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七零小福妻》 第1章 重生 张月揽睁开眼,首先感知到的,是腰间传来的那阵熟悉的酸软。 她整个人僵在床上,昨晚的记忆如同潮水,涌入脑海。 陆振华滚烫的体温,不容拒绝的力道,还有她最后溃不成军的哭泣。 她动了动手指,身侧的床铺已经空了,只余下一片褶皱和微凉的温度。 房间里很安静,能听到院子里邻居家传来的几声鸡鸣。 张月揽缓缓坐起身,身上的确良衬衫皱成一团,紧紧贴着皮肤,很不舒服,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一圈红痕,那是被男人攥出来的印记。 离婚两个字,她不敢再提了。 这个男人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了她,他的决定不容更改。 张月揽心里泛起一阵无力。前世她就不懂陆振华,只觉得他沉默寡言,却总喜欢对她动手动脚。 她厌烦那种亲近,觉得夫妻之间应该是相敬如宾。 重生回来,她以为自己能摆脱这段婚姻,结果只是让一切提前,并且更加糟糕。 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张月揽立刻警觉起来,她抓紧了身上的薄被,目光紧紧盯着那扇木门。 门板的漆掉了不少,露出底下暗色的木头纹理。 门没有开。响动声传到了东边的灶房。是劈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沉闷而规律。 是陆振华。 张月揽赤着脚下床,冰凉的地面让她打了个哆嗦。 她走到窗边,悄悄拨开一点窗帘的缝隙朝外看。院子里,陆振华穿着一件军绿色的旧汗衫,正背对着她,弯腰劈着木柴。 他的脊背宽阔,手臂肌肉随着动作腾起,充满了力量感。 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轮廓。 张月揽的心跳得很快,她不知道自己是怕,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男人,明明昨夜还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此刻却安静得像院子里的一棵树。 她收回目光,走到桌边倒水。暖水瓶是红色的铁皮壳,上面印着牡丹花,她倒了一杯水,搪瓷杯壁上还有几个磕碰的缺口。 水是温的,陆振华早上应该已经烧过了。 喝完水,她回到床上坐着,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个家小得可怜,一间房,一间灶房,还有一个小院子,她和他共处一室,抬头不见低头见,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灶房的响动停了。 很快,一股混合着猪油和葱花香的味道飘了进来,张月揽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她已经一天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陆振华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走进来,他已经换上了干净的军装衬衫,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显得格外挺拔。 他没看张月揽,径直将碗放在桌上。 “吃饭。”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言简意赅。 碗里是两颗金黄的煎蛋,边缘煎得微焦,上面撒了点酱油和葱花。 旁边还有一碗稀饭,正冒着热气。 张月揽没动,只是看着他。 陆振华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起眼,漆黑的瞳孔里映着她小小的身影。 他的眼神很深,看不出情绪,两人对视了几秒,张月揽先败下阵来,移开了视线。 “我不饿。”她小声说。 陆振华没有说话,他拉开桌子对面的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颗荷包蛋,利落地分成了两半,然后,他将其中一半放进了张月揽面前的空碗里。 他的动作不带一点烟火气,冷静得让人心慌。 “不吃饭,腰会更疼。”他淡淡地开口,话语的内容却让张月揽的脸瞬间涨红。 他是在提醒她,她为什么会腰疼。 张月揽攥紧了拳,指甲掐进掌心,羞愤和委屈涌上心头,眼眶又开始发热。 她不想在他面前哭,那会显得她更加软弱可欺。 “我自己来。”她从他手中夺过筷子,低着头,机械地把碗里的半个鸡蛋塞进嘴里。 食物带着咸香,可她尝不出任何味道,只是囫囵地往下咽。 陆振华看着她,没有再说话,自己也沉默地吃完了剩下的食物。 一顿早饭在诡异的安静中结束。 陆振华收拾了碗筷,拿到灶房去洗。哗哗的水声传来,张月揽坐在床沿,感觉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完全被他掌控着节奏。 过了一会,陆振华从外面回来,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绿色瓷瓶。 他走到桌边,将那个小瓶子放下,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张月揽的视线被吸引过去。那是一个很常见的活络油瓶子,上面用红字印着药名。一股浓烈又刺鼻的药油味在空气中弥漫开。 “下午自己擦一下。”陆振华看着她,语气是命令,但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是张月揽看不懂的。 他这是……在道歉? 张月揽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没想过陆振华会用这种方式来回应昨晚的粗暴。 他没有说一句“对不起”,却用行动表明了一切,他知道她疼,所以他去买了药。 这种认知,比任何言语都让她感到混乱。 她宁愿他继续强硬,继续不讲道理,那样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恨他,排斥他,可他偏偏要展现出这样一面。 “我不用。”张月揽别过头,声音干涩。 “用。”陆振华只说了一个字,然后转身拿了挂在墙上的军帽,“我出去一趟,中午回来。” 门被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张月揽一个人。 她看着桌上那个小小的绿瓶子,看了很久。瓶身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最终,她还是没有勇气把它扔掉。 下午,张月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腰上的酸痛感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发生过的一切,她终究是没忍住,拿过那瓶活络油,隔着衣服在后腰上揉了揉。 清凉的药力渗透进去,酸痛感真的缓解了一些。 她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院门外传来邮递员洪亮的喊声:“陆振华,有你的包裹!首都来的!” 张月揽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首都来的? 是陆振华的家人。 前世,她和他的家人关系也算不上好。 他们看不起她这个没家世的孤女,她也融不进他们那个全是干部的圈子。 她还没想好怎么应对,陆振华已经回来了。 他手里捧着一个用牛皮纸包得方方正正的包裹,上面盖着红色的邮戳。 他看到张月揽醒着,便将包裹放在桌上。 “妈寄来的。”他解释了一句。 张月揽的心沉了下去。 陆振华找来剪刀,剪开捆绑的绳子,打开了包裹。 包裹里的东西很丰富。有两块时兴的“的确良”布料,一蓝一粉,颜色很鲜亮,还有一瓶雪花膏,一罐麦乳精,甚至还有一包用油纸包着的、她叫不出名字的糕点。 在这些东西底下,还压着一封信。 陆振华拿出信,拆开信封。 张月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陆振华看得很快,眉头微微皱起,他看完后,将信纸折好,抬眼看向张月揽。 “妈让我们得空回首都一趟。” 张月揽的脑子“嗡”的一声。 回首都?见他父母? 她看着桌上那些明显是为她准备的雪花膏和新布料,突然明白了。 在陆振华的家人眼里,他们是新婚燕尔的恩爱夫妻。 他们期待着见一见自己的儿媳妇。 而她,这个一心只想离婚的儿媳妇,即将要去扮演这个角色。 “信里还说了什么?”张月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陆振华沉默了一下,将信纸递给她。 张月揽颤抖着手接过,信纸上的字迹隽秀有力,是一位女性写的。 信里的内容很家常,嘘寒问暖,嘱咐陆振华要照顾好新婚的妻子。 最后一段,清清楚楚地写着。 “……你爸已经和军区打过招呼,等你这次任务结束,就给你批探亲假,带月月一起回来住段时间,家里的房间都给你们收拾好了。” 房间都收拾好了。 张月揽手里的信纸变得有千斤重。 她抬头看向陆振华,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深邃,让她看不清他此刻在想什么。 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她想要逃离的这个婚姻,现在却被一张从遥远首都寄来的信纸,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前有陆振华不容反抗的强势,后有他整个家族的热切期盼。 她还能离得掉吗? 张月揽看着窗外,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院子里的那点光亮,也消失了。 第2章 家信来了 灶房里又传来了动静,是陆振华在准备晚饭,他似乎永远有做不完的活,这个家里的所有声响,都由他一个人制造。 张月揽坐在床沿,那封信被她压在枕头底下,纸张的棱角硌着她的手臂,也硌着她的心。 她不想去首都,不想见他的家人,更不想扮演一个恩爱夫妻的儿媳。 那个地方对她而言,只有格格不入的尴尬和被审视的难堪。 晚饭很简单,白米粥,还有中午剩下的半碟咸菜,陆振华把碗筷摆在桌上,动作沉稳,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他拉开椅子坐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筷子,看了一眼没有动弹的张月揽。 “吃饭。”他重复着早上的话,嗓音低沉。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他沉默的剪影。 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牢牢地锁着她。 张月揽胃里一阵翻滚,什么都吃不下。 她迎着他的目光,第一次没有躲闪。 “陆振华,”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但每个字都很清晰,“我不想回首都。” 空气瞬间凝固。 陆振华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那眼神穿透了昏暗,带着审视和不容置喙的压力。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一呼一吸,都带着紧张的节拍。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张月揽的音量提高了一些,压抑了一天的情绪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你明知道我们……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强迫一个不情愿的人陪你演戏,有意思吗?” 陆振华放下了筷子,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张月揽。 他一步步走过来,军用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张月揽的心尖上。 “夫妻之间,没有演戏。”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张月揽,你是我的妻子,这一点,你记不住,我就帮你记。” 他的话音刚落,张月揽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他拦腰抱了起来,她惊呼一声,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 “陆振华!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子!”她的拳头捶打在他的肩膀上,却像是打在坚硬的石头上,纹丝不动。 他一言不发,抱着她大步走到床边,将她扔在了床上。 床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张月揽刚要爬起来,一只大手就摁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死死地压在床上。 “你再说一遍,回不回去?”他的身体覆了上来,滚烫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料渗透过来,带着强烈的侵略性。 “不回!我死也不回!”张月揽被他的强势激起了全部的倔强,她偏着头,不去看他。 黑暗中,她听到他发出了一声极低的、压抑的笑声。 那笑声里没有愉悦,只有冰冷的怒意。 “好,很好。” 下一秒,她的衬衫扣子被他粗暴地扯开,发出“崩”的一声脆响。 凉气窜上皮肤,张月揽浑身一僵,她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可男女之间悬殊的力量让她的一切反抗都变得徒劳。 他的吻落了下来,带着惩罚的意味,碾磨着她的嘴唇。 张月揽紧紧闭着嘴,用尽全身力气抗拒,可他撬开她的牙关,攻城掠地,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肥皂味,混合成一种属于陆振华的、独断专行的气息。 眼泪从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边的头发。 “陆振华,你不能这样……”她的声音破碎,带着哭腔。 他没有停下,他用行动告诉她,他能,而且他想。 房间里只剩下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和张月揽压抑的哭泣。 她的反抗从激烈到微弱,最后彻底消失,她像一尾被抛上岸的鱼,除了徒劳的张嘴呼吸,什么也做不了。 “求你,停下。”她终于崩溃,哭着求饶。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俯下身,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 “回答我,回不回去?” 张月揽绝望地闭上眼,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所有的尊严和坚持,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在又一轮更加猛烈的索取之后,她彻底溃不成军。 “我回去,回去……”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含糊不清,“我跟你回去……求你……放过我……” 得到想要的答案,陆振华的动作才慢慢缓和下来。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抱着她,用一种近乎安抚的姿态,完成了最后的过程。 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黏腻又狼狈。 结束之后,他翻身躺在她身侧,房间里恢复了死寂。 张月揽蜷缩着身体,背对着他,无声地流着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身后的男人忽然动了。 他从背后将她揽进怀里,温热的胸膛贴着她冰凉的后背。 他的手,轻轻地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来回摩挲。 张月揽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第二次的到来,比第一次温柔。 在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刻,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回去……” 这一次,声音里没有了哭泣,只剩下空洞的死寂。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张月揽是被腰部传来的剧痛给疼醒的,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陆振华放大的睡颜。 他睡得很沉,眉眼舒展,没有了醒着时候的凌厉和压迫感。 昨晚的一切,如同最不堪的噩梦,瞬间涌回脑海。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心底窜起。 她抬起腿,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他结实的腰腹,狠狠地踹了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 陆振华毫无防备,高大的身体就那样被她从窄小的床上踹了下去,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他瞬间惊醒,猛地坐起身,漆黑的眼眸里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 他看着床上撑着身体,满眼恨意瞪着他的张月揽,没有立刻起身。 张月揽大口地喘着气,踹完那一脚,她自己也耗尽了力气,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她以为会迎来他狂风暴雨般的怒火。 然而,陆振华只是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然后,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发怒,反而走到了床边。 他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 张月揽警惕地往后缩了缩。 陆振华却伸出手,没有碰她,而是准确地握住了她刚刚踹人的那只脚的脚踝,他的手掌很热,包裹着她纤细的脚踝,带来一阵战栗。 张月揽想要抽回脚,却被他牢牢地攥住。 “你干什么!”她厉声喝道。 他没有回答。 在张月揽惊愕的注视下,陆振华低下头,温热的嘴唇,轻轻地印在了她光洁的脚背上。 一个轻柔的,带着无法言喻情绪的吻。 张月揽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那个吻很短暂,他很快就松开了她。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拿起昨晚被他扔在地上的军装衬衫,利落地穿上,扣好每一颗扣子。 “药在桌上,记得擦。”他丢下这句话,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沙哑,“我去军区一趟。” 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张月揽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脚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嘴唇的温度。 她抬起手,摸了摸那个位置,只觉得一阵滚烫。 张月揽收回脚,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她看着桌上那个绿色的活络油瓶子,再看看空无一人的房间。 回首都的事,已经成了定局。 第3章 跟陆排长是不是特别猛? 她坐在床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背。那个被他亲吻过的地方,皮肤下仿佛有电流窜过,一阵阵地发烫。 羞辱。 愤怒。 还有一种她辨不清、也无法命名的情绪,在她心底的废墟里,滋生出奇怪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 桌上的那个绿色瓷瓶,在从窗格透进来的光线下,安静地立着。 他让她记得擦药。 用最粗暴的方式伤害她,再用这种别扭的方式给予一点补偿。 这个男人,是一头会给人舔舐伤口的野兽。 张月揽攥紧了身下的床单,粗糙的布料硌得她掌心生疼,她不能再待在这个房间里,每一寸空气都让她感到窒息。 她扶着剧痛的腰,慢慢站起来,胃里空得发慌,从昨天到现在,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饭堂里应该还有点吃的。 她需要食物,需要力气。 她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很烈,毫无遮挡地照在身上,皮肤有种被灼烧的痛感,她下意识地眯起眼,抬手遮了一下。 家属院里很热闹。 不远处的水井旁,围着五六个穿着各式衣裳的女人。 她们有的在洗衣服,搓衣板的声音啪啪作响,有的端着盆,正排队等着打水,还有的只是聚在一起,手里拿着鞋底,大声地说着闲话。 她们是这个军营里,除了军人之外的另一道风景。 张月揽的出现,让那片喧闹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她。 张月揽的脚步顿住了。 她只想去饭堂,可饭堂就在那个方向,她必须穿过她们的视线。 “哟,这不是陆排长的新媳妇嘛!”一个高亢的嗓门打破了寂静。 说话的是王嫂,她是三连指导员的爱人,在这个家属院里是出了名的快人快语,嗓门大,心眼不坏,就是说话不过脑子。 王嫂放下手里的搓衣板,用围裙擦了擦手,笑呵呵地朝张月揽走过来。 “怎么才起来呀?陆排长也真是的,新婚燕尔也不知道心疼人。” 她的视线落在张月揽的脸上,随即“呀”了一声,眼睛瞪得老大,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张月揽的脖子。 张月揽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捂。 晚了。 王嫂一把拉住她的手,大惊小怪地嚷嚷起来:“哎呀呀,你们快来看!我就说陆排长是个疼媳妇的,这疼得都留下印子了!” 她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 几个年轻些的媳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互相推搡着,朝这边挤过来看热闹。 “王嫂你快别说了,看把人新媳妇给羞的。” “可不是嘛,脸都红透了,陆排长平时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 “男人嘛,在外面一个样,回了房里还不是都一个样!” 她们的笑声和议论声肆无忌惮,那些话语粗俗又直接,带着一种原始的、属于已婚女人之间的荤俗默契。 张月揽的脸烧得滚烫,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想挣脱王嫂的手,可那个女人的力气大得惊人。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示众的囚犯,那些烙印在她身上的,属于陆振华的痕迹,此刻成了她们口中最有趣的笑料。 “月月,别理她们。”一个稍微温柔点的声音响起。 是住在隔壁的李雪,她丈夫是陆振华手下的一个班长。 李雪比张月揽大两岁,算是这里和她年龄最相近的。 李雪走过来,把张月揽从王嫂手里解救出来,将她拉到了一旁稍微僻静的墙角下。 “王嫂她们就那样,说话没遮拦的,你别往心里去。”李雪小声安慰着,脸颊也有些泛红。 张月揽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想立刻钻进地缝里。 她忘了。 她真的忘了。 上一世,她就是这样,完全无法融入这些军嫂。 她们的孟浪和直接,她们对夫妻私密事毫无顾忌的谈论,每一次都让她无所适从。 她以为重生一次,可以避开这些。 可她只要还是陆振华的妻子,就永远避不开这个圈子,避不开这些审视和议论。 李雪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在害羞,便凑得更近了些。 她压低了声音,呼吸都带着一股兴奋和好奇,在她耳边悄悄地问。 “月月,我问你个事,你别生气啊。” 张月揽的身体僵着。 “跟陆排长是不是特别猛?” 那个“猛”字,像一颗炸雷,在张月揽的耳边轰然炸开。 她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李雪。 李雪的脸上,是纯粹的好奇,甚至带着一点点对强大男人的羡慕和向往。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么冒犯。 在她们看来,丈夫的勇猛,是值得炫耀的资本。 而她脖子上的痕迹,是勋章。 可对张月揽而言,那是暴力,是侵犯,是她拼命想要反抗却无力挣脱的枷锁。 她的脑子嗡嗡作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一把推开李雪,什么也顾不上了,转身就往屋里跑。 “哎,月月!”李雪在身后喊她。 张月揽充耳不闻,用尽全身力气,冲回那个让她窒息的小屋,“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控制不住地滑坐到地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终于决堤,无声地滑落。 为什么她们能把这种事说得那么轻松? 猛? 她脑海里浮现出陆振华覆在她身上时,那双在黑暗中亮得骇人的眼睛,他滚烫的体温,他蛮横的力道,以及她痛到骨子里的哭泣和求饶。 那不是梦。 那是折磨。 她蜷缩在门后,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遭遇重叠在一起。她记起来了,这些女人不仅在背后议论,甚至当着她的面,开过更过分的玩笑。她们说她好福气,嫁了陆振华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她们说她身子弱,经不起陆排长的折腾。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除了躲起来哭,什么也做不了。 恨意,像野草一样疯长。 恨陆振华,也恨这个让她无处可逃的环境。 就在她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愤怒中时,院子里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伴随着响亮的口号。 是部队出操回来了。 张月揽的心猛地一紧。 这意味着,陆振华也快回来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她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瓶活络油。 冰凉的瓶身握在手里,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她拧开瓶盖,倒了一些在手心,隔着衣服,胡乱地在后腰上揉搓。药油的味道更加浓烈,刺激着她的鼻腔。清凉的药力渗透进去,疼痛似乎真的缓解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沾满了透明的药油。这双手,刚刚还在被那些女人取笑的痕迹上揉搓。 一阵恶心涌上喉头。 她冲到屋角的水盆边,一遍又一遍地洗着手,像是要洗掉什么脏东西。 水声哗哗,掩盖了门外的一切声响。 她没有听见,那阵整齐的脚步声在她的院门外停了下来。 也没有听见,钥匙插进锁孔,发出的那声轻微的“咔哒”声。 门,被推开了。 穿着一身汗湿军装的陆振华,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门口。 他看着屋里背对着他,正弓着腰在水盆边拼命搓手的张月揽,眉头皱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药油味,让他眼神暗了暗。 张月揽感觉到身后的光线被遮挡,她浑身一僵,洗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四目相对。 陆振华的视线从她通红的眼眶,滑到她????湿润的脸颊,最后,定格在她微微敞开的领口下,那片被他弄出来的、此刻愈发明显的红痕上。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们跟你说什么了?”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 第4章 不说就亲 她没有回答。 说什么? 说那些女人用艳羡的目光,围观她脖子上屈辱的印记?说她们把她的痛苦当成闺房之乐,肆无忌惮地取笑?说那个“猛”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将她昨晚的噩梦剖开,血淋淋地展示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做不到。 那比让他用暴力占有她,更让她感到羞耻。 张月揽转过身,背对着他,重新去抓水盆的边缘,指甲在粗糙的陶土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她想继续洗手,想把那股药油味,把他留在她身上的所有气息,全都洗掉。 她的沉默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陆振华的视线焦着在她的背影上。 他往前走了一步。 地板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张月揽的身体绷得更紧了。 他走到了她的身后。 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从门口透进来的光,一片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转过来。”他命令道。 张月揽不动,固执地咬着下唇,唇瓣被她咬得发白,毫无血色。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她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 陆振华没有再说话。 他伸出手,没有碰她颤抖的肩膀,而是握住了她身侧的门板,另一只手撑在了她另一边的墙壁上。 一个绝对的、不容逃脱的包围圈。 张月揽被困在他坚实的臂膀和冰凉的门板之间。 她能闻到他身上汗水蒸发后的咸味,混着阳光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她被迫仰起头,才能呼吸到一点新鲜空气。 他俯下身,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颊上。 “我再问一遍,她们跟你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每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重量。 张月揽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倔强地偏着头,不去看他。 视野里,只有斑驳的土墙。 下一秒,她的下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捏住,力道不重,却强硬地将她的脸转了过来,逼迫她与他对视。 他的眼睛很深,像两潭幽不见底的寒泉,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暗流。 “不说?”他问。 张月揽的眼泪终于滑落,顺着脸颊流进他的掌心,带来一片滚烫的湿意。 他的手指顿了一下。 然后,他低下头。 他的嘴唇覆了上来。 不是昨晚那种带着惩罚意味的撕咬和掠夺,这个吻没有情欲,甚至没有温度,只是一种纯粹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施压。 他只是贴着她的唇,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碾磨着。 张月揽浑身僵硬,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想推开他,可双手被他禁锢在身体两侧,动弹不得。 她想躲,可身后是冰冷的门,无路可退。 这个吻,是另一种形式的酷刑。 它在提醒她,这个男人有无数种方法让她屈服。昨晚是身体,现在是意志。 他撬开她的唇齿,舌尖探了进来,却没有深入,只是固执地停留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不容忽视的诘问。 “呜……”张月揽发出破碎的呻吟,眼泪流得更凶了。 他没有停下。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 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的倔强,她的坚持,她那点可怜的自尊,都在这个持续不断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吻里,被一点一点地磨碎。 她开始发抖,从身体深处泛起的无力感,让她几乎站立不住。 她又要输了。 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永远是输家。 在快要窒息的瞬间,张月揽彻底放弃了抵抗。 她哭着,含糊不清地,断断续续地,将那些话吐了出来。 “她们看见了。” 他的动作停住,嘴唇依旧贴着她的,安静地听着。 “她们……说……说我好福气……”张月揽的声音破碎不堪,“她们……取笑我……说你……说你……” 那个字,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陆振华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离开了她的唇,但依旧保持着极近的距离。他额头抵着她的,滚烫的温度烙在她的皮肤上。 “说我什么?”他追问,声音哑得厉害。 “……猛。” 那个字终于被逼了出来。张月揽闭上眼,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身体顺着门板滑了下去。 陆振华及时伸出手,一把揽住她瘫软的腰,将她带进怀里。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张月揽压抑的、劫后余生般的啜泣声。 她以为他会生气,或者会说些什么。 但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抱着她,用他宽阔的胸膛,承接着她所有的颤抖和泪水。 他的手掌在她后背上,一下一下,笨拙地轻拍着。 那动作毫无章法,甚至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月揽的哭声渐渐小了。 陆振华松开她,扶着她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 他转身走出了房间。 张月揽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一片茫然。 他要做什么? 很快,陆振华就回来了。 他的手里,端着一个粗瓷碗。碗里是白米熬成的粥,上面还放着两根碧绿的咸菜。 食物的香气飘过来,张月揽空荡荡的胃,不合时宜地抽动了一下。 陆振华将碗放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他没有坐下,就那么站在她面前。 “吃饭。”他言简意赅。 张月揽低着头,看着自己发红的脚尖,一动不动。 她吃不下。 胃里翻江倒海,心里堵得发慌。 陆振华看着她苍白的脸和依旧红肿的眼睛,眉头皱了起来。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吹了吹。 然后,他把勺子递到了她的嘴边。 “张嘴。” 又是命令的口吻。 张月揽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要喂她?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羞耻、愤怒、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在她胸口剧烈冲撞。 “我自己来!”她伸手去夺他手里的勺子。 她的指尖碰到了他的手指。 他的手很烫,指腹上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触感粗糙。 张月揽像被电到一般,飞快地缩回了手。 陆振华没有理会她的抗议,手腕稳稳地举着,勺子依旧停在她的唇边。 “张嘴。”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固执。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勺子里的粥,热气渐渐散去。 张月揽知道,她拗不过他。 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这一次,是气的,也是委屈的。 她闭上眼,认命般地,微微张开了嘴。 温热的米粥滑进嘴里,带着米粒的清甜,熨帖着她空虚的胃。 她机械地吞咽着,不去看他。 一勺,又一勺。 他喂得很耐心,每一勺都会吹凉,动作不快不慢。 房间里只剩下勺子碰到碗壁的轻响,和她细微的吞咽声。 气氛诡异又暧昧。 她被迫地接受着来自这个伤害她最深的男人的照顾。 屈辱和温暖,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在她心里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喂到一半的时候,张月揽的脸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小声地,近乎乞求地开口。 “我自己吃,行不行?” 陆振华喂食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看着她。 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脸颊绯红,嘴唇因为被粥濡湿而显得异常饱满。 那副羞窘又不敢反抗的样子,冲淡了她身上所有的尖锐和疏离。 陆振华的喉结动了动。 然后,在张月揽惊愕的注视下,他那一直紧绷的嘴角,忽然向上扬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他笑了。 那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 是一个真真实实的,带着一点点愉悦的,笑容。 虽然很淡,很快就消失了,但张月揽看清了。 这个认知,比他喂她吃饭,更让她心头巨震。 她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反应。 陆振华收回了笑容,眼神又恢复了平日的深沉。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将最后半碗粥推到她面前。 “吃完。” 丢下两个字,他转身走到了窗边,背对着她,点了一根烟。 烟草的味道很快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盖过了药油和食物的香气。 张月揽捧着那个还带着他手指温度的碗,心乱如麻。 这个男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用最野蛮的方式撕碎她,又用最笨拙的方式,试图将她一点点拼凑起来。 就在这时,窗边的男人忽然开口,声音在烟雾里显得有些模糊。 “回首都之后,军区大院那边,不用去了。” 第5章 商量 陆振华那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死水,在张月揽心里激起一圈圈涟漪,然后又迅速沉寂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过得有一种诡异的平静。 白日里,他照常出操,训练,一身汗味地回来。 她则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洗衣服,打扫屋子,学着像一个真正的军嫂那样生活。 王嫂那些人没有再来招惹她。 或许是陆振华做了什么,又或许是她们觉得无趣,总之,张月揽获得了暂时的安宁。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安宁是表象,内里是翻滚的岩浆。 每当夜幕降临,那种熟悉的恐惧便会准时攫住她的心脏。 他身上那股强大的、带着侵略性的男性气息,在狭小的房间里无处不在,他睡在外侧,像一堵山,隔绝了她和外面的一切,也断了她所有的退路。 身体的酸痛一日重过一日。 后腰的伤,在反复的折腾下,旧痛添新伤。 她晚上睡不着,白天精神恍惚,常常对着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发呆,一坐就是半天。 一半是白日里那个努力适应环境的“陆太太”,一半是深夜里那个在屈辱中挣扎的囚徒。 这天夜里,窗外月色清冷,屋内一片昏暗。 身边的男人翻了个身。 张月揽的身体瞬间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来了。 又来了。 她真的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不是身体上的死,是精神上的彻底崩溃。 她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让她获得了一点孤注一掷的勇气。 “陆振华……”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破碎和颤抖。 男人抚摸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等着她的下文。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后,带来一阵阵战栗。 张月揽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耳膜。 “我们能不能……”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吃力,“能不能不要每天晚上都……” 最后那几个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用沉默代替。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张月揽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具身体的肌肉,正在一寸寸变得僵硬。 她害怕了。 她怕他会像第一晚那样,用更粗暴的方式来惩罚她的“不顺从”。 他只是撑起身子,从她上方俯视着她。 黑暗中,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沙哑,听不出情绪。 为什么? 张月揽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 因为我疼。 因为我怕。 因为每一次,对我来说都是一扬凌迟。 这些话,她不敢说。 她只能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出最站得住脚的理由:“我身体受不了,太累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张月揽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 然后,她听到他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精力太旺盛了?” 张月揽愣住了。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妥,只能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她听到他发出一声极低的、像是叹息又像是自嘲的轻哼。 “每天在训练扬上跑二十公里,跟人对打格斗,回来还要跟你耗力气,你不觉得奇怪?”他问。 张月揽的脑子一片空白。 是啊。 她怎么没想过。 他每天的训练量那么大,怎么还会有那样的精力。 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感觉身边的床垫微微下陷。 他靠了过来,凑到了她的耳边,灼热的呼吸吹得她耳廓发痒。 张月揽的身体僵直,不敢动弹。 “当兵的,身上都憋着一股劲。”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分享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那股劲,在训练扬上用不完,就会在别的地方烧起来,不泄出去,人会疯。” 他的话语简单又粗糙,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白。 张月揽的心,却因为这番话,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他说,不泄出去,人会疯。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转过来。”他命令道。 张月揽迟疑了一下,还是顺从地,慢慢地转过身,与他面对面。 在朦胧的月光下,她终于能看清他的脸,他的轮廓很深邃,眉眼英挺,只是此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暗流。 “你怕我。” 他用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张月揽的心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想否认,可对上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所有谎言都无所遁形。 她只能咬着唇,不说话。 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陆振华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张月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要干什么? 他没有做别的,只是拉着她的手。 “别动。” 他的声音很哑,带着一种克制的、绷紧的力道。 他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你不是说身体受不了吗?”他俯下身,额头抵着她的,呼吸交缠在一起,“那这样,行不行?” 张月揽彻底僵住了。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脸颊的温度瞬间升高,从脸颊烧到耳根,再蔓延到全身。 这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可心底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还是有区别的。 她被困在他的气息和绝对的力量之间,无路可逃。 …… 一切都结束了。 (这还不行吗?审核!什么都没有了,审核!!!) 他松开了她的手,张月揽立刻把手抽了回来。 陆振华平复了很久。 他从床上坐起来,摸索着点了一根烟。 张月揽蜷缩在床的另一头,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她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以后,”烟雾中,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就这样。” 张月揽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就这样。 第6章 福气 张月揽醒来时,身边是空的。 床铺的另一侧还残留着陆振华身体的温度,证明他离开不久。 她坐起身,手腕还泛着酸软的痛。昨晚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醒了?” 男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低沉沙哑,张月揽猛地抬头,看见陆振华就靠在门框上,嘴里叼着一根烟,猩红的火星在昏暗的晨光中明灭。 他穿着一件军绿色的背心,露出两条肌肉结实的手臂,上面布满了细小的伤疤,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深邃得看不出情绪。 他今天休息,不用出操。 这个认知让张月揽的心脏猛地一沉。 这意味着,她要和他待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一整天。 烟雾缭绕过来,呛得她想咳嗽。 厌恶和昨夜的屈辱感交织在一起,给了她一股莫名的勇气。 她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陆振华,”她开口,声音很小,带着清晨的沙哑,还有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你以后能不能别在屋里抽烟了?” 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凭什么对他提要求?她有什么资格? 她紧张地看着他,做好了迎接他怒火的准备。 陆振华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她,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她的皮肉,看到她心底最深的恐惧。 他将嘴里的烟取下来,夹在指间,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长长的一道白雾。 张月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她以为他要发作时,陆振华却转身,将手里那半截烟,狠狠地按在了门外的墙壁上。 火星熄灭,只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 “嗯。” 他从喉咙里发出的一个单音,算是回答。 张月揽愣住了。 他同意了?就这么简单? 他没有再看她,转身走到了屋角的水盆边,拿起架子上的搪瓷缸和牙刷,开始洗漱。 哗啦啦的水声,打破了房间里凝滞的气氛。 张月揽坐在床沿,心里一片混乱。 这个男人,总是用最出人意料的方式,打乱她所有的预判。 没过多久,陆振华洗漱完毕。他端着一盆热水,走到床边,重重地放在了地上的小木凳上。 “洗脸。” 又是命令的口吻,可张月揽却听出了一点点不同。他的声音里,少了平日那种冰冷的压迫感。 她低头看着那盆冒着热气的水,水面倒映出她苍白的脸和红肿的眼睛。 她不想动,不想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狼狈。 陆振华见她不动,眉头皱了起来。他没有催促,而是转身走出去,片刻后,端着一个碗和一双筷子走了进来。 是灶房里温着的白粥和咸菜。 他将碗放到桌上,然后又走回来,就那么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先吃饭,还是先洗脸?”他问。 他的逼近,让她浑身不自在,她几乎是逃一般地从床上下来,蹲在水盆边,胡乱地将脸埋进热水里。 温热的水汽蒸腾上来,让她紧绷的神经得到了一点点舒缓。 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后背上,像烙铁一样烫。 她匆匆洗完,刚直起身,一条粗糙的毛巾就递到了她面前。 她抬头,对上他深沉的眼。 他手里拿着那条洗得发白的毛巾,上面有股淡淡的皂角味。 张月揽迟疑了一下,伸手去接,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干燥温热的手指,那上面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触感粗粝。 她的手像被电击中,飞快地缩了回来。 陆振华的眼神暗了暗,他没有再坚持,直接将毛巾搭在了旁边的架子上。 “吃饭。” 他转身走到桌边坐下,自己盛了一碗粥,大口地吃了起来。 他吃饭的样子和他的人一样,干脆利落,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 张月揽挪到桌子的另一边,捧起那碗还温热的粥,小口小口地喝着。 胃里有了东西,身体也渐渐回暖。 一顿早饭,在沉默中结束。 张月揽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找个地方看书或者擦拭他的枪。 没想到,他收拾完碗筷后,却对她说:“出去走走。” 张月揽的动作停住了,她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待在屋里闷得慌。”他给出了一个算不上解释的解释。 张月揽不想出去。她怕看到王嫂她们,怕再听到那些让她无地自容的议论。 “我……”她想拒绝。 “我陪你。”陆振华打断了她的话。 最终,张月揽还是跟着他走出了那个小院。 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家属院里依旧热闹,洗衣服的,打水的,纳鞋底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这一次,那些好奇探究的目光投过来时,在触碰到陆振华那张冷硬的脸和高大的身影后,都迅速地收了回去,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张月揽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他宽阔的后背,为她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 她第一次发现,走在这条通往饭堂的路上,可以不用那么提心吊胆。 心里的感觉很奇怪。 有种被庇护的安全感,又有一种身为他附属品的屈辱感,两种感觉撕扯着她。 “月月!”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李雪。 李雪端着一个空盆,正准备去打水,看到他们,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哎呀,今天陆排长休息啊?带着月月出来散步呀?”李雪的笑容很灿烂,带着一种天生的亲和力。 张月揽下意识地往陆振华身后缩了缩。 陆振华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李雪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打了个转,最后落在了张月揽身上。 她的视线在张月揽还有些红晕的脸颊上停了停,然后,状似无意地,向下移动。 她的眼神,大胆又直接,掠过陆振华挺拔的胸膛,结实的腰腹,最后,在他被军裤包裹着的双腿之间,做了片刻的停留。 那眼神里,有惊叹,有好奇,还有一种属于女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羡慕。 张月揽的脸“轰”的一下全红了。她知道李雪在看什么,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昨晚那个“猛”字,又在耳边炸开。 李雪收回目光,凑到张月揽耳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既羡慕又带着点炫耀的语气悄声说:“月月,你可真有福气,咱们院里,哪个女人不羡慕你嫁了陆排长这样的男人。” 她的呼吸喷在张月揽的耳廓上,带着一股热气。 张月揽的身体僵住了。 福气?这是福气吗?用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屈辱换来的,是别人眼中的福气? 她看着李雪脸上真诚的羡慕,心里一阵阵地发冷。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忽然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力道很重,带着不容置喙的占有意味。 是陆振华。 他不知何时转过身,站在了她的身边。他没有看李雪,只是垂眸看着张月揽,声音低沉:“回家。” 说完,他揽着张月揽的肩膀,半强迫地,带着她转身就走。 “哎,陆排长……”李雪在后面喊了一声,看到陆振华那张冷得掉冰渣的脸,识趣地闭上了嘴。 被陆振华带着,张月揽几乎是踉跄地往前走。他的手掌像一块烙铁,烫得她肩膀的皮肤都在发烧。 一直走到院门口,他才松开手。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屋子,他反手关上了门。房间里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压抑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张月揽背对着他,站在屋子中央,心脏狂跳不止。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她的后背上。 “她跟你说的福气,”陆振华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沙哑和紧绷,“就是指昨晚那样?” 第7章 色胚 她背对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沉重,滚烫,带着审视的意味,几乎要将她的后背烧出两个洞来。 他问,李雪说的那种福气,是不是指昨晚那样。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她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碰撞。 她该怎么回答? 说是?那无疑是肯定了李雪的说法,承认自己享受其中。 那昨晚她的抗拒,她的眼泪,又算什么? 说不是?那又会怎样?他会不会觉得她在挑衅,在否定他身为男人的能力?那等待她的,会不会是比昨晚更可怕的惩罚? 每一个念头,都在撕扯着她脆弱的神经,她的指甲再次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不……”一个字从她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 陆振华没有出声,他在等。 他极有耐心,像一个优秀的猎人,在等待猎物自己走出藏身之处。 张月揽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里混杂着烟草和皂角的味道,呛得她肺部生疼。 她猛地转过身,抬起头,第一次主动地、完整地迎上他的视线。 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部轮廓坚硬如凿。 “不喜欢。” 张月揽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两个字,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说出口的瞬间,她感觉身体都被抽空了,只剩下虚脱的疲惫。 时间,一秒,两秒。 没有摔东西的声音,没有他压抑的怒吼。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深沉的死寂。 张月揽疑惑地,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眼缝。 她看见陆振华还站在原地,高大的身躯在门板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是一种茫然。 一种出现在三岁孩子脸上才会有的、不知所措的茫然。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然后,他动了。 他向她走过来。 张月揽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再无退路。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 他没有做任何事,只是那么站着。 他垂着眼,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压迫和侵略性,只剩下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 张月揽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紧张地咬住了下唇。 突然,他伸出手臂。 张月揽的身体猛地一颤,闭上眼睛。 一个温热的、结实的胸膛贴了上来。他抱住了她。 不是那种带着情欲的、充满占有意味的拥抱,而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拥抱。 他很高,张月揽的头只到他的胸口,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稳健,沉重,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她的耳膜。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然后,慢慢地,将整个头都埋进了她的颈窝里。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带着一点点烟草的味道。他的头发很短,硬硬的茬子扎得她脖颈发痒。 张月揽彻底僵住了。 她完全搞不懂现在是什么状况。这个男人的行为,一次又一次地,颠覆了她的认知。 “我以为……” 一个沉闷的声音,从她的颈窝处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委屈极了。 “我以为……你喜欢的。” 张月揽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说什么? 他以为她喜欢? 这个认知太过荒谬,以至于她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害怕。 “你要是不喜欢……”他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那粗硬的头发在她的颈侧蹭了蹭,“……以后,我动作轻点。” 他的话语笨拙又直白,像一个做错了事,却不知道该如何道歉的大孩子。 张月揽怔怔地站着,任由他抱着。 这个高大、强壮、平日里冷硬得能掉下冰渣的男人,此刻正像一只犯了错的大型犬,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用一种近乎撒娇的姿态,低声下气地解释着。 这个画面,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张月揽紧绷的嘴角,不受控制地,非常轻微地,向上扬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笑容,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弧度。 原来,他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 原来,他也会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张月揽就感觉心底最坚硬的那块冰,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痒痒的。他的心跳就在她的耳边,沉稳有力。 他结实的手臂环着她的腰,掌心的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一切都很好。 好得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 或许,他们可以…… 下一秒…… 张月揽身体的所有感官,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刚刚融化了一点的暧昧气氛,瞬间被击得粉碎。 她脑海里所有美好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全部消失殆尽。 温情是假的。 撒娇是假的。 这个男人,脑子里除了那档子事,就没有别的了! 张月揽的脸“轰”的一下,从脸颊红到了脖子根。羞耻和恼怒像是两股交缠的火焰,在她胸口熊熊燃烧。 她猛地伸出手,用力去推他坚实的胸膛。 陆振华被她推得向后退了一小步,但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没有松开。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还带着一丝没有散去的迷茫,和一丝重新燃起的、毫不掩饰的欲望。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声音也沙哑得厉害。 “月月……” 他叫着她的名字,俯下头,似乎想去吻她。 张月揽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英俊又可恶的脸,躲开他的唇,把脸偏向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色胚。” 第8章 上街 两个字,轻飘飘的,落进房间里死寂的空气中,却砸出了万钧的重量。 陆振华的身体整个僵住了。 他环在张月揽腰间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然后又无力地松开。 他高大的身躯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点滚烫的距离。 他低头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刚刚燃起的欲望火焰熄灭了,只剩下灰烬般的错愕和狼狈。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嘴唇开合,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股抵在她小腹上的坚硬热度,随着他的退开而消失。 张月揽的身体也软了下来,靠着身后的墙壁,才没有滑倒在地。 她的脸颊依旧烧得厉害,心跳乱得不成章法。 他转过身,大步走到桌边,拿起自己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仰头灌了几口凉水。 咕咚,咕咚。 喝水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响亮。 午饭是在沉默中进行的,灶房温着的白粥和咸菜,和早上是同样的食物,两人分坐在桌子的两端,隔着一张小小的方桌,距离远得如同隔着一条河。 张月揽低头喝着粥,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不再具有侵略性,只是存在着,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一碗粥见底,她放下碗筷,轻声说:“我吃好了。” 他“嗯”了一声,站起身,沉默地收拾了碗筷。 张月揽以为这个下午就会在这种压抑的沉默中度过。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缩回自己的角落,用书本筑起一道墙。 没想到,陆振华从灶房回来后,站在门口,对正准备去拿书的她说:“换件衣服,出去一趟。” 张月揽的动作停住,她抬起头。 “去镇上。”他补充道,语气是惯常的命令式,听不出情绪。 张月揽的心里充满了不解。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带她上街。 是为了缓和气氛?还是另有目的?她本能地想要拒绝。 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陆振华已经转过身,留给她一个宽阔而沉默的后背,“我等你。” 最后,张月揽还是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蓝色碎花衬衫,跟着他走出了院子。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从家属院到镇上的路是土路,坑坑洼洼。 陆振华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很大,但速度明显放慢了,总是有意无意地等着她跟上。 张月揽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被军裤包裹着的长腿,和他手里提着的那个空空的网兜。 镇子不大,只有一条主街,两旁是青砖瓦房的店铺。 供销社、邮局、卫生院,都挤在这条街上。 今天不是赶集日,街上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透着一股闲散。 陆振华径直走进了供销社。 供销社里光线昏暗,空气中混杂着布料、肥皂和各种杂货的味道。 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售货员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陆振华的进入,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他高大的身材和一身军装,让售货员立刻清醒过来,站直了身体。 “同志,买点什么?” 陆振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在货架上扫视。 张月揽站在他身后,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的视线,最后停在了那几匹颜色鲜亮的布料上。 他伸出手指,那只常年握枪、布满厚茧的手,点了一块湖蓝底带白色小碎花的布。 “这个,扯两米。”他的声音低沉。 售货员麻利地拿出尺子,量布,裁剪。 张月揽怔怔地看着那块布,那颜色很鲜亮,是年轻姑娘喜欢的样式。 她有好几件衣服都是他做的,颜色大多素净。 她不明白,他买这个做什么。 “同志,给你包好了。” 陆振华付了钱和布票,将包好的布料放进网兜,然后,他又走到了卖日用品的柜台。 柜台上摆着几样雪花膏和冷霜,都是上海产的牌子,他的手指在上面停顿了一下,然后拿了一盒包装最精致的百雀羚冷霜。 “这个,也要。” 张月揽的心,随着他拿出钱的动作,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还在买。 他走到了卖食品的柜台。柜台的玻璃罐里,装着各种颜色的糖果。 他的目光在里面逡巡了一圈,最后指着那个装着金黄色麦芽糖的罐子。 “称半斤。” 售货员用油纸包好糖,递给他,他接过来,没有放进网兜,而是直接转手,递到了张月揽面前。 张月揽看着那包还带着他指尖温度的糖,整个人都懵了。 他这是在做什么? 讨好她?补偿她? 因为早上她说的那句“不喜欢”,和那句“色胚”?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不知道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陆振华见她不动,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没有催促,直接将那包糖塞进了她怀里。 “拿着。” 温热的触感透过油纸传来。张月揽抱着那包糖,感觉手心都在发烫。 还没等她从这阵混乱中回过神,他又走到了卖文具的角落。 那里摆着一些本子和钢笔,他挑了一个封面是深蓝色硬壳的笔记本,又选了一支英雄牌的钢笔。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动作干脆利落,和他平时在部队里下达指令的样子没有两样。 可他买的这些东西——花布、冷霜、糖果、本子,没有一样是和他有关的。 都是给她的。 这个男人,用他最直接、最笨拙的方式,表达着一种她从未想过的情绪。 走出供销社,陆振华手里提着装得半满的网兜,张月揽怀里抱着那包麦芽糖。 阳光下,糖纸的油光有些刺眼。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但气氛,和来时完全不同了。 之前是压抑的,现在是一种……微妙的,连空气都变得黏稠起来的尴尬。 张月揽偶尔会偷偷抬眼看他。他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耳根处,有那么一点点可疑的红。 走到营区附近的一处岔路口时,迎面跑来几个和他穿着同样军装的年轻士兵。 “排长!” “陆排长好!” 士兵们看到陆振华,立刻停下脚步,立正敬礼,声音洪亮。 陆振华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那几个士兵的目光,很快就从陆振华身上,转移到了他身边的张月揽,和他手里那个装着花布和冷霜的网兜上。 几个年轻的脸庞上,同时露出了震惊和好奇的表情。 “排长,您这是上街啦?”一个看起来最活泼的小战士,胆子最大,探着脑袋问。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网兜。 陆振华的脸沉了下去,“问那么多做什么?训练结束了?” “报告排长!结束了!正准备去活动室!”小战士立刻站直,大声回答,但眼睛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另一个士兵凑过来,对着张月揽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嫂子好!我是排长的兵,我叫王小虎!” “嫂子,我们排长可从来没提过这么多东西!这布可真好看,给嫂子做新衣裳的吧?” “嫂子你可真有福气!我们排长对你真好!我们都羡慕死了!” 七嘴八舌的声音,像炒豆子一样在张月揽耳边炸开。 他们的热情和直白,让张月揽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福气。 这个词,今天第二次听到了。 早上从李雪嘴里说出来,她只觉得屈辱和讽刺。 可现在,从这些年轻真诚的士兵口中说出来,伴随着他们毫不掩饰的羡慕,和身旁这个男人沉默的默认,她心里泛起了一阵奇异的、酸酸麻麻的感觉。 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她的脸颊热得能煎鸡蛋。 窘迫和一种莫名的甜意交织在一起,让她手足无措,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陆振华军装的衣角。 力道很轻,只是指尖勾住了那一小片布料。 这是一个求救的信号。 陆振华高大的身体顿住了。 他低下头,视线落在她那几根紧张得发白的手指上。 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分,而后拉平。 喧闹的背景音,在这一刻仿佛都消失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对那几个还在起哄的士兵冷冷地扫了一眼。 那眼神,让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都给我绕着训练扬跑五圈!跑不完不准吃饭!” “是!排长!” 士兵们哀嚎一声,但不敢违抗,嬉笑着一哄而散。 陆振华重新迈开步子,张月揽还拉着他的衣角,只能小步地跟着他走。 他的步子很稳,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 张月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和他军靴的后跟,一前一后,踩在夕阳拉长的影子里。 她拉着他衣角的手,没有松开。 他也没有让她松开。 就在快要走到家属院门口时,陆振华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张月揽没注意,一下子撞在了他坚实的后背上。 “怎么了?”她下意识地问,抬起头。 第9章 小奶狗 家属院大门旁的墙角下,缩着一团灰扑扑的东西。 那东西在动,还发出一阵微弱的、小猫叫一样的呜咽声。 张月揽的心动了一下。 她松开还勾着他衣角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那是一只小狗,很小很小的一只,大概只有巴掌大,身上的毛是黄白相间的,但此刻被泥污糊成了灰色,一绺一绺地黏在一起。 它看起来很虚弱,趴在地上,只有脑袋在努力地抬着,一双黑葡萄样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它的腿边,放着半个啃干了的窝头。 张月揽的心,瞬间被揪紧了,她蹲下身,向小狗伸出手。 小狗瑟缩了一下,但没有躲开。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它小小的脑袋,那触感又软又暖。 “好可怜……”她喃喃自语。 她回头看陆振华,眼睛里闪动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希冀光芒。 “我们……” “不行。” 陆振华直接打断了她未说出口的话。 张月揽脸上的那点光,瞬间熄灭了,她抱着小狗站起来,小东西在她怀里不安地动着,用小小的舌头舔着她的手腕,痒痒的。 “它快死了。”她看着他,声音很低,带着恳求。 “扔掉。”陆振华的视线从那只脏兮兮的小狗身上扫过,眉头皱得很深。 他不喜欢麻烦,这东西一看就是个麻烦。 “它不麻烦,它很乖,吃得也少……”张月揽急急地解释,她把小狗往怀里又抱紧了一些,生怕他会动手抢过去。 “我说,扔掉。”陆振华的语气加重了,那股熟悉的、不容反抗的压迫感又回来了。 刚刚在镇上供销社里升起的那点温情,那点因为花布、冷霜和麦芽糖而产生的微妙甜意,在这一刻,被他冰冷的两个字击得粉碎。 张月揽抱着小狗,倔强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看着他,眼圈慢慢红了。 她不明白。 他可以面无表情地给她买那些女人家的东西,却不能容忍一只快要死掉的小狗。 这个男人的心思,比海底的针还难捉摸。 两人就在家属院门口对峙着。 来往的邻居投来好奇的目光。 陆振华的脸色越来越沉。 他不喜欢被人围观,更不喜欢她的这种反抗。 他伸出手,动作强硬地从她怀里夺过那个小东西。 小狗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不要!”张月揽也叫了出来。 陆振华拎着小狗的后颈皮,转身就向远处的垃圾堆走去。 张月揽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她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感觉心里的那道裂缝,又被寒冰重新冻上了,她转身,跑回了屋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陆振华的脚步停在垃圾堆旁。 他低头看着手里瑟瑟发抖的小东西,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正绝望地望着他,他听到了身后那声用力的关门声。 他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 站了很久,他最终没有把小狗扔进去,而是转身,走到了院子角落的一个柴火垛后面,将小狗放在了一个废弃的木箱里,然后才沉着脸进了屋。 屋里的气氛,比他离开前还要压抑。 张月揽坐在床边,背对着门口,肩膀一耸一耸的。 她怀里那包他买的麦芽糖,被她随手丢在桌上,油纸包皱巴巴的。 陆振华没有说话,他将网兜里的东西拿出来,花布和冷霜放在柜子上,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和钢笔,放在了张月揽的书桌上。 他做完这一切,屋子里依旧只有她压抑的、小声的啜泣声。 那声音很轻,像小刷子,一下一下,挠着他的心,让他烦躁不堪。 晚饭,谁都没有吃。 天色渐渐暗下来,屋子里没有开灯,昏暗得让人喘不过气。 陆振华坐在桌边,看到她坐在床沿的那个纤瘦的轮廓,固执地,一动不动。 张月揽感觉到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就为了一只狗?”他的声音沙哑,带着烟草的味道。 张月揽不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张月揽。”他叫她的名字,语气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无奈,“抬起头。” 她不动。 陆振华的耐心告罄,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 她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痕,眼睛又红又肿,嘴唇被她自己咬得发白。 那副样子,委屈又可怜,让他心里的火气,怎么也发不出来。 他的拇指,摩挲着她小巧的下颌。 那皮肤很滑,很软。 “就那么想要?”他问,声音放低了许多。 张月揽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陆振华的视线,从她泛红的眼睛,慢慢下移,落在了她那两片被咬得毫无血色的嘴唇上。 他想起在供销社,她看着那包糖时,嘴角不自觉扬起的弧度。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也不是不行。”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了,“想要东西,总得拿东西来换。” 张月揽茫然地看着他。换?用什么换?她有什么东西,可以跟他交换? 陆振华没有明说。他只是俯下身,离她更近了一些。 他的脸在昏暗中放大,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浓稠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的视线,灼热地,粘着在她的唇上。 这个暗示,太过明显。 张月揽的呼吸,瞬间停滞了,脸“轰”的一下,烧得比午后的太阳还烫。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要她……亲他?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得胸口生疼。 羞耻,愤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 “不愿意?”他看着她瞬间涨红的脸,和那双写满震惊和羞愤的眼睛,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玩味。 他很满意她这个反应。 他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直起身,作势要走。 “那就算了。” “等一下!” 张月揽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看到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我就知道”的笃定。 她的手指,紧紧地攥着身下的床单,指节都发白了。 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在大叫着“不要脸”,另一个在小声说“小狗好可怜”。 最终,对那个弱小生命的怜悯,压倒了那点可怜的自尊。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做什么英勇就义的大事。 她从床沿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因为紧张,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她踮起脚尖,努力地,向着那张英俊又可恶的脸凑过去。 她的动作笨拙又生涩,目标也不明确,嘴唇只是轻轻地,像羽毛一样,擦过了他的嘴角。 温热的,柔软的触感。 一触即分。 张月揽立刻向后退开,脸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低着头,不敢看他。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陆振华还保持着那个微微低头的姿势,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个吻太轻,太快,快得像一个错觉。 但是嘴角还残留着她嘴唇的柔软和温热,那感觉,比任何东西都烫。 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然后,开始以一种失控的速度,疯狂地跳动起来。 过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就这样?”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张月揽的头垂得更低了,羞愤得想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陆振华看着她红透了的耳廓和脖颈,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说什么。 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张月揽听到了院子角落里传来他走动的声音。 然后,门被推开。 陆振华走了进来,手里,捧着那只灰扑扑的小奶狗。 他走到她面前,将小狗塞进了她怀里。 “自己弄干净,晚上不准进屋叫。”他扔下这句话,语气硬邦邦的,就走去灶房烧水了。 张月揽抱着怀里失而复得的温暖,看着他有些仓惶的背影,紧紧咬住了嘴唇。 那上面,似乎还留着他皮肤的触感。 她给小狗洗了澡,吹干了毛,露出了它本来的黄白颜色。 它很乖,全程都很安静。她又找来一个纸箱,铺上旧衣服,给它做了个窝,放在了卧室的角落里。 她把那包被冷落了很久的麦芽糖打开,掰了一小块,放在嘴里。 糖很甜,甜得心里都泛起了一阵阵涟漪。 她给小狗取名叫麦芽。 晚上,陆振华洗漱完,进了卧室。 他看到张月揽已经躺在了床上,侧着身子,背对着他,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躺下,而是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 然后,他弯下腰,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了起来。 “啊!”张月揽低呼一声,身体瞬间僵硬。 他将她翻了个身,让她面朝上。他没有立刻压上来,而是撑着手臂,俯视着她。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月月,”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得能让人的骨头都酥了,“今天,我很……” 他没说下去。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 高兴?不像。 满足?也不全是。 他只是俯下身,用自己的方式,去寻求答案。 他的吻,不再是带着惩罚和掠夺意味的撕咬。 他先是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唇,像是在模仿她下午那个笨拙的吻。 张月揽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但没有躲。 得到鼓励,他加深了这个吻,撬开她的唇齿,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耐心,攻城略地。 张月揽的脑子一片空白,她感觉自己像一艘在暴风雨里飘摇的小船,而他,就是那片深不见底、要将她彻底吞没的大海。 只有一种陌生的、让她战栗的酥麻感,从嘴唇开始,蔓延到四肢百骸。 角落里,那个叫麦芽的小东西,从温暖的窝里探出脑袋,歪着头,一双黑亮无辜的眼睛,正好奇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交叠起伏的两个身影。 它不明白,这两个刚刚还对它又凶又好的人,在玩什么新的游戏。 第10章 疯狂吸狗 张月揽睁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忪。 她还躺在床上,身下的床单是皱的,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气息。 身体里有种陌生的酸软感,是一种沉甸甸的、被填满过的疲惫。 昨晚的画面,在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现。 他覆在她身上,撑着手臂,没有立刻动作。 黑暗里,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他叫她“月月”,声音哑得能拧出水来。 张月揽的脸颊腾地烧了起来,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怦怦乱跳。 他已经走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目光落在屋角。 那个用纸箱做的简陋小窝里,一团黄白相间的小毛球正睡得香甜,小肚子一起一伏。 是麦芽。 那个被他拿来当做交换条件的、小小的生命。 张月揽的心,落回了实处。 昨晚的一切,不是梦。 那个吻,那个交易,都是真的。 她赤着脚下床,走到书桌前。 桌上,静静地躺着一个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和一支英雄牌钢笔。 崭新的,带着供销社里独有的油墨和纸张的味道。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笔记本光滑的封面。 这个男人,用最野蛮的方式闯进她的生命,又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在她用恨意筑起的高墙上,凿开一个个小孔。 胃里传来一阵空落落的抽搐。 她走到灶房,锅里温着一碗小米粥,旁边还有一个白煮蛋。 是陆振华出门前做的。 张月揽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温热的米汤滑进胃里,驱散了盘踞了一整夜的寒意。 麦芽醒了,从纸箱里探出小脑袋,冲着她“呜呜”地叫。 它该出去了。 张月揽放下碗,心里有些打鼓。 她不想出门,不想面对院子里那些女人的视线和议论。 可麦芽的叫声越来越急,小爪子扒着纸箱的边缘,一双黑葡萄样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胆怯,就委屈这个小东西。 深吸一口气,张月揽抱起麦芽,拉开了房门。 清晨的家属院,比午后安静许多。 阳光斜斜地照着,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空气里有青草和湿润泥土的味道。 不远处,李雪正站在晾衣绳前,手里拿着一个空盆,看样子是刚晾完衣服。 张月揽的脚步顿住了。 她想转身回去,已经来不及。 “月月!”李雪看见了她,眼睛一亮,立刻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她的视线,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张月揽怀里的那团小毛球上。 “哎呀!这是什么!”李雪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她几步冲到张月揽面前,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麦芽。 “好小的一只狗!哪来的呀?” 张月揽还没来得及回答,李雪已经伸手,小心翼翼地把麦芽从她怀里接了过去。 她的动作很轻柔,完全不见了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模样。 她把麦芽抱在怀里,用脸颊轻轻地蹭着它柔软的绒毛,嘴里发出“啧啧”的疼爱声。 “哎哟,我的天哪,这小东西也太招人疼了!”李雪抱着麦芽,整个人都快化了,她抬头看着张月揽,眼睛里全是羡慕,“你家陆排长同意你养的?他可真好!” 张月揽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有些意外。 “我……昨天在路边捡的。”她小声说。 “捡的?那福气更大了!”李雪一边用指尖逗弄着麦芽的下巴,一边愤愤不平地抱怨起来,“我跟你说,我就特别想养条狗!可我们家那个榆木疙瘩,死活不同意!” 她提起自己的丈夫,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他说什么军营重地,养这些东西玩物丧志,还说什么有规定,不卫生!你说气不气人!男人心都那么硬吗!我要是能养,我高低得养个十几条,让它们天天在院子里跑!” 李雪说得眉飞色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那副生动的样子,有一种别样的鲜活。 张月揽看着她,看着她抱着麦芽时那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喜爱。 她想起了前世。 那时候,她眼里的李雪,就是个粗俗的、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妇人。 可现在,她看到了这个女人的另一面。一个同样被困在这个院子里,有着自己小小愿望,并且会因此而愤愤不平的,普通的女人。 “噗嗤。” 一声轻笑,从张月揽的唇边溢了出来。 她自己都愣住了。 这笑声很清亮,带着一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甜意,在这安静的晨光里,格外清晰。 李雪的抱怨声,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张月揽。 张月揽很少笑。 至少,在家属院的这些女人面前,她总是低着头,一副怯生生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此刻,她站在晨光里,怀里抱着那只小狗,嘴角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 她的皮肤很白,在阳光下近乎透明,那双总是盛着愁绪的眼睛,因为这一笑,像是落进了满天星辰,亮得惊人。 李雪看呆了。 她以前只觉得这个新来的小媳妇长得秀气,现在才发现,这哪里是秀气,这分明是勾魂。 “月月……”李雪喃喃地开口,声音都放轻了,“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这句夸赞太直接,张月揽的笑意僵在脸上,脸颊迅速染上了一层薄红。 她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睫。 李雪的目光,从她泛红的脸颊,慢慢滑到她修长的脖颈,最后又回到了她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上。 她忽然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那股军嫂之间心照不宣的、带着荤味的促狭又冒了出来。 “我现在可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张月揽下意识地问。 李雪的眼睛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笑得不怀好意。 “怪不得你家陆排长那么个铁石心肠的人,天天晚上都那么着急。”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贴着张月揽的耳朵说的,“就你这张脸,哪个男人看了不迷糊?不在床上好好疼疼,那还是男人吗!” 轰的一下。 张月揽的脸,从脸颊到耳根,再到脖子,全烧透了。 这话比上次在水井边听到的任何一句,都更加直白,更加露骨。 可奇怪的是,她心里那股被侵犯的屈辱感,淡了很多。 或许是因为晨光太暖,或许是因为李雪的眼神里没有恶意,只有纯粹的惊艳和过来人那种理所当然的调侃。 她只是觉得羞。 一种让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羞窘。 “你胡说什么!”她结结巴巴地反驳,声音软得没有一点说服力。 她伸手想把麦芽抢回来,像个被戳中了心事的小孩,只想赶紧逃离现扬。 “哎哟,还害羞了!”李雪笑着不松手,反而把麦芽举得高了点,“小东西,你看你娘,脸皮薄着呢!” 张月揽又气又急,伸着手去够,李雪就笑着躲。 两个女人,一个追,一个躲,绕着晾衣绳笑闹起来。麦芽在李雪怀里,兴奋地“汪汪”叫着,给这扬追逐配着乐。 张月揽的脸上烧得滚烫,可唇边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李雪这样笑闹。 就在她终于抢回麦芽,准备落荒而逃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训练扬边上,那棵最高大的白杨树下,站着一个人。 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身形高大,站姿如松。 是陆振华。 他离得很远,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逆着晨光,目光的方向,正对着这边。 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他都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她和李雪笑闹?看到了她抱着小狗时,脸上那种陌生的、鲜活的表情? 张月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然后,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第11章 离婚 她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僵住。 手里的麦芽,也感觉到了她身体的瞬间绷紧,不安地呜咽了一声。 李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看见了那棵白杨树下的男人。 “哟,陆排长回来了。”李雪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她把麦芽塞回张月揽怀里,拍了拍手,那股子热络劲儿收敛了不少。 她冲着陆振华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对张月揽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管得还挺宽,我回去了,你俩聊。” 李雪转身走了,脚步比来时快得多。 院子里只剩下张月揽和远处的陆振华。 风吹过,晾衣绳上的衣服轻轻飘动。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开始走了。 他迈开长腿,一步一步,朝着她走过来,他的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在张月揽的心尖上。 她抱着麦芽,想逃,可双脚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越走越近,高大的身影将晨光完全挡住,一片阴影将她笼罩。 他没有看她怀里的小狗,他的眼睛,一直锁着她的脸。 张月揽被迫仰起头看他。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下颌线绷得很紧,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潭水。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手掌很烫,带着薄茧,力道很大,不容她有任何挣扎。 他拽着她,转身就往屋里走。 张月揽被迫跟上他的脚步,怀里的麦芽在她胸口瑟瑟发抖。 她能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那些家属院的女人们,从各自的窗户后,门帘后,探头探脑地看着。 她的脸烧得厉害,不是害羞的红,是难堪的、被当众审视的灼痛。 她想把手抽回来,可他的手像铁钳,纹丝不动。 “砰”的一声。 房门被他用脚勾上,关门声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屋子里光线昏暗,只有他和她。 还有他身上那股浓烈的、带着汗水味道的男性气息,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张月揽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后背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麦芽受了惊,从她怀里挣脱,跳到地上,飞快地钻进了角落的纸箱窝里。 陆振华松开她的手腕,但没有退开。 他高大的身体形成一个牢笼,将她困在墙壁和他胸膛之间。 张月揽低着头,能看到他军靴上沾着的一点泥土。 她的心脏跳得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要干什么? 因为她跟李雪说了几句话?因为她笑了? “刚才那样,很好看。” 他开口了,声音比昨晚更沙哑,贴着她的头顶落下来。 张月揽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他说什么? 他说她刚才的样子好看? 她和李雪像两个疯婆子一样追逐打闹,有什么好看的? “我喜欢看你笑。”他又说了一句。 他的话很直接,没有半点修饰。他不是在夸赞,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事实。 张月揽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乱了章法。 她看着他,看着这张英俊的、让她又怕又恨的脸。 他眼睛里有一种近似于满意的占有欲。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发冷。 她的笑,她的任何一点情绪,都成了他可以评判和观赏的东西。 一股强烈的逆反心理,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凭什么? “是吗?”张月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响,带着一股她自己都陌生的尖锐,“那等我们离了婚,我就天天这么笑。” 话音落下的瞬间,屋子里的空气凝固了。 陆振华的眼睛,猛地眯了起来。 那里面刚刚才浮现的一点温和,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危险的、被触怒的暗光。 “离婚?”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得可怕,“你再说一遍。” “我说,等我们离……” 张月揽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陆振华有了动作。 他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 他只是抬起手,用一种慢得让人心惊胆战的速度,开始解自己军装上衣的纽扣。 第一颗。 第二颗。 他古铜色的结实胸膛,随着纽扣的解开,一点点暴露在空气里。 张月揽的呼吸,停了。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动作,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这是要做什么? 昨晚那扬让她骨头都发酸的“交易”,那些她拼命想忘记的画面,疯狂地涌回脑海。 他用最直接,最野蛮的方式提醒她,他们的关系是什么。 提醒她,谁才是掌控者。 她那点可怜的、刚刚冒头的反抗,被这个动作击得粉碎。 当他的手解到第三颗纽扣,即将把衬衫下摆从裤子里抽出来的时候,张月揽终于崩溃了。 “不……不要……”她的声音发着抖,带着哭腔,“我错了,我胡说的……” 他停下了动作,低头看着她。 那双眼睛里,带着一种冷酷的审视。 “错哪了?”他问。 “我……我不该说那种话……”张月揽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紧紧地贴着墙壁,身体抖得厉害。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那种沉默的压迫感,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窒息。 张月揽知道,光是认错,不够。 他需要的是她的臣服,是她彻底的、毫无保留的退让。 就像昨天下午,她为了小狗,献出的那个吻。 她闭上眼睛,踮起脚尖,伸出颤抖的手,搂住他的脖子。 她的嘴唇,笨拙地,印在了他的嘴角。 这一次,她没有一触即分。 她学着他昨晚的样子,用嘴唇轻轻地,甚至带着讨好意味地,摩挲了一下。 “陆振华,”她贴着他的脸,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带着她自己都恶心的谄媚,“别……别再拉我上床了……我怕……” 世界安静了。 他没有动,任由她搂着。 张月揽能感觉到,他胸口的肌肉,在她说完那句话后,瞬间绷紧了。 过了好几秒,她听到他胸腔里传来一声极低的、压抑的笑声。 那笑声很轻,却震得她的耳膜嗡嗡作响。 他没有笑出声,但张月揽能感觉到他整个胸膛都在震动。他在笑她。笑她的不自量力,笑她的不堪一击。 然后,他抬起手,覆在了她搂着他脖子的手上。 他的手很热,轻轻地,将她的手拉了下来。 他重新扣好了自己的衬衫纽扣,一颗一颗,又恢复了那副衣冠楚楚、笔挺冷硬的模样。 他转身,走到角落,弯腰把那个吓坏了的小东西从纸箱里拎了出来。 麦芽在他手里,四条小短腿无助地蹬着。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张月揽以为他又要把它扔掉,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没过多久,他回来了,手里空空的。 “在院子里的柴火垛边给它弄了个窝,以后白天就在外面。”他语气平淡地解释了一句。 张月揽松了一口气。 他重新关上门,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张月揽下意识地又往墙上缩了缩。 他却在她面前站定,没有再进一步。 那股子危险的压迫感退去了,留下一种黏糊糊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命令,又带着一点笨拙请求的语气,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哑。 “过来。” 张月揽没动。 “张月揽,”他又叫了一声,“过来,抱抱我。” 第12章 示弱 过来,抱抱我。 这三个字里,藏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东西,一种疲惫的、卸下防备的沙哑。 是陷阱吗?是另一种折磨她的方式? 张月揽的身体僵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衡量着每一种可能性带来的后果。 可她的身体,比她的理智更先做出反应。 她看见自己的脚,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一小步。 陆振华没有催促,只是站在那里,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她。 他的目光是一种引力,把她从墙边一点点地,拉向他。 身体贴上他滚烫的胸膛时,张月揽浑身的肌肉都是绷紧的,她伸出手,动作僵硬得像个木偶,轻轻环住了他精瘦的腰。 军装的面料很硬,硌着她的脸颊。 下一秒,一双铁臂猛地收紧,将她整个人都揉进了怀里。 力道很大,勒得她骨头生疼。 他把脸埋在她的发间,发出一声沉重的、满足的叹息。 那叹息里的热气,喷在她的头顶,让她的头皮阵阵发麻。 张月揽一动不敢动。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流淌。 他就只是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 张月揽的身体,从最初的僵硬,慢慢地,被他身上传来的热度烫得有些发软。 就在她以为这个拥抱会持续到地老天荒的时候,陆振华动了。 他揽着她的腰,一个转身,大步走到了书桌前。 他坐了下来,顺势一带。 天旋地转间,张月揽发现自己被他整个抱起,稳稳地放在了他的大腿上。 她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这个姿势太亲密,太羞耻了。 她整个人都圈在他的怀里,背靠着他坚实的胸膛,双脚悬空,像个被大人抱在怀里的孩子。 “你……”她刚说出一个字,就被打断了。 陆振华收紧手臂,将她更深地按向自己。他低下头,把脸埋在了她的颈窝里。 温热的呼吸,混着他皮肤上粗硬的胡茬,一下一下地,磨蹭着她最敏感的皮肤。 痒。 麻。 还有一种陌生的战栗,从脖颈处,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陆振华!”张月揽的声音都变了调,她惊慌地想挣扎,手脚却被他牢牢禁锢住。 他用鼻尖蹭着她的皮肤,像一只找到了主人气味的大型犬类,固执地,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气息。 这个男人,前一刻还像一头即将暴怒的雄狮,用最野蛮的方式让她屈服。 这一刻,却用这种近乎幼稚的、耍赖的方式,表达着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依赖。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张月揽脑子里那根名为“恨”的弦,第一次出现了松动和迷惘。 他身上那股浓烈的、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的男人味,钻进她的鼻腔,霸道地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 这味道让她想起了那些让她浑身酸软的记忆。 羞耻和一种说不清的烦躁,从心底涌了上来。 “你起来!”张月揽积攒了全身的力气,伸出手,揪住了他短短的、扎手的头发,用力想把他的脑袋从自己脖子上拔出来。 她的力气对他来说微不足道,可他居然顺着她的力道,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离她很近,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暗流,但那股子危险的攻击性,消失了。 “你身上全是汗味,”张月揽鼓起勇气,皱着鼻子抱怨,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点颤,“好难闻。” 陆振华看着她,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和气鼓鼓的脸颊。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她的后背,清晰地传了过来。 “嫌我?”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沙哑得不成样子。 他松开手,站起身。 张月揽获得自由,立刻从他腿上跳下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窘迫地退到了墙角。 陆振华看着她那副受惊小鹿的样子,眼里的笑意更深。 他迈开长腿,走到那道充当浴室门的布帘前。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那我去洗个澡。”他说。 然后,他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 “一起?” 轰的一声,张月揽的脸颊彻底烧透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他竟然邀请她一起洗澡? 她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双手下意识地抱在胸前,连连后退,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陆振华看着她,没再说什么。他眼底那点促狭的笑意慢慢敛去,恢复了平日的深沉。 他伸手,一把拉开了布帘,走了进去。 很快,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屋子里的空气,因为那阵水声,变得潮湿而暧昧。 张月揽靠着墙壁,能闻到从布帘缝隙里飘出来的、带着热度的水汽。 她的心跳得飞快,脸上滚烫的热度,久久不退。 之后几天,陆振华没有再对她做任何过分的事情。 他早出晚归,沉默寡言,但会记得在锅里给她温着早饭,桌上的笔记本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小瓶英雄牌的蓝黑墨水。 他允许麦芽白天在屋子里跑动,只是会在出门前,把它放到院子里的柴火垛窝里。 这天傍晚,张月揽刚喂完麦芽,正准备关门,就被一声热络的呼喊叫住了。 “月月!干嘛呢!快出来!” 是李雪。 她站在院子中央,身边还围着三两个眼熟的军嫂,正冲着她大力地挥手。 “王姐家的当兵的拿了团里的训练标兵,她弄了点好酒好菜,快来一起热闹热闹!”李雪的嗓门很大,半个院子都听得见。 张月揽下意识地想拒绝。 她不习惯这种热闹。 可李雪已经几步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腕就往外拖。 “哎呀,别那么见外嘛!都是一个院的姐妹,以后你家陆排长升了官,也得请我们喝酒呢!” 盛情难却。 张月揽被半推半就地拉到了王姐家的门前。 小小的院子里摆了一张方桌,上面已经放了几盘凉菜,一瓶白晃晃的高粱酒立在桌子中央,散发着辛辣的香气。 女人们热情地把她按在凳子上,给她倒了满满一杯酒。 “月月妹子,别客气,这就是咱们自己家酿的果子酒,不上头!”王姐笑呵呵地说。 张月揽闻着那股味道,就知道不是什么果子酒。 可是在这群热情直爽的女人中间,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只能硬着头皮,陪着她们一杯一杯地喝。 酒很烈。 张月揽从没喝过这么烈的酒,几杯下肚,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天旋地转。 女人们的笑声和说话声,都变得遥远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屋的,只记得李雪扶着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砰”地一声,房门关上。 屋子里昏暗的光线,让她的眩晕感更加严重。 她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身体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身上出了汗,衣服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想去打点水擦擦身子,脚下却一个踉跄,直直地朝前扑去。 一双有力的大手,及时地接住了她。 她撞进一个熟悉的、坚硬的胸膛。 那股混杂着汗味的男性气息,再次将她包围。 是陆振华。 他回来了。 他正坐在书桌前,似乎在看什么文件,屋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 张月揽抬起头,酒精烧掉了她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她看着他被灯光勾勒出的、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看着他紧蹙的眉头。 “你喝酒了?”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悦。 张月揽没有回答。 她只是觉得难受,浑身都难受。 又热,又黏,胃里还在翻江倒海。 她抓住他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她仰起脸,那双总是盛满惊惧和愁绪的眼睛,此刻被水光和酒意浸得迷蒙一片。 “陆振华……” 她的声音,是她自己都没听过的软糯,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委屈的哭腔。 “我难受……”她晃了晃他的手臂,像个要不到糖果的孩子,“你……你帮我洗澡,好不好?” 第13章 摸螺狮 张月揽是被渴醒的。 她睁开眼,首先感觉到的是喉咙里的干涸,然后是浑身上下,每一寸骨头缝里都透出来的酸软和乏力。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陆振华已经走了。 她撑着手臂,慢慢坐起来。 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光洁的肩膀和锁骨上星星点点的暗红印记。 那些印记,像滚烫的烙铁,将昨晚那些失控的、羞耻的画面,一遍遍在她眼前重映。 她记起来了。 她记得自己被李雪和王姐她们灌了好几杯烈酒,记得自己头重脚轻地走回屋子,然后一头撞进了陆振华的怀里。 酒精烧掉了她所有的伪装和胆怯。 她记得自己仰着头,看着他在台灯下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鬼使神差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那句软糯得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请求,从她嘴里吐了出来。 “陆振华……我难受……你……你帮我洗澡,好不好?”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没有回答。 张月揽的记忆里,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墨色风暴。 然后,他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天旋地转。 她被他抱进了那道布帘后面。 狭小的空间里,很快弥漫起温热的水汽。 他把她放在唯一的凳子上,动手解开她被汗水浸湿的衣服。 他的动作不温柔,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和强硬,但没有弄疼她。 温热的水从头顶淋下,驱散了部分酒意,也让她愈发清醒地感知到他的存在。 他站在她身后,拿着一块沾了皂角的布巾,擦拭着她的后背。 他的手掌很大,带着常年训练留下的厚茧,每一次划过她的皮肤,都带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那不是一次带着情欲的沐浴。 他的动作很规矩,甚至有些笨拙,只是在履行一个任务。 可那种极致的亲密,一个男人为她清洗身体这件事本身,就让张月揽的头皮阵阵发麻。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滚烫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隔着一层湿漉漉的空气,传递着惊人的热度。 她甚至能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和他压抑着的、粗重的呼吸。 洗完澡,他用一张干净的旧床单将她裹住,再次将她抱起,放在了床上。 事情本该到此为止。 可她没有。 醉意之下,那个被压抑了太久的、渴望温暖和依靠的灵魂冒了出来。 她在他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主动吻了上去。 后面的事情,便彻底失控。 他低哑的喘息,他一遍遍在她耳边叫着她名字的声音。 “张月揽……张月揽……” 张月揽猛地用手捂住脸,脸颊烧得厉害。 她都干了些什么? 她明明是想和他离婚,想离这个可怕的男人远远的。 可她昨晚的行为,和主动投怀送抱的浪女有什么区别? 胃里一阵翻滚,饥饿感提醒着她已经错过了早饭。 她扶着墙,双腿发软地站起来,一步步挪到灶台边。 她揭开锅盖。 锅里,是温热的白粥,上面还卧着一个完整的荷包蛋,旁边的小碟子里,放着切好的咸菜丝。 张月揽的动作停住了。 她盯着那碗粥,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那个昨夜在她身上留下无数印记的男人,在天没亮的时候,就已经为她准备好了食物。 她端起碗,一口一口,机械地把粥喝了下去,胃里暖和起来,身体也有了些力气。 吃完饭,她需要做点什么,让自己的脑子停下来。 洗衣服。 她把换下来的脏衣服,连同床上一片狼藉的床单,都收进盆里。 盆很沉,她抱着它,脚步虚浮地走到院子里。 然后,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院子中央的晾衣绳上,已经挂满了洗干净的衣物。 陆振华那身带着泥点的军绿色训练服,她昨天穿的的确良衬衫,还有她昨天换下来的、带着蕾丝花边的贴身小衣。 阳光下,那些衣物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张月揽抱着盆,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他把所有的衣服都洗了。 包括她的。 在这个男人普遍认为洗衣做饭是女人天职的年代,这个在外面说一不二、铁血冷硬的男人,在和她度过那样一个混乱的夜晚后,在清晨,弯着腰,用他那双拿枪的大手,为她搓洗了那些女儿家的私密衣物。 这个认知,比昨晚的亲密,更让她感到震撼和无措。 她抱着盆,默默地转身回了屋,把盆放在地上,失魂落魄地走到书桌前坐下。 这是他的位置,椅子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 离婚两个字,第一次在她的脑海里,变得模糊不清。 她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里放着一个笔记本。 是昨天他看过的那个。 笔记本旁边,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应该是从本子里掉出来的。 张月揽盯着那张纸条,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它捡了起来。 上面是陆振华的字,和他的人一样,笔锋锐利,力道很重。 是一张购物清单。 面粉,十斤。 菜油,一瓶。 盐,两包。 …… 都是些日常用品。 张月揽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可当她的视线移到清单的末尾时,她的呼吸,猛地停住了。 清单的最后,单独列着两样东西。 字迹写得有些犹豫,比前面的字轻了一些。 红糖。 暖水袋。 张月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字。 她的癸水,算算日子,就是这几天了。 她自己都忙忘了,可他竟然记着。 他不仅记着,还打算去供销社,一个大男人,去买这些东西。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酸楚和震动,猛地冲上她的鼻腔,眼眶瞬间就红了,视线变得模糊。 这个男人,这个她又怕又恨的男人,正在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沉默而笨拙的方式,试图对她好。 她手里的那张纸条,变得有千斤重。 她正发着呆,院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大嗓门。 “月月!月月!在家没?” 是李雪。 张月揽回过神,刚想关门,李雪已经一阵风地冲了进来,一把拉住她的手。 “哎呀,可算逮着你了!走走走,今天天气好,河水都退下去了不少,咱们去河边摸螺蛳,晚上给你露一手,做个辣炒螺蛳,保准你下三碗饭!” 李雪的热情像是太阳,晒得张月揽有些睁不开眼。 她本能地想拒绝,可李雪根本不给她机会,拉着她就往外走。 “快点快点,去晚了好的位置都被人占了!” 走到门口,李雪忽然停下脚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月揽的脖子,然后“嘶”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她凑近了,指着张月揽的锁骨上方,眼睛瞪得溜圆,声音也拔高了八度。 “哎哟我的天!月月!你这脖子……” 张月揽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捂。 那里有一片皮肤,早上她照镜子的时候就看到了,一片红色的、怎么都揉不掉的印记。 李雪看着她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哎哟,我不行了……陆排长这是……这是属狗的吧!也太猛了!” 她的笑声又响又亮,毫不遮掩,引得隔壁窗户后探出两个脑袋,都好奇地往这边看。 张月揽的脸,“轰”的一下,血色褪尽,又瞬间涨得通红。不是害羞,是被人当众揭开隐私的、火辣辣的难堪和羞愤。 她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衣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你别胡说!”她的声音发着抖,又细又弱,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我胡说什么了!”李雪好不容易止住笑,还在喘着气,她挤眉弄眼地拍了拍张月揽的肩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夫妻之间,这叫情趣!说明你家陆排长疼你!你看他平时那副阎王脸,人狠话不多的,疼起自己媳妇来,那也是下狠劲儿的!” “你别看咱们院里这些姐妹,哪个男人回家不是这样?在部队里一个个都是硬汉,回家关上门,还不是绕着媳妇转。男人嘛,尤其是在部队里憋久了的,都一个样。” 第14章 赵知青来了 通往河边的路是土路,被太阳晒得滚烫,脚踩上去,能感觉到热气从鞋底往上钻。 几个军嫂说说笑笑,声音清脆响亮,谈论的都是些家长里短,谁家的男人发了津贴,谁家的孩子又淘气挨了打。 张月揽被动地跟在人群里,李雪的大嗓门就在她耳边轰鸣。 “男人嘛,在部队里都是铁打的汉子,回家了,对着自己媳妇,那不就成了泥捏的了?你家陆排长那样的,瞅着就吓人,可你看,疼起人来,那股子狠劲儿不也用上了?” 李雪说着,还暧昧地撞了撞张月揽的肩膀,引得旁边的王姐也跟着笑。 “可不是嘛!我家老王,每次从野外拉练回来,那眼睛都冒绿光,跟饿了半个月的狼一样!” 女人们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意味。 疼她? 陆振华那些野蛮的、不容拒绝的索取,是疼她? 他那些沉默的、带着审视的注视,是疼她? 这个词,从这些爽朗的军嫂嘴里说出来,那么理所当然,让张月揽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荒谬和迷惘。 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路,看着阳光在地上投下的斑驳光影。 她一直以为,那是侵犯,是强迫,是她在这段婚姻里必须忍受的屈辱。 可在李雪她们的眼里,这竟然是夫妻间正常的“情趣”?是男人“疼媳妇”的表现? 那么她那些反抗,那些恨意,是不是都成了一个笑话? 河滩到了。 午后的阳光白花花地照在宽阔的河面上,前几天的暴雨让河水涨了不少,现在退下去一些,露出了大片湿润的、泛着青黑色的滩涂和鹅卵石。 已经有好些孩子和女人在水里了,弯着腰,在水里摸索着什么,不时发出一阵阵惊喜的叫声。 “快快快!把裤腿都撩高点!别把裤子弄湿了!”李雪率先脱了鞋,把裤腿麻利地卷到了大腿根,露出了两条被太阳晒得黝黑结实的小腿。 “月月,你愣着干嘛呀!快点!”李雪回头催促。 张月揽迟疑地弯下腰,手指碰到了自己的裤脚。她的皮肤白,是那种在南方水乡养出来的、晒不黑的细腻。 在这群普遍肤色健康的军嫂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慢吞吞地,将蓝色的劳动布长裤,一圈一圈地向上卷起。 脚踝,小腿。 当裤腿卷过膝盖,来到大腿时,她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她的呼吸也停住了。 就在她白皙得晃眼的大腿内侧,赫然印着几块刺目的、深浅不一的紫红色印记。 面积不大,但形状暧昧,昭示着昨夜的疯狂。 阳光照在上面,那颜色愈发显得淫靡和羞耻。 张月揽的脑子“嗡”地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下意识地想把裤腿放下来,可李雪已经转过身,奇怪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中暑了?” “没……没有。”张月揽的声音发干,她飞快地卷好另一条裤腿,几乎是逃一般地冲进了水里,不敢再看李雪的眼睛。 混蛋!色胚! 她在心里把陆振华骂了一万遍。 冰凉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小腿,缓解了皮肤上的燥热,也让她的头脑清醒了一点。 她不想让李雪她们看到这些痕迹,干脆往水深的地方又走了几步,让河水漫过她的大腿,彻底将那些羞人的证据都藏了起来。 “哎,你当心点,那边水深!”李雪在后面喊了一句。 张月揽没回头,只是胡乱应了一声。 她弯下腰,把手伸进冰凉的河水里,指尖触碰到河底滑腻的石头和柔软的泥沙。 她学着别人的样子,用手指在石头缝里摸索。 很快,她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圆锥形的东西。 是螺蛳。 她把它抠出来,扔进李雪递给她的竹篮里,然后继续重复着这个动作。 弯腰,伸手,摸索,抠出,扔进篮子。 她需要做点什么,让自己的脑子停下来,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去想陆振华洗的衣服,不去想他写的购物清单,更不去想自己身上这些屈辱的烙印。 女人们的欢声笑语在耳边飘荡,阳光晒在后背上,火辣辣的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岸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快看,赵知青来了!” “哎哟,今天穿得真精神,白衬衫呢。” “听说好几个文工团的女兵都在追他,他眼光高着呢。” 军嫂们的议论声不大,但足够清晰地传到张月揽的耳朵里。 她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顺着她们的目光望了过去。 河岸的土坡上,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他很高,但身形清瘦,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一条灰色的长裤,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 阳光下,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文弱的白皙,眉眼清秀,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他手里提着一个水桶,看样子也是来河边打水的。 “那就是赵朔,去年刚从京城下来的知青,文化人,会写诗呢!”李雪凑过来,压低声音对张月揽说,语气里满是过来人的点评,“长得是真俊,就是身子骨弱了点,跟咱们部队里这些糙汉子没法比。” 张月揽的目光在那个叫赵朔的男人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确实很英俊,是那种走在路上,会被女孩子多看两眼的类型。 温和,干净,彬彬有礼。 可张月揽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张脸。 陆振华的脸。 他的皮肤是古铜色的,被烈日和风沙磨砺出来的颜色。 他的五官轮廓深刻,线条硬朗,尤其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看人的时候,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身上没有书卷气,只有属于军人的、带着汗水和硝烟味道的阳刚之气。 一个温润如玉,一个霸道如火。 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男人。 在今天之前,张月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可现在,当她看着文弱的赵朔,再想起昨夜陆振华那滚烫的胸膛和强悍的力量,想起他笨拙地为她搓洗衣物时弯下的宽厚脊背…… 她的心,竟然出现了一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倾斜。 她发现,陆振华那种野蛮的、原始的男性气息,虽然让她害怕,但也给了她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全感。 那是一种被强大的力量笼罩的感觉。 张月揽收回目光,自嘲地弯了弯嘴角。 自己在想什么呢? 拿一个强迫自己的男人和别人比。 她低下头,准备继续摸螺蛳,却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道视线,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探究。 张月揽心里一紧,猛地抬头。 岸上,那个叫赵朔的男知青,没有去看那些叽叽喳喳的军嫂,也没有看河里嬉闹的孩子。 他的目光,穿过蒸腾的水汽和晃眼的阳光,径直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是一种发现了宝藏的、想要一探究竟的审视。 第15章 这边也给你打 李雪她们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赵朔那张清秀的脸,和他落在自己身上那道探究的目光。 她不认识他。 可心底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尖叫,在警告。 那是一种熟悉的、让她毛骨悚然的惊悸,像是曾经掉进过一个冰冷的陷阱,如今又站在了陷阱的边缘。 到底是什么事?她想不起来,越是用力去想,头就越疼。 下午,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哪儿也没去,把陆振华写的那张购物清单,重新折好,塞进了枕头底下。 那张纸条,和那封从首都寄来的信,一个让她心乱,一个让她心烦。 天色渐渐暗下来,院子里有了响动。 是陆振华回来了。 门被推开,他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他换下了那身军装,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手臂上贲起的肌肉线条分明。 他手里提着一块肉,用草绳拴着,还拎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西红柿。 他没看张月揽,径直走向灶房,把东西放下。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切菜的声音,笃,笃,笃,规律又沉闷。 张月揽坐在床沿,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这个空间太小了,他的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钻进她的耳朵,扰乱她的心神。 她能闻到他身上带回来的、属于傍晚的风尘味,混合着淡淡的汗味。 晚饭,他炒了西红柿,还炖了肉。 浓郁的肉香飘满了整个屋子。 他把饭菜端到桌上,两碗米饭,两双筷子。 他做完这一切,洗了手,用毛巾擦干,然后转身,朝她走了过来。 张月揽的心跳,瞬间漏掉一拍。 高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张月揽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后背却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吃饭。” 男人的手抬了起来,张月揽紧张地屏住呼吸,以为他又要像之前那样强硬地对自己做什么。 手碰了碰她的脸颊。 指腹上带着粗粝的薄茧,擦过她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滚烫的、酥麻的战栗。 张月揽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他低下头,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唇,缓慢覆了下来。 张月揽被他身上那种强悍的男性气息包裹着,腿脚发软,几乎要站不住。 她应该推开他的,可她的手,却软绵绵地垂在身侧,使不出一丁点力气。 男人的唇舌,撬开了她的牙关。 温热的触感,带着他独有的味道,侵入她的口腔。 轰! 张月揽的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一张张破碎的画面,猛地冲进她的意识。 是前世。 是那个阴雨连绵的下午,她被几个军嫂堵在墙角,指着鼻子骂她“破鞋”“不要脸”。 她们说,亲眼看到她和知青赵朔在小树林里拉拉扯扯。 她拼命地解释,可没人信。 跑回家后,她期望能从陆振华那里得到一丝信任。 可他当时是怎么做的? 他坐在桌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满屋子都是呛人的烟味。 他看着她,眼神冰冷又陌生。 “张月揽,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他问。 她哭着摇头,说不是她,是她们冤枉她。 他掐灭了烟,站起身,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椅子。 “你当我是瞎子吗!全院的人都在说!你让我陆振华的脸往哪儿搁!” 旧日的恨意与眼前的温存猛烈地撞击在一起,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凭什么? 凭什么他可以不信她,可以那样羞辱她,可以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亲手将她推入深渊? 现在重生回来,他又凭什么能这样若无其事地亲吻她,触碰她? 张月揽气不过,一把揪住了他短短的、扎手的头发,用力向后一拽! 陆振华被迫仰起头,那个吻中断了。 他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毫不掩饰的错愕。 “啪!” 一声清脆的、响亮的耳光,在安静的房间里炸开。 张月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心被打得火辣辣地疼。 陆振华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白皙的衬衫领口,衬得他脸颊上迅速浮现的红痕格外刺眼。 张月揽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烧着两簇愤怒的火焰,死死地瞪着他。 她等着,等着他怒火,等着他把自己像昨晚一样扔到床上去。 他动了。 他把另一边完好的脸,朝她面前,凑近了一点。 “这边,也给你打。” 张月揽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打完了,又怎样呢? 他看着她没有动作,眼中的墨色翻涌得更加厉害。 他认定她只是在闹脾气,再一次,缓缓地,低下了头。 “打完了,”他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声音低沉得能让空气都跟着震动,“该我了。” 第16章 他在吃醋 她预想过一百种可能。 他会暴怒,会把她摔在床上,会用更粗暴的方式惩罚她的反抗。 可她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他竟然,把另一边脸,也送到了她的手底下。 张月揽看到他脸颊上那道清晰的红痕,在她白皙手掌的映衬下,显得那么刺目。 高大的阴影再一次笼罩下来,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和肥皂的气息,霸道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唇,离她越来越近。 又是这样。 永远都是这样。 不问她的意愿,用绝对的力量,逼她就范。 怒火烧得她浑身发抖。 就在他温热的唇即将贴上来的前一秒,张月揽的手抬了起来。 拇指和食指,像一把小小的钳子,在他覆下来的瞬间,精准地、用力地,捏住了他的嘴唇。 他的唇很软,带着灼人的温度。 被她这么一捏,立刻变了形,被她扯得微微向前突出。 这个动作毫无杀伤力。 陆振华高大的身体,猛地一僵。 空气凝固了足足有十几秒。 “呵……” 一声低沉的、压抑的、从胸腔深处发出的气音,打破了死寂。 紧接着,那气音变成了清晰的笑声。 “呵……呵呵……” 陆振华的肩膀微微耸动,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墨色,被这突如其来的笑意搅动,泛起了张月揽从未见过的、名为“无奈”和“好笑”的涟漪。 张月揽彻底懵了。 她捏着他的唇,他却在笑。 这算什么? “好了,”他含混不清地从被捏住的嘴唇里发出声音,那声音因为变形而显得有些滑稽,“不亲了,不亲了,乖,松手。” 他的保证,和他眼里的笑意,让张月揽捏着他的手指,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了回来。 她后退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色胚!”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陆振华直起身,抬手摸了摸自己刚刚被蹂躏过的嘴唇,眼里的笑意还没完全散去。 “吃饭。”他拿起筷子,敲了敲碗沿,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 肉炖得很烂,西红柿炒得恰到好处,酸甜的汁水拌着米饭,是这个年代难得的美味。 可张月揽一口都吃不下去。 她坐在他对面,手里机械地握着筷子,却只是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 陆振华的吃相,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利落和粗犷。 他吃饭很快,但不发出什么令人不悦的声音,只是沉默地,一口接一口地,将碗里的饭菜扫进嘴里。 笃,笃。 是他的筷子碰到碗底的声音。 张月揽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那双握着筷子的手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大手啊,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隐现,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掌心和指腹却布满了粗粝的、陈年的老茧。 就是这双手,在训练扬上握过滚烫的枪,在昨夜,毫不留情地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禁锢。 也是这双手,在今天清晨,笨拙地浸在冷水里,为她搓洗那些沾着羞耻印记的衣物。 他吃完了一碗,自己又去盛了一碗,顺便把那碗炖肉,往张月揽的方向推了推。 “吃肉。”他命令道,声音不带什么情绪。 张月揽的心,被那碗肉的香气一熏,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她放下筷子,摇了摇头。 “我吃饱了。” 陆振华抬眼看她,黑沉的目光落在她几乎没怎么动的饭碗上,眉头微微皱起。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快速地,吃完了自己的第二碗饭。 收拾碗筷,洗漱。 整个过程,两人再没有任何交流。 夜,很快就深了。 屋子里熄了灯,只有窗外稀疏的月光,在地上投下一点朦胧的亮。 床不大,两个人躺在上面,中间隔着一条可以再躺下一个人的楚河汉界。 张月揽照例是背对着他,将自己缩在床的最里侧,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和那带着热度的呼吸。 他的存在感太强了,就算隔着距离,就算在黑暗里,也让她无法忽视。 “你今天,”男人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黑暗中响起,“在河边,看到那个知青了?” 张月揽的身体,瞬间僵住。 赵朔。 他怎么会知道?是李雪她们说了什么吗? 她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赵朔那张清秀斯文的脸,和他落在自己身上那道探究的、让她浑身不适的目光。 紧接着,陆振华的第二个问题,精准地、毫不留情地,扎进了她最深的恐惧里。 “你觉得他,”他顿了一下,黑暗中,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怎么样?” 第17章 问水 怎么样? 他问她,觉得那个叫赵朔的男人,怎么样。 这是一个陷阱。 他问的不是那个男人是谁,不是你们说了什么,而是,你觉得他怎么样。 她选择沉默。 张月揽将身体蜷缩得更紧,脸埋在粗布被套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试图把自己变成一个不存在的物件。 身后的男人也没有再追问。 但他没有睡。 张月揽能感觉到,他那道沉甸甸的视线,穿透黑暗,烙在她的后背上,让她浑身的皮肤都绷紧了。 空气里,只剩下两道呼吸声,一深一浅,交织缠绕,像两根看不见的绳索,将这小小的空间勒得密不透风。 这一夜,比以往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漫长。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同吃一桌饭,甚至同睡一张床,但交流少得可怜。 陆振华依旧早出晚归,带回来的津贴和票证会放在桌上最显眼的地方。 他话不多,但那双眼睛,总会在不经意间落在她的身上。 在她给麦芽喂食的时候,在她坐在窗边发呆的时候,在他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 张月揽则把自己封闭起来,她把那张购物清单和那封信都压在了箱子底,眼不见心不烦。 她每天的生活,就是打扫屋子,喂喂那只越发活泼的小狗,然后等待时间流逝。 她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下去,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那是一个午后,太阳正烈,家属院里静悄悄的,大人们都在午睡。 张月揽刚刚给麦芽洗了澡,小东西在她脚边甩着水,弄湿了她的裤脚。 她正弯腰用旧布给它擦拭,院门外传来一阵清晰的、不属于这里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很稳,停在了她家门口。 笃,笃,笃。 敲门声,礼貌又克制。 不是陆振华,他从不敲门。 张月揽直起身,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打开门,门外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眯了一下。 看清来人,她的心脏猛地一坠。 是赵朔。 他今天依旧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灰色的长裤洗得笔挺,金丝边的眼镜在阳光下反射着文雅的光。 他手里没有提东西,只是空着手站在那里,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张同志,你好。”他开口,声音清朗,带着京城人特有的口音。 张月揽下意识地握紧了门框,用一种戒备的目光看着他,身体堵住了大半个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赵朔对她的冷淡并不在意,他脸上的笑容不变,继续说道:“冒昧打扰了,我刚来这里不久,对部队里的一些风俗习惯和周围的环境都不太了解,听李大嫂说,你也是从南方来的,我想,我们应该会有共同语言。不知道,你方不方便……给我介绍一下?” 他的理由找得冠冕堂皇,眼神真诚,态度谦和。 可张月揽的心,却在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前世那些被围堵,被辱骂,被指着鼻子骂“破鞋”的画面,瞬间冲进她的脑海。 那些不堪的词语,那些鄙夷的眼神,源头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她不相信什么巧合。 “不了解。”张月揽的声音,又冷又硬,“我刚来,什么都不知道。” 赵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大概没想到会被拒绝得这么干脆。 “没关系,”他很快调整过来,“那我能进去讨碗水喝吗?走了挺远的路,有些渴了。” “灶房有水桶,你自己去舀。”张月揽侧身让开一条缝,指了指院子里的灶房,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 她的态度,已经不是疏离,而是近乎无礼的驱赶了。 一团黄白相间的小毛球从屋里冲了出来,绕着张月揽的脚踝亲昵地蹭着,正是被擦干了毛的麦芽。 赵朔的视线被小狗吸引,他蹲下身,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好可爱的小狗,是你养的吗?” 他向麦芽伸出手。 “别碰它!”张月揽一把将麦芽抱进怀里,后退一步,彻底退回了门内,用警惕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赵朔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他看着张月揽那张写满了抗拒和厌恶的脸,眼中的光芒,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他站起身,有些失落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 “抱歉,是我唐突了。”他低声说,然后转身,慢慢地走了,连借口说的水都没喝就走了。 他的背影在炙热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和落寞。 张月揽抱着怀里温暖的、微微发抖的麦芽,站在门后,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院子口,她才松了一口气,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她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 麦芽从她怀里探出小脑袋,用温热的舌头舔着她的下巴。 她为什么这么害怕? 她在怕什么? 怕赵朔吗?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她不怕。 她在怕陆振华。 她怕那个男人因为赵朔的出现,而变得疯狂。 她怕他那些带着惩罚意味的亲吻,怕他把她扔在床上时那双燃烧着怒火和欲望的眼睛,怕他用强悍的力量将她牢牢禁锢,让她无力反抗。 那个男人吃起醋来,根本不讲道理。 他的解决方法简单粗暴,不是亲她,就是带她上床,用最原始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身上烙下属于他的印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抚平他内心的躁动。 张月揽抱着小狗,把脸深深地埋进它柔软的毛发里。 她现在不敢跟任何男人走得太近,不敢引起任何不必要的误会。 她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等以后和他离了婚,她就自由了。 到那个时候,她想和谁说话就和谁说话,想认识谁就认识谁,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再也不用害怕任何人的触碰。 对,离婚。 她所忍受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后能顺利地、彻底地离开他。 想通了这一点,张月揽的心情竟然平静了下来。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抱着麦芽走进卧室。 傍晚,陆振华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军绿色的水壶,额头上带着一层薄汗,应该是刚从训练扬回来。 张月揽的心跳漏了一拍,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他看起来很正常,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应该不知道赵朔来过吧? 张月揽暗自松了口气,转身去灶房准备晚饭。 陆振华将水壶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张月揽感觉到背后的视线,那道视线,比平时更加沉重,更加具有侵略性。 她假装没有察觉,继续淘着米。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一步一步,踩在她的心尖上。 他走到了她的身后,站定。 张月揽的后背都僵硬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用他那令人窒息的存在感,将她包裹。 过了许久,张月揽受不了这种压抑,转过身想问他到底要做什么。 一转身,她就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他的视线从她的额头,到她的鼻尖,最后,停在了她的嘴唇上。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手,粗粝的指腹,带着训练扬上残留的燥热,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唇角。 “今天,”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股浓重的、危险的意味,“有人来过了?” 第18章 告状 张月揽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跳。 “没人来过。” 她撒谎了。 那双黑沉的眼眸,定定地看了她足足有十几秒,张月揽觉得自己的脸皮,就要被他这道目光烧穿。 他没有再问。 那根带着薄茧的手指,从她的唇角缓缓滑开,收了回去。 他转过身,拿起桌上的水壶,走向院子里的水龙头,拧开,哗哗的水声瞬间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这顿晚饭,张月揽一口都吃不下去。 陆振华吃得很快,碗筷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他吃完,收拾了碗筷,洗漱,上床,整个过程,两人再无一个字的交流。 张月揽躺在床的最里侧,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她能感觉到,身后的那具身体,散发着灼人的热量,那道视线,在黑暗中,始终落在她的背上。 她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气依旧炎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陆振华一早就去了部队。 他走后,张月揽才感觉屋子里那股沉重的压力消散了一些。 她喂了麦芽,正在院子里洗昨天换下的衣服,李雪的大嗓门就在院门外响了起来。 “月月!在家呢!” 李雪端着一个搪瓷盆,里面泡着几件衣服,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张月揽旁边的小板凳上。 “你这脸怎么白的跟纸一样?昨晚没睡好?”李雪凑过来,关切地打量着她。 “还好。”张月揽低着头,用力搓着手里的衣服。 “我跟你说个事儿,”李雪压低了声音,用胳膊肘撞了撞她,“你可得有个心理准备。” 张月揽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昨天下午,那个赵知青,是不是来找你了?” 张月揽的心猛地一沉,她没有抬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李雪一拍大腿,“昨天下午好几个人都看见了!现在院子里都传开了,说那赵知青看上你了!” 肥皂的泡沫顺着张月揽的手指滑落,滴进水盆里。 “他那个人,眼光高得很,咱们部队文工团好几个漂亮小姑娘给他递过手绢,他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这回可好,偏偏就对你上了心。” 李雪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她停下来,认真地看着张月揽,问道:“哎,说真的,月月,你觉得他怎么样?他要是真对你有意思,你可得想清楚了,你家陆排长那脾气,可不是好惹的。” 张月揽的心乱成一团麻。 她能怎么想?她只想离那个赵朔越远越好。 “李姐,你别乱说,我跟他不熟。”张月揽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可没乱说,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清楚。”李雪撇撇嘴,“反正话我给你带到了,你自己多个心眼儿,这男人啊,尤其是陆排长那样的,自己的东西,别说让别人碰了,就是多看一眼,他心里都不舒坦。” 李雪的这番话,让张月揽一个下午都心神不宁。 事情正在朝着前世那个最坏的方向发展。 张月揽不想出门,可她总不能渴死。她拎着木桶,硬着头皮走出了院子。 家属院的公用水井在院子尽头的一棵大槐树下。 这个时间点,正是各家准备晚饭的时候,井边围着好几个洗菜、打水的军嫂和女青年。 张月揽低着头,快步走过去,只想赶紧打完水就走。 她刚把水桶放进井里,搅动辘轳,几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身影就围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脸上有几颗雀斑的女孩。 张月揽有点印象,她也是住在附近的知青,叫王玲,平时总跟在赵朔身边。 “哟,这不是张同志吗?” 王玲的声音尖尖的,带着明显的敌意。 张月揽没有理她,继续摇着辘轳。 “有些人啊,真是命好,嫁了个当官的丈夫,自己什么都不用干,就在家享福。”另一个圆脸的女知青阴阳怪气地说道。 “享福也就算了,可别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赵朔哥是什么人?那是从京城来的文化人,以后是要做大事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攀扯的。”王玲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张月揽的脸上。 张月揽打水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们。 “你们想说什么?” “说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王玲上前一步,气势汹汹,“别以为你长了一张狐狸精的脸,就能为所欲为!我警告你,离赵朔哥远一点!你要是再敢背着你男人偷偷勾搭他,别怪我们不客气!” “勾搭?” 张月揽被这两个字气笑了。 她什么都没做。 可是在这些人眼里,她就成了那个不知廉耻、主动勾引的坏女人。 凭什么? 就因为她长了一张不符合这个年代审美的、过于白皙秀气的脸? “我再说一遍,离他远点!”王玲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虚,声音更大了。 周围打水的军嫂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远远地看着这边,指指点点。 张月揽没有再跟她们争辩。 这种事,越辩解,在别人眼里就越是掩饰。 她提起打满了水的水桶,水很重,压得她的肩膀生疼。 绕开那几个挡路的女知青,一言不发地往家走。 身后的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地嗡嗡作响,吵死了。 张月揽回到家,把水桶重重地放在地上,水花溅出来,打湿了她的裤脚。 她站在屋子中央,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委屈,愤怒,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在她心里横冲直撞。 院门被推开,陆振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刚从训练扬回来,身上还带着一身的汗气和尘土。 张月揽看着他,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她走到他面前,仰起脸。 “陆振华。”她叫他的名字。 陆振华看着她,黑眸里带着询问。 “今天下午,有几个女知青来找我。” 张月揽抱着手臂,下巴微微抬起,那表情,不是在求助,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她无关,却又让她烦透了的事实。 “她们警告我,让我离那个叫赵朔的远一点,说我勾引他。” 她把“勾引”两个字,咬得特别重,眼睛里燃烧着两簇愤怒的火焰。 她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这是你的地盘上发生的事,这些人惹到了我,而我是你的女人。这件事,你得管。 陆振华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他大概从未想过,这个一直像惊弓之鸟一样躲着他的小妻子,会用这样一种理直气壮的、甚至带着点命令意味的姿态,向他“告状”。 他眼中的错愕,很快被一种更深、更浓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一种被全然依赖和信任的、巨大的满足感。 空气安静了片刻。 “呵……” 一声低沉的、带着笑意的气音,从他的胸腔里溢了出来。 他笑了。 不是那种敷衍的、没有温度的笑。 而是眼底的墨色都化开了,嘴角上扬,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一个真真切切的、带着愉悦的笑。 张月揽被他这个笑弄得一愣。 “我知道了。” 他开口,声音比平时要低沉柔和许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没有去碰她的脸,而是极其自然地,帮她理了理额前一缕被汗水濡湿的碎发。 指腹擦过她光洁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张月揽的心尖都跟着颤了一下。 “这件事,”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来处理。” 他的眼神,深邃又专注,里面翻涌着一种张月揽熟悉的、名为“占有”的东西。 但这一次,那占有欲里,多了一层清晰的、名为“守护”的承诺。 “以后再有这种事,”他收回手,声音压得更低,“直接来找我。” 他顿了顿,补充道。 “谁都不行。” 第19章 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以他那种简单粗暴的性子,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一整夜,张月揽都睡得不安稳。 身后的男人呼吸平稳,身体像一座烧热的火山,散发着灼人的温度。 第二天早上,张月揽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床铺都带着凉意。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屋子里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真的消失了。 张月揽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窗外透进来的晨光。 她喂了麦芽,洗漱完毕,犹豫了很久,才终于拎起水桶,打开了院门。 是福是祸,总要面对。 家属院里已经热闹起来,晨光熹微,炊烟袅袅。 张月揽低着头,目不斜视地朝着院子尽头的水井走去。 她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新一轮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 几个端着盆子、正聚在一起闲聊的军嫂,看到她走过来,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不约而同地散开了,一个低头猛搓衣服,一个转身就走,还有一个,竟然对着张月揽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张月揽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走到井边,将水桶放下。 昨天围着她、用眼神凌迟她的那些人,今天一个都不在,整个水井旁,只有她一个人。 她摇动辘轳,沉重的水桶被缓缓拉了上来。 一个身影匆匆从旁边的小路跑过,是昨天那个圆脸的女知青。 她看到张月揽,像是看到了鬼,脸色瞬间惨白,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远了,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 张月揽提着满满一桶水往回走,脚步都轻快了一些。 她不笨,她知道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昨天傍晚,她对那个男人说的那几句话。 他到底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午后得到了解答。 李雪的大嗓门还没到,人就先冲进了院子。 “月月!我的老天爷!你家陆排长,真是个神人!”李雪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端起张月揽晾好的凉白开,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碗。 “李姐,你慢点喝。”张月揽给她递过去一把蒲扇。 “慢不了!我跟你说,这事儿太解气了!”李雪抹了把嘴,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兴奋。 “昨天下午你走之后,王玲那几个小丫头片子还在那儿骂骂咧咧的,说你不要脸呢!” 张月揽的心揪了一下。 “结果你猜怎么着?”李雪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神神秘秘地说,“今天一大早,知青点的王指导员,还有咱们部队政治处的干事,直接就把王玲那伙人全叫走了!” 李雪讲得眉飞色舞,口水四溅。 “陆排长压根就没去找她们!他直接去找了她们的领导!听说啊,他原话是这么说的,‘军属在后方被无端造谣、公然欺辱,严重影响前方战士的作战情绪和部队内部团结。这种破坏军婚、动摇军心的不良风气,必须严肃处理!’” 李雪学着陆振华的口气,把声音压得又沉又硬,虽然学得不伦不类,但那股威势,张月揽却能想象得出来。 原来他用的不是拳头,是脑子。 他甚至没有提赵朔的名字,没有提什么情情爱爱,直接把这件事上升到了政治高度。 “我的乖乖,”李雪一拍大腿,“这大帽子一扣下来,谁受得了?王指导员脸都绿了!当扬就给那几个女的定了性,说她们思想觉悟低下,自由散漫,需要加强劳动改造和思想再教育!” “然后呢?”张月揽忍不住追问。 “然后?她们就被派去咱们部队的农扬开荒了!就北边那片石头地,太阳底下一点遮挡都没有!一天干十几个小时,晚上回来还得写两千字的自我检讨报告!我刚从那边过来,看见王玲哭得跟个泪人一样,手都磨出血泡了!估计一个月之内,她们是没力气再嚼舌根了!” 李雪说完,长出了一口气,满脸的痛快。 张月揽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句“破坏军婚、动摇军心”。 这个男人,用最直接、最有效、也是最狠的方式,为她撑起了一把保护伞。 他没有问她事情的经过,没有问她和赵朔到底认不认识,他只是默认了——她是他的女人,她的委屈,就是他的耻辱。 谁让她不痛快,他就让谁活不下去。 “哎,”李雪看她发呆,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现在院里可没人敢惹你了,陆排长这么护着你,你们俩这感情,我看是越来越好了。” 张月揽的脸颊有些发热,低下了头。 “既然感情好,你们俩也该考虑考虑,什么时候要个孩子了?”李雪的语气,从八卦变成了热心的关切,“你看咱们院里,结婚早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这夫妻啊,有了孩子,那才算是真正的根扎在了一起。” 孩子。 张月揽下意识地,手抚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 前世,她也曾期待过和陆振华的孩子。 可最后,他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她这一生,只想为自己活一次。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离开他,获得自由。 一个孩子,会将她和这个男人,和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永远地捆绑在一起。 不。 她不要。 “李姐,我们还年轻,不着急。”张月揽收回手。 “年轻什么呀,你都二十了。”李雪撇撇嘴,“这事儿得趁热打铁,你看陆排长多喜欢你,你要是能给他生个大胖小子,他不得把你疼到骨头里去?” 张月揽没有再接话,只是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白皙干净的指尖。 李雪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看她兴致不高,也就自觉无趣地走了。 走之前,狠狠撸了把豆芽,桀桀桀笑着走了。 第20章 计生用品 家属院里的风向彻底变了,再也没有人敢在张月揽背后指指点点了,那些曾经充满敌意的目光,如今都变成了刻意的躲闪和疏离。 这些都是陆振华的功劳。 他用那道上纲上线的命令,在家属院里给她划出了一块无人敢侵犯的安全区。 这段日子,是她嫁过来之后,过得最安稳的一段时光。 陆振华依旧早出晚归,沉默寡言。 两人间的交流,仅限于最简单的几句话。 “吃饭。” “水缸没水了。” “嗯。” 张月揽甚至敢在吃饭的时候,偷偷打量他。 看他吃饭的样子,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筷子,看他额角滚落的汗珠。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更了解敌人。 这天傍晚,陆振华从部队回来,带回来的不止是一身的汗味,还有一个消息。 晚饭依旧是白粥咸菜。 灶房里很闷热,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带着暮色的风。 他吃得很快,喉结滚动,三两口就喝完了碗里的粥。 他放下碗,碗底和桌面磕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张月揽搅动着碗里清汤寡水的米粒,没有胃口。 “我的假批下来了。”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灶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张月揽的手指收紧,握住了调羹。 “八天。”他看着她,黑沉的眼眸里,映着窗外最后一点昏黄的光。 “明天走,回首都。” 空气里的那点安稳,瞬间被击得粉碎。 回首都。 这三个字,沉甸甸地压在了张月揽的心口,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又一次全部绷紧。 她想起了那个冰冷的夜晚,他用最粗暴的方式,逼她答应了这件事。 她以为自己已经认命了。 可这半个月的平静,让她心里又滋生出了一点不该有的侥幸。 她觉得,他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 他帮她处理了王玲她们,不是吗? 张月揽放下调羹,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 “陆振华,”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我这几天身子不太舒服,能不能晚点再去?” 她垂下眼帘,做出虚弱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路那么远,我怕我撑不住。”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传来几声模糊的虫鸣。 张月揽的心跳,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失速,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准备改口说“我跟你回去”的时候,陆振华动转身走到了墙角,那里放着他从部队带回来的军绿色帆布行李包。 “刺啦!” 拉链被他一把拉开,声音刺耳。 张月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的背影。 他要做什么? 他弯下腰,在包里翻找着什么。然后,他直起身,转了过来。 他走回桌边,将手里的东西,轻轻地放在了张月揽面前的桌子上。 “啪嗒。”一声轻响。 张月揽的目光,落在了那件东西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扁平的纸盒。 上面印着计生用品几个文字,还有一个模糊的图案。 她愣了几秒钟,大脑一片空白。 随即,一股热气从脚底猛地窜上头顶,她的脸“轰”的一下,烧得通红。 避孕套。 她认得这东西。 前世,她见过。 他没有说一个字,就那样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也看着桌上的那个小盒子。 但他的意思,比任何语言都来得清晰,来得残忍。 ——不走,可以。 ——不走,我们就在这里,度过这八天。 ——我给你选择。 张月揽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 去首都,是面对一个极其大胆、开放、热烈的家庭。 而留下来,是面对这个男人,整整八天八夜,在这个狭小的,连转身都困难的房间里,在那张会发出呻吟声的床上。 第二个选择,比第一个,要恐怖一万倍。 她的那点试探,那点侥幸,在他的这个动作面前,被碾得粉碎,连渣都不剩。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拼命地仰起头,不让它掉下来。 “我……”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去收拾东西。” 张月揽仓皇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猛,椅子被撞得往后一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不敢再看他一眼,更不敢看桌上的那个盒子,逃一样地冲回了房间。 她蹲下身,打开那个破旧的木箱,胡乱地把里面仅有的几件衣服往外拿,手抖得厉害,叠好的衣服被她弄得一团糟。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陆振华走了进来。 张月揽的身体一僵,她能感觉到,他就在她身后站着,那道目光,落在她颤抖的背上。 过了几秒钟,她听到他俯下身,收起了桌上那个盒子的声音。 然后,是拉链再次被拉上的声音。 那个让她感到无边恐惧和羞辱的东西,消失了。 张月揽蹲在地上,抱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肩膀控制不住地抽动起来。 她没有看到。 在她身后,那个一向面无表情的男人,在看到她仓皇失措、乖乖收拾行李的背影时,嘴角,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那笑容一闪而逝。 当张月揽终于平复了一点情绪,回头看他的时候,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平静。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 张月揽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轻轻推她的肩膀。 她睁开眼,就看到了陆振华近在咫尺的脸。 晨光熹微,从窗户照进来,给他坚毅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的眼眸,在清晨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亮。 “张月揽。”他叫她的名字,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很轻柔,“起床了,车要来了。” 他的手还搭在她的肩膀上,掌心温热,隔着薄薄的的确良衬衫,那温度直直地烫进了她的皮肤里。 第21章 见家长 这么早。 张月揽嫁过来之后,就从没有在天亮之前起过床。 唯一几次被迫的早起,都是被这个男人强行从被窝里捞起来,在混沌中承受他汹涌的、不容拒绝的欲望。 那些记忆并不美好,带着汗水、疼痛和天亮后无法消解的羞耻。 一个激灵,她身体的肌肉瞬间绷紧,睡意跑了一大半。 她动了动,想往后缩,离他远一点。 陆振华的手臂却稳稳地固定着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 他只是看着她,也不说话,黑沉的瞳孔里映着她惊惶失措的小脸。 张月揽的心跳得很快。 残存的睡意和新生的恐惧在她脑子里搅成一锅粥,让她头昏脑涨。 她觉得眼皮有千斤重,只想重新闭上,躲进黑暗里。 “不想起……” 她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抱怨。 连她自己都愣住了,这声音又软又糯,带着一股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气。 头一歪,脸颊贴上了他坚硬的胸膛,鼻尖蹭着他军绿色衬衫的粗糙布料,将自己整张脸都埋了进去,躲避着窗外刺眼的光和男人过分专注的视线。 空气死寂了一瞬。 张月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贴着的那片胸膛,肌肉猛地僵了一下。 她的大脑终于彻底清醒了,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天!她怎么敢……她怎么会…… 就在她吓得准备弹起来的时候,一阵低沉的、愉悦的震动,从他的胸腔里传了出来,通过她的耳廓,直直地钻进她的脑海里。 “呵……” 他笑了。 那笑声让张月揽浑身的僵硬都松懈了下来,她甚至忘了要逃开。 “再睡会儿,车就走了。”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但那股胸腔的震动还未完全平息,“到了首都,让你睡个够。” 他的话里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决定,内容却是纵容的。 张月揽还埋在他的怀里,闷闷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陆振华松开她的肩膀,站起身,张月揽感觉到身边的床铺一轻,然后听到了他穿鞋下地的声音,接着是开门,关门。 他出去了。 张月揽趴在枕头上,脸颊烫得厉害,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刚才那个画面,还有他胸膛里传来的那声低笑。 过了大概五分钟,门又被推开了。 陆振华端着一个搪瓷脸盆走了进来,盆里是冒着热气的水。 他把脸盆放在床头的矮凳上,拧了一把毛巾。 张月揽呆呆地看着他。 他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一股干净的皂角味和清晨微凉的空气。 “自己来,还是我帮你?”他问。 张月揽直勾勾地看着他手里的热毛巾。 陆振华单膝蹲在了床边,这个姿势让他比坐着的张月揽还要矮上一点,一手托着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拿着温热的毛巾,仔仔细细地,帮她擦脸。 毛巾的温度刚刚好,带着水的湿润,拂过她的额头、鼻梁、脸颊。 他布满老茧的指腹,偶尔会擦过她光洁的皮肤,带来一阵粗粝的、让人心尖发麻的触感。 张月揽像一个被人操控的木偶,任由他摆布,从她记事起,就没人这么对她做过。 擦完脸,他又站起身,走出去,倒了水,再回来时,手里拿着她的牙刷和漱口杯。 牙刷上,已经挤好了一小段青色的牙膏。 他把东西递到她面前。 张月揽机械地接过来,机械地刷牙,漱口。 整个过程,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不带任何情欲,就是那么看着,专注得吓人。 等她弄完,他才拿过她手里的杯子和牙刷,转身又出去了。 张月揽坐在床沿,抱着膝盖,看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昨晚的羞辱和威胁,是锋利的刀,明晃晃地扎过来,虽然疼,但你知道它在哪。 而今天早上的这种温柔,是密不透风的网,无声无息地将你笼罩。 你挣不脱,也逃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点点收紧,最后沦为他的掌中之物。 哐当!哐当! 火车车轮撞击铁轨,发出规律又沉重的声响。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的味道,有汗味,有劣质烟草味,还有食物发酵的酸味。 张月揽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电线杆。 她坐在一排绿色的硬座上,身上盖着一件陆振华的军绿色外衣。 她猛地坐直了身体,看向对面。 陆振华就坐在她正对面,靠着窗。 他没有睡,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侧脸的线条坚毅又冷硬。 火车行驶的阴影,一片片从他脸上掠过,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晦暗不明。 他是什么时候把自己弄上车的? 张月揽努力回想。 她只记得,他帮她洗漱完,她就坐在床边发呆。 后来,他拿来了她的衣服,让她换上。 再后来的记忆,就变得模糊不清。 她好像是被他半抱着,走出了那个小院。 清晨的风很凉,她困得睁不开眼,把大半的重量都靠在了他身上。 她记得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记得身体的颠簸。 然后,她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人已经在火车上了。 这个认知,让一股寒意从她的尾椎骨窜了上来。 男人察觉到了她的动静,转过头来。 “醒了?” 张月揽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从脚边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军用水壶,拧开盖子,递给她。 “喝点水。” 张月揽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水是温的。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喉咙得到了一点安抚。 她把水壶还给他。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张月揽偷偷打量着他。 他坐得笔直,腰杆挺得像一杆枪,和周围歪七扭八的乘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不说话的时候,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扬就格外明显,旁边的旅客都下意识地离他远了一些。 时间在哐当声中一点点流逝。 临近中午,车厢里卖东西的推车过来了。 陆振华站起身,拦住了推车,从口袋里掏出钱和粮票,买了一个铝制的饭盒。 他把饭盒打开,放在两人中间的小桌板上。 里面是白米饭,上面铺着一层土豆烧肉。 肉不多,但切得很大块,被酱汁浸得油亮,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他还买了一份。 他把那份带着肉的,推到了张月揽面前。 “吃。”还是一个字。 张月揽是真的饿了。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肚子里空空如也。 那股霸道的肉香,不断地刺激着她的味蕾。 她拿起筷子,默默地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快,风卷残云一般,几分钟就解决了自己的那份。 然后,他就看着她吃。 那目光沉甸甸的,让张月揽觉得每一口饭都难以下咽。 她加快了速度,把饭盒里的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又是长久的沉默。 张月揽靠着椅背,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心里那股悬而未决的恐慌,随着火车每一次前进,都加深一分。 她不知道去首都将要面对什么。 那个在信里表现得无比热情的婆婆,那个据说是高干的公公,还有陆振华那个在首都大学读书的妹妹。 他们会怎么看她? 一个从乡下嫁过来的、没文化、没背景的媳妇。 前世的她,没有经历过这一遭。 她和陆振华的关系,从未到过能见家长的地步。 “哐当!” 火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车厢里的广播响起,传来女播音员清晰的声音:“各位旅客,前方到站,首都站。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拿好自己的行李……” 首都。 到了。 张月揽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抬起头,看向陆振华。 他也正看着她,黑沉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他站起身,轻而易举地将头顶行李架上的那个帆布包取了下来。 火车缓缓驶入站台,最终停稳。 车门打开,一股夹杂着煤灰味的燥热空气涌了进来。 “走吧。”他朝她伸出了手,宽大的手掌,掌心向上,静静地悬在她的面前。 张月揽看着那只手,那只早上还帮她擦过脸的手。 只要她握住这只手,走下这趟列车,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月台上,人声鼎沸。 就在张月揽犹豫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年轻女孩,正踮着脚,兴奋地朝着他们这个车厢的方向,用力地挥着手。 第22章 八卦 张月揽被陆振华半拖半拽地带着,穿过拥挤的人流。 “哥!” 那个清脆响亮的声音由远及近,下一秒,一道白色的身影冲到了他们面前。 “你可算到了!我都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女孩仰着脸,抱怨的语气里全是藏不住的雀跃。 她有一双和陆振华很像的眼睛,但里面没有陆振华的深沉和压迫,只有太阳般的光和热。 她的视线飞快地在陆振华脸上一扫,然后就黏在了张月揽的身上,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那目光直接又大胆,充满了纯粹的好奇。 “你就是张月揽嫂子吧?我叫陆青瑶。”她笑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显得俏皮又可爱,“我哥在信里把你夸得跟仙女下凡一样,今天一见,果然比我想的还要好看!” 张月揽的心跳漏了一拍。 信里?夸她?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份突如其来的、过于浓烈的热情。 陆青瑶根本没指望她回答,又转头去数落陆振华:“哥,你看你,见到我连个笑脸都没有。嫂子远道而来,你也不知道帮她拿行李,就知道自己提个破包。” 她说着,伸手就要去接陆振华肩上的帆布包。 陆振华侧身避开,声音平淡无波:“不用。” “切。”陆青瑶撇撇嘴,又把目标转向张月揽,亲热地挽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嫂子,你别理他,我哥这个人,从小就这样,一张脸臭得能吓跑三里地的狗。他就是个闷骚,对不对?” 她朝张月揽挤了挤眼睛,压低了声音,那语气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在家里,他肯定不是这个样子的吧?” 张月揽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她的左手被陆振华牢牢攥着,右手被他妹妹热情地挽着,整个人动弹不得。 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 说“是”,是谎言。说“不是”,又会拂了这个女孩的面子。 她下意识地抬眼,去看陆振华。 男人的侧脸冷硬,面无表情,视线落在前方,没有给她任何提示。 “嗯……”在陆青瑶期待的目光下,张月揽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微不可闻的音节。 她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就在她音节落下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从陆振华的胸腔里,传来一阵低沉的、短促的震动。 “呵……” 一声极轻的笑,从他喉咙里溢了出来。 张月揽猛地抬头看他,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虽然转瞬即逝,但她看见了。 她的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 “看!被我说中了吧!”陆青瑶像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得意地摇晃着张月揽的胳膊,“我就知道!他就是装的!” 正说着,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恭敬地对陆振华说:“排长,车已经等在外面了。” 陆振华点了下头,拉着张月揽,跟着那人往出站口走去。 一辆黑色的轿车安静地停在路边,在周围一片土黄色的建筑中,显得格外扎眼。 司机拉开车门。 陆青瑶抢先一步钻了进去,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嫂子,你坐中间!” 张月揽的身子又是一僵。 陆振华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松开她的手,用手掌在她后背上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 那力道,让她身不由己地弯腰坐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将外面的喧嚣彻底隔绝。 车内空间狭小,张月揽被夹在兄妹两人中间,几乎是和他们紧紧贴在一起。 左边,是陆振华坚硬的身体,带着一股汗味和皂角混合的、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 右边,是陆青瑶柔软的身体,散发着一股清新的、带着甜味的香气。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将她包裹,让她浑身不自在。 车子平稳地启动。 陆青瑶的八卦之旅,才刚刚开始。 “嫂子,你跟我哥是怎么认识的呀?是不是他去你们村执行任务,对你一见钟情,然后就死皮赖脸地追你?” 张月揽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一见钟情?死皮赖脸?这些词语和她经历的那些,没有一点关系。 “我哥以前从来不写家信的,这两年突然开始写了,三句不离你,说你有多温柔,多贤惠。爸妈还以为他被人骗了呢。” “嫂子,他平时对你好不好啊?他要是敢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虽然打不过他,但我会告诉爸妈,让他们收拾他!”陆青瑶信誓旦旦地说着,身体前倾,试图看清张月揽的表情。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张月揽头晕眼花。 她的嘴唇动了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被他强行按在床榻上的画面,那些屈辱的泪水和无助的挣扎,瞬间涌上心头。 好不好? 她该怎么回答。 她的沉默,让车里的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陆青瑶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张月揽的胳膊:“嫂子你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我哥他真的欺负你了?” 张月揽的眼眶一热。 她不能哭。 不能在这里,在这个女孩面前,露出任何一点软弱和委屈。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盖在了她的头顶上,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 是陆振华。 张月揽浑身一震,抬起头,撞进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妹妹。 “陆青瑶。” “坐了一路车,她累了,让她安静会儿。” “哦……”陆青瑶拉长了声音,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但终究还是没再说话。 她靠回椅背,偷偷地打量着张月揽,又看看自家哥哥放在张月揽头顶的那只手。 车厢里安静了下来。 张月揽还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头顶那只手的温度,隔着头发,源源不断地传过来,烫得她头皮发麻。 车子穿过繁华的街道,拐进了一条绿树成荫的大路。路两边开始出现站岗的哨兵。 最后,车子在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门口,有持枪的警卫。 高高的院墙,将里面的世界和外面完全隔绝开来。 第23章 妈是过来人,都懂 陆振华那只一直覆在她头顶的手,顺着她的后颈滑下,停在她的后心位置,将她往前推了出去。 张月揽踉跄一步,站稳在坚实的地面上。 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朱红色大门的两侧,站着一对中年男女。 旁边是刚才还热情挽着她的陆青瑶。 女人穿着一身得体的蓝色连衣裙,头发烫成时髦的卷,脸上带着和陆青瑶如出一辙的热情笑容。 她看到张月揽,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光芒几乎要将张月揽吞噬。 旁边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旧军装,肩章上的星星在阳光下闪着光。 他面容严肃,身形挺拔,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沉甸甸的压力散发开来。 他的目光落在张月揽身上,审视的意味多过欢迎。 那是陆振华的父母。 林文静和陆卫国。 “哎哟,这就是月月吧!快让妈看看!”林文静几步就冲了过来,完全无视身旁冷着脸的儿子,一把就抓住了张月揽的手。 她的手温暖又柔软,力道却很大。 “路上累坏了吧?瞧这小脸白的,振华也真是的,不知道在路上给你买点好吃的。”林文静拉着张月揽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语气里满是心疼。 张月揽的手指冰凉,被她握在掌心,那股暖意顺着皮肤钻进来,让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爸。”陆振华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片刻的僵持。 陆卫国只是沉沉地“嗯”了一声,视线从张月揽身上移开,落到自己儿子身上,眉头皱着,似乎有话要说,但忍住了。 “走走走,快进屋,外面太阳大。”林文静拉着张月揽,亲热得如同对待失散多年的女儿,另一只手还拍着陆青瑶的胳膊,“青瑶,快去给你嫂子倒杯水,要温的!” 张月揽就这么被半拖半拽地,带进了这扇她从未想过会踏足的大门。 房子很大,窗明几净,地上铺着光洁的木地板,踩上去能发出清脆的声响。 空气里有淡淡的皂角和阳光的味道。 客厅的组合沙发上铺着白色的蕾丝罩布,墙上挂着一幅“家和万事兴”的字画。 这里的一切,都整洁、明亮,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可张月揽只觉得冷。 这栋房子,这个家,是陆振华的根。 而她,只是一个被强行移植过来的,不知死活的盆栽。 “月月,坐,快坐。”林文静把她按在沙发上,自己也紧挨着她坐下,那股热情没有丝毫减退,“你别看振华他爸那张脸,跟谁都欠他钱一样,他心里高兴着呢,你来了,我们家才算真正齐了。” 张月揽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青瑶端着一杯水过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嫂子,喝水,我妈就是这样,人来疯,你别被她吓到。”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林文静嗔怪地瞪了女儿一眼,又转回头,握住张月揽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月月啊,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振华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你跟妈说,妈帮你收拾他!” 张月揽的心脏猛地抽了一下。 欺负? 他何止是欺负。 她的沉默,在这一家人眼中,成了害羞和内向的证明。 晚饭很快准备好了。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菜,有鱼有肉,丰盛得吓人。 张月揽被安排坐在陆振华和林文静的中间。 “月月,多吃点,看你瘦的。”林文静不停地用公筷给她夹菜,很快,她面前的小碗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妈,她吃不了那么多。” 他拿起张月揽的碗,将里面一半的菜拨到了自己碗里,然后,他又夹起一块去了刺的鱼肉,稳稳地放在张月揽碗中剩下的饭菜上。 “吃这个。”他命令道。 整个饭桌,瞬间安静下来。 陆青瑶和林文静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都带着笑。 就连一直板着脸的陆卫国,脸上的线条都柔和了许多。 在他们看来,这是夫妻间恩爱的互动。 张月揽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那块鱼肉送进嘴里。 鱼肉很鲜嫩,可她尝不出任何味道,机械地咀嚼,吞咽。 这顿饭,她吃得食不下咽,度秒如年。 好不容易熬到晚饭结束,张月揽以为自己可以松一口气。 林文静却站了起来,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说:“月月,你跟我来,妈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张月揽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求助地看向陆振华。 他正低头喝着饭后的茶,滚烫的茶水氤氲出白雾,遮住了他的表情,淡淡地说了一句:“去吧。” 两个字,断了她所有的退路。 林文静的房间在二楼,布置得很温馨。 一张柔软的大床,床头柜上还摆着她和陆卫国的合照。 她拉着张月揽在床沿坐下,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光线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月月,你别怕。”林文静的语气比刚才更加温柔,她轻轻拍着张月揽的手背,“我知道你刚嫁过来,心里不踏实,振华那孩子,从小就性子闷,不爱说话,可他心是好的,妈知道,他是真心疼你。” 张月揽的睫毛颤抖着,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妈这辈子,没什么大指望,就希望两个孩子都能好好的。青瑶还在读书,不着急。可振华……他都快三十了。” 林文静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以前给他介绍过多少个,他一个都看不上。我们都以为他这辈子要打光棍了,谁知道,他突然就给家里写信,说他有喜欢的人了,非你不娶。” 喜欢? 非她不娶? 这些词语,从陆振华的母亲嘴里说出来,荒唐得让她想笑。 “你们俩感情好吧?”林文静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属于女人间的亲密和探究。 张月揽的身体绷成了一块石头。 她能说什么? 说不好?然后告诉她,她的儿子是如何在黑夜里变成一头野兽的吗? “看你这孩子,又害羞了。”林文静了然地笑了,她握着张月揽的手,轻轻摩挲着,那温热的掌心,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暖意。 “妈是过来人,都懂。” 她的声音放得更轻,几乎是在张月揽的耳边私语。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给咱们家添个小孙孙?” 第24章 感情是睡出来的 只有床头灯散发着一圈昏沉沉的黄光,将林文静脸上期待的笑容照得格外清晰。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全是真切的期盼。 添个孙孙? 她和陆振华? 那些在黑夜里,他按着她,用身体的重量和蛮力碾压她的画面,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 那是掠夺,是占有,是她午夜梦回时都会惊醒的噩梦。 怎么可能孕育一个孩子。 “看你这孩子,又脸红了。” 林文静见她低头不语,只当她是害羞,笑容更加慈爱。 她握着张月揽的手,又用力了些,那股暖意烫得张月揽想立刻抽回来。 “妈不逼你们,这事儿顺其自然,只是……” 就在张月揽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份“慈爱”压垮的时候,林文静话锋一转,突然“哎呀”了一声,松开了她的手。 “你看我这记性,光顾着跟你说话,差点把正事忘了。” 她站起身,动作利落地拍了拍自己的连衣裙。 “你在这儿等妈一下,妈去去就回。” 她说着,就转身走出了房间。 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房门被轻轻带上,没有锁。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张月揽僵坐在床沿,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空气里还残留着林文静身上淡淡的雪花膏味道。 就在张月揽的神经快要绷断的时候,门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 “咔哒。” 门被推开一条缝,林文静探进头来,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她的动作,和刚才那种端庄热情的姿态完全不同,带着一种小女孩般的狡黠和神秘。 她闪身进来,迅速地将房门重新关好。 这一次,张月揽清晰地听到了锁舌落下的声音。 林文静快步走回床边,重新坐下。 她身上带着一丝外面的凉气,但眼神和笑容却比刚才还要热烈。 她没有再握张月揽的手,而是将一只手藏在身后,另一只手拍了拍张月揽的膝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月月,刚才妈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气息拂过张月揽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那话是说给振华他爸听的,老头子思想古板,就盼着抱孙子,咱们娘俩,说点体己话。” 张月揽猛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 林文静看着她迷惑的眼神,笑了。 她把藏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一个用深蓝色方布包裹着的东西,被迅速地塞进了张月揽的怀里。 “这个,你收好。” 那东西是方的,硬的,有些分量。 隔着布料,张月揽能摸到它清晰的硬质轮廓。 是一本书。 “妈是过来人,知道这夫妻之间,想要过得好,有些事最要紧。” 林文静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她的声音放得更轻,几乎是在张月揽的耳边私语。 “振华那孩子,性子又冷又硬,从小就不会讨女孩子欢心,妈怕你跟着他受委屈。” “这感情啊,有时候也是睡出来的。你们俩在床上好了,这日子才能真的好。” 张月揽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她怀里抱着那本尚不知是什么内容的书,耳朵里听着一个长辈如此直白露骨的话语,整个人都懵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孩子的事,先不着急。”林文静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那温度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肯定,“你们俩先快活了,比什么都强。把日子过舒坦了,孩子自然就来了。” 快活? 这个词,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张月揽的心上。 “这东西,你别怕。”林文静指了指她怀里的布包,眼神里满是了然和一点点得意,“是好东西,能让你们感情升温的好东西。” 她凑得更近,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是本画册,晚上你和振华一起看。” 画册。 一起看。 感情升温。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张月揽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 是春宫图。 她的脸颊,从脖子根开始,烧起了一片滚烫的火。 一个母亲,一个婆婆,竟然会给自己的儿媳妇这种东西,还说出这样一番话。 这完全超出了张月揽二十年来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 “好了,妈就跟你说到这儿,剩下的,要靠你们自己了。” 林文静站起身,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恢复了那副温柔长辈的模样。 “走,妈带你去你们的房间,早点休息,坐了一路车,肯定累坏了。” 她打开房门,拉起还处于石化状态的张月揽,朝楼上走去。 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 门是开着的。 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张大床,铺着崭新的墨绿色床单,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玻璃杯,旁边还有一个暖水瓶。 另一侧的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本军事理论相关的书籍。 这是一个男人的房间,但因为那些崭新的床品,又多了一些属于新婚的意味。 “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林文静把张月揽送到门口,却没有进去,“早点睡,啊。” 她说完,就转身下楼了。 张月揽一个人站在门口,手脚冰凉。 怀里那个用蓝布包裹的画册,沉甸甸的,烫得她手心发痛。 她走进房间,反手将门关上。 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将那个布包放在书桌上,离自己远远的。 她不敢看,也不想看。 林文静的话,还在她脑子里盘旋。 “感情是睡出来的。” “你们俩快活了,比什么都强。” 张月揽走到窗边,窗外是沉沉的夜色,院子里有巡逻哨兵走过的整齐脚步声。 她将那本画册拿起来,塞进了自己那个破旧的帆布包最深处,不想再看到它。 刚做完这一切,她听到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咔。” 门被从外面推开。 陆振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结实的肌肉线条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他走进来,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眼神很深,带着审视的意味。 他看见了她发白的嘴唇,和那双还残留着惊惶的眼睛。 他的视线,又慢慢移到她刚刚碰过的那个帆布包上。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迈开长腿朝她走过来,空气中属于他的,那种带着汗味和皂角混合的侵略性气息,瞬间将她笼罩。 他在她面前站定,低头看着她。 “妈跟你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