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症娘娘挺孕肚跑路,皇上和权臣悔疯了》 第1章五年了,你这肚子该有动静了 “陛下,妾身疼……” “疼就忍着,屁股抬高!” 红绡帐内,烛火摇曳,将纠缠的身影投映在绣着金凤的帷帐上。 窗外暴雨如注,雷声轰鸣,却掩不住殿内急促的喘息与低泣。 姜昭宁纤细的手指深深陷入锦被,白皙如玉的小脸上布满细密汗珠,如同晨露沾湿的梨花。 她咬紧下唇,却仍抑制不住那破碎的呻吟从齿间溢出。 时隔三月,再一次承宠,却不想是如此狂风暴雨般的对待。 萧景珩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深邃的眼眸在烛光中晦暗不明。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汗湿的鬓角,动作却未减分毫力度。 “听话,屁股再抬高点。” 姜昭宁向来是很能忍疼的,可今夜萧景珩却格外不同。 他像是存了心要折磨她,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惩罚的意味,让她无处可逃。 姜昭宁疼得指尖发颤,再要讨饶, 萧景珩却忽然俯身,炙热的唇舌堵住了她的哀求。 他的吻如同他的人一般霸道,不容抗拒地撬开她的唇齿,将她所有的呜咽都吞入腹中。 姜昭宁只觉得整个人被撕碎又重组,意识在疼痛中浮沉,连昏过去都成了奢望。 - 皇城,长廊。 “娘娘?” 听到声音,姜昭宁猛然惊醒,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带着些许后怕。 廊下的风有些凉,她的后背却沁了一层薄汗。 那夜已经过去半月有余,萧景珩向来克制,那般放肆的时候不多。 可方才梦中,他的温度、力道、喘息,竟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她闭了闭眼,将那些画面压下去。 水榭长廊外,雨帘如织,将皇城笼在一片朦胧水雾中。 檐角滴落的雨水串成珠链,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细小的水花。 姜昭宁站起身,盯着那些破碎的水花。 雨水带来的湿气渗入骨髓,让她本就隐隐作痛的心口更加不适。 她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那里有一道旧伤,是当年为救萧景珩留下的。 近日总觉得气短胸闷,原以为是操劳过度,谁知竟是心脉受损严重,药石无医。 “娘娘,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先回宫歇着?” 身旁的丫鬟青竹担忧地问道,手里捧着的宫务册子已经积了厚厚一摞。 姜昭宁摇摇头,目光转向不远处紧闭的殿门:“再等等吧,这些折子今日必须批阅完。” 她已经在这长廊下等了三个时辰。 往常萧景珩就算再忙,最后也会见她一面,听她汇报宫务。 可今日,那扇雕花木门始终紧闭,只传出隐约的丝竹声和女子的娇笑声。 “娘娘……”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在雨帘中显得格外狼狈,“陛下说……说今日要陪贵妃娘娘,谁也不见。” 姜昭宁的手指微微收紧,指甲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她望着那扇门,仿佛要看穿什么,最终只是轻叹一声:“知道了。” 就在这时,殿门忽然打开,一队小太监捧着各式锦盒鱼贯而出。 他们弓着腰,小心翼翼地护着那些珍宝,生怕被雨水打湿半分。 珠光宝气映着雨色,晃得人眼疼。 “到底是贵妃娘娘圣眷正浓啊!这红珊瑚摆件,听说番邦进贡时就这一尊,陛下竟赏给贵妃娘娘了!” “可不吗?那匣子里的东珠,颗颗饱满,都紧着贵妃娘娘用呢!怕是连皇后娘娘的凤冠上都未曾镶过这样的成色。” “陛下待贵妃娘娘当真不同啊,连生辰礼都要提前一日赏下……” 小太监们弓着腰,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话里的艳羡。 姜昭宁站在廊柱旁,雨水打湿了她的裙角。 她望着那些流光溢彩的赏赐,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明日是贵妃生辰,满宫张灯结彩;而今日……也是她的生辰啊。 “回宫吧。” 三个字混着雨声,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傍晚,凤仪宫。 萧景珩踏入宫门时,眉头便皱了起来。 今日是十五,按例该来凤仪宫。 往日这个时候,姜昭宁早该候在殿前,凤仪宫更是灯火通明。 可今日,只有几盏孤灯在雨中摇曳,映得宫墙愈发冷清。 “皇后呢?” 他问,声音里带着不悦。 宫女跪伏在地:“回陛下,娘娘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 萧景珩脚步一顿。 五年来,这是第一次。 内殿只点了一盏灯。 姜昭宁背对着门躺在榻上,单薄的身影几乎要融进阴影里。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坐起,脸色苍白如纸。 “陛下。” 她的声音比雨还凉。 萧景珩站在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病了?” “嗯。” 姜昭宁勉强支起身子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 烛光下,那张素来端庄的面容此刻苍白如纸,唇上不见半点血色。 “太医怎么说?” 萧景珩伸手欲抚她的额头探温。 指尖将触未触之际,姜昭宁却偏头避开了。 只淡淡的说道:“没什么大碍,歇几日就好。” 萧景珩盯着她看了片刻,悬在半空的手指一蜷,收了回来。 他转而抬手解开腰间玉带,金线织就的衣带滑落在地,在寂静的殿内发出轻微的声响:“既如此,安置吧。” “我病着,怕过了病气给陛下。” 姜昭宁眉心微蹙,撑着床沿慢慢往后退,抓着床沿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萧景珩已经掀开锦被躺下,阖眼不动,仿佛真的只是就寝。 姜昭宁指尖微松,暗嘲自己多心。 但这也不能怪她。 萧景珩每月来凤仪宫的次数,掰着手指都数得过来。 每次来了,除了几句不得不说的宫务,便只剩下床榻上那点事。 她有时甚至觉得,他看她的眼神,还不如看奏折时专注。 来凤仪宫,不过是做给太后看,堵朝臣的嘴。 因为中宫若无所出,前朝那些老臣怕是要闹翻天。 可他的怒气,却全撒在她身上。 每次同寝,都像在惩罚她似的,非要折腾得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才作罢。 只是今日心口疼得厉害,她实在没这个心思。 幸好,今夜他似乎也意兴阑珊,竟破天荒地没有动作。 姜昭宁刚欲躺下,猝不及防被萧景珩拽入怀中。 烛火忽地爆了个灯花,将他眼底的探究映得清清楚楚。 粗糙的掌心抵上她小腹,灼得人发颤。 “陛下?” 姜昭宁的身子瞬间僵直。 掌心贴着她纤细的腰肢缓缓下移,温热透过单薄衣料传来时,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姜昭宁,五年了,你这肚子该有动静了。” 第2章臣妾姜氏,自请废后 目光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停留片刻,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 这五年来每月雷打不动的临幸,每一次都算准了日子。 按理说早该有动静了,可她的肚子始终平坦如初。 姜昭宁在他掌下战栗,纤弱的身子如风中残烛。 以她这般破败的身子,连活着都是勉强,又怎能奢望孕育子嗣? 更何况—— 那年寒冬,他遭人暗算坠入冰湖。 她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在刺骨的冰水中将他托起,自己却因寒气入体,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可能。 如今这具残躯,既被寒气蚀空了根基,又被旧伤耗尽了生机。 双重枷锁之下,想要孕育子嗣,简直是痴心妄想。 “陛下若想要子嗣,不如多去贵妃那儿。” 这是姜昭宁第一次没有顺着萧景珩的话往下说。 只是淡淡道,“毕竟……您留宿钟粹宫的次数,可比凤仪宫多得多。” 萧景珩的眼神骤然一沉,却忽然勾起一抹冷笑。 修长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姜昭宁,你是皇后,该有的体统分寸都忘了?” “哦,倒是朕忘了,一个能背弃感情,用身子做交易,换取皇后之位的人,哪还懂得什么叫体统?” 听到这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姜昭宁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可萧景珩的声音仍如附骨之疽,一字一句钉进耳中: “贵妃性情温婉,从不争宠,每次朕去钟粹宫都是她再三推辞。” “这些年她协理六宫,哪件事不是办得妥帖周到?” “倒是你,身为六宫之主,不仅不思劝谏,反倒拈酸吃醋,你还想不想做这个皇后了?” 贵妃性情温婉,从不争宠? 贵妃协理六宫妥帖? 姜昭宁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可笑至极。 但也没什么心力再去争辩什么。 既然他觉得贵妃做得好,那这个皇后就让贵妃去当。 她往后退了半步,以帕掩唇轻咳两声:“臣妾近日染了风寒,恐过了病气给陛下。” “臣妾这就去偏殿安置,还请陛下自便。” 她说着便端正地行了个礼,也不等他答复便退了出去。 萧景珩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微皱,胸口像是梗着什么,吐不出又咽不下,生生硌得心口发疼。 姜昭宁刚合上偏殿的门,外头就传来太监尖着嗓子喊“摆驾钟粹宫”的声音。 她手指一颤,门闩“咔嗒”一声落了锁。 烛火被她吹得摇晃,映着只穿着素白寝衣的身影。 她走到案前,绸缎般的黑发垂在腰间,发梢还带着方才榻上沾染的龙涎香。 拿起狼毫,蘸了墨,便开始写废后诏书。 “臣妾姜氏,自请废后……” 五年前,萧景珩刚登基,太后把持朝政不肯放权,几位亲王暗中勾结,朝堂上暗流涌动。 彼时,她还是孟家嫡女。 而那时的萧景珩急需助力来稳定朝局,孟家就是这个时候趁火打劫。 用姜家三十万大军的兵符,换来了她这个嫡女五年的皇后之位。 现如今,五年到了。 也该还回去了。 烛火昏黄,映得姜昭宁伏案的背影格外伶仃。 单薄的寝衣松松垮垮挂在肩上,露出一截苍白的后颈,像枝头将坠未坠的残雪。 笔尖在绢帛上走走停停,墨迹晕开又干涸。 待到东方泛起蟹壳青时,她终于搁下笔,指尖还沾着未干的墨渍。 “送去御书房吧。” 她将诏书递给守夜的宫女,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五年的凤冠压得她颈骨生疼,如今连解脱都透着疲惫。 刚将诏书送走,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敬事房总管张德忠捧着个鎏金食盒,满脸堆笑地躬身进来:“娘娘金安!老奴奉皇上口谕,特来给您送安胎补药。” 姜昭宁淡淡抬眼,目光落在那碗冒着热气的药汁上。 张德忠察言观色,斟酌着词句,解释道:“今儿的《彤史》已经改过了。原记的是钟粹宫,现下都改成凤仪宫了。说是……” 他顿了顿,甚至不敢直视姜昭宁的眼睛,“免得外头闲言碎语,说贵妃娘娘的不是。” 所以这补药就送到她这儿来了。 明明两人什么都没发生,她却要喝下这事后的安胎补药。 姜昭宁指尖抚过碗沿,嘴角噙着笑意:“难为皇上想得这般周全。” 张德忠偷眼瞧着皇后沉静的侧脸,心里直打鼓。 这后宫谁不知道,皇后娘娘最是宽厚,从不苛责下人。 可越是这般,越叫人看着心酸。 “娘娘,这药……” “放着吧。”姜昭宁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本宫待会儿再用。” 张德忠连忙应是,退下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晨光中,皇后单薄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挺直的脊背仿佛承载着整个后宫的重量。 张德忠刚退下不久,掌事宫女便捧着一摞账册进来:“娘娘,这是六宫这个月的用度明细,尚宫局等着您过目;” “还有选秀的名单,内务府说请您定夺;另外贵妃娘娘生辰宴的流程……” “放着吧。” 姜昭宁打断,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桃花上。 五年了,她日日批阅奏章到三更,这身子就是被活活熬坏的。 如今废后诏书既已送出,这些劳什子,也该与她无关了。 正想着,外头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皇上口谕——” 大太监王德顺躬身进来:“娘娘,皇上说贵妃娘娘今儿个生辰宴,请您务必出席。” 姜昭宁指尖微顿:“本宫身子不适……” “皇上特意交代,”王德顺压低声音,“孟小将军今日也会赴宴。听说将军前日刚从边关回来,今日是被陛下特意召来参加宴会的。” “哥哥?” 姜昭宁眸光微动,指尖也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王德顺见她神色松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小心取出一个平安符:“娘娘恕罪,奴才险些忘了。” 姜昭宁盯着那平安符看了两眼,似有不解。 王德顺很会察言观色,立刻便解释道:“这是奴才在庙里求的,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权当补上昨儿个娘娘生辰的贺礼。愿娘娘驱病挡灾,福寿安康。” 姜昭宁接过平安符,轻声道:“多谢公公美意。” 王德顺退下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皇后娘娘正对着平安符出神,晨光为她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他在心里暗叹:多好的一位主子啊,待人真诚,处事公允,怎么偏偏就不得圣心呢? 王德顺退下后,姜昭宁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轻轻叹了口气。 第3章这病究竟要养到几时? 酉时三刻,华灯初上。 姜昭宁踏入麟德殿时,殿内已是一片欢声笑语。 她脚步微顿。 本该属于皇后的位置,此刻正坐着盛装打扮的贵妃孟清歌。 萧景珩甚至亲手为她斟酒,两人衣袖交叠的模样,好一副恩爱夫妻模样。 姜昭宁径自寻了偏席坐下。 贵妃孟清歌,这才是真正的孟家嫡女。 而她不过是鸠占鹊巢十五年的冒牌货,孟家的假千金。 所以就连今天这个皇后之位,本该都是孟清歌的。 六宫妃嫔与命妇们见状,纷纷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般逾制的场面,在皇上对贵妃的宠爱下,竟成了家常便饭。 “皇后娘娘,”李昭仪凑过来,假意关切道,“贵妃这般越矩,您怎么也不劝谏皇上?这要是传出去……” “李昭仪,”姜昭宁轻抿一口清茶,眼波平静如水,“本宫记得你父亲是礼部侍郎?既知礼制,不如先管好自己殿里那几个逾制的宫女。” 她指尖轻轻敲了敲茶盏,“本宫近日翻看内务府的记录,发现昭仪宫里的人,似乎总爱做些不该做的事情。” 李昭仪脸色煞白,慌忙告退。 远处的龙椅上,萧景珩正望着这边出神。 直到贵妃娇嗔着唤了声“陛下”,他才收回目光。 却见姜昭宁已经垂眸品茶,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烛火映照下,她单薄的身影在喧嚣的宴席中,显得格外寂寥。 “孟小将军到——” 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殿内喧嚣。 姜昭宁茶盏在指尖一颤。 殿门处,孟云琅一袭墨蓝锦袍踏着月色而来。 五年边关征战,将他身上世家公子的矜贵气度磨砺得更加锋利。 那道横贯左眉的伤疤为他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腰间悬着的玄铁佩剑随着步伐发出规律的轻响。 声音在喧闹的殿内本不易察觉,却像是一记记重锤,敲得姜昭宁胸口发闷。 当孟云琅行至殿中央时,她轻唤道:“哥……” 孟云琅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玄色锦袍带起一阵冷风。 他行至御前,单膝跪地:“臣孟云琅,叩见陛下。” 孟云琅,孟家养子。 彼时姜昭宁还是孟家嫡女,是孟家捧在手心的明珠。 寄人篱下的养子孟云琅是她名义上的哥哥。 她和孟云琅本该恪守本分,却偏偏情难自禁。 这段惊世骇俗的孽缘,从深宅大院闹到街头巷尾,至今仍是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萧景珩执盏的手一顿,目光在姜昭宁苍白的脸上扫过,最后又停留在孟云琅脸上。 “孟卿戍边有功,赐座。” “谢陛下隆恩。” 孟云琅起身后,转向贵妃时,眉眼才柔和几分。 毕竟,如今的贵妃孟清歌,才是孟家女,是他的妹妹。 孟云琅从怀中取出一个缠着红绳的紫檀木盒:“臣在玉门关寻得一块千年暖玉,命人雕成了镯子。听闻娘娘冬日畏寒,正好合用。” 孟清歌接过木盒,指尖抚过上面褪色的红绳结,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笑靥如花:“兄长远在边关还记挂着本宫,真是叫本宫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轻轻打开木盒,暖玉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这玉质地上乘,兄长定是费了不少心思。” 说着,她突然红了眼眶,转向萧景珩盈盈下拜:“臣妾谢陛下恩典,若非陛下开恩特许兄长回京,臣妾与兄长不知何年才能相见。陛下待臣妾这般体贴,臣妾……臣妾实在无以为报。” 她仰起脸时,眼中噙着恰到好处的泪光,既显真情又不失体统。 萧景珩伸手虚扶了一把,语气难得温和:“爱妃言重了。孟卿戍边有功,朕本该犒赏。” 殿内嫔妃们见状,纷纷露出艳羡之色。 唯有姜昭宁怔怔地望着那个木盒。 那木盒上缠着的分明是她及笄那年,用自己最心爱的红头绳编的同心结。 当时孟云琅当时珍而重之地收在贴身的荷包里,笑着说:“阿宁的手艺,哥哥要珍藏一辈子。” 如今,却成了他献给孟清歌的贺礼。 而孟云琅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也忘记了今日本也是她的生辰。 “娘娘……”身旁的宫女小声提醒,“您该入席了。” 姜昭宁这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何时站起了身,殿内众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扫向她。 她缓缓坐下。 殿内的欢声笑语不断传来,一字一句却都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陛下,”孟清歌的声音带着几分娇嗔,“兄长这些年戍守边关,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也太可怜了。” 萧景珩低笑一声,眼尾余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姜昭宁:“爱妃这是要朕做媒?” 不等孟清歌说话,便听到了孟云琅的声音:“臣在北疆之时,确实结识了一位姑娘,想请陛下赐婚。” 姜昭宁抬眸望过去,却正对上萧景珩似笑非笑的眼神。 “啪”的一声,姜昭宁手中的茶盏砸在地上,碎瓷四溅。 “臣妾失仪了,容臣妾更衣。” 姜昭宁站起来,福了福身,转身便走。 走出大殿的瞬间,身后传来萧景珩带着玩味的声音:“哦?不知是哪家闺秀能得孟小将军的青眼啊?” 孟云琅的目光追随着那道仓皇离去的背影,眼底暗潮翻涌。 直到萧景珩的声音再度响起,他才蓦地回神,转身时已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回陛下……” 姜昭宁走出麟德殿。 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心口一阵阵抽痛。 强撑着回到凤仪宫,她独自躺在锦帐中,睁着眼看帐顶的绣纹。 直到烛火燃尽,月光透过纱窗,才在满室清辉中渐渐合上眼。 ——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心口还是疼得厉害。 小宫女抱着账本在床边站了半天,才小声说: “娘娘,尚宫局送来的账册已经积了三日,还有贵妃生辰宴的用度清单……” “放着吧。” 宫女还想说什么,见她神色倦怠,只得默默退下。 御书房内。 萧景珩将第八本弹劾孟清歌逾制的奏折合上,指尖在檀木案几上叩了两下。 声音不轻不重,却让侍立的宫人们屏住了呼吸。 熏香的味道似乎比往日浓烈了些,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抬手示意太监将香炉挪远些。 端起茶盏时,茶汤色泽明显深了几分,入口也少了往日的清冽回甘。 “今日的茶,”他声音依旧平稳,却让侍茶太监立刻跪伏在地,“味道不对。” “陛下恕罪,”太监额头抵地,“往日都是凤仪宫辰时送来的明前龙井,今日……” “皇后身子还未见好?” 萧景珩打断,目光扫过凌乱的案头,奏折不再像往日那般按六部、分轻重整齐码放,而是杂乱地堆叠着。 殿角的冰鉴也偏离了往日的位置,少了那份恰到好处的凉意。 就连案头的笔墨纸砚,都摆放得不如从前顺手。 “回陛下,太医说娘娘需要静养。” 萧景珩神色未变,只是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他忽然意识到,这半日来处处不顺,竟都是因为少了那个人不动声色的打点。 从茶水的温度到奏折的分类,从熏香的浓淡到冰鉴的位置,她总是能安排得恰到好处,让他几乎察觉不到这些琐事的存在。 如今她不过病了几日,这宫里的秩序便乱了套。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继续批阅奏章,只是手中的朱笔不自觉地多用了两分力。 殿内一时只余笔墨沙沙之声。 良久,他忽然开口:“传太医令。” 声音依旧平稳,却让侍立的宫人们不自觉地绷直了脊背,“朕倒想问一问,皇后这病,究竟要养到几时?” 究竟是身子不适。 还是听说孟云琅要成亲,心里不痛快? 第4章别怪我让你不得安宁 殿内静得可怕,连铜漏滴水的声响都显得刺耳。 王德顺垂着头,掌心渗出冷汗,皇后送来的那封自请废后的奏章似有千斤重。 他悄悄抬眼,瞥见萧景珩负手立在窗前,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子冷意。 上一次陛下这般神色,还是在登基那日。 金銮殿前连斩三批逆臣,血水漫过丹墀,京城的腥风三日不散。 如今这满殿的寂静,和当年如出一辙。 他攥紧袖中的奏章,终究没敢递上去。 趁着萧景珩转身的空隙,王德顺轻手轻脚地将奏章搁在案头,又退至阴影处,屏息垂首。 横竖都是要看的,不如让陛下自己瞧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在吗?” 王德顺眼前一亮,萧明月,这位小公主怎么来了? 他连忙小跑着迎上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哎哟我的小祖宗,您可算来了。陛下正在里头呢,您快进去吧。” 萧明月提着裙摆蹦蹦跳跳地闯进殿内,头上的珠花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 她一眼就看到站在窗前的萧景珩,立刻撅起小嘴:“皇帝哥哥怎么不理明月?” 萧景珩转过身来,脸上的寒意稍稍褪去:“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还不是因为那个姜昭宁!”萧明月气鼓鼓地跺脚。 “她最近都不管我了!以前天天变着花样的药膳羹也不送了,害得我这几日总是没精打采的,连太傅讲课都听不进去。” “昨儿在学堂,连薛侍郎家那个庶出的丫头都敢笑话我,说我是榆木脑袋!” 她越说越气,小脸涨得通红。 在她心里,姜昭宁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 明明心里装着别人,却非要当这个皇后。 要不是她使手段,皇帝哥哥怎么会娶她? 现在倒好,装模作样管了几天事就撂挑子,害得她在姐妹们面前丢脸。 萧景珩听着妹妹的抱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窗棂:“所以呢?” “所以……”萧明月眼珠一转,“皇帝哥哥要替我做主啊!让她继续给我做药膳羹,不然我都要被人笑话死了!” 王德顺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这小祖宗可真敢说。 谁知萧景珩不仅没生气,反而微微勾起嘴角:“既然你这么不满意,不如自己去跟她说?” “我?”萧明月瞪大眼睛,“我才不要去找她!” “那就没办法了。”萧景珩慢条斯理地说,“要么你自己想办法让她继续管事,要么……”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妹妹,“你就继续等着被太傅训斥。” 萧明月气得直跺脚,但看着皇帝哥哥似笑非笑的表情,又不敢真的闹脾气。 “我才不去求她呢!”她眼珠骨碌碌一转,突然计上心头,“要不皇帝哥哥直接下道旨意,命令她继续管事不就好了?” “她要是不答应,就让人打她的手板,打到她答应为止!” 萧景珩垂眸看着妹妹拽着自己龙袍的小手,慢条斯理地将衣袖抽回来:“朕记得,上月某人还跟太后告状,说皇后管得太宽?” “那、那不一样!”萧明月急得跺脚,“她现在什么都不管,害得我……” 话到一半突然噎住,总不能承认自己离了姜昭宁的安排后处处碰壁。 鎏金香炉里青烟袅袅,萧景珩忽然抬手替妹妹扶正歪掉的珠花:“既然知道该找谁解决问题,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指尖在她额间轻点,“朕的明月公主,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这句话瞬间激起了萧明月的好胜心。 “谁说我没办法!”她扬起下巴,“我这就去凤仪宫,定要她……” 好看! 话到嘴边又改口,“定要她把我的药膳都安排妥当!” “记住。”萧景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小姑娘脚步一顿,“若是这次再敢对皇后动手,你的手就别要了。” 他语气不重,却让萧明月瞬间想起上次被禁足三月,连打一百手板,连元宵灯会都没能参加的滋味。 小姑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还留着当时被戒尺打出的红痕。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日自己不过是用茶盏砸了姜昭宁一下,皇帝哥哥就发了那么大的火。 明明姜昭宁的额头只是破了点皮,却害得她被关在寝宫整整三个月,还被打了一百手板。 “知道啦……” 萧明月不情不愿地拖长声调,心里却暗暗撇嘴。 她才不会那么傻,这次一定要让姜昭宁自己露出马脚。 待萧明月蹦蹦跳跳地离开后,王德顺这才敢抬眼偷觑圣颜。 只见萧景珩负手立于窗前,薄唇微抿,眼底的寒意却已消散大半。 他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这小祖宗倒真是一剂良药。 “陛下……”王德顺斟酌着开口,腰又弯下去几分,“太医院方才来报,今日原该给皇后娘娘请脉的刘太医告了假,说是家中老母染了风寒。” 话未说完,就见萧景珩眉梢微动。 王德顺的后背顿时又沁出一层冷汗,却见陛下只是皱了皱眉,最终略一颔首。 “那便安排其余太医去为皇后查。” 凤仪宫。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落下细碎的光斑。 姜昭宁斜倚在湘妃榻上,纤白的手指缓缓翻过医书泛黄的纸页。 鎏金熏笼里飘出安神的沉水香,侍女执着一柄素绢团扇,轻轻为她送着凉风。 突然,“砰”的一声,殿门被推开。 萧明月风风火火闯进来。 “姜昭宁,你凭什么不管我的药膳了?” 她气势汹汹地站在姜昭宁榻前,质问道:“太傅说我这几天功课差了好多,都是你害的!” 姜昭宁慢条斯理的合上书册。 她记得以前为了这小祖宗的药膳,她天不亮就起来盯着火候; 小公主嫌苦不肯喝,她就一遍遍试味道,调试口感,硬生生把自己的胃都折腾坏了。 可换来的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故意把药膳打翻。 如今她即将油尽灯枯,又自请废后,实在懒得再管这些事儿。 “公主已经十五了。”姜昭宁淡淡道,“该学着自己打理这些事了。” 萧明月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扬起手就要往姜昭宁脸上扇去。 可手刚抬到半空,突然想起皇帝哥哥冷厉的警告。 她硬生生僵住动作,手指蜷缩着收了回来。 “你……你给我等着!” 萧明月眼眶通红,转身就往外冲,珠钗都甩落了一支。 “娘娘……”翠羽担忧地望着殿外,“公主这样跑出去会不会出事啊?” 姜昭宁重新拿起医书,连眼皮都没抬:“她身边跟着八个宫女四个嬷嬷,能出什么事。” 殿外,萧明月提着裙摆一路狂奔,直到拐过回廊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她回头张望,却发现凤仪宫方向竟无一人追来。 这个认知让她更加恼怒,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好……好得很!”她狠狠擦掉眼泪,眼神中划过一抹阴狠:“既然你不管我的事,那就别怪我让你不得安宁!” 第5章交还凤印 萧明月走后,姜昭宁重新拿起医书,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慢慢地翻看着纸页。 窗外蝉鸣阵阵,鎏金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 她忽然觉得,这五年来竟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闲过。 从前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处理六宫事务,夜里还要挑灯批阅尚宫局呈上的账册。 如今撒手不管,反倒品出几分宫闱生活的惬意来。 她自嘲地笑了笑,目光落在医书上记载的延年方子上。 若能多活些时日,或许…… “娘娘!不好了!”翠羽慌慌张张跑进来,“明月公主跳湖了!” 姜昭宁指尖一顿,头也不抬:“她?跳湖?” 语气里带着几分好笑,“那小魔王只会把别人气得跳湖。” “可、可有人亲眼看见公主往太液池去了!太后娘娘听说后当场晕过去了!” 姜昭宁这才蹙眉起身。 她倒不担心萧明月真会寻短见,但太后年事已高,受不得刺激。 姜昭宁一到,太后便在嬷嬷们的搀扶下,朝她走来。 握着她手直掉眼泪,说道:“皇后,你一定要把明月找回来。” “母后放心。”姜昭宁温声安抚。 转头便命人将萧明月身边的宫女嬷嬷统统带来。 她执掌中宫五年,六局二十四司无不打点得妥妥帖帖,要查清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些宫女嬷嬷们就招了个干净。 她皱了皱眉,径直往贵妃的钟粹宫去。 钟粹宫。 殿内鎏金香炉青烟袅袅,萧明月歪在贵妃孟清歌的软榻上,亲昵地把玩着对方的衣袖。 见姜昭宁进来,她眼中闪过一丝恶意,故意扬声道:“贵妃嫂嫂,你看谁来了?” 那声“嫂嫂”叫得格外刺耳,在这深宫里,能当得起公主一声“嫂嫂”的,本该只有中宫皇后。 孟清歌唇角微勾,慢条斯理地抚着萧明月的发辫,连个正眼都没给姜昭宁,只是漫不经心地欠了欠身:“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语气也是格外轻慢。 萧明月见状更是得意,拽着孟清歌的衣袖摇晃:“贵妃嫂嫂何必多礼?” 她斜睨着姜昭宁,故意拖长声调:“要我说啊,既然有人占着凤印不做事,不如让贤给真正贤良淑德的嫂嫂!” 她刻意在“嫂嫂”二字上加重语气,眼睛却挑衅地盯着姜昭宁,摆明了要恶心她。 殿内伺候的宫人们都屏住了呼吸,谁不知道这是公主在故意给皇后难堪。 “好啊。” 姜昭宁直接应下。 “你说什么?” 萧明月一时语塞,嘴里的葡萄都不甜了。 她没想到姜昭宁答应得这么痛快,准备好的奚落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姜昭宁也不多说,转身便走。 却在门口顿住脚步:“对了,太后还在寿康宫等着,公主既然没事,便自己去跟太后解释吧。” “我才不去!”萧明月抓起一个葡萄就砸过去,“你少在这假好心!” 姜昭宁侧身避开,转身便往外走。 刚迈出殿门,迎面却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 熟悉的龙涎香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她仓皇抬头,正对上萧景珩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两人距离近的能数清彼此的睫毛,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 “陛……” 她下意识要后退,却不料踩到方才萧明月扔出来的葡萄,脚下一滑。 电光火石间,一只温热的大手稳稳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往怀里一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皇兄……” 萧明月提着鹅黄色裙摆追出殿门,正巧看见姜昭宁整个人跌进萧景珩怀中。 她脚步猛地一顿,杏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小嘴撅得老高: “哼,就知道耍这些小心机……” 声音虽轻,却带着掩不住的不屑。 姜昭宁回过神来,腰间残留的温度让她耳根发烫, 慌忙从萧景珩怀中退开。 “臣妾失仪。” 她立即后退行礼。 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萧景珩收回的手在半空微顿,掌心还留着那截细腰的触感。 他捻了捻指尖,抬手让她起来。 “皇后既然病着,不在凤仪宫休养,怎么倒有闲心来贵妃这儿?” 萧景珩的声音不冷不热,目光却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姜昭宁刚要开口:“臣妾是来……” “皇兄!” 萧明月突然插话,声音刻意拔高了几分。 她心里发慌,生怕姜昭宁提起她假装跳湖,蓄意诬陷姜昭宁不成,反而气着太后的事,急忙道: “她分明是嫉妒贵妃嫂嫂得宠,故意来找不痛快的!” 萧明月拽着萧景珩的袖子,声音又急又脆: “皇兄您想想,她这几天总说身子不爽利,连晨省都免了,宫务更是推三阻四。可今日怎么就这么巧,偏在您经过时出现在这儿?” 她越说越起劲,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要我说啊,她就是存心不管事,好让您多去凤仪宫看她。今日见您总不往她那儿去,这才急了,特意来堵您呢!” 萧景珩微微皱眉,目光落在姜昭宁的身上。 见状,萧明月立刻乘胜追击: “方才在殿里她还亲口说,要把凤印交出来呢!皇兄,您看——” 她突然换上撒娇的语气,“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不如就让贵妃嫂嫂来管嘛。贵妃嫂嫂最是细心,定能把后宫打理得妥妥当当的。” 萧明月说完,得意地朝姜昭宁挑了挑眉,眼中满是挑衅之色。 萧景珩眸光微沉,缓缓将视线转向姜昭宁,问道: “明月所言,可属实?” 姜昭宁刚要开口,钟粹宫的珠帘忽地一响。 只见孟清歌款款而出,胭脂色的裙摆拂过门槛。 她见到帝后二人,立即福身行礼: “臣妾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萧明月眼睛一亮,不等孟清歌完全直起身子,就急不可耐地扑了过去,一把扶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起: “贵妃嫂嫂快起来!” 孟清歌顺势起身,朝萧明月温柔一笑。 萧明月亲昵地挽住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委屈和撒娇: “贵妃嫂嫂!你快帮我跟皇兄说说,我说的都是真的!皇后方才在殿里明明说了要交出凤印的!” 她边说边往孟清歌身后躲了躲,还偷偷朝姜昭宁的方向瞥了一眼,活像个告状的孩子找到了靠山。 孟清歌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适可而止。 她抬眼看向萧景珩,眼波盈盈: “明月公主年纪小,说话没轻重。陛下圣明,自有决断。” 萧景珩的目光始终落在姜昭宁身上,声音低沉: “皇后当真要交出凤印?” 姜昭宁看着孟清歌熟稔地为萧明月整理鬓发的动作,那样自然亲昵。 她想起往日里自己解释再多也是徒劳,后宫妃嫔嫌她不够贤淑,朝臣嫌她不能孕育子嗣,就连眼前这个男人……也从未真正信过她。 阳光忽然变得刺目,她微微眯起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平静: “是。臣妾确实身子不适,凤印……交给贵妃最为合适。”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既然所有人都盼着她交出凤印,既然连他都这样问了,那便如他们所愿吧。 萧景珩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手指在袖中微微收拢。 “臣妾这就去取凤印。” 姜昭宁福身行礼,垂下的眼睫掩去了所有情绪。 转身时,萧明月得意的笑声和孟清歌推辞的声音一并传来。 她脚步未停,只觉得这一切都索然无味。 姜昭宁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道尽头,萧景珩的目光却久久未收。 他眸色沉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皇兄快进来坐!” 萧明月浑然不觉,兴冲冲地拽着他的袖子往殿内走。 “贵妃嫂嫂可比皇后聪慧多了,日后定能把宫务打理得妥妥当当。” 她笑得眉眼弯弯,“到时候您和贵妃嫂嫂相处的机会就更多了,再没人能借着处理宫务的由头来烦您了。” 萧景珩忽然停下脚步,目光淡淡扫过她: “朕记得,前几个时辰你还被皇后气的在御花园跳了湖,怎么现在活蹦乱跳得像个没事人?” “你这身子,什么时候这般强健了?” 听到这话,萧明月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萧景珩的声音却陡然严肃了起来: “太后被你气得现在还在卧床,你倒有闲心在这儿说笑,这就是你为人子女的孝道?” 听到这话,萧明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连嘴唇都开始发抖。 她下意识往孟清歌身后躲,却在对上皇兄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时,连呼吸都滞住了。 “陛下,”孟清歌适时上前解围,“明月年纪还小,难免……” “面壁思过三月。” 萧景珩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喜怒。 “皇兄!”萧明月急得眼眶发红,“我……” “四月。” 萧明月顿时噤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死死咬着嘴唇,委屈又不敢置信地望着萧景珩。 见萧景珩没有丝毫的心软,最终狠狠一跺脚,转身就跑了出去。 “快跟上去,好生照看着。”孟清歌连忙吩咐身边的嬷嬷,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别让公主出什么岔子。” 待嬷嬷匆匆追出去后,她转向萧景珩,柔声劝道: “陛下别动怒,明月她年纪小不懂事,臣妾回头一定好好教导她。” 萧景珩没作声,殿内静得能听见香头“噼啪”爆开的细响。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总管太监王德顺躬身而入,手中捧着个紫檀木托盘: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命人将凤印送过来了。” 萧景珩接过那方温润的玉印,指腹轻轻抚过上面的凤纹,神色晦暗不明。 孟清歌看着萧景珩手上的凤印,温声道: “陛下,臣妾才疏学浅,只怕难以担此重任。不如……” “既然给你了,就好好学着。” 萧景珩收回手,语气平淡得不带任何情绪。 孟清歌轻移莲步,试探性地问道: “陛下今晚可要在钟粹宫用膳?臣妾新得了些……” “朕还有奏折要批。” 萧景珩不等她说完,已经转身往外走去。 “那臣妾让人准备些点心送去……” 孟清歌急忙跟上两步。 “不必。” 萧景珩头也不回地打断,玄色龙袍的下摆扫过门槛,转眼便消失在殿外。 孟清歌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殿门,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她低头看着托盘中的凤印,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直到指节都泛了白。 寿康宫。 萧明月一路哭哭啼啼地跑进来,连宫女的请安都顾不上理会,直直扑向太后的床榻。 “母后!” 她带着哭腔扑到太后身边,小脸哭得通红。 “皇兄他……他竟然罚我禁足四个月!” 太后半靠在床榻上,早先已得了姜昭宁派人传来的消息,知道萧明月安然无恙。 但此刻见她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伸手替她拭去眼泪: “哀家都知道了。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莽撞?” 萧明月抽抽噎噎地诉苦:“儿臣明明是在为皇兄出气……那姜昭宁占着后位却不得皇兄欢心,儿臣这是在帮皇兄和贵妃嫂嫂……” 她越说越委屈,“儿臣都是为了皇兄好,他为何还要罚我?” 太后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傻孩子,若是你皇兄真的不喜欢她,那她能在皇后之位上安安稳稳的过五年?” 见萧明月仍不服气地撅着嘴,太后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你当真以为你皇兄的想法是什么人都能左右的?” “母后您不懂!” 萧明月急得直跺脚, “皇兄分明就是被那姜昭宁蒙蔽了!清歌姐姐温柔贤淑,又懂得体贴人,皇兄怎么会不喜欢?” 太后看着女儿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知道再劝也是无用,只得叹道: “罢了,你既听不进去,哀家也不多说了。只是记着,以后这些事,莫要再掺和了。” “母后!” 萧明月不服气地还想争辩。 太后摆摆手,疲惫地闭上眼睛: “哀家乏了,你且回去好好反省吧。” 听到这话,萧明月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节都泛了白。 她死死咬着下唇,想要说些什么。 可在看到太后苍白的面色后,硬是把到嘴边的反驳咽了回去。 “儿臣告退。” 她草草行了个礼,便往外走。 走出寿康宫,萧明月越想越气。 反省? 她有什么好反省的! 明明是皇兄和母后都姜昭宁被蒙蔽了双眼,分不清谁才是真心为他好的人。 她狠狠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看着它骨碌碌滚进花丛里。 禁足就禁足,总有一天皇兄会明白的。 等他和清歌姐姐终成眷属的时候,就会知道今日是谁在从中作梗,又是谁一直在为他筹谋! 萧明月昂起头,迎着刺眼的阳光眯起眼睛。 她偏不信这个邪,既然母后不愿插手,那她就自己想办法,定要扒下姜昭宁那副伪善的面具! 第6章早日诞下嫡子 凤仪宫内,鎏金烛台上的灯火微微摇曳。 姜昭宁端坐在紫檀案前,纤细的手指正执笔在最后一本账册上落下批注。 案几上整齐码放着各司的月例簿子、下月宫宴的流程单、太后寿辰的贺礼名录,甚至连各宫夏日要更换的份例都一一标注清楚。 “青竹,”她轻声唤道,将批阅好的册子合上,“把这些都送去钟粹宫吧。” “每本我都写了备注,若贵妃有什么不明白……” 话音戛然而止。 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从心口炸开,像是有把钝刀狠狠剜进血肉。 她猛地扶住身旁的案几,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前一阵阵发黑。 “娘娘!” 贴身宫女青竹惊呼着上前搀扶。 姜昭宁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 让她们将账册都送去钟粹宫,自己则是强撑着一步步挪到床榻边。 刚沾到锦被,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力气般倒了下去。 她仰面躺着,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湿了鬓边的碎发。 待那阵绞痛稍稍平复,她望着帐顶绣着的云纹出神。 普天之下,能治她这心疾的,恐怕只有神医谷了。 可五年前她不顾师父劝阻,执意离开神医谷入宫为后。 师父那句“你若踏出此门,便再不是我神医谷弟子”犹在耳边,如今想来,字字诛心。 就算是现在命不久矣,又有什么脸面回去求救? 窗外的海棠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在嘲笑她当初的执拗。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庭院中飘进来一些细碎的人声。 隐约能辨出是去钟粹宫送册子的青竹回来了,正压着嗓子在说话: “陛下派了六位掌事嬷嬷过去,连尚宫局的齐嬷嬷都调去帮忙了!当年娘娘初掌宫务时,发着高热还强撑着核对账册,陛下可曾派过半个帮手?” 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气愤。 “小声些!”翠羽的声音带着紧张,“娘娘刚歇下……” “我就是替娘娘不值……” 青竹声音哽咽,手里的帕子绞成了麻花。 姜昭宁静静躺在床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锦被的一角。 刚入宫时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初掌凤印时,尚宫局呈上来的账本漏洞百出,六司女官们明里暗里的刁难,还有那些独自熬到三更天的夜晚。 最难受的不是疲惫,而是每次强撑着身体处理完宫务,抬头望见窗外养心殿的灯火通明。 那人明明近在咫尺,却从未过问一句。 心口突然一阵抽痛,她下意识蜷缩起身子。 指尖按在隐隐作痛的心口,反倒觉得有些释然。 这样也好。 如今她这副破败身子,本就不该再劳心劳力。 这心疾最忌忧思过度,需得静养。 如今卸了担子,反倒能安心将养。 窗外争执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风吹海棠的沙沙声,像一声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姜昭宁在这细碎的声音中渐渐陷入浅眠,眉心却仍轻轻蹙着,仿佛连睡梦中都不得安宁。 “陛下驾到——” 尖细的唱报声骤然刺入梦境,她猛地睁开眼,眼底还残留着未及敛去的疲惫。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立即撑着床榻要起身,却在动作间牵动了心口旧伤,不得不停顿一瞬,待那阵隐痛过去才缓缓坐直。 此时,脚步声已至殿外。 她匆忙整理好衣襟,那道颀长的身影已踏入内室。 萧景珩今日着了件墨色常服,腰间只悬了枚龙纹玉佩,却衬得整个人愈发清贵逼人。 他目光扫过床榻边还未完全清醒的姜昭宁,注意到她略显凌乱的发髻和微微泛红的眼角, 像是刚被惊醒的痕迹。 “臣妾参见陛下。” 姜昭宁福身行礼,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睡意未消的柔软。 萧景珩径直走向主座,衣摆扫过案几边缘:“免礼。” 姜昭宁直起身,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稳住有些发虚的脚步。 她垂首站到一旁,轻声道:“陛下深夜前来,可是有要紧事?” 萧景珩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节奏不紧不慢: “朕来自己皇后宫中,还需要理由?” 姜昭宁心头一跳,抬眸正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 “臣妾不敢。” 她重新低下头,浓密的睫毛掩去眼中情绪。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王德顺领着张太医躬身而入: “陛下,太医到了。” “给她诊脉。” 萧景珩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目光始终未从姜昭宁身上移开。 张太医战战兢兢上前,取出脉枕:“娘娘请伸手。” 姜昭宁迟疑地看向萧景珩,只见他眸光深沉如古井,看不出半点情绪。 怎么会突然让太医给她诊脉? 是发现了她的心疾? 但转念一想,这段时间来她不是没请过太医来给自己诊脉,但无一例外,什么都诊断不出来。 他让太医来诊脉,大概只是因为她这段时间的懈怠吧。 想到这,她缓缓伸出纤细的手腕。 苍白肌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腕骨突出得有些刺眼。 萧景珩的视线落在她瘦削的手腕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张太医小心翼翼地搭上姜昭宁的脉搏,殿内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的水声。 萧景珩斜倚在案前,半边身子浸在烛光的阴影里。 他一手支着额角,另一手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案几,节奏时缓时急,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张太医跪在案前,额角渗出细汗。 他三指搭在姜昭宁纤细的腕间,却迟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脉象虚浮无力,却又隐隐透着几分古怪,不似寻常的体虚之症。 他偷偷抬眼瞥了下皇后苍白的面色,又慌忙低下头,指腹下的脉搏时强时弱,竟让他一时难以判断。 “如何?” 见太医迟迟不语,他开口问道,声音比平日低沉三分。 张太医连忙收回手,恭敬回禀: “回陛下,娘娘凤体并无大碍,只是操劳过度,气血稍显不足,静养几日便可恢复。” 萧景珩转过身,目光在姜昭宁苍白的唇色上停留片刻,才淡淡道: “退下吧。” 太医如释重负,连忙退下。 一时间,室内只余烛芯偶尔的噼啪声。 姜昭宁垂眸望着地上摇曳的烛影。 见萧景珩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中疑惑渐起。 今日既非初一也非十五,按惯例他该去钟粹宫才是,怎么还不走呢? 正思忖间,忽见萧景珩朝她抬了抬手指。 姜昭宁缓步上前,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又见他忽然张开双臂。 她睫毛轻颤,抬眸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更衣。” 萧景珩言简意赅。 姜昭宁抿了抿唇。 这是要留宿的意思? 她下意识想询问,又想起方才那句“朕不能来看看自己的皇后”,终是把话咽了回去,默默伸手去解他腰间的腰封。 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紧实的腰侧,隔着上好的云锦衣料,仍能感受到布料下结实的肌肉线条。 那熟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微一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尖悄悄染上一抹薄红。 她不动声色地别开眼,手上的动作却依旧利落,仿佛方才那一瞬的失态从未发生。 萧景珩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她。 烛光下,她眉头轻蹙,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些许海棠气息萦绕在鼻尖。 “你似乎很不乐意朕留宿?” 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姜昭宁手上动作一顿,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甚至能看清他眼中跳动的烛火。 “臣妾不敢。” 姜昭宁低下头,轻声应道。 是不敢,不是不想。 萧景珩盯着她瞧了许久,眸色一沉,突然抬手挥开她解腰封的手。 随后三两下解开外袍,随手掷在檀木衣桁上。 转身便往西次间的盥漱室走去,珠帘被他拂得哗啦作响。 青玉盆里的蔷薇水还氤氲着热气,他掬水的动作却带着几分凌厉,水珠从指缝漏下,溅在云纹石砌的盥洗台上。 伺候的宫人早被他挥退,此刻唯有铜漏滴答声伴着水声在殿内回响。 姜昭宁立在原地,看着他带着怒意的动作,很是疑惑。 他生气了,还是生她的气。 但是她实在想不通,自己又哪里惹着他了? 萧景珩从盥洗室出来,径直上了榻,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既然是生她的气,那大概是不想再看到她了。 她踌躇片刻,终是轻声开口:“臣妾去偏殿……” “上来。” 他冷硬地打断,连头都没回,语气不容置疑。 姜昭宁抿了抿唇, 终是轻手轻脚地躺到了床榻最外侧,几乎半个身子都悬在床沿。 萧景珩侧目瞥了一眼两人之间足以再躺一人的空隙,喉间溢出一声冷哼,猛地背过身去,锦被被他扯得哗啦一响。 姜昭宁眉头微蹙,藏在被中的手指悄悄攥紧。 不是他先摆脸色给她看的吗? 如今她识趣地避开,怎么反倒更惹他动怒? 真是圣心难测。 她索性也翻过身去,背对着他。 原本以为会辗转难眠,谁知竟很快沉入梦乡。 龙凤喜烛静静燃着,在纱帐上投下交错的影子。 第二日醒来时,身旁的被褥已经凉透,显然萧景珩离开多时了。 青竹端着铜盆进来时,姜昭宁正坐在床边发怔。 温水浸湿帕子的声音唤回她的神思,接过热帕子敷在脸上,温热的水汽让她整个人都舒展开来。 “娘娘今日面色好多了。”翠羽拿着梳子站在妆台前等她,“这几日不用早起处理宫务,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姜昭宁在妆台前坐下,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确实,眼下的青影淡了不少,连唇色都比往日红润些。 她轻轻应了一声,由着翠羽给自己绾发。 窗外传来宫人们打扫庭院的洒扫声,偶尔夹杂着几声鸟鸣。 这样平静的早晨,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而且,自那晚之后,萧景珩已有五日未曾在凤仪宫露面。 没有需要批阅的宫务折子,没有妃嫔们的晨昏定省,连往日总来叨扰的六司女官们也都不见了踪影。 整个凤仪宫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檐角铜铃偶尔被风吹动的轻响。 姜昭宁反倒觉得自在。 每日睡到自然醒,在庭院里侍弄花草,或是倚在窗边翻看医书。 心口那阵时常发作的绞痛,竟也渐渐缓和下来。 这日午后,她正坐在海棠树下翻看医书,忽听宫人急报: “太后娘娘来了!”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整理衣襟,快步迎至殿门处。 太后搭着嬷嬷的手缓步而来,见她行礼,立即伸手扶住: “快起来,自家人不必多礼。” 进了内殿,太后拉着她在软榻上坐下,细细端详她的脸色:“这几日气色倒是好了些。” 姜昭宁温顺地低头:“托太后洪福。” “哀家听说,”太后轻拍着她的手背,语气温和,“你把凤印交给贵妃了?” 姜昭宁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随即恭敬回道:“回太后,臣妾近来身子不适,恐耽误了宫务,这才……” “歇歇也好。”太后打断她的话,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这些年你为后宫操劳太多,人都瘦了一圈。如今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多和皇帝相处相处。” 太后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若是能早日诞下嫡子,那就更好了。” 姜昭宁只觉得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自己这具身子早已亏空太多,损了根本,根本不可能有孕。 可这样的话,她如何能说出口? 说了,岂不是让太后更忧心? 她藏在袖中的手指悄悄攥紧,面上却丝毫不显:“臣妾谨记太后教诲。” “对了,”太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下月去玉泉山避暑的事,哀家想着,这次就由你陪着皇帝去吧。” “贵妃既然掌了凤印,就留在宫中处理事务吧。” 姜昭宁呼吸一滞:“臣妾近来身子不适,恐怕……” “傻孩子,正是因为身子不好,才更该去。” 太后不容置疑地打断她,语气慈爱中带着几分不容反驳的威严。 “玉泉山气候宜人,最是养人。去年礼部尚书的夫人去住了一个月,回来时气色好得不得了。” 太后说着,又压低声音凑近了些:“再说了,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就你们夫妻二人,没有旁人打扰……” 话里话外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姜昭宁张了张嘴,对上太后殷切的目光,那些准备好的推脱之词全都哽在了喉间。 她垂下眼帘,勉强扯出一抹温顺的笑意:“臣妾……遵旨。” 太后见她应下,顿时眉开眼笑,连声吩咐身边的嬷嬷:“快去御书房告诉皇帝,让他把人选定下来。” 送走太后后,姜昭宁独自站在回廊下,望着庭院里开得正盛的海棠出神。 萧景珩怎么可能会同意? 她自嘲地笑了笑。 过去五年,哪次避暑不是贵妃随行? 想必太后一提,他就会立即回绝吧。 毕竟,他向来最不喜别人插手他的决定。 这样想着,姜昭宁反倒觉得轻松起来。 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海棠花瓣,看着它在掌心轻轻颤动。 横竖这事成不了,倒不如就当哄太后开心一回。 第7章朕碰不得你了 御书房内,新换的熏香在鎏金兽炉中静静燃烧。 窗边的竹帘半卷,透进来的光线将香炉的影子拉得老长。 萧景珩执笔的手微微一顿,鼻尖萦绕的香气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这香……味道不对。 往日御书房的香总是清冽中带着一丝甘甜,闻之令人神清气爽。 而今日这香,浓烈得让人头晕。 他抬眼看向香炉,这才发现炉中燃着的并非往日的竹叶清香,而是内务府新进的檀香。 想来是贵妃为了彰显气派,特意换了这名贵的香料。 “王德顺。”萧景珩搁下朱笔,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把这香换了。” “陛下……”王德顺战战兢兢地跪下,“贵妃娘娘吩咐过,说这香最配陛下……” “朕说,换了。” 萧景珩语气平静,却让殿内温度骤降。 王德顺连忙安排小太监将香炉撤走,又换上之前的香。 萧景珩不由想起从前,姜昭宁总会根据季节、天气,甚至他的心情更换不同的香。 春用兰芷,夏用薄荷,秋用木樨,冬用梅香…… 哪像现在,只会用最贵的。 萧景珩揉了揉眉心,将手中奏折重重合上。 案几上的文书也堆得乱七八糟,急报和普通奏章混在一起,江南水患的折子下面竟压着春耕请安的折子。 他烦躁地推开面前这堆东西,想起往日这些文书都是分门别类放好,轻重缓急一目了然。 “陛下,贵妃娘娘派人来问……” 王德顺小心翼翼地进来禀报。 “又怎么了?” 萧景珩声音冷得像冰。 “说是……说是六尚局的人手不够,想再调几个老嬷嬷……” 萧景珩冷笑一声:“朕已经给了她六个掌事嬷嬷,还不够?” 他想起姜昭宁当年接手宫务时,可是一个人都没要。 正烦躁间,门外传来通报:“太后娘娘派人来了。” 太后身边的李嬷嬷恭敬行礼:“陛下,太后娘娘让老奴来禀报,已经和皇后娘娘说好了,下月由皇后娘娘陪陛下去玉泉山避暑。” 萧景珩指尖一顿。 往年不都是推说宫务繁忙吗? 转念一想,如今宫务都在贵妃手里…… 他眸光微沉:“朕知道了。” 待李嬷嬷退下,他翻开随行官员名册,目光在“孟云琅”三个字上停住。 孟云琅…… 原是如此。 “呵。” 萧景珩突然将名册重重摔在案几上,沉闷的撞击声在静谧的御书房内格外刺耳。 王德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浑身一颤,连忙低下头去。 室内顿时陷入死寂,只剩下萧景珩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紫檀木案几的声音。 那节奏不紧不慢,却莫名让人心头发紧。 忽然,萧景珩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传旨,”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里透着几分玩味,“孟将军此次携未婚妻同行,算是朕对他战功的恩赏。” 王德顺小心翼翼地抬眼,正对上皇帝似笑非笑的目光。 谁人不知皇后娘娘出嫁前与孟云琅的那段往事? 如今陛下特意让孟将军带着未婚妻同行,这其中的敲打之意,不言而喻。 可帝王的心思,岂是他一个奴才能揣测的? 王德顺连忙躬身应是,倒退着退出了御书房。 直到关上殿门,他才敢长长舒出一口气,连忙安排人去传旨。 钟粹宫。 鎏金香炉里燃着的苏合香早已没了烟气,却无人记得更换。 孟清歌望着书案上堆积如山的账册文书,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娘娘,尚服局来报,说是江南新贡的云锦还差三十匹,可各宫娘娘的夏衣都已经量好尺寸了,就等着料子……” “娘娘,御膳房总管求见,说是冰窖里的存冰已经用去七成,可这才刚入夏,问是不是要削减各宫的用度……” “娘娘,浣衣局请示,太后宫里的绣品是要用蔷薇露还是茉莉香……” 七八个女官围在案前,你一言我一语地禀报着,吵得孟清歌脑仁生疼。 她死死攥着手中的朱笔,指节都泛了白,才勉强压下那股想要将所有人都赶出去的冲动。 她想要喝口茶,缓缓心神,却发现手边的茶早已凉透,杯底沉着几片泡发的茶叶。 而耳边的禀报声此起彼伏,像无数只蜜蜂在嗡嗡作响。 “都闭嘴!”她终于忍无可忍,朱笔重重拍在案上:“一件一件说!”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 女官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 就在这时,派去御书房求援的宫女匆匆回来,跪在地上颤声道: “娘娘……陛下说……说六尚局的人手已经够多了……” 孟清歌看了一眼宫女,敏锐地察觉到她那躲闪的眼神,不由得问道:“陛下还说什么了?” “奴婢……奴婢不敢说……” 宫女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带着颤。 “说!” 孟清歌掐了掐眉心,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宫女硬着头皮,声音细若蚊蝇道: “陛下还说……下月去玉泉山避暑……要……要带皇后娘娘一起去……让娘娘您留在宫中……处理宫务……” 殿内霎时静得可怕。 孟清歌僵在原地,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案上堆积如山的账册,耳边此起彼伏的禀报,连日来处处不顺的宫务,还有此刻这个荒谬的消息。 所有的委屈、愤怒和不甘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啪!” 她猛地将案上整套茶具扫落在地,上好的青瓷茶盏摔得粉碎,茶水溅在波斯地毯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滚!都给本宫滚出去!” 她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女官们面面相觑,慌忙屈膝行礼退下。 待退出殿外,几个相熟的忍不住凑在一处,压低声音议论起来。 “咱们从前在凤仪宫当差时,哪见过这般阵仗?” “皇后娘娘处理宫务时,一个人就能料理得妥妥当当,哪像现在……” “嘘——小声些……” 走在最后的陈司记回头望了眼紧闭的殿门,不禁想起从前在凤仪宫当值的日子。 皇后娘娘总是晨起就开始批阅文书,不到午时就能将六司事务处理妥当。 便是她们出了差错,也从未见娘娘高声斥责过,最多不过蹙眉提点两句。 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理了理被茶水溅湿的袖口,随着众人默默离去。 凤仪宫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自打将宫务交给贵妃后,姜昭宁每日不过赏花读书,修身养性,乐得清闲。 这日,她正倚在软榻上翻看医书,手边一盏清茶冒着袅袅热气。 “娘娘,”青竹轻手轻脚地进来,“陛下口谕,说是……要您随驾去玉泉山避暑。” 姜昭宁手中的书册“啪”地落在膝上。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本宫?不是贵妃?” 见青竹点头,她下意识皱眉。 怎么也想不通萧景珩为何会同意她随行。 往年不都是带着贵妃去的吗? 她突然想起那夜萧景珩莫名留宿,又莫名发怒的情形, 一想到这样的情形要持续三四个月,更是觉得头都大了。 可圣旨已下,仪仗队列都已准备妥当。 她连找个替换的人的时间都没有了。 只能是硬着头皮随着传旨太监去到宫门前。 王德顺躬身引她往最前方那辆明黄帷帐的御辇走去。 看清楚是萧景珩的马车, “王公公,” 姜昭宁脚步一顿,压低声音问道,“本宫的马车在何处?” 王德顺头垂得更低了:“回娘娘,陛下吩咐……就这一辆……” 姜昭宁皱眉,指尖掐进掌心。 觉得这大抵是太后的安排,终是抬步上了马车。 车厢内铺着柔软的云锦垫子,四角悬着鎏金香囊,熏着清雅的沉水香。 她却只敢贴着最外侧的边沿坐下,半个身子几乎悬在座外,恨不能将自己缩进角落里。 萧景珩端坐在主位上,手中奏折翻动的声音在静谧的车厢内格外清晰。 余光瞥见她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握着奏章的修长手指蓦地收紧,上好的宣纸被捏出一道褶皱。 车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仪仗开始行进,马车随之摇晃。 本就心口不适的姜昭宁被颠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出去。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掌牢牢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拽了回来。 “多……多谢陛下。” 姜昭宁慌忙道谢。 “坐稳些,”萧景珩冷声道,“别扰了朕批折子。” 随后,指了指自己身侧的位置。 姜昭宁会意,挪到靠窗的座位,距离他不过咫尺。 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鼻尖,让她浑身不自在,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如芒在背的感觉实在难熬,姜昭宁索性将注意力转向窗外。 她轻轻掀起车帘一角,初夏的风带着草木清香拂面而来,稍稍冲淡了车内的沉闷。 远处青山如黛,官道两侧的杨柳依依,细长的枝条随风轻摆,在黄土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萧景珩的视线从奏折上微微偏移,落在她专注的侧颜上。 阳光透过纱帘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长睫在眼下映出浅浅的阴影。 车内的气氛难得地缓和了几分。 忽然,一声清脆的“云琅哥哥”随风飘入耳中。 那熟悉的称呼让姜昭宁指尖一颤,下意识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鹅黄骑装的少女策马而来,而前方不远处,孟云琅正勒马回望。 阳光下,他俊朗的面容带着温柔笑意,朝那少女伸出手。 两人并辔而行,说笑的模样甚是亲密。 姜昭宁静静望着这一幕,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将帘子攥出了褶皱。 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 孟云琅率领的先锋军被困绝谷,生死一线。 而孟家明明手握重兵,却迟迟不肯发兵救援。 因为孟家早已察觉她与孟云琅两情相悦,便故意拖延援军,要借敌军之手除去这个阻碍。 他们需要她这个嫡女入主中宫,用皇后的尊荣延续孟氏一族的辉煌。 那时,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不眼睁睁的看着孟云琅死,要不入宫。 她也清楚,从她答应入宫的那时起,她与孟云琅此生再无可能了。 姜昭宁闭了闭眼,将车帘轻轻放下。 指尖还未完全收回,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仿佛有把钝刀在血肉里反复翻搅。 她下意识的攥住胸前衣料,眉头紧蹙,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头顶。 抬头望去,正对上萧景珩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奏折,正冷冷地注视着她,那目光让她呼吸都为之一窒。 “陛下,我……” 姜昭宁刚想开口解释,却被他猛地拽入怀中。 温热的唇瓣狠狠压了下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她的惊呼被尽数吞没,只觉呼吸都被掠夺殆尽。 萧景珩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另一手攥着她的手腕,目光却越过翻飞的帘子,冷冷地看向外面的孟云琅。 “云琅哥哥,你在看什么?” 崔令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看到微微晃动的车帘。 孟云琅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什么。” 马车内,姜昭宁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弄得晕头转向。 她本能地抬手抵住萧景珩的胸膛,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反压在书案上。 案上的奏章哗啦一声散落满地,朱笔滚落车板,在锦毯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萧景珩的吻愈发凶狠,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 姜昭宁只觉得呼吸被尽数掠夺,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的唇舌带着惩罚的意味辗转肆虐,修长的手指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襟,冰凉的手指触到肌肤时,她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陛……下……别这样……” 她在唇齿交缠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细若蚊蝇,却被他更凶狠地堵了回去。 萧景珩的吻像暴风雨般肆虐,修长的手指已经扯开了她腰间的系带。 姜昭宁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屈辱涌上心头。 她身为皇后,此刻却像件玩物般被肆意摆弄。 冰凉的指尖触到肌肤的瞬间,她终于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落。 萧景珩尝到咸涩的泪水,动作猛地顿住。 他撑起身子,看到身下的姜昭宁衣衫凌乱,唇瓣红肿。 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盈满泪水,正无声地望着他。 “哭什么?”他声音沙哑,眸中怒火更甚,“朕碰不得自己的皇后?” 第8章跟你诉旧情吗? 姜昭宁别过脸去,泪水却流得更凶。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单薄的肩膀微微发抖。 萧景珩盯着她这副模样,胸口剧烈起伏。 最终,他狠狠一拳砸在车壁上,震得整个车厢都晃了晃。 “滚去那边坐着。” 他冷冷地甩开她,转身捡起散落的奏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姜昭宁艰难地撑起身子,颤抖着整理好衣衫,缩到了车厢最远的角落。 她将脸埋在膝间,无声地流泪,心口的疼痛比方才更甚。 车厢内只剩下萧景珩翻动奏折的声响,和压抑的啜泣声。 玉泉山。 车队刚在行宫前停稳,姜昭宁便猛地掀开车帘,几乎是踉跄着冲下马车。 她的裙摆被车辕勾了一下,险些绊倒,却连停都没停,径直往寝殿方向疾步而去。 “娘娘!” 青竹惊呼一声,慌忙追上去扶住她摇晃的身形,“您慢些……” 翠羽眼尖地注意到自家主子红肿的唇瓣和整理过却仍显凌乱的发丝,心头一跳,赶紧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姜昭宁披上。 王德顺举着拂尘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 侍奉多年,何曾见过皇后娘娘这般失态? 又悄悄往车厢内觑了一眼,只见陛下脸色阴沉地吓人,手中捏着的那本奏折都快被攥破了。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马车: “陛下,到行宫了……” 车厢内,萧景珩面色阴沉地盯着地上那支折断的朱笔。 听到禀报,他冷冷地“嗯”了一声,声音里像是淬了冰。 接下来的两日,姜昭宁的寝殿大门始终紧闭。 连送膳的宫女都被拦在门外,只由青竹和翠羽轮流将食盒接进去。 “娘娘还是不肯用膳吗?” 翠羽忧心忡忡地问。 青竹摇摇头,压低声音: “就用了两口莲子羹,说是没什么胃口,吃不下……” 另一边的书房里。 午后的阳光透过茜纱窗斜斜地洒进来,在青玉案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萧景珩端坐在案前,手中的奏折已经许久未翻动,茶盏里的君山银针早已凉透。 整个行宫都笼罩在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 宫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一个不慎就触怒了圣颜。 总管太监王德顺捧着新换的茶盏在廊下来回踱步,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透过半开的雕花门,他瞧见陛下冷峻的侧脸,分明是隐忍着怒气的模样。 他擦了擦汗,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上前禀报: “陛下,孟小将军求见。” 萧景珩眸光一沉:“让他等着。” 一提起孟云琅,他便想起马车上姜昭宁望着孟云琅时那恍惚的眼神,胸口那股无名火又烧了起来。 他的皇后,当着他的面惦记别的男人,事后还敢闭门不出给他脸色看? “啪!” 手中的茶盏被他重重砸在地上,瓷片四溅。 满室的太监宫女全都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 “传朕口谕,”萧景珩冷冷开口道:“今夜设宴为晋王接风,命皇后亲自督办一应事宜。” 王德顺额头沁出冷汗,连忙说道:“遵、遵旨……” 设宴的消息传到凤栖阁时,姜昭宁正蜷在锦被中,面朝里躺着。 殿内只点了一盏小灯,昏黄的光线映着她单薄的背影。 青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畔,小声道: “娘娘,陛下传话,要您准备今晚的宫宴。” “本宫身子不适。” 姜昭宁的声音闷在锦被里,带着几分倦意:“去回禀陛下,请另择贤能吧。” 青竹福了福身正要退下,翠羽疾步跟到殿外廊下,拽住她的袖子低声道: “怎么回事?不是早说过娘娘不再过问宫务了吗?怎么还拿这些事来扰娘娘清净?” “姐姐小声些。” 青竹紧张地瞥了眼内殿方向,“是王公公特意嘱咐的,说这次宴请的是刚从封地回来的晋王殿下……” 帐中昏睡的姜昭宁眼睫微颤。 晋王二字像根细针,倏地扎进她混沌的思绪。 当年夺嫡之战的腥风血雨犹在眼前浮现。 那些与萧景珩作对的皇子们,如今坟头草都已三尺高。 唯有晋王,仗着母族手握重兵,不仅全身而退,还得了封地。 这些年表面安分,背地里却……对皇位虎视眈眈。 听说,还豢养私兵。 只不过,这些事情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废后诏书都送去御书房了,萧景珩也收了她的凤印,自然该由他应付这些虎狼。 姜昭宁望着帐顶金线绣的凤凰纹样,又阖上了眼睛。 —— 虽然姜昭宁没有插手,但是宴席还是照常举办了。 地点设在临湖水榭,既不显铺张,又不失皇家体面。 席间不过十余位宾客,皆是萧景珩的心腹重臣,外加几位位份较高的妃嫔。 而最让姜昭宁心烦意乱的,莫过于孟云琅与崔令容这对璧人。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她一看到孟云琅,那日马车里萧景珩暴怒的模样就会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入席后,姜昭宁端坐在萧景珩身侧,刻意的不去看孟云琅。 什么都不去想, 可那微微发颤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萧景珩执杯饮酒时,余光始终落在姜昭宁身上。 见她这副强撑的模样,眸色愈发深沉。 就只是看到孟云琅,便这般不自在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距离开宴的时辰已经过去一炷香,晋王的席位却始终空着。 派去请晋王赴宴的太监已经往返了三趟,可那席间的位置始终空着,连个回信都没有。 这明显就是挑衅。 姜昭宁悄悄看向身旁的萧景珩,只见他面上仍带着浅笑,可握着酒杯的指节已然泛白。 她太熟悉他这副模样,越是平静,越是怒极。 就在气氛凝滞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皇兄!” 萧明月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王德顺惊得手中的拂尘都掉了。 这小祖宗不是该在宫中禁足吗? 只见萧明月提着鹅黄色锦缎裙摆,像只欢快的黄鹂鸟般跑了进来。 “皇兄!”她亲昵地扑到萧景珩身边,拽着他的衣袖摇晃,“明月过来,你开不开心?” 萧景珩眉头微蹙,正要开口,却见萧明月突然转身,得意地朝殿外招手: “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窈窕身影缓步而入。 那人身着月白色织金罗裙,外罩轻纱帷帽,隐约可见精致的下颌线条。 她步履轻盈如踏云而来,在殿中央盈盈下拜时,帷帽上的珠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臣妾参见陛下。” 她声音柔婉,帷帽下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是贵妃孟清歌。萧景珩眉头皱的更紧了,看着贵妃的眼神有些复杂。 此时,席间也响起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妃嫔们纷纷用团扇半掩着面,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贵妃娘娘不是奉太后懿旨留守宫中吗?”赵婕妤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这般擅自离宫,可是违抗懿旨的大罪。” 李昭仪慢条斯理地摇着团扇:“按宫规,违抗懿旨者当杖责三十,降位三等。陛下平日最是看重宫规礼法,今日怕是要……” 话未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上首的姜昭宁。 陈美人怯生生地接话:“可贵妃娘娘这般贸然前来,想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赵婕妤冷笑一声,“我看是仗着陛下宠爱,恃宠而骄罢了。” 席间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妃嫔们你一言我一语,都在等着看这位素来得宠的贵妃会如何受罚。 有人已经盘算着要趁机在陛下面前露脸,有人则暗自期待能分得几分圣宠。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萧景珩突然起身离席,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孟清歌面前,竟亲手将她扶起: “胡闹!这一路可有人护着?有没有受伤?” 语气中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哪里还有半分要责罚的意思? 殿内霎时鸦雀无声。 一众妃嫔面面相觑,眼中的震惊、嫉妒、不甘几乎要化为实质。 谁能想到,素来最重规矩的陛下,竟会对贵妃偏爱到如此地步? 连抗旨大罪都能一笑置之? 随后,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端坐上首的姜昭宁,眼中满是怜悯与探究。 姜昭宁端坐在凤座上,唇角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这样的场景,她早已见过太多次。 无论萧景珩先前多么震怒,只要孟清歌出现,那满腔怒火便会烟消云散。 就像此刻,方才还阴沉着脸的帝王,此刻眼中哪还有半分怒意? 她看着萧景珩小心翼翼检查孟清歌是否受伤,看着他低声询问路途是否劳累,看着他那双平日里冷若冰霜的眸子此刻盈满柔情…… 这般情意,做不得假。 姜昭宁轻轻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思绪。 她早该明白的,在这深宫里,有些偏爱就是可以明目张胆,可以凌驾于规矩之上。 就像她永远得不到的真心,有人却能轻而易举地拥有。 萧明月趁机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 “瞧清楚了吗?皇兄待贵妃嫂嫂才是真心实意的。你就算占着这个位置又如何?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姜昭宁面色不改,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玉箸。 她抬眼望去,正好看见萧景珩半揽着孟清歌的腰肢,头也不回地往殿外走去。 连句交代都没有,仿佛完全忘记了这里还有一场未结束的宫宴,忘记了满殿的朝臣命妇,更忘记了她这个皇后还端坐在此。 罢了。 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缓缓起身,道:“今日就散了吧。” 在众人或怜悯或讥讽的目光中,姜昭宁挺直脊背,有条不紊地吩咐宫人撤席。 只有翠羽注意到,她转身时,袖口已被攥出了深深的褶皱。 —— 待一切收拾妥当,已是月上中天。 清冷的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将九曲回廊照得如同铺了一层银霜。 姜昭宁独自走在宫道上,绣鞋踏在青石板上几乎没有声响。 转过一处雕花回廊时,她的脚步蓦地顿住。 只见孟云琅正倚在廊柱旁,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显然已等候多时。 身后的青竹与翠羽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两个自小在孟家长大的丫鬟,最是清楚自家小姐与孟小将军的往事。 翠羽轻轻拽了拽青竹的衣袖,两人默契地后退十余步,隐在了廊柱的阴影里,既保持着能随时照应的距离,又留足了说话的空间。 夜风拂过,吹得姜昭宁鬓边的碎发轻轻晃动。 她站在原地,月光下那张苍白的脸几乎透明,唯有那双眼睛,在看清来人时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夜行者突然望见了星辰。 “哥哥?” 姜昭宁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指尖不自觉地揪住了衣袖。 她已经很久没敢这样称呼他了。 孟云琅从阴影中走出,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只是,他开口时,声音却比夜风还冷: “若是早知入宫会是这般光景,你可会后悔?” 这句话让姜昭宁心头一颤。 好似他是在担心自己。 孟云琅冷笑一声,道:“你要记住清歌才是孟家真正的血脉,你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你的皇后之位,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从清歌那里偷来的。” “若是让我知道你对她有半分不利,休怪我不念过往情分。” “清歌?” 姜昭宁的笑容僵在脸上,方才那点雀跃碎得彻底:“你深夜等候,就为了说这个?” “不然你以为我要说些什么?跟你诉旧情吗?” 孟云琅的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诉旧情? 他倒是真知道怎么往她心口上插刀子。 随后,孟云琅俯身逼近,眼底的寒意刺得她心头发颤: “最后,我也奉劝你一句,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你死了是小,连累孟家百年声誉是大。” 说完,他转身就走,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冷风。 她死? 是啊。 她确实很快就要死了。 姜昭宁望着孟云琅的背影,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这笑声里带着说不尽的苍凉,连呼吸都牵扯着心口发疼。 踉跄着后退两步,绣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凌乱的声响。 “娘娘!” 青竹和翠羽慌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姜昭宁整个人都倚在她们肩上,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主仆三人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走回寝殿,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朱红的宫墙上,显得格外孤寂。 刚踏入殿门,姜昭宁轻轻推开二人的搀扶: “都下去吧……” 她独自走向床榻,缓缓躺下,心口骤然袭来的剧痛让她攥紧了锦被,却硬是咬着唇没发出一丝声响。 直到疼痛渐渐麻木,才在筋疲力尽中陷入昏沉。 另一边,萧景珩带着孟清歌离开宴席。 刚走出大殿,孟清歌就拽着他的袖子诉苦: “陛下,尚宫局那些老嬷嬷根本不把臣妾放在眼里。今早让她们准备夏衣,居然推说料子不够……” 萧景珩漫不经心地听着,忽然想起以前这些事都是姜昭宁在打理。 她总是默默处理好一切,从不会拿这些琐事来烦他。 “……最可气的是御膳房的那些滑头,连臣妾宫里的冰例都敢虚报……” 话音未落,却见萧景珩目光飘向远方,显然心不在焉。 她咬了咬唇,忽而转了声调,嗓音里带了几分哽咽: “都怪臣妾不争气……三年前那场大病后,这身子骨总是不爽利,如今处理起宫务来,实在是力不从心。” 说着抬手轻按心口,广袖滑落,露出一截苍白纤细的手腕。 萧景珩指尖一顿,眼前蓦地浮现三年前那场刺杀。 冰湖刺骨,是孟清歌拼死将他拖上岸,自己却险些丧命。 太医说她寒气入体,再难痊愈。 这样一个女子,所求不过是深宫中的一方立足之地。 他也答应了她,会给她后宫中独一份的恩宠。 如今不过是几件宫务上的纰漏,比起那条救命的恩情,又算得了什么? “朕知道了。”他声音沉了几分,抬手示意内侍上前,“明日让尚宫局挑两个得力的女官去钟粹宫协理。” “你且安心养着,这些琐事不必再费神。” 孟清歌眼中泪光倏然化作盈盈笑意,染着蔻丹的指尖轻轻搭上他的袖口:“那陛下今夜……” 她眼波流转,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渐暗的天色。 “朝中还有些奏折未批,你先歇着吧。”萧景珩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王德顺,带贵妃去寝殿休息。” 不等孟清歌反应过来,萧景珩已经转身离去。 夜风微凉,吹散了些许酒气。 他漫无目的地在行宫小径上走着,脚步不知不觉就拐向了熟悉的方位。 待他回过神时,抬头竟已站在凤栖阁的朱漆门前。 殿内灯火俱灭,唯有檐角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斑驳的影子。 第9章今晚,你来侍寝 “陛下?” 青竹和翠羽刚关好内殿的门,转身便见一道修长身影立在廊下。 两人膝盖一软,立即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砖。 萧景珩负手而立,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玄色锦袍上的暗纹在月色下若隐若现,腰间玉带泛着温润的光泽。 夜风拂过,衣袂微动,衬得整个人如松如竹,不怒自威。 “皇后呢?” 他开口。 翠羽和青竹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了紧张。 毕竟自家主子刚见过孟小将军,这会儿心情不好,万一被陛下看出什么来…… “回陛下,娘娘已经睡下了。” 翠羽硬着头皮回答,声音发紧。 萧景珩没说话,径直从她们身边走过。 他的靴子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衣角带起一阵风。 两个宫女跪在原地不敢动,直到听见内殿门被推开的声音,才敢抬起头交换了一个惊慌的眼神。 二人刚要起身,就被王德顺拦住了去路。 “站住!” 王德顺压低声音道,“你们两个毛毛躁躁的,这时候进去做什么?” 青竹赶紧解释:“王总管,娘娘方才身子就不太爽利,我们担心……” “糊涂!” 王德顺皱眉打断,“陛下亲自来看望娘娘,你们瞎操什么心?” 他看了眼紧闭的殿门,语气缓和了些,道: “都起来吧,去小厨房备些热茶点心候着。” 青竹还想说什么,翠羽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两人只得起身,临走时还不放心地望了眼内殿方向。 “吱呀——” 殿门被轻轻推开,浓重的药味混着安神香扑面而来。 萧景珩眯了眯眼,借着廊下的灯光,看见姜昭宁侧卧在床榻上,锦被只盖到腰间,单薄的寝衣被冷汗浸得微湿。 他注意到她呼吸急促,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连脖颈都泛着粉色。 这不对劲。 他记得姜昭宁向来体寒,就是盛夏也总是手脚冰凉。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萧景珩伸手抚上她的额头。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心头一紧,果然烫得吓人。 “传太医!” 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时,正撞见陛下坐在床沿,手里攥着一方湿帕子,小心翼翼地往皇后额上敷。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铜漏滴答作响,和帕子绞水时溅落的细微水声。 老太医刚要行礼,就听见皇帝头也不抬地开口: “免了,先诊脉。” 他战战兢兢上前,搭上皇后的手腕。 指下的脉象紊乱,再瞧皇后潮红的面色和紧蹙的眉头,心里已有了几分猜测。 “如何?” 萧景珩突然出声,声音不大,却让老太医手一抖。 “回陛下……” 他斟酌着词句,说道:“娘娘这是心火郁结,又动了肝火,这才引发高热。臣先开一剂方子,退了热再调养心神。” 话说完,久久没有回应。 老太医偷眼瞧去,只见年轻的帝王专注地凝视着皇后,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拨开她黏在颈间的发丝,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哪还有半分朝堂上的凌厉。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老太医连忙应是,退下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忽然想起宫里的那些传闻,说陛下不喜皇后,现在瞧来,传言也不能尽信。 更漏滴答,转眼已过三更。 翠羽小心翼翼的端着刚煎好的药进去。 刚踏入内室,就看见陛下坐在床沿,正用指腹轻轻拭去自家主子鬓边的冷汗。 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为他锋利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辉。 “陛下,药煎好了。” 翠羽小声禀报,正要上前侍奉,却见皇帝已经伸出手来。 “给朕。” 萧景珩接过药碗,指尖在碗边试了试温度,“去换盆温水来。” 翠羽愣了一下,瞥见陛下左手稳稳托着药碗,右手已自然地穿过主子颈后,将她轻轻扶起靠在自己肩头。 他垂眸试了试药温,喂药的动作行云流水。 翠羽连忙低头退下,轻手轻脚地合上了殿门。 殿内重归寂静,只余烛火偶尔的噼啪声。 萧景珩舀起一勺汤药,小心地喂到姜昭宁口中。 月光透过纱帐,映得她苍白的脸色近乎透明,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药勺刚碰到唇瓣,姜昭宁便无意识地偏过头。 褐色的药汁顺着她精巧的下巴滑落,在雪白的寝衣领口洇开一道痕迹。 萧景珩眼神一暗,伸手擦过那道水痕。 指腹下的肌肤烫得惊人,太医那句“心火郁结,又动了肝火”的诊断蓦地浮现在萧景珩耳边。 他忽然想起今日宴席上,贵妃擅自离宫,本该处罚,可他却没有,甚至还亲自带着贵妃离开一事。 莫非……她当真是在意这个? 平日里装得大度,其实也会为这种小事吃醋,郁结于心? 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滚烫的手腕,萧景珩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毕竟宴席上她明明还神色如常,转眼就病成这样了, 除了这件事,今日宫里还能有什么能让她气到高热不退的? 这个念头让萧景珩喉间溢出一声低笑。 他俯身凑近那张昏睡中仍蹙着眉的脸,指尖轻轻描摹她发红的眼尾,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愉悦: “姜昭宁,你也会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话音未落,忽然见她的唇瓣轻轻颤动,溢出几声模糊的呓语。萧景珩下意识倾身去听—— “哥……哥哥……” 那气若游丝的呢喃中,还夹杂着几个破碎的音节,像是“别走”,又像是“救我”。 萧景珩浑身一僵,方才那点隐秘的愉悦瞬间冻结成冰。 他猛地直起身,指节捏得发白。 好,很好。 什么为他吃醋,什么郁结于心? 原来她梦里心心念念的,还是她那好哥哥! “啪!” 浸了冷水的帕子被狠狠摔进铜盆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龙袍下摆。 萧景珩转身大步往外走,玄色衣袍在烛火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陛下!” 王德顺慌忙小跑着跟上,却见帝王步履如风,转眼已出了殿门。 守在廊下的青竹和翠羽对视一眼,待那抹玄色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立刻提着裙摆冲进内殿。 “娘娘!” 翠羽扑到床前,只见铜盆里的水还在晃荡,湿漉漉的帕子孤零零搭在盆沿。 她连忙拧了新的帕子敷在姜昭宁额上,触手一片滚烫,惊得指尖都颤了颤。 青竹急得直跺脚:“这、这怎么烧得更厉害了?” 她手忙脚乱地拿桌上早已放凉了的药碗,“药还没喂完呢,陛下怎么就这样走了……” 翠羽看着姜昭宁烧得通红的脸颊,心疼得眼眶发酸:“我去请大夫再来看看,你守着娘娘,千万用冷帕子勤换着。” 青竹连连点头,正要说话,却见昏睡中的姜昭宁突然蹙紧眉头,唇间溢出几声痛苦的呓语。 二人俯身去听,只隐约辨出几个破碎的音节:“……阿兄……别丢下……” 听清楚之后,两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心惊胆颤。 难怪陛下突然发怒,娘娘这是……烧糊涂了在喊孟小将军? “我去请大夫!” 翠羽当机立断,“你守着娘娘,千万别让其他人进来,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好。” 青竹连忙点头。 —— 书房内,孟清歌指尖绞着绣帕站在窗边,烛光勾勒出她略显单薄的身影。 听到脚步声,她慌忙转身行礼,却在低头时故意让一缕碎发垂落,恰好遮住微红的眼角。 “陛下……” 她声音轻柔,尾音带着几分委屈的颤。 萧景珩径直走到书案后坐下,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他随手翻开一本奏折,头也不抬道:“有事就说。” 孟清歌悄悄抬眼,目光扫过他略显凌乱的衣领,又想到他刚刚去了凤仪宫。 她喉头一哽,委屈想哭,却又不得不强行压下。 “臣妾……”她咬了咬下唇,精心染过的指甲在帕子上留下一道浅痕,“是来请罪的。” “请罪?” 萧景珩眉头微皱,放下了手上的奏章。 刚要询问什么,王德顺匆匆进来: “陛下,太后娘娘气倒了,宫里那边送了急信来。” 萧景珩眉头一皱。 太后催生的信他每隔几日就能收到,何至于气病? 他伸手就要拆信,却见孟清歌突然上前一步:“陛下!” “到底怎么回事?” 他沉下脸,意识到这封信似乎和贵妃有关。 孟清歌扑通跪下,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臣妾……臣妾管理宫务出了些差错,昨日就想禀报的,可陛下一直留在皇后娘娘那儿……” 萧景珩冷着脸拆开信。 果然,前半段是痛斥孟清歌办事不力且临阵脱逃,让他必须要重重责罚,后半段又照例催生。 看到熟悉的催生内容,他反倒松了口气。 太后还能惦记这个,说明病得不重。 “所以你就躲到玉泉山来,把烂摊子丢给太后?” “陛下明鉴,”孟清歌抽泣着,“实在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 萧景珩揉了揉眉心,突然想起姜昭宁管理六宫时从未出过这样的纰漏。 再看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孟清歌,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 凤栖阁内,晨光透过窗纱洒在床榻边。 青竹跪坐在脚踏上,手里攥着半干的帕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昏睡的人。 “翠羽怎么还不回来……” 她小声嘀咕着,指尖轻轻碰了碰姜昭宁的额头。 烧是退了,可人却迟迟不醒,时不时还呓语几句,听得她心惊肉跳。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萧明月尖锐的嗓音—— “让开!本公主要见皇后!” 青竹浑身一颤,慌忙起身往外跑。 可不能让小公主进来,若是被她听到什么不该听的,那就完了! 刚掀开珠帘,就见萧明月提着裙摆,气势汹汹地冲上台阶,身后跟着两个贴身宫女。 “公主殿下!”青竹张开双臂拦在殿门前,“娘娘今日病着,吩咐了谁都不见。” 见青竹挡在门前,她冷笑一声: “滚开!本公主今日非要见到皇后不可!” 青竹死死挡在门前,声音发颤却坚定:“公主殿下,娘娘真的病着,太医说需要静养……” “病?”萧明月嗤笑,“皇兄一去找贵妃嫂嫂,她就病了?装给谁看!” 她抬高声音,冲着殿内喊道:“姜昭宁!你抢了清歌姐姐的后位还不够,现在还要害她受罚?若不是你爹娘当年调换身份,这皇后之位本该是她的!” “你若还有半分良心,就该亲自去向母后请罪!明明是你暗中指使那些刁奴为难贵妃嫂嫂,才害她出了差错。现在倒好,躲在寝宫里装病充愣!” “今日你必须去给母后写信,把这事说清楚!告诉母后都是你从中作梗,让贵妃嫂嫂免了责罚!听明白了吗?” 殿内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萧明月见里面没动静,更加恼怒,抬脚就要踹门:“装聋作哑是吧?” 青竹急了,整个人扑上去拦住:“公主!娘娘真的病着,您不能……” “啪!” 一记耳光狠狠甩在青竹脸上,她踉跄几步,跌坐在地,脸颊火辣辣地疼。 萧明月冷哼一声,伸手就要推门—— “吱呀”一声,殿门却从里面缓缓打开。 姜昭宁披着素白中衣,长发未绾,面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冷得慑人。 萧明月的手僵在半空,一时竟不敢再动。 姜昭宁垂眸,看向跌坐在地的青竹,目光落在她红肿的脸颊上,眼底寒意更甚。 她缓缓抬眸,看向萧明月,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冰: “公主擅闯中宫,掌掴宫婢,是觉得本宫这个皇后……管不得你吗?” 姜昭宁缓步向前,绣着金凤的裙摆在地面逶迤而过。 萧明月不自觉地后退。 “贵妃出了差错,她还没有着急,你着急什么,莫非觉得陛下会重罚她?” “陛下待贵妃如何,满宫上下谁人不知?即便是擅自离宫这样的大罪,也不过轻飘飘一句‘下不为例’。” “几件宫务上的疏漏,值得公主大清早来本宫这里大呼小叫?” 萧明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因为她也知道姜昭宁说的在理。 而她来姜昭宁这里闹,不过是因为前段时间姜昭宁拂了自己的面子,故意来给她找不痛快罢了。 “那……那你装病勾引皇兄怎么算?” 萧明月底气不足,但就是一股气撑着自己要让姜昭宁也不好受。 姜昭宁烧了一夜,脑袋疼的厉害,强撑着说这几句已经是尽了全力, 眼下只想赶紧把萧明月赶走:“照你这般说,那陛下日日去贵妃那里,岂不是贵妃在耍手段?” “哦?你这是怪朕冷落你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姜昭宁回过头, 只见萧景珩不知何时已立在几步开外,玄色龙袍在阳光下泛着暗纹,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道: “那不如,今晚你来侍寝。” 第10章跟我走吧 “陛下?” 姜昭宁心头猛地一跳,完全没料到萧景珩会突然出现。 她下意识地后退,却见他步步紧逼,那双深邃的眼眸牢牢锁住她,让她无处可逃。 后背抵上廊柱的瞬间,她才惊觉已退无可退。 萧景珩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玄色龙袍上的暗金云纹在阳光下流转,衬得他轮廓分明的面容越发俊逸。 他靠得太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晨露的清冽。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撑在她身侧的柱子上,将她困在这一方天地间,无处可逃。 “皇兄!” 一旁的萧明月气得小脸通红,用力跺了跺脚,不可置信的问道:“皇兄!她这般欺负人,你不但不训斥,今晚竟还要留宿在此?!” “你这样做,贵妃嫂嫂会怎么想啊?” 萧景珩闻言,目光从姜昭宁身上缓缓移开,看向萧明月: “哦,这段时间没有见你,朕倒是忘了。上次罚你禁足三月,这么快就到时间了?” 他语气轻松,甚至还带着几分调侃,可那双眼睛却看得萧明月后背发凉。 小公主顿时像只被揪住后颈的猫,眼神飘忽地左顾右盼。 昨晚宴席上她就提心吊胆,生怕皇兄秋后算账,没想到还是没躲过。 “皇兄~”她拖长声调,试图撒娇蒙混过关。 萧景珩脸色骤然一沉,方才那点虚假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萧明月。” 声音不大,但这连名带姓的称呼却让萧明月浑身一僵。 只听萧景珩的声音陡然严肃: “抗旨不遵,带着贵妃擅自离宫,你是真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殿前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萧明月缩着脖子,连呼吸都放轻了。 忽然她急中生智,眼睛一亮: “皇兄,我、我是怕您一个人在行宫里闷嘛!贵妃嫂嫂说您最近批奏折都批到深夜,担心的人都瘦了一圈。怕她出什么事,我才帮她出主意带她过来的呀!” 说着还偷偷往姜昭宁那边瞥,故意提高声调:“贵妃嫂嫂可惦记您了,一路上都在说皇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连您批奏折时爱用的熏香都记得一清二楚……” “行了。” 萧景珩抬手打断,这番话听得头疼。 他哪里看不出来这小丫头是在拿贵妃当挡箭牌? 不过看着她这副绞尽脑汁找借口的模样,倒让他想起她小时候闯祸后也是这般绞着衣角狡辩的样子。 眉眼不由得放松了下来。 “既然你这般闲不住,”他语气虽淡,却已不似方才严厉,“回宫后抄写《金刚经》五十遍,就当静静心了。” 见萧明月还杵在原地,他挑眉道:“怎么?嫌罚得轻了?” 萧明月张了张嘴还想辩解,却在触及萧景珩不容置疑的眼神后,不甘心地撅起嘴,临走前还不忘狠狠瞪了姜昭宁一眼。 姜昭宁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苦笑。 果然,只要搬出贵妃,再大的过错都能轻轻揭过。 她拢了拢衣袖,正要告退,却听见萧景珩忽然开口: “皇后似乎对朕的决定很有意见?” 姜昭宁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心头没来由地一顿。 她强压下那丝异样的情绪,恭敬道:“臣妾不敢。” 萧景珩眸光幽深地凝视着她这副恭敬疏离的模样,忽然想起昨夜她烧得神志不清时,那声带着哭腔的“哥哥”。 记忆中的嗓音又软又糯,尾音微微发颤,像是受了委屈的猫儿在撒娇。 再看眼前这张端方克制的脸——唇瓣抿得发白,睫毛低垂着投下一片阴影,连指尖都绷得笔直。 这副故作镇定的模样,与昨夜那个会无意识往他怀里钻的娇软人儿判若两人。 是因为她以为,面对的人不一样吧! “不敢?” 他忽的嗤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紧绷的下颌。 指腹下的肌肤细腻如瓷,却冰凉得不带一丝温度。 萧景珩眸色渐深,突然俯身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啊!” 姜昭宁猝不及防腾空而起,本能地攥住他胸前的龙纹刺绣。 玄色衣料上金线硌得掌心发疼,却不及眼前状况令她心惊。 “陛下!这于礼不合……快放臣妾下来……” 她挣扎着要落地,却被男人结实的手臂箍得更紧。 隔着单薄的夏衫,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热度。 青竹见状慌忙上前,却被萧景珩一个凌厉的眼风钉在原地。 “砰——” 内殿的门被一脚踹开,萧景珩毫不怜惜地将她扔在床榻上。 姜昭宁本就病弱,这一摔更是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 她勉强撑着手肘支起半边身子,还未等她完全坐稳,萧景珩已经俯身逼近,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下。 男人眸色幽深如墨,眼底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那双总是噙着冷笑的薄唇此刻紧抿成线,下颌线条绷得凌厉。 他单手撑在她耳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对视。 “陛……下……” 她声音发颤,不自觉地往后缩。 呼吸骤然紊乱。 这个角度让她清晰地看清他眼中跳动的怒火,瞬间勾起马车里那个可怕的回忆。 被掐着腰按在车壁上,唇舌被肆意侵占,直到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她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急颤,在眼下投下不安的阴影。 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锦被,将绣着金凤的缎面抓出凌乱的褶皱。 萧景珩清晰地感受到掌下肌肤传来的战栗,指腹蹭到她骤然冰凉的唇角,眼神愈发阴鸷。 她就这么怕他? 昨夜喊别人时那般亲昵,现在对他却怕成这样? 亏他还怕她病的太重,特意过来看她,现在看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人家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这个念头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皇后方才不是挺能说会道?”他拇指摩挲着她苍白的唇瓣,“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能说会道? 姜昭宁强自镇定,大脑迅速运转, 主动道歉道:“臣妾……不该与公主争执……” “朕说的不是这个。” 萧景珩突然加重手上力道。 剧痛让姜昭宁眼眶泛红,她忽然福至心灵。 是了,定是她方才提及贵妃,触了逆鳞。 “臣妾知错。” 她忍着疼轻声道,“不该……非议贵妃与陛下……” 萧景珩气极反笑。 她竟以为他在为贵妃出头? 还道歉道得这般痛快? “好啊。” 他忽然松开钳制,直起身冷冷道,“那皇后现在就给母后写信,言明六宫事务繁冗,贵妃初掌宫务难免疏漏,皆因你未尽教导之责。请太后宽宥贵妃,一切罪责,由你代为承担。” 姜昭宁指尖死死掐进锦被的绣纹里,缓缓支起身子。 她低垂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将满眼的酸涩尽数掩住。 “……臣妾,遵旨。” 嗓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 不过是一封违心的信罢了,她在心底自嘲。 左右这些年,替贵妃担的罪名还少么? 萧景珩对孟清歌的偏宠,满宫上下谁人不知。 即便贵妃将六宫搅得天翻地覆,到头来不过是一句轻飘飘的“下不为例”。 而她这个皇后,不过是帝王用来平衡前朝的棋子,稍有差池,万劫不复。 更何况,若此刻违逆了他,以萧景珩近日阴晴不定的性子,怕是真会要了她半条命去。 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却彻底点燃了萧景珩的怒火。 “姜昭宁!” 他一把将她拽到跟前。 就这么不在乎? 她茫然抬眸,不明白他为何更生气了。 萧景珩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他松开手,转身走到窗前,声音沙哑:“写完信,让人送到书房。” 他大步离开,殿门被摔得震天响。 姜昭宁脱力般倒在床上,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出神。 她不明白,明明已经处处顺着他,为何他还是不满意? 很累,身体累,心更累。 她躺在床上,慢慢的睡了过去。 —— 第二日,晨光透过纱幔,在床榻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姜昭宁缓缓睁开眼,高热虽退,四肢却酸软得像是被碾过一般。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静静望着帐顶繁复的缠枝花纹发呆。 青竹轻手轻脚地掀开帷帐,见她醒了,眼睛一亮:“娘娘,可要现在梳洗?” 姜昭宁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殿门方向。 昨夜萧景珩那毫不怜惜的一摔,让她到现在还头晕目眩。 她坐到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姜昭宁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可笑。 堂堂皇后,竟要亲自上书为贵妃开脱。 谁家皇后当成她这副模样? “娘娘,水备好了。” 青竹轻声提醒,她才回过神来。 清洗过后,正梳妆时,青竹匆匆进来: “娘娘,翠羽给您请的大夫到了,正在外殿候着。您看……” 姜昭宁执簪的手微微一顿。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不过是寻常风寒发热,何须劳动神医谷的人? 但转念想到最近时常发作的心疾…… “请进来吧。” 她放下玉簪,轻声道。 不多时,翠羽引着一位身着青衫的年轻大夫进来。 那人低垂着头,规规矩矩地行礼: “草民见过皇后娘娘。” 姜昭宁原本只是随意一瞥,却在看清那人的身形时微微一怔。 她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总觉得这身影莫名熟悉。 “皇后娘娘这般尊贵,盯着草民看做什么?”那小大夫突然抬头,语气不善,“不怕污了您的眼?” “放肆!” 翠羽当即呵斥,“谁准你这么跟娘娘说话的?” 姜昭宁连忙抬手制止,目光却牢牢锁在那人脸上。 剑眉星目,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痣。 记忆中的轮廓渐渐清晰。 “阿砚?” 她试探着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你是……小阿砚?” 沈砚白冷笑一声:“难为娘娘还记得草民这个贱名。当年您离开神医谷时,不是走得干脆利落吗?不是非要当这个劳什子皇后吗?” 他嘴上不饶人,眼睛却不住地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色,“怎么,如今就两个丫鬟伺候着,连服药都吃不起了?” 姜昭宁不恼反笑,眉眼弯弯地望着他,答非所问:“都长这么大了,要不是那颗泪痣,我险些认不出来。” 她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孩子。 “听说你现在是神医谷的谷主了?真好。” 她这些年虽困在深宫,却一直暗中打探着神医谷的消息。 知道他五年来潜心医术,救死扶伤,心里着实为他高兴。 只不过…… 谷主亲自出诊…… 她忽然想到什么,笑意敛了敛,“可是谷中出了什么事?” 青竹在一旁插嘴:“娘娘多虑了,是翠羽特意为您请来的呢!” 沈砚白斜睨了青竹一眼,鼻尖微微皱起: “才不是,我是为了……” 姜昭宁没有听清。 便见他突然顿住,别扭地别过脸,对姜昭宁说:“把手伸出来,诊脉。” 姜昭宁看了一眼身旁的翠羽和青竹,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她们先退下。 待殿门轻轻合上,她才将手腕伸向沈砚白。 指尖刚搭上脉,沈砚白的脸色就变了。 “查出来了?”姜昭宁轻笑,“看来这几年,你的医术确实精进了不少。” 沈砚白却笑不出来。 他低着头,眼眶忽然就红了,像是强忍着什么情绪,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 “……师姐。” 姜昭宁一怔,随即失笑:“都十五岁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小哭包?” “你才哭!” 沈砚白猛地抬头,眼底水光未散,却倔强地瞪着她,“我看你是脑子出问题了!好好的神医谷不待,非要来当这个皇后,现在把自己折腾成这样,高兴了?!” 他声音发颤,像是憋了许久的话终于找到出口:“当年你明明可以继承谷主之位,明明可以……可你偏要出谷,偏要嫁进皇宫,谁劝都不听!现在好了,胞宫受损,心脉淤滞,连寿数都——” 他哽住,说不下去了。 姜昭宁静静看着他,记忆里的少年已经长大,可那双眼睛还和从前一样,藏不住半点情绪。 “阿砚。” 她轻声唤他。 沈砚白深吸一口气,突然抓住她的手,声音低了下来:“师姐,你跟我回神医谷吧。” “谷里有温泉,对你的身子有好处,我可以慢慢替你调养,总能养好的……” 姜昭宁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好。” 沈砚白一愣,似乎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真的?” 姜昭宁笑着看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绣纹。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等废后诏书下来,等萧景珩朱笔御批,她就回神医谷去。 什么皇后之位,什么六宫之责,统统都不要了。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盘旋已久,如今下定决心,竟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真的。” 沈砚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终于得了糖的孩子,连声音都轻快了几分:“那、那我先给你施针,好歹让你这几日好受些。” 他一边从药箱里取银针,一边絮絮叨叨:“这几日忌寒凉,药要按时喝,夜里别贪凉踢被子……” 姜昭宁听着,眼底浮起一丝暖意。 像是终于,又有人真心实意地惦记着她了。 第11章她那样女子,也配让我放在心上? 漱玉轩。 殿内青瓷香炉中燃着沉水香,袅袅烟气如薄纱般浮动,金丝楠木窗棂半开,初夏的风裹挟着荷香穿堂而过,却吹不散殿内凝滞的闷热。 “砰!” 白玉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溅在锦缎椅垫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太后娘娘倒是会挑时候告状!” “本宫不过是漏了几处节礼,就急着去皇上面前搬弄是非!” 她猛地站起身,裙摆带倒了案几上的果盘,鲜红的荔枝滚了一地: “这样一来,本宫在皇上心里成了什么?连个后宫都管不好的蠢货吗?” 琉璃慌忙去扶她:“娘娘息怒,太医说您不宜动气……” “息怒?” 孟清歌甩开她的手,指甲在掌心掐出几道月牙痕:“姜昭宁管了五年宫务,怎么不见哪个奴才敢短了分例?怎么本宫刚接手,就处处都是纰漏?” “若不是她暗中授意,那些奴才敢这般欺主?!” 琉璃看着满地狼藉,还想再劝,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是怎么了?大老远就听见你在发脾气。” 崔令容笑吟吟地走进来,眉眼温婉,一身浅碧色衣裙衬得人如新柳。 孟清歌见是她,神色稍霁,抬手示意宫人赶紧收拾干净,勉强维持住贵妃的体面。 崔令容目光扫过地上未干的水渍,眼底闪过一丝暗色,随后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给贵妃娘娘请安。” “快起来。”孟清歌伸手虚扶一把,语气软了几分,“咱们多少年的情分了,你日后还是本宫的嫂嫂,何必行这些虚礼?” 崔令容顺势坐到她身旁,柔声问道:“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孟清歌别过脸去不作声。 琉璃见状,连忙屈膝行礼道:“崔姑娘有所不知,实在是那些管事嬷嬷们欺人太甚。明明按例该备的节礼,偏说库房没有;该走的章程,非要拖三阻四。娘娘初掌宫务,难免被他们糊弄了几处疏漏……” 她偷眼瞧了瞧自家主子的脸色,继续道:“被太后娘娘得知后,昨日竟特意给陛下写了信,要陛下严惩娘娘,导致陛下和娘娘生气。更可气的是,这几日陛下频繁的去凤仪宫,这不明摆着给娘娘难堪吗?” “多嘴!”孟清歌佯怒呵斥,“与崔姑娘说这些做什么?” 崔令容轻轻握住孟清歌的手,温言软语道:“清歌,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如今又要做一家人了。有什么烦心事,难道还不能同我说吗?” 她指尖在孟清歌手背上安抚地摩挲两下,安慰道:“一家人自然要互相帮衬着。你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我自会尽心帮你。只有你好,孟家才能好,我才能好。” 孟清歌神色松动,挥手示意琉璃等人退下。 待殿门关上,她终于卸下贵妃的架子,声音里带着委屈: “令容,你也知道……我小时候都在乡下长大,哪里学过这些规矩?都怪姜昭宁她爹娘当年把我们调换,害我错过了最好的学习年纪……” 她绞着帕子,越说越委屈:“现在让我突然接手这些宫务,我实在是……力不从心。” 崔令容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说起这段往事,她可太清楚了。 当年孟清歌五岁就被悄悄接回了孟府,只是碍于朝堂风波未平,孟家不得不继续让姜昭宁顶着嫡女的名头。 暗地里,真正的孟家千金可没受半点委屈。 上等的云锦裁衣裳,江南来的师傅教刺绣,连每日练字的宣纸都是特供的澄心堂。 孟夫人更是亲自带着她学规矩,从请安的姿势到饮茶的仪态,一样样精心调教。 而那个顶着嫡女名头的姜昭宁呢? 才年仅五岁的孩子就被打发到最偏远的院落,身边就一个老眼昏花的婆子照看。 春日里孟清歌在花厅学插花时,她只能蹲在墙角喂野猫;冬日孟清歌抱着暖炉听夫子讲诗,她连件厚实的棉袄都没有。 而孟家留着姜昭宁,不过是为自家女儿备下一块挡箭牌罢了。 就比如,当年新帝登基,各方势力虎视眈眈。 当皇帝向孟家借兵时,他们既不敢拒绝,又怕站错队。 所以孟家做了一个精妙的局,让顶着孟家嫡女名头的姜昭宁带着兵马入宫。 成了,孟家是从龙功臣;败了,大可将姜昭宁推出去抵罪,说这与孟家毫无干系。 直到新帝坐稳龙椅,朝中局势明朗,孟家这才不紧不慢地将真正的掌上明珠送进宫来。 八抬鸾轿,十里红妆,排场比当年姜昭宁入宫时不知风光多少。 最讽刺的是,孟清歌刚入宫,孟家就迫不及待地昭告天下,说姜昭宁是冒牌千金。 朝堂之上,孟大人更是头一个上书请求废后,字字句句都在撇清关系,全然不顾那个被他们推出去挡了十五年箭的姑娘该如何自处。 奇怪的是,素来宠信孟家的皇帝这次却迟迟未准。 想到这里,崔令容在心里轻轻摇头。 明明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如今倒把宫务不熟怪到那短短几年的乡野生活。 说到底,不过是这些年被宠坏了,遇到事情就只会怨天尤人。 “清歌,”崔令容压下心中讥讽,温温柔柔地握住她的手,“过去的事不必再提,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法子解决眼前的麻烦。” 孟清歌咬了咬唇:“可,我实在是……有心无力。” 崔令容微微一笑,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别急,我这不是来帮你了吗?” 孟清歌眼睛一亮,立即凑近了些:“你有什么好法子?” 崔令容以团扇掩面,凑到她耳畔低语:“既然太后娘娘嫌节礼不周,不如咱们……” 声音渐低,只余几不可闻的气音。 孟清歌初时蹙眉,鎏金护甲在桌面上划出几道细痕。 待听完,她眸中闪过一丝恍然,随即掩唇轻笑:“令容果然聪慧。” —— 另一边,沈砚白强硬的拽着姜昭宁的袖子,硬是将她从殿内拉了出来。 阳光正好,行宫的后花园里草木葱郁,微风拂过,带来一阵清甜的花香。 “师姐,你再闷在屋子里,病气都要渗进骨头里了。”他故作严肃地板着脸,可眼底却藏不住笑意,“今日阳光这么好,就该多走走,晒晒太阳。” 姜昭宁被他拽着,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没再拒绝。 她这几日确实精神不济,整个人都恹恹的,可看着沈砚白兴致勃勃的样子,她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 “你呀,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想一出是一出。” 她摇头轻笑,语气里带着几分纵容。 沈砚白见她终于肯出门,眼睛一亮,立刻拉着她往花园深处走。 他一边走一边指着路边的花木给她看:“师姐,你看这株芍药,开得多好!还有那边,我刚瞧见几只蝴蝶,翅膀上的花纹可漂亮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时不时还弯腰从草丛里揪出一朵野花,献宝似的递给她。 姜昭宁接过花,指尖轻轻摩挲着柔软的花瓣,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怎么样,心情好些了吧?”沈砚白歪头看她,笑容灿烂得像是能融化冰雪,“我就说嘛,出来走走总比闷在屋子里强。” 姜昭宁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那股沉甸甸的郁气似乎真的散了几分。 她点点头,轻声道:“嗯,好多了。” 两人沿着花径慢慢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行宫后花园深处的一座假山旁。 假山嶙峋,太湖石堆叠出曲折的洞穴,流水潺潺,衬得此处格外幽静。 沈砚白正想拉着姜昭宁去假山后的凉亭歇脚,却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熟悉的说笑声。 他脚步一顿,下意识地看向姜昭宁。 姜昭宁也听到了那声音,神色微凝,下意识就要转身离开。 “师姐别走。” 沈砚白却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少年人的手掌温暖有力,“既然听见了,既然想听,为什么不听个明白?” 他不由分说拉着她隐到太湖石后,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执拗:“你就是总这样,什么都忍着,才会郁结于心落下病根。” “今日你想听什么就听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心底的郁气才能疏散出来。” 假山缝隙漏下的光斑在他脸上跳跃,映出眼底的倔强。 姜昭宁被他按着肩膀蹲在阴影里,鼻尖萦绕着青苔潮湿的气息。 少年人滚烫的指尖贴在她冰凉的腕间,像是要把那股不管不顾的劲道都渡给她。 只见凉亭里,孟云琅和崔令容正并肩而坐。 崔令容手里捏着一枝刚折下的海棠,轻轻晃了晃,语气带着几分娇嗔:“云琅,你从前待她……也是这般体贴吗?” 孟云琅侧头看她:“谁?” 崔令容抿唇一笑,眼底却带着试探:“还能是谁?自然是……皇后娘娘啊。” 听崔令容提到自己的名字,姜昭宁本来要走的脚,不知为何竟定在了地上,移动不了分毫。 “全京城谁不知道,当年孟小将军与孟家嫡女青梅竹马,情深义重。”崔令容指尖绕着海棠花枝,语气似笑非笑,“若不是她入了宫,说不定现在……” 孟云琅沉默了一瞬,随即冷笑一声:“别提那些旧事。” 他语气里的厌恶毫不掩饰,仿佛光是提起这个名字都让他觉得晦气。 “现在想想,当初真是鬼迷心窍。”他嗤笑,“她那样虚伪做作的女子,也配让我放在心上?不过是年少无知,看走了眼罢了。”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针,狠狠扎进姜昭宁的心口。 她指尖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如纸,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沈砚白在一旁听得怒火中烧,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猛地直起身子,就要冲出去理论,却被姜昭宁死死拽住。 “师姐!” 他咬牙低声道,“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 姜昭宁摇摇头,唇边勉强扯出一丝笑,可眼底却是一片黯淡。 她不想再听下去了,也不想让沈砚白为了她出头。 “走吧。” 她轻声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沈砚白不甘心地瞪了凉亭一眼,可看着姜昭宁苍白的脸色,最终还是忍下了怒火。 他扶住她的手臂,低声道:“好,我们走。” 两人悄悄离开假山,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姜昭宁走得很快,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她。 直到确定离凉亭足够远了,她才停下脚步,指尖死死攥着衣袖,指节泛白。 沈砚白站在她身旁,心疼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憋出一句:“师姐……你别难过,他不值得。” 姜昭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平静。 她轻轻拍了拍沈砚白的手背,低声道:“我没事。” 可沈砚白知道,她只是习惯性地把情绪藏了起来。 就像当年在神医谷时一样,无论多难过,她都不会让别人看见。 “阿砚,你先回去吧。”姜昭宁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想一个人走走。” 沈砚白皱眉:“师姐……” “我没事。”她勉强笑了笑,“这宫里我待了这么多年,没有你的时候,不也好好的?” 沈砚白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见她神色坚决,最终只能妥协: “那……我在凤仪宫等你。若是一个时辰不见你回来,我就来找你。” 姜昭宁点点头,看着少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花径尽头,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独自走在花园小径上,姜昭宁的脚步越来越慢。 孟云琅那些话像刀子一样在她心里翻搅,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这里假山嶙峋,草木茂盛,少有人来。 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开时,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道黑影猛地从假山后窜出,直接朝她扑来! 姜昭宁下意识要躲,却被对方一把拽住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她眼前一花,整个人已经被拖进了假山的山洞里。 “别出声!” 男子压低声音警告道。 洞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快!往那边去了!” “一定要抓住他!” 姜昭宁背贴着冰冷的石壁,能清晰地感觉到男子急促的呼吸喷在她耳边。 她不动声色地摸向发间的银簪,在对方注意力全在外面的追兵时,猛地将簪尖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后退。” 她声音冷静得可怕。 男子身体一僵,显然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手, 只能按照她的要求后退。 借着洞口微弱的光线,姜昭宁快速打量着他。 他虽衣衫不整,还受了伤,但那衣料上的暗纹和腰间的玉佩都昭示着不凡的身份。 姜昭宁眼睛倏地眯起,开口道: “晋王殿下好雅兴,” “大白天的在行宫里玩捉迷藏?” 男子猛地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是晋王?” 第12章皇后可是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人 姜昭宁目光如刃,缓缓扫过他的衣饰:“这云锦蟒纹,唯有亲王可着;腰间蟠龙玉佩,更是御赐之物。” 她声音清冷,“行宫之中,除了陛下,便只有昨日设宴相迎的晋王殿下,这并不难猜。” 萧景明闻言挑眉,借着微光细细打量眼前女子。 素衣乌发,未施粉黛却清艳逼人。 光线透过石缝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勾勒出如玉般清冷的轮廓。 最妙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眸光如淬了寒冰的剑锋,锐利得能剖开人心,与他府中那些只会娇声软语的美人截然不同。 “好伶俐的美人儿。”他忽然勾起唇角,不顾颈间银簪又逼近半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与你无关。” 她手腕微旋,簪尖又入肉半分,逼着他后退。 晋王眼底闪过一丝兴味,喉结在簪尖压迫下微微滚动:“你敢杀了本王吗?” 姜昭宁眸色更冷。 后宫妃嫔私见亲王本就是大忌,更何况是这般狼狈的情形。 若被人瞧见,不知要生出多少流言蜚语。 于是,手上用力,银簪毫不留情地刺破肌肤,血珠顺着鎏金簪身蜿蜒而下。 “后退。” 萧景明吃痛,意识到对方是真的敢动手,不得不依言后退。 就在他脚步移动的瞬间,姜昭宁倏地收簪转身。 素白裙裾扫过潮湿的岩壁,在幽暗的假山缝隙间如一道皎洁月光倏忽而逝。 唯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药香,证明方才并非幻影。 “呵!” 萧景明望着假山深处早已消失的身影,眯了眯眼睛。 抬手抚过颈间伤口,指尖沾了殷红血珠。 他垂眸凝视片刻,忽而低笑一声,将染血的手指抵在唇边一舔。 铁锈味在舌尖漫开,他眼底泛起异样的光彩。 “当真是……有意思。” 嗓音里带着几分病态的愉悦,在幽暗山洞中格外瘆人。 “本王总会找到你的,小美人。” 修长手指摩挲着手指上的残留血痕,唇角勾起危险的弧度。 洞外忽起一阵冷风,卷着几片落叶掠过他染血的衣襟。 —— 暮色渐沉,宫灯在风中摇曳,将回廊映得忽明忽暗。 姜昭宁几乎是提着裙摆一路疾行,脚步慌乱得几乎踩到自己的衣角。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凉意顺着脊骨蔓延,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指尖仍死死攥着那支银簪,簪尖残留的血迹早已干涸,却仍刺目得令人心惊。 刚转过回廊,迎面便撞上一道清瘦的身影。 她本就心神不宁,这一撞更是脚下不稳,整个人向后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 “师姐,你怎么才回来?我正要去找你呢!” 沈砚白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诧异,原本明亮的眸子在看清她的模样后骤然一沉。 月光下,姜昭宁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凌乱地贴在颊边。 最主要的是她身上有一股血腥味。 沈砚白的目光从她颤抖的指尖移到紧握的银簪上,瞳孔微缩。 “翠羽,”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异常,“去小厨房熬一碗安神汤,要加朱砂和茯苓。” “青竹,”他侧头看向另一个宫女,“把我药箱最上层的那支雪参取来,再备一盆热水。”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虽心有疑惑,却不敢多问,匆匆退下。 待廊下只剩他们二人,沈砚白一把扣住姜昭宁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带进殿内。 他的掌心温热,力道却不容拒绝,仿佛生怕她下一刻就会消失一般。 走入宫殿,烛火摇曳,映得室内一片暖黄。 沈砚白将她按坐在椅子上,转身倒了杯热茶,塞进她冰凉的手中。 “先喝点热茶。” 他低声道,随即将她手上沾血的银簪拿下,收到了袖中。 姜昭宁机械地接过茶盏,温热的雾气氤氲了她的视线。 茶汤入喉,那股萦绕不散的寒意才稍稍褪去几分。 沈砚白半跪在她面前,手指轻轻搭上她的脉门,眉头越皱越紧。 “师姐,”他嗓音发沉,“你遇到什么事了?这血是谁的?” 姜昭宁摇摇头,没有立刻回答。 她抬眸看向眼前的少年,五年未见,他的轮廓似乎又硬朗了几分,眉宇间褪去了稚气,多了几分沉稳。 只是此刻,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满是担忧。 她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穿过他柔软的发丝,像从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揉了揉他的发顶,声音里带着几分怀念的笑意:“我们阿砚现在说话,倒真像个大人了。” 语气里藏不住的欣慰,又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仿佛在看着自家精心栽种的小树苗,不知不觉间已抽枝展叶。 “姜昭宁!”沈砚白突然提高了声音,白玉般的耳廓瞬间染上薄红,却固执地迎着她的目光,“我已经十五了,不是那个要你哄着吃糖的小孩了。” 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声音不自觉地放柔:“若是有什么难处……让我帮你,好不好?” 他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孟家人威胁,像是一枚棋子一样被丢入深宫中的孩子了。 她怔了怔,随即失笑。 可笑意还未达眼底,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王德顺尖细的嗓音—— “陛下驾到!” 姜昭宁心头一跳,连忙拉着沈砚白跪下。 衣袖翻飞间,她瞥见那双玄色龙纹靴踏入门槛,步伐沉稳有力。 “臣妾参见陛下。” “草民参见陛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萧景珩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沈砚白的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姜昭宁敏锐地察觉到那道视线,连忙轻声道:“陛下,这是臣妾的小师弟沈砚白,师从神医谷。臣妾近日身体不适,恰逢他在外云游,便让翠羽请他来给臣妾诊治。” 萧景珩不置可否,抬手示意他们起身,自己却径直走到姜昭宁方才坐过的位置坐下。 明黄的衣袖拂过案几,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目光如刀。 注意到萧景珩的眼神,姜昭宁连忙道:“阿砚,你先下去吧。” “师姐……” 沈砚白忍不住低声唤道,眼中满是担忧。 姜昭宁冲他使了个眼色。 少年攥紧了拳头,又看了眼座上威严的帝王,终是不甘地退了出去。 殿内一时寂静。 姜昭宁垂首而立,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陛下……”她斟酌着开口,“阿砚他久居山野,不懂宫中规矩,若是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陛下念在他年纪尚小的份上,不要……” “皇后这是觉得,朕是那种会随意治罪的昏君?” 萧景珩突然打断她,声音不轻不重,却让姜昭宁瞬间跪了下去。 “臣妾不敢!” 膝盖重重磕在冷硬的地砖上,她却不敢呼痛。 头顶那道视线如有实质,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萧景珩才淡淡道:“起来吧。” 姜昭宁双腿早已发麻,刚一起身便踉跄着向前栽去,本是可以靠着自己稳住, 但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带进了怀里。 “啊……” 她轻呼一声,猝不及防对上了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 距离近的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还有那若有似无的危险光芒。 “陛、陛下……” 她慌乱地想要起身,却被箍得更紧。 “怎么,还没跪够?” 萧景珩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几分试探:“朕看你今日心神不宁的,可是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人?” 姜昭宁心头一颤。 晋王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不敢提及。 今日御花园偶遇本是无心,可若说出来,未免会引人怀疑,倒不如不说。 下巴突然被捏住,迫使她抬起头来。 萧景珩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眼神锐利如鹰隼。 “皇后这是……有事瞒着朕?” 殿内的熏香忽然变得浓烈,姜昭宁只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那只手明明温柔地抚着她的脸颊,却让她如芒在背。 “没有。” 她几乎是立刻便回答了,却在对上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时,有些心虚。 不由得轻轻别开脸,转移话题,道:“陛下,给太后的书信臣妾还未写完,待写好了自会让人送去御书房。” “近日政务繁忙,陛下实在不必日日来臣妾这里……” 话音未落,她就感觉到头顶的视线骤然转冷。 萧景珩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那双总是含笑的凤眸此刻晦暗不明,带着令人心惊的探究。 “你这是在赶朕走?” 他声音很轻,却让殿内的温度仿佛骤降。 姜昭宁心头一跳,连忙垂首:“臣妾不敢。” “不敢?还有你不敢的事情?” 萧景珩冷哼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她心上。 殿内气氛一时凝滞。 姜昭宁攥紧了衣袖,正欲请罪,却见萧景珩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随意地扔在案上。 “看看。” 他的声音辨不出喜怒。 姜昭宁迟疑地拿起,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是太后的亲笔。 信上字字句句皆是催促,言及自己病体沉重,盼陛下早日诞下皇嗣,以安社稷。 末尾更是直言已派了身边的徐嬷嬷入宫,专司督促此事。 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信纸被捏出细微的褶皱。 顺着萧景珩的视线望去,果然见到殿外立着一位面容严肃的老嬷嬷,正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徐嬷嬷,此刻正垂首而立,俨然就是太后的眼线。 原来这才是他近日来频繁来自己宫中的原因。 子嗣? 只可惜,她根本不可能有子嗣的。 三年前,她从冰湖中将昏迷的萧景珩拖上岸,自己却因寒气入体,伤了胞宫。 她的体质本就偏寒,此番又受此大损,只怕…… 只怕此生难有子嗣。 姜昭宁死死咬住唇内软肉,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惊觉失态。 中宫无子,朝堂上下早已议论纷纷。 太后明里暗里的催促,六宫妃嫔们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眼神,还有…… 她抬眸望向萧景珩棱角分明的侧脸,心头泛起一阵细密的疼。 他是一国之君,需要嫡子继承大统。 而她此生是没有儿女之福的。 “陛下,”她强压下喉间的苦涩,声音轻得仿佛一触即碎,“臣妾前些日子送去御书房的诏书……您可批阅了?” 那封她亲手所写的废后诏书,字字泣血。 若他肯批,至少还能保全彼此之间最后一点体面。 “什么诏书?”萧景珩眉头微蹙。 “就是废……” 她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起初只是隐约的脚步声和争执,渐渐地,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越来越清晰:“陛下!贵妃娘娘旧伤复发,已经疼昏过去三次了,药也不肯用,奴婢们实在没法子,这才……这才冒死来求陛下……” 姜昭宁微微皱眉,这声音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琉璃。 “放肆!”徐嬷嬷中气十足的呵斥声骤然炸响,“贵妃娘娘身子不适就该去请太医,深更半夜在皇后宫前哭嚎,成何体统!” “嬷嬷恕罪!”琉璃的声音越发凄切,“实在是娘娘疼得受不住了,奴婢看着心疼……都是奴婢自作主张,娘娘根本不知情……求陛下开恩,就看一眼娘娘吧……” “住口!”徐嬷嬷声调陡然拔高,显然动了真怒,“陛下正在皇后宫中休息,休要吵闹!来人啊,把这不懂规矩的贱婢拖下去!” 殿外传来拉扯的声响,琉璃却仍不死心,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陛下……娘娘疼得直唤您的名字……求您……” 话未说完,似乎被人捂住了嘴,只剩呜呜的哽咽声。 殿内的烛火轻轻摇曳,映得萧景珩的面容晦暗不明。 他眉头微蹙,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显然在权衡着什么。 姜昭宁静静地看着他,只见他眉心的褶皱更深了几分。 烛光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被镀上暖色的光晕,显得格外深邃。 终于,他轻叹一声站起身来,玄色龙袍上的金线暗纹在烛光下流转。 “朕去去就回。” 萧景珩丢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姜昭宁望着他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果然,只要贵妃一句话,他连太后的旨意都能违抗。 殿外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棂。 第13章给陛下送美人 “皇后娘娘!” 徐嬷嬷气冲冲地进来,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老奴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把陛下留在咱们宫里,您怎么就……怎么就眼睁睁看着陛下走了呢?” 姜昭宁神色未变,素手执壶,琥珀色的茶汤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入青瓷茶盏中。 她将茶盏往徐嬷嬷跟前推了推,茶香袅袅升起。 “嬷嬷消消气,喝口茶。” “老奴哪还有心思喝茶!” 徐嬷嬷急得眼眶都红了,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泣血: “娘娘啊,您看看这后宫都乱成什么样子了!贵妃仗着圣宠,连晨昏定省都敢推脱不来。各宫嫔妃见风使舵,明里暗里都在巴结钟粹宫。您可是正宫娘娘啊!” 姜昭宁垂眸看着茶汤中自己的倒影,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太后娘娘日日念叨着要抱皇孙,昨儿还特意赏了送子观音来。” 徐嬷嬷凑近了些,声音又低了几分。 “陛下难得来一次,您就该……”她欲言又止,老脸一红,“就该把握机会才是。” “若您不努力抓住陛下的心,这后位可是……” “嬷嬷。”姜昭宁突然抬眸,轻声打断道:“本宫累了。” 徐嬷嬷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却在看到皇后娘娘苍白的脸色时哽住了。 她重重叹了口气,行了个礼退下。 待殿内重归寂静,姜昭宁缓步走到窗前。 雨丝如织,将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清冷的声响。 她转身走向紫檀木案几,素手轻启棋盒,取出一副白玉棋盘。 莹润的棋子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黑子如墨,白子似雪。 指尖捻起一枚黑子,她凝视着空荡的棋盘,缓缓落下一子。 “嗒——” 清脆的落子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一枚接一枚,她的动作从容不迫。 黑与白在棋盘上渐渐勾勒出一幅棋局的轮廓。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与棋子落盘的声响交织成曲。 烛火在她侧脸投下暖黄的光晕,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身后的屏风上,显得格外孤清又坚韧。 —— 漱玉轩内,烛火摇曳,将雕花窗棂映照得影影绰绰。 殿内弥漫着苦涩的药香,混着熏香的气息,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沉闷。 萧景珩踏入内殿时,带进一阵潮湿的寒意。 他肩头的龙纹刺绣被雨水打湿,在烛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参见陛下!” 殿内伺候的宫人们慌忙跪了一地,他却视若无睹,目光径直落在锦帐内那道纤细的身影上。 孟清歌半倚在绣金软枕上,一袭素白寝衣衬得她面色愈发苍白如纸。 青丝未绾,如瀑般垂落在肩头,更添几分脆弱。 见萧景珩进来,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因动作太急引发一阵轻咳。 “别动。” 萧景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温热的手掌按住她单薄的肩膀。 触手之处,只觉她身子冰凉得厉害。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接过宫女手中还在冒着热气的药碗。 “朕听说你不肯用药?” 他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孟清歌别过脸去,露出一截白皙的颈子,上面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她眼角微红,声音轻若蚊呐:“臣妾这身子……用了药也好不了,何必……” “胡闹。” 萧景珩在床沿坐下,玄色龙袍与锦被上绣着的并蒂莲交相辉映。 他执起白玉汤匙,舀了一勺乌黑的药汁,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唇边:“喝药。” 孟清歌这才缓缓转过脸来。 烛光下,她眸中水光潋滟,像是含着两汪清泉。 她迟疑地凑近汤匙,小口抿了药,立刻皱起精致的眉头:“苦……” 萧景珩又舀了一勺,语气不容置疑:“良药苦口。” 一勺接一勺,孟清歌乖顺地咽下药汁。 待一碗药见底,孟清歌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尖冰凉,轻轻摩挲着他手背上的皮肤:“陛下……今夜能留下吗?”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怯意,又藏着说不尽的期待,“臣妾……心里慌得很……” 萧景珩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头道:“好。” 简单的一个字,却让孟清歌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她忙唤来贴身宫女:“快,准备陛下就寝的事宜。” 声音里是掩不住的雀跃。 待宫人们退下,殿内重归寂静。 孟清歌看着萧景珩走向屏风后的软榻,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在唇上留下一道浅浅的齿痕。 她纤细的手指绞紧了锦被上精致的绣花,声音轻软得像是三月里的柳絮:“陛下……不上榻吗?” 萧景珩已经在外间软塌上躺下,闻言微微侧首。 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清歌,”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几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身子还未好全,需要静养。朕若是宿在榻上,难免会扰了你休息,对你调养身子不好。” 孟清歌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上的绣线,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可是太医都说臣妾的身子已经好了很多……” “听话。”萧景珩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早些歇息吧。” 她望着外间那道模糊的身影,丝滑的锦缎在她掌心皱成一团。 不由得想起她入宫的这五年。 刚入宫的前两年,萧景珩几乎从不踏足这里。 直到三年前她救下了他,才换来如今的“独宠”。 人人都道贵妃盛宠不衰,六宫无人能及。 却不知这“恩宠”不过是夜夜独守空闺。 他每次来都睡在外间,美其名曰让她养伤。 可这伤…… 窗外的雨声渐密,打在漱玉轩的琉璃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无数细碎的叹息。 孟清歌睁着眼,望着帐顶绣着的百子千孙图,每一针每一线都像是在嘲笑她的处境。 外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数着那呼吸的节奏,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终于,听到萧景珩起身的动静,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然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像是一把利刃,彻底斩断了她最后一丝期待。 “啪!” 一个绣着金线的软枕被她狠狠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娘娘?”琉璃闻声进来,看到满地狼藉,吓得跪倒在地,“娘娘息怒!” 她壮着胆子劝道:“娘娘可别气坏了身子,要知道,陛下心里最疼的还是您。昨儿一听您病了,立刻就抛下皇后娘娘赶来了……” “呵……” 孟清歌突然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尽的苦涩。 最疼她? 是啊,全后宫都以为她盛宠不衰,可谁知道这“盛宠”背后的真相? “娘娘……” 琉璃还要再劝。 “滚出去!” 孟清歌猛地提高了声音,眼眶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偏偏这委屈还不能说出口。 怎么能告诉别人,这三年来,陛下连她的手指头都没碰过? 琉璃吓得连连磕头,慌忙退了出去。 殿门关上的瞬间,孟清歌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床榻上。 她抓起锦被蒙住头,无声地啜泣起来。 —— 雨后的清晨透着几分凉意,萧景珩下朝后径直去了书房。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案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执起朱笔,开始批阅堆积如山的奏章。 笔尖在宣纸上沙沙作响,不知批阅了多久,萧景珩忽然停下动作,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放下朱笔,开口喊道:“王德顺。” 声音里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老奴在。” 王德顺连忙上前,躬身候命。 萧景珩沉吟片刻,问道:“皇后近来可送过什么诏书来?” 王德顺一愣,随即仔细回想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答道:“回陛下,先前皇后娘娘还在宫中主理宫务时,确实时常送些奏章过来。不过……” 他偷眼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自从移驾行宫后,皇后娘娘不再管事,也就没再送过什么诏书来了。” 萧景珩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眼神飘向窗外。 那里,一株海棠开得正艳,花瓣上还挂着晨露。 “陛下可是要老奴派人回宫去取?” 王德顺试探着问道。 萧景珩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罢了。” 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必兴师动众。 “是。” 王德顺应了一声,便退下。 萧景珩重新执起朱笔,蘸了蘸朱砂,继续批阅起奏章来。 日影西斜,待最后一本奏章批完,他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起身踱至窗边的棋案前。 白玉棋盘在暮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他随手摆起一局残棋,黑白子在指尖流转,发出清脆的落子声。 “陛下,孟将军求见。” 王德顺在门外轻声禀报。 “宣。” 不多时,孟云琅大步走进书房,抱拳行礼:“臣参见陛下。” 萧景珩头也不抬,手指间夹着一枚黑子:“来得正好,陪朕下一局。” 孟云琅苦笑着摇头:“陛下就别为难臣了。臣一个粗人,哪是您的对手?上次输得连佩刀都押给您了。” 萧景珩闻言轻笑,不置可否。 孟云琅走近棋案,目光落在棋盘上。 那熟悉的布局让他心头一跳。 这分明是姜昭宁小时候最爱琢磨的棋局。 他记得她总爱在雨天摆这个局,说是什么“以静制动”…… “想什么呢?” 萧景珩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孟云琅定了定神,正色道:“陛下,昨日闯行宫的刺客查清了,确是晋王无疑。只是……”他面露愧色,“臣无能,让他受伤逃了。” “嗒”的一声,萧景珩手中的白子落在棋盘上,力道重了几分。 他眸色微沉,没有说话。 孟云琅又补充道:“不过,臣已命人封锁各条要道,他带着伤,跑不远。” 萧景珩“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两人又说了些军务,孟云琅便告退离去。 走出书房时,夕阳正好。 孟云琅回头望了眼窗内,只见萧景珩独自坐在棋盘前,修长的手指正摩挲着一枚黑玉棋子,迟迟未落。 那专注的侧影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柔和。 孟云琅心头蓦地一紧。 那副熟悉的棋局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几乎可以确定那是姜昭宁最擅长的布局。 因为姜昭宁小时候常拉着他钻研,只是他不善棋局,没办法给她对弈,只能是背下棋谱。 可如今陛下竟也摆得这般纯熟…… 他们私下往来竟已如此密切了吗? 这个念头让他胸口莫名发闷。 他甩了甩头,大步朝宫外走去。 刚转过回廊,一阵微凉的晚风拂过,孟云琅突然停下脚步,前几日与崔令容的对话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那日,崔令容将他拉到内室,眉宇间尽是忧色: “琅哥,清歌如今在宫里的处境实在艰难。自打接管六宫事务以来,光是每日的账册就有三尺厚,前几日还因疲惫过度,接连处理错了好几件宫务,被太后当着一众嫔妃的面训斥。即便是来了行宫,太后都要催促着陛下处罚。” “你是没看见,清歌那焦虑害怕的样子,这才多长时间啊,就瘦了一圈。若是长此以往,只怕会影响陛下对她的宠爱。” 她说着,心疼地绞着帕子,眼圈都红了: “我和清歌商量了,想要送个人手入宫帮她。家妹令仪从小跟着母亲打理家业,那些繁琐的账目在她手里从不出错。若是能进宫帮衬清歌,岂不是两全其美?” “只是你也知道陛下待清歌不同,若是清歌主动提选秀之事,难免会和陛下生了嫌隙,毕竟有哪个女子愿意往自己夫君身边送人的?” “但若是皇后娘娘开口提议,那便不一样了,既全了礼数,又不会影响清歌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琅哥,你觉得呢?” 当时他只觉得荒唐,此刻却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盯着那道影子看了许久,忽然轻笑一声。 “来人。”他招来随从,“去凤仪宫递个帖子,就说我求见皇后娘娘。” 随从领命而去。 孟云琅站在原地,望着远处渐沉的落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倒要看看,姜昭宁听到要给陛下送美人时,会是什么反应。 第14章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朕? 暮色渐浓,最后一缕残阳被厚重的云层吞噬,凤仪宫内的宫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姜昭宁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半幅藕荷色裙裾垂落在地,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书册,指尖轻轻捻过纸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窗外的海棠花被雨水打落了大半,残红点点,像是谁不经意间洒落的胭脂。 “娘娘。”翠羽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双手捧着一封烫金拜帖,“孟将军递了帖子,说是有要事求见。” 姜昭宁纤细的手指一顿, 她接过拜帖,指尖在精致的云纹上轻轻摩挲,眉头微蹙。 孟云琅怎么会选择这么晚的时间来? “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翠羽摇了摇头,并不知道原因。 姜昭宁将拜帖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那烫金的纹路在烛光下闪闪发亮:“罢了,请孟将军进来吧。”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端坐起来,“备茶。” 不多时,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孟云琅一身靛青色锦袍大步走入,腰间玉带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的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在看到侍立两侧的宫人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以往姜昭宁见他,从来都是屏退左右的。 “臣参见皇后娘娘。” 瞧姜昭宁如此,他便也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低沉有力,透着几分刻意的疏离。 姜昭宁端坐在主位上,指尖轻轻点着扶手:“兄长深夜前来,可是有要事?” 她的声音平静如水,仿佛只是在处理一桩寻常公务,那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让孟云琅心头蓦地一刺。 他直起身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之前不管他是什么态度,姜昭宁见了他总是眉眼含笑,如今却端着一副中宫娘娘的架子。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闷,连带着语气也冷了几分。 “确实有件事,需要娘娘帮忙。” 他刻意加重了“娘娘”二字,目光锐利地直视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见她依旧神色淡淡,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崔家有个妹妹,名唤令仪,容貌才情都是上乘,想请娘娘寻个合适的机会,将她送入宫中。”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姜昭宁的指尖在扶手上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 孟云琅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清歌如今掌管六宫,事务繁杂。” “前些日子还因操劳过度,在太后面前出了差错。若是有个得力帮手,自然能更好地为陛下分忧。” “更何况,娘娘身为中宫,为陛下充实后宫本就是分内之事。” 清歌? 清歌! 又是清歌! 每次都是为了孟清歌! 姜昭宁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几滴茶水溅在她素白的衣袖上,晕开一片暗色。 她强压着心头的怒意,声音却还是带上了几分颤抖:“你们倒是考虑周全。贵妃怕影响圣宠,就让我来做这个恶人?” “恶人?” 孟云琅忽然冷笑一声,“陛下与你本就无情分可言,何来影响之说?”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像是要看穿她的心思,道:“还是说,你当年为了权势入宫,现在反倒是对陛下动了真心?”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直直刺入姜昭宁的心口。 她的手指猛地收紧,茶盏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啪!” 茶盏擦着孟云琅的衣角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在他锦袍下摆,留下一片深色的水渍。 姜昭宁浑身发抖,五年前她为了让孟家发兵救他,才不得不答应了入宫一事。 而如今,这个她拼死相救的兄长,竟能面不改色地说她是为了权势入宫? 她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孟云琅看着姜昭宁惨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唇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的语气忽然软了几分:“宁宁,你我都是孟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年父亲在朝堂上的处境你也清楚,我们需要更多的筹码。" “清歌如今正得圣心,是我们孟家最大的倚仗。但凡对她有利的,我们都该不遗余力。” “你向来最识大体……” “滚!” 姜昭宁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不得不扶住案几才稳住身形。 孟云琅愣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姜昭宁竟然对他如此。 “本宫说,滚出去!” “你没有听到吗?”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撕扯着。 孟云琅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眼底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她竟真的为了萧景珩拒绝家族的要求? 是真的喜欢上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发白。 “怎么?在这深宫里待久了,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你要知道,是谁让你坐在这后位上的。我们能把你送上去,自然也能把你拉下来。” 说完,他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 姜昭宁踉跄着后退几步,心口疼得几乎窒息。 翠羽慌忙上前搀扶,却被她摆手制止。 这时徐嬷嬷匆匆进来,看到满地狼藉和姜昭宁惨白的脸色,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娘娘,方才听宫人说,陛下又去了贵妃宫里。”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姜昭宁的神色,继续说道:“您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早日诞下皇嗣才是正经。” 姜昭宁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忽然笑出了声。 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尽的苍凉,听得徐嬷嬷心头一颤。 雨后的夜风穿堂而过,吹灭了最近的一盏宫灯,殿内顿时暗了几分。 “皇嗣?” 姜昭宁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她缓步走向窗边,望着漱玉轩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丝竹之声。 夜风拂过她的面颊,带走了一滴未落的泪水。 —— 漱玉轩内,琴音袅袅。 孟清歌纤细的指尖在琴弦上轻拢慢捻,一曲《凤求凰》弹得缠绵悱恻。 萧景珩倚在软榻上,半阖着眼听着,修长的手指随着曲调轻轻敲击着扶手。 突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角。 萧景珩微微抬眼,那暗卫立即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只见他眸色骤然一沉,暗卫见状,识趣地退了出去。 孟清歌看着萧景珩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景珩缓缓抬眸,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望向她,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爱妃……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朕?” 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蜜糖的利刃,看似随意,却暗藏锋芒。 殿内的烛火似乎都因这句话而微微颤动,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孟清歌的指尖猛地一颤,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铮”响。 陛下为何突然这样问? 难道有人走漏了风声? 她缓缓抬起眼帘,看到萧景珩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紧紧盯着自己,心头猛地一跳。 不能隐瞒了,她瞬间做出判断。 “陛下……”她突然从琴案前起身,莲步轻移间裙裾翻飞,直直跪倒在萧景珩面前。 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瓷白的脸颊滚落,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臣妾知错了……”她声音哽咽,肩膀微微颤抖,“崔家前些日子确实提议送令仪入宫帮臣妾打理宫务。臣妾一时糊涂就应下了……”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楚楚可怜地望着萧景珩,“臣妾只是……只是不想让陛下觉得臣妾连这点宫务都处理不好,怕陛下觉得臣妾蠢。”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落得更凶了,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萧景珩的衣角:“可是陛下……哪个女子愿意往自己夫君身边送人呢?做了这个决定之后,这几日臣妾心里难受得紧,连饭都吃不下去……” 萧景珩垂眸看着跪在脚边的女子。 烛光下,她哭得梨花带雨,精致的妆容都有些花了,却更添几分楚楚动人的风姿。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姜昭宁。 他的皇后好像永远都是那样的端庄自持,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这般脆弱的情态。 若是她也能这般坦诚相告,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萧景珩自己都怔了一下。 “起来吧。”他轻叹一声,“朕不计较便是。” “臣妾就知道陛下最疼臣妾了。” 孟清歌顺势靠在他怀中,破涕为笑,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却听萧景珩又问道: “女子都不喜欢往自己夫君身边送人吗?” 萧景珩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眼波流转,纤纤玉指轻轻绞着萧景珩的衣袖,娇声道:“陛下说笑了,自然是不喜的。” “除非……”她抬眼偷觑萧景珩的神色,说道,“除非是为了巩固地位,不得不为之。又或者……根本不爱那个人,送不送都无所谓。” 萧景珩闻言,眸光微沉。 五年来,每次选秀都是姜昭宁一手操办,从未见她有过半分犹豫。 那些秀女入宫时,她总是端庄得体地站在他身侧,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陛下……”孟清歌见他出神,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凑近,身上淡淡的茉莉香萦绕在两人之间。 她红唇微启,眼中含着盈盈秋水,就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 萧景珩突然偏头避开,动作虽轻却不容置疑。 “别闹。”他站起身,神色严肃地整了整衣袖,“你身子还未好全,早些歇息吧。” 孟清歌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绽开更甜美的笑靥:“陛下这是要去哪儿?天色已晚……” “还有些政务要处理。”萧景珩淡淡道,已经转身朝殿门走去,“你好生养着,朕改日再来看你。” 殿门开合间,带进一阵夜风,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孟清歌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郁。 她盯着那扇紧闭的殿门,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 晋王行宫。 夜色如墨,幽暗的寝殿内只点着几盏昏黄的宫灯。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香与血腥气,烛火摇曳间,映照出萧景明苍白如纸的面容。 他半倚在雕花床榻上,肩头缠着的白布已被鲜血浸透,脖颈处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渗着血珠。 “王爷,您忍着些……” 一个身着绯色纱裙的娇媚女子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换药,葱白的指尖沾着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上。 萧景明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那双阴鸷的眸子死死盯着殿门。 突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入殿内,跪伏在地。 “找到了吗?” 萧景明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暗卫头垂得更低:“回王爷,属下们查遍了那日所有出入行宫的女子……并无收获。” “废物!” 萧景明猛地抓起手边的药碗砸了过去,瓷片在暗卫额前炸开,鲜血顿时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滚出去领三十鞭!” 待暗卫退下,那绯衣女子娇嗔道:“王爷这是在找什么天仙美人啊?难道比妾身还好看不成?” 她故意凑近,吐气如兰。 萧景明突然掐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在御花园偶遇的女子。 不施粉黛却清丽绝伦,那双澄澈的眸子看向他时,带着他从未在别的女人眼中见过的疏离与傲气。 “你也配跟她比?”萧景明冷笑一声,猛地将她推倒在地,“滚!” 待殿内重归寂静,萧景明唤来心腹:“去,给皇兄递个帖子,就说本王邀他三日后游湖赏荷。” 他抚摸着脖颈上的伤口,眼底泛起危险的光芒:“顺便查清楚皇兄这次来行宫,都带了哪宫的娘娘随行。” 烛火在他阴晴不定的面容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他的神色衬得愈发莫测。 暗卫方才说查遍了出入行宫的女子都无果,那便意味着她本就是行宫里的人。 再想到她那身精致的宫装,料子是上好的云锦,绣工更是宫中专有的针法,这绝非普通宫女能穿的衣裳。 若是皇兄的妃嫔……这个念头让他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 第15章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孕育子嗣了 凤栖阁。 连日的阴雨终于停歇,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案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姜昭宁伏案执笔,墨色在宣纸上晕开,她正仔细地给太后写着请安信,每一笔都仔细斟酌。 因为这封信必须写得恰到好处,既要将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保全贵妃,又不能显得太过刻意,以免引起太后疑心。 这时,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不得不停下笔来。 “咳、咳咳……” 她抬手掩唇低咳, 只能待气息平复后再继续落笔。 心头却泛起一丝苦涩,这副身子,当真是大不如前了。 窗外阳光依旧明媚,照在她单薄的身影上,却驱不散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终于,她搁下笔,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 信中的措辞几经斟酌,既表明了请罪之意,又暗藏了对贵妃的开脱。 这样的替罪信,她早已驾轻就熟。 “翠羽。”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 候在一旁的翠羽立即上前:“娘娘。” “将这封信送去陛下那里。”姜昭宁将信笺仔细折好,装入信封中,“就说……本宫已经按陛下的意思办妥了。” 翠羽接过信封,欲言又止地看着主子苍白的脸色:“娘娘,您要不要先歇息……” “去吧。” 姜昭宁闭上眼睛,微微摆了摆手。 翠羽只得福身退下。 就在殿门关上的瞬间,珠帘突然被人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一道修长的月白色身影大步走了进来。 “师姐。” 沈砚白站在殿中央,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少年俊朗的面容在看到姜昭宁苍白的脸色时瞬间沉了下来。 沈砚白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案前,修长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扣住姜昭宁的手腕。 阳光透过他月白色的衣袖,在案几上投下一片朦胧的光影。 “师姐的脉象比昨日更乱了。”他声音低沉,指尖在她腕间轻轻按压,“昨夜又生气了?还是没睡好?” 姜昭宁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她抬眸看他,少年清俊的眉眼近在咫尺,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满担忧。 “阿砚,”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如今倒比师父还唠叨。” 沈砚白不理会她的调侃,指腹在她腕间又按了按:“肝气郁结,心脉虚弱。师姐最近又在为什么事烦心?” “我能有什么烦心事。”姜昭宁终于抽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绣纹,有些莫名的心虚。 沈砚白抿紧薄唇,那双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伪装。 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窗外竹叶沙沙作响。 “好了,”姜昭宁被他看得不自在,妥协道:“我晚些时候多喝几幅药调理一下便是。” “师姐总是这样。”沈砚白忽然冷笑一声,“明明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子状况,却偏要——” “娘娘。” 徐嬷嬷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打断了沈砚白的话。 她进来后,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恭敬地福身:“老奴给娘娘请安。太后娘娘记挂着娘娘的身子,特意让老奴来问问,这几日可还安好?” 她说着,状似无意地瞥了沈砚白一眼:“沈公子虽是娘娘的师弟,但毕竟是外男,在娘娘寝殿久留终是不妥。这些伺候汤药的琐事,交给老奴便是。” 沈砚白闻言,修长的手指微微收紧,又缓缓松开。 少年清俊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唯独那双桃花眼里凝着寒霜。 “嬷嬷多虑了。”他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冰,“医者仁心,悬壶济世,眼中从无男女之分,唯有病患之别。师姐的病症我最是了解,自然该由我亲自调理。” “阿砚,”姜昭宁抽回了手,轻声开口道,“你先去帮我煎药吧。” “好。” 沈砚白缓缓直起身,目光转向徐嬷嬷时,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冷意。 “嬷嬷有什么事?” 姜昭宁端起青瓷茶盏,指尖感受着茶水温热的触感,轻轻抿了一口。 徐嬷嬷恭敬地行了个礼,脸上堆着殷勤的笑:“回娘娘,老奴是奉太后娘娘懿旨来的。” 她拍了拍手,几个宫女鱼贯而入,手中托着的红木盘上摆着几样物事。 最上面是几件轻薄的纱衣,月白的、淡粉的、水绿的,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下面压着几本装帧精美的画册,封面上用金线绣着交颈鸳鸯。 最底下还放着一个鎏金香炉,旁边配着几包香料。 这些物件无一不是宫中巧匠精心制作的闺阁之物,虽未明说用途,但每一样都透着旖旎的气息。 “太后娘娘特意嘱咐老奴,娘娘该多为子嗣着想了。”徐嬷嬷压低声音,说道:“这些都是内务府珍藏的上品,最是能助兴怡情。” 姜昭宁指尖猛地一颤,茶盏差点脱手。 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 眼前这些物件,与五年前太后送来的如出一辙。 那时她刚入宫三个月,与萧景珩虽为夫妻却从未同房。 太后屡次催促无果,便命人送来了这些物件。 当时她刚入主中宫,朝中反对之声未绝,若再失了太后支持,只怕连这虚名都保不住,更别谈要孟家出兵将孟云琅救回来了。 于是,她只能是硬着头皮穿着那件月白纱衣去找萧景珩,轻薄的衣料让她浑身发抖。 烛火摇曳间,她看到铜镜中的自己,像个待价而沽的货物。 萧景珩推门而入时,目光在触及她身上的瞬间骤然转冷。 那双总是深不可测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厌恶与愤怒。 她明白萧景珩厌恶这样的算计,憎恨这样的安排,但是他们两个都没有办法拒绝。 所以这份怒火,全都化作了对她的惩罚。 那晚,他掐着她的腰肢,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捏碎,每一次冲撞都带着刻意的狠厉,仿佛要将某种情绪彻底宣泄。 她疼得眼前发黑,却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朦胧的视线里,她看到萧景珩紧绷的下颌和眼中冰冷的怒火。 事后她高烧三日,连太医都暗自摇头。 身上青紫的痕迹月余未消,走路时都隐隐作痛。 她终于明白,萧景珩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刻意的讨好与算计。 从此以后,即便他偶尔临幸,她也再不敢用任何助兴之物,生怕再经历那样的折磨。 “娘娘?” 徐嬷嬷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 姜昭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口的翻涌:“本宫知道了。”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放那儿吧。” 她此生都不可能有子嗣了,太后的一片苦心终是白费。 但姜昭宁也知道徐嬷嬷不过是一个传话的,没有必要为难她 待徐嬷嬷退下后,姜昭宁缓步走到窗前。 六月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骨子里渗出的寒意。 萧景珩当时眼中的狠厉,至今仍是她的梦魇。 “娘娘……” 青竹担忧地轻唤。 姜昭宁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松开手,转身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端庄。 —— 书房内,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紫檀木案几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萧景珩正执朱笔批阅奏折,眉宇间凝着一丝倦意。 尤其是看到晋王送上来的折子,更是烦不胜烦。 明面上是邀他游湖赏景,暗地里不知在盘算什么龌龊勾当。 这晋王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虽掀不起什么风浪,却总在暗处窥伺,让人恶心。 王德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双手捧着一封信笺。 “陛下,皇后娘娘遣人送来的书信。” 萧景珩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 他抬眸看向那封信,信笺是最普通的素白宣纸,没有任何装饰,却折得一丝不苟,正如姜昭宁其人,永远端庄得体。 他接过信,展开信笺,清秀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 信中言辞恭谨,将前几日贵妃失责之事全揽在了自己身上。 萧景珩眉头不自觉地蹙起,目光在那几行字上停留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陛下,可要将这信呈给太后娘娘过目?” 王德顺小心翼翼地问道。 萧景珩将信笺重新折好:“不必。” 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王德顺立即噤声,恭敬地退到一旁。 殿内一时只听得见更漏滴答的声音。 这时,徐嬷嬷在殿外求见。 得到准许后,她满脸堆笑地走进来,行了个大礼:“老奴给陛下请安。皇后娘娘特意命老奴来禀报,今晚在凤栖阁备了些……特别的礼物,恳请陛下务必驾临。” 萧景珩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他缓缓抬眸,那双深邃的凤眸里寒光一闪,看得徐嬷嬷心头一颤,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特别的礼物? 萧景珩在心中冷笑。 以姜昭宁的性子,怎会主动准备这等事? 大抵又是太后的催生手段罢了。 他太清楚这些后宫的把戏了。 然而……他转念一想,自己确实许久未去凤栖阁了。 上次去是什么时候? 似乎已是两天前的事了。 记忆中姜昭宁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眸子,此刻竟莫名浮现在眼前。 “朕知道了。” 他淡淡道,重新低下头批阅奏折。 徐嬷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恭敬地退了出去。 殿门关上后,萧景珩放下朱笔,望向窗外。 正午的阳光正好,照得庭院里的青石板泛着白光。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凤栖阁的方向。 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期待。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萧景珩自己都有些意外。 —— 暮色沉沉,凤栖阁内烛火摇曳,将雕花窗棂的影子投在青砖地面上。 姜昭宁独坐案前,捧着青瓷药碗,碗中浓黑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息。 她刚要皱着眉头饮下,忽听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太监尖细的嗓音: “陛下驾到——” “啪嗒”一声,勺子落入碗中,几滴药汁溅在素白的衣袖上,晕开一片暗色。 姜昭宁心头猛地一跳,这个时辰,萧景珩怎会突然过来? 她下意识望向窗外,只见一轮明月已高悬天际。 按之前的习惯,每逢贵妃“旧疾复发”,萧景珩必定要在漱玉轩留宿两三个月,直至贵妃“痊愈”。 而且这些年来,除了初一十五必须临幸中宫的规矩外,他几乎从不踏足凤栖阁。 今日既非初一,也非十五,他为何会突然前来? 姜昭宁脑中飞快思索着各种可能,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 难道是那封请罪信出了差错? 还是太后又说了什么? 亦或是…… 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来不及细想,她已本能地整理衣襟,将药碗匆匆放回案几,快步迎向殿门。 萧景珩一袭玄色龙纹常服,逆着月光站在阶前,俊美的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臣妾参见陛下。” 她福身行礼,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萧景珩径直越过她走进殿内,目光扫过案几上还冒着热气的药碗,开口问道:“喝的什么药?” “不过是些调理气血的寻常方子。” 姜昭宁轻声答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她明白这只是萧景珩随口一问的客套话罢了。 若是真心在意,就该像对待贵妃那般,即便政务再繁忙,也要日日亲自去探望,一留就是两三个月,直到病情“痊愈”。 何必等到今日偶然撞见了药碗,才这般漫不经心地问上一句? 更何况,她这病已缠绵多时,他今日才发现,又有什么意义呢? 左右不过是一句无关痛痒的问候,说不说,听不听,其实都没什么分别。 殿内一时陷入沉寂,只听得见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姜昭宁垂眸而立,心中百转千回。 信已按他的意思写了,罪责也全揽下了,他今夜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徐嬷嬷说,皇后给朕准备了礼物。”萧景珩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朕来瞧瞧。” 姜昭宁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想来是徐嬷嬷为了子嗣,自作主张的去请了萧景珩。 至于礼物…… 眼神不自觉地瞟向角落,那里堆着太后今日送来的那些物件,被她随意丢在一旁。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萧景珩的眼睛。 他挑眉,抬脚便朝那个方向走去。 “陛下!” 姜昭宁心头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抢在他前面将那些东西拢到身后。 这个反常的举动反倒激起了萧景珩的兴趣。 他手臂一伸,轻而易举地绕过她的身子,将那包物件夺了过来。 “啧……” 展开一看,萧景珩眸色顿时深了几分。 那些轻薄的纱衣、精致的画册,还有…… 他的目光在触及那个鎏金香炉时,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五年前那个夜晚,姜昭宁穿着类似的纱衣站在殿中,眼中满是惶恐。 那时他年轻气盛,又被太后的算计激怒,下手没轻没重……事后她足足半个月没出现在他面前。 “这些都是太后送来的。”姜昭宁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臣妾知道陛下不喜,以后绝不会让这些东西出现在陛下眼前。” 萧景珩抬眸,发现她脸色涨得通红,连耳尖都染上了绯色。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有趣:“你怎么知道朕不喜欢?” 姜昭宁抿唇不语。 那夜的痛楚记忆犹新,她怎会不知? 见她不答,萧景珩随手将东西放回案几,淡淡道: “太后这些年来也是求子心切。你若有了子嗣,她自然不会再送这些来。” 子嗣? 又是因为子嗣! 在他们眼中,她存在的意义不过是个生育的工具罢了。 萧景珩这漫不经心的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进姜昭宁的心口。 她只觉得胸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姜昭宁死死攥紧衣袖,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那些隐忍多年的委屈、不甘,在这一刻突然决堤。 既然他们一个个都只把她当作延续皇嗣的容器,那不如彻底断了这个念想。 “臣妾……”她缓缓抬眸,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孕育子嗣了。” “陛下日后也不必再来了,反正无论如何,臣妾也是不会有子嗣的。”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竟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意。 看啊,她这个“工具”从一开始就是坏的。 太后处心积虑的谋划,萧景珩漫不经心的期待,终究都要落空了。 第16章只顾着满足自己的欲念 殿内的烛火忽然剧烈摇曳了一下,映得萧景珩的面容忽明忽暗。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吹得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姜昭宁看见他的瞳孔骤然紧缩,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凤眸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又松开,指节泛着青白,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分明。 “皇后此言何意?”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在这夏日的夜里都让人不寒而栗。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姜昭宁嘴角噙着一抹惨淡的笑,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说道:“臣妾这副身子,注定与子嗣无缘。陛下日后……也不必再费心过来了。” 烛光映照下,她看见萧景珩下颌线条绷得极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殿内的熏香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若有若无的屏障。 姜昭宁垂眸看着自己交叠的双手,指尖惨白得几乎透明。 这些话说出来之后,她忽然觉得轻松了,像是卸下了背负多年的重担。 那些委屈、那些隐忍、那些说不出口的苦楚,终于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想必日后他也不会再来自己这里了吧,毕竟他喜欢的是贵妃,毕竟她再没了利用价值。 “姜昭宁。” 萧景珩突然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姜昭宁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混合着夜风的寒意,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为何朕从未听闻?” 姜昭宁被迫仰头与他对视,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 她不能有孕是因为三年前,她跳进刺骨的冰湖将他救起,自己却因为长时间浸泡在冰冷的湖水中伤了胞宫,故此不能有孕。 至于他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心思都在贵妃的身上,又怎么会注意到她好不好,生不生病呢? 见姜昭宁久久未曾说话,萧景珩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拇指在她下巴上留下红痕。 “说话。” 姜昭宁回过神来,只道:“臣妾体寒,难以受孕,也是近来才发现的。” 这话倒也没有问题。 若她还能活个十年八年,或许还能寻遍天下名医慢慢调养,说不定哪天就能出现奇迹。 可如今她的身子就像风中残烛,连活着都成了奢望,又哪敢妄想什么子嗣? 殿内陷入死寂,只有更漏滴答的声音清晰可闻。 萧景珩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 姜昭宁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灼热得几乎要将她烫伤,与他冰冷的目光形成鲜明对比。 “可有太医诊治过?” 他忽然问,声音里带着几分探究。 “未曾。”姜昭宁摇了摇头,道“臣妾自己就是大夫……” 话未说完,萧景珩突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姜昭宁惊呼一声,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那上好的云锦在她指间皱成一团。 “萧景珩?!” 这是她头一次失态的喊他名字。 萧景珩充耳不闻,只大步朝内室走去,声音冷静得可怕:“既然没让太医看过,皇后怎知就毫无希望?” 姜昭宁被他放在床榻上,锦缎的冰凉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还未等她反应,萧景珩已经俯身而来,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牢牢禁锢在床榻与他之间。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忽然觉得荒谬至极。 都到这种地步了,他竟还执意要...... 若是此刻躺在这里的是孟清歌,他必定会温柔安抚,会心疼地搂在怀里轻哄。 哪会像现在这样,连她的拒绝都置若罔闻,只顾着满足自己的欲念。 萧景珩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带着龙涎香的温热气息本该令人沉醉,此刻却让她浑身发冷。 她别过脸去,眼角余光瞥见窗外摇曳的树影,声音有些莫名的悲哀: “陛下何必自欺欺人?” 萧景珩的动作顿了一下。 随后,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指腹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睫毛轻颤。 “你只说是希望渺茫,又不是绝无可能。” 萧景珩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垂,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朕多耕耘几分,说不定就能结出果实。”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后,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的吻如雨点般落下,从眉心到鼻尖,最后辗转至纤细的脖颈。 骨节分明的手指灵巧地挑开衣带,顺着腰线滑入衣襟,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浑身一僵。 姜昭宁徒劳地推拒着,却被他单手扣住手腕按在头顶。 萧景珩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另一只手已经不容抗拒地探入更私密的领域。 “别……” 她的抗议被吞没在交缠的唇齿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琉璃带着哭腔的呼喊穿透了殿门:“陛下!贵妃娘娘心绞痛又犯了,疼得受不住了!太医说……说这次的病情来势汹汹……求陛下去瞧瞧看吧!” 萧景珩的动作骤然停住,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姜昭宁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和骤然加重的呼吸。 这种时候被打断,任谁都会恼火。 果然,他非但没有起身,反而更用力地扣住她的下巴,带着几分赌气般的执拗又要吻下来。 “陛下还是去瞧瞧吧,贵妃体弱,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姜昭宁偏头避开,轻声提醒。 殿外的哭求声越来越急,夹杂着宫人们慌乱的脚步声。 萧景珩身形微滞,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最终,他还是缓缓直起身,玄色衣袖上的金线龙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那双狭长的凤眸居高临下地望过来时,姜昭宁甚至能看清他眼底跳动的烛焰。 他盯着姜昭宁看了片刻,突然冷笑一声:“皇后倒是体贴。” 姜昭宁没有说话。 他忽然皱眉,广袖一甩转身便走。 月白色的内衫衣角翻飞间掠过案几,带起一阵凛冽的松木香。 殿门“砰”地一声合上时,檐下的铜铃被震得叮当作响。 殿内陷入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姜昭宁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忽然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 这次,那封废后诏书……他应该会批了吧? 毕竟一个不能生育的皇后,对他来说已经毫无价值了。 窗外,夜风卷着落叶拍打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 姜昭宁缓缓蜷缩起身子,将脸埋进锦被里。 被褥上还残留着萧景珩身上的龙涎香,那气息让她眼眶发热。 她想着,这样也好。 等诏书批下来,她就能离开这座冰冷的宫殿了。 —— 晨光熹微,檐角的铜铃被风拨弄,发出细碎的声响。 姜昭宁睁开眼时,窗外已经透亮。 昨夜萧景珩摔门而去的动静仿佛还在耳边,可今日的朝阳依旧升起,照例洒进殿内,连一丝阴霾都不曾留下。 她盯着帐顶繁复的绣纹,忽然觉得可笑。 无论昨日发生了什么,今日的晨省、梳妆、用膳,一样都不会少。 “娘娘,该起了。” 青竹轻手轻脚地掀开帐幔,声音放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姜昭宁没应声,只是缓缓坐起身。 翠羽已经备好了温水,浸湿的帕子递过来时,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 她木然地擦着脸,任由两个丫鬟替她更衣梳发。 铜镜里的女人面容苍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唇色也淡得几乎看不见。 青竹和翠羽对视一眼,谁都没敢多话。 早膳摆上来时,姜昭宁也只是略动了两口,便搁下了筷子。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躬身进来,低声道:“娘娘,孟家派人送了信来。” 姜昭宁指尖一顿,接过信笺,拆开扫了两眼,唇角便浮起一丝冷笑。 果然,又是那件事。 孟家想往萧景珩身边塞人,要她这个皇后开口促成。 她轻轻合上信,抬眼看向跪在下方的小厮。 那小厮头都不敢抬,身子微微发颤,显然是被这深宫威仪压得喘不过气。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她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却字字清晰,“本宫可以替他们办这件事。” 小厮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喜色,可还没等他谢恩,就听姜昭宁继续道: “不过,本宫要孟家一半的家财,就当是补上本宫五年前的嫁妆。什么时候东西送来了,什么时候本宫就去陛下跟前说项。” 小厮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娘、娘娘,这……” “怎么?”姜昭宁微微一笑,眼底却冷得吓人,“办不到?” 小厮哪敢反驳,只能连连叩首:“奴才、奴才这就回去禀报!” —— 小厮一路跌跌撞撞地回了孟府,刚进正厅,就被孟父厉声喝住:“怎么样?皇后娘娘答应了没有?” 小厮腿一软,扑通跪了下去,额头抵着地,愣是不敢抬头。 孟父见他这副模样,心里顿时一沉,语气更厉:“说话!” 小厮抖得更厉害了,结结巴巴道:“回、回老爷,娘娘说……说可以办,但、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孟夫人急急追问。 小厮咽了咽唾沫,终于硬着头皮道:“娘娘要……要孟家一半的家财,说是……补上她的嫁妆……” “什么?!”孟父猛地拍案而起,脸色铁青,“她疯了不成?!” 孟夫人也惊得瞪大眼睛,手里的佛珠捏得咯吱作响:“这、这丫头是存心要跟我们作对!” 厅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转向了一直沉默的孟云琅。 孟云琅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他知道,姜昭宁不是爱财的人。 她从来都不是。 可她现在开口就要孟家一半的家财! 为什么? 孟云琅脑海中有一个念头愈发的清晰。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胸口发闷。 孟家最在意的是什么? 是钱,是势,是从龙之功。 她偏偏要割他们的肉,要他们疼,要他们知难而退。 是因为她不想让孟家往萧景珩身边塞人。 她不想! 这个念头像一根刺,猛地扎进他心里,疼得他指尖一颤。 “云琅!” 孟父一声怒喝,将他从思绪中拽了回来。 “你明日不是要去晋王的游湖宴?那丫头肯定也会去,你当面问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孟云琅缓缓抬眸,眼底情绪已经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轻轻颔首,声音平静:“好,我问问她。” 他也想亲耳听听,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 凤栖阁。 晋王府的游湖帖子送来时,姜昭宁本不想去。 “师姐,去吧。” 沈砚白蹲在她面前,仰着脸看她,眼底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固执:“你整日闷在宫里,脸色越来越差。出去走走,看看湖光山色,总比在这里熬着强。” 姜昭宁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就当是陪我去。”沈砚白放软了声音,像小时候那样扯了扯她的袖子,“我许久没见过了。” 她终究是拗不过他,遂是答应。 游湖这日,碧空如洗,湖面泛着细碎的银光。 岸边垂柳轻拂,蝉鸣声时远时近,为盛夏平添几分慵懒。 姜昭宁拢了拢素纱斗篷的领口,七月的风裹挟着荷香扑面而来。 沈砚白走在她身侧,少年人步履轻快,时不时指着湖面道:“师姐快看,那对鸳鸯游得多自在。” 她漫不经心地应着,目光掠过水面成双的水鸟,又淡淡移开。 转过一道爬满凌霄的回廊时,她的脚步突然凝滞—— 孟云琅就立在廊下,一袭墨色锦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 阳光透过花叶间隙,在他衣襟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瞧见孟云琅,沈砚白的笑意骤然冷了下来,下意识往前半步,将姜昭宁挡在身后。 孟云琅的目光却越过他,直直落在姜昭宁脸上。 “宁宁。” 他唤她,声音低沉。 第17章你也不想被皇兄知道我们的关系吧? 金色的余晖洒在湖面上,将整片湖水染成一片橘红。 微风拂过,泛起层层涟漪,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三人微微晃动的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远处的芦苇丛中,几只水鸟扑棱着翅膀飞起,掠过水面时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波纹,将三人的倒影搅得支离破碎。 “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孟云琅开口说道。 姜昭宁望着眼前这个曾经最熟悉的人。 阳光透过树隙洒在他肩头,勾勒出熟悉的轮廓。 “有什么好谈的?”沈砚白一把扣住姜昭宁纤细的手腕,少年人锐利的眉眼间尽是防备,拉着她就要转身:“师姐,我们走。” 他向来瞧不上孟云琅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姜昭宁却轻轻挣开他的手。 她抬眸时,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声音温柔却不容抗拒:“阿砚,去前面等我。” “师姐!”沈砚白皱眉,很不认可姜昭宁的处理方式。 姜昭宁只是静静看着他,眼底带着几分安抚。 阳光透过竹叶的间隙,在她苍白的脸上落下细碎的光斑。 “好吧,我去前面等你。” 少年最终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 转身时他踢飞了一颗石子,那石子“啪”地一声撞在假山上,又骨碌碌滚进草丛里。 他走得很快,像是要把满腔的不甘都发泄在脚步上,却又在拐角处不自觉地放慢速度,回头望了一眼。 他最后瞪向孟云琅的那一眼,满含警告。 待那抹青衫身影消失在竹林尽头,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你应该知道我来找你是什么事情。” 孟云琅站在三步之外,保持着臣子该有的距离,但眼神却紧紧锁着姜昭宁。 姜昭宁淡淡抬眼,目光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当然知道,无非又是要为孟家往萧景珩身边塞人的事。 不过,她的目光在孟云琅身上淡淡扫过, 这副轻装简行的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来送那半数家产的。 “本宫记得说过,”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待孟家将承诺的东西送来,本宫自会履行诺言。” 承诺的东西? 自然是钱。 他不由得开口问道:“你要这么多钱财做什么?” 话一出口,昨日的猜测又浮上心头。 莫非她真对萧景珩动了情? 要钱不过是为了让他们知难而退?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让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下来。 姜昭宁平静地看着他:“这是本宫应得的报酬。替人办事,收取酬劳,天经地义。” 这话更加印证的他的想法,姜昭宁根本不喜欢钱,要钱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难而退! “姜昭宁!” 孟云琅突然提高了声音,眼中怒火更甚:“孟家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回报的?占了清歌的位置这么久,你难道不该心怀愧疚?” “愧疚?”姜昭宁冷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孟大人这话说得真是可笑。我为什么要愧疚?” “还有,对孟家,我回馈的还不够多吗?” “你我心里都清楚的很,孟家当年收养我,不过是为了给孟清歌当个挡箭牌罢了。从五岁到十五岁,我替她挡了多少明枪暗箭?这五年来在宫中,我处处忍让她,事事为她铺路,还不够偿还所谓的养育之恩吗?” “你……” “孟大人可还记得?”姜昭宁继续道,声音平静得可怕,“那年,我刚入宫稳住朝局,你们就迫不及待地把孟清歌送进来,当众揭穿我假千金的身份,主张废后。那时候,你们可曾考虑过我的死活?” 孟云琅脸色变了变:“可无论如何,孟家毕竟养你这么多年……” “够了。”姜昭宁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厌倦,“孟大人若还要说这些,那请回吧。本宫的条件很简单:给钱,我帮你们;不给,那就别再来找我。” 她转身欲走,手腕却被孟云琅一把抓住:“你就这么绝情?” “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姜昭宁用力挣了挣手腕,却发现孟云琅的力道大得惊人。 她的手腕已经泛起一圈红痕,在苍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放手。” 姜昭宁冷冷的开口道。 她已经不想再跟孟云琅纠缠下去了。 可孟云琅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加重了力道:“你眼睁睁看着清歌逐渐失去圣心,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对我又有什么坏处呢?” 姜昭宁抬眸看他,眼神平静得令人心惊。 这件事情本来就跟她没有关系,孟清歌或好或坏,她和萧景珩关系如何,她压根就不想关心,也用不着关心。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刺入孟云琅的心口。 “你……” 孟云琅喉结滚动,突然语塞。 他这才惊觉,眼前这个女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为孟家殚精竭虑的姜昭宁了。 如今的她,就像这深秋的湖水,表面平静,内里却冷得刺骨。 孟云琅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他忽然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好,既然你要算得这么清楚,你也别怪我不留情面!” “满京城谁不知道我们当年的情分?若你执意不肯帮忙,我现在就去告诉陛下,说我们至今余情未了。你说,陛下是会相信你这个孟家的冒牌千金,还是相信我这个朝廷重臣?” 姜昭宁蓦地抬眸,瞳孔微微收缩,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 孟云琅的面容依旧俊朗如初,眉宇间的轮廓是她曾经最熟悉的模样。 可此刻,这张脸上流露出的神情却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阳光斜斜地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分明的轮廓,却照不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她忽然觉得可笑,原来这十五年来,她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人。 那个会在她生病时彻夜守候的兄长,那个手把手教她习字的少年,或许早就死在了她入宫的那天晚上。 “我……” 其实话一出口,孟云琅就后悔了。 他本意只是想让姜昭宁答应他的要求罢了,却不想说出了这样伤人的话。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这不过是一时气话,想说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骄傲如他,怎么可能低头认错?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好啊,你现在就去说。” 姜昭宁回过头来,仰起脸,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告诉陛下,说他的皇后与臣子私通。看看他是会悄悄处死我这个傀儡皇后,还是会为了皇家颜面,将孟家满门抄斩?” “你要知道,惹怒萧景珩,我求之不得!这些年我活得生不如死,能拉着整个孟家陪葬,值了!你爹,你娘,你最疼爱的清歌妹妹,一个都别想逃!大家一起死!”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姜昭宁的话。 她的脸偏向一侧,白皙的脸颊上立刻浮现出清晰的指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连风都停止了吹拂。 姜昭宁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慢慢转回脸,眼眶通红,却倔强地不让眼泪落下。 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说不尽的委屈和伤痛。 孟云琅的手还悬在半空,指节发白。 他看着姜昭宁脸上的红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下意识想伸手查看她的伤势,却在半途又收了回来。 “你……你不能说这种话。孟家毕竟对你有养育之恩……” “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姜昭宁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尽的凄凉:“至于养育之恩?孟家对你有养育之恩,对我没有。” “宁宁……” 孟云琅试图解释。 “孟云琅!” 姜昭宁突然直呼其名,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本宫是皇后,请注意你的身份。” 说完,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孟云琅踉跄了一下。 她后退半步,拉开距离,脸上的红痕在日光下愈发清晰,却衬得她眼神愈发冰冷。 “孟大人,”她一字一顿,声音里再无半分温度,“本宫最后再说一次,有钱,办事;无钱,免谈。” 她转身离去。 阳光透过竹叶的间隙,在姜昭宁远去的背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抹纤细的身影在竹林间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曲折的小径尽头。 孟云琅站在原地,双手垂在身侧。 最初的懊悔随着她的决绝离去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不断翻涌的怒意。 他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眼中的温度一点点冷却,最终燃起愤怒的火焰。 死死盯着姜昭宁离去的方向,指节捏得发白,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方才那一巴掌的愧疚,此刻早已被熊熊怒火焚烧殆尽。 什么旧情? 什么恩义? 这个女人早就变了! 为了权势攀附帝王,为了荣华富贵连养育之恩都能抛诸脑后。 如今更是为了讨好萧景珩,连家族利益都不顾了! “好一个皇后娘娘……” 他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讥讽。 竹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嘲笑他的天真。 他竟还想着用旧情打动她,殊不知她心里早就装满了权势富贵,哪里还记得什么青梅竹马的情分? 孟云琅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竹竿上,震落一地竹叶。 他现在才明白,最伤人的不是绝情,而是背叛——背叛了养育之恩,背叛了家族,也背叛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 —— 竹林深处,晋王萧景瑜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有意思。” 他低笑一声,目光黏在姜昭宁远去的背影上。 他眯起眼,像一条盯上猎物的毒蛇,缓缓舔了舔唇角,抬脚跟了上去。 姜昭宁缓步走在竹林间,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云端。 素白的裙裾拖过青石板,沾上了些许尘土也浑然不觉。 泪水无声地滑落,一颗接一颗,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她抬手去擦,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 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嘲笑她的狼狈。 仰起头,她透过模糊的泪眼望着斑驳的竹影,忽然觉得这一切都荒谬可笑。 她想不明白,曾经那个会为她挡风遮雨的哥哥,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即便她入宫为后,断了他们之间的情缘,可那些相伴长大的情分,那些相依为命的岁月,难道就真的一文不值了吗? 唇边忽然尝到咸涩的味道,她才意识到自己竟咬破了嘴唇。 可这点疼痛算什么? 比起心口那道陈年的伤,这点痛简直微不足道。 “小美人。” 一道轻佻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她浑身一僵,迅速用衣袖抹干脸上的泪痕,转身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冷峻的表情。 只见晋王萧景明斜倚在一丛翠竹旁,修长的手指正把玩着一片竹叶,唇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哦不,”他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朝她缓步走来,“现在该叫皇嫂了。” 姜昭宁眉心微蹙,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他究竟何时识破了她的身份? 目光扫过萧景明似笑非笑的神情,她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道: “晋王殿下有何贵干?” 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只是微微泛红的眼角还泄露着方才的情绪。 “皇嫂哭得这么伤心,本王看着心疼啊。” 萧景明嘴角噙着玩味的笑意,一步步向姜昭宁逼近。 他玄色的锦袍在竹影间若隐若现,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像一条盯上猎物的毒蛇。 听到这话,姜昭宁眉头紧皱,胃里泛起一阵恶心,强忍着不适冷声道: “晋王殿下请自重。” 萧景明恍若未闻,继续向前。 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住她,带着压迫感的气息扑面而来。 姜昭宁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沉水香的味道,混合着危险的侵略性。 后背抵上坚硬的竹竿,退无可退。 姜昭宁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拔下鬓间银簪,锋利的簪尖直取萧景明咽喉。 可却被萧景明侧身避开,修长的手指瞬间如铁钳般扣住她纤细的手腕。 他稍稍用力,就将她的手臂按在竹竿上,银簪“叮”的一声落地。 “同样的把戏,皇嫂还想玩第二次?” 姜昭宁被他按在竹竿上动弹不得,手腕处传来阵阵刺痛。 她偏着头避开他的气息,咬牙道:“放开!” 萧景明却笑得更加肆意,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划过她未褪的红痕,动作轻佻又带着恶意:“真可怜。” “本宫让你放手!” 姜昭宁目光冰冷的看向他。 “老实点。”萧景明贴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颈侧:“你也不想被皇兄知道我们的‘关系’吧?” 第18章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正午的烈日穿透竹林,在青石小径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刺目的阳光直射在姜昭宁脸上,将她苍白的肌肤映得近乎透明。 她眯起眼睛,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萧景明。 对方修长的手指正轻佻地抚过她脸上的红痕,指尖的温度在灼热的空气中显得格外黏腻。 关系? 姜昭宁在心中冷笑。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被一条甩不开、挣不脱、又令人作呕的毒蛇缠上了罢了。 姜昭宁强压下翻涌的恶心,突然抬手精准地按在他肘部的穴位上。 “呃!” 萧景明猝不及防,整条右臂瞬间麻痹。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失去知觉的手臂,再抬头时,姜昭宁已经挣脱他的桎梏,转身就要离去。 “贱人!” 萧景明暴怒之下左手成爪,直取姜昭宁后心。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姜昭宁的瞬间,一道凌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嗖!” 一支黑翎箭如闪电般直取萧景明心口而来,箭势之猛,竟在空气中划出尖锐的啸鸣。 萧景明瞳孔骤缩,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这一箭是要他的命啊! 千钧一发之际,他本能地侧身闪避,箭镞擦着他的手臂呼啸而过,“嗤啦”一声划破锦袍,在他小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箭矢去势不减,“咚”的一声深深钉入他身后的竹竿,箭尾的翎羽剧烈震颤,发出令人胆寒的嗡鸣。 萧景明踉跄着连退数步,后背重重撞在一株粗竹上。 他死死按住血流如注的手臂,脸色惨白如纸,额角瞬间布满了冷汗。 方才那一瞬,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若是他反应再慢半分,此刻那支箭就该插在他的心口上了!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得像是要窒息。 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指缝间不断渗出的鲜血在青石板上滴落成一片刺目的红。 劫后余生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让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谁……谁这么大胆!”他强撑着厉声喝道,声音却已经变了调,“敢谋害当朝亲王,是要诛九族的!” 竹林的阴影处,一道修长的身影缓步而出。 萧景珩一袭玄色龙纹锦袍,在刺目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肃杀。 正午的骄阳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却照不进那双幽深如墨的眼眸。 他手中握着一把乌木长弓,指节分明的手指还保持着放箭的姿势,弓弦犹在微微颤动。 看到来人,萧景明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皇兄这是何意?”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惊诧,却已经收敛了方才的狂妄。 手指无意识地按住正在流血的伤口,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萧景珩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走向姜昭宁。 他的步伐沉稳而从容,玄色锦袍的下摆在青石板上逶迤而过,带起几片零落的竹叶。 姜昭宁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她能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色,那目光如有实质般扫过她被触碰过的脸颊,让她浑身发冷。 突然,一块绣着龙纹的雪白丝帕突然贴上她的脸。 萧景珩的动作看似轻柔,力道却不容抗拒。 他一点点擦拭着晋王碰过的地方,像是在清理什么脏污。 姜昭宁僵在原地,只觉得很是屈辱。 在他眼里,她究竟是什么? 一个可以随意处置的物件? 一块需要擦拭的污渍? 擦完之后,萧景珩随手将帕子丢在地上,仿佛那是什么不堪的秽物。 这个动作更是让姜昭宁心头一刺,难堪与屈辱如潮水般涌上来。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 她明白了,在他心中,她不过是一件需要保持洁净的所有物。 这份占有欲与在乎无关,不过是帝王不容侵犯的尊严在作祟罢了。 姜昭宁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胸口翻涌着难以言说的屈辱。 竹林间突然安静得可怕,连风声都止息了。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咚咚作响。 但那不是因为悸动,而是被羞辱后的怒气。 她姜昭宁何时沦落到要被人当作物件般“清理”的地步? “这伤,谁打的?” 忽然,萧景珩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指腹轻轻擦过她脸颊的红痕。 姜昭宁听到这话,呼吸骤然凝滞,方才的屈辱感瞬间化作了心虚。 长睫不安地颤动着。 这伤是孟云琅打的,可若是如实相告…… 姜昭宁的思绪急转,心头骤然一紧。 她太了解萧景珩了。 若是让他知晓孟云琅私下与她相见,以他多疑的性子,定会追问缘由。 届时孟家欲往帝王身边安插美人的谋划便再难遮掩。 更要命的是,如今朝堂上萧景珩正逐步削弱孟家势力,若此时爆出这等事,他必定疑心这是孟家与她里应外合,意图在他身边安插眼线。 姜昭宁的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朝局本就暗流涌动,若因此事掀起波澜,不仅孟家难逃牵连,就连她这个皇后的处境也会更加艰难。 萧景珩最恨被人算计,若让他觉得自己与孟家有所勾结,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就在她进退两难之际,萧景明突然上前一步,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皇兄恕罪,都是臣弟莽撞。” 他直起身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悔,嘴角却带着一丝玩味的笑,说道: “方才臣弟在竹林中行走,远远看见有人影晃动,还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宫人,所以冲撞了皇嫂,还请皇嫂恕罪。” 最后这一句话是对着姜昭宁说道。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姜昭宁脸上的红痕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垂下眼帘,做出一副恭顺模样。 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分明是在等着看她如何接招。 姜昭宁心头一凛。 萧景明这番做派,看似在替她解围,实则是在逼她入瓮。 他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既给了她台阶,又埋下了陷阱。 若她顺着这话往下说,便坐实了欺君之罪,给萧景明留下了把柄;若是不应,又难免要牵扯出孟家的事。 她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眼前这个看似恭敬的晋王,分明是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正等着她自投罗网。 “当真如此?” 萧景珩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姜昭宁的喉咙发紧。 她看着萧景明虚伪的表演,又对上萧景珩探究的目光,只觉得进退维谷。 思量再三,她终于轻声道:“确……确实如此。是臣妾自己不小心……” 话一出口,她便感觉到萧景珩的眼神骤然转冷,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伪装。 她不敢与之对视,只能低下头,感觉后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际,萧景珩突然伸手将她打横抱起,动作强势而不容抗拒。 “啊……” 姜昭宁惊呼一声,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整个人都僵在他怀里。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和略显急促的心跳,混合着龙涎香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让她一时恍惚。 “陛下?” 姜昭宁微微怔住,对他的反应有些疑惑。 萧景珩没有回答,抱着她大步离去。 姜昭宁靠在他胸前,只觉得心如擂鼓。 她悄悄抬眼,正对上萧景明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眼神让她心头一颤。 她是不是……做错了选择? 烈日当空,萧景明站在原地,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摩挲着下巴,眼中闪烁着玩味的光芒。 他望着萧景珩抱着姜昭宁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事情的发展比他预想的还要有趣。 姜昭宁那拙劣的谎言,萧景珩阴沉的脸色,还有那个充满占有欲的抱,每一处细节都值得玩味。 以他对萧景珩的了解,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人欺瞒。 姜昭宁越是想要掩饰,就越会激起萧景珩的猜疑。 本来不过是兄妹间的小争执,现在倒真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更妙的是,姜昭宁方才的配合,等于亲手将把柄送到了他手上。 萧景明眯起眼睛,望着远处消失在竹林拐角的身影,脸上的笑意愈发深邃。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萧景珩抱着姜昭宁在竹林中穿行,有力的臂膀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他的步伐又急又重,踏得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 姜昭宁被迫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传来的震动,像是压抑着某种危险的情绪。 “陛……” 她刚想开口让萧景珩把她放下来,却在抬眼时对上了萧景珩紧绷的下颌。 阳光透过竹叶的间隙,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显得那线条锋利如刀。 他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凤眸中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暗色。 姜昭宁顿时噤声,将未尽的话语咽了回去。 心虚与不安在心头交织,她只能僵硬地靠在他怀里,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刚走出竹林,就撞见了守在外面的沈砚白。 少年一见姜昭宁被抱出来的模样,还有她脸上未消的红痕,顿时变了脸色:“师姐!” 他下意识就要上前。 “站住。” 王德顺尖细的嗓音适时响起,肥胖的身子灵活地挡在沈砚白面前。 “沈公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他眯着那双精明的眼睛,脸上堆着笑,语气却不容置疑:“陛下和娘娘在这儿,您一个外男,还是避嫌的好。” 沈砚白急得眼眶发红:“可是师姐她……” “哎哟喂,”王德顺夸张地摆手,“什么师姐不师姐的,这可是皇后娘娘!您这么没规矩地叫唤,传出去像什么话?”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被萧景珩抱着的姜昭宁,说道:“再说了,有陛下在,娘娘能有什么事?” 萧景珩连脚步都没停,抱着姜昭宁径直踏上画舫。 船舱内陈设雅致而不失威仪,正中摆放着一张紫檀木御案,案上整齐码放着几卷待批的奏折,一方和田玉镇纸压在其上。 左侧的棋枰上摆着未完的棋局,黑白玉子错落有致。 靠窗处设着一张黄花梨木罗汉榻,榻上铺着明黄色云龙纹锦垫,这是专为帝王休憩准备的席位。 角落里鎏金狻猊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龙涎香的气息在舱内缓缓流淌。 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进来,在光洁的柚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将整个船舱映照得昏黄而暧昧。 萧景珩将姜昭宁放在放在软榻上,自己则坐在对面,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船舱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画舫轻轻摇晃时,船身与湖水相撞发出的细微声响。 姜昭宁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她能感觉到萧景珩灼人的目光,却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就这么僵持了许久,她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 是萧景珩站起来了。 她悄悄松了口气,以为他要离开。 可下一秒,一只微凉的手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萧景珩不知何时取来了药膏,正阴沉着脸,用指尖沾了药,重重地抹在她脸上的伤痕处。 “嘶——” 姜昭宁疼得轻吸一口气,却不敢躲闪。 萧景珩的动作顿了顿,力道放轻了些,但脸色依旧难看。 他修长的手指在她脸颊上打着圈,将药膏一点点揉开。 船舱里静得可怕,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药膏的凉意渗入皮肤,却驱不散两人之间凝重的气氛。 姜昭宁能清晰地看见萧景珩眼中翻涌的暗色,那目光复杂得让她心惊。 她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任由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药膏涂完后,萧景珩仍盯着姜昭宁看了许久。 船舱内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正午的骄阳透过雕花窗棂洒落进来,在柚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明亮的光线中,两人的身影清晰地映照在舱壁上,随着画舫轻微的晃动而微微摇曳。 “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萧景珩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压抑着什么。 姜昭宁低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半晌才轻声道:“多谢陛下为臣妾上药。” 话音未落,萧景珩的眸光便沉了下来。 她分明在刻意回避他的问题,用这样敷衍的谢辞搪塞过去。 想到这里,他猛地站起身,衣袖带起的风将案几上的奏折扫落在地。 “好,很好。” 萧景珩冷笑一声,转身大步离去,舱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姜昭宁独自坐在软榻上,望着仍在晃动的舱门出神。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抬手轻触脸颊的红痕,指尖传来的刺痛让她不自觉地蹙眉。 窗外,湖面波光粼粼,几只白鹭掠过水面,溅起细碎的水花。 突然,舱门被猛地推开。 姜昭宁迅速戴好面纱,抬头就看见沈砚白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少年眼眶通红,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软榻前,半跪在她腿边。 “师姐……” 沈砚白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像只受伤的小兽般半跪在她身前,双手紧紧攥着她的裙角。 他仰起头,湿漉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脸上的面纱:“这伤是不是孟云琅打的?你告诉我实话。” 姜昭宁刚想开口搪塞,沈砚白就急切地打断道:“你不说,我这就去找他问个明白!”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映照在少年倔强的面容上。 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担忧和委屈,让姜昭宁想起从前在药王谷时,她养的那只总爱跟在她身后的小狗。 “你啊……” 她轻叹一声,像从前教导他医术时那样,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解释道:“这些琐事师姐自会处理妥当。你如今最要紧的,是帮师姐研制出为我缓解疼痛的药方。” 她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若是能让我多活几日,那就更好了。” 沈砚白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我绝不会让师姐有事。” 少年的声音异常坚定,那双总是清澈见底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令人心惊的偏执。 姜昭宁怔了怔,但转瞬又释然一笑。 定是正午的阳光太刺眼,让她看花了眼。 这个她从小照顾到大的小师弟,怎么会有那样可怕的眼神? “好好好,师姐信你。” 姜昭宁像哄孩子般柔声说道,指尖轻轻点了点沈砚白的鼻尖。 正当沈砚白还要说什么时,舱门外传来三声轻叩。 一名身着淡绿色宫装的侍女恭敬地立在门外,福身行礼道: “启禀娘娘,晋王殿下遣奴婢来传话,说有要事需与娘娘商议,恳请娘娘移步一叙。” 第19章如果一个女人事事都瞒着你,是何意 晋王? 姜昭宁眸光微闪。 侍女则是低眉顺目地从袖中取出一封素笺,双手奉上。 姜昭宁不动声色的接过,展开信纸,目光扫过上面寥寥数语,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退下吧。” 她淡淡道。 侍女福身告退,舱门重新合上,将正午刺目的阳光隔绝在外。 信纸在姜昭宁指间微微颤动。 果然不出所料,晋王这是要拿她欺瞒圣驾之事来威胁她。 只是她一时想不明白,晋王能威胁她来做什么事情? “师姐?” 沈砚白见她垂眸不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笺边缘,神色沉静得近乎冷冽,不由低声唤她。 姜昭宁眼睫微抬,回过神来。 盯着沈砚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朝他勾了勾手指。 少年立刻倾身靠近,清洌的松木香混着墨香萦绕而来。 “你去晋王府……” 她声音极轻,近乎耳语。 沈砚白眸光一凛,侧首看她时,正对上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似笑非笑,却又暗藏锋芒。 那一瞬,他恍惚回到了从前。 那时的姜昭宁还未入宫,仍是那个恣意张扬的师姐,会在旁人算计她时,反手设局,让对手自食恶果,而她只需懒懒倚在廊下,看一场好戏。 可后来…… 宫墙深深,她渐渐敛了锋芒,连笑都成了恰到好处的弧度,不露半分真意。 直到此刻。 她眼底那簇久违的锐意,让他心头一热,仿佛又见当年那个不肯吃亏的师姐回来了。 他心领神会,唇角亦勾起一抹冷意:“师姐放心,我会办好的。” 姜昭宁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在他肩上似有若无的一按,算是默许。 沈砚白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时,背影如刀,凌厉而果决。 舱内重归寂静。 姜昭宁垂眸,信笺在她指间轻轻一抖,随即被烛火吞噬。 炽热的火舌舔舐而上,顷刻间化作灰烬,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面容。 她望着那簇跳动的火焰,眼底光影明灭,如深潭映月,幽冷难测。 窗外,正午的阳光倾泻在湖面上,碎成万千金鳞。 画舫缓缓驶过,惊起几只白鹭,掠过粼粼波光向远处飞去。 —— 另一边,萧景珩怒气冲冲地走出船舱,脚步重得几乎要将甲板踏穿。 王德顺连忙小跑着跟上,肥胖的身子一颤一颤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陛下,您小心些……” 他气喘吁吁地喊道。 萧景珩突然停下脚步,王德顺险些撞上去,连忙刹住身形,恭敬地垂手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烈日当空,湖面泛着刺目的金光,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远处的景致。 萧景珩负手而立,目光投向天际灼目的日轮,突然开口:“你说……如果一个女人事事都瞒着你,是何意?” 王德顺一愣,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哎哟,陛下您这不是为难老奴吗?老奴一个无根之人,哪懂这些男女之间的事情呢?” “朕非要你说呢?” 萧景珩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意识到自己的话惹得陛下不快,王德顺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陛下恕罪!老奴、老奴该死!” 他抬手就给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德顺跪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悄悄抬眼,见萧景珩仍盯着远处的湖面,意识到帝王还在等自己的回复。 这才战战兢兢地继续道:“依照老奴愚见……那许是……许是那女子不信任对方,没把对方当亲近之人……” 但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因为他看到萧景珩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连带着周围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老奴该死!老奴胡说八道!” 王德顺连忙又给了自己几个耳光,力道大得脸颊立刻肿了起来,“陛下您千万别往心里去……都是老奴胡说的!” 萧景珩没有理会他的告饶,转身大步离去,玄色龙袍在灼热的风中翻卷。 王德顺瘫坐在地上,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半晌才颤巍巍地爬起来,小跑着追了上去。 —— 夜宴,画舫。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金雕玉砌的画舫悬于湖心,四周纱幔低垂,被夜风掀起一角时,隐约可见舫内烛火通明,人影绰绰。 丝竹管弦之声自舫内飘出,混着酒香与脂粉气,在湖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舫内,鎏金蟠龙烛台燃着数十支红烛,将整个主舱照得亮如白昼。 萧景珩端坐于上首,玄色龙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他单手执盏,酒液在琉璃杯中晃动,映出他微蹙的眉峰。 贵妃孟清歌坐于他身侧,一袭胭脂色宫装衬得肌肤如雪。 她指尖轻抚着案上的青玉酒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萧景珩的侧脸上。 他的视线又一次掠过舫门,似在等什么人。 她抿了抿唇,袖中的帕子无声地绞紧。 下首,晋王萧景明斜倚在席间,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玉佩,目光饶有兴致地在帝妃之间游移。 待扫过那空置的凤座时,他唇角微勾,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皇后呢?” 萧景珩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原本热闹的宴席骤然一静。 王德顺连忙上前,躬身道:“回陛下,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已先行回行宫了。” 萧景珩指节在案几上轻轻一叩,眸色沉了几分。 晋王轻笑一声,适时插话:“皇嫂身子不适?莫不是因午时在画舫上被臣弟唐突,心中郁结?” 话音一落,满座皆寂。 皇后与晋王? 唐突? 众人不由得看向上座的帝王。 只见萧景珩缓缓抬眸,目光如刀锋般剐向晋王。 “五弟倒是提醒了朕,朕与皇后议事,你却贸然闯入,未免太过放肆。” 这话说得极重,既点破了晋王话中那点暧昧不清的暗示,表明当时还有他在,并不是皇后与晋王单独相处,又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晋王行为的不妥。 殿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底下人偷偷交换着眼色,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了然。 陛下这话,分明是在告诉众人:皇后与晋王之间清清白白,反倒是晋王行为逾矩,是为不妥。 又见萧景珩语气淡淡,却字字如冰:“你既知冒犯中宫,却仍不知收敛,看来是朕平日太过宽纵。” 他指尖轻点杯沿,继续道:“即日起,你手中协理的户部漕运事务暂交兵部代管,另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一月。” 漕运乃晋王手中实权,此番剥夺,无异于断他一臂。 晋王笑意微僵,却很快恢复如常,甚至拱手谢恩:“臣弟领罚。” 萧景珩不再多言,起身离席。 玄色衣袍拂过案几,带起一阵冷风。 “恭送陛下——” 待天子身影消失在舫门处,席间众人才暗暗松了口气。 只有晋王仍站在原处,忽而低笑出声:“有意思……” 孟云琅瞥了他一眼,眉头紧皱。 被削了权柄还能笑出来,这晋王莫不是疯了? 晋王似有所感,抬眼迎上他的视线,唇边笑意愈发深了。 他慵懒地倚回锦缎凭几,手中白玉酒盏“铿”地一声叩在案上,惊得近处几名官员浑身一颤。 “诸位乐师,”他眼尾微挑,带着几分醉意扬声,“这曲子才奏到一半,怎么都停下了?” “接着奏乐,接着舞。” 乐师们如梦初醒,箜篌弦音颤颤巍巍地重新响起。 席间丝竹靡靡,觥筹交错,可孟云琅只觉得胸口发闷。 晋王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活像条吐信的毒蛇,越看越让人心烦。 他正欲起身离席,恰见一名侍女捧着冰镇杨梅碎步而来。 他眸光一闪,待那侍女走近时,忽然抬手—— “哗啦!” 琉璃盏倾翻,猩红的杨梅汁泼了他半身锦袍。 “奴婢该死!” 侍女吓得跪倒在地。 孟云琅拂袖起身,冷声道:“无妨,本官去更衣。” 说罢,也不顾席间众人目光,径直离了宴席。 夜风迎面拂来,他深吸一口气,这才觉得胸中郁结稍散。 画舫回廊曲折,宫灯在风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转过一道雕花屏风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孟大人留步!” 他回头,见一名身着浅碧色衫子的丫鬟匆匆追来,福身道:“我家娘娘有请。” 娘娘? 孟云琅指尖微微一顿。 莫不是……姜昭宁? 他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淡淡道:“带路。” 丫鬟提着一盏绢纱宫灯在前引路,昏黄的灯光在回廊的青石板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穿过几道曲折的廊庑,前方梧桐树影婆娑处,隐约可见一座精巧的凉亭。 亭中似有一道纤细的身影端坐。 更印证了他心中的想法。 莫不是姜昭宁回心转意了? 孟云琅心头微动,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哥哥。” 清泠的声音传来,孟云琅踏入凉亭的瞬间,却见孟清歌一袭胭脂色宫装,正斜倚在汉白玉栏杆旁。 她手中执着一柄缂丝团扇,扇面上绣着并蒂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见他到来,孟清歌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可这笑容却在看清孟云琅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时,渐渐凝固。 团扇“啪”地一声放下。 “怎么?”孟清歌转过身,眼底还泛着未褪的红,唇边却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见是我在这儿,哥哥很失望?” 她缓步走近,扇骨轻轻敲击着手心,有些嘲讽的开口道:“方才一路走来时,哥哥莫不是以为……是皇后娘娘要见你?” 夜风骤起,吹得亭角的宫灯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孟云琅沉默了一瞬。 这一瞬的沉默,却让孟清歌骤然攥紧了团扇。 她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凄厉: “果然如此!从小到大,你的眼里永远只有她!我才是孟家的血脉,她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外人!可只要有她在,你就把所有的关心都给了她!是不是非要我消失,非要我死在外面,你们才会满意?!”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冒牌货能得到所有人的偏爱? 未出阁时,哥哥处处维护她;如今入了宫,她还要抢走本该属于自己的皇后之位! “够了!” 孟云琅突然暴喝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狰狞,“不许再提那个贱人!她早就不是孟家的人了!她就是个心肠歹毒的祸水!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怔了怔,像是被自己的话刺到了一般。 这些恶毒的词汇从他嘴里蹦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极力证明什么。 凉亭内霎时死寂。 孟清歌愣愣地望着他,连抽泣都忘了,半晌才颤声道:“……哥哥?” 孟云琅闭了闭眼,再开口时,语气已缓了下来:“抱歉,我不是冲你。” 他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我只是……听不得你那样说自己。她如今是皇后,你这些话若传出去,对你没有好处。” 孟清歌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那你现在……是真心待我好的?” “自然。” 她似乎松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什么,抬头道:“对了,之前嫂嫂不是说,要送个得力的人进宫帮我打理事务吗?怎么至今还没消息?” 一提此事,孟云琅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这事爹爹托了皇后去办。”他冷笑一声,“结果她狮子大开口,竟要孟家一半的产业作交换!我与她争执不下,如今便僵在这儿了。” “一半的产业?!”孟清歌猛地站起身,眼底闪过一丝怨毒,“她怎么敢?!孟家养她这么多年,她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如今竟还反过来敲骨吸髓?!” 孟云琅没有接话,可紧绷的下颌却暴露了他的怒意。 “哥哥,她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难道我们就这样忍了吗?” “今日是要一半产业,来日呢?是不是要把我们剥皮抽筋才好?” 孟清歌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簌簌往下落:“她占了我的位置,如今还要这般折辱孟家……哥哥,你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她踩在我们头上?” 孟云琅脸色阴沉得可怕,看到孟清歌:“哭什么!”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狠厉,“你放心,这件事我自有打算。她既然敢开这个口,就得付出代价。我定会让她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夜风卷着落叶扫过亭角,灯笼忽明忽暗地晃着,映得孟云琅半边脸隐在阴影里。 他盯着远处的宫墙,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凤栖阁,夜。 暮色沉沉,宫灯初上。 姜昭宁踏进凤栖阁时,青竹和翠羽早已候在殿外,见她归来,连忙迎上前。 青竹接过她褪下的披风,翠羽则捧了热茶递上。 “娘娘,热水已备好了,可要现在沐浴?”翠羽轻声问道。 姜昭宁微微颔首,目光却扫过内殿,眉头轻蹙:“徐嬷嬷呢?” 往日这个时候,徐嬷嬷必定会迎上来,絮絮叨叨地催着她去陛下那儿,说什么“太后娘娘盼着皇嗣”之类的话。 今日却不见人影,倒是稀奇。 青竹和翠羽对视一眼,最终还是青竹低声道:“回娘娘,徐嬷嬷今早突然染了重病,高热不退,管事嬷嬷怕过了病气给您,便先将人挪去外面医治了。” 姜昭宁指尖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重病?前几日见她时,不还精神矍铄吗?” 翠羽垂首道:“太医说是急症,来得突然。” 姜昭宁沉默片刻,终究没再多问,只淡淡道:“既如此,你们去库房取些银两和药材,务必让人好生照料她。” “是。” 待沐浴更衣后,青竹替她梳发时,忽地低呼一声:“娘娘!您脸上——” 铜镜里,姜昭宁侧脸处有一道浅浅的红痕,虽不显眼,但在莹白肌肤上仍格外刺目。 她抬手轻抚,淡淡道:“无碍,不小心蹭的罢了。” 青竹欲言又止,这哪里是蹭能蹭的出来的呀? 分明是打出来的。 但是主子的表现明显是不想再说,所以她最终只低低应了声“是”,手上的动作却越发轻柔。 夜深人静,姜昭宁倚在床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上的绣纹。 孟家那边,不知何时会不会答应她的要求。 还有晋王,不知道阿砚有没有办好她交代的事情。 思绪纷乱间,忽听“砰”的一声巨响—— 殿门被人一脚踹开! 姜昭宁猛然回头,还未看清来人,便见一道玄色身影挟着冷风逼近。 “陛下?” 待看清是萧景珩时,她慌忙起身,正要行礼,却被对方一把扣住削肩,狠狠推倒在榻上! 第20章陛下,臣妾不便侍寝 乌黑的长发骤然铺散开来,如泼墨般晕染在素白锦被上,衬得那截露在寝衣外的脖颈愈发莹白,像极了上好的羊脂玉。 姜昭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得眼前发黑,锦被间残留的熏香气息混着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 她下意识撑起手臂想要起身,身侧的床榻却骤然一沉,玄色龙纹衣摆掠过她的指尖。 “陛下?” 话音刚落,带着夜露寒气的重量已沉沉压下。 龙涎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她终于看清咫尺之间那双猩红的眼睛,惊得直呼其名: “萧景珩!” 她下意识想躲,冰凉的手指却掐住她的下巴,将她的惊呼尽数堵了回去。 那哪里是吻? 分明是带着怒意的撕咬。 唇齿间弥漫开来的铁锈味让她浑身发抖。 她徒劳地攥住身下的锦被,绸缎在指间皱出凌乱的痕迹。 他的唇舌蛮横地撬开她的牙关,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掠夺她肺里的空气,像是要将她拆吞入腹。 她挣扎着偏头,却被他用指腹狠狠扣住下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强迫她仰着脸承受这近乎羞辱的掠夺。 呼吸被彻底掐断,胸口闷得发疼,眼前开始浮现细碎的金星,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窒息时,他终于稍稍退开,滚烫的呼吸喷在她汗湿的颈侧,随即唇齿便顺着脖颈往下,在锁骨处狠狠咬了一口。 “嘶——” 尖锐的疼意刺得她倒抽冷气,可还没等她缓过神,便感觉到他带着薄茧的手掌已经探入衣襟。 粗粝的掌心贴着她腰间细腻的肌肤,带着夜露的凉意,却又燃着灼人的火,不容分说地往上摩挲…… “陛下!” 她终于挣出一丝喘息的缝隙,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臣妾......臣妾月事来了,实在不便侍寝。” 萧景珩的动作骤然僵住。 他撑起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墨色的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风暴,像酝酿着雷霆的夜空。 姜昭宁攥着被角的手指都在发颤,正以为他要起身时,他却突然探手,径直往她腿间摸去—— 指尖触到那层柔软的月事带时,他喉间发出一声低哑的闷响,终于猛地抽回了手。 一股尖锐的屈辱感顺着脊背窜上来,烧得姜昭宁眼眶发烫。 方才那瞬间的触碰,哪里是对待一个活生生的人? 分明是在检查一件物品是否合心意,连半分尊重都没有。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残留的寒意,像蛇一样缠在皮肤上,冰冷得让人发颤。 姜昭宁死死咬住下唇,贝齿深深陷入柔软的唇瓣,直到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开来才缓缓松开。 她强压下颤抖的呼吸,抬眸迎上那道冰冷的目光。 “陛下可以放开臣妾了吗?” 姜昭宁开口道。 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持。 萧景珩眸光微动,撑在她身侧的手臂肌肉绷紧了一瞬,最终还是直起了身子。 就在这转瞬即逝的空隙里,姜昭宁迅速蜷起身子,一把扯过散落的锦被裹住自己。 原本就单薄的寝衣早已被揉得凌乱,衣襟大敞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连贴身的肚兜系带都松了半截,晃悠悠地垂在腰侧。 她蜷缩在床角,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只露出一双泛红的眼。 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湿意,像受惊的小兽般警惕地望着床边的人。 萧景珩就坐在床沿,玄色龙袍的下摆沾了些夜露,微微有些凌乱,可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峻。 他就这么盯着她,目光像淬了冰的刀,一寸寸刮过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腕、脖颈,最后落在她泛着水光的眼上,仿佛在审视一件失了分寸的所有物。 殿内静得可怕,连铜漏滴水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烛火在鎏金灯台上微微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锦帐上,纠缠成一团模糊的暗色。 萧景珩的目光像淬了毒的箭,一寸寸钉在姜昭宁惨白的脸上。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他突然开口,声音里裹着压抑的怒意。 姜昭宁身子一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几道弯月形的红痕,却浑然不觉疼痛。 她完全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质问从何而起,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喜怒无常得可怕。 她茫然地抬起眼睫,水润的眸子里满是惶惑与不安。 朱唇微微开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做得极轻,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一缕散落的青丝随着她的动作从鬓边滑落,垂在苍白的脸颊旁。 那摇头的姿态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又透着说不出的委屈。 仿佛在说:陛下要臣妾说什么呢?臣妾又能说什么呢? 萧景珩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的寒意更甚。 他猛地一甩袖转身就走,玄色龙袍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起的劲风掀动了案几上的宣纸,哗啦啦地响成一片。 见他离开,姜昭宁刚要松口气,却见那高大的身影在门前骤然停住。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眼睁睁看着男人又折返回来,靴底碾过地砖的声响,每一下都踏得她心尖发颤。 “陛、陛下……” 她下意识往后缩,锦被下的身子抖得像风中残烛。 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彻底激怒了萧景珩。 他冷笑一声,抬手就开始解腰间玉带,玉佩碰撞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臣妾……臣妾月事在身……” 姜昭宁慌乱地找着借口,声音细若蚊呐,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怎么?”萧景珩动作一顿,眸色阴沉得吓人,像积了雪的寒潭,“月事来了,朕还得把你供进佛堂里不成?” 玉带重重砸在案几上,发出“砰”的一声响,震得烛火都晃了晃。 姜昭宁吓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男人已经脱得只剩玄色中衣,径直朝床榻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锦帐被粗暴地掀开,带着夜露的寒气扑面而来,卷得她鬓边碎发都飘了起来。 姜昭宁死死攥着被角,指节泛白,看着男人阴沉的脸越来越近,最后重重躺在了床榻外侧。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萧景珩侧脸明明灭灭,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他伸手去扯被子,却发现被小女人攥得死紧,仿佛那是救命的浮木。 “松手。” 他冷声道,气息里还带着未散的酒意。 姜昭宁咬着唇摇头,眼眶红得像浸了血的樱桃。 这盛夏夜里本就只备了一床冰丝薄被,若被他抢了去,自己盖什么? “好啊,”萧景珩怒极反笑,声音里却没半分暖意,“皇后这是要谋害亲夫,盼着朕染上风寒,好报复朕?” 姜昭宁摇了摇头,她怎么敢? 只是现在她衣衫不整的,若是没了这被子的遮盖…… 话音未落,他猛地用力一拽。 姜昭宁猝不及防被带得往前扑去,整个人跌进一个炽热的怀抱。 龙涎香混着清冽的酒气瞬间将她包围,隔着单薄的中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胸膛有力的起伏,以及那跳得格外急促的心跳。 萧景珩也是一怔。 怀中的身子柔软得不可思议,像团棉花似的,发间淡淡的茉莉香一个劲往鼻子里钻,冲淡了酒气的浓烈。 方才的怒火突然就卡在了半空,不上不下地堵在胸口,烧得他喉咙发紧。 姜昭宁最先反应过来,纤纤玉指抵在萧景珩坚实的胸膛上,那灼人的温度烫得她指尖一颤。 她本能地想要逃离,却在掀开被角的瞬间僵住了—— 单薄的寝衣早已在方才的拉扯间被撕碎,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若是此刻起身离开,只怕……只怕…… 她咬着唇僵在原地,进退维谷。 若再往后退,便要几近光着身子彻底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可若不动,便是要跟男人像是最亲密的夫妻一般睡一条被子。 思忖良久,最终只能咬着唇,小心翼翼地挪到最边缘处,将被子堪堪裹住身子,却仍能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侧传来的体温。 烛火渐渐暗了下去,只剩一点微光在纱罩里苟延残喘,将两人之间的空隙照得朦胧。 薄被下的方寸之地仿佛成了战场,她屏着呼吸,连指尖都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小心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可越是刻意回避,感官却越发敏锐。 她能听见男人平稳的呼吸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甚至能感觉到被子里若有似无的热度在两人之间流淌。 这若有似无的接触比直接的拥抱更让人心慌,像是有千百只蚂蚁在心头爬过。 窗外传来几声蟋蟀的鸣叫,断断续续的,衬得殿内愈发寂静,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萧景珩盯着帐顶那对金线绣的团凤纹样,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浸了油的棉絮,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发疼。 五年了,整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他的皇后躺在这张凤榻上时,心里想的究竟是谁? 他听着身侧极力压抑的呼吸声,突然觉得可笑至极。 这天下都是他的,偏偏枕边人却像防贼似的防着他。 方才那一瞬的温软犹在怀中,转眼就避如蛇蝎。 她蜷在床沿的模样,活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宁可摔得粉身碎骨也不肯往他这边靠一寸。 烛芯“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他眼底一片猩红。 当年大婚之夜,她也是这样,死死攥着嫁衣缩在床角。 那时他当她害羞,如今才明白,那分明是……嫌恶。 帐外的更漏滴到三更,身侧传来极轻的啜泣声。 他深吸一口气,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她哭什么? 该哭的不是他吗? 娶了个皇后,却像供了尊碰不得的瓷菩萨。 这五年来他还是太纵容她了。 而另一边,姜昭宁蜷在床角,听着身侧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滴泪无声地滑入鬓角,凉得像雪。 窗外,月亮不知何时隐入了云层。 风吹动庭前的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谁在低声啜泣。 一片枯叶打着旋儿飘到窗棂上,停了片刻,又被夜风卷着,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殿外的梧桐树上已有早起的雀儿在啾鸣。 夜色如潮水般褪去,天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寝殿内,最后一盏守夜的宫灯终于熬尽了灯油,“噗”地一声熄灭了,余烟在晨光里袅袅飘散。 姜昭宁是被窗外的鸟叫声惊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鼻尖先触到一缕清洌的龙涎香,随即发现自己的脸颊正贴着一片温热的肌肤。 玄色中衣不知何时散开了些,露出男人线条分明的锁骨,肌肤上还带着未褪的体温。 这个认知让她瞬间清醒,像被烫到似的慌乱往后缩。 晨光中,萧景珩的睡颜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唇线也柔和了些许。 姜昭宁这才想起如今是在行宫,不必上早朝。 她屏住呼吸,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地撑着身子,试图从男人身上翻过去,生怕惊动了他。 就在她抬腿的瞬间,身下的身躯突然绷紧了,像拉满的弓弦。 姜昭宁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双凤眸缓缓睁开,里面哪有半分睡意? 黑沉沉的,像浸在晨露里的寒潭,深不见底。 “陛、陛下……”她结结巴巴地开口,指尖绞着寝衣的系带,“臣妾……臣妾去梳洗……” 萧景珩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晨光斜斜落在她散乱的青丝上,几缕发丝贴在颊边,衬得那张小脸越发素净。 昨夜哭红的眼圈还留着淡淡的痕迹,像不慎抹了胭脂似的,反倒添了几分楚楚的艳色。 姜昭宁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后背都沁出薄汗,匆匆下榻唤人。 青竹和翠羽捧着铜盆巾帕进来时,眼角余光瞥见榻上的身影,都被惊得手上一抖,铜盆里的水晃出了大半。 梳洗完毕,姜昭宁已恢复了往日端庄的模样。 月白色宫装裁得合体,衬得身姿越发纤细,头上梳着简单的飞仙髻,只在鬓边簪了支白玉兰钗,玉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映着晨光泛着温润的光。 她转身时,发现萧景珩也已穿戴整齐,正坐在镜前由宫人束发,玄色朝服的领口绣着暗金龙纹,在晨光里流转着冷冽的光泽。 “陛下……”她犹豫着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刺绣,“可要在凤栖阁用早膳?” 这话问得恭敬,尾音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心里头其实盼着他赶紧走。 谁知萧景珩从铜镜里瞥她一眼,目光在她鬓边的玉钗上停了停,淡淡道:“摆膳吧。” 一顿早膳吃得静默无声。 银箸碰触瓷碗的声响在空旷的殿内回荡,都显得格外清晰。 姜昭宁小口喝着燕窝粥,本是十分的清甜,可尝在嘴里却没什么滋味。 正想放下勺子,突然听见对面传来一声: “徐嬷嬷去哪了?” 她手上一顿,回禀道: “回陛下,徐嬷嬷染了急病,昨日已挪出宫去调养了。” 萧景珩眸色一沉,握着玉箸的手指微微收紧。 徐嬷嬷是太后的人,专为督促皇后诞育皇嗣而来,眼皮子比谁都活泛,怎么会突然“病了”? 这也太巧了些。 他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翡翠饺,状似无意道:“朕记得她身子骨一向硬朗,去年冬猎还跟着太后在雪地里走了半个时辰。” “怕是什么人看她不顺眼,找了个由头,将人打发出去了吧?” 殿内气温仿佛骤降,连空气都变得滞涩起来。 姜昭宁捏着勺子的指尖微微发白,指节都有些僵硬,正不知如何接话,忽听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启禀陛下、娘娘,”王德顺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带着几分气喘,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孟夫人到了行宫,正在殿外求见。” 第21章朕倒要看看,皇后究竟站在哪一边 孟夫人? 听到孟夫人来了,姜昭宁捏着银箸的指尖猛地一缩,瓷面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爬上来,竟让她打了个轻颤。 她垂眸望着碗中浮起的热气,恍惚间跌回那些被自己刻意遗忘的年月。 其实最开始,孟夫人是对她极好的。 在她贪玩弄破了新做的夹袄时,孟夫人不仅不会责备,反倒会将她抱到膝头,一边拆线一边柔声说:“我们昭宁这般活泼,娘亲给你绣朵小花好不好?” 在她眼巴巴望着巷口的糖画摊时,孟夫人会立即放下手上的账本,亲自牵着她去买。 路上怕她摔着,一直牢牢攥着她的小手,回来时自己的裙角沾了泥也浑不在意。 甚至在她堆雪人摔破了膝盖时,孟夫人会急得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就冲进雪地里抱她。 请大夫时也会一直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哄着:“昭宁乖,娘亲在这儿。” 养伤期间,孟夫人更是日日守在榻前,给她念话本、削苹果。 她那时最爱的就是蜷在娘亲怀里,闻着那股淡淡的茉莉香,香香软软的。 可也是那年冬末,孟清歌被接进府的那天,一切都变了。 府里上下都在说,孟清歌才是真正的孟家千金,而她不过是个被产婆调包的野种。 姜昭宁记得那天,孟清歌穿着崭新的锦缎袄子躲在孟夫人身后,而孟夫人摸着她的头,眼里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她下意识伸手想牵母亲的衣角,却被轻轻避开。 因为那双手正忙着为孟清歌拂去肩头的落雪,再也腾不出空来牵她的手。 那年开春时,她不幸染了风寒,咳得整夜睡不着。 从前她生病,孟夫人总会守在床前喂药,可那时却只派人传话说:“歌儿怕黑,我得陪着她。” 夜里咳醒时,她摸到枕边只有半块发硬的米糕,再没有用油纸包好的松子糖。 她知道这是欠孟清歌的。 但当孟夫人带着孟清歌从她面前经过,连脚步都不曾停顿时,胸口还是会泛起细密的疼。 就像现在,她攥着银箸的手指微微发颤。 五年未见,她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孟夫人? 是该像从前那样撒娇,还是客客气气的? 又或许,孟夫人根本不在意她用什么姿态相见。 只是为了让她答应给萧景珩塞美人罢了。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 “让她候着。” 萧景珩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像块冷玉落在锦缎上,尾音里裹着不易察觉的冰碴。 “是,陛下。” 王德顺立刻恭敬的应答,随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殿外廊下,王德顺刚转过朱漆回廊,孟夫人便急切地迎上来,腕上的翡翠镯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公公,娘娘这会儿可得空见我了?” 王德顺眼皮都没抬一下,身子往后退了半步,和孟夫人拉开了距离。 他心里暗嗤。 这位孟夫人可真没个眼色,大清早的连个拜帖都不递,就这么火急火燎地来堵人,活似怕皇后跑了似的。 这般做派,哪里像世家大族的夫人? 倒像是市井里讨债的。 “回夫人的话,”他声音里透着疏离,“陛下正与娘娘用早膳,还请您在偏殿稍候。” 孟夫人闻言一怔,下意识踮脚往殿内望了望,雕花窗棂挡得严实,什么也看不见。 她脸上的笑僵了僵,又往前凑了半步, 随即从袖中摸出个沉甸甸的金锭,趁人不注意往王德顺手里塞: “是我考虑不周了。只是不知……陛下常来娘娘这儿用膳么?” 王德顺却将那金锭轻轻推了回去,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眼尾的细纹里都是分寸:“夫人说笑了,皇家的事,奴才一个下人怎会知晓?” 孟夫人还想问。 可王德顺这回是连话都懒得回了,只抬了抬下巴示意远处的小太监带路。 心里却道:这孟家夫人当真拎不清。 皇后娘娘再怎么说也是主子,陛下可以跟娘娘置气,但外人若敢轻慢,那就是在打皇家的脸面。 就冲孟夫人今早这做派,活该在偏殿晾着。 见王德顺这般态度,孟夫人终于讪讪地收了金子,跟着引路的小太监往偏殿去了。 只是临走时,还忍不住回头望了望正殿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 殿内,鎏金香炉里的龙涎香正烧到中段,青烟缠缠绵绵地往上飘,在梁上聚成一团淡淡的雾。 姜昭宁小口啜着粥,米粒在舌尖滚了滚,竟尝不出是甜是咸。 萧景珩慢条斯理地夹着碟子里的翡翠虾饺,银箸碰到瓷盘的轻响,在这死寂里格外清晰。 两人之间的沉默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终于,萧景珩搁下银箸,抬脚往外走。 姜昭宁连忙起身相送。 “恭送陛下。” 直到那抹玄色身影登上銮驾,金铃脆响渐远,消失在宫道尽头,她才像被抽走了筋骨般,后背抵着冰凉的朱漆柱,长长舒了口气。 “娘娘,”青竹捧着茶盏上前,关切的说道:“要不我让人去回了孟夫人,让她改日再来?” 姜昭宁望着殿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海棠,粉白的花瓣被风卷着落在青砖上,像碎了一地的雪。 半晌,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波澜已压了下去:“不用,本宫去看看。” —— 偏殿内,孟夫人正来回踱步,手指不安地绞着帕子,时不时朝门口张望。 终于,殿门被轻轻推开,姜昭宁缓步走了进来。 “昭宁!” 孟夫人几乎是立刻迎了上去,双手捧住她的脸,指尖轻轻抚过她的下颌,眼中满是心疼。 “怎么瘦了这么多?宫里的膳食不合胃口吗?还是夜里睡不安稳?” 她的掌心温热,语气里带着久违的关切。 姜昭宁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切打乱了手脚,恍惚间让她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她若是磕了碰了,孟夫人也会这样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地检查,生怕她伤着半分。 这份亲切让姜昭宁舍不得打破, 于是,她喉咙微哽,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说道:“母亲,女儿没事,宫里一切都好,您别担心。” 其实,若是孟夫人仔细些,或许就能看见她侧脸那道未消的巴掌印,虽已上了药,可细看仍能瞧出端倪。 但孟夫人的目光只是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便匆匆移开,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分明藏着什么更重要的心事。 姜昭宁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心不在焉,但她强迫自己不去深想。 母亲难得对她这般温柔,她舍不得打破这片刻的温情。 哪怕这关切里掺着几分敷衍,她也甘愿装作不知。 “来,坐下说话。” 孟夫人拉着她的手往座位上走去。 她的动作熟稔又自然,仿佛她们之间从未有过隔阂,仿佛这十五年的疏远都不存在。 她让姜昭宁坐在自己身侧,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直接说出口。 只转头对身后的丫鬟道:“把食盒拿来。” 那丫鬟立即捧上一个精致的红漆食盒,孟夫人亲手揭开盖子,脸上重新堆起笑容: “昭宁你看,娘特意给你带了点心,都是你从前最爱吃的。” 她的语气温柔,眉眼间带着几分殷切,像极了姜昭宁记忆里的模样。 那个会因为她一句“想吃糖糕”就亲自下厨的母亲,那个在她生病时整夜守在床前的母亲。 姜昭宁望着她,心头涌起一股酸涩的暖意。 或许……母亲心里还是记挂着她的? 可这个念头刚起,她又控制不住的去想: 若真记挂,又怎会连她脸上的伤都视而不见? 若真在意,又怎会五年都不曾来看她一次? 孟夫人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只是将食盒笑吟吟地推到她面前:“快尝尝,还热着呢。” 食盒里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香气扑鼻。 可青竹和翠羽在看到食盒里面的东西后,脸色骤变。 因为里面赫然摆着几块杏仁酥。 她们记得很清楚,娘娘十二岁那年误食杏仁,浑身起疹,险些丢了性命。 自此娘娘身边严禁出现任何杏仁制品。 “娘娘……” 青竹刚要开口,就被姜昭宁一个眼神制止。 孟夫人浑然不觉,殷勤地将点心往她面前推:“快尝尝,都是你最爱吃的。” 姜昭宁看着那金黄的酥皮,指尖微微发抖。 但望着孟夫人期待的眼神,她还是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 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恍惚间,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躲在孟夫人怀里撒娇的小女孩。 哪怕只是假象,哪怕只有一瞬…… 她也甘之如饴。 “这就对了。” 瞧姜昭宁吃了点心,孟夫人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几分。 只是转瞬,脸上却堆起愁容。 再三的唉声叹气之后,终于是说起了正事: “昭宁啊,咱们孟家如今是真的艰难。绸缎庄的生意一落千丈,上个月连老主顾都跑了大半。你父亲在朝中更是处处受排挤,前些日子甚至被人连参了三道折子。” 姜昭宁心头一凉。 孟夫人怕不是为了那一半家产来的?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若非有所求,孟夫人怎会突然对她这般亲热? 果不其然,孟夫人下一句便是—— “家里实在拿不出一半家产。” 孟夫人欲言又止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金线的锦袋,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说道:“这些你先用着,等事情办妥了,剩下的娘一定补上。” 锦袋轻飘飘的,姜昭宁不用打开都知道,里面怕是连承诺的零头都不够。 她心头泛起一丝苦涩,他们终究是吃准了她对孟夫人的心软,才敢这般敷衍。 “夫人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青竹忍无可忍地出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这点银子连奴婢一个月的月俸都比不上,还让娘娘先用着?还没用呢,就都花完了,也得亏您能拿得出来!” 孟夫人保养得宜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强撑着笑意:“你这丫头,真不懂事。” 她转向姜昭宁,从怀中掏出几张泛黄的纸契,小心翼翼地展开,说道: “娘怎么会骗你?这些是城南最值钱的几间铺子的地契,都押给你。若到时候不给钱,你尽管卖了它们。你也知道,这些铺子的价值,可比那一半家产还要多些。” 姜昭宁接过地契,指腹摩挲着上面熟悉的印鉴。 这些确实是孟家的产业,可……以他们的性子,怎会这般轻易将地契交出? 姜昭宁摩挲着地契,心中疑窦丛生。 但孟夫人情真意切的模样又不似作假。 想了片刻,姜昭宁便不按常理出牌的将地契折好收入袖中,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道: “既然您如此盛情,那我便先收下。” 孟夫人嘴角的笑意僵了僵,似乎是没有料到姜昭宁会这样做。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发愣,随即又热切地握住她的手: “那你尽快安排美人入宫……你父亲说了,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最宜新人入宫,可不能错过了。” 姜昭宁轻轻点头,心里却一片冰凉。 “我会安排。” 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孟夫人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甚至都不愿再跟姜昭宁待下去,立刻便起身告辞。 送走孟夫人后,姜昭宁忽然觉得喉间一阵发紧。 她抬手按住胸口,指尖下的脉搏跳得又急又乱,白皙的脖颈上已经泛起大片骇人的红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娘娘!” 青竹惊呼一声,手中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内室,颤抖着从雕花床头柜的暗格里取出一个青瓷小瓶。 快速的扑回姜昭宁身边,手忙脚乱地倒出两粒朱红色药丸,急声道:“娘娘,快服下!” 姜昭宁艰难地抬起手,指尖碰到药丸时已经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她将药丸含入口中,温热苦涩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带着灼烧般的痛楚。 药效发作得很慢,她不得不仰起头,像条搁浅的鱼般大口喘息。 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黏在惨白的脸颊上。 “您这是何苦……” 青竹红着眼眶,用浸了冷水的帕子轻轻擦拭她颈间的红疹。 她声音哽咽,“明知杏仁会让您过敏,为何还要吃那点心?” 姜昭宁虚弱地摇摇头,唇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这样的母女情分,到底还能撑多久? 而此时的孟夫人坐在回府的轿中,攥紧了帕子。 她原想着好歹养了这丫头十几年,总该有些情分。 可如今看来,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心狠了。 —— 与此同时,书房。 “啪!” 萧景珩将手中的奏折重重合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孟家好大的胆子。” 他冷声道,目光扫过奏折上罗列的罪状——结党营私,收受贿赂,买卖官位。 最令他震惊的是,孟家竟能提前知晓官员升迁调动的机密。 “查。”他寒声下令。 “给朕查清楚,是谁在给孟家通风报信。” 王德顺战战兢兢地递上另一份密报:“陛下,孟家近来变卖了不少产业,筹措了大笔银两。据探子回报,这些银钱……都送进了宫里。” 萧景珩眼神一凛。 宫里? 能接触到官员调动消息,又能让孟家心甘情愿送钱的,那便只有……姜昭宁。 他想起姜昭宁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 难不成这五年来,她整理奏章时早已将朝中机密透露给了孟家? 她收下的孟家地契,是用朝廷的利益换来的? “盯着皇后。”萧景珩声音低沉,“朕倒要看看,皇后究竟……站在哪一边。” 第22章原来皇后对朕这般不满啊? 凤栖阁。 窗边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进来,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微风轻拂,带来庭院里新开的栀子花香,混着案几上清茶的袅袅热气,在殿内氤氲开来。 姜昭宁端坐在紫檀木棋案前,纤纤玉指拈着一枚白玉棋子,在棋盘上轻轻落下。 阳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连发间的珠钗都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垂眸看着棋局,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师姐!” 殿门被猛地推开,沈砚白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姜昭宁身边,像只欢快的小狗般趴在她膝上。 姜昭宁看了他一眼,唇角微扬。 不用问,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事情办成了。 殿外又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檐下的风铃叮咚作响。 姜昭宁也不说话,只是温柔的伸手拨了拨他额间汗湿的头发。 沈砚白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仰起脸:“师姐怎么不问我事情办得如何?”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又藏着掩不住的雀跃,像是藏了个天大的秘密,迫不及待要与人分享。 阳光透过窗纱,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姜昭宁这才放下棋子,指尖在棋盘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看着沈砚白期待的眼神,终是轻笑出声:“你这副模样,还需要我问吗?” 沈砚白立刻得意起来,眉飞色舞地说道: “我去赴了晋王的约,给他用了‘浮生散’。这药不会伤他性命,就是让他这几日的记忆变得混乱。他绝对想不起和师姐之间发生过什么了!” 而且,除了解决了晋王的隐患,他还安排好了出宫的事情。 只要师姐同意,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师姐带出宫去。 到那时,师姐便可以和他像从前那样一直在一起了。 “好。” 姜昭宁并不知道他做了那么多,只是点点头。 想着给晋王下的药,药效虽不持久,但足够撑到他们回宫了。 或许……她甚至都活不到晋王恢复记忆的那天。 忽然,目光落在沈砚白衣袖的裂口处,那一道寸许长的破痕边缘还沾着些尘土。 她不由摇头轻叹:“又跟人动手了?” 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却又含着说不出的宠溺。 说着,她让人去取针线。 又挑了根与衣衫相近的青色丝线,对着光穿针,纤细的手指在光线中几乎透明。 “过来些。” 她轻声唤道。 沈砚白立刻凑近,将破损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展平在她膝上。 阳光透过窗纱,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交叠在一处。 姜昭宁低头穿针引线,发间的珠钗垂下一缕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沈砚白乖乖坐着,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专注的侧脸。 檐下的风铃被微风拂过,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一刻静谧而美好,连时间都仿佛慢了下来。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尖锐的呵斥打破了宁静。 萧明月站在殿门口,杏眼圆睁,小脸气得通红。 “他是谁?!” 萧明月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殿内。 她指着沈砚白,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姜昭宁!你竟敢在宫中私会外男!光天化日之下这般卿卿我我,还要不要脸了?!” 听清楚萧明月的话,沈砚白周身气势骤然一冷,方才还温顺如犬的眼神瞬间凌厉如刀。 萧明月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头一颤,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但随即又挺直了腰杆。 她扬起下巴,声音里带着皇室特有的傲慢:“看什么看!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瞪着本公主?信不信我让人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她越说越激动,脸颊涨得通红,连发间的金步摇都跟着乱颤: “姜昭宁,还有你,你身为皇后,不知检点也就罢了,还敢纵容这野男人对本公主无礼!我这就去告诉皇兄,看你……” “明月公主。” 姜昭宁突然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却让萧明月的话戛然而止。 她放下针线,缓缓起身,将沈砚白挡在身后 “明月公主慎言。” 她声音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沈砚白乃药王谷嫡传弟子,本宫从小养大的师弟。公主这般口无遮拦,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皇室贵女就是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就血口喷人的做派?” 萧明月被这番话说得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姜昭宁又冷冷道:“公主若执意要去陛下面前说道,本宫奉陪。只是到时候,不知陛下是治我的罪,还是会先问问太傅,究竟是怎么教导的公主,竟让你养成这般信口雌黄的性子?” 萧明月被堵得哑口无言,压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你……” 萧明月声音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姜昭宁这才缓了神色,淡淡道:“公主年幼,本宫今日就当没听见这些话。还望公主日后谨言慎行,莫要辜负了皇室教养。” “要是没事,公主就先回去吧。” 姜昭宁直接下了逐客令。 萧明月眼圈渐渐红了,吼道:“谁稀罕来你这儿!要不是母妃让我来,我才不来呢!” 她跺了跺脚,转身就跑,却在门槛处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看着小公主哭着跑远的背影,姜昭宁轻叹一声。 沈砚白却突然笑出声来:“师姐还是这么厉害,三言两语就把人给气跑了。” 姜昭宁无奈地摇头,重新拿起针线。 “过来。” 听到这话,沈砚白立刻乖乖的走了过去。 阳光依旧温柔地笼罩着二人,仿佛方才的闹剧从未发生过。 —— 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在御案堆积如山的奏折上。 萧景珩执笔蘸墨,朱砂在折子上划出一道凌厉的批注,可笔尖却悬停半空,迟迟未落。 他盯着折子上“孟云琅”三字,眸色晦暗不明。 王德顺小心翼翼地奉上一盏新茶,轻声道:“陛下,您已经批了两个时辰了,歇一歇吧。” 萧景珩未应,只将茶盏接过,却未饮,指腹摩挲着杯沿,思绪不知飘向何处。 王德顺见状,叹了口气,刚想退下,忽听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皇兄!” 萧明月哭得梨花带雨,提着裙摆直接闯了进来,连通报都省了。 王德顺眼皮一跳,刚要拦,却见小公主已经扑到了御案前,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萧景珩抬眸,神色未变,只静静看着她哭。 小公主抽噎了半天,见皇兄半点反应都没有,渐渐止住了哭声,只余几声委屈的抽泣。 “哭完了?” 萧景珩淡声问。 萧明月瘪着嘴,眼眶通红:“皇兄,你都不问问我怎么了?” 萧景珩搁下笔,往后靠了靠:“说吧。” “姜昭宁她……”萧明月绞着手指,声音闷闷的,“她现在对我一点都不好。” “以前她都会哄我的,可现在我去找她,她都不怎么理我。”小公主越说越委屈,“她对她那个师弟可好了,还给他缝衣服……” 萧景珩眸色微沉,指尖在案上轻轻一叩:“你惹她了?” 姜昭宁的脾气,他还是有所了解的,要不是把人惹急了,是不可能发火的。 更别提能把萧明月骂哭的程度。 萧明月一噎,心虚地别开眼:“……没有。” 萧景珩不语,只静静看着她。 小公主被盯得发毛,半晌才不情不愿地承认:“……就说了几句。” “几句?” “……” 萧明月不说话了,只低着头,眼泪又涌了上来。 萧景珩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股烦躁。 他本该训斥她胡闹,可此刻,他却莫名想起姜昭宁那双疏离的眼睛。 她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皇兄……”萧明月见他出神,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你不疼我了。” 萧景珩回神,淡淡道:“你想如何?” 萧明月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只是委屈,只是想让皇兄替她出气,可具体要怎么做,她也不知道。 最终,她只能闷闷道:“……我不知道。” “既然你都不知道,那你来找朕又有什么用?” 萧景珩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只挥了挥手:“回去吧。” 萧明月不甘心,却又不敢再闹,只得悻悻退下。 夜风微凉,她独自走在回宫的路上,心里越想越气。 凭什么姜昭宁对别人那么好,却对她冷言冷语? 凭什么皇兄也不帮她? 正愤愤不平间,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 “啊!” 她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猛地向前栽去,扑通一声跌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湖水瞬间灌入口鼻,她拼命挣扎,可厚重的宫装却像枷锁一般拖着她下沉。 她张口想呼救,却只呛进更多的水。 视线渐渐模糊,最后的意识里,她只看到岸边一抹迅速离去的黑影…… —— 夜色如墨,宫灯忽然一盏接一盏亮起,在蜿蜒的宫道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宫人惊慌的低语,惊醒了沉睡的凤栖阁。 姜昭宁睡得并不安稳。 她半梦半醒间,似乎又回到了幼时的孟府,看见孟夫人温柔地朝她招手。 可当她跑过去时,那双手却推开了她,转身抱住了另一个小姑娘…… “娘娘!娘娘!” 青竹急促的呼唤将她从梦中惊醒。 姜昭宁睁开眼,帐外烛火晃动,映出青竹焦急的脸。 “怎么了?” 她撑起身子,嗓音还带着睡意。 “明月公主落水了!”青竹声音发颤,“现在生死未卜,陛下已经赶过去了!” 姜昭宁瞬间清醒。 “跳湖?”她掀开锦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眉头紧蹙。 不应该啊,她不过是说了小公主两句,依照小公主那性子,应该是恨不得把她推下湖去,怎会自己跳? “娘娘,小心着凉。” 翠羽连忙拿来鞋子,为姜昭宁穿上。 “随本宫去看看。” 姜昭宁匆匆系好衣带,连发髻都来不及挽,只用一根玉簪草草固定。 推开殿门的瞬间,夜风裹着湿气扑面而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刚走出几步,拐角处突然闪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师姐?” 沈砚白站在廊下,衣袍微湿,发梢还沾着夜露。 月光下,他的脸色略显苍白,但神色如常。 “师姐,出什么事了?”沈砚白开口问道。 姜昭宁脚步未停,说:“小公主落水了,我得去看看。” “那我跟你一起去。” 沈砚白眸光微动,立即跟上她的步伐。 姜昭宁微微点了点头,两个人一起往小公主的寝殿去。 宫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青石板上,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小公主寝殿。 殿内灯火通明,太医们围在床榻前忙碌施救。 萧景珩端坐在一旁,面色阴沉如铁。 贵妃孟清歌陪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陛下,明月若有个三长两短,妾身也不活了……” 姜昭宁上前行礼:“陛下。” 萧景珩抬眸,目光在她和沈砚白之间扫过,并未出声。 孟清歌勉强止住哭声,向姜昭宁行了个礼。 “公主情况如何?”姜昭宁问道。 “还在救治。”萧景珩声音冰冷。 姜昭宁抿了抿唇:“要不臣妾去瞧瞧看?” 她顿了顿,补充道:“臣妾照顾明月五年,对她的体质最是了解。” 况且她出身神医谷,医术还算是精明。 这话她没说完,但萧景珩明白她的未尽之言。 帝王微微颔首,下颌线条绷得极紧。 姜昭宁刚要迈步,忽听萧景珩冷冽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今晚去哪了?” 这话明显是对沈砚白说的。 殿内霎时静得可怕,连烛芯爆裂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萧景珩的目光如利刃般钉在沈砚白沾着泥水的鞋子上。 那泥水还未干透,在烛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分明是刚去过湖边才会沾染的痕迹。 他盯着沈砚白的眼神有些锐利。 小公主是被人推下湖的。 徐嬷嬷是突发“重病”被移出宫的。 这两件事看似毫无关联,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都发生在与姜昭宁起冲突之后,且都有沈砚白在场。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透着蹊跷。 萧景珩缓缓抬眸,眼底翻涌着危险的暗流。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温顺的“小师弟”,或许并没有看起来的那样温顺。 沈砚白身形微滞,月光透过窗棂,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姜昭宁心头一紧,下意识挡在沈砚白身前:“陛下这是何意?” 萧景珩看着她的动作,眸色更深:“朕不过问句话,皇后紧张什么?” 沈砚白轻轻按住姜昭宁的手腕,温声道:“回陛下,草民方才去御花园为师姐采了些安神的夜合花。” 他的声音不卑不亢,目光澄澈坦然,仿佛真的只是去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路上遇到几个值夜的宫女,她们都可以给草民作证。”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几朵洁白的花朵,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夜露。 御花园与太液池方向相反,若是他去了花园,那便绝无可能是推萧明月入水的真凶。 “为什么要深夜去御花园?”萧景珩又问。 因为沈砚白这话说的太过于完美,似乎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说辞。 就是这般,才更显得可疑。 “师姐近日心神不宁,夜里总睡不安稳,晚间的夜合花功效最好,所以我才这个时候去。” “至于为什么睡不安稳,我想在场的人都有一份功劳。” 沈砚白的声音不大,但带着明显的愤懑:“陛下可以问问,这宫里上下,谁把师姐当皇后看了?一个两个都敢在她面前大呼小叫,连最基本的礼数都没有!”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萧景珩身上:“在神医谷时,师姐何曾受过这等委屈?谷中上下,谁不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着?若是陛下不喜,大可以废后。民间尚且能和离,陛下何必这般折磨人?” “给了师姐皇后的身份,却又不给师姐皇后的体面!” “阿砚!”姜昭宁厉声打断,完全没有想到沈砚白会直接说出这种话。 沈砚白听到姜昭宁说话,便闭了嘴。 这话一出,满殿哗然。 几个正在看诊的太医吓得手一抖,差点打翻药箱。 殿内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一点就燃。 沈砚白却丝毫不惧,挺直腰背与帝王对视,眼中满是倔强与不甘。 姜昭宁脸色煞白,急忙跪地请罪:“陛下恕罪,阿砚他年少不懂事……” 萧景珩看向姜昭宁,道:“原来皇后对朕这般不满啊?” 第23章烦躁!他似乎从未了解过他的皇后 殿内烛火摇曳,却驱不散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鎏金蟠龙烛台上的火光明明灭灭,将萧景珩冷峻的轮廓投映在朱漆殿柱上,如同蛰伏的猛兽。 他端坐在紫檀木雕椅上,修长的手指搭在扶手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玄色龙袍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衬得他面色愈发阴沉。 那双凤眸如淬寒冰,扫过之处,众人皆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姜昭宁跪在地上,疲惫的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无力争辩什么。 宫女太监们更是噤若寒蝉,连呼吸声都刻意放轻。 殿内静得可怕,唯有铜漏滴水的声响,一声声敲在众人心头。 “咳咳——” 内室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紧接着是小公主委屈的哭声。 萧景珩原本阴沉的面色缓和了些许,起身朝着内室走去, 孟清歌见状立即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入内室。 沈砚白却只淡淡扫了他们一眼,旋即转身,快步走到姜昭宁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 “师姐,你没事吧?” 姜昭宁抬眸看他,眼底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忧虑,声音压得极低: “一会儿无论殿内有什么动静,你都管好自己的嘴,休要多言半句。” “今天的事,回头我再跟你算账。” 说完抽回手,快步跟了进去。 内室里,萧明月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小脸惨白如纸。 贵妃孟清歌抢先一步扑到床前,一把将小公主搂进怀里:“傻丫头,你这是要吓死谁?” 她的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颤抖,手指轻轻梳理着小公主凌乱的发丝。 “你要是出点什么事,让我怎么跟你皇兄交代?” 两人相拥而泣,孟清歌的眼泪落在萧明月肩头,将杏色的寝衣洇出深色的痕迹。 姜昭宁静静站在纱帐旁,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看着萧明月哭得通红的小脸和揪着被角的双手,那力道大得指节都发白了。 能哭得这么中气十足,想来是没什么大碍。 她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松,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殿外。 透过半开的雕花门,她能看见沈砚白挺直的背影。 那孩子到现在还倔强地站在原地,连姿势都没变过。 姜昭宁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些年真是把他惯坏了,连天家威严都敢顶撞。 等回宫后,非得好好教教他什么叫君臣之别不可。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想起方才沈砚白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既觉得头疼,又莫名有些……欣慰。 这复杂的情绪让她轻轻摇了摇头,赶紧掐断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萧明月透过朦胧泪眼偷觑姜昭宁,见她始终无动于衷,突然“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萧景珩立在床侧,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也落在姜昭宁身上。 自然看到了她的眼神频频瞥向殿外,分明是在担心那个被留在外面的小师弟。 而眼前这个刚从鬼门关捡回条命的萧明月,反倒引不起她半点关切。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闷。 他忽然理解了明月为何那般失控,任谁被这般区别对待,都会心寒。 萧明月死里逃生,得到的不过是一句例行公事的问候;而那个沈砚白,不过是挨了他一句训斥,就让她心疼成这样。 内室里静得可怕,只有萧明月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孟清歌轻声的安慰在回荡。 烛火将三人的影子投在纱帐上,显得格外孤清。 突然,萧明月从孟清歌怀里挣出来,手指直指姜昭宁,说道: “皇兄!就是她!就是她把我推下水的!” 殿内霎时静得可怕,连烛火都仿佛凝固了,只余下小公主急促的喘息声在回荡。 姜昭宁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公主慎言。” “本宫今日从未踏出凤栖阁半步,宫中侍从皆可作证。”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其实根本不用她来解释,明眼人都是能看得出来这是小公主在肆意陷害。 可小公主却还是在胡搅蛮缠:“你的人自然向着你说话!” “就是因为你和本公主吵架了,你对本公主怀恨在心,所以你趁本公主独自去花园的时候,将本公主推下去的!”她说到这里突然哽咽,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就是你害的本公主险些丧命!” “这一切都怪你!就是怪你!” 姜昭宁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公主,突然觉得荒谬至极。 她缓缓攥紧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这些年,这样的构陷还少吗? 每一次,她都要像个罪人般自证清白。 “公主既然指认臣妾,”她声音平静得可怕,“可有证据?” 萧明月被她问得一怔,随即哭得更凶,伸手去拽萧景珩的衣袖,说道:“皇兄你看!她、她竟还这般咄咄逼人!” 姜昭宁也同样抬眸,目光落在萧景珩冷峻的侧脸上。 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面容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衬得那双凤眸愈发深不可测。 “那明月想要如何?” 萧景珩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姜昭宁瞳孔微缩,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萧景珩,仿佛要从他眼中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他明明知道,他明明都看在眼里…… 萧明月则是得意地扬起下巴,杏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她挑衅般地朝姜昭宁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娇纵的弧度。 姜昭宁抿紧了唇,唇瓣几乎要被她咬出血来。 她缓缓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片阴影。 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疲惫到连为自己辩解的气力都没有了。 其实,她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出。 这些年,她受的委屈还少吗? 背的黑锅少吗? 不过是再多一桩罢了。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外面突然传来沈砚白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却又因强压怒火而微微发颤。 听到这话,姜昭宁心头一跳,猛地转头,凌厉的目光如刀般刺向殿门方向。 她虽未言语,但那眼神分明在说:再多说一个字,我定不饶你。 沈砚白对上她的视线,倔强地抿紧了唇。 少年清俊的面容涨得通红,最终还是在师姐的威慑下不甘地别过脸去,只是攥紧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愤懑。 萧明月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娇声道:“我要姜昭宁亲自照料我,端茶递水,事事听我吩咐,直到我痊愈为止!” 她故意将“听我吩咐”四个字咬得极重,挑衅般地看着姜昭宁。 萧景珩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叩击,目光在姜昭宁麻木的脸上停留片刻。 他忽然想起沈砚白那句掷地有声的质问, “给了皇后身份,却没有给皇后体面。” 此刻看着姜昭宁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心头莫名涌上一股烦躁。 “让沈砚白来照料你。”他沉声道,声音不容置疑,“他医术精湛,更合适。” “凭什么?我不要他来……” 萧明月刚要反对,对上萧景珩凌厉的眼神,立刻噤声。 姜昭宁却猛地抬头,瞳孔骤然紧缩。 她太了解萧明月此刻眼中闪烁的光芒,那分明是要找人撒气的模样。 而沈砚白那个倔脾气也是不好劝的。 她几乎能预见两人针锋相对的场面,而萧明月是公主,萧景珩一向偏袒,到时候沈砚白的下场…… “陛下,”她急急出声,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这不……” “皇后是对朕的决定不满?”萧景珩冷冷打断,“还是觉得朕是个昏君?” 这句话太重,姜昭宁只能跪下:“臣妾不敢。” “那就这么定了。”萧景珩一锤定音,“明日沈砚白过来伺候。皇后若无他事,就先退下吧。” 姜昭宁死死掐着手心,恭恭敬敬行礼告退。 贵妃也适时地退下。 待众人散去,萧明月不满地嘟囔:“皇兄为何不直接让姜昭宁来照顾我?” 萧景珩揉了揉眉心:“她若心不甘情不愿,能照顾好你?” 见萧明月仍不服气,他便解释道:“你不是说她更在意那个师弟?若那人在你这里,你说,她会不会天天来看你?” 萧明月顿时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眼睛一亮,破涕为笑:“还是皇兄对我好!” —— 姜昭宁踏出寝殿门槛时,夜风迎面拂来,吹散了她鬓边一缕碎发。 宫道两侧的石灯在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时而交叠,时而分离。 沈砚白跟在她后面,借着灯光打量师姐的侧脸。 月光描摹着她紧蹙的眉峰,在眼窝处投下一片阴影。 注意到姜昭宁不开心,他忽然快走两步,与她并肩而行。 “师姐不用担心,不过是去照顾个病人,我的医术你还不放心?当年师父都说我青出于蓝呢。” 少年清朗的嗓音划破夜的寂静,他故意扬起嘴角,露出往日那般没心没肺的笑容。 可姜昭宁依旧沉默,月光将她苍白的脸色镀上一层冷釉,连唇色都淡得几乎看不见。 她没有开口,只是拢了拢衣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砚白突然转身,倒退着走在姜昭宁前面,宽大的衣袖在夜风中翻飞。 “那小公主再怎么刁蛮,也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我可是连谷里最难缠的二长老都能应付呢!记得吗?那个总往你药罐里加黄连的老头子,最后还不是被我治得服服帖帖?” 话音未落,姜昭宁突然伸手攥住他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沈砚白都怔了怔。 她指尖冰凉,却在微微发抖。 “阿砚!”她声音压得极低,像绷紧的弦,“这宫里不比神医谷。在神医谷你说错话,做错事,最多挨师父一顿骂。在这里……一句话就可能掉脑袋。” 沈砚白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他低头看着师姐攥得发白的手指,慢慢点头:“我明白的。” 月光下,他眉宇间那份玩世不恭终于褪去,露出内里沉稳的底色。 “师姐,我真的明白的。” 他反握住姜昭宁的手腕,再次说道。 姜昭宁的嘴唇轻轻颤动了几下,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抬手替沈砚白整了整有些歪斜的衣领,道:“万事小心。若遇变故,立即让青鸟传信,记住了?” 沈砚白低头看着师姐微颤的指尖,忽而展颜一笑。 那笑容在月光下格外明亮,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师姐且宽心。” “倒是你,要按时吃我配的药,好好休息。” 不知不觉已走到宫门前,沈砚白后退一步,恭敬地行了个礼:“夜已深,师姐早些安歇。” 说完转身离去,背影很快隐没在夜色中。 姜昭宁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直到青竹轻声提醒,她才回过神来。 刚回到寝殿,翠羽就捧着一封信匆匆进来:“娘娘,孟府送来的。” 姜昭宁拆开一看,是孟家在催她安排美人入宫了。 她烦躁地将信合上,揉了揉太阳穴。 “陛下驾到——” 殿外突然响起的通传声惊得姜昭宁指尖一颤,那封烫手的信笺险些掉落在地。 她慌忙将信塞进袖中,迅速整了整衣襟,抚平褶皱,确保藏得严实。 在殿中央跪迎时,她心里翻涌着无数疑问, 自己都已经告诉了他,自己是不可能有身孕的,此刻又正值月事,更何况徐嬷嬷也被遣出宫去,再无人盯着他们要孩子, 所以,他来做什么呢? “平身。” 萧景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姜昭宁垂首站起,余光瞥见萧景珩正在打量她。 那目光如有实质,让她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 “今日是十五。” 萧景珩突然道。 姜昭宁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按照祖制,每月初一十五,皇帝必须宿在皇后宫中。 她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 殿内一时寂静。 萧景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位结发妻子知之甚少。 烛光下,她低垂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这才发现,自己印象中的皇后不过是个模糊的剪影。 宫务上雷厉风行的能干皇后,床笫间隐忍沉默的顺从妻子。 除此之外,他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忽然,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她单薄的身形上,腰肢纤细得不盈一握。 床笫之事更是生涩而隐忍,只有在他故意刁难时,才能听见她喉间溢出一两声压抑的哽咽,就连哭泣都是克制的。 不反抗,也不迎合,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 可今日沈砚白那番话,却让他看到了另一个姜昭宁——会生气,会护短,甚至会让师弟为她抱不平的鲜活女子。 这个认知让萧景珩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躁动。 他忽然很想撕开她这副完美皇后的面具,看看底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你小时候不是在孟家?”他突然开口,“怎么又去到神医谷了?” 姜昭宁闻言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两人的目光在烛光中相接,一个带着探究,一个藏着警惕。 第24章皇后,想清楚了再说 烛火轻轻摇曳,在寝殿内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姜昭宁抬眸时,正对上萧景珩深不见底的目光。 那眼神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探究,像是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刻意掩藏的过往。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喉间微微发紧。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她不知该如何作答才算妥当。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萧景珩的声音在寂静的寝殿里格外清晰。 “不是……” 姜昭宁轻吸一口气,说道:“臣妾幼时遇到一位云游的神医,他说臣妾有学医的天赋,问臣妾愿不愿意随他学艺,后来,臣妾就拜他为师,跟着他去了神医谷。”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刻意略去了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略去了被孟家抛弃时的撕心裂肺。 萧景珩静静看着她,目光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停留片刻,最终只是淡淡道:“更衣吧。” 姜昭宁上前为他解开龙袍的扣子。 烛光下,她的指尖有些发抖,几次都没能解开那颗精致的珍珠扣。 萧景珩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鼻尖,让她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陛下……”她低着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阿砚他性子是急躁了些,但绝不会害明月公主……” 萧景珩忽然低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皇后似乎很了解这个师弟?” 这个距离太近了。 姜昭宁能清晰地看见他喉结的弧度,能感受到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 她的耳尖不受控制地泛红,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阿砚是臣妾一手带大的孩子。那年隆冬,臣妾刚入谷不久,在药圃外的雪堆里发现了他。” 她的目光渐渐放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烛光,回到了那个飘雪的清晨:“那么小的一个婴孩,裹在蓝布襁褓里,冻得连哭声都微弱了。师父说这孩子命硬,合该与神医谷有缘,所以就收养了他。” “臣妾亲自教他认药、把脉,看着他一步步长大。虽说性子是急躁了些,但心地纯善,从无害人之心。” 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急忙收敛神色:“陛下明鉴,阿砚他绝不会做出伤害公主的事。” 萧景珩眸色渐深,明显的感觉出来姜昭宁说起小师弟的时候,话就变多了, 看着她微微扬起的嘴角,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或许……”他缓缓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你认识的小师弟,和真实的他并不完全一样。” 姜昭宁一怔,不解地抬头看他。 但萧景珩已经转身走向床榻,不再多言。 锦帐内,两人并排躺着,中间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姜昭宁僵直着身子,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她能感觉到萧景珩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却不敢转头去看。 萧景珩侧卧着,借着帐外微弱的烛光打量她的侧脸。 她紧闭着眼睛,睫毛却在不停颤动,显然并未入睡。 他想起她方才说起沈砚白时柔和的神情,胸口那股莫名的郁气又重了几分。 夜渐深,烛泪一点点堆积,最终“啪”地一声轻响,熄灭了。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却谁都没有再开口。 —— 晨光熹微时,姜昭宁醒来,身侧的床榻早已凉透。 “娘娘。” 青竹端着铜盆进来,见她醒了,轻声道:“沈公子天不亮就去明月公主那边了,临走时特意嘱咐奴婢,说给您配的药在红漆食盒里,要记得用温水送服。” 姜昭宁指尖一顿。 她心里泛起一丝暖意,随即又被忧虑取代。 明月公主性子刁蛮,不知会不会为难他。 姜昭宁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正想着去看看,翠羽便进来通传说贵妃请她去赴宴。 听到这话,姜昭宁突然想起昨夜孟家那封信。 说今日贵妃要为孟夫人设宴,还要借机将美人送到陛下眼前,让她帮忙进言。 “荒唐。” 姜昭宁指尖微蜷,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 孟家竟敢越过她直接安排,连半分转圜的余地都不留,分明是逼着她认下这桩算计。 明明说好一切由她调度,可他们转头便自作主张,让崔家女在今日的宴上“偶遇”圣驾。 真当皇帝是能被这种拙劣手段糊弄的无知稚子? 她筹谋多时的布局,被他们这一手搅得七零八落。 如此仓促行事,简直是把“算计”二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若今日事败,不仅崔家女这颗棋子要废,连她都要被拖下水。 可还没等她细想,贵妃身边的宫女已经来催了:“皇后娘娘万安,宴会即将开始,贵妃娘娘说今日宴请的贵客已到,就等您去开席了。” 殿外丝竹声隐约传来,悠扬婉转,却像催命的符咒,一声声碾在她心口。 姜昭宁抬眸,铜镜中映出她绷紧的下颌,眸色沉沉。 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只能去。 只盼那崔家女别蠢到当众献媚。 ——上一个在宫宴上献舞的,如今还在冷宫扫落叶呢。 她缓缓起身,指尖抚过袖口繁复的绣纹,声音平静:“去回贵妃,本宫更衣后便到。” 既然孟家执意要越过她行事,那今日若出了岔子,便让他们自己担着。 横竖,她不会替人收拾烂摊子。 踏出殿门时,烈阳灼目,刺得她眼前一瞬昏黑。 走一步,看一步吧。 —— 御花园内,金丝楠木雕花的宴桌错落排开,每一张都铺着寸锦寸金的云纹蜀锦。 姜昭宁脚步微顿,这规制,竟比年节时接待藩国使臣的宫宴还要奢靡三分。 她目光掠过宴席中央那尊鎏金嵌宝的香炉,里头燃的怕是南洋进贡的龙脑香,一缕烟便抵得上寻常百姓半年的嚼用。 更不必说席间侍女手中捧的皆是前朝官窑的雨过天青瓷,连筷箸都是象牙镂雕的。 这般逾制的排场,若是放在往日,御史台的折子怕是早已堆满了御案。 可这是贵妃的宴。 姜昭宁唇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弧度。 萧景珩对孟清歌的偏爱,从来都是这般明目张胆。 她执掌中宫这些年,连多用一匹妆花缎都要再三核验,可贵妃只需蹙一蹙眉,内务府便能将库房里压箱底的珍宝都翻出来。 “皇后娘娘驾到——” 唱报声刚落,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命妇们霎时跪了一地。 姜昭宁广袖轻抬:“诸位请起。” 话音落下,人群已如潮水般退开,转而簇拥向亭中那袭胭脂红织金裙的孟清歌。 “贵妃娘娘今日这身衣裳当真衬您!这缠枝牡丹的绣样,怕是江南绣娘熬了三个月才得的吧?” “何止衣裳?您瞧这宴席的布置,前儿我家老爷随驾秋狩,行宫的宴席都比不得今日精致呢!” 孟夫人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央,有诰命夫人亲热地挽住她手臂:“要我说,还是孟夫人会教养女儿。贵妃娘娘这般才貌双全的妙人,难怪圣眷优渥。” 孟夫人掩唇轻笑,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得意:“清歌这孩子自小就懂事,从不让我操心。如今能得陛下青眼,也是她的福分。” 姜昭宁瞧着那边的热闹,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索性也不去凑那个热闹,独自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慢慢品茶。 盏中是今年的明前龙井,可尝在嘴里却莫名泛苦。 突然,一道尖锐的声音传入耳中: “是啊,要论圣眷,谁能比得过贵妃?有些人啊,纵使占着凤位,到底名不副实。如今连凤印都交出来了,可见陛下心中,谁才是真正的六宫之主。” 亭中霎时一静。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声源, 是新晋吏部侍郎刘墉的夫人。 这些话虽然大家都知道,但是明目张胆在众人面前说出来的,刘夫人是第一个。 随即,数十道视线又悄悄转向角落里的姜昭宁。 只见姜昭宁垂眸抿茶,没有太多的神情变化。 这样的闲话她早就听得太多,连辩驳都觉乏味。 突然—— “陛下驾到——” 尖锐的唱报声划破宴席的喧嚣。 众人仓皇回首,只见月洞门下,一道玄色身影不知已立了多久。 萧景珩负手而立,玉冠下的眉眼凝着寒霜,目光沉沉地扫过全场,也不知将方才那番话听去了多少。 “参、参见陛下……” 满园命妇顿时乱作一团,慌慌张张地跪了一地。 萧景珩的目光扫过全场,在那绛衣夫人身上停留一瞬,又看向孤零零坐在一旁的姜昭宁。 姜昭宁依然安静的很,仿佛与周遭的慌乱隔绝开来。 阳光透过枝叶斑驳地洒在她身上,衬得那袭月白宫装愈发清冷。 那句“可见陛下心中,谁才是真正的六宫之主”和昨晚沈砚白的控诉“给了师姐皇后的身份,却没有给师姐皇后的体面”轮番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这些人平日里都是这样对待姜昭宁的吗? 他的目光暗了暗。 “平身。” 他淡淡道。 “陛下。” 孟清歌起身,走到他身侧,熟稔地挽上他的手臂,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眉眼间尽是得体的亲昵。 而另一侧,姜昭宁只是安静地起身行礼,而后又独自退回角落。 她选的位置离主座很远,如果不特意寻找,怕是都看不到。 这样的场景他见过无数次,过去从未觉得不妥,今日却莫名刺眼。 就在这时,刘夫人又按捺不住地开口奉承:“贵妃娘娘办的这场宴会当真别出心裁,这布置、这排场,可见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哦?”萧景珩突然开口,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朕倒想听听,哪里别出心裁了?” 全场霎时寂静。 刘夫人先是一愣,随即喜形于色,以为得了圣心,忙不迭地指着四周道:“您看这琉璃盏,这金丝楠木案,还有……” “逾制了。”萧景珩突然沉下了脸色,冷冷截断她的话,“按礼制,妃嫔设宴,器皿当用青瓷,案几需用檀木。” 这下子,刘夫人就算是再傻,也知道是自己说错话了,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臣妇愚钝,臣妇知错……” 一旁的孟清歌也是慌忙提着裙摆跪下,请罪:“都是臣妾考虑不周,请陛下责罚。” 随后,哗啦啦一片声响,满园命妇齐刷刷跪了一地,方才还热闹的宴席顿时变得死寂。 “还请陛下恕罪。” 萧景珩漫不经心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余光却瞥向始终安静的姜昭宁。 她神色平静,仿佛这场闹剧与她无关。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莫名烦躁。 “刘夫人言语无状,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三月。”他顿了顿,又淡淡道,“至于贵妃……日后设宴,多向皇后请教规制。” 这个惩罚来得突然,孟清歌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她偏头看向姜昭宁,脑海中闪过这段时间里姜昭宁所有的异常。 先是不管宫务,再是把凤印送到她的手中,看着她频频出错,惹怒太后,又是惹得皇帝厌烦。 反观姜昭宁,太后一向偏爱,这段时间皇帝更是频繁的留宿她的宫里。 现如今,皇帝更是要自己向她请教,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众人,自己管理宫务不如姜昭宁吗? 好一招以退为进啊! 孟清歌垂在衣袖里面的手微微收紧。 萧景珩却已经转身,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兴阑珊:“都起来吧。” 他本可以借机好好惩治一番,可看着姜昭宁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忽然就觉得索然无味。 就像沈砚白说的,他给了她皇后的名分,却从未给过她应有的体面。 如今这一出,倒像是在自欺欺人。 殿内气氛凝滞,众人噤若寒蝉。 孟夫人眼珠一转,忽而笑着打破沉默:“皇后娘娘素来体贴,今日特意为陛下准备了些歌舞助兴。” 她转头看向姜昭宁,笑容热络,问道:“娘娘,不如让那些美人上来献艺?” 姜昭宁神色一滞。 让美人献舞来博取圣心? 她几乎要冷笑出声。 这种法子后宫不知用过多少回了,上一个这般做的,如今还在冷宫扫落叶呢。 太俗了。 她微微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股荒谬感。 可既然孟夫人假借她的名义开口,她若一言不发,反倒显得心虚。 刚想抬头说些什么,却正对上萧景珩的目光。 帝王高坐主位,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扶手,眼神却直直落在她身上,仿佛早已洞悉她所有的心思。 “陛下……” 她刚启唇,萧景珩便微微挑眉, 薄唇轻启,语气辨不出喜怒:“皇后,想清楚了再说。” 这话里的警告意味太过明显,姜昭宁心头一凛。 他这话什么意思? 是看出了孟家的把戏,还是……在试探她的立场? 姜昭宁指尖微微收紧,有些猜不透萧景珩的心思。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等着她的回答。 第25章这皇后我不当了 “昭宁?” 孟夫人这一声唤得极轻,在寂静的殿内却格外清晰。 姜昭宁指尖微颤,广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她抬眼望向萧景珩,帝王正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茶盏,面上看不出喜怒。 但姜昭宁太熟悉他了,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还有比平日更深的眸色,都在昭示着他的不悦。 现在开口,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可孟夫人频频投来的目光着实是令她如芒在背。 最终,姜昭宁深吸一口气,还是开口道: “臣妾……备了些歌舞助兴,还望陛下赏脸一看。” 话音落下,便瞧见萧景珩终于抬眼看她,可那双凤眸里却凝着寒霜,不冷不热的说了句:“皇后倒是有心。” 这语气中的讽刺让姜昭宁心头一紧。 他不高兴。 但姜昭宁还是得硬着头皮,劝道: “陛下近日政务繁忙,连日操劳,臣妾听太医院的人说,丝竹雅乐最能舒缓心神。今日教坊司恰好有新排的曲子,若陛下得闲一观,于龙体调养也是极好的。” 顿了顿,她又柔声补充:“况且诸位妹妹也都盼着能开开眼界。” 殿内一时间陷入死寂,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萧景珩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那目光如有实质,让姜昭宁几乎要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辨不出情绪: “既然皇后开口,那便看看吧。” 话音方落,孟夫人和孟清歌便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下来。 晨露未晞,殿外檐角铜铃被风拂得轻响。 忽然,弦音乍起,如珠落玉盘般脆亮。 十二道杏红身影自殿侧悄然滑入,纱衣薄如蝉翼,随着旋身的弧度扬起层层叠叠的浪,袖角银线在烛火下闪着细碎的光。 水袖漫卷时,廊下忽有金铃轻响,叮咚声混着琵琶的颤音漫过来。 一道石榴红身影踩着节拍转出,裙摆扫过地面时,缀在边缘的金铃串成流动的星河,每一步都摇落细碎的响。 她臂间披帛如晚霞拖曳,转至殿中猛地旋身,纱裙绽开如盛放的花。 鬓边金步摇随动作轻晃,流苏扫过颈侧时,那双含着水光的眼恰好抬起来,眼波先落向御座的明黄帷幔,才缓缓漾开笑意。 姜昭宁望着殿中的歌舞,目光有些飘忽。 崔令仪的舞姿确实精妙,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连最严苛的教坊嬷嬷都挑不出错处,可见是下了苦功夫的。 可越是完美,在这场明显别有用心的“偶遇”中,就越显得刻意。 所以,他们的谋划十有八九是要失败的。 “咳咳……” 见姜昭宁走神,孟夫人刻意低声咳嗽了两声,提醒她赶紧进言。 姜昭宁对上孟夫人那双满是催促的眼睛。 无奈之下,她只得转向御座。 萧景珩唇角仍挂着那抹惯常的笑,可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像是凝着冰, 她深吸了一口气, “陛……” 刚吐出一个字,萧景珩猛然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乐声戛然而止。 崔令仪踉跄了一下,面色苍白的站在原地。 “昭宁?” 孟夫人朝姜昭宁使了一个眼色。 可萧景珩却完全不给她开口的机会,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冷得像淬了冰,看的姜昭宁遍体生寒, 随后,萧景珩径直离开。 众人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楞在原地。 只有姜昭宁知道,萧景珩头也不回地离开,连个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便是最直白的拒绝。 “恭送陛下。” 满殿命妇、妃嫔齐齐跪伏,额头抵地,直到萧景珩踏出殿门,脚步声彻底远去,众人才敢缓缓起身。 瞧见萧景珩离开,孟清歌的脸色难看至极,指尖死死掐进掌心,连指节都泛了白。 孟夫人站在她身侧,面色也没有好看到哪儿去。 “贵妃娘娘,嫔妾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殿内的夫人们惯会察言观色,见贵妃神色不虞,立刻寻了由头告退,生怕触了霉头。 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离开。 姜昭宁也转身欲走,可还未迈出两步,孟夫人就已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昭宁!” 孟夫人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质问:“你不是答应过,会替我们开口的吗?可为什么陛下突然离席了?” 姜昭宁垂眸,目光落在孟夫人紧握自己的手上,那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生疼。 她缓缓抬眸,语气平静:“我是答应过,但前提是,你们得听我的安排。可你们呢?自作主张,自作聪明的安排了这么一出,那你们就该想到结果可能会适得其反。” 孟夫人眉头一皱:“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姜昭宁轻轻抽回手,眼底却无半分笑意,“陛下没有看上你们送来的人。” 可孟夫人仍不甘心,急声道:“可崔家女儿才貌双全,他怎么会看不上呢?再者说了,崔家女若能入宫,对贵妃也有助力……” “母亲,”姜昭宁打断她,眼底泛起一丝疲惫,道:“你当陛下是你的傀儡吗?你想要往他身边塞人,他就照单全收?” 萧景珩如今朝中对孟家已有微词,他们却偏要在这时候塞人进去,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孟家想在他身边安插眼线吗? 依照萧景珩的脾气,他怎么可能同意呢? 孟夫人一噎,反应过来之后,急切地抓住她的衣袖:“可你是皇后啊!你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对不对?” 这些理所当然的话,听得姜昭宁太阳穴突突直跳, 正要抽回手,崔令仪却婷婷袅袅地走上前来,福了福身: “娘娘,臣女记得,若是按旧例来算,下月宫中就要选秀女。您是皇后,若您向陛下提议,想必陛下定会同意,臣女也可有入宫的机会。” 姜昭宁侧眸看她,目光如霜:“崔姑娘,陛下已经三年未选秀了,你是凭什么觉得你可以让陛下为你破例?” 崔令仪不慌不忙又行一礼:“臣女人微言轻,自然不敢妄想。但娘娘贵为中宫,若肯垂怜……臣女入宫之后,自当感恩戴德,尽心侍奉。” “够了。” 姜昭宁不想再听下去,冷声打断,转身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还没迈出两步,衣袖就被孟夫人猛地拽住。 孟夫人死死攥着她的衣袖,通红的眼睛里泛起泪光,竟要朝她跪下去: 她眼眶通红,声音哽咽:“昭宁……就当娘求你了……” 说着竟要往下跪,“你妹妹在宫里过得艰难,若有崔家姑娘帮衬……” “母亲!” 姜昭宁急忙去扶,却被孟夫人用力挣开。 她从未见过这般固执的人,一时竟拦不住。 眼瞧着孟夫人就要跪下来了,贵妃见状立刻扑过来,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孟夫人,眼泪说来就来:“你连母亲这样相求都不肯答应吗?” 两个人抱头痛哭。 崔令仪也不失时机地添油加醋:“娘娘,这事对孟家,对贵妃娘娘,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你何苦……” 三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无数只蜜蜂在耳边嗡嗡作响。 姜昭宁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一阵阵发黑。 孟夫人的下跪,贵妃的控诉,崔令仪的逼迫,全都化作锋利的针,一下下扎在她心上。 她闭了闭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再睁眼时,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好,我试试。” 这才终止了这场闹剧。 孟夫人如蒙大赦,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喜色,贵妃也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扶住母亲,低声安慰。 崔令仪则乖巧地立在一旁。 姜昭宁看着她们,仿佛她们才是一家人。 而她,只是被推出去冲锋陷阵的棋子。 她缓缓转身,独自走出大殿。 身后,欢声笑语隐隐传来,热闹得刺耳。 热浪拂面,姜昭宁仰头,望着深宫高墙围出的四角天空,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涩意。 她的母亲,她所谓的家人,从未考虑过她的处境。 他们只在乎她这个“皇后”还能榨出多少价值。 她轻轻扯了扯嘴角,眼底一片冰凉。 —— 正午的烈日炙烤着宫道,青石板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姜昭宁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却浑然不觉,只觉脚下发飘,像是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蝉鸣声刺耳,与脑海中那些虚伪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吵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姜昭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御书房的。 回廊下,王德顺正拿着拂尘指挥小太监们调整遮阳的竹帘。 一抬眼看见皇后娘娘独自走来,脸色煞白,连忙小跑着迎上前。 “娘娘!” 他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这大暑天的,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可要奴才去通传?” 姜昭宁被这声音惊醒似的,睫毛轻颤。 御书房的门窗都敞着通风,透过雕花窗棂,能看见里面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正在批阅奏折,连午膳时分都不曾休息。 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声音有些哑:“去禀报吧,就说……本宫有要事求见。” 王德顺应了声“是”,快步进了殿内。 御书房里,冰块在铜盆中缓缓融化,带来丝丝凉意。 萧景珩执笔的手稳健有力,朱砂御笔在奏折上勾画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陛下,”王德顺跪在阶下,“皇后娘娘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 笔尖突然一顿,一滴朱墨在奏折上晕开,像极了溅出的血珠。 萧景珩冷笑一声,眼底寒意骤生,语气讥诮道: “都追到这儿来了,就这么迫不及待,非要朕收下她孟家送来的人?” 王德顺不敢接话,只垂首静立。 片刻沉默后,萧景珩终究还是搁下笔,冷声道:“让她进来。” “是。” 王德顺暗暗松了口气,连忙退出去传话。 殿外,姜昭宁静静站着,热风卷着荷香拂过她的衣袖,显得格外单薄。 “娘娘,陛下请您进去。” 王德顺轻声道。 她微微颔首,抬步迈入御书房。 殿内比外头凉爽许多,却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萧景珩端坐在龙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抬眼看过来时,那双眸子比殿内的冰块还要冷上三分。 姜昭宁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她知道,此刻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个为娘家谋利的说客罢了。 可她别无选择。 “皇后有什么事要跟朕说?” 萧景珩的声音传到耳中。 她悄悄抬眼,正对上他阴沉的脸色,那双黑眸里翻涌的怒意让她心头一颤,下意识就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强自镇定地开口:“陛下,臣妾今日来,是想说说选秀的事。” 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干涩,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按祖制,下月该是选秀的日子了。宫中嫔妃不多,为了繁衍子嗣,臣妾想着,今年是不是该……” 萧景珩手中的朱笔突然一顿。 他抬眼看她,眼神冷得骇人。 她竟真敢来给他说这个? 刚刚她联合众人要往宫里塞人的事,他还没找她算账,她倒好,如今亲自来当这个说客? 竟能这般冠冕堂皇地来劝他纳新人? 不知怎的,萧景珩忽然想起贵妃跟他说的话,心头蓦地一刺。 是啊,若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会舍得往他身边塞别的女人? 可姜昭宁倒好,不仅要把崔家女往他龙榻上送,还要借着选秀之名塞进更多女人。 “咔嚓”一声,手中的朱笔竟被他生生折断。 姜昭宁吓得呼吸一滞。 她从未见过萧景珩这般失态。 往日里他再不悦,也不过是冷着脸不说话,何曾像现在这样连笔都折断了? 墨汁溅在奏折上,像泼开的血。 萧景珩盯着她的眼神让她如芒在背,那目光里除了愤怒,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的凤印不是都交给贵妃了么?”萧景珩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刺骨,“选秀这种事,还轮得到你来操心?” 姜昭宁心头猛地一揪。 这话里的讥讽太过明显,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这是在说她占着后位不做事? “若是陛下觉得臣妾不配做这个皇后,”她声音发颤,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完,“臣妾可以自请废后。” “你说什么?” 萧景珩猛地站起身,案几被撞得“哐当”一声响。 他死死盯着她,眼中风暴骤起:“姜昭宁,你再说一遍。” 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姜昭宁怔怔地望着萧景珩猩红的眼角,心头一片茫然。 她明明已经顺着他的意思了,为何他反而更生气了? 姜昭宁不明白,只是顺从的重复道:“这个皇后,臣妾不做了。” “砰!” 萧景珩扬手一扫,案上的奏折、文书、朱笔全被扫落在地。 纸页纷飞间,殿外的王德顺慌忙推门进来,关心道:“陛下……” “滚出去!” 王德顺吓得腿一软,连滚带爬地退出去。 殿门“吱呀”一声合上,将所有窥探的目光隔绝在外,却隔不住满殿翻涌的戾气。 萧景珩几步逼近,玄色龙纹袍角扫过散落的纸页。 姜昭宁连连后退,后腰猛地撞上冰凉的龙案,退无可退。 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指节勒得她骨头生疼,像是要将那截皓腕捏碎在掌心。 “为了往朕身边塞人,连皇后之位都可以不要?” 第26章什么时候有了子嗣,你什么时候出去 姜昭宁被迫仰着头,萧景珩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颈间,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不自觉地想要躲闪,可身后是冰冷的檀木书案,身前是帝王炽热的身躯,整个人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说话!” 萧景珩突然暴喝一声,声音里压抑的怒火让姜昭宁浑身一颤。 她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在书案上。 萧景珩顺势俯身,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两人的距离近得可怕,姜昭宁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龙涎香的气息,混合着墨香,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 “陛、陛下……” 她声音发颤,不得不往后仰着身子,试图拉开些距离。 可这个动作反而让两人的姿势更加暧昧。 萧景珩站在她双腿之间,明黄色的龙袍下摆与她的裙裾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姜昭宁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搅得七零八落。 她下意识地抬手抵在萧景珩胸前,掌心下传来他剧烈的心跳,烫得她指尖发麻。 “臣妾……”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声音细若蚊呐。 萧景珩的目光太过灼人,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翻涌着滔天怒火,让她不敢直视。 萧景珩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喉结上下滚动。 她总是这样,明明最知道如何激怒他,却又在他面前露出这般无辜的神情。 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朕在等你的解释。” 这个动作让姜昭宁不得不与他四目相对。 她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色,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危险得令人心惊。 姜昭宁也知道自己今日的话会触怒他,但既然已经开了口,不如索性把话说完。 因为皇后之位,本就是她用手段强求来的。 萧景珩将后位给她的也从来都不是心甘情愿,而是迫于形势的妥协。 这五年来,她比谁都清楚,萧景珩心里早就有更合适的人选。 贵妃孟清歌,才是他真正想要并肩而立的人。 而她姜昭宁,不过是个因政治联姻被硬塞进宫的摆设,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 如今贵妃深得圣心,她主动让位,正好成全他们。 这样对谁都好。 萧景珩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贵妃能名正言顺登上后位,而她……也终于能摆脱这座金丝牢笼,重获自由。 至于废后的理由,她早已想好:入宫多年,却无子嗣。 这个理由足够体面,不会让前朝非议,也不会损害他的威严。 “废后之后,臣妾会离宫。” “这样对陛下、对臣妾都好。至于理由……就用无子嗣吧,这样前朝后宫都不会有异议。” 她一口气说完,声音轻却异常的坚定。 萧景珩瞳孔骤缩,捏着她下巴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她竟敢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种话?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酝酿多久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在盘算着要离开? “废后离宫……”他声音低沉得可怕,“皇后谋划这件事,不止一天两天了吧?” 姜昭宁心头一跳,有些心虚,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离宫这件事情确实不是近日才生出来的念头。 萧景珩看着她闪烁的眼神,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他突然想起五年前她入宫时的情景。 那时她为了救孟云琅的命,才不得不答应入宫为后。 如今孟云琅大胜还朝,她就要迫不及待地离开? 这个念头如烈火般侵噬着他的理智。 怒火在胸腔里翻腾,烧得他理智尽失。 她究竟把他当什么? 一个任她摆布的傀儡? 一件用后即弃的工具? “陛下?” 姜昭宁轻声喊了一句。 她能瞧出来他生气了,但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愤怒, 这个提议明明这是对大家都好的选择。 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扶正心爱的贵妃,自己也能……也能逃离这座金丝牢笼。 她张了张嘴想问个答案,却被他突然逼近的身影吓得噤声。 萧景珩看着她催促的模样,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五年来,他给了她皇后的尊荣,给了她无上的体面,可她心里想的始终是如何离开。 萧景珩简直要被气笑了。 “好,”他声音嘶哑,眼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好,好,你真是好样的。” 姜昭宁听到萧景珩连说三个“好”字,心头一松,以为他终于应允了废后之事。 她微微垂首,轻声道:“臣妾这就去拟废后诏书,所有罪责臣妾一力承担,绝不会……” 话音未落,一个炽热的吻突然封住了她的唇。 萧景珩的唇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侵入,将她未说完的话语尽数堵了回去。 姜昭宁惊愕地睁大双眼,双手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想要推开,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按在案上。 “唔……陛……” 她的抗议声被吞没在这个充满侵略性的吻中。 萧景珩的力道大得惊人,将她牢牢禁锢在方寸之间,不容丝毫反抗。 当他终于松开她的唇时,姜昭宁急促地喘息着,唇瓣已经微微红肿。 “既然皇后如此关心子嗣,”萧景珩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朕现在就给你一个。” 姜昭宁这才看清他眼中翻涌的欲色,那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她融化。 她心头一颤,本能地感到危险,用尽全力推开他,慌乱中想要翻过书案逃离。 可还未等她爬出半步,一只大手就扣住了她的脚踝,毫不留情地将她拖了回来。 “陛下……”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萧景珩一把按在案上。 他的身躯严丝合缝地压下来,灼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让她浑身发颤。 “臣妾此生都无法有子嗣的……” 她试图讲道理,声音却因恐惧而微微发抖。 萧景珩充耳不闻,单手就将她两只手腕扣在头顶,另一只手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襟。 锦缎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姜昭宁惊恐地想要呼救,却被他再次以唇封缄。 这个吻比方才更加凶狠,带着明显惩罚的意味。 姜昭宁拼命扭动身体想要挣脱,却只换来他更用力的压制。 萧景珩的唇舌在她口中肆意掠夺,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萧景珩!你疯了吗?” 姜昭宁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时机,再也忍无可忍,直呼其名。 她的发髻早已散乱,青丝如瀑般铺陈在案上,衬得她雪白的肌肤更加诱人。 萧景珩眸色一暗,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纤细的脖颈,感受到她急促跳动的脉搏。 “疯?朕有你疯吗?” 疯到明知道他会生气,却还是不知死活的来激怒他。 真当他好脾气吗? 说罢,他再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俯身咬上她精致的锁骨。 姜昭宁痛呼一声,却被他趁机撬开唇齿,所有的反抗都被这个吻化为无声的呜咽…… —— 书房外。 殿内不断传来器物坠地的碎裂声和激烈的争执声,在寂静的宫墙内格外刺耳。 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挪到王德顺身旁,声音压得极低: “师父,里头这动静闹得这样大,不会出什么事情吧?咱要不要进去瞧瞧?” 王德顺反手就朝他帽檐上拍了一记,瞪眼道:“不要命了你!主子们的事也敢掺和?” 随后,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警告道:“都给我把耳朵捂严实了,今儿个听到的,一个字都不许往外传!” 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平日里端庄娴静的皇后娘娘,竟会这般失态,这得是被逼到什么份上…… 天色渐暗,宫灯次第亮起。 殿内的动静渐渐小了,只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啜泣,听得人心里发颤。 突然,殿门被猛地推开。 “吱呀——” 萧景珩阴沉着脸大步走出,衣领微敞,露出颈间几处醒目的红痕,袖口凌乱地卷着,手背上还带着几道渗血的抓痕。 外袍随意地裹在身上,腰间玉带歪斜,整个人透着股事后的暧昧气息。 廊下的太监们齐刷刷低头,没一个敢抬眼细看。 王德顺的腰弯得更低了,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帝王这般情状,明眼人都知道殿内发生了什么。 “陛下……” 他刚欲上前,萧景珩已大步流星地离去。 王德顺慌忙小跑跟上,走出几步又急急回头,压低声音嘱咐:“快去寻个嘴严的嬷嬷,瞧瞧里头的情形。” 随后,又告诫了一句:“记住!今天的事情,每个人都把嘴闭严实了,不许透露出去半个字,不然仔细你的脑袋。” 小太监们噤若寒蝉,连连点头应下,谁也不敢多问半句。 —— 书房内。 嬷嬷低着头踏入书房,扑面而来的气息让她脚步猛地一顿。 龙涎香中混着女子脂粉的甜腻,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息。 久经人事的嬷嬷自然知道这里是发生了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反手掩上门, 穿过满地狼藉的外间,绕过那扇绣着山河图的屏风。 便瞧见皇后娘娘如破碎的瓷偶般躺在凌乱的床榻上,那素来端庄的发髻早已散乱,几缕青丝黏在汗湿的额角,衬得那张惨白的脸越发憔悴。 半幅锦被虚掩着身子,露出的肌肤上遍布着触目惊心的痕迹。 颈间是深红的吻痕,手腕上是青紫的指印,雪白的肩头还带着几处渗血的齿痕。 “这……” 嬷嬷的手一抖,铜盆里的热水险些泼洒出来。 她不敢细想锦被之下会是怎样的光景,连忙放下铜盆上前查看。 皇后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空洞地望着帐顶,长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唇瓣被咬得血迹斑斑,下唇上一道深深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嬷嬷轻轻拧干帕子,轻柔的擦拭着姜昭宁身上的脏污。 那雪白的肌肤上布满触目惊心的红痕,有几处甚至渗着血丝, 身子微微发抖,却始终紧闭双眼,仿佛一具没有生气的木偶。 嬷嬷不由得更是放轻了动作,生怕弄疼了她。 “娘娘,”嬷嬷的声音带着心疼,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您这又是何苦呢?若是平日里多顺着陛下些,多说几句软和话,何至于闹成这般光景……” 嬷嬷的话音未落,姜昭宁忽然低低地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滚落。 “顺着?”她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我还不够……听话么……” 嬷嬷顿时噤若寒蝉。 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姜昭宁空洞的双眼。 她就那么直直地望着帐顶的祥云纹,凌乱的锦被下,单薄的身躯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停了。 烛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更显得那副躯壳了无生气。 五年了。 她在深宫里面待了五年。 这五年时间,她亲手将那个鲜活的姜昭宁一寸寸磨成了泥塑木偶。 她敛尽锋芒,咽下所有委屈,到头来,得到了什么呢? 夫君不喜,父母厌恶,连曾经最心疼她的孟云琅都憎恨她。 她这五年到底是在为谁活? “呵……” 她忽然觉得可笑,嘴角刚扯出个弧度,眼泪就先一步滚了下来。 这深宫像个吃人的泥潭,她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如今连呼吸都觉得累,每咽下一口气,都像是吞了把碎瓷片。 泪水无声地浸透锦枕,她却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 唯有出宫的念头,在一次次心碎后愈发清晰,她不愿将仅剩的时间都磋磨在这深宫当中。 她要离开这里,离开这让她恶心的地方。 嬷嬷见姜昭宁现在情绪不好,也不敢多劝,只悄悄叹了口气去准备热水。 回来时,殿内静得可怕。 只见姜昭宁静静地躺在榻上,双眼紧闭,连胸口的起伏都微不可察。 嬷嬷心头猛地一颤,手中的药碗差点摔落在地。 “皇后娘娘?” 她颤抖着唤了一声,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慌忙放下手中的东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榻前,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姜昭宁的鼻息。 直到感受到那一丝微弱的温热,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娘娘,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她强打起精神,轻声禀报道。 见姜昭宁微微睁眼,嬷嬷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起身来。 氤氲的热气在殿内弥漫,烛光透过水雾,将姜昭宁身上的伤痕照得格外清晰。 那些青紫交错的淤痕在她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嬷嬷给她擦洗的手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动作愈发的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待清洗完毕,姜昭宁不发一言地换上素净的衣裙,径直便朝殿门走去。 刚迈出门槛,守在廊下的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娘娘恕罪!陛下特意吩咐过,说娘娘不得踏出殿门半步……” 第27章皇后娘娘失踪了 夜色渐浓,檐下的宫灯在风中摇曳,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殿外树影婆娑,偶有落叶擦过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 姜昭宁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望着跪在面前的小太监,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这是......要软禁她? “呵……” 一声轻笑从她唇边溢出,在死寂的深夜里格外刺耳。 浸着说不尽的嘲讽,又带着几分凄然。 再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寒凉: “陛下可有说本宫何时才能出去?” “这……”小太监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石板,声音细若蚊蝇,“陛下说……等娘娘、等娘娘有了子嗣……” “子嗣?” 听到这话,姜昭宁突然笑出了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殿宇间回荡,惊得檐角铜铃都跟着震颤。 她笑得眼角沁出泪来,纤细的手指死死攥住衣袖。 等她有子嗣? 她有子嗣? 她怎么可能还会有子嗣?!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眼前骤然天旋地转。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绣鞋踩在裙摆上险些跌倒。 身后的老嬷嬷慌忙上前搀扶,枯瘦的手掌紧紧托住她颤抖的身子,心疼地劝道: “娘娘保重身子要紧,千万别动气……” 姜昭宁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 她知道,此刻就算是自己气绝身亡也无济于事。 也不愿再为难底下人, 于是深吸一口气,她转身往回走。 —— 书房内。 姜昭宁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内殿,嬷嬷连忙上前为她整理床榻。 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利落地铺好冰簟,挂上轻纱帐,却在做完这些后仍立在原地不肯退下。 “娘娘……”嬷嬷欲言又止地绞着衣角,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来回逡巡,“要不要奴婢给您打扇?这暑气还未散尽……” 姜昭宁缓缓坐在床沿,摇了摇头:“不必了。” 嬷嬷却仍站在原地,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挣扎。 她不安地搓着手,脚步像是生了根一般挪不动分毫。 “还有事?” 姜昭宁抬眸问道。 “老奴……老奴……”嬷嬷支吾着,浑浊的眼中满是忧色,“娘娘今日的安神茶还未用……” 姜昭宁看着嬷嬷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轻轻叹了口气:“嬷嬷是怕我想不开?” 嬷嬷闻言浑身一颤,眼眶顿时红了:“娘娘……” 姜昭宁抬眸对上嬷嬷担忧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个虚浮的笑,摇摇头,道: “放心,我不会做傻事。” “那……那老奴就在帘外候着。”嬷嬷一步三回头,走到珠帘边又停下,“娘娘若有什么吩咐,喊一声就成……” 珠帘晃动间,姜昭宁看见嬷嬷佝偻的身影固执地守在门外。 她轻叹一声,缓缓躺下。 帐顶的缠枝花纹在烛光里扭曲变形,像极了这深宫里剪不断理还乱的是非。 窗外传来更漏声,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没入枕畔。 —— 另一侧,萧景珩大步流星地走在宫道上,明黄的龙袍下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走得极快,仿佛要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在这急促的脚步中。 王德顺小跑着跟在后面,额上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不敢出声,只能拼命迈着老腿,生怕跟丢了这位正在气头上的主子。 “砰——” 萧景珩突然停下脚步,身后的王德顺差点撞上,慌忙刹住身形,连呼吸都屏住了。 夏夜的宫道空荡荡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萧景珩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全凭一股怒气在走,连方向都没看。 现在停下来,才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去什么地方。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咔咔”的响声。 原本他计划是要待在书房的,可如今倒好,竟被姜昭宁占了去,反倒把他这个一国之君灰溜溜的跑了出来。 “陛下……” 王德顺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比蚊子还轻。 萧景珩深吸一口气,胸口那股郁气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抬头望向远处的宫檐,月光下那些飞檐翘角像极了张牙舞爪的猛兽。 “去……”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竟无处可去。 钟粹宫? 他不想见贵妃。 其他嫔妃那里? 更没那个心思。 王德顺弓着腰,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太了解这位主子的脾气了,此刻多说一个字都是找死。 “回书房。” 萧景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转身时龙袍在月色下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王德顺连忙小跑着跟上,心里却直打鼓。 刚从书房出来,现在又要回去,陛下这分明是……还在惦记着那位呢。 —— 萧景珩回到书房时,檐下的宫灯已经熄了大半,只余几盏昏黄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 几个守夜的小太监见他回来,慌忙跪地行礼,却被他一个手势止住了声响。 “皇后呢?” 萧景珩压低声音问道,目光扫向寝殿的方向。 守夜的小太监躬身上前,小声道:“回陛下,您离开后,娘娘出来过一回,不过奴才们按您的吩咐将人劝回去了。” “现在呢?” “想是已经歇下了。”小太监偷眼瞧着主子的脸色,又加了一句:“娘娘回去后就没再出来过。” 萧景珩站在廊下,透过半开的窗棂望向内室。 月光如水,将殿内的陈设勾勒出朦胧的轮廓。 他眸色渐深,方才那股郁结在胸口的怒气,此刻竟消散了大半。 夜风拂过他的面颊,带着夏夜特有的燥热。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自己堂堂一国之君,何必为了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大动肝火? 姜昭宁心里装着孟云琅,又不是这一两日的事。 就算她日日想着出宫,夜夜念着旧情,那又如何? 没有他的允许,她连这房门都迈不出去一步。 她再不甘愿,不也得乖乖待在他身边,不也得像往日一样伺候他,不也得看着他的眼色过活? 爱不爱的,有什么要紧? 横竖人都被他圈在这金丝笼里,插翅难逃。 既然人都被他攥在手心里,又何必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爱? 反正他要的,从来就不是她的心。 想到这里,萧景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整了整衣袖,抬步往书房内走去。 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王德顺立刻会意地上前,轻轻推开了雕花木门。 内室比外间更加昏暗,只有一盏残灯在案几上幽幽燃着,将屏风上的山水映得影影绰绰。 萧景珩刚迈入门槛,眉头便是一皱。 屏风外歪着打盹的嬷嬷正发出轻微的鼾声。 王德顺见状,连忙一个箭步上前,轻轻推了推嬷嬷的肩膀。 嬷嬷猛地惊醒,待看清眼前之人,吓得一个激灵就要跪地行礼, “陛……” 嬷嬷的请安还没说完,就被萧景珩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出去。” 他压低声音道,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众人立刻静悄悄的推出去,顺便带上了房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萧景珩绕过屏风,向内室走去。 锦帐低垂,隐约可见姜昭宁侧卧的身影。 他放轻脚步走到床前,撩开纱帐。 月光透过窗纱洒落在床榻上,姜昭宁只着素白中衣,乌发散乱地铺在枕上。 她背对着他,单薄的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露出一截纤细的颈子。 那上面还留着他方才失控时留下的咬痕,在瓷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萧景珩在床沿坐下,目光沉沉地扫过她露在锦被外的半截手臂。 青紫的指痕从腕骨一直蔓延到肘间,在烛光下呈现出暧昧的淤色。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在这书房里的荒唐景象。 从紫檀书案到青玉博古架,最后是铺着软缎的贵妃榻,书房的所有角落都有他们的痕迹。 姜昭宁起初还能强作镇定地同他理论,后来被逼急了竟骂出声来。 只是她骂人的词汇实在贫乏,翻来覆去也不过是几句诸如“混蛋”、“无耻”之类无关痛痒的字眼, 可在当时怒火中的他听来,便觉得字字都是忤逆,心底那股暴虐便愈发按捺不住。 他掐着她的腰肢,看着她从愤怒到失神,从挣扎到瘫软,直到最后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他摆布。 那些破碎的呜咽声混着更漏,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萧景珩记不清上一次这样不管不顾地要她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只有五年前她刚入宫那晚,他才曾这般放纵过自己。 萧景珩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腰肢的触感。 他记得她咬破的唇角渗出的血珠,记得她情动时眼角泛起的潮红,更记得她最后那带着恨意的眼神。 “恨?” 他在心底冷笑一声,伸手拂开她颊边的一缕碎发。 睡梦中的姜昭宁似乎察觉到触碰,无意识地往锦被里缩了缩,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萧景珩的目光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上, 恨也无妨。 横竖她这辈子都逃不掉。 萧景珩站起身,随手扯开衣带,外袍滑落在地。 他赤脚踏上脚踏,在姜昭宁身边躺下。 月光勾勒出他肌理分明的轮廓,眼底还残留着餍足后的暗芒。 夜风穿过窗纱,吹不散满室旖旎。 —— 钟粹宫内,鎏金烛台上的红烛已燃去大半,堆积的烛泪在烛台上凝结成暗红色的琥珀。 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愈发凝重的气氛。 孟清歌斜倚在软枕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那盏君山银针早已凉透,茶汤上浮着一层细碎的茶沫。 “母亲,这都三更天了,”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躁,“她到底有没有把事情办成?” 孟夫人自然也是焦急的,连带着眉间的皱纹都深了几分,不由得猜测道: “对啊,事情到底办没办成,总该给个准话才是。现在还没有消息,那丫头莫不是故意躲着我们?” 殿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孟夫人起身踱到窗前,望着黑沉沉的夜色:“该不会是……出了什么岔子?” 孟清歌猛地站起身,满头珠翠在烛光下乱晃:“她能出什么岔子?不过是仗着皇后的身份,不把我们母女放在眼里罢了!”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娘娘,凤栖阁的青竹和翠羽求见!” 孟清歌与孟夫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疑惑。 “让她们进来。” 孟清歌慵懒地抬了抬手,指尖的护甲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青竹和翠羽一进来就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 随后,青竹抬起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贵妃娘娘,奴婢斗胆请问,我家娘娘可还在钟粹宫?” 孟清歌一愣:“什么意思?” 翠羽连忙补充:“回禀贵妃娘娘,我家娘娘午时来赴宴,至今未归。奴婢们实在担心……” 这话一出,孟清歌便明白她们是什么意思了。 是怀疑她做了什么手脚不成? “放肆!” 她猛地拍案而起,茶盏被震得叮当作响:“你们主子不见了,反倒来本宫这里要人?” 孟夫人也沉下脸:“好没规矩的丫头!皇后娘娘去了哪儿,你们这些贴身伺候的都不知道,反倒来问贵妃?” 青竹和翠羽站在一侧,气鼓鼓的瞧着她们。 她们向来与自家娘娘不合,这次更是在赴宴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她们做了什么手脚。 而孟清歌则是越想越气。 好个姜昭宁,定是为了推脱送新人入宫的事,故意躲起来了! 现在倒好,还派丫鬟来她这里要人,这不是明摆着要她难堪吗? “来人!”孟清歌声音尖利,“把这两个没规矩的丫头给本宫轰出去!” 几个粗使嬷嬷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架起青竹和翠羽就往外拖。 “贵妃娘娘!我家娘娘最后见的一个人便是你,”翠羽拼命挣扎,“若是我家娘娘有个三长两短,您担待得起吗?” “住口!”孟夫人厉声呵斥,“再敢胡言乱语,仔细你们的皮!” 殿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丫鬟的哭喊。 孟清歌气得胸口剧烈起伏,镶满珍珠的步摇在烛光下乱颤。 “好个姜昭宁,”她咬牙切齿地说,“这是要跟咱们孟家撕破脸了!” 孟夫人也阴沉着脸:“明日一早,我再去凤栖阁,我倒要看看,她能躲到几时!”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将钟粹宫的飞檐翘角照得森冷异常。 —— 被粗鲁地赶出钟粹宫后,青竹和翠羽站在宫道上,夜风吹得她们打了个寒颤。 翠羽紧紧攥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娘娘绝不会无缘无故失踪,定是那孟家做了什么手脚。” “可现在咱们连钟粹宫的门都进不去,”青竹急得直跺脚,“这可如何是好?” 翠羽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这样,你先回凤栖阁守着,万一娘娘回去了立刻派人来寻我。我带着几个可靠的宫人,沿着娘娘可能去的地方找找。” 两人分头行动后,青竹匆匆赶回凤栖阁。 等了一整夜,都没有看到人回来。 直到天明之后,才看到了一身疲惫的沈砚白从小公主那边回来。 “沈公子!”青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您可算回来了!” 沈砚白眉头一皱,快步上前:“出什么事了?师姐呢?” “娘娘、娘娘她……” 青竹哽咽着,将今日之事一一道来。 沈砚白听完,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你说师姐失踪前,是去见了孟清歌?” 第28章一定会让姜昭宁付出代价 天色微明,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殿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檐角的风铃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碎的声响,惊醒了沉睡的姜昭宁。 她缓缓睁开眼,只觉得浑身像是被车轮碾过一般,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 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喉咙更是火辣辣的疼。 她下意识想要起身,却发现腰间横着一条结实的手臂。 转头望去,萧景珩沉睡的侧颜近在咫尺。 晨光勾勒出他凌厉的轮廓,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些疯狂的纠缠,毫不怜惜的索取,与往日的温存截然不同。 姜昭宁记得自己哭喊过,求饶过,甚至气急了骂他打他,可萧景珩就像着了魔一般,非要将她拆吃入腹才肯罢休。 这五年来,除了初夜那次,萧景珩从未这般对待过她。 可昨夜…… 姜昭宁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定了定神,她小心翼翼地想要挪开腰间的手臂, 却不料,还是惊醒了身旁的人。 萧景珩睁开眼,眸中尚带着初醒的迷蒙,却在看清她的瞬间变得清明。 他手臂一收,将想要逃离的人儿又揽回怀中。 “想去哪?” 刚醒的嗓音还带着几分沙哑,却让姜昭宁浑身一僵。 那些疯狂的记忆再次浮现,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惧意。 这个细微的反应没有逃过萧景珩的眼睛,他眸光一暗,手上却放轻了力道。 姜昭宁只觉得背后紧贴着的胸膛传来灼人的温度,两人之间仅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寝衣,这亲密的距离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悄悄往前挪了挪,想要拉开些距离,却不想这个细微的动作立刻引来了身后人的不满。 “怎么?”萧景珩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长臂一收将她重新箍进怀里,这下两人贴得更紧了,“朕对你怜惜些,你倒是得寸进尺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 姜昭宁僵着身子不敢再动,只低声道:“臣妾想回凤栖阁。” “回凤栖阁?”萧景珩冷笑一声,手指缠绕着她的一缕青丝把玩,“朕昨日就说过了,什么时候怀上子嗣,什么时候放你出去。若是怀不上……” 他故意顿了顿,“那你就一辈子待在这儿。” “你!” 姜昭宁猛地转过身,红肿的眼眶里翻涌着愤怒与痛楚,苍白的唇瓣微微颤抖。 他分明知道,知道她再也无法孕育子嗣,却偏要再次撕开她的伤疤,将那些血淋淋的过往摊在两人之间。 但是她不想再继续跟萧景珩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下去, 于是只能硬生生的将自己的伤疤揭开,重复道:“臣妾此生都不可能有孕的。” “那正好,”萧景珩不紧不慢地抚上她的脸颊,“你就在这住一辈子。” 他这轻佻的态度将姜昭宁气得浑身发抖, 正要跟他理论,却见萧景珩眸色一暗,似笑非笑地问:“怎么?还想像昨晚那样骂朕打朕?”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下来,昨夜的记忆让姜昭宁瞬间白了脸色。 她死死咬住下唇忍住泪意,倔强地别过脸去想要下床,却被萧景珩一把拽回锦被中。 “再睡会儿。” 他不由分说地将人按在怀里,语气不容置疑。 姜昭宁僵着身子被他圈在怀中,晨光中,一滴泪无声地滑入枕畔。 —— 晨光初现,宫墙内的青石板路上还凝着未干的夜露,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沈砚白一袭墨色锦袍立在转角处,冷峻的面容比晨风还要凛冽三分。 他原是要直接去钟粹宫找人的,但转念想到自己外男的身份硬闯贵妃寝宫实在不妥,这才改了主意,特意候在孟云琅的必经之路上。 “孟将军。” 孟云琅闻声驻足,略带困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挺拔如松的少年。 待看清那张俊秀却冷若冰霜的脸庞,才恍然道:“沈……砚白?” 他上下打量着这个记忆中总是跟在姜昭宁身后的小师弟,嘴角扯出一抹客套的笑,道:“几年不见,倒是长高了不少。” 沈砚白却连寒暄都懒得应付,直接冷声道:“我跟你很熟吗?你何必装出这样一副伪善的模样?教人看了,只会没来由的犯恶心。” 他冷眼看着这个曾经让师姐倾心的男人,心中怒火更甚。 真不知道师姐到底是瞧上他什么了。 随即,也不想跟他多做纠缠,直截了当质问道:“你们孟家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我师姐人呢?” 听到“师姐”二字,孟云琅的脸色瞬间阴沉如墨:“姜昭宁?” 他眸色骤沉,唇边浮起一抹讥诮,“沈公子说的可是那位背信弃义的皇后娘娘?你要找她,应该去凤栖阁。再者说了,她的去向,与我何干?” “放肆!” 沈砚白骤然出手,一把攥住孟云琅的衣襟,上好的云锦在他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他眼底寒光凛冽,一字一顿道:“若再出言不逊,休怪我不顾情面。” 孟云琅不避不让,反而欺身上前,眼中尽是讥讽:“沈公子好大的火气。为了一个薄情寡义之人,连礼数都不顾了?” 他压低声音,字字如刀:“五年前她如何待你?将你弃于深山,自己入宫享尽荣华。如今你这般维护,倒叫人费解。” “闭嘴!” “怎么?我不说,这些事就能当作没发生过?”孟云琅冷笑连连,“她背弃婚约在先,辜负师门在后,贪慕荣华,攀附权贵,这般行径,她做的我就说不得了吗?” 沈砚白闻言,缓缓松开了钳制孟云琅的手。 孟云琅正欲讥讽他总算清醒,却见沈砚白忽然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尽的嘲讽: “我原以为自己对师姐的了解已算浅薄,没想到你这个与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人,竟比我还要糊涂。” 他后退半步,眼中怒意渐渐化作讥诮。 阳光从他身后斜照过来,为他镀上一层冷冽的金边:“我虽不知五年前师姐为何突然入宫,但能让她做出如此抉择,必是受人胁迫。” 他目光如刀,直刺孟云琅心底,“这世上能威胁到她的,除了你孟云琅,还能有谁?” 孟云琅瞳孔骤然紧缩,心头没来由地一颤。 他暗自嗤笑沈砚白愚蠢,竟为一个抛弃他的女人如此执迷不悟。 可不知为何,心底某个角落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动摇。 “你不去查明真相,反倒在此胡乱臆想,”沈砚白看着孟云琅的眼神,语气幽幽的说道:“但愿有朝一日,你不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悄无声息地扎进孟云琅心头。 他强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冷声道:“沈公子还是多操心自己吧。” 沈砚白闻言冷笑,却仍强压着性子,问道:“我再问最后一遍,你可知我师姐下落?” “不知。” 孟云琅生硬地回道,声音却不如方才那般笃定。 得到答复后,沈砚白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冷风。 孟云琅望着沈砚白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五年来坚信的某些东西,似乎开始有了裂痕。 宫墙上,一只乌鸦振翅飞过,发出刺耳的鸣叫。 随后,孟云琅缓步走向钟粹宫,脚下的青石板路似乎比往日更加漫长。 沈砚白的话语如同附骨之疽,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世上能威胁到她的,除了你孟云琅,还能有谁?” ——“能让她做出如此抉择,必是受人胁迫。” ——“我原以为自己对师姐的了解已算浅薄,没想到你这个与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人,竟比我还要糊涂。” ——“但愿有朝一日,你不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针,扎得他心烦意乱。 —— 钟粹宫。 宫门前的侍女见孟云琅来了,连忙进去通传。 不多时,他便被引进了内殿。 一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啜泣声。 孟清歌正伏在孟夫人肩头抽泣,而孟夫人也是泪眼婆娑。 若是往日,他必定会立即上前关切询问,可今日不知怎的,心头竟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勉强压下这股情绪,上前行礼:“母亲,妹妹。” “琅儿!”孟夫人一见他,立刻拭泪道,“你可算来了!那个没良心的姜昭宁,为了不帮崔氏女入宫,竟然躲起来了!” 孟清歌也红着眼眶附和:“哥哥,她分明就是故意的!昨日说好要去求陛下纳新人入宫,结果一去不回……” 孟云琅听着她们的哭诉,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 飘回五年前。 那时的姜昭宁还是他的未婚妻,他们约定好等他立下战功归来就完婚。 出征前夜,她站在城墙上为他送行。 “等我回来,”他握着她的手承诺,“到时候再没人能阻拦我们在一起。” 她笑着点头,眼中盛满了星光。 可当他浴血奋战,终于从敌军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时,收到的第一个消息却是——姜昭宁入宫为后了。 那一刻,他握着染血的长枪站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却觉得心口比任何伤口都要疼。 多少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是记忆中她明媚的笑,支撑着他从尸山血海中一次次站起来。 可那一刻,当入宫的消息传来,仿佛有人生生掐灭了这束光。 他站在血染的战场上,突然不知该为何而战,为何而生。 为什么? 姜昭宁为什么要抛弃他? 为什么要入宫为后? 他当时几乎要疯了,恨不得立刻冲回京城当面质问她。 但边关告急,他必须留下守城。 多少个不眠之夜,他写了无数封信,寄回京城,却从未收到过回音。 她就这样把他忘了? 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当她的皇后? 那个曾经说要等他回来的姜昭宁,真的就这么贪恋权势吗? “琅儿!” 孟夫人尖锐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他猛地抬头,发现母亲正不满地盯着他。 “你在发什么呆?”孟夫人皱眉道,“为娘方才说的话,你可都听进去了?” 孟云琅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儿子在听。” 可那些被强行打断的疑问,却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儿子在听。” 他重复道,却见母亲和妹妹都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 孟夫人突然掩面痛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琅儿,你可还记得,当年我在雪地里捡到你时,你浑身是血,只剩一口气。是我把你抱回府里,请最好的大夫,用最贵的药材,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为了让你能出人头地,我连清歌的嫁妆都变卖了给你请名师。她的及笄礼办得那样寒酸,你可还记得?你扪心自问,我对你可有一丝不好?” 每一句话都像刀子剜在孟云琅心上。 孟云琅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说道:“母亲带我恩重如山。” “恩重如山?”孟夫人凄然一笑,突然提高声调,“那你是怎么回报我们的?为了个姜昭宁,把孟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当年你们私相授受,闹得满城风雨。你为了她,出征北狄,可她转头就入宫为后,弃你如敝履!” “你在鬼门关徘徊时,是谁日夜守着你?是谁遍寻名医救你?” 孟夫人声泪俱下:“所有人都抛弃你的时候,只有孟家没有放弃你!可你现在……现在居然还惦记着那个薄情寡义的女人!你……你对得起我们吗?” 孟云琅颤抖着握住孟夫人的手,愧疚席卷而来。 孟夫人反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琅儿,你醒醒吧!那个薄情寡义的女人,值得你如此念念不忘吗?” 值得吗? 孟云琅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战场上那段最黑暗的记忆突然涌现。 他被敌军围困,身中七箭。 是孟家派出的死士拼死杀入重围,将他从尸山血海中背出来。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姜昭宁正身着凤冠霞帔,在百官朝贺中登上后位。 不值得的。 孟云琅闭了闭眼,双膝重重跪地。 “母亲……”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儿子错了,儿子该死。” 他不该有所动摇的。 记忆里姜昭宁含泪的眼眸与眼前养母憔悴的面容重叠在一起,最终化为一片模糊。 那些刚刚冒头的关于姜昭宁的疑虑,此刻被汹涌的愧疚彻底淹没。 “儿子一定会让姜昭宁付出代价,”他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石板上,“定要她给母亲和妹妹一个交代。” 孟夫人这才止住眼泪,与孟清歌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