面还有她小时候贪玩磕出的裂纹! 连大王大妃、王大妃都做不到,或者说是懒得伸手帮忙的事情,瑰瑰竟然办到了! 姜清芸根本无暇去思索瑰瑰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心中只剩下无限感激,恨不得为瑰瑰铸造一只金身雕像,当作神明每日跪拜供奉! 她迅速抽出信纸,写下瑰瑰想知道的信息,并且承诺等山楂香料制作完成之后,不管是成品还是香方,都会送给瑰瑰一份,请求她一定照顾好自己的父亲。 写完这些,姜清芸迟疑片刻,又抽出一张信笺,犹豫半分,开始提笔写下柳尚宫的离奇死亡,还有释江大师的古怪行为。 等到铃兰来回报,说是柳尚宫脖颈上果然发现两个细小的血洞时,姜清芸提笔的手更是一颤——果然!释江大师和冷宫里的妖怪一样,都会吸食人类血液! 而这些事情…… 姜清芸回想起当初中殿娘娘的态度,又想起大王大妃等人每年都会来正因寺小住的习惯,她不相信她们不知道妖怪的存在! 只是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些贵人们不仅不揭发,还要帮忙掩盖! 姜清芸心中发凉,却也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根本没有办法和复杂的势力抗衡,只能将释江大师的容貌绘制成画像,写进给瑰瑰的回信中。 倒也不是要瑰瑰去调查,而是希望自己的大恩人保持警惕,不要被柳尚宫的死亡冲昏头脑,不管不顾的去找释江寻仇。 写好信,她伸手捞过已经包扎好伤口,正在开心啃小肉干的夜枭,叹息一声:“柳尚宫被释江那妖怪所杀,你也很难过吧?” 夜枭眨巴眨巴大眼珠子,把最后一口肉干吸进嘴里。 呆萌的样子让姜清芸忍不住笑出声来,之前盘亘在心头的阴霾也驱散了一些:“谢谢你给我带来父亲安全的好消息,小肉干管饱!” “不过呢……先帮我把信送了吧?” 姜清芸不是不心疼夜枭受伤,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她必须第一时间联系到瑰瑰。 这次的信件数量众多,姜清芸没有再绑在夜枭脚上,而是用小竹筒和纱布做成了包袱的模样,挂在夜枭背上。 夜枭背着竹筒在屋内来来回回跑了几圈,发现确实没有影响行动之后,才跳出窗子。 正准备展翅,想到什么,又冲回来,在几只猫猫的鄙视下,扭头拧开竹筒盖子,把盘子里剩下的小肉干全部塞进竹筒带走。 哼! 才不会把小肉干留给你们这些臭喵喵! 夜枭得瑟地咕咕咕几声,蹦出窗外。 不远处还有在巡逻的守卫,释江或许也在暗中虎视眈眈,它不敢随意起飞,只是迈动两条小短腿朝正因寺外的方向跑动,直到跑到了山楂林边缘,才忍着痛,扇动翅膀,咕的一声腾空而起,乘着月色飞向地宫。 18、018 018 景福宫的地宫中。 除了摇曳的烛火,地宫中再也见不到一丝光亮。昏暗幽深已经成了这里最佳的形容词。 白毛鬼手中书本翻过一页,拧着眉头望向姜润的方向——如果他不是姜清芸的父亲,留着还有用的话,自己早就把这个躺在病榻上,不断哼哼唧唧打扰他看书的家伙吸干了。 “吵死了……”他神色不悦地扔下书,起身走向姜润。 靠得近了,才听到那老头子嘴里含糊不清念叨的是什么:“……水,给我水……” 声音极其虚弱,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似的。 白毛鬼哂笑,地宫中哪有干净水源? 他转身取来御医留下的中药,捏住姜润的嘴巴就给他灌了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中药独有的苦味呛到姜润,老头子竟然剧烈地咳嗽两声,从昏迷中转醒,努力睁着浑浊的眼,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 醒了? 那更好。 白毛鬼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也没有继续强迫他喝药,声音低沉地告诉老头子:“别瞎看了,这里不是地牢。” 之前来救治姜润的御医曾告诉白毛鬼,姜润在牢里受到拷打,脑中有积血,恐怕会伤害到视力。如今一看倒是不假。 姜润似乎还没从混沌中完全清醒过来,听到白毛鬼陌生、且带着威慑力的声音被吓了一跳。 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身/下病榻,确认自己的确离开恐怖大牢之后,才略有激动地又四下看了一圈——地宫原本就昏暗无比,以他目前的视力,只能看到一团团模糊的光影,甚至连白毛鬼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看不清。 姜润斟酌片刻,抱拳感谢道:“多谢这位壮士,小人名叫姜润,乃是汉阳制香姜家人,乃是蒙冤入狱。若是壮士能好心送我回到姜家,必有重谢!如有半点虚假……” 姜润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可白毛鬼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他的注意力全在姜润对他的称呼上:这位壮士。 壮士。 壮…… 犬牙都要给咬碎了好吗!谁是壮士?! 和狡猾的人类打了这么多年交道,白毛鬼曾经以为妖怪,妖孽已经是最难听的称呼了,没想到今天还被他收集到一个壮士! 脑海中已经完全浮现自己变成虬髯大汉的模样,走一步都能地震山摇的景象。 白毛鬼:“……” 他正准备上前掰开姜润的眼皮,让这混蛋老头子好好看看,自己和壮士之间的区别,却听到地宫入口附近传来扑腾翅膀的声音。 鼻尖轻轻一嗅,是夜枭的味道。 还带着点点血腥味。 笨鸟又受伤了?姜清芸没给它治疗治疗就放回来了? 白毛鬼对姜润的不满,有一部分也转化到了姜清芸身上——再怎么说他也救了她老爹,这女人竟然连自己的鸟也不管? 过分了。 果然人类都是虚伪的生物,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抿抿唇,把这笔账暗自记在心里,打算日后慢慢和姜清芸清算。 白毛鬼冷哼一声,一掸袖子,重新回到王座。刚坐下,就看见一个肥乎乎毛茸茸的小家伙迈着小短腿从入口跑了过来。 夜枭的翅膀受伤了,甚至都没能完全神展开,只是半张在身体两侧,像是小孩子提着宽大的裙摆在跑步。 最显眼的,是夜枭背上翠绿色的竹筒,随着它的奔跑,一上一下地晃动着,有种诡异的可爱感。 “咕咕咕!” 夜枭别的干不好,但邀功永远都是第一名。 还没跑到白毛鬼面前,就开始欢快叫唤,扭动身体,让竹筒滑倒身前,能让白毛鬼看得更清楚。 “信送到了?” 白毛鬼拧开竹筒,看了一眼,就哼笑一声,扬手将竹筒中的小肉干倒在一旁夜枭的食盘中:“姜清芸还算有良心,给你带了口粮。” 说这话时,白毛鬼特意注意了一眼地宫角落的姜润:果然,在听到姜清芸这个名字时,对方浑身一震,手指不安地搅动着,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白毛鬼也不会去关心姜润的想法,弱小卑微的人类是怎么想的,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拆开姜清芸写来的信,才看几行,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就退去了,转而换来的是乌云密布,身边杀意飞升,惊得胆子比脑子还肥的夜枭都停止了啃小肉干,缩着翅膀瑟瑟发抖。 “释江是吸血鬼……还杀了柳尚宫?怎么可能……” 他不相信的并非是柳尚宫的死亡——作为他的眼线,就要时刻做好被人类发现的准备,哪怕今天发现她的人不是释江,而是大王大妃,王大妃,柳尚宫也一样逃脱不了死亡的结局。 白毛鬼更在意的是,姜清芸明明在前一封信中写过,释江秃驴曾在白天阻止她调查山楂林!若释江同样是吸血鬼,为什么他可以在白日下行走不受伤害?! 白毛鬼猛地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曾是他师父,如今却成了他仇人的家伙。 记忆中,那家伙也对阳光无所畏惧,无论自己如何追问,都讳莫如深。 没想到……师父竟然把所谓的不传之秘交给了这个释江? 无论与他来往的是人类,还是吸血鬼同类,他永远都是不被选择的那个,是被舍弃,被背叛的那个! 白毛鬼攥紧拳头,尖锐指甲嵌入手心都没有察觉。 好,好得很。 师父既然选择了释江,那他就从释江口中把他想要的答案逼出来就好了。 用最强硬的手段告诉那些放弃他的人,他们的选择是错误的! 白毛鬼脸上扬起嗜血又妖异的笑容,将他原本就苍白的脸庞点缀得更加冰凉冷漠。 一页页翻动姜清芸的来信,白毛鬼试图找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在信纸末尾附带了一张丑陋无比的画像。画中人眉毛眼睛都要挤成一团,但特征却非常明显:是个秃子。 他平日里看的都是古籍中名家画师创作的画作,如今看到这种三岁小孩的涂鸦,怔愣片刻,才有些好笑地扬起纸,问夜枭:“这是释江?” 夜枭啃小肉干啃得带劲儿,听到主人询问,忙抬头扫了一眼,随即跺跺jio,示意没错。 主人怎么回事?那么大一个秃顶竟然没有发现? 夜枭心中有一万个问号,却不敢表现出来。 “姜清芸的画……还真是丑。”白毛鬼摇摇头,抬手就要烧掉姜清芸的大作。 他明白对方的意思,是想让自己参照画作,提防释江。可这种只能勉强看出来是个男人的画作,能起到个鬼的作用? “壮士……我家乃是中人家族,小女自小与我走南闯北,只学了认字制香,绘画水平确实不佳,还希望壮士不要见怪。” 地宫角落中沉默许久的姜润突然小声开口。 姜润的声音虽小,却着实把夜枭吓了一跳,它连小肉干都忘记啄,用一种看傻叉的眼神看向姜润。 壮士,你喊谁呢? 夜枭听过菜市场里的杀猪汉被喊壮士,也听过扛大刀的刽子手被喊壮士,但这里……哪有壮士? 它一扭头,就看到了嘴角抽搐了两下的自家主人。 呃…… 夜枭悄摸摸叼起小肉干,跑到了不会遭受波及的角落。 糟老头子死就死吧,血别溅我身上。 刚准备明哲保身,又觉得不太对:糟老头子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芸芸小可爱是他的闺女? 麻烦了,一会儿主人要杀他时,自己拦不拦呢? “呵,忘了这里还有个对姜清芸更加了解的人在了。”白毛鬼的声音里满是危险,抓着信纸迈步到姜润面前。 夜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总感觉下一秒,姜润的脑袋就要飞出去了。 可幸好,白毛鬼对他的杀意还没浓烈到让他失去理智,他只是蹲下//身,念出信纸上某些句子:“你也听见了,姜清芸受大王大妃委托,要调制出有山楂味道的新香料。她让我问问你方法。” “正好,我也需要这玩意儿,自然会助她一臂之力,早日完工。你要是有什么法子,或想委托我给她送什么制香材料书籍,就赶紧想,我给你一天时间!” 姜润在牢里受了不少拷打折磨,却都是身体上的伤痛,并未伤及他的精神和思维。在地宫中,虽然生存环境没有太大改善,但至少吃喝不愁,还有御医专门为他诊治,等到次日黄昏,他几乎已经完全清醒。 人无法起身,也不能视物,却能趴在地上提笔写字了。 白毛鬼像是监工,站在他身侧冷眼看着他摸索着写下几种材料。 姜润顿了顿,有些愧疚地说道:“壮士,不是老夫不愿意提供香方,实在是制香之道需要不断实验,不断测试才能最终制成,没有切实的实验数据,老夫也不能肯定哪些香料和山楂混合不会发生冲突。” 他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询问:“能否请壮士去书馆买一些制香类古籍转交给小女?或许小女能从中受到启发……”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身边挂起一阵风,再抬头,已经不见了壮士的身影。空旷的地宫中只剩下吧嗒吧嗒啃食物的声音。 姜润有些紧张,却也不敢多问,安静坐在病榻上等壮士归来。 不过几息功夫,入口方向就传来动静,期初姜润还以为壮士是忘记带银子或是什么,但没想到,下一刻,数不清的,泛着墨香的书籍就被抖落在自己面前! 姜润:“?” 壮士怎么跑得如此快?! 第19章【VIP】 第19章 019 “这位壮士您……” “闭嘴。” “……哦。” 姜润脑子里有血块不假,但并不代表他的智商受到了压制。 他常年接待各种客人,一听壮士的语气就知道,他生气了。 呃……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壮士?不应该啊? 姜润仔细回想了一边自打苏醒后所说的话,好像……没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在地上摸索:刚才壮士扔了一大堆制香类书籍在他面前,他可要好好为女儿挑选挑选。 听说这次是大王大妃让女儿制香? 那可不得了,大王大妃是整个潮鲜最尊贵的女人,若是能得了她的喜好,姜家可要发达了。 ——姜润入狱早,至今还没能知道,自家闺女已经被燕山君李隆那个昏君强召进宫,此时他的脑海中幻想的全是日后姜家如何在姜清芸的带领下光耀门楣。 姜润一边摸索,一边心惊:壮士带来的书籍也太多了!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筹措如此多的书籍,难道壮士家是开书馆的?而且壮士进来的时候,他好像没有听到车轱辘转动的和声音,也没有听到有下人尾随进入的声音,果然,壮士就是壮士,一个人能扛这么多书。 姜润颤颤巍巍摸到一本,紧贴着眼球,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笑笑:“让壮士见笑了,还烦请壮士帮老头子念一下书名。” ……就没见过这么多事的糟老头子。 白毛鬼都记不清上一个敢在自己面前叽叽歪歪的糟老头子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但可以肯定,对方的下场一定很惨。 他准备好好教育姜润别再扯什么壮士不壮士的,自己是鬼,是潮鲜夜里的无冕之王,可张了张嘴,最后把嘴边的话咽下,改口道: “我叫瑰。”既然姜清芸误会他是“瑰”,那就让这个误会延续下去。免得糟老头子日后和姜清芸写信时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 “啊,瑰大人。” 姜润得了救命恩人的名字,显得有些激动,他虽然不能起身,却还是拱手向白毛鬼跪拜叩首:“多谢瑰大人的救命之恩,日后姜家必将重金酬谢!” 白毛鬼哼了一声,并不回应。 和人类打交道这么多年,他早就清楚人类是怎样的货色,在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之前,或许会被他的美貌,金钱,权利所迷惑,对他产生爱慕或是敬重的情绪,可一旦知晓他是吸血鬼…… 呵…… 他勾起讥讽笑容,懒得多看姜润,苍白手指捡起地上的珍贵古籍,清冷念出名字:“《彭氏制香三策》。” “啊,这个是很基础的制香书籍了,制香世家几乎人手一本,撰写书籍的这个彭氏家族最早还要追溯到唐代……” 提起制香,姜润有满肚子话想说,只是才说道一半,就感觉周遭气温冰冷了下去,隐隐还带有不耐烦的杀意。 他缩了缩脖子,停止滔滔不绝,小声嗫嚅:“这本书不需要。小女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彭氏制香三策》她会背。” “好,下一本,《安息香提炼精要》。” “这本书小女也读过。” “《海图六香》。” …… 两人一问一答,言简意赅的对话在地宫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很快,姜润面前的书籍只剩下几本。 当白毛鬼念出一本书的名字时,他注意到,一直快速对答的姜润竟然有些走神。 这就让他很不高兴了。 简直像是严厉的王上在朝堂上宣读最近政策,结果地下的臣子竟然在打瞌睡?不能原谅。 白毛鬼不悦地咳嗽一声,示意姜润赶紧回神:“《七种山茶花香味差异简述》有什么问题吗?”他随意翻了翻手中的书籍,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 “不是不是……老夫只是……想到了小女。清芸她从小就喜欢山茶花,听到这名字,一时间有些感慨罢了。” 姜润的声音颇为疲惫心酸,他颤颤巍巍从白毛鬼手中接过那本书,虽然看不清书名和书中文字,他却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它,叹气道:“可惜了,今年没办法带清芸去看山茶花了,若是把这本书送给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白毛鬼对人类的感情从来都嗤之以鼻,在地宫的这么些年来,他见过太多凉薄的父母,和充满野心的子女。什么夫妻之间互相算计,祖孙之间提防掣肘,富景宫里随时都在上演。 就拿如今的王上燕山君李隆来说,父王杀了母亲扶持新后上位,他则在获得权利之后,亲手在祖母面前残害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看着这样的荒唐景象,要让白毛鬼相信亲情,那还真是颇为困难。 他冷笑一声,也懒得和姜润多聊天,既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工具人就暂时用不上了。 “行,就把这一本也加上。夜枭,过来。”他打了个响指,示意夜枭准备干活。 夜枭的小肉干早上就啃完了,如今正垂着脑袋在树枝上发呆。 听到白毛鬼的召唤,小家伙打了个激灵,立即迈起小短腿跑了过去,然后……在看到地上的一大堆书籍时,僵硬数秒,收回了jiojio。 湿润的大眼珠子惊恐望向自家主人:不是吧不是吧?芸芸小可爱多写几张信让我背小竹筒也就算了,主人你怎么能如此压榨童/工?! 那么多书,我就算一本本背到天亮也运不完啊! 小脑瓜子里拼命转着各种念头,夜枭抖了抖自己受伤的翅膀,卑微地“咕咕”了两声,示意自己伤口未愈。 夜枭的惊恐全部写在脸上,白毛鬼随意扫一眼就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想法。 又想偷懒。 呵,吃小肉干的时候积极,轮到要工作了,就想偷奸耍滑。 自己怎么养了这么个废物点心。 白毛鬼不悦地长舒一口气,冷着脸,最终忍下把夜枭直接敲死的念头:“不要你送书。你把信带到就行。” 他扬了扬手中早就写好的信纸:“另外,我最近要出远门一趟,去看看姜清芸提到的海滨小镇,你最近就住在她那儿。” 夜枭脸上的颓然立即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欢快的神色。 小家伙一听到能去姜清芸那儿住,兴奋地在原地咕咕咕直转圈。 还好,它没有得意忘形,转了几圈后,老老实实地伸出小jiojio,乖巧地让白毛鬼把信件绑在它脚上。 夜枭老实臣服的态度取悦了白毛鬼,他也没再释放杀气,还特意选了比较柔软的布条给夜枭绑好。 绑信的过程中,他注意到夜枭总是歪着脑袋往他身后望,然后又收回视线,战战兢兢地看他。 身后有什么吗? 他眉头一皱,沉声质问:“怎么了,姜大人?” 对于别人而言,“大人”是一个尊敬的称呼,可对于白毛鬼来说,当他不是称呼对方名字,而是以职位、或是这些指代词来喊人的时候,就代表他在生气。 他的身后只有姜润。 此时老爷子面上全是踟躇,权衡半天,才结结巴巴开口:“瑰大人要远行?能否……能否……送老夫回姜家……” 似乎是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姜润连忙补充道:“老夫知道自己是戴罪之身,不便在人前露脸,老夫保证,回到姜家之后,帮助清芸研究出大王大妃想要的香料之后,马上带着妻女返回老家,绝对不会给瑰大人造成麻烦!” 姜润不知道瑰壮士是用什么方法带领自己离开监狱的,但从自己没有经历过升堂审判来看,只怕对方用的手段并不光彩。 一个不小心,自己就会为对方带来杀身之祸。因此他才会愿意放弃在汉阳打拼的一切,回到故里。 “送你回姜家?有什么用?” 白毛鬼勾起玩味笑容:“你以为你们还能全身退出汉阳?或许我忘记告诉你,姜清芸已经入宫成了李隆的淑容。她之所以会接到大王大妃的委托,也是因为她如今和大王大妃一起在正因寺礼佛。” 看着姜润瞬间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容,白毛鬼更加恶劣,这种随意掌控他人情绪,将他人命运掌控在手心的感觉让他觉得有种特别的快意。 他翘了翘唇角,带着笑意和恶意凑到姜润耳边,用极具魅/惑力的声音轻声说道: “不仅如此,在我调查姜清芸的时候,还发现一些趣事。晋城大君李怿常去姜家香料店,与姜清芸相见,燕山君李隆因此心生嫉恨,故意趁着李怿去东海除寇,把姜清芸强召进宫。” “就连你入狱,也是你那位好女婿的手笔呢!” 燕山君虽然暴//虐,却也不是完全的昏君。 李隆总觉得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有不臣之心,暗中盯梢许久,也没有看出他在朝中拉拢了哪些官员。 他之所以要如此折磨姜家,除了与李怿不和睦,想要折//辱他给自己出一口恶气之外,更是要看看李怿为了救出心上人的父亲会用些什么手段,或者会不会动用他手中的棋子。 只是让李隆没想到的是,不管他如何折磨姜润,李怿始终没有出手。 就算是姜清芸被强召进宫,李怿也跟完全不知道似的,缩在东海打倭寇,跟只乌龟一样,连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出头都不敢。还是在姜清芸搬入正因寺后,王大妃那边才派了些人出来疏通,想要把姜润救出去。 李隆自然不会轻易放人。 直到……白毛鬼找上了门。 白毛鬼至今还记得李隆当时震惊的嘴脸——只怕那小昏君以为自己和他弟弟勾搭上了吧? 讥讽地笑了笑,他又欣赏了一遍眼前姜润的惊恐,收拾好书本起身:“所以,姜大人还是老老实实呆在我这儿吧。” 说罢,不再看姜润一眼,和夜枭一起迈入夜色中。 第20章【VIP】 第20章 020 夜色中的白毛鬼狂奔向正因寺,漆黑的长袍在夜色中不断翻飞,飘逸出鬼魅的形态。 短时间内两次前往正因寺,白毛鬼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了。 上一次是带着对师父海瑞的强烈恨意,以及看到山楂林时的恼怒,如今,怀中抱着大量制香书籍,书籍散发出来的墨香似乎让他的情绪都安宁下来。 不远处就是山楂林了,他冷冷一笑,停下脚步。 “记住这个地方了?”白毛鬼挑眉看向夜枭,“明天把姜清芸带来,把书挖回去。” 说完,他右脚重重一跺,震得脚下泥土松动,平整的草地裂开一道大缝,能让人轻松地用手扒开。 白毛鬼对书籍一向爱惜,更何况他手上的是他专门从景福宫藏书馆里搜刮来的孤本古籍。 他用木质盒子将它们一一装好,埋进土中。再三叮嘱过夜枭之后,才慢悠悠地折返。 才刚下山,正准备按照预定计划前往海滨小镇调查释江的来历,白毛鬼脚下一顿,往侧方望过去。 今晚月色很浓,将整片大地都染成泛着光的银白,在这样一片朦胧景色中,白毛鬼敏锐地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抹红色。 他视力极好,隔着老远便看清了,那是一朵山茶花。 在这夜色之中,红艳如火。 他原本是不想理会的,可不知为何,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当抚摸上山茶花瓣的瞬间,白毛鬼想起姜润的话:姜清芸从小就喜欢山楂花?也是,喜欢花朵好像是人类女性的通病。 指尖力道重了些,就将那朵盛放的山茶摘了下来。 控制住一个人的最好方式,就是投其所好。既然自己已经帮她找了那么多制香的书籍,再送她一朵山茶花开心开心也无妨。 于是乎,次日,收到白毛鬼信件,被夜枭咕咕咕催着去挖书的姜清芸,还没看到书,就先看到了一朵落在草丛中的山茶花。 花瓣上还挂着夜间产生的露水,娇弱又鲜艳。 就算她已经嫁人成了宫妃,心中依然有着小女孩的心思,当即快走两步,把花朵捧在手心瞧了个仔细。 红唇抿成一条线,一双酝酿着秋水的漂亮眸子此时也弯成两道桥,洋溢着兴奋。 “这是‘瑰瑰’送我的?她怎么知道我喜欢山茶花?”这附近都是山楂林,根本没有山茶,花朵总不能是被风从远处带到这儿来的。 昂? 无关风月 是主人送的? 夜枭从树枝上探出脑袋,疑惑地盯着山茶花,满是不解:昨晚主人埋书的时候自己没有看见啊? 不过……既然芸芸小可爱喜欢…… 那就必须是鬼王大人送的! 夜枭大大的眼珠中又闪动起光芒,美滋滋地用小爪子啪嗒着树枝。 还没等夜枭想好理由,姜清芸自己就帮它把借口找上了:“想必是父亲告诉她的。可惜现在没有镜子……”姜清芸摸索着将山茶花别在发髻上,脸上的笑意绷都绷不住:“好看吗?” 小夜枭又很给面子地踏了踏。 山茶花淡淡的幽香游荡在空气中,随着姜清芸的每一个动作,划出一缕缕的香风,沁人心脾。 姜清芸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的笑过了。 自从父亲蒙冤入狱,自己又莫名其妙入宫为妃,看到冷宫中的吸血妖怪,她的人生都充满了各种危险和不幸,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忘记,她也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年轻少女。 但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就算还有讨厌的郭淑容,诡异的释江大师,难缠的大王大妃在身边,可姜清芸却觉得空气都清新了好几分。 她按照信中所说,和夜枭的指引,找到一处隐蔽草丛,从里面拿到了瑰瑰特意留给她的掘土工具,挖开泥土,拿到瑰瑰送来的各种制香书籍。 原本她也没做多少期待,姜家发达之后,就四处搜罗市面上能见到的所有制香书籍,她也只当这是瑰瑰送给她的一份心意。 没想到的是,盒子里第一本书籍姜清芸就没读过。 第二本,也没有! 第三本…… 瑰瑰送来的竟然都是极其珍贵的古籍! 姜清芸从没见过这些书本,却也知道,这绝非随随便便能弄到的!瑰瑰一定是费了极大功夫才帮她搜集到的! 姜清芸眼眸微动,心中也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触。 她是中人家庭出身的孩子,虽然家中从小衣食无忧,可整日跟着父亲东奔西走,受到两班贵族的轻视嘲讽,也算是吃着苦长大的孩子。 而且家中只有她一个独生女,没有哥哥姐姐为她遮风挡雨,父亲一直把她当作接班人在培养,平日里更是要求严厉。 一直以来,她就告诉自己,要独立,要坚强,凡事只能靠自己,从来就没有体会过被人捧在掌心珍视的感觉。 可……这位未曾谋面的瑰瑰却…… 不管是带着夜露的山茶花也好,还是这些市面上难以寻到的制香书籍也好,姜清芸总能从中看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重视。 想到前几次来信中,对方字里行间的暴躁和不耐烦语气,还有如今的小礼物,她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要是能见到瑰瑰就好了。” 一定是个表面上刁蛮任性,实则内心又柔软又善良的女孩子呢! 她在心中已经悄悄给瑰瑰“画了个像”:能短时间内弄到珍贵古籍,嗯,一定是贵族人家得宠的小女儿,身上穿的应该是唐朝来的绫罗绸缎,喜欢的颜色和款式应该都是最新市的,娇艳明媚的。 瑰瑰额头上戴的玉板应该也碧绿通透,相当不俗,和手上的玉扳指肯定是从一整块冰种玉料上裁下来的,这样才能彰显她的尊贵身份。 身高嘛,应该比自己矮一些,性格大概和她养的夜枭一样活泼跳脱。 从讨厌山楂,又对山楂香料极其感兴趣这点来看,估计还有点心口不一,八成是那种平时看起来气呼呼,动不动就皱眉要打人板子,却会在最后时刻黑着脸说“算了算了这次饶过你了”的可爱小姑娘。 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姜清芸对自己看人的水平深信不疑,决定下次通信时,也要给瑰瑰送去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比如上等的山楂香料! 瑰瑰一定会喜欢的! 只可惜,瑰瑰这次在来信中说,她准本前往海滨小镇调查,那通信频率估计得降低许久,没办法随时和她分享喜悦,只能等她回来之后再给她惊喜。 姜清芸挖土,夜枭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旁边扒拉扒拉叶子,以表示自己的存在。 它注意到,芸芸小可爱挖着挖着,就会停下来轻声笑笑,探头一看,也不知她在笑什么。 人类好奇怪鸭…… 主人是莫名其妙就生气,芸芸小可爱则会一个人笑出声…… 它想不通,干脆不想,在姜清芸将所有书籍收拾好,藏进用来掩饰的竹篮里后,夜枭非常自觉地跳进竹篮另一边,任由姜清芸将它偷渡回了正因寺,愉快地啃起小肉干。 它才得意没多大一会儿,就听到院子外有人敲门。 姜清芸翻阅古籍的手顿了顿,眉头微皱,将探头探脑的夜枭脑袋按回去,食指竖起,在唇上比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 “不是铃兰,你先躲起来。” 听铃兰说,寺内有人故意将柳尚宫的死亡往夜枭身上推,不知是释江大师还是郭润媛在做幕后推手,也可能两者都有。 夜枭这个时候是绝对不适合出现在众人眼前的。 安置好了夜枭,姜清芸又往它藏身的地方塞了两根小肉干安抚它,自己则起身去院子里。 没有铃兰为她“掠阵”,姜清芸一个人也丝毫不怵,端起后宫妃子该有的架子,冷眼望向院外莫名有些眼熟的小宫女,声音清冽:“何事?” “本宫在为大王大妃制造香料,制香一事需要专心致志,若没有要紧事,不要随意打扰。” 那小宫女年纪不大,一副憨萌可爱的模样,向姜清芸行礼,满是活泼语气地说道:“正是大王大妃请您过去呢!” 独钟自我 “还请姜姐姐……姜淑容快些随我过去吧!” 宫女声音满是天真,盈盈笑脸让人看了也没有办法指责她言语中的错误。 一个宫女,却对着宫中淑容喊姐姐,而且自称不是奴婢而是我…… 姜清芸又多看了几眼小宫女,始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这孩子,心中一叹:“好,本宫同你过去。” 心中有了怀疑,姜清芸也就多留了个心眼,一路上不仅注意周遭风景,看小宫女有没有故意带错路,同时也注意着小宫女走路的姿态:对方走得非常端正,不像是才入宫接受训练的女孩。 看起来倒像是在家中学习仪态多年的贵族小姐似的。 搬过厢房之后,姜清芸距离大王大妃所住的高级厢房就很近了,不过半柱香功夫,两人就来到了大王大妃的院落前。 负责看门的守卫和尚宫显然都是认识年轻小宫女的,面色诧异一瞬,便行礼道:“姜淑容,慎小姐,请稍等,容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慎小姐? 姜清芸挑了挑眉尾,诧异地像小宫女脸上扫去,果然,在对方清秀的容貌上看到一丝肖似中殿娘娘的痕迹。 据说汉阳慎家中如今有两位年轻小姐,长姐入宫成了中殿娘娘,那眼前这位……想必就是慎家的幼女慎彩景了。 慎彩景被人喊破身份,小脸红了红,吐了吐舌头,先是冲尚宫做了个鬼脸,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身来,笑嘻嘻地向姜清芸道歉:“姜姐姐,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骗你的,还不是怕你不愿意跟陌生人揍嘛,嘿嘿,姜姐姐,其实是我来的路上遇到了王大妃,王大妃让我去找你过来的……” 这一次,她又换上了小孩子般娇软的口吻,仿佛是在撒娇一般。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被从院中走出来的人狠狠一敲:“什么姜姐姐,喊姜淑容!叫大王大妃听到这话,肯定罚你抄写佛经!” 来的人正是王大妃! 姜清芸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或是错觉,她总感觉王大妃看向慎彩景的眼神中有一股对晚辈的慈爱和宠溺在其中。 实在是太奇怪了。 也没听说王大妃和慎家有什么牵连瓜葛啊? 姜清芸心中疑惑,面上丝毫不显,行礼之后,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同王大妃一起进了内室。 一进门,就闻到浓浓的山楂香味。 身边的慎彩景年纪小,立即口无遮拦地问了出来:“这屋子里山楂味怎么这么浓?”她一边问,一边还小幅度地扇动袖子,想要驱散味道。 “最近天热,大王大妃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也不怎么爱吃东西,自然需要熏一熏山楂。若是慎小姐不喜欢,奴婢给您安排一个在通风口的位置?” 眼前的尚宫很面生,显然是柳尚宫出事后临时顶替的,人却非常圆滑会来事儿。 见到慎彩景皱眉头之后,就立即差人搬来一个小绣墩,放在房门口附近的地方,便于通风。 慎彩景刚高高兴兴地坐下,就听到珠帘后的床榻上传来一声疲惫的笑声: “你啊,就跟个小皮猴儿似的,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中殿姐姐一样,端庄大方些。” 随着那道笑声,大王大妃在尚宫的搀扶下,缓步走了出来。 原本就苍老的面容上,如今更是写满了疲态,甚至还有几分难以察觉到的紧张和惊恐。她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才免了众人的行礼,缓缓说道:“哀家年纪大了,做什么身上都不得劲。” 又转向姜清芸:“送你的那些书可读过了?有什么眉目没有?” 早在进门的瞬间,姜清芸就已经深刻了解到了大王大妃对山楂的看重,她心中有数,嘴上说的话当然也就直戳大王大妃最想要的点:“是,您送来的书对臣妾启发很大,如今已经开始尝试调配香料了。” 听到这样的说法,大王大妃果然很是兴奋,甚至没什么形象的一拍大腿,大喊一声:“好!” 旋即,像是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端坐起来,只是嘴里不停念叨着:“好,非常好,一定要快点研发出来。” “香料?是什么香料?姜姐……姜淑容,我以前也常去姜家香料店,每次去都感觉自己掉进了花海中一般!等你做好了,一定也要给我一份啊!” 慎彩景很是兴奋,拉着姜清芸的袖子讨要。 王大妃看着她,宠溺地笑着直摇头,也帮忙开口:“这孩子就是这样,看到什么好东西都想要,被家里惯坏了。清芸你不用跟她一般计较,只管好好制香,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哀家说。” 顿了顿,又想到大王大妃说的,姜清芸之前的要求,眉头微皱: “只是你爹那件事……有些难办。哀家原本差人过去想吧他送去好一些的地方先养伤,日后再调查清楚的,没想到王上竟然已经把你父亲转移走了,如今连哀家也不知道他被关押在什么地方。” 王大妃的声音中满是愧疚,又狠狠瞪了一眼“罪魁祸首”慎彩景,才轻轻叹息一声。 拍了拍姜清芸的手,低声安慰:“你也不要太过惊惶伤心,哀家和大王大妃都会盯着这件事的,一有消息马上就把你父亲救出来!再说了,王上毕竟也是你的夫君,不会真的一声不吭就伤害你父亲的。” 姜清芸垂着头,一副为父亲安慰担忧的模样,心中却是掀起惊涛骇浪——两位大妃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被瑰瑰救出来了?!还以为是父亲被王上李隆转移了关押地点?! 这……这怎么可能呢? 姜清芸原本以为是瑰瑰的家族受到大王大妃等人的指使,才救出父亲,可现在才发现,事情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瑰瑰到底是什么人!又是怎么救出她父亲的! 想要见到瑰瑰的念头愈发浓烈起来,姜清芸只能紧紧抓住手中帕子,不让自己的震惊表现出来。 她决定好了,等从大王大妃这里回去就立即给瑰瑰写信,哪怕对方此刻身在海滨小镇,路途遥远也无所谓! 她一定要问个清楚! 房间内的几个人心中都怀揣着事儿,没说一会儿话,大王大妃就说自己乏了,单单留下了王大妃说话,让姜清芸和慎彩景先行离开。 姜清芸还赶着回去给瑰瑰写信,自然是立即起身告辞,可慎彩景却像是小尾巴一般,黏在她身后不肯走。 她扭扭捏捏的,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眼见就要到姜清芸所住的厢房了,姜清芸停下脚步,客气又有些疏离地暗示道: “本宫的厢房比较简陋,而且现在放满了制香工具,不太适合招待慎小姐。” 慎彩景从小接受各种熏陶,哪里听不出姜清芸的暗示。 她捏了捏裙摆,脸上神色委屈地像是小兔子一般:“……对不起……” 连慎彩景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对自己厚脸皮一直跟着姜清芸道歉,还是因为自己和晋城大君李怿幽会,导致整个姜家被王上盯上报复而道歉。 慎彩景抿了抿唇,她不敢告诉姜清芸真相,只能委屈巴巴地说道: “要是怿哥哥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救出你父亲的……可惜他被派遣去海边除倭寇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怿哥哥…… 姜清芸眨了眨眼,反应片刻才联想到晋城大君李怿。对方是王大妃的亲生儿子,乃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坊间多有遗憾,说是如果当初并非李隆继位,而是这位晋城大君成为王上,潮鲜的发展将会比现在好很多。 听到慎彩景如此亲昵地称呼晋城大君,姜清芸心中的疑问总算是有了解答:难怪了,之前看到王大妃对慎彩景如此亲昵,只怕是有李怿的关系在其中。 原来这位慎小姐未来还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妯娌。 “慎小姐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姜清芸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远远地看到释江满脸阴沉走向大王大妃厢房的方向! 平日这个时候,释江这怪物不是应该在经堂中念经吗?怎么会出现在前往大王大妃厢房的必经之路上?! 声音不由自主地一紧,就连手中帕子也死死掐住。 姜清芸咽了咽,好半天才控制住心神,不让自己站立不稳。 “怎么了?姜淑容是想到什么了?还是看到……”慎彩景听到姜清芸突然没了音,有些困惑,在发现她脸上的苍白之后,下意识地转过头,想看看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脑袋还没完全转过去,就被一只带着清淡山楂香味的手掰了回来。 “别看。” 姜清芸压低声音,满是警告。 “若没有别的事情,慎小姐就先回去吧,正因寺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以后也切记千万少来!” 20-30 第21章 021 趁着慎彩景还一头雾水,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姜清芸就半推半拉地将她送出了正因寺。 见慎彩景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姜清芸赶紧阻止她,捂住她的嘴。想了想,认真地告诉她:“之前慎小姐不是说想帮本宫?” 慎彩景连连点头,乖巧地像是林间小鹿。 “那帮本宫去姜家看看吧,入宫之后本宫就没办法和家中联系了,也不知道娘亲现在生活如何。若是慎小姐有闲暇时间,请你常去看看她。” 姜清芸之前也委托过瑰瑰去一趟姜家,可不知道是瑰瑰太忙忘记了,还是姜家目前确实没出什么大事,她在来信中并没有提及。 姜清芸终究放心不下家中母亲,如今正好要支开慎彩景,便用上了这个理由。 “去姜家?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姜夫人的,绝对不会再让王……绝对不会再让人欺负她的!” 慎彩景接到委托,很是慎重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有情况的话我会差人告知你的!那我走啦!”慎彩景冲姜清芸挥挥手,她提起裙摆,欢快地跑出老远,才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对姜清芸喊道:“淑容,你头上的山茶花真漂亮!” 花? 姜清芸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在触碰到娇嫩的花瓣时,猛然又想起今天早上在一片碧绿草地见看到赤红山茶花时的心情。 是瑰瑰送给她的花呢。 姜清芸一双星眸里潋滟了柔光,低头轻笑出声,但很快又意识到这里是正因寺入口附近,人来人往的,被人看见指不定要编出什么闲话来。 尴尬地咳嗽两声,姜清芸收起笑意,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 看着小姑娘兴奋离开的背影,姜清芸有些不明白:自己和慎彩景并没有什么交集,只是听说过名字的程度,但对方对于自己的生活好像过于关心了。 不仅关心自己,还关心着整个姜家的安危。 最关键的是……姜清芸眯起眼,下唇咬得紧紧:方才谈话中,慎彩景差点说漏嘴,虽然她反应快速,用别的话语掩盖了过去,但姜清芸听得清清楚楚,想欺负姜家的人,是“王……”。 是姓王的家族? 还是…… 如今潮鲜最尊贵的男人——王上李隆?! “淑容,淑容,这里是风口,您若是久站的话会吹病的。” 如今气候虽然已经回暖,风中却仍旧带着一股凉意。铃兰匆匆拿着件罩衣跑了过来,细心地搭在姜清芸的头肩上,即为她遮蔽阳光,也为她挡住风口吹过的林间风。 风是从山楂林方向吹来的,带着丝山林间幽深阴暗的味道。 姜清芸攥着罩衣两侧的锁边,沉默片刻,点点头:“行,回去吧。” 她最后往大王大妃的厢房方向看了一眼,那里已经看不见释江大师的身影,才动身回了自己的厢房。 一进门,就听到喵喵声不绝于耳。 几只眼熟的小野猫围在柜子门缝前,大橘猫的爪子还拼命伸进去掏呀掏的。 一开始姜清芸还没想明白它在掏什么,其他几只野猫又为何看得如此聚精会神,直到大橘猫爪子上带出几片羽毛,姜清芸才猛地睁大了杏眼: 它们这是在掏夜枭啊! 她赶紧上前两步,驱散双眼冒绿光的小野猫们,快速打开柜子门:果然,缩在柜子角落,浑身不住颤抖的正是可怜的小夜枭! 小家伙见到姜清芸宛如见到了救星,哭唧唧地就冲了上来,翅膀抱住姜清芸不撒手。 嘴里不断咕咕咕地叫嚷着,似乎是在控诉野猫们的可恶罪行。 它完全没有了上次离开得意装小肉干的得瑟劲儿,整个身子缩在姜清芸身后不出来,示威挑衅地冲野猫们咕咕直叫: ——“太难了,我真的太难了咕!为什么每次受伤的都是我咕!” 之前姜清芸是不太管小家伙们之间的玩闹的,只要不玩出什么大伤大病,她都只是笑着揉揉脑袋,分开打闹的小家伙们就完事。 只是…… 瑰瑰救了她的父亲,还帮了她那么多忙,送给她漂亮的山茶花,若是自己连瑰瑰的爱宠都护不住,岂不是太伤人心了! 姜清芸打定主意,手上力道也加大了些,务必要让眼前的小野猫们涨涨记性:这只夜枭是有她姜清芸护着的!就算瑰瑰现在前往海滨小镇了,也不能随意叫别人欺负! “小板栗”一个个在猫猫头上敲过去,姜清芸警告已经开始“呜喵呜喵~”骂骂咧咧的小野猫们:“再欺负夜枭,你们的小鱼干和薄荷草都没有了!” “……呜喵……” 控诉的声音立即小了许多。 几只猫猫头碰了碰,交流一阵,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往地上一躺,冲姜清芸露出可爱小肚皮,示意它们的臣服。 夜枭第一次在猫鸟大战中大获全胜,立即得意地扇了扇翅膀,不断从姜清芸身后蹦出又藏好,得瑟极了。 姜清芸没有阻止它的行为,只是捂着嘴偷笑,好一会儿才说:“夜枭,本宫之所以帮你出头,都是看在瑰瑰的面子上。所以,路程再遥远,你也要好好寄信,知道了吗?” 她眼底裹着笑意,撩起袖子,亲手磨墨开始写信——大王大妃交给她的制香任务都能往后延,可给瑰瑰回信这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优先做! 就连姜清芸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在想到瑰瑰的时候,她唇角微翘,绽放出娇艳的弧度。 就连通信的内容也有了大幅度改变——前两次都是赶着要紧事写,措词也极为严谨恭敬,而如今,她什么事都想和瑰瑰分享一二,连句子也变成女孩子们之间通信时常用的娇软语气。 写到一半,她托着腮望向夜枭,毛笔在它面前隔空画着圈儿:“你说瑰瑰会喜欢什么呢?她送了我礼物,我也要礼尚往来才好啊。” 瑰瑰是富贵人家小姐,想必各种奇珍异宝都见过了,姜清芸那些家底还不够她塞牙缝的,实在是拿不出手。 夜枭歪歪脑袋,吃小肉干的动作也有些许停顿。 主人喜欢的东西? 它拼命回想白毛鬼平时在地宫里做的事情,大眼珠子转了转,蹦到了被搁置在书桌一旁的制香书籍上。 主人应该是喜欢看书的吧? 它叼着小肉干,爪子轻轻在书本上踏了踏。 和夜枭在一起久了,姜清芸自然明白对方的表达方式。 她眉头微皱,声音也透着沮丧:“喜欢书籍啊……那完蛋了……” 在这个年代,最珍贵,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知识,不仅学习是件奢侈的事情,书籍更是价格昂贵的令人咋舌。 除了潮鲜国学成均馆,和景福宫中的千秋殿之外,其他书肆里的书籍只怕瑰瑰根本瞧不上眼。 “还有别的吗?”姜清芸试探打听。 别的? 夜枭又歪了歪小脑袋:主人平日里除了看书好像还喜欢喝人血。 唔……这个要不要告诉芸芸小可爱呢? 夜枭咕咕两声,回想起之前它模仿释江大师吸血时芸芸小可爱脸上的惊恐,决定还是暂时先瞒住她:万一芸芸被吓到了,和主人老死不相往来了,那自己的小肉干岂不是就没有了! 绝对不行! 它拼命琢磨着,突然,猛地抬起头,望向姜清芸:对了,主人说过,喜欢芸芸小可爱的味道! 夜枭扑腾翅膀,飞落在姜清芸肩膀上,肉乎乎的小爪子有节奏地踏着。 这下轮到姜清芸愣住了。 好半天,她才不确信地指着自己鼻尖,哭笑不得地问:“你说瑰瑰喜欢我?你是不是搞错了?” 回应她的又是肩膀上轻轻的踏步。 姜清芸彻底傻眼,迷茫杏眼眨巴两下,她结结巴巴的:“哦……我知道了……瑰瑰一定是说喜欢和我通信,对不对?” 她自认为找了个不错的理由,点头肯定道:“瑰瑰肯定是在家中闷坏了,因为性格古灵精怪,平日里也没什么知心好友,所以遇到我这样的贴心姐姐,才特别喜欢,对不对?” “瑰瑰啊……是不是平时臭着脸,只有给我写信的时候才会笑出来?” ——“啪啪(踏步)。” 有了合理的解释和正面的回应,姜清芸又弯起眼眸: 果然,瑰瑰就是被宠坏,又口是心非的孩子。信里语气那么糟糕,但私下里肯定盼望着她的回信呢! 提笔蘸了蘸墨,姜清芸笑着在信件末尾添上一笔:“谢谢你赠予的山茶花,我很喜欢。无以回报,随信送给你一件我自己编制的红绳作为谢礼。我也极喜欢与你交流,若是有机会能见上一面,一同踏青赏花游湖,想必是件乐事。” 只可惜…… 想到自己现在的境遇,姜清芸的笑容僵在脸上。 如今她早就不是自由自在的姜家小姐,而是被困在景福宫中的笼中鸟。就算窗外景色再美好,自己也永远无法涉足了。 她轻轻一叹,将信笺叠好,装进小竹筒里,只等着天黑再让夜枭传递出去。 或许…… 这次会收到一封带着新鲜海风味道的回信吧? 姜清芸双手托腮,望向窗外远方山林,憧憬着瑰瑰回信时的模样。 与此同时,相比较起姜清芸厢房中的舒适氛围,大王大妃厢房中简直可以用剑拔弩张来形容:除了王大妃之外,所有下人都被赶出厢房,原本低调且奢华的铜制香炉被人踢翻在地,山楂研磨成的香粉与地上灰尘掺和在一起,再也看不出漂亮颜色。 释江大师大剌剌地跨坐在正席之上,一脸讥讽地看向退到墙角,满脸警惕的大王大妃和老尚宫,语气极为轻佻:“大王大妃年年都来正因寺小住,贫僧都是好生款待,但大王大妃就是这样迎接我的?” “用这些臭不可闻的山楂?!”说道最后,他苍白的手掌狠狠一拍,直接将茶几拍成齑粉! 面容狰狞可怖,哪里像是明国来的得道高僧,分明就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第22章 022 他发狂般的举动让躲在墙角里的两人更加害怕了。 王大妃还有一丝职责心所在,牢牢将大王大妃护在身后,手臂和声音都发着颤,却不退让半步:“这、这都是本宫的注意。你不可对大王大妃无礼!” 听到这话,释江大师又哂笑出声:“无礼?” 轻蔑的眼神扫向二人,他缓缓起身,踱步到她们站立的角落。他越是靠近,大王大妃和王大妃就越是颤抖的厉害,仿佛是小动物遇到了天敌一般。 两人害怕畏惧的姿态取悦了释江大师,他眯起眼,脸上挂着得意且残忍的笑容:“你看看你们,说是潮鲜身份最尊贵的女人,有一点有仪态的样子吗?你们对我无礼在先,还想让我遵从你们人类的狗屁礼教?” “强者,从来不必对弱者有礼啊。” 他态度十分狂妄,可偏偏大王大妃说不出什么话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深刻的意识到,吸血鬼虽然讨厌山楂的味道,却并非畏惧或是害怕,自己的确能用山楂的香味来掩饰,却并不能直接用它驱逐! 在释江即将离开的时候,大王大妃积郁在心中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释江!你别忘记了,你是守护鬼海瑞找来帮助我们的!” “你的目标是帮助李氏杀死白毛鬼,而不是和朝//廷作对!你杀死柳尚宫,已经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苍老的声音中满是凄厉。 昨晚听说柳尚宫意外身亡之后,大王大妃就一直眼皮直跳,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浓烈,连夜让王大妃亲自去查看柳尚宫的尸体。 果不其然,等王大妃回来之后,就一脸苍白地告诉她,柳尚宫绝对不是什么意外身亡,她的脖子上有两个血洞,尸体也毫无血色,显然是被吸血鬼杀死的! 白毛鬼那统治了潮鲜数年的恐怖家伙如今远在地宫,正因寺周围又有山楂林保护,他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进来,那就只能是正因寺内部的凶手了——除了释江大师,还能是谁! 极度的恐惧从两人脚升起,一路直蹿头顶! 她们之所以年年都会来正因寺小住几个月,就是因为守护鬼海瑞在此,她们想要得到守护鬼的庇佑,远离白毛鬼,可没想到…… 释江竟然也变得如此丧心病狂! “你……你别忘记了……”大王大妃颤抖地指着释江大师,脸上松垮的褶皱不断抽搐着,“你的师父是守护鬼海瑞,海瑞当初被白毛鬼逼得走投无路,是我们李氏王朝帮助了他!把他藏身在正因寺,还种植了大片山楂林用来抵挡白毛鬼的探查!” “你身为海瑞的弟子,就应该和他一样,只吸食动物血液,不伤害人类,尤其是王宫中的人!” 大王大妃口中的守护鬼海瑞,不仅是释江的师父,更曾经是白毛鬼的师父!海瑞此人虽然也是吸血鬼,却始终站在人类一方,专职击杀那些肆意伤害人类的吸血鬼。 有人称他为吸血鬼猎人,但他流传得更广的名字则是守护鬼! 守护人类的吸血鬼! 当初李氏先祖李成贵建立潮鲜王朝时,人在乱世,身不由己,不得已借助了白毛鬼的力量才获得胜利。只是也因此与白毛鬼定下千年约定,只要李氏王朝存在一日,李氏后人就必须尊敬服从白毛鬼,就连打下来的江山,也与白毛鬼共享。 可既然是人类,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和一个吸血鬼和平共处?! 妖怪就该滚回妖怪的地盘!潮鲜是他们李氏建立的,他们才应该是全国最尊贵的人,凭什么要对一个妖怪卑躬屈膝! 随着时间的流逝,李氏中对白毛鬼的不满之声越来越大,可惜那怪物的力量深不可测,每一个上门挑衅的人最终都被他吸成了人干。 到了大王大妃这一代,只能委曲求全,表面上对他毕恭毕敬,暗地里则四处搜寻白毛鬼的弱点,希望将他一举铲除。 没想到,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就被他们找到了重伤未愈的守护鬼海瑞! 当年海瑞阻止白毛鬼帮助李氏四处杀死敌人,李成贵则和白毛鬼一起设计重伤海瑞,差点杀死他,两者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可如今,他们又因为共同的利益走到一起,只能说是天意弄人。 大王大妃将守护鬼海瑞藏在正因寺中,这件事不仅没有告诉她的亲生儿子,甚至没有告诉当今的王上李隆,因为除了想要铲除白毛鬼之外,大王大妃还有另一个目的—— 就是连同那个昏庸不孝的混账孙子李隆一起铲除! 反正只要事后将李隆的死亡推到白毛鬼身上就可以了,现成的背锅侠,不利用起来不是太亏了吗? 只要让朝中大臣相信,是李隆在地宫中豢养的妖怪反噬杀死了他,不仅自己不会背上弑孙的恶名,之后她最满意的乖孙子李怿继位也可以更加的名正言顺! 也正是因为思考到李怿这一层,大王大妃才把王大妃也拉上了自己的战船:这可是为她的亲儿子登基出力,王大妃这个当娘的不亲力亲为,像话吗?! 大王大妃算盘打得极好,甚至做梦都能看见李隆和白毛鬼的尸首悬挂在城墙外被人唾弃的模样,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虽然守护鬼海瑞并不伤害人类,可他的另一名弟子,释江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凶狠恶鬼! 如今那恶鬼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并不畏惧阳光,他站在厢房门口,太阳从他身后照射进来,将他的身影化作恐怖幽暗的深渊。 “约定?你们李氏是遵守约定的人吗?” 释江大师嘲讽地笑了笑,望向远方景福宫的方向:“住在那里的吸血鬼就是轻信了你们人类的狗屁约定,才会被那个小小的地宫困住,不然,你以为以他的能力,真拿你们这些卑微的虫子没办法?” 释江可不会步白毛鬼的后尘。 人类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他之所以愿意和李氏结盟,不过是因为双方的目标暂时是一致的而已! 师父海瑞总在他耳边提起白毛鬼的强大,他倒要看看,潮鲜最强大的吸血鬼是谁! “不过你们大可放心,我对杀光李氏自己成为朝鲜之王没什么想法,之所以吸干柳尚宫的血,纯粹是因为,那家伙和白毛鬼是一伙的。” 为了避免大王大妃这条有点权力的小虫子在背后使绊子,释江想了想,最终还是告诉了两人他昨晚的所见所闻。 “郭润媛那女人虽然蠢,但运气却不错,发现了白毛鬼的夜枭信使。” “我这两天一直在调查正因寺中到底是谁在和白毛鬼暗中通信,结果正巧被我遇上!柳尚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她身上却有鸟毛和鸟血的味道!在我们的计划布置完全之前,绝不能让她通风报信!” 说完,释江大师一掸衣袖,冷哼一声离开。 当他走出庭园时,听到屋内两声重物支撑不住的落地声时,嘴角嘲讽地笑了笑,单手垂直于胸口,垂下冰冷眼眸,又恢复成万日那般得道高僧的清冷模样。 离开后的释江大师转身去了坐落在正因寺最深处的一间大殿里,这里供奉的是阎罗王的神像。平日里这里几乎没有香客来访。 他四顾一番,见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立即闪身进入殿内,开启密道,进入一间阴暗幽深的密室中。 密室的石床之上,用铁链禁锢着一副骨架——但离奇的是,这幅骨架并非是尸体,而是活的! 骨架胸腔腹腔位置破损得相当厉害,只剩下骨骼和点点血管连接成形,脖子以上部分和四肢却是完好无损的。 若是白毛鬼,或是大王大妃在此,一定能认出,躺在这里苟延残喘的妖怪正是守护鬼海瑞! 见到释江进来,海瑞眼中顿时冒出怒火:“释江!你这个不孝徒弟!快点把我放了!” 释江用火折子点燃房间墙壁上的油灯,满脸不在乎,他对自己欺师灭祖一事根本毫无愧疚感觉:“师父,你早就遭受过大弟子白毛鬼的背叛了,如今应该习惯了才是,何必对我那么凶呢?” “你看,我不是继承了你的衣钵,和你的志愿,正在帮助李氏铲除白毛鬼吗?” 说到“继承衣钵”四个字的时候,释江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特意撩开身上的袈裟,露出其中的黑色道袍——这件黑色道袍原本是海瑞的宝物,不仅烧不毁洗不坏,而且任何吸血鬼穿上它,都能自由地在阳光下行走! 海瑞正是因为有了它,才能多次躲避白毛鬼和李氏的追捕,如今这件稀世珍宝却落在了释江身上! “所以师父你就乖乖的呆在这里,发挥你最后的作用吧。” 释江大师手腕翻转,从宽大的袖子中掏出一把古朴山楂刀。 吸血鬼的体魄绝非常人能比,普通的刀剑根本不能伤害它们分毫,只有强大而锐利的山楂木武器才能撕开它们的血肉! 释江走到石床前,匕//首在海瑞的伤口附近戳了两下,仿佛是在鉴赏一块猪肉似的,自言自语道:“嗯,这里的肉质不错,口感应该还可以,做成香酥荷鸡送给郭润媛那蠢女人她应该尝不出来。” 说着,手起刀落,从海瑞身上割下巴掌大一块肉来! 吸血鬼的血肉,对人类来说,既是毒//药,又是最上等的补品! 它可以治愈人类大部分的疾病,所以在远古时期,许多人类为了长生,故意豢养吸血鬼,将他们当作牲畜一般,折磨他们吃他们的血肉为生! 可如今……猎人和猎物换过来了不是吗? 释江舔干净匕//首上的血液,漠然地用牛皮纸将肉块包好,送去半山腰间的膳房。 无关风月 愚蠢的人类根本不知道,食用吸血鬼的血肉,的确能短时间内获益,可一种特殊的毒素却会因此深入骨髓,慢慢的在身体内沉淀下来。 久而久之,食用者就会变成一个毒人! 与之接触者,非死即残! 尤其是郭润媛身份特殊,当她长期食用海瑞的血肉后,体内毒素达到顶点,当她和那个荒淫无度的昏君合宫时,就能不知不觉地毒杀李隆,到时候再设计让她在慌乱之中逃去白毛鬼所在的地宫,被白毛鬼愤怒吸食血液…… 想到白毛鬼中毒之后无能狂怒的模样,释江的脸上不禁挂起了阴森笑容。 第23章 023 与此同时,远在海滨城镇的白毛鬼是完全不知道正因寺内的魑魅魍魉的,就算他知道,怕也不会放在心上。 吸血鬼从来只相信自己的强大力量,弱鸡们的阴谋根本不值一哂! 姜清芸说的果然没错,他不过是在那个叫夜泉的小镇上转了一圈,就看到许多山楂方面的制品。吃的诸如糖葫芦,山楂片,山楂糕,用得则有山楂药酒,山楂木家具,山楂木拐杖等等。 想必这里不仅盛产山楂,而且还以这种植物作为当地的支柱产业。 他屏住呼吸,随便找了几个人类打听了一下,就知道在附近的日向山上种植着大量的山楂木。 乘着夜色上去一看,的确,和在正因寺看到的是同一个品种。 而且由于海滨小镇地理位置偏南方,气温较高,这里的山楂大多开始打苞开花,一朵朵洁白的小花绽放在墨绿叶片之间,像是东海中耀眼的珍珠。 日向山上住着几名老人,他们世代生活在这里,靠耕种和采收山楂为生。 白毛鬼随意扔给他们几颗碎银子,他们就千恩万谢地告知白毛鬼,十多年前,的确是有朝//廷的人过来,大面积挖走这里的山楂林,当地有人问起,他们就说山楂能驱邪避鬼,有贵人想要移植到汉阳去。 “呵,驱邪避鬼。” 白毛鬼低声重复一句,嘴角勾起不屑地笑容。 驱的哪门子邪,避的是什么鬼,他再清楚不过。 景福宫中那些愚蠢的人类,以为用山楂的恶心味道就能驱逐他了吗? 天真。 白毛鬼心中已然有了定论:既然朝//廷中人将山楂木移植在正因寺,而非景福宫中,就说明寺庙里确实藏有不想让他知道的人或物。 几乎不用怀疑,肯定就是海瑞没跑了! 他垂下眸子,不再理会还在不断絮叨的老人,重新返回镇中,用银子砸开木匠大门。 那木匠原本还睡的迷迷糊糊,听到有人砸门,带着满脸不悦来开门,可一看到月下闪闪发亮的、有人拳头般大的银元宝,顿时整个人就清醒了。 搓着手,点头哈腰地巴结奉承门口这位出手大方的客人: “客官您需要点什么?您来我家木匠店算是来对地方了,我是全镇上手艺最好的木匠!无论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为您制造出来!” 出手这么阔绰,直接拿银子砸人,可想而知,等做好成品之后,对方将会多么满意! 白毛鬼一身黑衣侠客打扮,滚着银边的腰带束出他宽肩窄腰的极佳身材,头上带着竹条编织的斗笠,脚上穿得则是昂贵的皮靴,整套装扮冷感而神秘。 他并没有多看木匠谄媚的神色,抬脚迈进店中。 冰冷视线在店内一扫,皱了皱眉头,语气不悦:“有没有山楂木制成的兵//器?刀、剑、匕//首都可以。” “啊这……” 正准备给白毛鬼介绍店内木器的木匠愣住了。 山楂木制成的兵//器?客官竟然需要这么冷门的东西? 有钱人的爱好还真是不一般啊! 不过对于金钱的渴望显然战胜了他的好奇心,木匠在片刻的犹豫之后,马上重新挂上“没问题”的神色:“虽然小店内现在没有,但是我可以帮客官您定制啊!你想要什么样子的?我这就去给您拿图谱!” “客官请您先喝点茶,稍事休息,我马上就回来!”木匠把自己的妻子喊起来给白毛鬼烧水泡茶,自己则一溜烟跑了出去。 跑出去的原因? 原因当然是因为木匠店里没有兵//器图谱啊! 不过没关系,每个木匠都会有一个自己熟悉的铁匠,大半夜的,他厚着脸皮从铁匠那里求得了兵//器图谱,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 “客官您看,您觉得哪种用的趁手?” 送上图谱的同时,木匠看了一眼桌上纹丝未动的茶水,心中了然:果然是位大人物。这已经是他家里最好的茶叶了,对方竟然碰都不碰! 白毛鬼自然是看不上木匠家的茶水的。 他久居景福宫中多年,喝得不仅有潮鲜国内最高品级的茶叶,甚至连明国皇帝御赐的茶叶他也品尝过一些。 眼前这些木头渣滓连糟老头子的血液香味都比不上,他才不会委屈自己尝试。 唔……说道香甜的气味……白毛鬼又忍不住想起了在冷宫中有一面之缘的姜清芸,那女人身上的味道…… 薄唇抿了抿,白毛鬼强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苍白手指接过木匠递过来的图谱,随手翻了翻,指着几款他喜欢的佩剑造型:“这些都要。” 又翻到画有匕//首,银针,暗器的那几页:“把这些也打一套。” 至于什么九环金背大砍刀,八棱梅花亮银锤……看着图谱上的造型,又想了想这些兵器自己拿着的模样…… 白毛鬼果断拒绝! 他脸色沉了下来:“就这些。最快什么时候能打造完成?” 对于小镇上的木匠来说,白毛鬼下的订单绝对是大单了,有时候一个月都接不到这样的活计! 木匠又惊又喜,不敢说的太长,怕客官嫌弃自己磨叽,又不敢说的太短,怕客官觉得他在敷衍,尝试性地伸出十根指头:“十天,您看行吗?不行的话,我再加快,再加快!”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白毛鬼的脸色,不断试探。 “不必,就十天。” 白毛鬼虽然性情喜怒不定,但大多数时候他也不会刻意去为难刁难人类。估摸了一下,十天时间的确是木匠能在保证质量的同时最高的效率了,他点点头,算是认可。 留下定金之后,他不再多说一句废话,风一般掠出门去,只留下还冷在原地发呆的木匠夫妻。 为了等自己的山楂木佩剑,白毛鬼并没有离开海滨小镇,而是在镇上找了一间看起来还算舒适的客栈住下。 客栈环境不错,白毛鬼选了最高档的房间,环境阴凉,开窗就能直接看到远处的海平线。 他摘下斗笠,随手扔在一旁,刚坐下准备找点乐子让自己不这么无聊,就听到屋外有吵杂动静。 是店小二? 白毛鬼眉头微皱,耳朵一动:不对,声音是从屋檐上传过来的。 是朝//廷派来的刺客? 不至于,自己来海滨小镇之事极为隐蔽,无论是李隆还是大王大妃那边都不知情。 至于小偷强盗?那就更不可能了,自己不过是在木匠那里漏过一次财,若是木匠能有这种贼胆,自己早就看出来了。 呵,不管是谁,既然敢骚//扰到他头上,就要做好死的觉悟。 白毛鬼舔了舔唇角,自己一路赶路来此,都没有进食,倒是有些饿了呢。 抱着饱餐一顿的想法,他猛地拉开窗户,就在那一瞬间,白毛鬼看见一个猫大的黑影直接扑进他怀里! “夜枭?!” “咕咕咕!” 小家伙明显经过了长途跋涉,身上灰尘扑扑的,羽毛也没有往日的油光水滑,显得干涩无比。 仔细抚//摸的话,还能摸到一手粗颗粒感——那是海风带来的海盐沾在它的羽毛上了。 “咕咕咕,咕咕咕!” 此时的夜枭也完全没有了当初在地宫的害怕劲儿,一直向白毛鬼诉说自己赶路的辛苦,圆溜溜的大眼珠子里全是委屈,似乎在告诉白毛鬼,没有小肉干人家就要罢工了! 它可劲儿扑腾了一会儿,见白毛鬼神色越来越冷,才低低的“咕——”了一声,把背后的竹筒亮给他看。 ——“快看啊主人,这是您忠诚的仆人夜枭为您带来的芸芸的回信!” 这次的竹筒比上一次又大了一圈,白毛鬼掂了掂,分量不轻。 也难为夜枭背着它从正因寺一路飞到海滨小镇来。 “嗯,你辛苦了,我之前嘱咐过小二,让他上点客栈里的特色小吃,一会儿允许你吃几口。” “咕咕咕!”一听到有吃的,夜枭又活泛起来,兴奋地扑腾翅膀。 海边空旷,月光皎洁,白毛鬼并没有点蜡烛,而是跨坐在窗边摆放装饰品的小茶几上,就着月光阅读姜清芸的来信。 信很长,却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倒像是小姑娘在向她的闺中密友分享自己这些日子的见闻。 白毛鬼想从信中打探到大王大妃阴谋的念头落了空,他原本不大高兴,想把信纸揉成一团扔开,却在看到姜清芸最后写的那段话时顿了顿。 ——“谢谢你赠予的山茶花,我很喜欢。无以回报,随信送给你一件我自己编制的红绳作为谢礼。我也极喜欢与你交流,若是有机会能见上一面,一同踏青赏花游湖,想必是件乐事。” 姜清芸自己编制的红绳? 白毛鬼冲夜枭勾了勾手指,把它背上的竹筒倒过来在手上一磕,果然,在竹筒底部最不容易被风雨淋湿的地方放了一块手帕。 手帕方方正正叠好,中间似乎包着什么东西。 他不耐烦地抖开,其中果然是一条红绳:数股红线编织成长长一股,每隔一小段,就有编织了一个方形的节,一共有九个,模样各不相同。 白毛鬼在古书上见过这种节——这是从明国传过来的编织工艺,每种节代表的含义都不一样,但基本都代表着祝福平安的意思。 他细细捏着手中的红节,自嘲地笑了笑,嘴边的笑容却又泛着苦涩: 谁会祝福一只吸血妖怪平安? 真是愚蠢的姑娘。 心中烦躁,白毛鬼随手将红绳扔出了窗外。 原本在他身边等着邀功的夜枭一愣,下意识地就俯冲下去捡,可它的鸟嘴还没啄到红绳,红绳就被旁边身处的一只手迅速抢走了! 是白毛鬼! 他也跟着跃出了窗外! 第24章 024 “咕?” 客栈的高度并不算高,夜枭还没回过神来,鸟已经快要栽在地面上,它赶紧拉高身体,险险地擦着地面飞过。 再一回头,看到白毛鬼安然无恙地站在客栈门口,看着手中的红绳发呆。 真是的……既然舍不得干嘛一开始要丢掉嘛! 夜枭想不明白主人脑子里每天都在琢磨什么,它只觉得好麻烦,还是和它一样每天就研究怎么拿到可口美味的小肉干最实在! 它跳上白毛鬼的肩膀“咕咕”了两声,唤回主人的神智。 白毛鬼此地无银三百两:“刚才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然后又补充道:“不是我故意扔的。” 夜枭:“……” 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问。 一人一鸟闹出的动静惊动了客栈里的店小二,他跑出门来一看,又抬头往高处看看,神色极为迷惑。 显然是没弄明白,这位客观不是才刚去住店,怎么眨眼功夫又出现在大门口了?而且身边还带着一只猫头鹰? 难道是亲兄弟? 也不对啊…… 白毛鬼并不在意店小二打量探究的视线,握住红绳的手一紧,他舔了舔嘴唇,最终还是把这条带着山茶花香味的红绳缠在了手腕上。 红绳编织得很长,足以绕手腕三圈,扣好绳结尾端之后,鲜艳的红色绽放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耀眼。 白毛鬼又想到了姜清芸,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种种甜美香味。 胃部不受控制地痉挛一秒,发出饥饿的呐喊。 在寂静夜里,这一声“咕~”显得特别明显。 夜枭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悄无声息地扇着翅膀远离了白毛鬼,怕他甩锅给自己。 白毛鬼:“……” 独钟自我 店小二十分有眼力劲,立即笑着打破沉闷的气氛:“客官一定是饿了吧,来,小店已经为客官准备好了上好的酒菜!您里面请!” 他眉开眼笑地将白毛鬼迎进客栈大厅,用抹布将木桌擦了一遍又一遍:“您稍等,小店的特色美食已经准备好,这就为您呈上!” 说完,就一溜烟跑进后厨。 一开始,白毛鬼确实是有所期待的。 他平日里虽然居住在皇宫中,各种珍馐美馔都品尝过,可是由于这个年代的交通不够便利,食物的保鲜措施也很一般,很少能吃到海边的新鲜菜肴。 白毛鬼知道,有些海中生物一旦离开海水环境,肉质就会变得又干又柴,完全失去口感。他在桌上拍了锭银子,示意自己手中富裕,让小二直接把最好的美食送上来。 可小二还没到后厨门口,白毛鬼就隐隐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山楂香味。 白毛鬼:“……” 夜枭:“……咕。” 大事不好。 果不其然,小二隔着老远就开始报喜:“客官你可算赶上好时候了,咱们这里别的没有,山楂制成的佳肴可是当地一绝!保证您吃了之后还想吃!” 他笑盈盈地端着托盘,一碟一碟的上菜,每上一道,还要用尖锐喜庆的声音报一道菜名:“山楂炖牛腩!” 哐的一声,一道“香气四溢”的菜肴摆上了桌面。 “山楂萝卜大骨汤!” 哐的一声,又一道“香味扑鼻”的菜肴摆在了白毛鬼面前。 “山楂藕片!” 哐的一声,第三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呈现了出来。 “最后还有本店特别为客人附赠的产品,山楂酿制的酒水……” 白毛鬼:“……” “滚!” 山楂山楂…… 他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想揍人! 桌上的菜肴他一道也没碰,生气地拂袖离去。 只留下店小二迷茫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惹恼了这位贵人。 这些美味……大家不都很喜欢吗?每年甚至还有不少外地来的人特意指明要吃他们客栈的山楂大餐呢。又甜又酸,开胃还下饭。 店小二沮丧地垂着脑袋,正心疼地准备把山楂大餐回收,结果就看到,那位有钱客官的猫头鹰并没有离开。 不仅没走,还饶有兴致地盯着山楂萝卜大骨汤看。 小二刚要上前阻止,就见对方眼疾嘴快地叼出一根大骨,美滋滋地吸食骨头里的骨髓,连圆溜溜的大眼珠子都幸福的眯了起来。 “啊这,那汤……” 小二迟疑的喊了一声,心疼的说不出话来,桌上的食物客官没有动过,虽然不能再出售给别的客人,可是他们几个店小二自己私下打打牙祭还是可以的,结果,没想到竟然被一只猫头鹰给抢先了。 “你一只鸟还……”一句话还没说完,小二就看到猫头鹰眯着眼,爪子一伸,把神秘客人留下的银锭推到了他眼前。 “给、给我的?” 小二受宠若惊。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锭银子! 夜枭点点头,爪子又在山楂萝卜大骨汤的碗沿上拍了拍,把其他的菜肴则推到了店小二那边。 店小二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好嘞,客官,您等好了,马上给您再上几份大骨汤!” 他十分机灵,看出来夜枭对其他的菜肴不感兴趣,甚至对汤里的山楂和萝卜也不太喜欢,于是直接抛弃了所有繁复手法,只留下最纯粹的大骨头。 害,只要客人高兴,只要客人给银子,管他是人是鸟呢! 独钟自我 在夜枭美滋滋地吸骨髓时,白毛鬼则在客房中焦躁的翻来覆去。 一会儿觉得楼下吸骨头声太大了,一会儿又觉得窗外的月光太亮了,再不然就是嫌弃客栈的床榻没有地宫中的舒服。 他辗转反侧好一会儿,无意间看到手腕上缠着的红绳,焦躁的心情才平复下来。 白毛鬼抬起手腕,这条红绳手链也不知被姜清芸如何处理过,山茶花味久久不退,他鼻尖深深一嗅,只觉得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山楂臭味都退去了,才满意地闭了眼。 只是……不过片刻功夫,他又直起身,找小二要来笔墨纸砚,就着清冷月光,开始给姜清芸回信。 他还记得姜润说过,姜清芸小时候与他一起走南闯北经商,对各地的传闻轶事最感兴趣,于是便挑着自己一路上听来的几个故事写进信中。 一边写,一边看着手腕上的红绳轻笑出声。 姜清芸送了自己礼物,若是不回礼,到也说不过去。 上次送了她山茶花,她好像很喜欢的样子,那这次…… 送点海滨小镇的特产? 这年头刚一响起,白毛鬼自己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可,千万不可让姜清芸误会自己喜欢山楂。 这么些年来,白毛鬼一直生活在尔虞我诈的生活环境中,就算他思索,也是在琢磨怎么杀人,研究怎么用武力胁迫他人听从自己的命令。 他从来不曾为送礼物而苦恼过。 清冷眼神看向窗外,漫无目的地搜寻着,突然,在看到木匠店方向时,白毛鬼眉尾一抬。 于是,几息之后,刚躺下的木匠就又被银子砸醒了。 见到白毛鬼,他的双眼立即又被铜钱银锭金元宝占满,语气非常狗腿:“您还有什么需要?” 正好,兵//器图谱还没有还给铁匠,他还指望着白毛鬼能多下几单。 “这次不要兵//器,你去找本首饰图谱来。” 木匠:“……?” “我要你雕首饰,今晚就要。” 木匠:“……??????” 最终,白毛鬼用自己极有压迫感的凝视,和沉甸甸的银子顺利撬开了木匠的防线。在敲了铁匠家的门之后,木匠又成功地从熟识的首饰匠人那里获取了首饰图谱X1。 木匠一边用冷水洗脸醒神,一边略有疑惑地开口: “客官想要首饰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去首饰店购买呢?那边的款式和品种都相当齐全,而且制作工艺和材料也是顶尖的。” “不够独一无二。” 白毛鬼的回答言简意赅。 木匠:“……” 行吧,甭管有钱人的想法多么奇怪,既然人家肯支付大笔银子,自己照做就是了。 木匠连夜从库房调来几块精致的小型山楂木,这些材料虽然质地非常好,但是由于体积实在过小,本以为只能做些边角料,没想到,今日竟然有了用武之地。 给白毛鬼一一过目之后,他挑拣出几块最合适的,按照白毛鬼选定的图谱开始雕刻首饰。 雕花工具不比刨子之类的大件,都是可以拿在手上操作的精细物件,木匠所幸干脆坐在白毛鬼对面雕,免得客人临时有什么需求找不到人。 雕着雕着,他感觉对面投射过来的视线太过慑人,艰难地咽了咽,木匠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始干巴巴地向白毛鬼介绍自己用的每件雕刻刀,以及雕刻上的各种技巧。 “这里还有不少材料,您若是觉得无聊,也可以自己上手试试。”自己转移注意力还不够,木匠还撺掇着白毛鬼也赶紧把注意力放在别的方面。 白毛鬼神色淡然,冰冷的视线从雕刻刀上一一掠过。 在成为吸血鬼之后,尤其是帮助李成贵建立潮鲜王朝,入住地宫之后,他就很少亲力亲为做什么事情了。 任何他想要的,他渴望的,只要嘱咐几句,手下人自然会帮他完成。 可如今,不知为何,在这样一个月夜中,他突然想试试为姜清芸雕刻一件首饰。 或许是被手上的红绳所感染? 他也说不明白。 随手抄起一把锋利雕刻刀,又捡了一块偏深红色的山楂木料:“有没有雕刻山茶花的首饰图谱?” “有的有的,在这里!”木匠发现自己的方法奏效,连忙将图谱翻到白毛鬼想要的地方,“您看这里,这是一种类似长命锁的山茶花配饰,适合女孩子或是小孩佩戴。” 白毛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图谱上绘制的的确是山茶花不假,花朵的底部内侧有一个微妙的锁型结构,可以让它牢牢地挂在璎珞项圈的底端。 幻想了一下姜清芸戴着这朵“山茶花”的模样,白毛鬼点点头:“行,就这个。” “诶,好嘞!”木匠连忙用另一块木料压住图谱的边缘,免得书页被风吹乱了。他自己手中的雕刻品也先放到了一边,仔细向白毛鬼描述着雕刻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白毛鬼本来就博览群书,许多雕刻方面的知识他原本就看过,如今再有木匠一讲解,立即融会贯通。 最开始的时候手法还有些生涩,但很快,便娴熟起来,雕刻刀推下木料的速度连木匠看了都直咋舌。 没多大一会儿,山茶花的雏形就已经雕刻完毕,在白毛鬼进行细致修整时,木匠又去首饰店借来纯金打造的金丝项圈,各式璎珞,东海珍珠等,等着白毛鬼彻底雕刻完毕,又教他如何组装。 对于白毛鬼所做的一切,夜枭是完全不知道的。 它正开心地在客栈啃骨头,猪大骨上没有被完全剃干净的肉渣都被它啄进肚子里,原本因长途跋涉而干瘪下去的身材此时也圆润了起来。 它幸福地眯起大眼儿,刚“咕咕咕”了几声,突然,绒毛一竖,一种危险的感觉涌向心头。 一睁眼,就发现客栈外的月光不知被什么黑影遮挡住,身上因为喝汤而产生的暖意消失,只剩下冰冷阴森。 夜枭浑身一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转过头: 果然,站在门口挡住所有月光的人正是它的主人,那个不高兴就会把人咔嚓咔嚓扭断脖子吸血的妖怪。 “咕……” 夜枭用小爪子推开盛放大骨汤的碗,一副自己什么也没做的模样。 “吃饱喝足了?” 白毛鬼的声音泛着冷与讥笑。 “你的主人可还饿着呢。” 夜枭浑身的羽毛都支棱了起来,有个声音告诉它,趁现在赶紧逃走才是上策,可是翅膀却软弱地提不起力气,只能不断后退着,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向白毛鬼,祈求他的宽恕。 “装可怜也没用。”白毛鬼伸手揪住了它。 就在夜枭以为自己要被拧断脖子时,突然,咔嚓一声,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挂在了它的身上。怯怯地睁眼一看,是一个被调整好长度的……项圈? “咕?” “吃饱喝足了,就去给我送东西。信,还有项圈,都送给姜清芸。” 第25章 025 在夜枭往返的这段时间里,姜清芸直接以需要专心调制新品香料为由,找借口推辞了每日的听经活动。 收到大王大妃同意的批准时,她着实松了一口气: 自打知道释江大师也是个吸血害人的怪物之后,她就没办法保持镇定了。生怕自己再遇见对方,露出什么破绽,被对方一口吸成人干。 一连几天,她连看到桌上晒干的山楂都心有余悸,就怕自己日后也会变成这幅鬼样子。 她把自己关在厢房中,哪儿也不去,专心致志地看瑰瑰送给她的各式制香书籍。 不得不说,瑰瑰的本事的确了不得,送来的书全是姜清芸一直想拜读,却没有机会的。前朝古人的制香手法也给了她不少启发,让她能在制香道路上快速进步。 连同书一起送来的山茶花有些蔫儿了,但姜清芸却并没有太多可惜,而是先用粗盐给它脱//掉最后的水分,然后再夹在薄宣纸中,支撑干花书签。 夜里读书乏了,便夹一片在书中,次日继续阅读时还能闻到山茶残留的余香。 “也不晓得瑰瑰知不知道这个法子,下次写信的时候给她送上几片干花书签吧。” 一想到瑰瑰接到信时的惊喜神色,姜清芸就忍不住低头浅笑起来。她自己家中没有妹妹,如今完全是把瑰瑰当作可爱妹子再养,什么好看的,好玩的,好用的,都会第一时间想到送给瑰瑰一份。 时间一晃数日,姜清芸已经调制出五六种参杂了山楂粉的新品香料送给大王大妃品评,但对方好像精神气更加不足了,每天恹恹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天气转热的缘故。 姜清芸陪着大王大妃说了一会儿话,见她有些兴致乏乏,便先行告退了。 没想到,回厢房的路上竟然遇到一位老熟人——郭淑仪,啊,不对,现在郭润媛也只是淑容了,和姜清芸等级持平。 对方一看到姜清芸便面色忿忿,手中的帕子几乎都要拧断。 要不是她身边那个新来的新宫女死死拉住她,姜清芸甚至怀疑她会冲上来抓烂自己的脸。 这种将歹毒和坏心思都挂在脸上的人实在是不足为虑。 姜清芸站在高处,故意扭头问铃兰:“本宫记得郭淑容不是被禁足一个月了么?时间这么快就到了?” 铃兰很有眼力劲,加上以前在正因寺中没少受郭淑仪欺负,如今也尖起嗓子,刻意大声说:“还早着呢,淑容。只怕是有人见大王大妃最近没功夫管她,偷偷溜出来的!” “奴婢这就去禀报大王大妃!”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把郭润媛怼了个半死。 郭润媛从小生活在贵族家庭,刚及笄又入宫成了李隆的枕边人,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当即就跳脚起来,指着姜清芸的鼻尖怒斥:“姜清芸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羞//辱本宫!待本//宫回了景福宫,定要向王上告发你!” “别人不知道,本宫却是清清楚楚看见的!害我的夜枭就是你养的!指不定利用鸟儿和寺外的野男人勾勾搭搭呢!” 她越说越难听,姜清芸只当她是疯狗乱吠,打发铃兰去禀报大王大妃后,不出意外,郭润媛的禁足令又增加了一个月。 不仅如此,为了防止郭润媛再刨出来说疯话,大王大妃直接派遣了更多侍卫守住郭润媛的院子,坚决不准她离开一步。 也就是说,直到大王大妃寿辰之前,郭润媛是别想出来碍眼了。 一回到厢房,姜清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放在窗边的小肉干——附近的野猫已经被她用薄荷草和鱼肉收得服服帖帖的,她特意强调过,饿了就来找她,不准动专门为夜枭准备的小肉干,更不准合伙欺负夜枭。 见小肉干与离开时一样,纹丝未动时,姜清芸心中有些莫名的失落。 尽管姜清芸知道,瑰瑰目前身在海滨小镇,就算夜枭没日没夜全力飞行也需要几日时间,可心中就是忍不住空荡荡的。 会忍不住去想,瑰瑰在海滨小镇有没有遇到麻烦,又或是会不会被那里壮丽的风景所吸引,再也不回汉阳? 她思绪万千,连制香也没了精神,拿起夹在书中的干山茶花瓣托着腮,无意识地转动着。 铃兰领着侍卫们处理好歇斯底里的郭润媛后,回房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她家淑容一身翠绿衣衫倚坐在窗边,美目痴痴地望向远处山林的方向,葱段一般的手指转动着鲜红的山茶花花瓣。 美人与景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仿佛是从唐朝流传过来的仕女图,而她手中的山茶花则成了图画中最亮眼的点缀。 铃兰快步上前,躬身问道:“淑容,您是在等夜枭吗?” 她顿了顿,有些迟疑地开口劝阻道:“淑容,奴婢斗胆说一句,您这样长期和外人通信,终究不是好事!” 郭润媛虽然嘴巴不干不净,可她说的也有一定道理:若是让大王大妃等人发现了姜清芸和外人私下传书,为了维护王宫后妃的名声,必然会直接将姜清芸打入冷宫,甚至直接处死灭口! 若是有心人再操作一番,给姜家按上一个通//敌//叛//国,或是意图行//刺的罪名都是有可能的! 姜清芸转动花瓣的动作一顿。 轻声说道:“嗯,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您知道什么?您根本不知道! 铃兰面色复杂,还想再劝几句,可是姜清芸却已经抬手挥了挥,示意自己不想再听。她没有办法,只能鞠躬退下。 随着铃兰离开的关门声响起,姜清芸也叹息一声:她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 无论瑰瑰是男是女,自己一个已婚妇人这般与外人私下通信终究是不对的。 只是自从父亲被冤枉入狱,她被李隆强行收入后宫以来,她就没遇到过什么顺心的事情。瑰瑰的存在几乎是她唯一的慰藉,与瑰瑰通信也成了她制香之外为数不多的爱好。 她……放不下。 再者说,经过瑰瑰将父亲救出天牢一事后,姜清芸对瑰瑰的身份也有些好奇。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当今的王上,燕山君李隆是如何一个昏庸无度的暴//君,他生性残//暴,最喜欢杀//戮//血//腥,以别人的痛苦为乐。 这一点从当初高秀妍被割去口鼻一事上就能感受到。 可瑰瑰竟然能说服李隆放了她的父亲?! 瑰瑰到底是谁? 如果她是女孩子的话……姜清芸脑海中莫名闪过张绿水的身影。 然后连她自己都被这个古怪的念头惊到了:不可能,虽然从字里行间能看出瑰瑰也是身居高位之人,语气霸道专横,但她绝对不可能是张绿水! 至于其他在李隆面前说得上话的女性……中殿慎氏?她的妹妹慎彩景对自己似乎挺有好感,还说要帮助姜家脱困。可是语气似乎也不太像…… 姜清芸揪紧花瓣,始终猜不到瑰瑰的身份。 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对方一定在李隆身边,是说话极有分量,就连当今王上也不得不重视的年轻女性。 如果是这样的话……姜清芸与她通信暴露的可能性也会更加大。 或许自己真该如铃兰所说,和瑰瑰断了联系?自己受到上天眷顾,好不容易重活一世,父亲也被救出了大牢,若是因为自己作死,再度踏上上辈子被打入冷宫,连累家人的老路,未免也太不明智。 一想到冷宫中那个吸食人血的怪物,姜清芸身上一僵,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心直往上涌。 明明是白日,她却无端地感受到了一股阴寒,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目睹高秀妍死亡的那日,月光之下,有着妖异俊美脸庞的男人眼神玩味地看着她,仿佛是在打量某种新奇的猎物。 他缓步走来,带着一层层死亡的压抑和窒息。 姜清芸忍不住呼吸越来越急促,就在此时,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咕咕!” 鸟儿的叫声带着欢欣与急切,一下子就把姜清芸从恐惧中拉了出来:是夜枭! 姜清芸面上愁容立即退去,什么“与外人私下传信不妥”,什么“有可能会被打入冷宫”,相关地念头全被抛在了脑后,她迅速起身,一双桃花眼目光灼灼地望向森林深处,鸟叫传来的方向。 她看到了一个棕色的小点正极速向这边冲来! 却又在即将到达正因寺时猛地一坠,圆溜溜的大眼珠子左右看了看,张开翅膀迈着大长腿悄悄摸摸地混进寺中——果然是夜枭! 小家伙跑得近了,看见姜清芸,也兴奋得不得了,直扑翅膀。 跳上窗棂,在小肉干和姜清芸之间犹豫了几息,最终还是眯起眼,钻进姜清芸怀里,使劲儿用小脑袋蹭她。 软软的毛发中参杂了一丝奇异的冰凉触感,姜清芸一愣,还以为夜枭又在什么地方受伤了,急忙忙拨开它颈间的羽毛,然后整个人都愣住: 夜枭的脖子上竟然挂着一只璎珞项圈?不仅如此,在项圈底部,还搭配着一只山楂木雕刻成的山茶花长命锁? “这是……瑰瑰送给我的?”姜清芸细细抚摸着木雕上的纹路,心中五味陈杂。 她以前长期与父亲走南闯北,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件木雕的工艺并不完美,看上去像是新手学习并雕刻的。 也就是说……这只项圈不仅仅只是瑰瑰赠送的这么简单,而且是她亲手制作的! 一想到瑰瑰在百忙之中,还点着烛火拿着刻刀为她精心雕琢礼物,姜清芸就觉得自己方才想与瑰瑰断了联络的想法真的是非常的渣。 渣穿地心的渣! “咕?” 夜枭原本以为姜清芸会十分欣喜——从它跟随主人这些年的经历来看,每次主人赏赐别人什么金银珠宝,或者是许下什么承诺时,对方都会表现得喜不自胜。甚至有些人开心的当场给主人拼命磕头。 难道是芸芸小可爱嫌弃项圈太丑了? 也、也是……它看到别的女孩子头上戴的,脖子上戴的,都是闪闪发亮的珠宝,主人真是笨,怎么就送了块木头给芸芸? 夜枭焦躁地用小爪子刨刨,才在心中抱怨了白毛鬼两句,就看到姜清芸温柔地去下璎珞项圈,重新调整好长度,自己戴上。 她特意摆正山茶花形状的长命锁,坐去梳妆镜前仔细欣赏着。 夜枭歪着脑袋偷偷看了一眼:咦,芸芸小可爱好像是在笑啊! 难道说她其实很喜欢这只项圈? 害!主人就是主人!算无遗策!——夜枭瞬间忘记自己刚才是如何嫌弃白毛鬼的,又开始在内心吹起他的彩虹屁。 它抖抖身子,放下传递书信用的竹筒,心安理得地站在书桌上吃小肉干。 一边吃,一边还偷偷观察姜清芸的神色。 只见对方先是闻了闻竹筒上,低头浅笑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地叹道:“好久没闻到海的味道了。” 在阅读书信时,姜清芸嘴角的笑意更是越来越浓:白毛鬼在信中写的那些沿途见闻是她许久未曾见过的新奇,如今阅读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期无忧无虑的时光。 在看一些特别有趣的片段时,姜清芸还把信纸翻来覆去的反复阅读,低低地念出声,仿佛这样便能与瑰瑰一起,坐在人来人往的小茶肆中,品着香茗,听说书先生讲得唾沫横飞。 不多时,信件见了底,姜清芸愣了愣,怅惘若失地叹息一声,一双桃花眼望向夜枭:“要是你能飞得再快一点就好了,我和瑰瑰就能每日互通书信了。” 夜枭:“?” 正在埋头苦吃的夜枭悲愤了。 芸芸小可爱,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主人不是人,你也不做人了吗! 姜清芸发现了它的震惊,先是一怔,旋即扑哧笑出声来,摸摸夜枭毛茸茸的小脑袋,又给它抓了一把小肉干安抚道:“我说笑的,辛苦啦我的小信使!” “这次给瑰瑰回信还要麻烦你帮我把这个带去呢!”姜清芸指了指架子上的几只小瓷瓶。她没忘记,之前瑰瑰来信时,要她在配置好大王大妃需要的新香后也给她送去一份。 如今香料虽然没有完全定型,但大体上不会更改的太多。 “唔……让我想想,还有制作的干花瓣书签也要带去,瑰瑰在海滨小镇也不知道饮食吃不吃的惯,我还能找大王大妃要些宫中的顶级糖糕给她送些去……” 姜清芸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掰着,恨不得把整个汉阳所有的好东西都给瑰瑰打包送过去。 就在她琢磨如何能把最多的东西塞进小小竹筒中时,厢房外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迅速把夜枭往里屋一藏,冷眼望向门口,直到看见跑进来的是铃兰才放下警戒。 “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发生什么了?”才刚松一口气,姜清芸想到寺中伪装成得道高僧的魔鬼,又忍不住紧张起来。 难道又有人死了?! “淑容,不好了!刚刚宫中来人了!” 铃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息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王上派人来告知,张淑容有身孕了!大王大妃和王大妃正大发雷霆呢,说是决不允许贱籍女人诞下王嗣。她们准备提前回宫,还要……还要……” 她越说越小声,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姜清芸瞬间灰白的脸色:“还要……安排其他嫔妃侍//寝。” 第26章 026 侍///寝! 姜清芸只感觉头皮瞬间发麻,身上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似的,手脚冰凉。 对于别的王上来说,或许中人家的女儿能进入后宫,成为妃嫔常伴君王左右,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可是李隆…… 整个潮鲜谁不知道他荒//淫又暴//虐,任何人对他来说都如同牲畜一般,在他面前毫无尊严可言,只能成为供他取乐的玩//物。 也正是因为这样,宫中那些来自贵族家庭的妃子们反而不受李隆宠爱,只有张绿水这样,出身贱籍,早就摒弃了一切自尊脸面的女人才能迎合他,讨他的欢心。 如今张绿水有孕,无法侍奉,两位大妃为了维护李家血脉的高贵性,必然会强制李隆宠//幸其他妃嫔,争取早日生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毕竟按照潮鲜的祖令,孩子的身份全然取决与母亲身份的贵贱。 母亲是贱籍,哪怕父亲是君王,生下的孩子依旧是卑微的贱奴! 两位大妃绝不能让李氏在自己手中成为笑柄! “淑容……” 这些天的相处以来,铃兰是知道姜清芸对争宠一事没什么积极性的。 甚至因为父亲被关押入狱,宫中几位贵人都不愿出手相助,姜清芸对宫中众人也表现的不太热络,可…… “没事,不必担心本宫。”姜清芸攥紧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虽然是笑着,可眼底却一片冰寒。 “身为王上的妃子,努力为李氏诞下子嗣本来就是本宫应做的事情。” 她自嘲笑笑,当初刚重生时,姜清芸还想着争夺李隆的宠爱,拯救父亲,却没想到,如今瑰瑰已经救出她父亲,可自己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当初的老路。 “收拾东西吧,张淑容有孕不是小事,大王大妃怕是今日就要动身返宫。咱们别耽搁,尽快早些收拾好,也不至于以后手忙脚乱。” 被这件事一打扰,姜清芸写信的心情也没了。 她不清楚如今王宫是否守卫森严,夜枭进出皇宫会不会和进出正因寺一般顺利,于是趁着铃兰收拾东西的功夫,迅速研墨,给瑰瑰写了最简单的一张字条,知会他张绿水有孕,她要回宫的事情。 一边写,一边心中还抱有点点期待:若瑰瑰真是李隆身边亲近的人,或许等瑰瑰从海滨小镇回来,自己二人能在宫中相见也说不定呢? 独钟自我 纸条简短,姜清芸原本想直接绑在夜枭脚上了事,可她刚一有动作,夜枭就熟练地转过身,把竹筒开口朝向姜清芸,摇摇小尾巴,示意她赶紧装信。 姜清芸把纸条折成小方块,放进竹筒,又装了一小瓷瓶山楂香料放进去,拍拍夜枭:“好了。” “咕?” 夜枭迟疑,稍微感受了一下竹筒的重量,又摇晃摇晃竹筒,轻轻啄了一下姜清芸的手,提示她是不是忘记什么:主人还期待着你的礼物呢!只有小纸条怎么可以! 芸芸不要偷懒! “没有了呀咕!”看见夜枭如此呆头呆脑的模样,姜清芸轻笑了一声。 还没等她说的更多,前院果然传来大王大妃身边尚宫催促的声音。 “去吧,就把这些带给瑰瑰。若是以后……能相见就好了。”姜清芸眉头轻蹙,捧着夜枭走到窗边,双手一振,送它远去。 自己则收拾好心情和衣角,神色漠然地听着尚宫的嘱咐。 就如同姜清芸所预料的那样,大王大妃听到张绿水有孕的消息后,根本坐不住,连当天下午的讲经都没听,直接收拾了行李,要杀回宫中,为中殿慎氏撑腰,顺便好好教训教训张绿水这个妖妇。 启程回宫的一行人面色各有不同,其中最为兴奋的就要属郭润媛了。 她被贬为淑容,又增加了禁足时限,原本还在抱怨发愁,不知如何再次上位,如今回宫正是她的机会! 她把所有整理工作都扔给了小宫女,自己则涂脂抹粉,想要以最娇艳的姿态出现在李隆面前,重新夺得李隆的宠爱。在看到姜清芸的清淡妆容时,还得意地哼了一声,轻蔑地扭着腰挤上了大王大妃的车驾,说是要悉心照顾。 这一次,大王大妃倒是没把她赶下来,默许了她的行为。 铃兰不服气,皱眉低声道:“得意什么?大王大妃明明更喜欢我们淑容。淑容,咱们要不去王大妃的马车问问?若是只有您单独乘马车跟在后面,叫宫里人看见还指不定如何怠慢您呢!” 她在宫中多年,自然知道景福宫中的下人很会捧高踩低,若是让他们误以为姜淑容不得两位大妃喜欢,又没有王上的宠幸,只怕以后的日子会过的比较艰难。 姜清芸却不以为意,重活一事,她早就看清楚许多事情,那些她曾经认为非要不可的东西,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她爱争就让她去争,有些东西,争到手了也不一定是好事。” 她声音淡淡,在铃兰的搀扶下坐上自己不起眼的小马车,跟在两位大妃的车驾之后,急速赶向汉阳的方向。 两位大妃的看重? 还真以为“看重”就等于“喜欢”了?“喜欢”就等于“真心实意为她好”了? 姜清芸只能说郭润媛根本就没有看明白,这吃人的景福宫中哪有什么真心实意,有的只是利益的勾结罢了! 大王大妃之前那么看不上郭润媛,可如今为何让郭润媛上了她的车驾?不过就是因为张绿水有孕,出身高贵又有些姿色的郭润媛又有了利用价值! 姜清芸几乎可以猜到,回到宫中之后,刻着郭润媛名字的木牌一定会出现在侍//寝名单前列! 姜清芸微微垂下眸子,对铃兰招了招手:“回宫之后你去帮我找这些草药来。” 铃兰一边记着一边惊讶:“淑容您还懂医?” 医? 这样的高深学问姜清芸自然是不懂的,但是制香的人,大多都会懂一些草药方面的知识,方便在调制香料时不至于相克,或是加强香料某些方面的作用。 姜清芸让铃兰去找的这些草药,无一例外都有一种用途:就是活血化瘀,催发经//血! 她要避宠! 她就不信,自己处于不方便的小日子时期,尚宫们还会丧心病狂的把自己的牌子交给李隆挑选! 就在两位大妃风风火火回宫,与张绿水斗智斗勇的同时,白毛鬼也终于收到了姜清芸的回信。 夜枭疲惫不堪飞来时,白毛鬼正在木匠店里验收他订制的山楂木兵//器。 木匠手艺不俗,他打磨武器的技术比起景福宫中那些为王室服务的木匠也并没有差到哪儿去。 白毛鬼满意地抽出一把佩剑——山楂木打造的佩剑虽然没有金属那般闪动着冰冷的慑人光泽,可从剑锋剑刃的锐利程度来看,这绝对是一把足以取人性命的兵//器! 白毛鬼指尖摩挲着佩剑血//槽,脑中已经开始想象自己用这柄剑取走海瑞项上人头的场景,一想到跟自己作对的数十年的家伙就要烟消云散,白毛鬼嘴角忍不住翘了下。 那微笑,极致的俊美且残忍。 “剑不错,但还缺个试剑石。”他声音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中满是寒意。 所谓的试剑石,就是兵器在打磨好,开//刃之后,常会用一块石头来测试宝剑的锋利程度。在宗主国内就流传着不少试剑石的传说,潮鲜境内现在也有些书生侠客喜欢用试剑石来彰显自己佩剑的珍贵。 但……但他们的佩剑都是精钢锻造而成啊! 自己只是用山楂木打造了一把佩剑,这磕在石头上,岂不是要完蛋! 木匠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剑要是劈坏了,客官一生气,岂不是不会给他结账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小本生意经不住这么折腾。 木匠赶紧上前一步,想要劝阻白毛鬼——这就是无知者的幸福,他并不知道白毛鬼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个爱好奇怪,但出手阔绰的普通客人,所以才敢上前劝阻. 若是他知道,白毛鬼生气后他不是没钱,而是没命,只怕早就左手老婆右手刨子连夜亡命天涯。 夜枭就是这个时候飞过来的。 连续的长途跋涉让小家伙疲惫不堪,尤其是之前看到姜清芸只给主人带了这么点东西后,它一边飞行,一边担忧主人的怒火会牵连到自己,一路上都在担惊受怕。 好不容易见到白毛鬼了,它小心翼翼地卸下竹筒,迅速飞离老远,一副夜枭是个乖宝宝,夜枭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它的反常没有引起白毛鬼的重视,他的视线几乎完全凝在竹筒上,往日冰冷的视线中难得有了一份柔软。月光映照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点亮了他难得的期待。 夜枭看到主人这幅模样,抖得更加厉害。 完蛋了咕! 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啊!若是主人发现芸芸小可爱用那么简短的信敷衍他……夜枭展开翅膀,遮住圆溜溜的大眼珠子,不忍看木匠的下场。 果然,就如同夜枭猜想的那样,当白毛鬼拧开竹筒盖子,满心欢喜,却只倒出一张薄薄的小纸条时,他脸上的笑意缓缓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比长白山积雪还要冰冷的寒意。 苍白指尖搓着那一张薄薄纸条,白毛鬼嘴角全是讥讽。 好。 好得很。 人类从来都是这样,看似热情,实则从不肯献出真心。 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为姜清芸打造了那只璎珞项圈,沿途刻意收集许多怪奇故事写进信中给她看,换回来的,却只是这样一张纸条和一瓶山楂香料! 真当自己这么好打发? 白毛鬼冷笑着展开姜清芸的纸条,打算看看她是不是真如自己所想,只是敷衍了事,却没想到,看到的却是姜清芸略显慌乱的笔迹。 等阅读完信件内容,白毛鬼攥了攥纸条:他能从字里行间看出姜清芸的慌张和无助,对于她只用小纸条打发自己回信的行为也没那么愤怒,只是…… 心中却莫名升起另一股陌生的情绪。 ——他不想看到姜清芸与李隆那废物合///宫。 第27章 027 马车沿着最初来到正因寺的路线一路返回景福宫。 可马车内的人的心态却是完全不同了。 姜清芸重活一世,又收到正因寺内各种颠覆三观的事情的洗礼,早就不再如往日那般胆小怯懦,对自己用起香来也是毫不留情。 果然如她所料,回宫次日,小裤子上就隐隐见了红。 大王大妃宫中。 大王大妃对着菩萨像盘腿而坐,捻着佛珠,可任谁都能从她沉如黑水的表情中看出来她深深的不悦。 没有人敢在此刻触她眉头,整座宫殿中宫人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王大妃坐在她的下首,一页页翻着嫔妃们侍寝的记录簿,最终叹息着合上:“张淑容怀孕的时间对的上,咱们没法在这方面挑出错来。” 她扫了一眼大王大妃的神色,故意沉着嗓子给李隆上眼药:“王上也真是的,张绿水那种贱籍妓/子接进宫里来玩玩也就算了,怎么能让她怀上孩子呢?若是以后……由贱籍出身的孩子集成大典,岂不是要让李氏潮鲜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一方面,王大妃是真的怕李隆这昏君做出什么贻笑大方的事情,连累整个国家都成为史书上的笑话,另一方面,她也是真的不忿! 凭什么? 就因为李隆这混账小子早出生几年,哪怕再昏庸无度也能成为潮鲜的王? 他可以,凭什么自己才学兼备知法守礼的儿子不可以? 里屋中,大王大妃捻佛珠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 就像是要把所有的烦躁都通过这个行为甩出去一样,可越是焦虑,那份燥郁的心情就越是无法排解,最后,大王大妃狠狠甩开佛珠——上好的冰种玉石猛烈磕在地板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都是些胡闹东西!” “哀家只是去正因寺吃斋念佛,不是死了!” “贱籍出身的世子?他李隆丢的起脸,哀家还丢不起这个人!慎家女也是个没用的东西,都扶持她当中殿娘娘了,怎么连王上的后宫都管不住?竟然让那个贱皮子怀孕!是准备让贱皮子生下小贱种气死哀家吗?!” 就如同姜清芸猜想的那般,大王大妃所谓的“诚心礼佛”不过都是用来掩饰的幌子,如今怒上心头,什么“贱皮子”“小贱种”之类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不过,到底是曾经的宫斗胜利者,很快,大王大妃就冷静下来,重新恢复往日的高贵矜持形象:“其他妃嫔呢?” “并无侍寝记载。这段时间王上独宠张淑容。” “哼,都是些没用的,两班贵族的脸面都被张绿水那妖妇踩在脚下了!”大王大妃冷哼一声,又想起什么,“姜淑容呢?我记得王上还很中意她?” “今晚就让姜淑容侍寝!”大王大妃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她不是想救她父亲?正好,讨好王上的时间到了。我记得她也只是个中人女儿,让宫中女官去教教她张绿水那些下三滥的套路!只要能勾住王上,怀上子嗣,哀家就做主保她姜家安全无虞一生富贵!” 大王大妃作为全国上下权力最大的女人,从来不会考虑到别人是否愿意。 只要她想,一个命令,所有人都必须按照她的意志行事。 就如同现在,她甚至都不需要去询问姜清芸的个人意愿,一句话,就决定了姜清芸的未来,甚至还直接要求对方学习妓/子勾人的方式留住李隆! 有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去做这种事情?! 王大妃倒是对姜清芸观感不错,小心翼翼地回道: “怕是不行。刚刚有宫人来报说,姜淑容今日来了月事,不方便侍寝。” “月事?来的这么巧?一让她侍寝就来月事?让内医院看过没有?”大王大妃面色不虞,只觉得今日事事都与她作对。 “听说已经去瞧过了,说……”明明室内只有她们两人,王大妃还是小心地压低嗓子,“说不像是正常月事,是姜淑容原本就身子骨弱,最近又接触了大量活血化瘀的药物才导致月事提前。臣妾本来也想着是不是有什么蹊跷,仔细问过才知道,所谓的活血化瘀的药物恐怕就是山楂。” 王大妃这样一说,大王大妃面上的不悦也消散不少。 “竟然是山楂?嗯……想不到小小果子竟然也有这种用途,真是……” 使用山楂研制新型香料原本就是大王大妃交给姜清芸的任务,目的自然是为了对付宫中的吸血鬼。 如今听闻姜清芸在努力完成自己要求时伤了身子,无法侍寝,大王大妃自然也不好怪罪什么。 比起李隆有个贱种孩子这事儿,还是吸血鬼的威胁更迫在眉睫! 她扬扬手:“罢了罢了,既然她身子不适,我们也不必强人所难。让内医院给她送些补品,便不用去王上哪儿侍寝了,好好研究处山楂香料才是正事。” 大王大妃又心烦地拧起眉头,李隆后宫中看上去莺莺燕燕不少,倒是没几个好用的。 王大妃沉默片刻,上前一步,轻轻地给大王大妃揉着太阳穴,减缓她的头疼症状:“大王大妃,依臣妾说……我们当初在郭淑容身上布下的后手,也该启动了。” 大王大妃眼神一厉,阴狠地视线从王大妃脸上狠狠刮过。 她当然清楚自己这位好继儿媳为何突然提到这个——当初带郭淑容去正因寺,赐给她含有守护鬼血肉的香酥荷鸡,就是等着哪一天,李隆不再受她们掌控的时候,通过合宫的方式,让郭淑容这个毒人送李隆上西天。 可……现在就到必须走这一步的时候吗? 李隆就是再昏庸,也是她的亲孙子啊! 大王大妃双目紧闭好一会儿,才招招手,吩咐宫人重新为她拿一串念珠来。 一边捻着,念着佛经,一边低声道:“随你吧。这事我管不了。” “是,臣妾一定将此事办得妥当。” 王大妃心中悄悄翻了个白眼。 当初带郭淑容去正因寺正是大王大妃主导的,如今真要下手了,又在这里装什么慈悲?还她管不了?分明就是不想脏了手,避免日后史书上留下什么不光彩的猜忌! 不过……到也无所谓了。为了自己的儿子能继承大统,王大妃也不在乎自己会背负什么罪名。 刚一离开大王大妃的宫殿,她就抬手招来自己的心腹,吩咐对方让内医院给姜淑容送些补品,另外,无比要让李隆选中郭淑容侍寝! 姜清芸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宫中,一门心思调香,就算是内医院送来了大量补品,也只是让铃兰收起来放在一边,丝毫不知道,自己方才在侍寝的“鬼门关”走了一圈。 她不断用银针细细地拨着面前的香料,只是往日能让她心神雀跃的事物,如今却叫她焦躁不安,一刻也难以平静下来。 转头看了一眼内医院送来的补品,她低声喃喃:“王大妃差人送这些东西过来,想必就是相信了我们的说法吧?” 铃兰探头看了一眼窗外,并无外人,立即点点头,安抚道: “淑容您别担心,如今张淑容有孕,宫中妃嫔多是想着趁此机会将王上邀去自己宫中呢,大家都知道,两位大妃很是瞧不起张淑容,若是谁能现在有身孕与张淑容打擂台,必然能获得两位大妃的支持!哪能想到您会刻意避宠。” 她虽然只是一介小宫女,却在宫中服侍多年,很多事情看的反而比姜清芸还要通透。 铃兰见姜清芸一直看着窗外发呆,轻笑一声,打趣道:“依奴婢看啊,淑容您不只是为了避宠一事心烦意乱,淑容是等不到夜枭回来才心神不宁的吧?” 诚如铃兰所说,夜枭已经许多时日未来了。 姜淑容当时在正因寺中听闻要回宫侍寝的事情,吓得脸都白了,在六神无主地状态下写了那么短小简陋的一封信过去,对方那么心高气傲的小姑娘怕是生气了吧。 不然以之前又是送礼物,又是寄长信的关系,倒不至于断了这么久的联系。 铃兰看着这些时日,自家淑容每次遇见什么事儿,有了什么感悟,都写在信纸上,早已积累厚厚一叠; 遇到什么可爱的小玩意儿也会特意收集起来,放在寝殿的柜子里; 甚至是夜间,都会特意嘱咐铃兰为夜枭留一扇窗子和一碟小肉干,免得人家日夜兼程飞过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姜清芸一愣,脸莫名其妙红了瞬间,咳嗽两声清清嗓子:“不得胡说。你快去把王大妃送来的补品清一清,别净杵在这里调侃主子。” 打发走了铃兰,姜清芸又忍不住看着窗外发呆。 一直到了黄昏时刻,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盯着天空许久,才猛地回神:自己不会真的在为夜枭和瑰瑰的事情患得患失吧? 这念头刚一升起,她就自顾自地摇摇头:肯定不是。就算自己盼着夜枭到来,也不过是想问问瑰瑰关于自己父亲的事情。 哎……许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也不知道父亲的身体怎么样了。 总不能真是因为上次书信草率,惹瑰瑰大小姐不高兴了吧? 哪有这样小心眼的……姜清芸摸着胸.前的山茶花璎珞项圈,心中嘀咕,等以后见了面,赔了不是,自己肯定要笑话她。 她正想着,突然听到窗外传来熟悉的翅膀扑腾声。 姜清芸一惊,闪电般的站起身,期待看向窗外——什么都没有。 是自己听错了? 不可能啊……明明……她攥紧了帕子,抿了抿嘴唇。片刻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走出她所居住的盈翠殿。 若是方才她没听错……那鸟儿,似乎是飞向冷宫的方向了! 第28章 028 冷宫…… 姜清芸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心如鼓擂。 入宫当日在冷宫遇见吸血鬼,他残忍暴戾吸干高秀妍血液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尽管已经在正因寺听了那么多天佛经,甚至在两位王妃的熏陶下,她都能一字不落地背下各种降魔伏妖的经文,可一靠近冷宫,浑身的汗毛还是全都竖了起来。 这里安静得可怕。 就连温度似乎都比外面低了不少,冷得姜清芸牙齿直打颤。 她攥着手帕,双手紧紧护在心口,小心翼翼又快速地四下张望着。 夜枭不会真的飞到冷宫来了吧? 若是下次遇到了……一定……一定要好好跟瑰瑰说说……冷宫有可怕妖怪的事…… 重活一世,姜清芸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看淡死亡,可现在才知道,当直面极端的恐惧时,自己还是会腿肚子发软的。 她贴近墙边,蹑手蹑脚在冷宫中巡查,偶尔会听到什么声响,但在猛地惊吓之后,才发现,对方不过是一些常年困锁冷宫中精神失常的妃嫔。 那些可怜的女人甚至都还没有触碰到姜清芸的衣角,就被宫人们七手八脚地拖拽回去。宫人们点头哈腰地对她赔礼,好意劝阻她冷宫不宜常来,关起门来,却又是另外一副嘴脸,把发了疯的妃嫔们当孙子一般训斥。 姜清芸知道自己不该为此幸灾乐祸,但内心却抑制不住地升起一点点安心: 发疯的妃嫔们都还活着,宫人们也都安然无恙,也就是说,那怪物不会常来冷宫,将这里当做狩猎场任意捕杀食物。当初高秀妍的事情或许只是例外。 是高秀妍惨遭削面,浓重的血腥味引来了吸血鬼吗? 还是有别的隐情? 姜清芸一边搜寻冷宫,一边暗自揣测着。 自从知道了景福宫和正因寺内都暗藏吸血鬼后,她也会偷偷找寻一些书籍查看,做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但姜清芸总觉得,书籍上关于吸血鬼的特征不可全信—— 就比如,书上说吸血鬼畏惧阳光,断不可在白日出门活动。 哼,这不就是瞎写嘛!释江和尚不仅天天出来讲经,甚至还能白日里去山林里晃悠呢! 等到姜清芸仔仔细细将冷宫内外都寻了个遍,夜色也吞噬最后一抹夕阳。 浓稠黑暗几乎是一瞬间从地平线席卷而来,吞噬着冷宫中的一切。 姜清芸只在冷宫某处角落发现了几根鸟毛,从色泽上看似乎就是夜枭的,但那些鸟羽已经完全失去了光泽,并非是近日留下的。 ……夜枭真的不在冷宫啊…… 姜清芸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是欣慰还是失落更多一些。 “瑰瑰不会真的生气了吧……她是不是再也不让夜枭来了?” 姜清芸转动那几根鸟羽,委屈巴巴地自言自语:“又不是故意不给你回礼的……这次给你准备了好多东西,柜子都快装不下了,你又不来了……” 她低垂着眼眸,惆怅地一踢墙边小石子,像是个与闺中密友闹别扭的小姑娘。 最后看了冷宫一眼,姜清芸裹紧外衣,匆匆跑向自己宫殿的方向。 姜清芸不知道的是,冷宫中,在她看不见的阴暗角落,白毛鬼正抱臂环胸,冷冷地斜睨着她。他薄唇紧抿,在听到姜清芸给他准备了不少小玩意儿的时候,轻轻地哼了一声。 夜枭则迫于他的威亚,畏畏缩缩地躲在他的宽大黑色衣袍下,满脸肉疼地看着姜清芸离开,不敢吭声。直到有好多好吃的小肉条的小芸芸跑远了,它才干哼哼唧唧地看自家主人一眼,内心咕咕: 哼!傲娇鬼! 当然,这些心里话夜枭是不敢表达出来的——主人太可怕了有木有! 当初它见主人收到信时那般震怒,甚至连海滨木匠打造的最后几把兵器都没拿,就铁青着脸赶回汉阳城。 可把它吓坏了! 还以为是芸芸小可爱彻底得罪了主人,就要被吸成小肉干! 虽然……虽然它真的很喜欢吃小肉干,可是……那可是芸芸小可爱啊! 夜枭心中万分纠结,不知道在主人大开杀戒时,自己是躲在一旁明哲保身,还是偷偷提醒芸芸快跑? 但让夜枭没想到的是,白毛鬼的怒意似乎并非冲着芸芸而来,甚至都没有拿地宫里关着的芸芸老爹出气! 夜枭看到,自家主人只是每晚去芸芸小可爱大敞着的窗边站小会儿,又会在宫人们夜晚巡逻时离开,随后就窝在地宫里整夜整夜臭着脸看书,都不出去玩…… 夜枭还知道,有一晚,主人还去了昏君李隆宫中,夜枭没听明白两人争论了什么,只知道,主人刚一走,小昏君就恨恨地摔了茶杯,就仿佛主人偷走了他最爱吃的小肉干。 哎呀……说到小肉干,肚肚又饿了呢…… 夜枭扑棱棱飞上白毛鬼肩头,见他望过来,连忙用黑豆般的大眼珠子眼巴巴地看他,希望他能放任自己去找姜清芸。 白毛鬼与这小废物相处多年,一秒便看穿它的心思。 他绕着手腕上的红绳,轻哼一声:“你去找?你没听到她说给我准备了礼物?多到柜子都放不下?你搬得回来吗?” 男人俊俏冷冽的脸上没有什么温度,就连低沉嗓音也透着无尽寒意,可是…… 可是夜枭怎么总感觉这人在得意呢? 独钟自我 它扑腾两下翅膀,想要表达自己的不甘心和超凡能耐,可还没等它上天,就被自家主子单手一按—— 老实了。 乖巧如鸽安静如鸡,连翅膀都收拾得紧紧的,把自己伪装成一只猫头鹰条老老实实地等待白毛鬼回来。 几乎是眨眼之间,夜枭就看到自家主人扛着一只木柜回来了。 不是你……啊? 夜枭震惊了:芸芸说有一柜子的礼物要给你,你还真把人家的柜子扛回来啦?你不怕明天芸芸醒来看到自家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开始怀疑人生吗?! 最重要的是……前几天,他们一人一鸟去芸芸窗前偷看时,明明看到小肉干是放在窗台边上的,主人你光扛个柜子回来,那……那我的小肉干呢?! 最重要的小肉干呢! 没有得到白毛鬼的允许,夜枭也不敢随意在宫殿内乱扑腾,只能张开双翼,又迈起自己的大长腿快步飞奔跟上主人。 一路小跑回地宫,它瞧见主人已经开始一件件地往柜子外掏东西了。 哼,跟打洞的老鼠一样,坏主人。 夜枭心中嘀嘀咕咕,身体却非常诚实地凑了过去。 让我康康,芸芸都送了些什么好东西! 对于姜清芸的礼物,不仅夜枭好奇,白毛鬼自己也期待的很。 他本来对人类的律法就不怎么上心,尤其是想到,这些礼物是姜清芸对上次寄信简陋的赔礼,拿柜子一事就越发的理直气壮。 随手一扯,白毛鬼扔开铜锁,伸手进去摸礼物。 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他唇角微微上挑,桃花眼中更是多了几分满意和期待。 结果伸手一摸,是一只蚕丝缠花发簪。 再一摸,是一条金鱼双面绣帕。 再再一摸,是一面双飞燕图案的纸鸢(风筝)。 白毛鬼:…… 不摸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往地宫王座上一躺,不忿地瞧着恁大一个柜子。恨不得把这呆子木头拆了劈柴烧。 姜清芸还真把自己当小姑娘了? 怎么送的都是这些玩意儿? 一想到自己带着发簪拿着绣帕和姜清芸一起放风筝的样子,白毛鬼就燥郁地翻了个身。没过几秒,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叠信件,一张张地看着。 那是姜清芸写给他的信。 他每晚站在窗外,亲眼看着姜清芸写的。 有时候,她会带着浅浅笑意,像一朵刚盛开的小桃花,在夜风中温柔摇曳;有时候,她又唉声叹气的,写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发一会儿呆,最后又把写了好多字的信件放在烛火上点了,重复数次。 在这几日的观察中,白毛鬼注意到,姜清芸不是什么爱说话的性子,除了和近身侍女话多些外,几乎不见她与旁人说些什么,更没有和其他妃嫔一般,四处呼朋唤友拉党结派。 但她对瑰瑰的倾诉欲却特别高。 有时候一晚上能写好几页。 白毛鬼也就耐心地看着她写好几页。 那个时候,白毛鬼就特备想现身抢过那叠纸,看看她到底给瑰瑰写了什么。 如今信纸终于到手,可得好好瞧一瞧。 一掸开信纸,姜清芸熟悉的香味就铺面而来。 是她常用的那款香。 作为吸血鬼,白毛鬼对各种气味极其敏.感,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过鼻不忘。他讨厌李隆后宫妃嫔们身上那股浓郁冲人的味道,却觉得姜清芸用的十分淡雅宜人。 虽然最近这份香气中总是隐隐约约带着点山楂味…… 算了,凑合着闻吧。 不仅是香气,用的纸、墨、写的字,也是白毛鬼喜欢的,他舒舒服服地“嗯”了一声,单手往后脑下一枕,惬意地换了个姿势。 “瑰瑰安好,许久未与你通信,甚是想念。不知海滨小镇气候如何,瑰瑰在那里是否还住得习惯?” 看到字,就想到姜清芸的声音,又想到她在月下弯着唇一笔一划写下书信的模样。 白毛鬼又是得意地挑了挑眉,接着往下看。 看完那厚厚一叠的书信,白毛鬼才知道,原来发簪绣帕和纸鸢都是姜清芸亲手做的,说是要与他赔罪,用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更能表现真心。 信中仔仔细细地说了她是买得何种蚕丝,用得什么绣线,双飞燕的图案又是从哪本书上拓下来的,还说等到春日时节,想与瑰瑰一同出门游玩踏青…… 白毛鬼平日里阅览古今书籍无数,若是看到这种罗里吧嗦、写些鸡毛蒜皮小事的文章根本不稀罕看,可今晚他却看得津津有味。 甚至在看完之后,连带着看那柜子的小女孩玩意儿都顺眼了不少。 行吧,算姜清芸有点良心,不枉自己得知了消息就赶回景福宫警告李隆给她撑腰。 又把信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白毛鬼才将信纸一折,放进自己常看的书籍中收纳好。刚一扭头,就看见自家小废物双眼含泪,满是控诉。 白毛鬼:“……” 哦,姜清芸好像是把小肉干放在窗边最显眼的位置来着。 但他急着拿走属于自己的礼物,至于夜枭的那份…… 忘了(理直气壮.jpg)。 第29章 029 姜清芸昨晚睡的不太好。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整晚都开着窗子的缘故,迷迷糊糊间,她似乎看到有个黑影钻进了她的房间。那家伙身形高大,来去如风,身上带着鬼魅般的气息。 姜清芸甚至感觉到对方在自己床前站了好一会儿,摄人双眸紧紧盯着自己。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经常被她拎着后脖子训斥的雪团团。那种压迫,又让人无法反抗的无力感黏腻在身上一整晚,直到她转过身,刻意对着墙壁睡才渐渐淡去。 晨间,铃兰来唤她时,她还迷蒙地睁不开眼。 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含糊问道:“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 铃兰一愣:“不寻常?没有吧?如果出事了,巡逻宫人会叫醒娘娘的。” 嗯……说的也是。 这里可是守卫森严的景福宫,又不是正因寺那种鬼地方。若是有乱臣贼子混入宫中,侍卫们早就行动起来了。 昨天的黑影想必只是自己做得一个梦罢了。 姜清芸安慰自己,正准备起身,眼神却凝在室内空空荡荡的一角:“本宫的柜子呢?本宫那么大一个柜子……” 刚刚才放下的心一瞬间又提了起来! 她顾不上穿好宫装,随便从铃兰手中扯过披在肩上,快步冲到窗边——不仅柜子不见了,就连自己压在镇纸下,给瑰瑰写的一大叠书信也不见了! 怎会如此? 到底是谁?拿走了她的东西?! 蓦然,昨晚那道不祥诡异的黑影闯入脑海中! 难道是那人?可那人……为什么要拿走她送给瑰瑰的东西?难道那人是王上派来的探子?王上是不是已经发现自己和瑰瑰的秘密往来了? 姜清芸艰难地咽了咽。 后宫妃嫔和他人私通书信是什么罪名?砍头?株连九族?会连累瑰瑰吗? 她慌乱地后退半步,还是铃兰机灵上前一步搀扶住了她,才没有直接摔倒。 铃兰原本就是个机灵的小丫头,如今看到自家主子如此失态,自然也出了不得了的大事。随着姜清芸的视线环视一周,她也低声惊呼起来:“淑容娘娘,放在这里的柜子……” 姜清芸只是苦笑着摇头。 她愁眉苦脸地坐回床边:“昨晚我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就该叫出声来的……”只是世间没有后悔药吃,哪怕是再一次回到昨夜,她也可能慑于那人的气场动都不敢动。 就在主仆二人满面愁容地等待王上的罪罚时,一阵熟悉的翅膀扑腾声响起。 两人刚一抬头,就见熟悉的夜枭满脸悲愤,一头扎进窗前装着小肉干的瓷盘中,大口炫着,头都没时间抬。 “夜枭?” 姜清芸又惊又喜地低呼出声。 她清楚地看见,夜枭脚脚上绑着她期待已久的信件——若是在昨晚,她会高兴得心花怒放,可现在…… 姜清芸挥动袖子,驱赶夜枭:“快走快走,千万别让王上的侍卫看到你!不然的话,他不会放过瑰瑰的!” 夜枭正泄愤般地大口吃着小肉干,它根本没意识到姜清芸要赶它走,还以为芸芸小可爱又在与它玩什么你追我逃的小游戏,被她骚扰得烦了,才用一只小jiojio踩住姜清芸的衣袖,避免她再来干扰自己炫小肉干。 又把绑着信件的jiojio伸到姜清芸面前,见她不动,又蹬了蹬,示意姜清芸赶紧拿走。 姜清芸怀抱着最后再看一次瑰瑰的信件的心态展开纸条,只看一眼,就愣住了。 什么叫做“她(瑰瑰)很喜欢她(姜清芸)为其准备的礼物,只是下次别再送这些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儿了,她(瑰瑰)又不是小孩子”? 可是自己准备的礼物…… 姜清芸目光落在空荡荡的房间角落,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 她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夜枭:“你的意思是……昨晚……昨晚来拿走柜子和信件的……是瑰瑰的人?” “那道黑影……难道其实是瑰瑰身边的侍卫吗?” 夜枭许久没有临幸小肉干,正吃的欢,哪有时间跟姜清芸解释,昨晚私闯闺房的并非是什么“瑰瑰身边的侍卫”,而是坏心眼的“瑰瑰本人”,只是囫囵地点点头。 姜清芸悬了一早上的心终于是落回到它该在的位置。 她手脚无力地坐下,撑着床框,小口喘着气。 憋了一肚子不满、委屈、抱怨,却又没法对一只夜枭发泄出来。只能狠狠一跺脚,气鼓鼓地抽回瓷盘:“瑰瑰怎么能这样!” “哪有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闯进好姐妹闺房的,简直就是强盗嘛!” “更何况……还是……还是让一个男人闯进来!不行,我要写信好好说道说道这件事!”姜清芸走到书桌前,唤来铃兰研墨,提笔就要罗列瑰瑰的十大罪行。 她看着空荡荡的书桌,一想到自己平日里碎碎念的日常书信都被瑰瑰看到了,更是又羞又恼——哪里就说了那些信是全部给她的呢! 明明有些只是自己日常写来玩玩的少女心事,根本就没打算说给他人知晓! 无关风月 突然就失去了所有小肉干的夜枭:“?” 怎么肥事?主人不做人了,芸芸你也不做了嘛?! 主人昨晚偷偷溜进你的房间拿走礼物,偷看你的少女心事是他不对,可为什么要殃及夜枭?为什么要拿走我的小肉干?!我请问呢?! 就在姜清芸奋笔疾书,夜枭暗自抽泣时,前殿传来内侍又尖又细的声音:“郭淑仪,我们淑容奉大王大妃的指令正在为她老人家研制香方,实在是不宜见客。” 一人一鸟皆是一顿。 自从回宫之后,姜清芸便借口身体不适与要为大王大妃研制香方为由,很少出去走动,但也从宫人们的八卦中得知,郭润媛重新获得王上宠爱,这些时日,有孕在身的张绿水不适合侍寝,便一直是郭润媛侍奉王上左右,独得圣宠,恢复了位份。 两人早在正因寺内就又过节,今日前来,不知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你快些藏起来。” 见夜枭还执着于小肉干,姜清芸赶紧抓了一把往小家伙嘴里一塞,就把它扒拉到床底下。 思索片刻,姜清芸又取出几瓶藏得极深的香料,摆在屋内最显眼的位置,这才穿好宫装,缓步出门。 刚走到门口,就见郭淑仪在新婢女的搀扶下得意洋洋地扭着身子迎面而来。 姜清芸看了一眼跟在她身侧一脸愧疚的内侍,摆摆手,示意对方退下——郭润媛原本就是不长脑子的人,如今又有了王上的宠爱,跋扈道不可一世也是预料之中的,一个普通的小内侍怎么拦得住? 姜清芸微微福身行:“盈翠殿只是靠近冷宫的偏僻宫殿,不知淑仪姐姐今日怎么有兴致来此?” “自然是来看看你有多落魄可怜咯。” 郭淑仪吊着嗓子,嘚瑟地视线在姜清芸身上扫了一遍又一遍。 如今她复宠,又恢复到比姜清芸高出一级的位份,自然是要来自己的老对头面前炫耀一番。 “姜淑容怎么穿得如此单薄简陋?不会是前两天王上封赏后宫时把你忘了吧?”她斜斜地刮了姜清芸一眼,哼笑道,“也是,姜淑容都进宫这么久了,竟然还是完璧之身呢。也是咱们李氏潮鲜的独一份了。” “听说你从正因寺回来就病了?在佛祖面前做了那么多亏心事能不病吗?” 郭淑仪大步迈进屋内,一看到姜清芸桌上的瓶瓶罐罐,想到当日在正因寺中收到的耻辱,心中恼火,一甩手,将所有的瓶瓶罐罐砸落在地! “你当时设计我,害我被大王大妃厌恶降了位份,还害死我的贴身婢女,这些账,我都记着呢!佛祖仁慈,只是降病于你,而我和你的账,还有得算呢!”郭淑仪冷眼看着散落一地的粉尘,“别以为抱住了大王大妃的大.腿,就能安枕无忧了。潮鲜终究还是王上说了算的!” 她冷笑着抓起一把香尘,又任由它们从指缝间散落。 “姜清芸,等我怀上龙子,我要你就跟着香灰一样,死成渣渣!” 撂下狠话,郭润媛昂起下巴,得意洋洋地又扭着身子出去了。 铃兰连忙扶起姜清芸,满是不忿:“郭淑仪怎么能这样!当初在正因寺明明是她有错在先,害人不成终害己,怎么能把恨意转嫁到您头上?!” “有些人总觉得自己永远都没错,永远都是全世界在针对她。”姜清芸满不在乎,又从几本香方下抽出藏好的、还没写完的书信。 一边写一边说道:“郭润媛简直癫得厉害。想要我死?她这种到处树敌的蠢货性格说不定比我死的还快!” 眼角余光瞥见铃兰心疼地要去收拾香尘,姜清芸赶紧拉住她:“别碰!” “这是我以前闲来无事做的,用来驱赶野兽的恶臭香。你可千万别沾着了,很难洗掉!” 她故意将这些香料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就是故意让郭润媛触碰到——郭润媛不是拿承宠一事得意吗?那就看看,若是她变得比恭桶还臭,王上还会不会喜欢她! 姜清芸心中哼哼一声,继续提笔给瑰瑰写信。 先是谴责了她不问自取的行为,然后又写到郭润媛来欺负人的事。尽管已经偷偷报复回去,姜清芸还是越写越气,笔下文字也难免带了几分怒意,就像受了委屈的少女在与闺蜜说起心酸:“瑰瑰,郭淑仪老欺负我。你的侍卫那么厉害,可要帮好姐妹出口气啊!” 第30章 030 姜清芸写完信,仔仔细细折好,又在自己惯用的香料上熏了熏,交给夜枭:“去吧!” 刚从床底下钻出来的夜枭:“?” 小家伙探头看看窗外,没错,还是白天,甚至日头都没有偏移一丁点。 虽然芸芸的宫殿离鬼王大人居住的地宫是很近,但也不能这样使唤我呀,我还是个童工呢!不想工作,只想吃小肉干! 夜枭灵活地在书桌上蹦来蹦去,有时甚至jiojio都踩进墨汁里,把姜清芸的书桌弄得一团糟,就是不肯老老实实绑信。 直到姜清芸好声好气地哄着,再三保证下次来的时候会有两大碟小肉干伺候,夜枭才眼珠转转,不情不愿地蹬出一只爪子,任由姜清芸绑好信件。 “啊,等等,瑰瑰说不喜欢小女孩玩的物件,你帮我把这个带给她。”姜清芸从自己柜子里拿出一支紫竹雕刻而成的短笛,用红绳穿着,挂在夜枭身上。 夜枭左扭右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支短笛。 临别前,它认真地看了一眼姜清芸,似乎是在叮嘱她千万别忘了小肉干。 姜清芸:“……” 总觉得夜枭比初次见面时精明多了。 那时候的小家伙不被雪团团叨成秃头已经是万幸了,如今都会和她讨价还价了。 “记着呢,快去吧!” 她一路目送夜枭消失在宫苑深处,又看了天空好一会儿,才失落地坐回书桌前,托着腮,出神地看着桌上残余的墨渍。 这一次……瑰瑰多久才能收到信呢? 瑰瑰又骄傲又任性,虽然她差遣侍卫不问自取是不对,可……自己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一些?遣词造句有没有过于唐突?自己送的短笛她会不会喜欢呢? 还让她帮忙教训郭淑仪什么的…… 瑰瑰看到自己说教她,会不会又和自己闹别扭? 姜清芸心中一团乱麻——无论重生前后,入了这吃人的景福宫,姜清芸就没有遇到任何好事,偶然闯入她生命中的瑰瑰是她唯一能倾诉所有苦闷的对象。 无论心中有多少苦闷,都可以和她说,瑰瑰也似乎总是那么神通广大,能解决她的所有烦忧。 她正在懊恼,好不容易瑰瑰愿意和自己联系,自己又开始“赶客”实在过分,就看见远处天空突然冒出来一个小黑影。 “……啊?夜枭?”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等夜枭飞得近了,姜清芸这才发现,自己挂在它身上的短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色山茶花。 诶? 她怔怔地看着那朵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是瑰瑰的回赠?” 葱段般的手指指着夜枭,又指向它往返的方向:“这么快就飞了一个来回?瑰瑰……瑰瑰她离我这么近?!” 虽然之前通过瑰瑰救父事件,姜清芸也多少猜到,瑰瑰可能就住在景福宫中,又或者在其附近,时常能出入宫廷,可如今推测成真,她还是免不了一番诧异。 名字里带有“瑰”、任性的小姑娘、住在景福宫中(或附近)、极有权势能办到大王大妃都做不到的事情…… 瑰瑰到底是谁啊?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收集到的信息里都没有这号人物的存在啊? 总不能是王上李隆批着瑰瑰的马甲,装成小女孩的样子和自己书信往来吧? 这也太荒谬了! 姜清芸摇摇头,把可笑的想法赶出脑海。 她摘下夜枭脚上的信件,吩咐铃兰赶紧去给气呼呼的夜枭准备小肉干,自己则满是忐忑地展开瑰瑰的信—— 是傲娇地让她少罗里吧嗦呢? 还是会嫌弃对付郭淑仪麻烦呢? 可姜清芸没想到,竟然都不是。瑰瑰送来的信中只有短短的两句话:“嗯,知道了。短笛是你亲手做的?” ——“那哪儿能呢?我只会制香,又不是全能工匠。这支紫竹短笛是中殿娘娘赏赐的东西。我初来景福宫时被冷宫里的某些事物吓着了,中殿娘娘不仅送我去正因寺养病,还送了不少贵重稀罕物件。这支短笛就是其中之一,你喜欢吗?” 她写完信,满心欢喜地看了又看,旋即折好,眼巴巴地看着正在埋头苦炫的夜枭。 一人一鸟对视,姜清芸发誓自己从夜枭眼中看到了各种骂骂咧咧。 “再帮我一次吧?你是景福宫最英勇的小鸟了,一定不舍得瑰瑰等你太久,对吗?” 姜清芸的语气温柔软糯,却不知让夜枭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惊慌在它的鸟脸上一闪而过,它都等不及让姜清芸折信,神嘴一探,叼起信就快速起飞,消失在窗外。 当然,没过多久,它又带着生无可恋的神色回来了: ——“不喜欢,扔了。” 无关风月 ——“啊……怎么这样?别扔啊,不喜欢的话送给下人也好,还想着我们若是有机会出去踏春,放风筝的时候,侍女们在一旁吹奏弹唱,也不失为一种情调。” ——“哦,那我让夜枭捡回来。” ——“你送来的山茶花真好看,我已经用清水净瓶养起来了。你喜欢看书吗?上次在正因寺你送我的山茶花我做成了干花书签,夹在书中,每每翻阅都别有一丝香气。我这里还有一些上好的桃花笺,是用熏香熏过的,也带给你一些,喜欢的话我再为你备上。” ——“你换香料了?不是你常用的。不喜欢。还有,山茶花书签给我做一个。” 瑰瑰的回信依旧如往常一般,言简意赅的臭脾气。 因着距离短了,两人传信的频率简直可以用“不顾信使死活”来形容。甚至在瑰瑰表达了想要山茶花书签的意思之后,更是直接把一大把山茶花芝卷了个环,套在夜枭脖子上,让它飞枭传花。 夜枭:你们真的不是人啊QAQ 它一抵达盈翠宫,便张开翅膀,扑倒在姜清芸书桌上,脑袋紧紧埋在姜清芸怀中,说什么也不动弹一下。 不送了,十盘小肉干也不送了! 夜枭心中哭得好大声,它知道,自己的撒娇手段在主人眼前是没用的,说不定主人一生气,还会直接吸干它。它只能博取芸芸小可爱的同情了! 被夜枭蹭了又蹭的姜清芸…… 哎……好吧……还是个幼崽夜枭呢,老这样使唤它飞来飞去也太辛苦了。 满怀歉意地看了一眼瑰瑰所在的方向,姜清芸叹了口气,招呼铃兰拿来舒适鸟笼让它进去休息。 随后,捧着手中的山茶花花环,嘴角忍不住翘了又翘,在鼻间嗅了好一会儿,才将它们一一插//入瓶中,摆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一整天,就算是在制香时,也会忍不住盯着山茶花抿唇而笑。 用铃兰的话来说就是:“淑容活像是怀春少女,若不是知道和您通信的是女孩子,还以为您要爱上对方了呢!” “别瞎说,”姜清芸笑着嗔怪了一句,给自己找补解释说,“本宫只是想着,山茶花香淡雅香甜,若是混在香料中,说不定能压制住山楂的气味。” “那奴婢这就给您把花儿剪了,制成材料!”铃兰打趣着抄起剪刀,就要对瑰瑰送来的红色山茶下手。 “哎!不许碰!这些山茶是瑰瑰送的,不能拿来制香!” 姜清芸快步上前护住山茶花,当看到侍女揶揄的眼神时,才知道对方竟然取笑自己。 她哼哼一声:“你去大王大妃那儿,就说本宫对于研制新香料有了一些想法,需要大量山茶花进行尝试。让大王大妃差人送些花来盈翠殿。” 一来的确是为了制香而准备材料,二来,自己宫中多了大王大妃赏赐的山茶花,那桌上的花儿自然也不会显得可疑突兀。 “天色也不早了,你快些去。莫要打扰了大王大妃休息。” “是——奴婢这就去为您寻花!只不过啊,奴婢笨笨的,可寻不来瑰瑰小姐送您的这么好看的花!”铃兰在姜清芸佯装要打人的时候,嬉笑着行了个礼,快步离开。 没多大一会儿,她空着手会来,脸上却带着点神神秘秘的笑容。 一进屋,就赶紧关上门,压低声音与姜清芸八卦道:“淑容娘娘,奴婢方才出去一圈,听到几件好笑的事呢!” 铃兰神秘兮兮地告诉姜清芸,今日王上又耐不住性子召了张绿水去殿中,可郭淑仪偏偏仗着自己最近受宠,硬是死皮赖脸地凑过去。二女争宠,情到浓时,王上和张绿水突然闻到郭淑仪身上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 那味道简直比馊了三天的泔水桶还叫人恶心! 张绿水怀有身孕,原本就娇气,一时忍不住直接吐了郭淑仪一身! 王上更是又愤怒又嫌恶地把衣衫不整的郭淑仪扔出大殿,呵斥她赶紧滚回去把身上的屎臭味洗干净! 更精彩的还在后面,郭淑仪受此奇耻大辱,却也不敢与王上争辩,只能灰溜溜地回去自己宫中清洗。可谁知道,刚一入夜,郭淑仪的殿中竟然开始闹鬼! 郭淑仪殿中的内侍宫女们吓得魂飞魄散四下逃窜,等他们回过神来,要去救郭淑仪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吓晕在浴桶里,桶里的清水变得污浊一片,黄的黑的都有——郭淑仪竟然吓失.禁了。 这下子她浑身屎臭味的名声是再也洗不掉了! 铃兰说的眉飞色舞,丝毫没有注意到姜清芸在听闻“闹鬼”二字时眉尾几不可见的一跳。 闹鬼? 她突然就想到昨晚在自己房中来无影去无踪的黑影。 自己只是随口一说……瑰瑰……竟然真的派侍卫去帮自己出气了?! 30-38 第31章 031 一种竟然有人将自己随口抱怨放在心上珍而重之的喜悦漫上心头。 姜清芸忍不住又捏着帕子轻笑出声。 铃兰一个人唾沫横飞的讲述了半天郭淑仪的惨状,却没见自家主子和她一起幸灾乐祸。转头一看,狐疑地伸手在姜清芸眼前晃了晃: “娘娘,您怎么了?怎么在发呆?” 姜清芸立即挺直身子,摆出一副自己正在认真听故事的模样:“哪有发呆,我是在想象郭淑仪的糗态!” 因着心虚,姜清芸替自己辩解的声音有些大。 片刻之后,她也觉得似乎此地无银感太重,咳嗽一声,转换话题:“先不说这个。本宫让你出去,是去大王大妃那里求山茶花的,花呢?事情都没办好,就去听郭淑仪的笑话?” “哪儿能啊!淑容您交代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去办!本来奴婢领了大王大妃的手谕,要去花房拿花的。可管理花房的内侍们却说,宫中所有盛开的山茶花都叫王上要走了,前脚刚走!” 铃兰满脸委屈:“奴婢也不知为何王上也突然对山茶花感兴趣。只能跟花房的内侍们说,让他们日后培育好了,再送来盈翠殿一些。” “王上要走了山茶花?” 姜清芸也是一怔。 那个昏……王上要这些做什么? 心中正困惑着,突然听到宫殿外内侍们细着嗓子说话的声音。 姜清芸探头一看,脸上诧异更浓。 最先进来的是王上李隆身边的掌事内侍,而在他身后,一列怀抱着山茶花的小内侍们鱼贯而入! 一盆盆山茶花很快堆满了盈翠宫的前院,将这个原本靠近冷宫、不受重视、又被姜清芸拔秃了桂花树的空旷小院装点得极为亮眼别致。 “这……” “哎呀,真是恭喜淑容娘娘了。”姜清芸刚一踏出房门,掌事内侍就满脸堆着笑迎上来——姜清芸甚至怀疑,他就算是见到了自己亲娘都不会这么热情。 “这些山茶花是……?” “自然是王上念着您才特意送来的!”掌事内侍语气中也满是笑意,“今日郭淑仪殿前失仪,王上原本正恼火着呢,突然想起以前郭淑仪张扬跋扈,总是欺负淑容,又知道淑容您喜欢制香,特地让奴才去花房领了山茶花送到您宫里。” “淑容您看看,可还喜欢?” 在月色与昏暗宫灯的映照下,姜清芸总觉得掌事内侍脸上的假笑透着一股瘆人。 “……喜欢。有劳您了。”姜清芸咬了咬唇,脚步都有些虚浮,示意铃兰赶紧包了银子赏给对方。 待众人离开之后,姜清芸看着眼前红花胜火的山茶,脸上表情更是凝重。 铃兰也好奇地探头探脑,在山茶花上戳了戳,才猛地收回手:“真是山茶。” “淑容娘娘,王上怎么会知道您喜欢山茶啊?这事儿也太巧了吧?” 是巧。 巧到过分了。 整个景福宫中知道自己喜欢山茶的,不过只有瑰瑰一人而已! 联想起今日瑰瑰随信送来的山茶……似乎和眼前王上送来的就是同一品种! 之前她还胡乱猜测瑰瑰如此权势滔天,会不会是王上李隆无聊时批的马甲,如今…… 明明她是那么喜欢与瑰瑰书信往来,可若是瑰瑰真的是王上…… 姜清芸心中杂乱如麻。 她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甚至应该感到庆幸——毕竟她已经是李隆的妃子了,若与自己私下书信往来的人是自己的丈夫,在情理和道义上都不会受到任何谴责。可她就是止不住地感到恶心! 无比的恶心! 就算是往日里她最喜欢的山茶花如今也勾不起让她赏玩的兴致,姜清芸冲回房内,坐在书桌前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提笔给瑰瑰写信。 信的内容简单,却如惊雷。 她要约瑰瑰出来见上一面。 姜清芸要见见,这位和自己通信许久的神秘瑰瑰,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姜清芸又开始想方设法地哄夜枭送信时,刚从盈翠殿离开的掌事内侍狠狠抹了一把头上细密的汗珠。 他没有立即回到王上李隆身边复命——反正那昏君此时也正和张绿水厮混在一起,两人颠/鸾/倒/凤时玩得那些不堪入目的花样,就算是他这种阉人也觉得难以启齿——而是见四下无人,朝着冷宫西北方向走去。 刚到地宫入口,就见到在一片浓郁黑暗中,单手捻着一朵山茶花的黑衣男子。 那是掌事内侍见过的最俊美的男人,却也是最阴鸷嗜血的男人。 王上李隆虽然残暴狠辣,施//虐手段无数,可他能带给人的死亡压迫感却远远不及眼前男人! 白毛鬼……是统治李氏潮鲜两百年的暗夜之王! 景福宫中所有人的生死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别说是王上李隆、就算是王上他爹、王上他祖宗,从坟里爬起来了都得给白毛鬼跪下俯首称臣! “花送过去了?” 夜色中,男人冷冷淡淡的。他斜倚着密林边缘的粗壮树干,声音低沉醇厚。 “是。” 掌事内侍平时在宫中都能横着走,就算是地位超群的中殿娘娘都愿意给他几分面子,可到了白毛鬼这里,什么脸面、身份、地位,全都不是。 他大气不敢出,老老实实地单膝跪地回复道:“按照您的要求,花房中已经盛开的山茶花全都给淑容娘娘送去了,那些花都是开得顶好的!” 白毛鬼依旧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中的花。 轻轻“嗯”了一声,又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她没说什么?她喜不喜欢这些花?” “啊?啊这……” 掌事内侍汗流浃背了。 以他的观察力,他哪能看不出来姜清芸收到花时的心态? 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慌乱和强装镇定的情绪。怎么都和喜欢沾不上边。 可这要他如何回答? 眼前这位嗜血妖怪明显是看上了姜淑容,变着法儿得哄对方开心呢!之前王上一时兴起,想找姜淑容侍寝,都被白毛鬼狠狠威胁了一顿! 自己若是扫了他的兴……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啊? 不过话说回来,姜淑容虽然确实貌美,可她不是才入宫就去正因寺避病了吗?白毛鬼到底是怎么瞧中人家姑娘的?总不能是一见钟情见色起意吧? 就在掌事内侍越八卦越远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阴冷从脊椎一路攀岩到大脑,眼见滚着暗红包边的黑色长袍下摆离自己更近了几分,他才晃过神来,急忙答道:“喜欢!姜淑容说喜欢!” 空气安静了一瞬。 无边而浓重的杀意退去一些。 片刻之后,掌事内侍又听到白毛鬼催促:“只有这些?除了‘喜欢’没说别的?!” 阴冷暴戾的气息再一次疯狂溢出,充斥着整片密林。 掌事内侍一个字也不敢吭。 正在为自己的小命担心,却听到上空传来一阵不耐烦地扑腾。 不多一会儿,掌事内侍就看到白毛鬼的小跟班——一只总是狐假虎威的夜枭停在了白毛鬼的手臂上,小jio往白毛鬼面前一蹬,展示绑在上面的信件。 与其说是信件,倒不如说是一张窄窄的纸条。 可满脸杀意的白毛鬼却在看完那张纸条后,雾沉沉的眸子里多了几分笑意。 脸上俊美妖异的线条似乎也没那么锋利了,柔和得就像这黑夜一般。 他又反复看了几遍纸条,才心满意足将它折好,收进怀中:“罢了,你走吧。日后记得,若是宫中有谁不长眼睛冒犯了姜淑容,都来我这儿通报。” “还有……回去告诉李隆。他想和后宫嫔妃们怎么玩都随便他,但姜清芸是我的东西,他要是想碰,就别怪我剁了他的狗爪子!” 掌事内侍松了口气,刚转身,又听到身后男人开口:“去尚衣局,我要去拿身新衣服。” 内侍:??? 白毛鬼期待着即将到来的见面,甚至还为见面准备了新衣裳,可另一位当事人,姜清芸,却是焦虑得连觉都睡不好。 如果瑰瑰真的是某个大家族任性傲娇的贵女还好,可若瑰瑰真的是王上李隆的马甲,她究竟要如何应对? 就在她的忐忑中,时间慢慢到了两人约定见面的当日。 因为私自见面这件事不方便被外人知晓,两人刻意约在夜里,于景福宫御花园的一座假山后见面。 姜清芸在殿中迟疑许久,才匆匆忙忙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宫女服饰,独自打着灯笼前往。 她所有的不安都化作了脚步上的小心翼翼,周围任何一点动静都能惊得她耸起肩膀,好一阵子不敢行动。 夜晚的御花园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见不着,白日里开得娇俏绚烂的花枝此时也如同话本小说中妖怪们的触手,透着一股扭曲瘆人的气息。 姜清芸心中莫名的不安——并非是那种嫔妃于他人私下相会的道德上的踟躇,而是……来源于内心深处的某种恐惧。 越是靠近假山,那份恐惧感就越发深重。 随后,她看到了站在那儿的一片阴翳。 充满血腥与死亡的阴翳! 姜清芸僵硬地呆滞在原地,魂魄似乎在瞬间被人用力抽走。 她听到自己的牙齿咬的咯吱作响,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不受控制地飞快跳动。 那个男人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在冷宫中残忍吸干人血液的妖怪怎么会在这里?!!! 第32章 032 姜清芸觉得自己头皮都在发麻,全身上下所有的器官都写满了对那男人的抗拒。 那男人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只是斜倚着假山,没过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下站直身子,扯着身上的衣衫,拍走因为靠着假山而沾染上的尘土。 似乎很讲究的模样。 姜清芸躲在茂密植株后面,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她下意识地想要逃走,可刚走两步,就想起自己与瑰瑰约定见面的事情。 两人约定的地点,也正是在这座假山附近! 若是自己现在逃走了,等不明真相的瑰瑰前来赴约,与那恐怖妖怪撞个正着…… 高秀妍在冷宫中凄惨死去的模样再一次浮现在姜清芸脑海中。 不! 瑰瑰是自己的好姐妹!她绝对不能让瑰瑰落入妖怪手中! 慌乱之中,姜清芸看到御花园里不远处的观赏湖泊,攥了攥衣襟,她深吸一口气。 只有这个方法能阻止瑰瑰前来赴约了。 她望着黑洞洞的湖面,强压下自己对溺水的恐惧,猛地往里一跳! 冰凉刺骨的湖水迅速包裹了她,就像是冬日里歹毒的风雪一般,试图找到任何细密的缝隙并钻进去。 姜清芸很快感觉到自己的血液、肌肉、骨头都被冻僵了。但她还是使出全身力气,近乎嘶吼般的大叫出声:“救命啊!有人落水了!救命啊——”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听到自己的呼救声撞在景福宫厚厚的宫墙上,来回折返着,激荡出一层层回音,一直冲向宫殿中每一个角落。 姜清芸强撑着,直到听到有内侍和宫女们惊呼的声音,才终于无法控制地沉下去。 朦胧间,她隐隐约约看见一道黑影扑入水中,游向自己。 那人用力抓住自己的手腕,姜清芸能感受到他手指上的冰寒。 真好啊,得救了。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瞬间,姜清芸疲惫地扬起唇角:闹出这么大动静,瑰瑰应该也能听到消息了吧?以她的能耐,应该能猜到或是打听到落水的人是自己。也就不会来赴约,不会遇见那可怕妖怪了…… …… 姜清芸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她身上一会儿凉得可怕,一会儿又热得想要跳进冰湖中。 她习惯性地含着铃兰的名字,可小宫女不知是怎么了,似乎脾气很大,要不就是把她拽起来喂药,要不就是带着愤怒地把毛毯扔到她脸上。 迷迷糊糊中,姜清芸委屈到不行。 吸吸鼻子,带着点哭腔直哼哼:“欺负人……你要是再凶……告诉瑰瑰……” 房间内带着愤怒和恐怖的压迫感一下子消失了。 姜清芸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的手抚摸上自己的额头,像是rua小猫似的,一点点抚摸着她的头发。 是一种久违的温柔。 就像是……就像是父亲把小时候的自己抱在怀中,一边抚摸她的头发一边跟她讲述出门贩售香料的趣事一般。 是爹爹回来了吗? 姜清芸心中同时升起委屈和欣喜两种情绪,她挣扎着伸出手,摸索着,抓住对方,近乎贪婪地扣住他的指尖。 她像是小猫一般用脸颊蹭了蹭对方,能清楚的感觉到,对方一开始愣了片刻,随后又十分受用的、没有任何抗拒地任由她用额头胡乱抵着。 “爹爹……我好想你……爹爹……” “啪”的一下,手抽走了。 正在与“爹爹”贴贴的姜清芸:“?” 眼见着“爹爹”猛地一甩衣摆转身就走,姜清芸急了,大喊一声“爹爹!”,整个人反而从意识不清的昏迷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放眼望去,依然是盈翠殿中熟悉的寝殿,房间内一切如旧,只有窗户大敞着,透入窗外光怪陆离的树影。 听到她的叫嚷,铃兰捧着煎好的中药快步冲进房内:“淑容娘娘,您可算是醒了!您都昏迷一整天了!太医们都束手无策,说您要是再醒不过来就……就……” 她是真的关心姜清芸的安危,不仅声音沙哑,双眼也又红又肿,明显是背着人哭过了。 铃兰一边将中药吹凉递到姜清芸唇边,一边询问道:“淑容您感觉怎么样?要不奴婢再去为您请太医来看一看?” 姜清芸却没心思跟她讨论太医问题。 她慌忙地四下张望,却没有看到自己爹爹的身影。不由得抓住铃兰衣袖:“我爹爹呢?他刚才不是还在房间里?” 铃兰也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又探手摸了摸姜清芸的额头: “淑容,奴婢还是去请太医吧?您还烧着呢!您的父亲……并没有出现啊。刚才房间中根本没有别人。” 没人? 姜清芸怅然地摸了摸脸颊。 明明刚才的触感是那么真实……明明就有人在很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头发和脸颊…… 真的只是自己烧糊涂了的幻想吗? 她长长叹了口气,又想到一件重要事情:“铃兰,在我昏迷之后,宫中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有没有什么人……在御花园……被害?或是失踪?” “您想问的是瑰瑰小姐吧?”铃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没有!” “奴婢就知道您想问她,奴婢特意去打听了!”铃兰对这位勾搭她家主子私下通信、甚至还打算和她主子见面的瑰瑰小姐很没有好感,“内侍和侍卫们都说,昨晚御花园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去!” “淑容,您被骗了!那个瑰瑰她……” 铃兰看到姜清芸不悦的脸色,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换了个角度劝道:“别的事不说,我觉得这个瑰瑰就是克您!您只是去见个面,怎么就突然掉湖里了?!” 姜清芸张了张嘴,却不敢与铃兰说出真相。 当初她只是见了那妖怪一面,就被中殿娘娘送去正因寺,可见妖怪的存在是景福宫中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一个淑容尚且被如此对待,那若是铃兰知道了呢? 姜清芸太清楚了,位份地位不重要的人,在景福宫从来都是消耗品。她们会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再也不会有人想起曾经有这样鲜活的生命存在过。 因此,她只能掩饰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崴了脚。” “啊,对了,救我出水的是谁?内侍?还是巡逻侍卫?打赏过了吗?” 提到这件事,铃兰就倒吸一口冷气。 她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压低声音说:“淑容……救您的人……这是不得了的大事啊……” 根据铃兰的描述,救人的是位俊美到不似人类的高大男性,对方一身剪裁合体的龙纹勋服,却并非是王室常用的黄/色或紫色。铃兰一时也看不出对方的身份,只能猜测或许是才回宫的王室宗亲。 若对方只是救姜清芸出水,也算是宫廷中的一段趣事,可对方……就像是毫不避讳男女大防似的,就这么一直抱着昏迷的姜清芸回到了盈翠殿! “淑容娘娘,这件事宫中许多人都看见了,迟早会传到王上耳朵里。” “无论您是否想承宠,您毕竟是王上的妃子,天下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他人染指自己的妻妾,更何况,那是王上啊!” 铃兰叹着气,耷拉着眉毛差点要哭出来:“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啊?就不能安宁些吗?” “王上又如何?” 姜清芸冷笑,心中默默说出下半句:还不是昏君一个。若真是明君,又怎会做出那么多荒/淫/无度的事情? “若是他生气,在我昏迷的时候赐死的旨意就该来了。”姜清芸声音发冷,端起桌上中药一饮而尽,“罢了,夜深了,铃兰你也去休息吧。我累了,只想躺躺。” 打发走还想说点什么的铃兰,姜清芸裹紧被子,双目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明月,心思繁杂。 一会儿想到自己不知安慰的爹娘,一会儿又想到被迫爽约的瑰瑰,再一会儿又想到救她的神秘男人、想到昏君李隆、想到会吸食他人血液的妖怪和释江和尚…… 是啊,这人生,怎么就不能安稳一些呢? 自从落水后,一连几天,瑰瑰都没有再送信来。 夜枭倒是每天都来,只是每次都骗了姜清芸的小肉干就走,既不给她带信,也不帮她送信。 姜清芸甚至觉得夜枭看自己的眼神都与往常不太一样,时刻透露着一种:“哎,我帮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的意思。 肯定是瑰瑰又生气了。 瑰瑰第一次生气,姜清芸诧异。 瑰瑰第二次生气,姜清芸使劲浑身解数去哄。 瑰瑰第三次生气,姜清芸就只想在心中偷偷喊她河豚小姐了。 哎……等山茶花书签做好了再去哄吧。 姜清芸这些天采摘了数十朵开得最秾丽的山茶,白日便将它们放在阴凉处风干,晚上再一一回收。 这日,刚一入夜,她就前去检查山茶花的晾晒情况,才看了几朵,就听到身后一个黏腻恶心、带着一股浓重酒意的声音传来: “这就是孤的淑容?确实容貌上乘,身段勾人,难怪我弟弟和那位大人都被你勾的丢了魂,呵。” 姜清芸一惊,差点打翻晒山茶的竹架。 她慌乱回过身,当看到身后之人的面容时,强忍着巨大的恶心跪下身行礼:“王上……” 第33章 033 因为是单膝下跪行礼的姿态,姜清芸视野很有限,只能看到对方慢步逼近。 她下意识想逃,可刚往后缩了缩,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掐住肩膀。 带着浓重酒意的声音从头上落下来:“淑容是要去哪儿啊?” 黏黏糊糊的,让人觉得无比恶心。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装得平静:“……没有王上的吩咐,臣妾哪儿也不去。” 掐住她肩膀的手放松了些,可还没等姜清芸松口气,那手又顺着她的肩颈慢慢滑到她的脖颈,就像是蛇一般,轻柔,但叫人无比毛骨悚然地滑过来! 最后,李隆掐住她的脖颈,强迫姜清芸抬头仰视他: “是吗,我的小淑容现在装出一副听话可怜的样子,可背地里,却是个背着我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的贱妇呢!” “什……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被污蔑的荒谬感和委屈感在这一瞬间反而超越了对李隆的反感,姜清芸下意识就要反驳,可还没等她为自己辩解什么,就见李隆整个人压了上来! 对方如此强壮,钳制得她丝毫无法动弹。 独角兽 满是酒气的嘴里喷涂出的是恶毒的、姜清芸根本听不懂的污秽言语,无尽的痛苦和屈辱之间,姜清芸只听出个大概意思——李隆似乎觉得她入宫前后都和别的男人有过苟且之事?! 更无耻的是,对方虽然为此感到恼火,却也充满变|态的兴奋?!说什么就喜欢和别人一起共享美味?! 死变|态! 感受着那混蛋在自己身上不断摩挲的行为,无比的屈辱和恶心差点让姜清芸丧失理智,管他是不是李氏朝鲜的王,她不想知道伤害这人会不会对自己家族造成灭顶之灾,姜清芸只想不管不顾用发簪戳死这人! 就在李隆即将撕开她里衣时,姜清芸突然感到一股劲风袭来! 眨眼之间,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被击飞出去!李隆飞落好几丈远,捂着心口躺在地上直哼哼! 这是……? 得救了? 姜清芸来不及去想是谁救了自己,她慌忙收拢被李隆撕坏的衣物,遮掩好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慌张地躲到草堆之后。 下一秒,她就看见那个熟悉的黑袍吸血鬼飘然而至。 那人落在李隆身前,宛如践踏垃圾似的,将其一脚踹倒,黑色皮靴如玩弄猎物一般碾在李隆肩膀上,时而重压时而碾动,折磨得李隆不住发出哀嚎。 姜清芸死死捂住嘴,也说不上来此刻心中是对死亡的恐惧更多,还是看着李隆被更加强悍的妖怪毫不留情折磨的快意更多。她将自己团缩得更小,更不引人注意,生怕自己的呼吸声被那妖怪察觉。 她听到那妖怪声音冰冷,带着不怒自威的杀意:“李隆,胆子越来越大了?我跟你说过什么,你全忘了?” 黑袍妖怪的声音低沉,就如同即将到来的夜晚一般,拥有着彻底击退白昼的、神秘而厚重的力量。 李隆想要为自己辩解,可刚说出一句:“再怎么说,她都是本王的妃子,本王宠幸妃子有何不可……”就又被对方碾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痛苦嚎叫祈求原谅。 “我管她是谁,我白毛鬼想要的,就是我的。” 妖怪冷哼一声,宛如踢垃圾一般,再度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李隆:“我希望王上这次能长点记性,如果还有下次,我不介意让李氏朝鲜换个王当当。你弟弟看上去就不错。” “滚吧。” 姜清芸在草堆后听着李隆屁滚尿流四肢并用狼狈逃走的模样,差点笑出声。 原来……这妖怪叫白毛鬼吗? 真是奇奇怪怪的名字。 她心中一边嘀咕,一边祈祷着白毛鬼赶紧离开,千万不要发现她。 可……可似乎神明都忌惮这头实力强劲的嗜血怪兽,对方不仅没有远离,反而冲着草丛这边走过来了! 独角兽 姜清芸瞬间停止呼吸,连心跳和血液流动都停滞了! 别过来啊! 别发现我…… 捂住嘴唇的双手更加用力了一些,姜清芸止不住颤抖,心中满是懊悔:自己怎么没在他对付李隆时逃走呢?他会发现她吗?会像吃掉高秀妍那样吃掉她吗? 蓦然,视线中出现一角黑袍。 对方竟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自己眼前! 姜清芸死死垂着脑袋不敢抬头,方才面对李隆时的恐惧再一次袭击了她——不,这一次更加强烈! 但想象中的疼痛和死亡都没有到来,她反而听到了衣料摩挲的声音。 还没等姜清芸想得更明白,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袍就被扔到了她身上!姜清芸不清楚那袍子的材质,只感觉很轻,也冰冰凉凉的,透过长袍纱一般的质地,还能模模糊糊看清眼前景象。 “穿上。” 白毛鬼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冰冷而漠然。 似乎是见姜清芸不敢动,他又重复了一边:“穿上。” 这是在干什么? 吃掉食物之前还要先让她沾上他的味道吗? 姜清芸察觉到对方不耐烦的气息更重了些,也不敢反驳,赶紧胡乱给自己裹上黑袍。 她想要站起身,可经过一系列变故,姜清芸的脚肚子都在发软,根本使不上力,颤抖几下,又跌回原位。 跌坐下去的瞬间,她注意到白毛鬼上前一步,似乎……似乎是想扶住她? 这念头刚一升起,姜清芸自己都觉得可笑。 开什么玩笑,对方是吃人吸血的妖怪!怎么可能关心自己是否会受伤?她可真是太会自作多情了! 姜清芸心中自嘲,视线却不自觉地向上挪了挪,旋即,她就看到了无比震惊的东西—— 红色绳结! 是她和瑰瑰通信时,托夜枭送给对方的红色绳结! 如今竟然紧紧绑在白毛鬼这妖怪的手上! 冲动打破了她对妖怪的恐惧,迅速抓住对方的手——而白毛鬼也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冷冷地垂着头,任由她随意抓着。 姜清芸一寸一寸细细看过去,每看一寸,心中的火焰就熄灭一寸:这的确是她亲手编织的红绳……就是她送给瑰瑰的那条! 无尽地绝望瞬间侵袭了她,姜清芸抿着唇,双眸含泪。 这一次,她终于敢正视对方,指着他的鼻尖,凄声呵斥:“你把红绳的主人怎么了?你对瑰瑰做了什么?!” 姜清芸声音中满是颤抖,一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竟然惨死在白毛鬼的尖牙之下,她就无比心痛愤怒! “是你杀了瑰瑰!” 夜幕逐渐深沉,赤着上身伫在原地的白毛鬼仿若雕塑一般,浑身透着鬼魅似的妖异俊美。荒唐和困惑的神色在他脸上轮番掠过,他最后轻哼一声:“是我杀的,那又如何?她对你来说很重要?” “明知道我是吃人妖怪,却敢这样对我大呼小叫的,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杀吧!” 姜清芸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虽然哭得梨花带雨,却依然厉声呵道,“反正家里遭到这样的变故,王上明天也不会放过我,瑰瑰也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杀了我,黄泉路上我和瑰瑰还能做个伴!下辈子再做好姐妹!” 第34章 034 姜清芸已经做好了妖怪暴怒,将她的血肉吸食干净的准备,双手紧紧抓住披在身上的黑袍不断颤抖,只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方却并没有行动。 甚至没有像她想象的那般,露出什么不悦神色。 而是轻声哂笑:“想不到姜淑容如此不怕死。那便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 想见的人? 姜清芸不由得直起身子。 难道说的是瑰瑰?瑰瑰果然是落在这妖怪手中了! 但只要还活着,就是好事!哪怕是被这吸血妖怪当成是食物豢养起来……姜清芸咬咬下唇,开始盘算着等自己去了之后,要如何帮助瑰瑰逃走。 相比较起上一世的懦弱卑微,重活一世,姜清芸的行动能力明显变强了许多。 许多事情一旦下定决心,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完成。 她再度抬眼看了一眼妖怪,攥紧黑袍起身:“好,我跟你走。” 牙齿还因本能的恐惧打着颤,神色却异常坚定。只不过,刚才受到的惊吓太过严重,姜清芸小腿酸软,刚起身就重心不稳歪倒,手努力抓住晾晒山茶花的架子才好不容易站稳。 花架上的扁平簸箕被她一扒拉,东倒西歪的,连娇艳的花朵也颠落不少。 姜清芸看到那妖怪若有所思的俯身捡起一朵,拿在手中把玩,心中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困惑和焦躁。 她忍不住开口出声:“你别动,那是我送给瑰瑰的花。” “呵,你送给瑰瑰的?是瑰瑰通过王上的手送给你的吧?”怪物不怒反笑。 姜清芸没有意识到为何怪物会知道其中秘密,她只是本能地想要反驳:“我和瑰瑰之间的事情不用你管。” “……伶牙俐齿。是知道我没打算杀你,所以就开始在我面前放肆了?” 果然是喜怒无常的妖怪,他方才看上去还对山茶花极有兴趣的样子,如今被姜清芸稍微一反驳,便竖起眉尾,修长苍白的手指一根根收拢,将手中的山茶花捏得粉碎! “姜淑容,我不杀你,不代表我就会放纵你在我面前放肆,明白吗?” 妖怪蓦得靠近,无边的压迫感就像是骤然吞噬白昼的黑夜一般侵袭过来,压制得姜清芸喘不过气来。 但同时,她也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不得不说,妖怪是好看的。 不,与其说是好看,不如说是妖异的俊美。 他的肌肤苍白到几乎透明,在清冷光线下泛着白瓷般的光泽,黑色长发并没有和其他男人一般束起,而是随意搭在肩头,丝丝缕缕都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锐利的眉如同刀锋一般斜飞入鬓,透着一股不羁与凌厉,而他的眼却又是多情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魅惑,削弱了赤色眸子给人的惊悚与神秘感,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沉沦其中。 姜清芸只是与他对视一眼,便挪开目光。 她不敢再看对方,也就没有注意到妖怪眼中闪过的懊恼和失落。 她很想提醒对方,自己早就不是什么姜淑容,已经升职为淑仪,可看着对方的神色,最终还是将这句反驳咽了下去。 “知道了,你带路吧。” 有那么一瞬间,姜清芸感觉到对方的鼻息喷吐在自己颈间——就像是蛇吐出的信子,冰冷,湿滑,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但对方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融入夜色中。 姜清芸怔愣片刻,才快步跟了上去。 她不知道妖怪要带她去哪儿,只是随着所经过的道路越来越偏僻,最后连一间宫殿都看不见,姜清芸才隐隐有些后怕。 不会是想把自己骗到偏僻阴暗的角落再吃掉吧? 她心里揣着事儿,没有注意脚下,很快被一处隆起的树根绊倒,只是人还没落地,就被一双极为有力的大手搀扶住。 姜清芸下意识抬头一看—— 是那妖怪。 对方眼中有一瞬间的关切,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仿佛一切都只是姜清芸的错觉。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姜清芸小声嗫嚅。 妖怪盯了她一会儿,冷哼:“我没直接吃了你,你是该谢谢我。” 说完,转身继续领路。 姜清芸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对方冷脸又别扭的样子让她颇感熟悉,不自觉的就想到了自己的好姐妹瑰瑰。 姜清芸忍不住又看了妖怪好几眼,突然脑洞大开:妖怪和瑰瑰性格这么像,又戴着她送给瑰瑰的手绳……该不会……两个人认识? 姜清芸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论没错。 两人都是傲娇的性子,也都住在宫中,瑰瑰有本事从大牢里捞出她的父亲,妖怪似乎看起来也不把王上放在眼中,自己当初明明是约见瑰瑰,到了地方却发现是妖怪在等她…… 嗯,一定是两人认识,甚至十分熟稔,瑰瑰才把自己送的手绳转送给了妖怪,还让他去赴约地点等她。 不然的话,完全没有办法解释,为何对宫内其他人如此恶毒恐怖的妖怪竟然如此纵容自己。 肯定是瑰瑰的授意! 想明白了这一切,姜清芸终于放下恐惧,快走几步,几乎与妖怪并肩而行。 妖怪诧异侧头,扫了她一眼,沉默不语。 很快,两人便抵达一个洞口面前。 洞内完全没有光线,幽暗阴森,就像是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姜清芸下意识地咽了咽:“……要进去呀?” 妖怪不说话,又从鼻尖哼出一个音。 似乎是在嘲笑她的胆小。 “刚才忤逆我的时候不是挺胆大包天的?不是不怕死?怎么,姜淑容连个洞穴都怕?”低沉醇厚的声音中带着点不屑。 “我……”姜清芸正想辩解点什么,就听到洞内一阵扑腾喧哗,眨眼功夫,就见一只眼熟的小猫头鹰蒲扇着翅膀,迈着大长腿跑了过来! “夜枭?!”姜清芸惊呼。 毛茸茸听到姜清芸的声音,也猛地抬头,黑豆般的眼珠中闪过惊喜。 “咕咕!”它雀跃地腾飞起来,落到姜清芸肩头,两只小爪子不断踏着姜清芸的肩膀,满是兴奋。 “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瑰瑰……”有了夜枭这个绝对性的证据,姜清芸越发肯定自己之前的推测! 妖怪和瑰瑰绝对认识!而且妖怪带自己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见瑰瑰! 一瞬间,对于幽暗洞穴本能的恐惧一扫而空,剩下的全是能见到好姐妹的欣喜! 她神色复杂地侧头看妖怪一眼,便拎起长袍下摆冲进洞穴。 “咕咕!” 虽然洞穴内道路错综复杂,但有小夜枭的引路,姜清芸并没有迷失,而是快速找到洞穴最深处的地宫——这里的陈设与人类宫殿并无二致,甚至比景福宫的大殿还要奢华一些。 瑰瑰平时就住在这里? 姜清芸好奇,但如今也没有太多时间四下观赏,她不断高呼着瑰瑰的名字,只想看到她平安。 只是,姜清芸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呼唤并没有引出她的好姐妹,反而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地宫角落响起: “……清芸?” 姜清芸浑身一僵,怔住。 她快速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眶一瞬间就热了! 是爹爹! 姜润蒙受不白之冤,在牢狱的折磨下早已不成人形,如今虽然在地宫内养了点肉出来,可整个人还是形同枯槁,以至于姜清芸都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她颤抖地抚摸着父亲的伤口,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泣不成声:“爹爹……是女儿不孝,没能及时救您出大牢,让您遭受这么大的痛苦……” 看着父亲双手胡乱在空中摸索的模样,姜清芸这才发现父亲的双眼一片白雾,显然是在受刑过程中有所损害,她哽咽着凑得更近,让父亲能够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姜润摸了摸姜清芸的脸颊,声音也从惊喜化成了痛苦:“瘦了,我的清芸瘦了。这段时间辛苦你和你娘了。我听瑰大人说你……你入宫……” 瑰大人?父亲……这么敬重瑰瑰的吗?还是说瑰瑰的身份特殊……是王室中人? 姜清芸没时间想明白,下意识点头道:“我今天来这里,也是来见瑰瑰的。父亲,您现在和瑰瑰一起住在这座地宫中吗?” “是的事的,瑰大人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啊!”姜润说到一半,突然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对着姜清芸身后跪拜下去,“瑰大人,您对姜家的恩德草民姜润感激不尽!” 瑰瑰来了? 姜清芸一喜,快速抹掉眼泪,转身一看—— 看到了不知何时又披上一件及地黑袍,沉默不语的吸血妖怪。 第35章 035 刚刚酝酿出来的笑容僵在脸上。 姜清芸甚至忘了眨眼,忘了呼吸,就这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直到对方不耐烦地冷哼一声:“怎么,我是瑰瑰这件事就让你这么惊讶?”姜清芸才反应过来。 姜清芸:“?” 面前的吸血妖怪就是瑰瑰?瑰瑰就是面前的吸血妖怪? 原谅她此时大脑和逻辑都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消化刚得到的消息。 往日的一幕幕重新闪回脑中。 包括瑰瑰信中暴躁的语气,夜枭和崔尚宫被寺中伪装成和尚的吸血鬼追杀,吸血妖怪见到她后看似凶神恶煞,实则处处维护,还有铃兰口中那个…… 在自己落水后,抱着自己回到寝殿的神秘男人。 一切信息都对上了。 原来只要自己多留心,都能在各种事件中发现端倪,只不过自己已经下意识的认为瑰瑰是个年轻小姑娘,就从来没有将她和吸血妖怪联系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刚准备开口,就见妖怪欺身压过来,与她靠得极近。 姜清芸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嘴唇抿紧,满脸都写着抗拒。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地宫内的空气瞬间冰冷下来。 冻得仿佛似乎将衣着单薄的人塞进南极冰川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清芸听到妖怪冷笑一声:“我依你信中所言,救了你的父亲,更是三番五次救了你,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回应。” “我原本以为你是不同的,结果你与那些无聊的凡人也没什么区别。” 明明妖怪唇角勾着,姜清芸却无法从他眼中看到任何笑意。 一双赤红的瞳孔犹如地狱中燃烧的火焰,无法让人感受到任何温暖和灼热,只有无尽的阴寒冰凉。 还没等姜清芸强行为自己的反应解释什么,就见妖怪抓着自己的手腕,狠狠一扯,把姜清芸送给他的红绳甩在地上,转身大步离开。 红色细绳落在粗糙的黑色地面上,像是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姜清芸心中五味杂陈。 嗜血妖怪离开,没有了生命威胁,她必然是松了一口气的。 可……可一想到对方是瑰瑰……是与自己通信许久,与自己分享各种欢愉、痛苦的心灵伴侣,姜清芸又满是愧疚和歉意。 残忍恐怖的嗜血怪物和书信中有些傲娇却也真诚待人的瑰瑰到底哪一个才是他? 就在姜清芸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实在搞不懂这两人相处模式的夜枭脑袋一歪,叼起掉落的红绳,又跳到姜清芸肩头,不断用红绳断裂的地方蹭蹭姜清芸的脸颊。 作为一只只会吃小肉干的毛茸茸,夜枭实在不明白,主人平时明明就很喜欢这条红绳,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摘下来,偶尔还会看着红绳发呆、轻笑。 怎么这次和芸芸小可爱见面后,反而生那么大的气?连红绳都不要了? 嘤,不会以后自己都没有小肉干享用了吧?那可不行呀! 出于对美食的渴望,夜枭蹭姜清芸的动作频率更快了些。 痒痒的。 就像是有小爪子在心中不断挠似的。 “清芸啊……你和瑰大人……” 身后突然传来父亲沙哑的声音,她一惊,赶紧收拾好情绪,搀扶着父亲坐下,又将自己入宫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当然,姜清芸并没有讲述自己重生的奇遇。 这种事情一来很难取信于他人,二来父亲目前状态不好,若是让他知道这些糟心事,只能徒增烦恼,对养伤没有任何作用。 听完姜清芸的讲述,姜润也是沉默许久,最后才叹了口气:“我住在地宫多日,虽然知道瑰大人喜怒无常,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哎……” 比起姜清芸,姜润倒是对瑰瑰的妖怪身份适应良好。 或许是因为他这些天的长久接触,比姜清芸直面小萝莉变大妖怪的冲击来的平淡。 “不过清芸啊……”姜润画锋一转,拍着女儿手背,“虽然瑰大人并非寻常人类,但他确实是好几次救了咱们姜家人的命,这个恩情,咱们不能不铭记于心。” “正所谓‘君子论迹不论心’,无所谓瑰大人的目的是什么,无论他的身份是什么,他帮我们解围了,就该得到我们的感恩和报答。若不是他,为父哪里受得住那昏君的折磨,还有你……” 说到这里,姜润又哽咽起来,心疼地不断安抚着女儿。 姜清芸被父亲勾起伤心事,想到不久前王上李隆那牲畜一般的发|情行为,姜清芸就一阵恶心反胃。 若不是当时有妖怪……不是,是有瑰瑰帮忙,自己就会被那个恶心的男人…… 旋即,她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红绳,下定决心。 …… 肃杀的夜。 白毛鬼倚着长青松柏冷眼看向不远处的景福宫。 数百年前,李氏王朝的元|祖妄图推翻前朝,却苦于手中没有力量,便与他做了交易。 对方许诺,只要自己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他就会在事成之后与自己评分天下,让自己做夜间的帝王,也让他的子孙后代都供奉自己,以自己唯尊。 只是,当李氏元|祖过世之后,他的承诺也随之变成了一抔尘土,都是屁话。 瑰丽繁华的宫殿之下,全是吃人的恶心勾当。 李隆是昏君不假,可景福宫中又何止一个李隆?人类满口的仁义道德,做的事,却并不比他这个吸血妖怪高尚多少! 而自己…… 无论自己暗中帮助李氏后人除掉了多少他们在朝中的眼中钉,帮他们解决了多少麻烦,又无论自己有多少学识,甚至能引经据典将当朝大学士辩得哑口无言,在那些不愿意平分权力的李氏后人口中,自己都是“那地宫里的妖怪”! 他们因自己的非人类出身鄙视自己,却没有想到,若是没有他的鼎力相助,所谓李氏,也不过是一届平民而已! 就在白毛鬼的眼神越发变得嗜血锐利时,他突然嗅到风中一抹熟悉又陌生的香味。 是芸草的淡雅清香。 不用回头,他都知道是谁来了。 姜清芸。 那个在不知道他身份时,热情四溢与他书信往来,在信中吵吵嚷嚷叽叽喳喳,可一旦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立即瑟瑟发抖,企图躲得远远的女人。 平心而论,白毛鬼对姜清芸是抱有期待的。 哪怕一开始,在冷宫中嗅到她身上的香甜气息,对她产生的只是普通的食欲,可是在与她意外通信后,从信件内容一点点了解对方的生活,了解对方各种带着少女心事的苦恼和欢愉,白毛鬼总是不自觉地想要了解对方更多一些。 就如同普通男女之间的交往那般。 尤其是在互相赠送信物之后,白毛鬼只觉得两人之间的联系似乎更加紧密了一些。因此才愿意与对方见面——他甚至已经想要,只要姜清芸明确的表示出对李隆的厌恶,他就带她和她的拖油瓶父亲一同离开景福宫,或许去她向往的海滨小镇生活,又或者是一起云游四海。 只不过……姜清芸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 “姜淑容有何贵干?” 他的声音很冷。 熟悉他的人——诸如夜枭——已经开始后退,并且躲到他无法一击必杀的地方。 只有蠢笨的姜清芸呆呆傻傻的站在原地。 ……越看越来气。 白毛鬼声音中带着几分讥讽:“姜淑容还赖着不走?就不怕我这个嗜血妖怪吃了你?” 就连白毛鬼自己也不知自己的话语中到底是怒意多一些,还是赌气多一些。 他烦躁地露出獠牙,企图让姜清芸知难而退,却没想到姜清芸再度上前一步,牵起他的手,沉默地重新系好红绳。 姜清芸低着头,白毛鬼看不见她的神色。 只是感觉到,她的手,很软,很暖。 第36章 036 肌肤接触之间,姜清芸的颤抖和僵硬通过指尖传导到白毛鬼手腕上。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想要抽回手:“害怕就滚。” 只是,一抽,却没有抽动。 眼眸一扫,姜清芸双手牵着红绳紧紧地缠住他的手腕,抿着唇,倔强地看向她。 明明眼底还挂着泪,眼尾泛着薄红,可眸子里,写的都是控诉和委屈。 “你别动,我给你系好。” 说完这句话,姜清芸又低下头去不看他,吸鼻子时,额前刘海微微颤动,叫白毛鬼也歇了赶走她的心思。 他直直站在原地,任由小姑娘牵起他的手,重新为他套上那一根红色的细小绳结。 绳结易断,却难复原。 姜清芸折腾了好一阵,才在原有绳结的基础上重新修复好。 她低着头,不看妖怪,细细的声音中带着沙哑:“我送你绳结,原本是希望你幸福安康,平安喜乐,这种吉祥的礼物怎么能随便扯掉。” 妖怪扫一眼手腕上的红绳,冷哼一声,垂下手,那一段浓烈的红就被无尽的黑袍遮挡住。 “你可不是送给我的。你是送给你的好姐妹瑰瑰的。那个你臆想中的傲娇小姑娘。而我,是嗜血妖怪。” “就是送给你的!” 姜清芸突然提高音调反驳。 她清楚地看到对方也微微一怔,旋即眼中流转过几分不屑。 也不知是何缘故,姜清芸的胜负欲一下子就上来了——她讨厌被人误解,尤其是……不想被眼前的人所误解! “这根红绳就是送给你的。” 姜清芸再度重复了一遍。 “不管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我想送的,是会与我互通书信,救了我爹爹,送我山茶花和山楂木雕的人。” 妖怪的呼吸乱了几分,但姜清芸并没有注意到,而是继续诉说着自己的心事。 “是,我承认,我害怕你。怕得不得了。我亲眼看到你在我面前杀人,那几晚做梦都是她悲惨的死状,我害怕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样。可是……你救了我。” “在我快要沉入湖底的时候,还有差点被李隆那昏君欺负的时候,都是你救了我。” “哪怕你的目的是想吃了我,我也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姜清芸声音越发小了,没有刚才反驳时的理直气壮。她害怕对方听到她的自我剖析,会一时兴起真的把她抓来吃掉,测试她是不是真的不害怕。 “尤其是在知道,你就是瑰瑰之后……我、我已经完全不怕了。我了解瑰瑰,你会生气,会发火,但是不会真的伤害我。对吧?” 妖怪不置可否,眼神撇向一旁。 姜清芸急了,她顾不上别的,上前一步,握住对方的手:“我说的是真的,你相信我!” 一碰之下,姜清芸才感到对方手掌极凉,攥在手中的感觉像是攥着一块泡过冰水的玉石。 可还没等她说些什么,下一秒,对方就快速抽了回去! “知道了。夜深了,你回去吧。” 对方顿了顿,想到什么似的,又开口说:“虽然我已经警告过李隆那小子别碰你,想必他会老实听话,但地宫实在过于偏僻,我允许你在地宫休息一晚。” 说罢,对方转身就要离开,姜清芸眼疾手快牵住了对方的袖口。 在看到对方脸上明显的不悦后,姜清芸下意识的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壮着胆子开口:“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既然要重新认识,那就从名字开始。” 又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用粗粝的纸在心上摩擦,叫人焦躁不安,上下忐忑。 “……我没有名字。” 说这句话的时候,妖怪的声音平静到听不出喜怒,只是风越发大了,吹熄他赤红眼眸中的火焰。 “鬼、鬼王、白毛鬼,妖怪……”对方再度冷哼一声,“人们都这么叫我,你也可以随便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姜清芸只觉得又什么东西堵在心口,让她又闷又难受。 明明对方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姜清芸却从中听出了无尽的凄凉。 人怎么可以没有名字呢? 这本该是从出生开始就拥有的锚点啊,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就如同丧失了自我,之后就算是在世上存活百年,千年,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见对方又要走,姜清芸鼓足勇气,再一次抓住了他的手,摩挲着刚系上去的红绳。 “瑰瑰。” “以后我就叫你瑰瑰。” 她勇敢对上对方困惑的眼神:“你不是说让我挑一个喜欢的喊?我喜欢瑰瑰。” 姜清芸说得认真,根本没有意识到她这句“我喜欢瑰瑰”代表的另一重意思。 她回忆起当初误会“瑰瑰”这个名字时的场景,微微勾唇:“当时我正在抄写佛经,抄到‘万丈瑰丽霞光’时,小夜枭激动的直跳,告诉我这是你的名字。” “我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但在我这里,你是瑰瑰,是美玉,也是最绮丽的霞光。” 自从变成吸血鬼后,白毛鬼就遗忘了属于自己的人类名字。 他活了几百年,从各种人口中听到过无数的咒骂、恐惧、也有虚假的谄媚。 却从没有听过如此真诚的赞美。 美玉,霞光——瑰瑰。 他总觉得这些东西离自己很远,但在今夜,有人认真的将他和它们联系了起来。 他的眼神凝在姜清芸身上许久,鼻间哼出一个简单的音: “嗯。” …… 虽说瑰瑰同意她留宿,但临到就寝时刻,姜清芸才发现一个重要问题——地宫中竟然只有一张小榻。 明显还是新制的,方便姜润养伤休息。 姜清芸满脸诧异,只是瑰瑰人不在,她也只能向小夜枭发出灵魂疑问:“瑰瑰晚上都不休息的吗?” 小夜枭:摇脑袋。 真不睡觉啊? 姜清芸诧异过后,才想起来,若对方和释江大师一般是昼伏夜出的吸血怪物,那确实与寻常人类构造不同,本该人类休眠安寝的时刻,正是他们精力旺盛的时间。 “那平时呢?他会做些什么?”姜清芸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重点已经从今晚自己要睡在哪儿,变成瑰瑰晚上是不是不休息,最后转移到了瑰瑰的日常兴趣爱好上。 虽然小夜枭颇通人性,可是毕竟只是一只无法言语的鸟儿,在表达方面很是欠缺。 一双翅膀比划了很久,姜清芸依然懵懂迷茫。 最后还是姜润“看不下去”了,开口说道:“瑰大人喜欢读书。” “我虽然现在视力受损,但时常能听到瑰大人翻动书页的声音,有时还能听到他在地宫中习武。”或许是男人都尚武,姜润都伤成这样了,也忍不住激动地挥了挥拳头,“清芸啊,你是没见到,瑰大人光是拳风都能让人胆寒不已呢!” “哎,真不知道瑰大人去天牢里捞我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就这样把那群歹毒恶吏打趴下的!” 姜润越说越激动,俨然一副小迷弟的模样。 只是听着他的描述,姜清芸又忍不住想到在冷宫初次见到瑰瑰时的模样。 纵然她已经笃定瑰瑰不会伤害她,可人类对鲜血、对同类尸体本能的生理恐惧也没有那么容易消除。 她含含糊糊应了父亲两句,便以困了为由头,不再说话。 环视一圈地宫内,勉强还能当做床榻的,便是地宫中心的石质王座。 那是一整块黑耀岩雕琢而成的王座,王座宽阔而冰冷,没有任何柔软的铺垫,只有坚硬的石面,散发着不可侵犯的冷峻气息。无论是王座的靠背处,还是两侧的扶手处,都雕刻着与李氏王朝一般的四爪金龙,只是更加狰狞凶狠,仿佛随时要撕裂敢冒犯王座尊严的人。 幽暗深沉的整体颜色更是给它增添了不少森寒的气息。 姜清芸身为中人女子,没有见过朝堂,但想来,这地宫王座比王上李隆的王座也不遑多让。 她小心翼翼坐上去,刚一触碰,就直接弹跳起来。 冰! 和瑰瑰带给她的感觉是一样的! 她下意识发出的短促惊呼惊动了姜润,这位爱女的老父亲立即支起身体,摸索着想要过来:“怎么了,清芸啊,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父亲,您快些躺下休息。是地宫昏暗,我不小心绊了一下。” 姜清芸赶紧安抚。 只是打消了父亲的疑虑后,她看着冰冷的王座又泛起仇。 自己在这大石头上睡上一夜,怕是明天就被冻到手脚抽筋吧? 正在困扰,姜清芸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黑影摇摇晃晃地冲她移过来,她心脏狂跳,不断后退,直到双脚抵住王座边缘退无可退。 但很快,等那黑影靠近了,姜清芸才哭笑不得地发现,所谓的悬空黑影竟然是夜枭在努力地叼着一件黑色长袍! 夜枭摇摇晃晃地飞近了,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把黑袍往姜清芸身上一扔,自己则耍赖似的窝到姜清芸怀里撒娇,小小的眼珠中写着大大的算计: ——“人家干活累着了,要吃小肉干!好吃的小肉干!” 姜清芸被它机敏又憨萌的样子逗笑,捋了捋夜枭头上的羽毛。 “这是瑰瑰的衣服?” “咕咕!” 得到了夜枭肯定的答复,姜清芸也点点头,“嗯,我想也是,除了他,地宫里还能有谁?不过……你是想让我垫着他的衣服睡?那他……会不会生气?” 夜枭赶紧摇头。 芸芸小可爱是怎么回事,都笨笨的,鬼王大人才不会生你的气呢! 至少夜枭从出生后,就没见过白毛鬼对其他什么女性如此和颜悦色过,就算是王大妃,大王大妃,主人也都不屑与之多说话,常常把那些景福宫中最尊贵的女子气到七窍生烟,却又无能为力。 可是主人对待芸芸小可爱是完全不同的! 会给她写信,会用心给她挑选/制造惊喜,而且还会经常晚上偷偷去看她! 夜枭完全可以肯定,拿一件袍子给芸芸小可爱垫着睡根本不算什么!就算是芸芸想把袍子撕着玩,主人都不会生气的! 姜清芸没有读心术,当然也就无法得知夜枭丰富的内心活动。 她勾着唇角,将长袍仔仔细细铺好,再躺上去试了试。长袍宽大,不仅可以完全隔绝王座的冷意,甚至还能继续裹住身体保暖,除了没有枕头之外,一切都完美极了。 她扭了扭,窝成一个最舒适的姿势,又拉紧身上黑袍,沉沉睡了过去。 衣料上残余的淡淡皂香味,和今天发生的各种变故带来的精神上的困倦联手将姜清芸拖入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姜清芸朦朦胧胧间,感觉到有谁站在了自己身前——那是一种很玄的感觉:对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呼吸,也没有遮挡住任何光线或是什么,但姜清芸就是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存在着。 因此,当对方冰凉的手指刚刚贴近她的头发时,姜清芸就猛然睁开了眼。 是瑰瑰。 困意一瞬间就退却了。 姜清芸迷蒙着直起身,乌黑长发顺着肩头滑落下来,和黑云般的黑袍融合在一起,更加凸显出她肌肤的白。 白毛鬼的视线在她的脖颈上停留一瞬。 随后淡淡道:“天快亮了,你该回去了。” 天快亮了? 快? 姜清芸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只是下意识的听从,乖巧起身,快速梳洗整理好头发后,正准备叠好黑袍还给瑰瑰时,又听到他说:“沾了你气味的东西,带走。” 姜清芸:“……” 莫名的就来了起床气,她伸手,手掌摊到白毛鬼眼皮子底下:“红绳也沾了我的气息,我带走。” 这回轮到白毛鬼沉默了。 好一会儿才哼哼一声,不由分说地抓起黑袍往姜清芸头上一蒙,转身离开地宫。 哼,果然还是书信里那个傲娇瑰瑰呢! 第37章 037 瑰瑰的长袍宽大,即便姜清芸从头顶罩着一直披下也绰绰有余。 她将自己裹成黑色小山包,跟随瑰瑰走出复杂地宫,一看外面的天色,便明白对方方才说的“快天亮了”是什么意思。 依然是幽暗的黑,只有天边几颗启明星明亮闪烁。 “……这么早就赶我走,还以为你是王上每天要上早朝呢。就不能等到天再亮一些再送我回去吗?” 姜清芸小声嘀咕。 还不如昨晚直接把她赶走呢!反正路上都是一样的黑漆漆。 刚抱怨了一句,就见瑰瑰手中一亮,他燃起一只火把,在不断跳跃的火光的照耀下,他本就妖异俊朗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深邃,桃花眼中带着淡淡的不悦:“天亮了我没办法出来。” 姜清芸一愣,好半天才低声回应道:“……哦。”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沉默着,只有火把上桐油烧得噼啪作响,似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动静。 周遭景色又从荒凉转为偏僻,再转为熟悉,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景福宫熟悉的宫墙院落,偶尔还能听到早起宫人们的说话声。 姜清芸看着前方高大的身影,抿了抿唇,快走两步与他并肩而行,低声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瑰瑰你回去吧,若是太阳出来了就不好了。” 她原是好心,瑰瑰却并没有领她的情,反而冷哼:“怎么,害怕被那些宫人看到你我在一起?怕宫里传出你我有关的闲话?” “有什么好怕的,你昨天把王上打成那样,想传的话,王上自己就能能传了。还能让文官写上几千几百本书,把我挂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最讨厌背后嚼舌根的人,我们俩本来就清清白白的,谁传闲话,谁就是心脏,所以眼睛也脏嘴巴也脏。” 姜清芸从小就对那些喜欢在人背后嚼舌根的烂舌头痛恨不已。 只因她是中人家族,又是独生女,经常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做生意,什么“不守女德”“女子抛头露面不检点”之类的话,她不知从别人嘴里听了多少次。每一次都恶心的叫她反胃。 重活一世,她也渐渐对这些流言蜚语产生免疫。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瑰瑰在听到自己说没什么好怕的的时候心情不错,可等自己说完,才扬起的情绪又别扭起来。 姜清芸:? 奇奇怪怪的。 不愧是喜怒无常的瑰瑰。 说话间,东方已然泛起一抹亮色,姜清芸攥了攥长袍,知道不能再耽搁了。 “我该去王大妃和大王大妃那里请早安了,你也快些回去吧。啊,对了,”姜清芸突然想到什么,不太确定地开口,“如果你……你和释江大师是同类的话,为什么他能在白天出来?不仅能在寺院里到处讲经,还能去附近的山林里。” “嗯,我知道,要不了多久,我就把他身上的那件皮拔下来。” 白毛鬼没有细说,冲前方昂了昂下巴,示意道:“去吧。” 姜清芸与对方道别后,旭日也正好跃出地平线。 温暖光线照射在姜清芸身上,驱散了昨日在地宫感受到的寒冷。 只是…… 姜清芸忍不住回头望去,瑰瑰并没有离开,他依然站在原地,那是一处日光照射不到的阴翳之处,整个人仿佛是一道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姜清芸匆匆收回视线,只是,在回到寝殿的过程中,她总是忍不住在想:一生都无法见到阳光,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是什么感觉呢?瑰瑰的身上总是那么凉,地宫也那么凉,他的心是不是也冷了呢? 她刚一踏入寝宫大门,一直守在门口的侍女铃兰就焦急地冲过来,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姜清芸一番,见她没有受伤,才哽咽着说:“娘娘,您可算回来了。您彻夜不归,奴婢担心死了,又不敢去报告王大妃……万一您出了点什么事……” 铃兰年纪小,又不像姜清芸这么“胆大妄为”,越说越急,就差没直接抱着姜清芸哭出来。 见侍女如此关心自己的安慰,姜清芸也不禁勾了勾唇角,像是安抚小动物一般,揉了揉铃兰的脑袋:“好了,快别哭了,服侍我换衣服。去王大妃宫中问安的时间要到了,宫里可不比在寺庙中,处处要守着规矩。” “是。”铃兰抹抹因熬夜和哭泣变得通红的双眼,一瞬间就被姜清芸转移了话题,不再深究自家主子彻夜不归究竟是去了哪儿。 只是在接过姜清芸手中黑色长袍时,她“咦”了一声:“娘娘,这件长袍……和上次将您从湖中救回来的神秘男人穿得好像!” “嗯,就是他的。” 铃兰倒吸一口凉气。 自家娘娘了不得啊! 不仅两度称病避宠,还在寺庙里勾搭上互通书信的外人,又在回宫之后勾搭上妖异俊美的外男! 大草原框框地往王上脑袋上扣啊! 还没等铃兰感叹更多,就听到姜清芸吩咐让她亲自去把黑袍洗了,且不要让外人知晓。 铃兰自是点头如捣蒜——这种事情若是被外人知道了,只怕是要掉脑袋的!王上身为男人、身为夫君的尊严怎可让其他男人践踏?淑容平时对自己极好,从不像其他妃嫔一般呼来喝去,非打即骂,自己决不能让淑容为此收到劫难! 铃兰的面部表情太过丰富,虽然她一句话都没说,但姜清芸已经完全看出来对方的所思所想了。 哎,竟然连自己的侍女都开始这般想了。 姜清芸叹了口气 只是在重新梳洗时,看到脖子上瑰瑰送给她的礼物,姜清芸也没有避嫌的摘掉。 葱段般的手指抚摸许久山茶花花瓣,姜清芸换好衣物,起身前往王大妃的宫殿。 …… 让姜清芸没有想到的是,今天王大妃的宫殿相当热闹。 在正因寺受到斥责的郭润媛如今满面荣光,笑眼盈盈,坐在最靠近王大妃的位置上,得意劲儿竟是把正经的中殿娘娘都比下去了。 姜清芸原本就与对方有旧怨,也不是喜欢攀附的性子,便在问安之后随便找了个最末等的位置坐下,想着自己的事情。 周边几个妃子的嘀嘀咕咕一字不落的钻入她的耳中。 “哼,郭润媛真是好运气,王上好不容易没有去张绿水那妖妃殿里,就被她拐了去!” “你看她那狐媚子模样,当初她和大王大妃子、王大妃去庙里祈福,我就觉得不对劲,如今一看,竟然是攀上高枝了。” “听说昨晚王上十分满意她的侍奉,又恢复了她淑仪的位份。要我看,她就是第二个妖妃张绿水。就知道在床上勾着男人!” “第二个又如何呢?王大妃她们巴不得现在有人能勾住王上呢!郭润媛再蠢笨,好歹也是个两班贵族的身份,若是生下孩子,也算尊贵。张绿水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妓//院里的贱奴罢了!王大妃绝不会允许这样的卑微东西生下李氏王朝的继承人!” 随着嫔妃们七嘴八舌的嫉妒,姜清芸也大概明白事情原委。 李隆不愧是色令智昏荒//淫无度的混账,昨日被瑰瑰教训后,竟然还有心情去宠幸别的妃子,郭润媛便成了所谓的“幸运儿”。 只是……姜清芸看着郭润媛涂抹着厚厚脂粉的面容,以及遮掩不住的疲惫,再结合上辈子以及这辈子对李隆这昏君的认知,总觉得郭润媛的“幸运”或许是某种程度上的“不幸”。 “你们没有发现吗,郭润媛自从去了正因寺,不仅皮肤变好了,连身材似乎也更加曼妙了。你们说,这正因寺是不是风水好啊?” “谁知道呢?我们也没去过。” “我们是没去过,但这里不是还有个人去过嘛!” 姜清芸万万没想到,聊天的火竟然烧到了自己这里。面对数双充满好奇和探究的眼神,姜清芸礼节性的笑了笑:“我不知道,当初我是因生病去的正因寺,每天不是在自己房间中养病,就是陪两位大妃听听佛理,没有关注其他。” 等众众嫔妃失望离开后,姜清芸又看了郭润媛一眼。 变了吗? 似乎……是有一些。可郭润媛在正因寺内,除了因陷害自己不成而被大王大妃禁足,贬位份之外,也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啊? 不、等等,铃兰似乎提过一嘴,郭润媛也骄傲的炫耀过,两位大妃一直在给她送一种特别的吃食。 难道那些吃食有问题? 以两位大妃的身份和手段,要对付区区一个郭润媛还用不着如此迂回。 所以……她们想要间接对付的,到底是王上李隆,还是……瑰瑰? 姜清芸心中藏着事,心不在焉地参加完问安流程后,甚至都没有理会散场时前来挑衅的郭润媛,便匆匆离去。更没有注意到,郭润媛在挑衅不成后,脸上露出的怨毒之色。 郭润媛扭曲狰狞的表情将她身边、回宫后新换的侍女都吓了一跳。 对方只是小声提醒自家主子,众多嫔妃都还在王大妃的宫殿门口,应当注意神色,免得被有心人看到之后添油加醋,就被郭润媛狠狠甩了一巴掌。 “我做什么事,用不着你这个贱|婢来教!”郭润媛厉声咒骂。 再看向姜清芸离开的方向时更是忍不住攥紧拳头。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低贱的中人家的女儿可以与她平起平坐? 指甲掐进手心再疼,都不及昨晚在李隆那里受到的千万分之一!郭润媛以前就不怎么得宠,后来又和两位大妃在正因寺礼佛许久,虽然听说过王上在某些方面极其荒唐,可她万万没想到,李隆早就不是荒唐能形容的了,简直就是变//态! 昨晚对方醉酒之后,简直不拿自己当人对待,甚至还在羞辱她时,透露出他是在姜清芸处受了气,才故意找个别的妃子发泄怒火! 去死去死去死,全都去死! 凭什么姜清芸在得罪王上之后还能全身而退,什么事都没有,而她只是想要争宠,就要遭受这样的虐//待和折磨! 就算是下地狱,自己也要拉着姜清芸一起去! 第38章 038 姜清芸才没工夫管郭润媛正在筹备什么恶毒计划。 她一回到自己的寝殿,就让铃兰关好门窗,香也不调制了,专心开始整理被褥棉絮等等——父亲才经历过牢狱之灾,如今住在地宫那种阴冷潮湿的地方,不做好保暖工作可不行。 只是景福宫中每个嫔妃份例里有些什么东西都是被记录在案的,若是想不被人发现将物品偷运出去,害得费一番功夫。 她一连收拾了好几天,才在一个乌云密布的傍晚,趁着守卫们换班轮岗的空隙抱着一个大包袱前往地宫。 姜清芸一向记性极佳,即便只跟着瑰瑰走过一个来回,她也清楚的记得道路,顺利来到地宫门口。 只是……站在门口她却略有迟疑。 真是的,瑰瑰都住在这么大的地宫了,门口怎么不排个守卫呢? 难道自己要不通传就直接闯进去?会不会太没有礼貌? 她在地宫门口探头探脑,正在犹豫要不要出声喊瑰瑰一声,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又冰冷的声音。 “喜欢偷窥?” 姜清芸瞬间僵住。 回头,果然是瑰瑰。 他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依旧一身黑袍,抱臂环胸看着她。 “手上拿的是什么?” 他似乎早已习惯上位者姿态,向来做事只按照自己的喜好,还没等姜清芸回复,就自顾自地伸手去翻姜清芸的包袱。 看到最上层的东西,微微皱眉:“不是跟你说不要了?” “我洗干净了!还特地用香熏过了!” 两人说的正是之前被姜清芸用来垫背取暖的黑色长袍。 之前瑰瑰说衣服沾染了她的味道不想要,姜清芸便特意让铃兰用皂角水清洗了好几遍,又用温和淡雅的木质香香料熏过一遍。 怕瑰瑰不信,姜清芸特意提起长袍双肩,往瑰瑰面前一比:“你闻闻看,只有香料的味道!而且……我看你长袍下沿都被荆棘和碎石磨得抽丝了,特意给你缝补过,你试试看,穿着合不合身,要是有哪里不对,我再去改。” 白毛鬼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此时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快十天时间,白毛鬼一直以为,姜清芸当时的勇敢和亲近只是装出来的,等她回归人类世界后,便再也不想和自己有所往来。 他躺在树荫足以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上,一边摩挲着手上红绳,一边筹谋着什么时候将姜清芸绑过来时,就看到那女人鬼鬼祟祟的在自己地宫门前探头探脑。 她竟然还敢回来? 当真不怕自己喜怒无常吃了她?! 很奇怪,在看到她的瞬间,白毛鬼只觉得自己内心的躁火消失了不少。 而当暴雨前的狂风将姜清芸身上的香味不断卷入自己鼻中时,白毛鬼又觉得,似乎沾染上她的味道,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耐的事情。 她,很好闻。 并非食欲的渴望,而是另一种……连白毛鬼自己也说不清、或者说是不愿意承认的渴望在作祟。 他一把扯过姜清芸手中的长袍,脱去外套就要换上。 只是他还没有下一个动作,就看到对方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捂住脸,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对方手指间传出来:“你、你干什么脱衣服?” “你不是叫我试试合不合身?” “那我也没让你当着我的面试呀!你怎么这样,不跟你说了……” 白毛鬼看着抱紧包裹就往地宫深处跑的姜清芸,皱眉冷哼。 人类就是奇怪。 脱掉衣服又如何呢?上次她不是也见过了?不过…… 白毛鬼的视线落在姜清芸怀中的大包裹上:既然最上面一层是送还给自己的衣服,那下面的……应该是给自己的礼物吧? 想到此处,他又不由得翘起唇角。 难怪姜清芸那么些日子都没有来,也没有给他写信,想必是在准备礼物。嗯,那么一大包,是够她准备许久。 白毛鬼自觉给姜清芸找好了借口,笑着跟进去。 然后…… 笑容就僵硬在脸上。 这是给爹爹的枕头,这是给爹爹的垫絮,这是给爹爹的暖手筒……爹爹爹爹爹爹……全是给爹爹的。 白毛鬼眼睁睁地看着大包袱越来越瘪,只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把姜润那糟老头儿干掉。 他默不作声地跟在姜清芸身后站了许久,直到对方都察觉到异样,转头看他:“怎么了?怎么一直用那种眼神看我?” “……我的呢?” 白毛鬼理直气壮伸手讨要礼物。 “你?可是你不是不睡觉吗?我上次问过夜枭的。”姜清芸困惑。 小夜枭原本一直站在她身边等候小肉干投喂,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即挺胸骄傲。 可是在和白毛鬼视线对上后,夜枭:“……” 它打了个激灵,躲到姜清芸身后,用对方的身体遮住瑟瑟发抖的自己。 白毛鬼:“……” 好的很。 独钟自我 原来他没有礼物是因为家里出了叛徒。 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听到姜清芸又温柔地开口:“若是送的礼物不被需要,想必收到礼物的人也不会开心的。所以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些别的。” 说着,姜清芸又从贴身衣物中拿出一只信封,晃了晃:“我听说你平时喜欢习武、看书。我也不知习武之人喜欢什么,但看书总归是需要书签的。” 姜清芸似乎很擅长编织绳结,上次送给他的礼物是手绳,这一次,则是用金色细绳编织成麦穗形状的书签。 “‘穗穗’平安。” 姜清芸见白毛鬼还愣着,伸手牵起他,将书签放进他手中。 指腹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掌心,落下足以灼伤他的温度。 “……嗯。” 白毛鬼面不改色,“嗯”了一声。 只是在姜清芸提出要离开后,又跟在她身后,低头看了手心的书签许久。 他一路跟着姜清芸走到地宫出口,地宫外的风夹杂着姜清芸的气息一直往他鼻尖扑。 ……越来越喜欢她的味道了。 “怎么突然下雨了?这么大的雨……” 白毛鬼听到姜清芸站在出口抱怨,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就在这儿住一晚,别回去了。” “那怎么行。”姜清芸果断拒绝。 “你这儿冷,床也不舒服。”姜清芸哼哼一声,“上次在你衣服上沾了点气息,你就让我拿走,那要是把你王座也染上我的气息,就算我是大理石,我也扛不走呀。你这儿有伞吗?给我一把。” 见瑰瑰不动,姜清芸扯他衣袖:“不是吧,伞都不给我?这么小气?你真忍心看我淋雨回去啊?” 最后几个字甚至带着点撒娇祈求的意味。 下一秒,她就看见瑰瑰消失在夜色中。 还没等姜清芸困惑,瑰瑰又如风一般再度出现,手中赫然出现一把纸伞。 “啊?你这……”姜清芸诧异。 原本她以为的事件发展会是瑰瑰折返地宫取伞,但现在好像…… ——“随便找了个宫殿抢的。” 果然,听到瑰瑰理直气壮的回答后,姜清芸忍不住捂了捂脸。她想到什么,又开口询问:“你地宫里的其他东西……” ——“也是抢的。” 瑰瑰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甚至反问道:“景福宫里那些人有我想要的东西,我就凭能力去抢过来,有什么问题?” 问题可太大了呀我滴瑰瑰! 只不过看着对方满不在乎的模样,姜清芸知道,这家伙的三观早就碎碎的了,自己根本拼不好。 在瑰瑰挥了挥伞示意她赶紧跟上时,姜清芸叹息一声,拎着裙摆快步跟上。 细密雨幕中,她还是忍不住开口:“瑰瑰,我知道你很强大,你也值得拥有这些,可是……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抢的到的。” “比如……人心。” 姜清芸很清楚看到,在自己说完这两个字后,瑰瑰原本就凌厉的下颌线条绷得更紧了。 捏住伞柄的指节泛白,用力,伞柄被捏得咯吱作响,似乎下一秒就要碎裂开。 姜清芸能感受到周遭气息的陡然变化,直到瑰瑰的排斥,但总有一种情绪在驱动她继续说下去。 她不是想教瑰瑰做人做事,也不是好为人师指点他的生活,只是因为姜清芸能体会瑰瑰的孤独,不愿看到他一直被人排斥,想作为朋友给与最衷心的劝告。 “瑰瑰,总有些东西是你抢不来的,你得用你的热情去追求,用你的真心去换取,用你的耐心去经营。” 姜清芸的话语融化在绵绵雨中,瑰瑰并不回答,甚至不给与任何回应,她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听进去多少。 两人很快便到了上次分别的地方,姜清芸抬头看看:大雨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样子,想到上次瑰瑰站在原地一直看着自己离开的样子,姜清芸抿抿唇,把伞往他怀里推了推——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一路上为了给自己挡雨,瑰瑰的伞一直往自己这边倾斜,他另一侧的肩膀几乎都被雨淋湿了。 姜清芸瞬间有些心疼。 “快回去吧。我这里离宫殿近,待会儿随便找个屋檐一钻就好了,你别再淋湿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只是,还没等她踏出半步,手腕上猛地一紧,被人大力拽了回去! 姜清芸诧异抬头,正撞进一双眸色复杂的赤红色眼眸中。 眸子的主人把雨伞往她怀里一塞:“用不着。” “你姜清芸也是我从李隆那儿抢来的东西,淋坏了就白抢了。” 姜清芸:??? 合着自己刚才说那么多,他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啊! 气鼠! 姜清芸看着对方迅速远离的背影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对方此次离开带着一股仓皇逃窜的感觉。 哼……奇奇怪怪的。 寝殿中,铃兰早已为她准备好沐浴热水,见她撑伞回来,还很是奇怪:“娘娘,您的伞……哎?这不是郭淑仪的伞吗?她怎么会借给您伞?” 姜清芸在她的帮助下脱下罩衫,听到她的话,忍不住皱了皱眉:“是郭润媛的?” 瑰瑰可真是会抢,一出手直接就抢了自己的老仇人。姜清芸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算了,不管 反正以瑰瑰来无影去无踪的能力,就算是郭润媛发现伞不见了,也找不到瑰瑰和自己头上。 姜清芸舒舒服服跑了个花瓣澡,惬意地往床上一趟—— 果然还是自己的床铺舒服。 瑰瑰那里的王座硬得硌骨头!幸好没有留在那里! 就在姜清芸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后,她突然感觉身上一重,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依偎到自己颈边。 一开始,姜清芸还以为是雪团团又来捣乱,毕竟当初在正因寺,几只小猫就因为猫薄荷的关系,老是在睡觉时往自己身上蹭。她眼睛都没睁,轻轻推了推:“雪团团,一边去……” “……谁是雪团团?” “唔,就是、就是大王大妃的猫猫……”姜清芸下意识地顺着对方的话回答,可才说了几个字,她猛然察觉不对!惊醒之后立即就要尖叫出声! 但对方比她更快! 冰凉又带着粗粝感的手立即捂住她的唇! 漆黑幽暗间,姜清芸所有惊恐和愤怒的挣扎都被对方毫不费力的按在身下,然后,她又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 是赤红的火焰,也是燃烧的晚霞。 第39章 【大结局】 第39章 【大结局。】 039 姜清芸必须承认的是,在发现偷袭自己的人是瑰瑰的时候,她的紧张、恐惧和愤怒在一瞬间几乎完全退去。 而瑰瑰也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放松,手掌轻移,不再捂住她,反倒是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搂着姜清芸而睡,沾着雨水的湿润头发窝进姜清芸的颈间。 湿漉漉的,又冰凉,又说不出的怪异。 只是姜清芸此时却没有心思去顾及这些,她焦急开口询问: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来找我?难道是……爹爹?!” 两人才刚刚分别不久,姜清芸所能想到的只有自己爹爹出了意外,瑰瑰才会冒着大雨特地前来。 对方不回答,搭在她腰上的手却再度收紧。 姜清芸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和他贴在一起,甚至能隔着衣料感受到对方身体的轮廓线条。 她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想要摆脱束缚,只是她的挣扎换来的却是瑰瑰更加用力和更加有控制性的钳制。 “瑰瑰……?” 姜清芸侧头看他。 清冷月光中,他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显出一抹诡谲妖异,原本就极为精致的五官被月光勾勒得更加迷人,呼吸见都散发出叫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一双赤红如鸽子血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蓦然,瑰瑰又垂下眼眸:“你爹没事,是我想你了。” 姜清芸:“?” “不是……刚刚才见过面?” 过于亲密的贴合让姜清芸浑身每一颗毛孔都在叫嚣不适。 她勉力扯扯嘴角,努力在不激怒瑰瑰的情况下推开他:“瑰瑰,你先起来。你这样不合适。” “不。” 男人拒绝的很快。 就像是书信里那个傲娇的小姑娘似的,带着蛮不讲理的倔强。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是我抢来的,我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我想抱也得随我抱。” “还是说,就算你憎恨恶心李隆,却依然愿意做他的妃子,而不是我的女人?” 仿佛是要和姜清芸赌气,她越是拒绝,越是想推开他,他就搂得越紧。 最后甚至直接将姜清芸压在身下,两人之间不过分毫之隔,互相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呼吸,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眨眼时睫毛撩起的风。 只是……姜清芸完全无法从这份亲密中感受到任何的旖旎暧昧。 在瑰瑰不断嗅着她身上的气息,不断用鼻尖,唇边触碰她,想要撩起她的情动时,姜清芸声音清冷:“瑰瑰,在你眼里,我和雨伞一样吗?和那些你随随便便就能抢到手的黄金珠宝一样?是吗?” “我不做李隆的妃子,不代表就要做你的。我不是一件物品被你们随意的抢来抢去!” 姜清芸越说越委屈。 她至今仍不知道,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要害姜家,李隆又为何对她总是抱着深深的恶意,她只觉得自己深陷巨大的阴谋之中,却像是蛛网上可怜的蝴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危险将至。 她原本以为瑰瑰是不一样的。 即使他危险,残忍,嗜血,还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但他一直没有真正强迫自己什么,反倒是常常在一些就连姜清芸自己也没注意到的细微之处照顾她。 可如今才发现…… 他和李隆那昏君都是一样的! 自以为身在高位、拥有权力就可以随意摆布他人! 姜清芸委屈鼠了,用力推开瑰瑰,自己转身面朝里侧而睡,感受到身后的人又想伸手,她头都没回,手臂一挥:“别来招惹我。” 事实证明,只要瑰瑰不想听,她的话,瑰瑰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的。 尽管当晚瑰瑰没有再做出什么违背姜清芸意愿的越矩举动,但,次日,次次日,之后的每一晚,他都来。 不说话,也不解释,就强硬的挤到姜清芸的床榻上,像只邪恶的巨龙在守护自己的宝藏。 姜清芸一开始还试图赶走他,可发现推也没用,呵斥也没用,就任由他去了。 两个人宛如赌气的小朋友一般,明明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却一直别扭得不同对方说话。 直到一个月后,明帝赏赐了不少稀罕的丝绸、瓷器,瑰瑰才似乎终于找到了台阶,搂着姜清芸低声示好:“我看到李隆给后宫发不少好东□□独把你排斥在外。想要吗?想要我就给你抢过来。” 姜清芸:“……” 你是强盗吗什么都要抢? 这一个月中,姜清芸和瑰瑰出于冷战低谷,但李隆倒是和郭润媛如胶似漆——又或者是表面上看着如胶似漆。毕竟姜清芸每次去和王大妃请安时,总能看到郭润媛都更憔悴了一些。 明明是深得盛宠,却形同枯槁。 姜清芸总是不免猜测背后是否有什么阴谋。 这一次明帝的赏赐中,适合后宫女子的物品自然是按照后宫位份高低,优先分配给了两位大妃、中殿娘娘、再之后就是郭润媛得到的最多,姜清芸一件都没拿到。 “不用你抢,我不需要。”姜清芸淡淡开口。 话音刚落,她就感受到下巴上传来力道,逼迫得她转头看向瑰瑰。 男人眉头微蹙,明显带着不悦:“别赌气。我已经放下身份向你求和了,你还想怎样?” 他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躁。 “……你不明白我为什么生气就是我生气的最大原因。” 姜清芸没有反抗,却依然坚持着自己。 “你和李隆一样,总是高高在上,带着不自觉的傲慢,以为只要自己施舍一个眼神,所有人都要为你们趋之若鹜。可我不想这样,我想被尊重,想被平等的对待,想要被了解,想要被听到声音,而不是像一只小宠物一样被你们掌控在手心。” 这一次,瑰瑰许久都没有说话。 就在姜清芸以为他会勃然大怒离开或是发疯的时候,就见对方焦躁地捋了一下头发:“这些你想要我的不知道要怎么做,别的呢?还有别的想要的吗?简单点,最好是能直接抢到的。” 姜清芸:“……?”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瑰瑰话中的意思。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瑰瑰他……刚才真的在想如何满足她的需求? 尽管姜清芸认为,这些都是对于寻常人类交际来说最简单不过的基础技能,可是,瑰瑰是个妖怪,又脱离正常人类交际几百年,他不懂如何平等对待人类也实属正常,能够开始思考解决方式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想到此处,姜清芸抿抿唇,语气也软下来:“你若是真想帮我,我也确实有一件想要的东西。” “嗯。” 某人的情绪被安抚好了一些。 “我想离开景福宫,和家人一起去过平静的生活。永远都不再涉足泥潭和阴谋。” 说完,姜清芸就认真而期盼地看向瑰瑰,眸光闪亮。 “……你想离开我?”瑰瑰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甚至是怒极反笑。 刚哄好还没两秒钟,某人又炸毛了,掐住姜清芸下巴的手指越来越紧,在女孩忍不住呜咽一声后,他才冷哼着离开。 快得犹如一阵狂风骤雨,都不给姜清芸任何解释的机会。 姜清芸:“?” 不是,瑰瑰,你阅读理解零分吗? 你是怎么能把这句话理解成这个意思的?! 真是认死理又固执己见! 次日,就在姜清芸一边制香,一边犯愁要如何纠正瑰瑰一身坏毛病时,铃兰突然匆忙进来禀报:“娘娘,不好了,郭淑仪……郭淑仪人没了!” 人没了?什么叫人没了?! 在铃兰上气不接下气的解释中,姜清芸才了解到事情的原委:昨夜,王上依旧召了他近日的新宠郭淑仪侍寝,只是,后半夜时,守宫内侍们突然听到殿内传来几声惊呼,不久后,王上就命人抬了某件东西去烧了。直到次日,郭淑仪的贴身婢女久不见主子回宫,打听之后才晓得,昨夜被抬出去烧掉的正是郭淑仪! 铃兰满脸的惊慌不定,她煞有介事地开口:“一开始,大家都猜是不是王上……王上太没有分寸,才闹出人命,可是后来,听处理尸首的内侍们说,郭淑仪的尸体极为古怪!脸色苍白,尸身干瘪,脖子上还有两个血洞,就像是被什么妖怪吸干了血肉似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铃兰或许只以为郭润媛的死亡是一件奇闻轶事,可姜清芸立即想到了凶手是谁! “我有点事,不用跟着我。” 连姜清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知道瑰瑰又残忍的杀害了一名宫妃后,姜清芸最先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惊惶! 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地宫时,瑰瑰正倚在冰冷王座上,虽然手中拿着一本书,却没有看,反而是不断转着手中的麦穗书签。 看到她来,瑰瑰先是眼神一亮,最后又想到什么似的,自嘲地翘起唇角:“为郭润媛的事情来的?” 他挑眉,毫不避忌的点头:“是我杀的,怎么,你也想来骂我两句妖怪?” “我是想骂你猪脑子!” 岂料,姜清芸的举动完全出乎白毛鬼的意料之外,她像是愤怒小鸟似的气鼓鼓冲过来,把了把他的脉,又垫脚碰了碰他的额头,语气中满是痛心:“不是跟你说了嘛!两位大妃和释江大师想利用郭润媛对付你,你怎么还上当啊!要是昨晚我惹你生气了,你去把李隆杀了都好啊!你吃脏东西自虐干什么!” 若是放在往常,有人胆敢这样对他说话,白毛鬼早就拧断对方脖子了。 可姜清芸如此抱怨,他却甘之如饴! “……你不是来质问我为何杀人,而是……质问我为何吃脏东西?你关心我?”白毛鬼手臂一伸,拉过姜清芸让她坐在自己怀中——让他更高兴的是,这一次,她竟然没有任何抵触,反而老实乖巧生闷气。 “我没吃。” “你吃了!内侍们都看见郭润媛脖子上的血洞了!”姜清芸用一种“你竟然还跟我撒谎”的眼神瞪他。 白毛鬼的心情更好了一些。 “我没吃,只是制造了妖怪吃人的假象。如你所说,郭润媛不过是棋子,当身后下棋之人发现棋子起到了预定作用时,她们才会进行下一个步骤。而我所做的,就是要引蛇出洞。” 说到此处,白毛鬼原本锐利的神色又柔和下来,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姜清芸的发丝,“只要能引起景福宫的混乱,我就能趁机送你假死出宫,让你过上平静的生活。”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 就像白毛鬼预计的那般,两位大妃在打听到事件“细节”后,果然以为白毛鬼已经中计,目前受到毒素侵蚀,出于虚弱状态中。两人赶紧以驱鬼祈福为由,明面上邀请正因寺的释江大师来宫中做法事,但暗地里,却要求同为吸血鬼的释江大师将不争气的昏君李隆和白毛鬼一并带走。 释江自信轻敌,硬生生挨了白毛鬼一掌后才发现,对方不仅没有任何虚弱迹象,甚至为了迎战准备了许多专门克制吸血鬼的利器! 两人混战了三天三夜,数十座宫殿被毁,王上李隆,两位大妃以及不少嫔妃、宫女内侍都在这场混战间受到波及死亡,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没有人知道这场大战最终的结局是什么,有人说释江大师被妖怪打到魂飞魄散神形俱灭,也有人说释江大师明明是杀了妖怪得道成仙,但不管人们如何描述,大家确实看到,正因寺的得道高僧在被那妖怪扯去僧袍后,莫名化作阳光下的一律青烟,消失前的悲鸣和哀嚎嚷嚷得整个景福宫都能听见。 国不可一日无君,在确认了燕山君李隆的死亡后,他的弟弟晋城大君很快替尾,并且为了弥补此前李隆昏庸犯下的错,特意大赦天下,放出了天牢中许多蒙冤入狱的囚犯。 其中,就包括制香师姜润。 姜润苦着脸整理行李时,熟悉的左邻右舍来寒暄:“哎,你们这就要走啦?准备去哪儿?回老家吗?” 姜润支支吾吾,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含糊回答:“去哪儿都行,就想早些离开这个伤心地。” 说完,便遣散仆从,自己与夫人赶着驮着棺材的马车离开。 看着他们佝偻远去的背影,邻居也是叹了口气:“可怜人啊……先是莫名入狱,女儿也被那昏君召进宫里。好不容易那昏君死了,以为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了,结果她女儿也在那场宫乱中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难怪姜家二老这么难过。” 马车和棺材一路驶向城外,却没有一路前往姜家老家,反而是在半途拐进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 姜父姜母警惕地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立即撬开棺材:“清芸啊,快起来,在里面憋坏了吧?” 随着棺材盖慢慢被掀开,从中直立起身体的,正是假死离开景福宫的姜清芸! 此时的她宛如重获新生,再度从黑暗走向光明。 她神色复杂地环顾四周,不见景福宫死气沉沉的高墙,满满的都是天空任鸟飞的自由。 明晃晃的日光灼得她快要落下泪来。 她自由了,此生终于不用再被那无边的噩梦束缚! 只是……为什么心中还有那么多不舍呢? 最后不舍的看了一眼景福宫的方向,姜清芸和父母一同踏上全新的未知旅程。 才走几步,她突然看见,在前方的大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依然是一身黑色长袍,带着足以遮蔽面容的斗笠,苍白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一只昏昏欲睡的夜枭。 某个名字呼之欲出。 姜清芸双脚不受控制,不断走向那人。 很快,两人之间只剩一步之遥。 “瑰瑰……” 男人抚摸夜枭的手指顿了顿。 良久,他摘下斗笠,平日随意披散的头发如今如同寻常男子般扎起,到有了一种别样的魅力。 “你说过,若是想要你的心,就得用热情去追求,用真心去换取,用耐心去经营……我想了许久,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 他的语气变得更加坚定,也更加温柔。 “为了你,我愿意从头开始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