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一诺》 第1章 一 认识陈子嘉时,苏措才知道世界上的确有人生了一副英俊的得可以称作惊艳的容貌。苏措被陈子嘉友善的微笑在定牢在原地的一分钟之后,立刻飞奔向前,紧紧抓住他伸出的手,亲热的叫了声“子嘉哥哥好”,声音好像拌了蜜。 如此甜腻的叫法把一旁苏智刺激得只剩半口气,他刻意的咳嗽两声,翻个白眼提示妹妹自己还活着,不要太重色轻兄。苏措哪里理他,对陈子嘉展出一个盈盈笑颜:“谢谢你来接我。” 陈子嘉扬起一道眉毛微笑,温和道:“不用客气。” 苏智不服气的怪叫起来:“陈子嘉,你知道么?苏措你太气人了!从小到大你叫了我几声哥哥?现在对你叫的这么亲热。” 不提还好,一提苏措气不打一处来,冲苏智飞个愤愤的眼神过去:“我还没说你呢,怎么迟到这么久才来?我在太阳下等了你足足一个钟头。” “对不起,”陈子嘉看了看辞穷只得在一旁内疚的苏智,对苏措轻言解释:“路上堵车堵得厉害,而且苏智的手机没电,我的手机临时又坏了,一时没法通知你,让你久等,真是对不起。” 在这种绝顶的帅哥面前,苏措也顾及形象,好脾气的接受了这种说法,站在陈子嘉身边投给哥哥一个“我大人大量,这次就不跟你计较”的略含怜悯的居高临下的目光作为回应;苏智暗自在心里暗自窃笑:幸好叫上了陈子嘉和自己一道来火车站接这个宝贝妹妹,不然以苏措的脾气,他迟到一个小时这种罪过估计能被她打入地狱永不超生。 苏智这个暑假有事没有回家,算来,也有大半年没有见到妹妹。他上下打量苏措,心痛的开始感慨:“阿措,你怎么瘦得跟豆芽一样?脸都尖了。我知道高三辛苦,可是你也不至于瘦成这样啊。再说高考结束也有两三个月了,你还这样瘦,好像风都可以吹倒。你究竟怎么搞的,难道爹妈没给你吃的?” 苏措一怔,表情不明的笑着扭头。一转头看到陈子嘉拦引着一辆出租车朝这边过来,她吁出一口气:“出租车来了,咱们上车吧。热死我了。” 三个人顶着太阳搬行李,苏智忽然停下,皱眉看着低头把行李一件件搬到出租车上的苏措,问:“阿措,你的围棋有没有带来?” “围棋?”苏措困惑的问。 苏智难以置信的叫起来:“苏措!你居然忘记带围棋了?” 苏措不甘示弱,也不管火车站来往的行人的注视,叫的更大声:“我就忘记了怎么样?” “没怎么样,”苏智瞪圆眼睛说,“我难以相信,你会忘记围棋。就算高三你没有碰过棋子,但是现在都大学了啊。” “你那么大惊小怪干什么?”说着苏措把小行李箱搬上后备车厢。 “可是……”苏智眉毛一扬,整张脸上的笑意慢慢退散。他打算继续说什么,却被陈子嘉不重不轻的拍掉了。 陈子嘉再了解苏智不过,深知他这样已经不是抬杠,而是真的动了气。他扯了苏智一把,拍拍他的肩头,说:“兄妹俩都在一座城市,互相有伴,很难得。不过怎么一见面就抬杠?”这句话成功的把苏智为完成的话堵住咽喉里。 听到这话,苏措慢慢站直了,扭头对陈子嘉轻轻摇头,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不是的。我考华大和苏智一点关系也没有。并不是因为他先到这座城市我才考的。” 她说话时语速很慢,脸上却笑咪咪,陈子嘉静静看了她一眼,再扭头看苏智,眼底闪过一丝疑虑之色;苏智再次笑笑,赞同的点头:“是这样的。阿措在高三下学期之前,成绩一直不很好,上重点线都困难;谁也没有料到她仅仅用了几个月时间,成绩突飞猛进,高考成绩是全校第一,不然怎么敢考隔壁的华大。” 陈子嘉惊讶,立在原地盯着苏措半晌才说:“苏措你真的很聪明。” 苏措瞪了哥哥一眼,但嘴角却轻轻一扬,对着陈子嘉笑容绽放,十足受用的样子。她的眼睛如一泓清水载日光下闪耀,波光粼粼,轻盈的灵气从那双眼睛里散发出来。看得陈子嘉一愣,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跟着微微一笑。 坐在车子里,苏措打量着窗外车水马龙的景色,神采飞扬的问:“苏智,大学好不好玩?” “看你怎么过了。不过一般人都觉得,我们学校比你们学校好玩。” 苏智上的是西大,苏措考取的是同一座城市的华大,都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名校。学校毗邻,之间连个围墙都没有,加上教学楼公用,课程互选,不少老师也在两个学校同时任课,图书馆资源也都是共享,两个学校实质上也是一所。不过两校的同学们私下却不服的多,总想把两个学校拖出来比个高下——然而,百年过去了,也没个结论。 因为就像国内许多大城市里的大学一样,两所学校各有侧重:西大重文科,华大重理工,几乎没有可比性。 苏措轻轻撇一下嘴,用目光跟苏智眼神交流。若是平时,她肯定会跟苏智抬杠说我们重理工科大学当然不屑跟你们重文科大学比云云,但是现在有陈子嘉在场,她刻意收敛了许多。嘲笑苏智不要紧,但把这种如六月阳光一样英俊的陈子嘉也给讽刺一顿,她是万万不干的。 九月授衣,这天是苏措到华大报到的第一天。 还有一个星期华大才正是报名的日子,苏措跟着苏智和陈子嘉很过了几天舒服日子,陆续把城里城外的旅游胜地转了一圈,还附带熟悉了一下两所大学的所有食堂。陈子嘉是本地人,很熟悉这座城市,又周到又有耐心,每去一处,都把这个地方的所有掌故讲给苏措听;九月气温依然很高,并不是旅游的好季节,每天回学校三人都是大汗淋漓,可他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烦的神色,总是微微的浅笑,那种模样,实在叫苏措难以忘怀。 苏措悄悄跟苏智说:“你真的交到了一个好朋友啊,对朋友的妹妹都这么好,”说着一脸神往,“我在大学里能交到这样一个朋友,就好了。” 苏智自鸣得意:“那当然,你以为你哥是什么人?” 一得意又换来苏措鄙夷的眼神。 几天来她从苏智以及其室友口中零零碎碎的得到很多陈子嘉的消息,例如他能文能武,身兼数职,包括是校学生会的某部长,还有几个协会的某会长,协会的名字繁琐,苏措没能完全记住。但这些消息让她有了一个起码的认知,陈子嘉在学校里实在是个受人欢迎和尊敬的人,是个拥有若干粉丝的人。 第2章 二 正式报名后,苏措认识了班上的同学。她虽然已经做好了足够的思想准备,还是没有料到整个工程物理系里居然只有两名女生,一个是她,另一个是同宿舍名叫杨雪的北方女孩。剩下二十多位同学都是清一色的男生,一个个才从高三出来,说话谨言慎行,怕给新同学留下不好的印象。 杨雪名字虽秀气,但是是个标准的北方女孩子,高高个子,性格豪爽,说笑话声音都比别人大。苏措其余两位室友卢琳琳是南方人,邓歌则是本市人,就读于材料学院,两人模样秀美,脾气也好——这当然只是表象,混熟了就发现所有的大学女生都差不多,表面上力求做到斯斯文文笑不露齿,但是回到宿舍就暴露本性,一样的对爱情充满向往,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望,对减肥美丽这种话题有着莫大的兴趣,更常见的,则是对着帅哥发花痴或者卧谈讨论系里院里哪位最帅等等。 苏措很喜欢她们,直到毕业,她们的关系都非常要好。 在各色传言中,工程物理一直是一个神秘的专业。基本上你进入了它,你的大学生活就等于上课自习做实验。尤其是在华大,这种症状就更明显了,华大的工程物理系在全国范围内都是数一数二的,学校当然不能辜负这个名声。子不教,师之过吗。苏措拿到课表的时候,惊觉传言竟然是真:课程排满,一天来说都是三节大课,主要是数学物理计算机,还有各式各样的繁多的选修和政治,晚上都得上课。繁重的课业对苏措来说算不上什么让人惊喜的消息,对整个系的人倒是莫大打击,所以陆陆续续的有人转了系,到大三开学时,整个系只剩下入学时的一半。这些当然都是后话了。 虽然这种专业环境相对于别的专业是恶劣了点,但苏措却不觉得。除了英语烂得可以会偶尔打击她的自信心之外,她生活绝对算是如鱼得水。那些艰涩深奥的课程对她来说则是趣味是斗智斗勇,那些复杂的数学物理方程式简直勘比音乐家手中的乐符——苏措觉得,自己开始喜欢这个专业。 然则大学毕竟是大学,除了读书之外,还有很多有益身心的协会。开学数星期后的周末,学校各个协会社团开始一年一度声势浩大的纳新活动——数不清的协会社团摆满了校园里占地最大的长阳湖四周,每个社团颜色特征都不一致,旗帜标语横幅迎风飘扬,招摇的吸引新生的目光。 拜国家扩招政策所赐,大一的新生熙熙攘攘的辗转于各个协会之间,若是有谁有心站在湖畔的教学楼俯瞰湖畔,将会发现,长长湖堤望去,都是黑压压的人头。 在这种情况下,苏措和宿舍的同学走散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大家本各有各的爱好,走散了反而可以将这些协会看的更加仔细。 苏措在人群里穿梭来去,漫不经心的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虽然有若干热情的师兄师姐主动邀请她入会,她笑一笑,然后客气的婉拒。 接近十月,已经不太热了,但是时候接近中午,苏措的额头开始出汗。她打量四周地形,预备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一歇,却看到湖畔最不起眼的角落还有一个社团在纳新。同别的社团人来客往不一样,这个社团显得门庭冷落。既没有人散发传单,也没有什么标语横幅广而告之大肆宣传,除了他面前立着的那块写着红字的“哲学研究会纳新”的牌子。只有一个男生坐在桌子后静静看书,时常有女生前来问讯情况,但也是很快就离开。 谁说过的,侧面好看的男生才是真正英俊的?苏措站在那块“哲学研究会纳新”牌子那里,不动了。 那名男生戴着眼镜,侧面线条优美光滑,鼻梁直挺;他有不同于别人的独特气质,轻易就抓住别人的视线。现在苏措起码是被他抓住了。 有这样的男生坐阵,还怕招不到新人?苏措不由得笑了。那名男生抬起头来,然后取下了眼镜,露出一对狭长漂亮的黑眼睛。他胸前挂着协会的牌子,写了名字“许一昊”和职位“哲学研究会会长”。 “愿意加入我们社团么?”男生把书放下,苏措看到书名,是法国德里达的《论文字学》,以艰涩闻名,很难读下去。他站起来,“我是哲学研究会会长许一昊。” “加入你们社团有什么条件呢?”苏措问。 许一昊面色沉静的打量苏措,然后从抽屉里翻出一张表格。“你先填一下这张表格。写一篇与哲学有关的文章,不低于五千字,一个星期内发到我邮箱里。” 苏措“扑哧”一声笑了。难怪别人问一问就走了,尽管这样英俊,还是会吓到绝大多数慕美色而来的女孩。这么高的要求,谁能做到?还是哲学论文。 许一昊迷惑不解。他看到苏措笑起来眼睛波光粼粼,沉吟着,然后说:“笑什么?” “没事,”苏措止住笑,“师兄,你们研究会有几个人?” “不到十个人。” “平时活动会议多不多?” “人少,没有固定的例会。”许一昊说得意味深长。 苏措把填完的表格双手递还许一昊,说:“会长,我会尽快把文章发到你邮箱的,你注意查一下。” “我会的。”许一昊点头而笑。这是苏措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正象这个季节的阳光,明亮决不刺眼,叫人格外舒服。 这一天收获颇丰。寝室的同学们比苏措晚了若干个小时才纷纷返回,每个人手里都是一大叠宣传单,然后兴高采烈的交流自己申请了哪些社团。苏措因为只申请了一个社团刚刚达到学院要求的底线而被室友们大肆抨击与嘲笑了一番。 随之而来的是一场深入而激烈的大讨论,主题就是关于哪一个社团的谁谁比较英俊等等,结论就是其余人热情洋溢的说明天一定要去申请那个社团云云……苏措云里来雾里去,很快便坚决的爬到床上补瞌睡。 直到几双魔爪把她摇醒。 “怎么了?”苏措挣扎着睁开迷糊的双眼。 几张激动的脸庞一下子挤到苏措的面前,好像放大镜一样。苏措的睡意顿时吓跑了:“我欠你们钱了?” “寝室外面,有两个大帅哥找你!”杨雪的眼睛里冒着光,不,在苏措看来,那在简直是红红的火焰。 “帅哥?”苏措往头上套衣服,声波经过衣服上的纤维被衰减,听起来朦朦胧胧的。 “是啊。好帅阿,真的真的好帅啊。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帅的人呢?”卢琳琳一副梦游的神情,“我打饭回来的时候他们刚到,然后请我叫你出去。说打你手机打不通……尤其是那个高一点的,实在是帅得惨绝人寰啊,而且还那么的有礼貌啊。” 第3章 三 对学校越熟悉,苏措越热爱学校的图书馆。最大的综合图书馆是古色古香的建筑,四周绿树环绕,环境也好。据说是百余年前修葺,现在给扩建了,占地面积广大,里面藏书丰富。苏措除了上课时间就背着电脑笔记本跑到图书馆看书或者上自习。她早出晚归,基本上不上街,不出校门,如果要找她,去图书馆准没错,因此某种程度看上去,有点特立独行。 苏措看的书都理科方面极冷门的书,基本上属于人迹罕至的那类,十天半个月都没人来借一本书。阅览室不大,有连在一起的两套桌椅。几天之后,苏措很快发现在这里自习有一个难得的好处,图书馆的桌椅本比自习室的宽大得多,她可以把自己背带来的笔记本电脑,书等等全部摊开,堆满满一桌而不用担心别人的感受。伸手就能拿到,实在是方便极了。 所有她根本没料想到自己在这犄角旮旯里还能遇到许一昊。虽然许一昊同样喜欢看些冷门的书,可他的专业是法律,跟理科完全不沾边吗。 苏措仰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英俊挺拔的许一昊,这种想法一闪而过。 “我也算是图书馆的常住人员,对那个馆那个房间里有什么书比图书馆管理员还清楚。可是却不知道角落里还有这样一个小阅览室。”许一昊评价道。 “师兄,不好意思,因为这里不常有人来,我占了两个位子。”苏措手忙脚乱把另一张桌子上的书堆成一摞,再请他坐下。 她心里愉快的想,那怕你是校长的儿子,这么大一所学校,你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你每天都在这里看书么?” “这里的书很有趣。” 许一昊也不客气,从容在苏措身边落座。秋天的阳光一路过关斩将的穿过大气层穿过图书馆外的高大树丛穿过图书馆的玻璃窗落到许一昊的脸上,勾勒出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光滑的额头和下颚,挺直的鼻梁,狭长漂亮的眼睛。他今天带了眼镜,看起来那样的儒雅,那样的似曾相识。 苏措怀里抱着一摞书,呆呆看着她。7 “苏措,我看了你的文章了。你——” 许一昊扭头时发觉不对劲。看着他发呆的女生他不是没见过,而且还不少,可是面前这个明显不一样。他记得纳新时第一次见她,那时感觉她很瘦,声音悦耳动听,脸蛋只有巴掌大,皮肤白皙如玉,身上的气质很不平凡。这些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她的眼睛变了。 那时候苏措的眼睛里透出一股罕见的灵气,是他在所有人中都没有见到过的;现在却灰暗朦胧,没有光芒没有焦距,似乎悲哀在里面转来转去。 “怎么了。”许一昊紧张不已,拍一下她的肩膀。 苏措清醒过来,看清楚面前的人依然是许一昊,脸上浮起歉意的笑容。她把脸扭到一边去;片刻之后她神色如常的转回来。 “你刚刚怎么了?” “师兄。走神而已。”苏措笑道。 “走神?”许一昊不放心,问,“你样子看起来不正常,要不要去医院?” “很正常。因为你那么英俊,我就看的呆掉了。”苏措正正经经的说。 许一昊怔一怔,打量苏措的表情确定不是玩笑之后,他脸一下红了。居然会脸红?苏措浅笑:“师兄,难道没有人跟你这样说过?我不信。” “没有像你这样,把说话那么直接。”许一昊镇定下来,说。 苏措伏在桌子上笑得乐不可支。好在这间阅览室偏僻,也不怕有人听到。笑完后苏措坐直,擦擦眼睛里笑出的泪,把话题转回最初:“师兄,刚刚你说我文章怎么了?” 许一昊一怔,当初想说的话忘记了七七八八,重新组织一下话语后,他说:“你写的很好。我回复到你的邮箱里了。” “是么。我今天还没来得及看邮箱。”苏措转身翻开笔记本电脑,查收邮件。 “你周五下午有课没有?”许一昊忽然问。 “有个实验,”苏措说。 “那实验结束后你来活动中心,我们顺便开次会。也把你介绍你给别的社员认识,”许一昊且笑且叹:“虽然人少,但是要凑到一起还真不容易。” 苏措喜欢做实验,虽然这次的实验是大学阶段里所有实验里最简单的,不过她依然做了充分的准备,做实验时干练严禁,有条不紊,是最早做完实验的学生。整齐好器材之后,苏措把测出来的实验数据交给老师检查,她的字本就写的好,那张表整整齐齐,一个污点都没有,带实验的老师忍不住大加赞颂。 苏措在老师的夸赞声中心情愉快离开实验室,脚步轻盈的好像踩着云一样。她看看表,离约定开会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不过本着新人要谦逊的原则,苏措觉得自己还是早点到活动中心比较好。 活动中心是校内各大社团的基地,高五层,形状是奇怪的“之”字形,在苏措看来,特别是特别,要说美感实在无从谈起。亏得华大建筑系是全国第一,完全无从佐证。活动大楼前人来车往,大概是全校最热闹的地方。 苏措在楼里寻寻觅觅的寻找自己的协会,一路上饱览了个协会的风光,一层二层是报告厅演讲厅舞厅,三层则是被学校里最大的两个社团校学生会和研究生会瓜分。其余几十个协会只得挤在四层五层。苏措想,真是不公平啊。 大约是楼里的人口稠密,苏措很快发现这里帅哥的平均密度大大高于校园里的平均水准,让人目不暇接。难怪寝室的那几个说什么也要加入到校级的社团里面,原来是这么回事。 起初苏措满面笑容,十分钟后她就开始叹气。她从的双脚已经踏遍四层五层的每个地方,可以依然没有发现哲学研究会的所在,既然如此,只好去一趟三层了。 三层的搜寻也是无果,苏措靠着楼梯扶手正在考虑要不要问人的时候听到嘈杂声讲话声沿着楼梯传上来。 苏措漫不经心的送去一道目光侦查情况,然后她就看到陈子嘉和本校学生会的一帮人交谈着拾阶而上。那群人里不乏英俊青年,可同陈子嘉比起来,还是差得不止一点半点。已经有人开始打量陈子嘉了。苏措觉得这种情况下最好不要同他招呼,轻快的闪了几步躲到最近一间极不起眼的房间里去。 陈子嘉恰巧这时抬了一下头,看到了一个极熟悉的身影,背着书包,一眨眼之间,动人的侧影转瞬而逝。 第4章 四 大一的课多半是大课,是同物理学院其他班一起上的。要知道物理学院是全校学生人数最少男女比例最高的学院,连个之一都不用。学校用来上大课的教室一般是三百人,全院学生一起上课,整个教室不过占了一大半。 早上第一节课缺课率向来比较乐观,而且如果老师温和的话不热爱点名这项活动的话那么教室的空位子就比比皆是了。要知道,整个物理学院一共有十九个女生,今天早上居然只有她一个人到了教室。本来女生少就容易引起重视,何况只剩下一个——老师无论如何也不会不注意到这一点—— 老师果然开始点名。 “苏措。”老师是南方人,咬字咬得非常用力。 苏措念了声“到”,年老和蔼的微积分老师取下眼镜,使劲的打量整个教室唯一的女生,半晌后开始继续点名。杨雪我对不起你啊……苏措忍不住开始长吁短叹,我是没法替你答到了。 有人在背后捅了捅她。 苏措回过头去。 “你就是工程物理系的那个苏措么?”背后的男生在众人示意说:“中午一起去吃饭怎么样?”他态度恳切,脸上写满企盼。 苏措认得他,是大气物理系一班的班长黎杰,前几天以前给她写过两封信,她都没理。她看着他背后的墙壁,半天没吱声。 黎杰心慌起来,“好不好?” “我有事,没有时间。”苏措摇头,“对不起。”她拧过头去。 那时候苏措只是想避开他而胡乱编的借口。可是当她独自一人在食堂吃饭被他发现之后,黎杰的脸色就很难看了。 “你说你有事的。”他说。 苏措不晌,继续吃饭。 “我给你写的信,你一封都没回我,”他继续说,“你不论喜不喜欢我,但起码要告诉我一声,这样做,很不礼貌。” 苏措放下筷子,笑微微的说:“食不语,寝不言。那你现在跑到我面前打断我吃饭,又算什么礼貌呢?请你告诉我。” 黎杰脸色忽变。苏措继续吃饭,她心底也蛮诧异,原来自己这么有吵架的天份。她本不想说这些,以后上课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把关系弄僵没什么好处。 “你不要误会,她在等我。”一个声音在苏措头顶响起来,“请你离开这个位子,可以吗?” 是许一昊。他今天穿着米色休闲服,有着一张英俊得让人难忘的脸。 黎杰怔住,他上上下下打量许一昊,最后脸色灰败的走开。 苏措十分感激:“师兄,谢谢你。”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幸好我今天也到一食堂吃饭。”许一昊放下餐盘,犹疑片刻后问,“他是不是想追你?” “也许吧,我不知道。”苏措单手支着下颚,说。 “你想没想过在大学的时候谈恋爱?” 苏措摇头:“我上大学是为了读书而来的。” “很少看到像你这样喜欢读书学习的女孩子了。”许一昊笑起来,“我算是帮了你一个忙吧。你也帮我一个。” “什么?” “我们学院最近有系列活动,呃,是跳舞比赛,我找不到舞伴……”许一昊边说边那那双漂亮的眼睛打量苏措,“你能不能做我的舞伴?” 苏措笑起来,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找错人了,找错人了,”苏措边笑边解释,“我是天生的体育白痴,身体协调度为零,别说跳舞,跳绳都跳不动。师兄,你还是饶了我找别人去吧。” 许一昊愕然:“可是你看起来哪里像体育白痴了。” “是真的,不信你去问我哥,”苏措继续笑道,“说真的,师兄你振臂一呼,不晓得多少女生奔过来要求做你舞伴呢。总之,去舞会上出丑我才不答应。你还有其他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这个忙我是坚决不帮,完全不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可是,你总不能一个舞会都不去,”许一昊诡异的笑了,“咱们学校里一直有个传统,叫扫舞盲,每个新生必定要学会跳舞,这是规矩。” 这次轮到苏措膛目结舌,笑不出来了。 “听说咱们学校有个传统,叫扫舞盲?”晚上苏措一回寝室,就抓住杨雪小声问。杨雪现在是校学生的一员充满热情的干将,什么消息都比较灵通。 杨雪鄙夷的看了一眼苏措:“你还不知道?舞会可以自带舞伴,没有舞伴的呢就随便分配。” 苏措哀号出来。 “而且下周六晚上就有一次舞会。”杨雪宣布神谕一样的说,“今天咱班男班长告诉我的。” 开学选班委的时候,鉴于男女平等的原则,男女生各选了一位班长。女生只有她们俩,加上杨雪比较热心公益事业,所以毫无争议的顺利成章的成为女班长。苏措也得到了安慰奖,分到了无名无实的副女班长的头衔。 苏措不再悲愤了。她平静的踱回桌前,翻开钱包开始数钱。 杨雪凑过去,“咋了?” “我只是觉得我去买块豆腐撞死比较快一点。” “难得有你不擅长的事情。”杨雪半点同情心的都没有 “我可不可以请假不去?”苏措问。 “不行,咱系就我们两个女生,你都不去了,我一个人去干什么,找谁去说话呢。对我来说,这简直是不可原谅的!”杨雪大义凌然:“何况这是咱们学院的事情,你就算不跳,也要坐在那里。不然人家说你脱离群众特立独行,对评奖学金没有好处。于情于理,你都不能不去。否则,我跟你没完。” 苏措欲哭无泪,这下子……上贼船了。 脚崴的时候苏措正在边下楼便看书,她这样习惯了,平时也没有摔倒,可是那天不知怎的,一脚诡异的踩空,脚踝扭曲了一下,然后她整个人失去重心,头朝楼梯扶手撞去。她灵敏的抓住了扶手没有摔倒导致更严重的伤,可是脚崴确是不争的事实。苏措顺势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把头埋在双膝之间,倒吸凉气。 这时候是吃晚饭的时间,图书馆空空落落,许久也没有人上下,最疼的那几分钟之后,苏措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打给苏智,但一直都没有人接。 第5章 五 苏措从来没想到进入大学之后还有期中考试,而且还是全校性的期中考试。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啊。苏措觉得匪夷所思,大家早就成年了,又不是小学生中学生,还要什么期中考试? 然而不论如何,考试这种事情跟生老病死一样,除了逆来顺受之外是没法避免的。 听到苏措为考试忧心忡忡,寝室的几位室友都大眼瞪小眼的:“开什么玩笑?你会被考试难倒?班上学的最好的人不是你又是谁?” 这倒是没错。问题是,苏措数学物理计算机都非常好,可是她的英语简直烂的一蹋糊涂,就像是中国足球那样一点希望都看不到。她自己和以前教过她的老师都不明白她英文怎么会烂到这样惨不忍睹的地步,她压根对二十六个字母文来不了任何灵感,单词语法简直跟她的大脑水火不容 苏措本来就对上自习这种活动很有热情,考试临近的时候,她更有热情,早出晚归,就差夜不归宿。她天天蜷缩在图书馆里,除了上课时间,没人瞧得见她。而且,她的手机基本上从不开机。 杨雪费了好大劲才把她阻止了她再次在下课后冲进图书馆。 苏措顽强挣扎:“干吗?还有两天就考试了!” “院学生会让你去一下。”杨雪目光灼灼的说。 苏措在脑子里演算一遍后说:“我是标准的好儿童好学生,从来没有违法犯纪,让我去干吗。” “当然是有事了。”杨雪笑容满面,说,“我事先告诉你吧,是学生会准备让你参加才艺风采大赛。” 苏措拍拍耳朵,平静的说:“我刚刚可能耳朵或者大脑出了问题,没听清楚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我说,他们准备让你参加才艺风采大赛,作为本学院的两名人选之一去参加初选。” 苏措坚决回绝:“你看,名字叫才艺风采大赛,可是我,你看我,什么都不会,拿什么去比赛?” 杨雪站住了,她看着她,说话的语气都变了:“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别人等都等不到,现在落在你头上,你却拒绝,你真的想要气死我们……苏措,我问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知道什么?”苏措怔怔看着她,“我怎么不懂你的意思。” 杨雪盯着苏措的眼睛看,灵气逼人,让人不能久视;她垂了眼睛,然后说:“你先去院学生会办公室吧。这些话你跟他们说去。” 院学生会的会长部长显然没有杨雪那么容易打发,几句话就把苏措堵住了。他们看上去都像一只只的笑面虎,说:“其实说是风采大赛,实际上就是选美。什么特长都不会也没关系,你总会唱歌吧,到时唱歌去。” 苏措一脸无语。 “我们也没办法。物理学院人少女生少,还有女生不断转系,剩下的人选也不多了。别的学院还要在系里面初选,只有咱们系不用。你要珍惜机会啊。” 院部长咳嗽了一声,接过话说;“更重要的,这是事关集体容易的大事。要知道咱学院多少年没有校内的文娱比赛中出过风头了……” 苏措可不想带上不热爱班级不热爱学院不热爱学校这样三顶个大帽子——其实就算是一顶也够她受的——最后为了证明自己有理想有追求热爱集体的新时代青年,苏措签订了不平等条约黯然离开。 杨雪在门口等她,“答应了?” “是。” “那就好。”杨雪宛如将要牺牲时表情,“好好表演,证明一下咱们学院也是有美女加才女的。” 苏措不吭声,沉默的把自行车头扭了一个方向,跟杨雪背道而驰。杨雪看清楚那个方向是图书馆,露出一个苦笑——她还是去上自习了。 苏措将要参加风采大赛的消息犹如秋风刮过麦浪般很快席卷了整个学院,不,应该说,越了学院,并以某种趋势朝校外扩展开去。 期中考试刚一结束,苏措就接到苏智的电话:“过来我们学校,一起吃饭吧。”苏智的笑声明显有点不怀好意使得苏措怀疑这是不是一场以她为目标的鸿门宴—— 果然苏措下一句话就说:“听说你要参加风采选拔大赛?不错呢。” 苏措心情越发恶劣,重重说了一句“我才不想去”就直接关掉手机。她沉浸在英语考试的惨败中不能自拔,近处树木残缺不全,枝凋叶蔽;远处风景是深深浅浅的灰色,宛如一层一层萧杀的雾纱。 苏措缓慢的走到教学楼前取车。参加完考试的全校同学纷纷涌向食堂,车子也不剩下多少,比较好认。 她弯腰开锁,旁人有人拍一拍她:“苏措?”语气却有些犹豫。 苏措一下子认出她,是参加舞会那天晚上跟许一昊在一起的林铮。在白天看来,林铮穿着灰色大衣,五官非常漂亮,打扮十分精致。她耳朵上的耳钉的价值大致相当于苏措写一个程序的价值。 “林师姐。”苏措笑笑。 “我果然没有认错,”林铮莞尔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回头叫:“一昊,过来这里。苏措也在。” 许一昊推车走过来,脸上依稀带着笑容。苏措扬手招呼。 一阵大风打着卷滚过来,吹的四周明亮许多,不再那么灰蒙蒙的。她仰首看天,太阳从乌云后探出了半个脑袋,阳光的存在果然叫人舒心许多。 “听说你也会参加才艺风采大赛?”林铮笑容满面问道。 “林师姐你也参加吧,那我还去做什么?我看根本不用选了,反正我是去丢我们学院的丑。”苏措无奈的说:“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许一昊走过来,解释说:“校报上登了选手名单。” 苏措眨眨眼,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情:“我应该去买本老皇历的看看,最近这段时间总是诸事不顺。” 林铮笑起来:“一起吃饭吧。” “你们去,我还要去占座上自习。” “刚考完试就去占座?”林铮眼睛都圆了。 “别提考试了。”苏措抑郁的说,她愤恨的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想着英文考试,心情从谷底沉到地球内部:“我走了。” 才艺风采大赛分了三轮,第一轮是个学院选拔三至五个人选;第二轮是全校的预选,选出男女十五名同学;第三轮才是和西大的比赛。 第6章 六 “苏措你没事吧。” 回到寝室,所有人都围了上来。杨雪凶巴巴的吼:“我们找了你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图书馆自习室都找了,生怕你出事。你到底去哪了?” “我没事,出去逛街了。”苏措把手里一个袋子提起来晃一晃,“给你们买的宵夜,都是你们最喜欢吃的。” 杨雪点头:“回来就好,给你哥哥打个电话吧。他们都快急疯了。” 苏措嘴角弯弯的,笑容灿烂温暖:“好啦好啦,你们吃吧。我就去打电话。” “你知不知道你的分数?是第二名呢。不是你哥给你打低分的话,你肯定是第一。你表演完之后,我们本来准备找你祝贺,校电视台的记者也到处找你采访,谁知人影子都不见一个。”卢琳琳说着说着,有些失神,“苏措你还好意思说你什么都不会,钢琴弹的那么好。我听到陈子嘉师兄和西大学生会的会长说你弹的那个曲子是最难弹的钢琴曲之一,而你基本上没有出错——” 她说半天发现没人附和,环顾寝室四周,发现苏措又不见了,不由得大惊失色:“苏措呢?苏措呢?” 邓歌一拍卢琳琳的头:“废话那么多,专心吃你的饺子吧,没看见她去走廊打电话了么。” “为什么要去走廊打电话?” “因为她怕吵架声音太大影响我们的食欲。”杨雪送给卢琳琳一个白眼。 果不其然,苏措正站在走廊里跟苏智比赛谁的声音更大。 “苏措你下午跑哪里去了?”苏智一吼。 “我郁闷了我难过了我出去转转不行啊。”苏措不甘示弱的吼回去,“哪条法律规定我必须天天坐在学校里给你找到然后跟你吵架的?” “那怎么不开手机!” “我手机什么时候开过!” 苏智怒极反笑:“怎么你不开机还有理了?” “有理没理我都不开机,你想怎么办。” 苏措听到陈子嘉在那边劝:“回来就好了。说正经事。” 苏智深呼吸几口气,语气平和多了。他问:“你郁闷你难过什么?” “有人想让我出丑,篡改了我的节目。我非常生气。”苏措咬着下唇,说,“我被骗了我被出卖了我被人陷害了而且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换作是你,你会很高兴快乐?” “好在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你也没在全校人民面前丢脸,反而给你们学院挣得了荣誉。我估计明天你们团委老师辅导员一定对你大加赞赏。” “不是事情的结果好不好。事情的一开始是我被骗被欺负!” “你被骗被欺负?”苏智“哼”一声,“那你骗了更多人。你不是跟他们说你什么特长都不会?你怎么不追究自己的责任反而怪别人?” 苏措不语,半天后才开口,声音已经小下去很多:“我的确就快忘记了怎么弹琴了,今天比赛的时候,我也是硬着头皮走过去——” “不要说了,阿措。”不知什么时候,电话那头的人已经变成了陈子嘉,苏措听得他低声叹气,声音温粹好听,“我也学过很多年钢琴。我知道要把《第三钢琴协奏曲》弹好是需要多少时间和什么程度的造诣。你真的以为,你这个借口听起来很有说服力吗?” “是的,没有说服力,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苏措淡淡的说,“既然不信我,那就别问我原因。” 苏措首先挂掉电话。 经过的比赛的事情,苏措在学校算是一跑而红。 上普通物理这门课的时,因老师点名念到苏措,整个学院的人都回头看她,回头率基本上达到了百分之百。 普通物理课程基本上是学生来最全的。以前上普通的是一位老教授,一个月前因病住院了,一时找不到人代课,物理学院的副院长白教授白际霖就亲自上阵授课。他非常年轻,今年不过三十五,但是才华横溢,做出若干成果;年轻且意气风发的教授的一个特点就是严厉,每节课必点名。整个学院没人敢不来上课。 苏措漫不经心的“到”了一声,面对诸人的注视,也不大惊奇;岂料白际霖打量苏措片刻,又说了一句:“苏措,下课之后留下来。” 我做错什么事情?苏措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我没有违法犯罪,我从来不缺课,我成绩很好,噢,当然,除了英文。哪一件事情值得他单独叫我的? 对方是院长,苏措没那个胆子掉意轻心。 下课后苏措见到同学们差不多离开后,才小心翼翼的蹭到讲桌前,“白教授——” 白际霖扶一下眼镜,态度温和的说:“不着急吃饭的话,去我实验室一趟。” “不急不急。”苏措笑眯眯。 白际霖的料纳米实验实验室不在物理学院的实验室,在科学实验中心。苏措进校的时候曾经听说过科学实验中心里的每个实验室都是国家花了巨资的,设备动辄千万,等闲人等是不能随意进出的,当时她心里很是腹诽了一阵,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踏进这栋传说中的大楼,简直太快了。 科学中心果然看上去就跟别的楼不一样,里面的简直堪比五星级酒店。地上连一点灰尘都没有。当然苏措心里也明白,没有灰尘是为了防治静电,里面的设备实在都很宝贝。 “到了。”白际霖停下来。 纳米材料实验室里并不像苏措想象中的那样也是一尘不染的,跟科学中心别的地方一样安安静静。相反,里面很热闹,三个研究生正在里面为一点什么东西争论不休,吵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有发现白教授跟苏措进屋。他们一边吵,一边说这很多名词,中英文夹杂,苏措听半个字都听不懂。 苏措跟着白际霖走入小办公室。她吸一口气,准备随时接受命令。 白际霖指了指电脑屏幕。苏措凑过去只一眼,一呆,自己写的程序怎么跑到他的电脑上来了? “这是你给仕登公司写的那部分程序?” “我不知道什么公司,”苏措默一默,说:“朋友介绍给我的兼职,他们要开发一个软件,我负责其中一部分。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这个公司的顾问,后来发现你居然是我班上的学生,”白际霖目露赞赏,“难得。学习本来就很忙了,还在写程序,而且还那么厉害,比计算机系的研究生都强太多了。你期中考试成绩也很好,就是英文需要补一补。” 第7章 七 刘菲父母结婚晚会是在市里门槛极高的酒店里举行的,进出往来都是鲜衣怒马的人们。苏措觉得自己如果是独自一人,根本连大门都夸不进不去。 刘菲牵着苏措的手进了酒店,她大步走着,神态样子那么坦然随意,像是进了自己家一样,甚至连大堂经理都快步走过来同她招呼,笑容可掬。苏措眨眨眼,她没来得及纳闷,就明白了原因。 刘菲边走边问:“爸妈呢?” 经理欠身说:“董事长在顶层,我送您上去。” 苏措脸色如常,但手指却不可抑止的发抖抽筋;她把双手塞进衣。电梯门从容打开,他们走进电梯,一路朝顶层奔去。 电梯是观景电梯,四面都是玻璃墙。电影越喘越高,地面上各种景致一览无余。正是傍晚,太阳下了山,苏措神色古井无波,她看到诺大一座城市在她脚下越来越远,城市各个角落的灯光由近及远迅速亮了起来,刚刚表情阴沉的城市在这一瞬间进入了繁忙丰富的晚间生活。 刘菲等她看够了,揽住她,跟经理说:“对了,我找到人弹钢琴了,你不用担心了。” 经理不置信的打量苏措,说:“她?这个小姑娘么?” “不要小看她。”刘菲冷冷的说,“起码她比你挑选的那些人弹得强多了。” 顶楼餐厅巨大,一周全是落地玻璃窗,已经聚集了大批的客人。一眼看过去,起码有四五百人,每一个看起来都是衣冠楚楚,气质不凡,谈吐不俗,男士大都传着西装,女士则典雅高贵;长桌上各种零食,蛋糕,点心堆得跟小山一样高。 苏措换好衣服回到大厅时,宴会差不多也要开始了。 钢琴放在大厅的角落的琴台上,比四周略略高了一个台阶。是那种被收藏家视为真品的昂贵的钢琴,一般人别说买,见都不会有机会见几次。苏措静静立在那里,看着琴身,恍若不觉周遭事物变化,好像要等到沧海桑田一般。过了许久之后,她才在司仪的催促下走过去,双手缓缓的放到键盘上。 弹了什么曲子苏措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只记得等到开始跳舞的时候她站起来,准备离开,却没想到看到两个人朝她走过来。 为什么哪里都能看到他们?苏措弹了起码一个小时,肩膀酸疼,又累又乏,她想当他们是空气,可是做不到。她勾着头看一眼地面,然后抬头露出俏皮的笑脸招呼:“你们怎么来了?” 说完就知道是废话。能来这个宴会的都是什么人,谁都心知肚明。许一昊和陈子嘉是什么身份,来这里,也没什么稀奇的。 不过他们今天都穿着极合身妥帖的西装,真的是万里挑一的风度翩翩。苏措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累过,可还是忍不住多看他们几眼。这样华丽而奢侈的环境,这样英俊的男生,是不是很像电影里演过的某种情节?王子遇到公主,然后开始一段恋情?苏措自嘲的想,空气中的气氛多么荡气回肠,我真的应该带个照相机来。 “弹的很好。”许一昊对苏措点点头。今天他看上去相当有精神。 陈子嘉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苏措也不想同他讲话,上次跟他正面冲突之后,两个人没有再次机会碰面。 “许师兄,你从医院里跑出来了?”苏措笑笑。估计所有人里只有她自己看起来是气色最差的,难道就没人发现么。 “昨天下午我就离开医院了——”许一昊神色忽然有些扭捏:“谢谢你。” “不用谢,记得把欠我的钱还给我就行。”苏措弯弯嘴角,笑微微说。 许一昊没想起苏措这么大好的氛围说起钱来,给怔在那里;陈子嘉莞尔:“苏措你——” “师兄,那边有人叫你呢。”苏措打断他的话,伸手朝大厅中央的人群一指。 一个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孩子走了过来。她乌黑长头发及腰,瀑布一样批在身后;脚上是一双很高的长靴,穿着一袭纯白色的礼服,看上去优美而且大方。苏措从未见到一个人和衣服的气质那样相配的。 她亲亲热热的搂住陈子嘉的胳膊,紧紧揽在怀里,然后跟苏措说:“我看到你在弹琴,那首《水边的阿狄丽雅》弹得很出色,我真希望能在这样的钢琴声中跳舞。” 陈子嘉扭头看那个女孩,眼睛里有点光一闪而过。他扭头,微笑着介绍说:“苏措,这是米诗,跟你一样,在我们学校念大一。” 米诗笑起来,露出贝壳一样的牙齿,苏措简直冲上前去,摸摸她的白皙的脸蛋。她说:“你就是苏智的妹妹,传说中的那个苏措,我终于见到你本人了。” 苏措向她点头,用手指指了指自己,一本正经的说:“米诗,你看我,那点有传说里的样子?你的大名才是真正如雷贯耳,我不知道倾慕你多久。” 说的身边一堆人都笑了。 苏措所言绝非虚言。米诗一入大学就被先后成为公认的系花院花,大二的时候又升格成西大的校花;除了容貌上佳,在传言中她家境也极好,好到什么程度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传言大半都是真的,看到她一身装扮,她心里已经有数。 米诗大大受用,她眼睛闪亮:“苏措,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苏措微笑点头。 她的目光落到远处的师姐刘菲身上。米诗和她很像,家庭环境没的说,人非常善良温柔,娇气虽然避不了,却浑身上下找不到半丝傲气,气质温婉,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无可指摘,十足大家闺秀的风范。像这样的女孩,真的很难有人不喜欢。 “不过,你为什么参加风采大赛后再毅然退出?”米诗问她,问的推心置腹,“我还没跟你比赛过,我很遗憾。” “不用遗憾。” “你想知道原因么,我告诉你,”苏措指着大厅四壁的时钟,然后目光从许一昊看到陈子嘉再看到米诗。她朝着他们微笑,“例如现在,三分钟内我要离开酒店,半小时内我要回到学校的实验室,虽然现在已经接近九点。因为在那里,我还有一堆的工作要做。这就是理由。” 说完后再欠身,苏措抽身就走。她来到大厅外,一脚踏进电梯。许一昊匆忙追出来,着急的说:“苏措,我送你。” 他没来得及赶上电梯,只得眼睁睁看着点头门缓缓合上,苏措扬声道:“许师兄,麻烦你帮我跟师姐告辞。” 第8章 八 随着期末而来的,还有学期末的体育测验。苏措上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听说华大对体育的重视是所有大学之冠,上课严格她已经有所领教,考试的据说比上课还要严厉,一旦不及格必然要重修。没有人希望下学期同时上两门体育,苏措和寝室的三位室友都决心在最后的一个星期每天早上去操场晨跑。 北方冬天的寒冷,早上寒冷的空气拂过面颊,就像刀割一样疼。抹的润肤霜完全失去效用,一圈下来,每个人的脸完全红透了,也不知是被风吹红的还是热红的。 大家边慢跑边聊天。苏措看着她们的红扑扑的脸蛋,有感而发,不由说:“认识你们,真好。” 卢琳琳上气不接下气:“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么叫人感动的话?” “我正在成为一个哲学家,”四人肩并肩的坐到大操场的栏杆上,苏措玩笑着说,“活着也不是一件坏事,人生可以追求的东西实在太多。” 苏措的语气引发的其余几人深思,大家就那么坐着,各想各的事情,听着体育场上的哨声,任凭冬风从耳朵边呼呼刮过。 “从来没有问过,你们当时考工程物理,是为了什么?”邓歌忽然开口。 杨雪微微摇头:“起初我是被系名骗了。我不知道什么是工程物理,我以为就是普通的物理系。不过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可遗憾的,错就错吧。苏措你呢?” 为什么呢?苏措默默站起来,正对东方绚烂绮丽的朝霞。天光大亮,在操场的草坪上拖出一个个长长的影子。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苏措的体育总成绩终于拿到了可以让她不必重修的六十分。她馒头大汗,看着老师算出来的总分,开心的哈哈大笑。班上的男生很少见到苏措兴奋成这个样子,哪怕是最难的题目解出来都没这么高兴,诧异之余纷纷都看呆了。 杨雪瞥她一眼:“期末考试快到了,希望你还没忘。不然我找谁问题去。” 苏措拍拍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也。放心吧。” 大学时代的期末考试是很有意思,足足两个星期的时间,除了几门考试之外,都是空闲的。如果平时学的好,那考试的那两个星期大可以放心大胆的开心玩乐,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所以人常说,大考大好玩,小考小好玩,不考自然就不好玩了。 苏措不用担心别的功课,除了英语让她苦恼不堪。怎么看书都觉得看不够,好容易记住一个单词,另一个就跑掉,记住两个忘记一双。 英语考试周的第二个星期五考试,也就是最后一门。苏措越想越担心英文,置室友的劝告建议于不顾,周四晚上干脆不睡,背上书和笔记本电脑来到学校附近通宵营业冷饮店通宵看书。 店里价格虽然不菲,装修氛围却很好,学生们都喜欢来这里。那晚正是考试结束,附近几所大学的学生大都来此消磨时光,玩牌聊天,声音纷乱嘈杂。苏措好不容易才在二层的角落里找到了位子。这里的玻璃窗坏了一个裂口,冷风斜进来,比房间其他地方冷了许多。 苏措不为身边事物滋扰,她坐定,紧一紧衣服,心无旁骛的开始看书,做笔记;偶尔抬头看一眼墙上的钟,时针分针秒针片刻不停滴滴答答的走,走的均匀平静,好象这长夜也将这样过去。 独坐许久,她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 一扬目光就看到许一昊走过来,他没有穿外套,露出褐色毛衣,双腿又长又直,包裹在笔直的裤腿里。 最右角落的几桌人苏措认得,都是许一昊的同班同学,当然也有林铮,她穿着大红的外套,格外显眼。林铮顺着许一昊离开的方向瞧见了苏措,一愣之下,对她扬手,起身离开牌桌,跟在许一昊后面走来。苏措对他们点点头,再次垂下目光看书,没有半点招呼的意思。 “你们还没考完?”许一昊站在苏措桌畔,问她。 苏措“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 “感冒了?”许一昊看到玻璃上的裂缝,皱起两道眉毛,“这里这么冷,过去那边,我让人把位子腾给你。” 林铮笑着走进,说;“是啊。不过是英语考试,感冒了反而得不偿失。” “没事,我挺好。你们别管我,过去玩牌。”苏措埋着头继续说。 她声音里的鼻音听的更加清楚,嗡嗡的,还有点沙哑。许一昊脸色一变,刷一下夺过她手里的书:“不行。林铮没说错,跟我们过去,在这里呆一个晚上,你受得了吗?” 苏措几时听到过许一昊以这样坚决的语气说过话,她发现自己手里一空,怔一怔,抬头看了看,眼睛里阴晴不定,紧紧咬住了下唇。 许一昊一言不发,开始收拾她桌上的书,看到他的手搭上笔记本盖子;苏措猛然推开椅子立起来,椅子擦过地面,发出极刺耳的声音。两人的手同时搭在笔记本上,脸色都相当平静,眼睛直视对方,依稀可从可见坚决和不可妥协,气氛剑拔弩张。 这番争执惊动了邻座的顾客,大家纷纷把目光移到角落里,接二连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大概是一对小情侣在争执吧,好漂亮的一对儿。他们的眼睛就完全被吸引住不动了,长夜漫漫,枯坐实在无聊,不如看看热闹。 林铮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才道:“一昊,别为难苏措。她想坐这边自然有她的道理。”她语速很缓,每个字似乎都经过深思熟虑。 “你有什么道理?”许一昊漂亮的眼睛里的无可奈何渐渐浮了起来,起初是一缕一缕,顷刻就如洪水泛滥一法不可收拾,夹杂其间的各种感情,自嘲,无奈,愤怒,痛心等等都纳闷触目惊心。他嘴角缓慢的挑起一个笑,神色冷峻。半晌后才说:“你就是存心避开我,是么?” 话音一落就知道到底是说错话了。许一昊听到自心中某个地方在叹气。 苏措松开手,她指尖冰凉僵硬,擦过许一昊的手,激的他浑身一震。她痛苦的呻吟一声,跌坐回座位,额头朝桌上的一堆书栽下去,然后抬头,有气无力的说:“师兄,我现在时间紧迫,不想同你争什么。不过麻烦你我求求你不要再打扰我。我明天要考试,我要看书,考不及格是我重修,不是你啊。什么话可不可以明天再说啊。” 良久许一昊脸色缓和下来,他深知,争锋相对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也许可以把对方说得哑口无言,但是却丝毫不能改变对方的想法和做事办法。想到这里,他反问:“是英语考试,临阵磨枪有用?” 第9章 九 新学期一开学,物理系的同学们就发现这学期的课比上学期更多,实验的比重也增大起来。冰冷的事实把班上同学的热情一下子降到最低,那所谓的寒假的兴奋渐渐从同学们的脸上退却。 同时变化的还有班上的人数。开学第一节新课,老师习惯性的总要点名,每每点到一个人不到,班上的同学总是郁闷的回答一声“转系了”。老师们并不意外,点点头,提起红笔,把该同学的名字划去——那种感觉非常奇怪,好像老师们大笔一挥就把这个人消灭掉,好像从来不曾存在,从来不曾在世间生活一样。 不过对苏措和杨雪来说,有男生转系走掉,起码还是有一个好处。 “至少班上的男女比例降低了。”杨雪苦笑说,“是吧?” 此时是开学第一周最后一堂课下课后。时间快到六点,天色非常黯淡,阴沉沉好像要下雨。 “我真高兴你没有转系,还跟我一起驻扎在这里。”苏措所答非所问。 “我就算想转系,但是也没有钱啊。”杨雪笑笑,“所以想起来是无怨无悔。” 苏措收拾桌上的课本。 杨雪忽然问她:“你考了多少分?” 苏措一愣:“什么?” “你考大学的时候考了多少分,你一直没有说过。” “哦,忘记了。反正都考上了,还提它干什么。赶快去食堂吧,晚了菜都卖光了,”苏措摸出手机看了日期,如梦初醒的说道,“对了,下周苏智生日,我打算明天请他吃饭,你们一起来吧。” 杨雪喜上眉梢:“你哥哥生日?” 苏措点头:“再叫上琳琳邓歌。他从小就喜欢热闹,人越多越好。” 每年春季学期开学的时候,苏措就会意识到,苏智的生日就到了。因为父母重视,苏智从小到大的生日都过的非常隆重,亲戚朋友来许多,带来一大堆礼物,一张桌子都堆不下。苏智这往往会叫上她一起拆礼物,一直拆到手麻都拆不完。 “虽然主意是不错,但是我劝你还是改期比较好。”杨雪摇头。 “怎么了?” 杨雪看外星人一样看苏措:“明天是情人节啊。你哥哥忙着陪女朋友都来不及呢。” “什么什么?你是在说苏智有了女朋友?”苏措惊讶叫起来,“你怎么知道?” 这学期杨雪的两门选修课都是在西大的十一楼也就是苏智就读的管理学院上,在这种前提下,她两次看到苏智和某位女孩子亲密的结伴而行。 原来如此。 那天晚饭后苏措骑车来到西大,给他打电话。“你在哪里?” “我在学生会办公室。” 苏措如是说:“我正在你们学校大学生活动大楼下面。我找你有事。” 几分钟内苏智下了楼,他看上去精神奕奕,不过苏措看出他能发现他眼里的不为外人所知的疲累。这也难怪。新生开学,学生会的事情本来就多,他还学了数学作为双学位,几座大山压下来,的确是真的累人累心。 他好玩的打量月光和灯光中的苏措:“八点多了吧。你以前都不来我们学校找我,今天到是罕见得很。” “本来准备明天请你吃饭的,不过现在算了。你的生日快到了吗。”苏措遗憾的叹一口气,“我是特地送礼物上门的。” “礼物?” 苏措从书包里拿出小小一个方盒子,递过去,解释说:“我不敢保证你喜不喜欢,但我觉得我嫂子肯定会喜欢的。” 方盒子样式普通毫不突奇,但是在月光下盒子里的一对项链美极了,细而薄的银白色链子,上门镂着精致非凡的花纹,下面吊了一快菱形的紫色水晶,它们熠熠生辉。 “你刚刚说什么?”苏智欣赏的看着项链片刻,再抬头看苏措,后知后觉的反问,“嫂子?” “是啊。”苏措笑弯了腰,“不然我赶着今天拿过来给你?明天是情人节。正好一对,多完美。” “你怎么知道的?”苏智撇撇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苏措笑起来,那笑容让苏智觉得她有点不安好心,“何况是大名鼎鼎的苏智大帅哥呢。不过我是很好很善良的,绝不逼着你把她介绍给我。不论怎么说,你好不容易给自己找了个女朋友,我把人家吓走了,可不好,是吧。” “再笑腰就闪了,”苏智摇头:“准备等一段时间关系完全固定了再告诉你的,你居然就知道了。我以为你一心只读圣贤书,想不到两耳也闻窗外事呢。” 苏措“咔”一声,“我刚刚送了礼物给你,你就开始嘲笑我了?” 苏智一时没搭话。两人就这么静静站在树下。朝四周或者更远的校园望去,到处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侣,好像完全不怕冷似的,或手挽手在清冷月光下散步,或坐在花园里的长椅上卿卿我我,爱情的气息扑面。而来当真是情人节快到了,这股味道错不了的。 苏智把盒子口在手心,沉吟问:“花了多少钱?” “没什么,我可比你有钱多了,”苏措摇摇手,“特别奖学金和还实验室发给的补助加起来可不少。白老师那个人,对学生真的没话讲。” 苏智微微笑了,忍不住伸手像小时候一样揉揉她的头发,结果引来苏措抗议的眼神。 因为寒假期间的努力,苏措在实验室的工作接近尾声,得到了开学的第一个周末作为假期。忽然闲下来,苏措颇有些不适应,她想起自己的老习惯,带上电脑愉快去到去图书馆看书,顺便写哲学研究会每个月一篇的文章。周末的图书馆平静祥和,阅览室里坐了一大半,人人屏息认真阅读,只有翻动书页的声音。 苏措把黑格尔《哲学演讲录》摆在跟前,一边看,一边在电脑上记录,浑然不觉时光如梭,不知不觉中一天的大半也就这么过去了。 如果不是电话的震动,苏措肯定意识不到时光流逝,一日已经走到了傍晚。她翻开手机盖,走到走廊上接电话。 “有事?”苏措压低声音调侃:“不跟陪女朋友过情人节?我真来了你可别怪我破坏你宝贵的情人节。” 苏智在电话那头“呵呵”的笑,说:“应晨说让你过来跟我们一起吃饭。” 第10章 十 一声令下,比赛开始了。 长跑是件考验耐力的事情,起初还能冷静的看,两圈之后操场上本来观看别的比赛的同学大都也纷纷跑过来,挤在操场四周加油鼓劲。跑道是四百米一圈,每一圈之后,运动员的距离就被慢慢拉开。现在的大学生普遍的缺乏锻炼,第四圈之后,陆陆续续的有运动员开始行走或者退场。操场上的整个节凑都慢了下来。场地上大声加油助威的此起彼伏。看得哪里还是比赛呢?是一种坚持到底的精神。 许一昊跑得也很艰难,他紧紧咬住第二名,保持在第三名的位子。操场的秩序也再不那么严格,很多人都跑到操场,在外圈跟着自己学院的运动员一起跑,不停重复着一句话:“加油,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苏措抿紧了嘴,紧张的看着运动员们艰难同时坚定的迈步,主席台前巨大的播音喇叭反复播放的进行曲加剧了操场的紧张性。 终于到了最后半圈,本来疲乏的运动员们忽然爆发想焕发了青春一样,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动力,他们开始冲刺。 苏措看到许一昊像驯鹿一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终点跑过去,他身形矫健,他的脚落在地上,那么稳同时又那么轻盈,每一步都引得女生尖叫着加油。 他第三位冲过了终点,这个成绩已经足够好了,第一第二名都是体育特长生。 体育老师看到一大堆人涌向许一昊,大手一挥:“让他慢走一会。” 因为黎杰还有大半圈才能跑完,苏措依然站在白线外,神情紧张的抱着他的衣服和两瓶矿泉水。 大量运动后许一昊脸发红,他拒绝了别人递过来的毛巾和矿泉水,缓慢的走几步,刚刚从苏措身边擦过。他呼吸急速,浑身是汗,白色运动贴在他的身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胸口急速的起伏,和运动服下的身体的轮廓。女生们看的脸红心跳,忍不住开始尖叫,这次的尖叫和运动本身没有关系。 他身体的热度透过空气逼近他。苏措一默,拧开矿泉水瓶盖,递过去,说:“师兄,你真让我敬佩。”递过去才想起刚刚许一昊刚刚没有接别人递来的水,也许他并不渴。苏措短暂的一怔,把手缩了回去。 许一昊看着眉目如洗的苏措,一把抓过矿泉水,往嘴里灌了几口。 “谢谢。”许一昊气息渐渐平稳下来,对苏措说。他声音哑哑的,听起来反而有点特殊的味道。 苏措嗓子眼里无辜的轻咤一声。许一昊这么做,好像显得她与众不同,这不是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么?她立刻感觉到觉得女生们的目光刷刷的落在她身上。 “不客气。” 苏措神态如常,朝终点线外快步走过去过去,黎杰即将冲跑过来。他的名次的确很靠后了,可不论对于谁来说,能跑到底,都是让人感动和钦佩的。 苏措扶着黎杰回到看台坐下,然后就被院学生会派去给主席台的广播站送稿子。一到广播站,苏措就知道扩音机里的声音听起来为什么那样耳熟了,原来播音员是林铮。 林铮忙得很,还是把耳机从头上取下来,把目光从纸堆里抬起来,跟苏措招呼:“刚刚我看到你了,一昊还好吧?我这里很忙,本来答应他去看比赛的,可还是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原来她都看见了。广播站在主席台上,地方高,整个操场尽收眼底,更何况墙壁上还挂着好几副望远镜。所以如果有心,哪个角落都看得到。苏措笑微微说:“师姐你不去怎么会好呢?” 林铮眉端一挑:“那我一会过去。一昊给你说了下个星期的校际篮球联赛了吧,你会来吧?” 苏措疑惑:“什么篮球比赛?我不知道。” 林铮“哦”一声,吃惊的看她:“你不知道?” 苏措离开主席台回看台,在操场上,她的去路被高高的身影挡住。苏措抬头看他,不过她发现很难迎着强烈的阳光看到他的面部表情。不过他应该是从长跑后的疲乏中恢复过来了,气息平稳,看上去休息的很好。 “刚刚我给你打电话,你的手机接不通。”许一昊的声音混杂在喧哗高调的进行曲中间,听起来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你总是不开机?” “习惯性的忘记而已。”苏措解释,“再说一般不会有人找我。” “你总不开机,别人自然不会找你。”许一昊冷静的说。 在手机的这个问题上,苏措被苏智骂了无数回,她懒得争论,觉得换一个话题比较好。她说:“师兄有事?协会的事情?” “不是,”许一昊简短的回答,“下个星期开始的篮球比赛你会来么?” “不知道。”苏措说。 “你哥哥和陈子嘉也是西大校队的,他们给了你票吧。” “我没票啊,没人给我票。我哥压根就没告诉我,我连他参加校队了都不知道。”苏措抿着嘴,严肃的摇摇头,“他现在跟应师姐卿卿我我,哪里还记得我呢。总之就是有了媳妇忘了妹妹。” 其实苏措也压根就没问过他。她心里明白,苏智的性格才能外表,在哪里都会过的风生水起。 许一昊一怔,眼睛被挡在了头发后面。他换了衣服,可头发还是有点湿。他沉默良久,然后说:“如果我给你票,你会来看么?” 短短的笑一声,苏措接口:“尽量吧,只要我有空。” “陈子嘉和你哥都参赛,你也不一定来看?”许一昊语速非常慢,一字一句的说,像是担心苏措听不清楚:“是么?” 苏措眉目不动,笑容清新:“计划不如变化快吗。现在说好了,到时候没时间也不一定,白占了一个位子,多可惜。” 许一昊忽然笑了,笑意冰冷,苏措从来没见到他那种神情,她静静看着他的漂亮的黑眼睛,深不见底,有什么东西一触待发。半晌后他冷冷说:“很好,很好。苏措你真让我佩服。从上学期期末开始,这几个月,你就一直在避开我。我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你是不是也学别人,把我的课表都背下来了?” 苏措回头看了看主席台,那里有些人走来走去。她微微一笑,说:“没有的事情。学校这么大,遇不到也是正常的。” “正常,是很正常。”许一昊重复的念着这个词,“苏措,你继续装下去。你的演技无可挑剔,我找不出任何破绽。你骗了你身边的所有人,甚至包括你哥,这都没问题;只是你,你到底要自欺欺人到几时。” 第11章 十一 校际篮球比赛是在西大举行召开的,苏措没去那边观看开幕式,不过基本上所有的情况她都从宿舍那几位的嘴里听说了,帅哥如云气势宏大等等若干的词语在谈话里反复出现。她们激动的聊着比赛见闻,一直到两点都没有睡。不过因为明天是周末,多晚睡也没人在乎。 “明天的比赛你还是不去?可是咱们学校跟西大的比赛啊。”杨雪问她。 “估计是没时间去了。白教授今天回来了,我的工作还没做完,被他批评了。哪里还敢走。你们拿我的票去吧,那里位子好一点。”苏措迷迷糊糊的说。说完她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我怎么可能去坐你的位子,”杨雪“扑哧”笑了,“那里坐的都是运动员亲友团好不好,我去做什么。不过我担心你哥哥看到你没去,一定骂死你。” 许久没听到回答,只有她均匀的呼吸声。原来是睡着了。 在实验室忙了一整天,苏措终于也没去看球。虽说是市内大学的校际联赛,但华大西大的实力确实是最强的,这场比赛虽然是小组赛,但和决赛的激烈程度也相去不远。苏措回寝室的一路上,都听得到有人兴奋的讨论这场比赛和比赛的结果,毕竟结果是华大以两分的差距胜过了西大,虽然胜的艰难,但总是一场胜利。 苏措给苏智打了个电话,她本来是想安慰一下,结果她却听到那边笑声闹声歌声震天,说话一个字都听不清楚,看来他们根本不把这次失利放在心上。 到西大管理学院楼下的时候,苏措借着今天最后一缕夕阳微弱的光看了一眼表,刚刚晚上六点半。 陈子嘉站在管理学院门口等着他,虽然才四月底,可是最近天气却反常的热,他穿着合身的白色衬衣和深色长裤,被夕阳一照,看起来更高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一直到达苏措的脚下。苏措看了看他,再看了看地上的影子,不由得玩心大起,一步一跳的踩着他的影子跳过去。 苏措走近,陈子嘉看到她浑身浸在夕阳里,可是她眸子里的光彩比夕阳还要绚烂,依然没被那种光亮掩下去。他急速别过了头,然后回头过来,轻声说:“来了。” “来了,我很准时吧。”苏措站到他跟前,眉目如洗:“进去吧。” 办公室里已经有了几个人围着一台电脑站着,表情严肃的讨论程序里的问题。陈子嘉带着苏措进屋的时候,他们回过头,上下打量苏措,面露惊奇:“陈子嘉,这个女孩就是你找的帮手?” 苏措看到众人愕然的眼神,礼貌的点点头。 陈子嘉微微一笑:“是她。”他的声音态度非常有说服力,本来心存疑窦的那群男生顿时就让开一条路来。 “不管怎么说,你来了就好了。”有人说。 陈子嘉带着苏措来带电脑前,说:“我们已经开了个头,但是还有些问题。” 弯腰拨弄了几下鼠标,苏措回头问:“这些代码是谁写的?” 一个看起来个子很小戴眼镜的男生说:“是我写的。” “恩,我想想,”苏措拧着眉头想了想,然后说:“你做前台设计,我做后台代码。分工合作,效率应该高一点。你觉得怎么样?” 那男生吃惊的看了苏措一眼,然后扭头看向陈子嘉。陈子嘉微微一点头,对苏措说:“按你说的办,就这样吧。” 这件办公室很大,有六台电脑,加上苏措恰好一人一台。苏措也不在乎,随便挑了一台角落的电脑,打开光驱,把带来的光盘插进去。 刚刚那名小男生问她:“这是做什么?” “一些有用的代码片断,我事先准备好的,写语句的得时候可以调用,节约时间。”苏措坐下来,开始写程序。平心而论,这个软件的要求比起在白际霖实验室的软件要求容易多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难度,只是重复性的工作比较多。苏措摁键盘的速度非常快,一行行代码简直是迫不及待从她指尖跳出来,看得身边的那些男生目瞪口呆,大气都不敢出。一时间整个房间只有清澈的摁键声如诉如歌。 陈子嘉也有些意外,静静看着她。电脑屏幕上的光照的她的五官荡漾闪烁,但也清清楚楚。 一直忙到十点半大楼将要熄灯苏措伸了个懒腰打算离开,整个办公室空空如也,只剩下陈子嘉还在。 “很辛苦,我看你一晚上都没有动过,”陈子嘉放下书站起来,递水给她,说:“其实你不用忙到这么晚。” 苏措笑笑:“早点弄完了,大家都安心。” “你大概需要多长时间?”陈子嘉默一默,然后问。 “如果每天像今天这样,大概需要一两周吧。”苏措想一想说,“如果你想可以快点,我能挤出时间。” “不急,完全不急,”陈子嘉一愣,然后笑道,“我好像没有催你吧。” “那——”苏措疑惑的看一眼他,敏捷的把话吞回肚子里,“反正还是快点好。” 一边说话,两人边收拾书包。这一层楼是老师的办公室,平时老师未必会来这里,更何况时间这么晚了。长长的走廊里没有人,安静得很,走起路来脚步声也特别响亮。走廊里的电灯悬的高高的,照到地上非常稀薄,并不算亮,有种森然肃穆的感觉,满适合拍灵异电影。 苏措甚至已经想好了电影开头。黑沉沉的夜里,一扇门给风吹来,猛地关闭上—— “上周的篮球比赛,你没有去。”陈子嘉打断她的遐想。 “真遗憾,”苏措从想象中的鬼故事里抽身,“你们输掉了。不过我打电话给苏智的时候,他好像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还早。”陈子嘉一笑,“比赛不过开了个头而已。” 说话间两人出了管理学院的大楼,外面路灯无声无息的照着,亮晃晃得让人眼花,依然有许多学生来来往往与寝室和教学楼,时不时扬声说一句话,声音划开夜空。虽然校园里远比不上白天的热闹,但毫不冷清,跟大楼里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我送你回寝室。”陈子嘉推过自行车,跟她说。 苏措骇笑:“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很晚了,路上不安全。” “这算什么晚?我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回自习室,”苏措笑微微,客气的拒绝,“从这里回宿舍这一路都是主路,人只患多不患少,几分钟也就到了。师兄你难道会不知道?” 第12章 十二 事后各种说法纷纷而起,版本各异。归根结底是许一昊单脚起跳投篮,由于用力过大,加上落地时恰好踩到了到了对方某一名球员的脚上,导致踝关节受伤,迅速出现了半个鸡蛋大小的肿块。 然而不管怎么样,结果总是不变。许一昊受了伤,不得不在最后十分钟黯然退出球场。主力队员的缺失导致华大以微弱劣势败北,本来的很有希望的三年冠到底是打了水漂;陈子嘉在这次混乱事件同样受了伤,英俊的脸在混乱中被擦伤,脸颊青了一块,大概一个多星期后才消。 “喂,姓苏的,”杨雪深深感到愤怒,“你们会长负伤躺在医院,你都不去看他?一个星期了你都不去看他?” “谁说我没去了?”苏措没好气,“可是我去的时候房间里人满为患,我哪里进得去呢。再说都快期末考试了,时间那么紧啊。” “那你还是应该再去一次。”杨雪下了结论,“最好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时陪伴左右,不离不弃,显示出苏措你的贤惠和能干。” 苏措瞪她:“已经有人干这事了好不好。” 第二次去医院的时候探访的高峰期都已经过了,因为所有人都开始忙起期末考试了都上晚自习了,探访的密度变小了许多。苏措站在门口等医生给他换完药后才从门后走进病房,房间里空无一人,林铮居然也不在。 华大的校医院不论医生设备都是相当不错,病房条件也不错,住起来应该很舒服,苏措边打量病房边这么想。每个房间都显得整洁干净,对病人来说,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了。房间里只有许一昊一个病人,剩下两张床是空的。 然而看起来房间可不空,鲜花水果堆得到处都是。 许一昊正在看书做笔记,毕竟腿受了伤不是脑袋受伤,不能让他免于考试。脚步声响起来的时候,放下手里的书和笔,静静看着来人走进病房。 “师兄你好点没有,”苏措站在他床边,问。刚问完不由得莞尔一笑。 “好多了,”许一昊面沉似水,目光久久的停留在苏措身上,说,“在笑什么。” “没什么了。”苏措笑微微,“觉得这段时间你肯定听够了这种慰问的话,肯定耳朵都听出油了,然而人家问一遍你就得回答一遍,多么枯燥啊。” “不过你还真是及时,我明天出院,”许一昊嘴角勾出个含义不明的笑,“我原以为你不会来了。” 苏措站着他坐着,她头一次可以平视许一昊眼睛。然而不知怎么,两人的对视开始朝奇怪方向发展。尽管他没有开口说话,可是许许多多的话语还是从他的清凌凌的黑眼睛里面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淌。苏措感觉到后背有一股冰凉的风正把她的衣服和皮肤隔离开来。她迅速的挪开目光,看到窗户那里撒了一片月光。 “我之前来过一次,跟苏智他们一起来的,这里人很多,都挤不下,所以我没进来。”苏措不等他回答,环顾四周,说,“房间好像有点冷,我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可不可以?” 她也不管许一昊答不答应,径直走过去,弯腰调高了温度。 身上忽然一沉。苏措直起身子,发现肩头多了一件外套,她顺着搭在自己肩上的双手一路看上去,许一昊正站在她身后,眼神和笑容温柔到苏措害怕的地步。 那样温存的神情看的苏措半边身子一麻,然后再努力摆出个大惊失色的表情:“师兄你怎么下床了,快躺回去。” 扶着许一昊躺回床上,苏措顺势坐到床沿,从书包里翻出一沓沉甸甸的书,放到小桌子上:“本来准备带花给你,可是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有卖的,只有送你书了。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翻一翻。” 许一昊看看书,再看看她,微微一笑:“我这里的花已经很多了,但是送书的却没有。”说着看了眼书名:“你还看西方的奇幻小说么?我倒是不知道。” “看的,你不知道而已。”苏措挑眉一笑。 “是,我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许一昊身子趋近苏措,神情那样专注坚持:“你还瞒了我多少?可不可以全告诉我——” 这时门口再次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一声轻咳。两个人同时回过头去,苏措睁圆了眼睛,镇定的从床上站起来,垂着目光站到一旁;许一昊神情尴尬的左闪右闪,紧张的看看苏措,然后才犹犹豫豫的说:“爸,你怎么来了。” 真是有点欲哭无泪。苏措在心里大声哀号,为什么今天一时头脑发热来看他啊,而且还这么晚了,莫非就是杨雪一句话给刺激的?而且还遇到了校长?在面积不足二十平方的病房里跟校长站在一起,是不是一种殊荣? 许校长带着一副眼镜,比苏措入学时远观看到的更要立体,更要风度儒雅。问过许一昊的恢复状况之后,许校长就把目光转向苏措。见状许一昊立刻介绍:“爸,她是苏措,大一的学生,我的师妹。” 苏措欠欠身,态度不卑不亢:“校长,您好。” “你们一个学院的?”许校长看向苏措。他平易近人得超出苏措的想象。 “不是,”许一昊瞄一眼苏措,紧张的搭话,“她是物理学院的。” “什么专业?” 苏措微笑作答:“工程物理。” 许校长扶一扶眼镜,端详一眼苏措,若有所思:“很少有女孩子学这个专业,也很少有学生能第一眼就把我认出来。” 苏措一言不发,安静的欠一欠身。 “不会吧,”许一昊嘿嘿笑,“学校里会有不认识你的?爸你太谦虚了。你真是低估了同学们对你的仰慕之情啊。不过你今天怎么在百忙之中来视察这个小小的病房呢?” 原来许一昊也能这么嬉笑着说话,苏措一直以为他有些孤傲,除非必要,是能少说一个字决不说第二个的。她认识他也快一年,从来没听过他开玩笑。 “你要是不把腿摔断了,我也不会来。”许校长看一眼儿子,“这是逐客令?” “哪里哪里。”许一昊立刻说。 “不用催你爹走,本来也准备走了。明天我要出国开会,你一个人在家注意一点,不要乱跑乱跳,”许校长吩咐着,把目光转向苏措,在她衣服上停了一眼,微笑言道,“谢谢你来看一昊。” 苏措有点受宠若惊。校长到底是校长,做事说话还真的是叫人舒服。 第13章 十三 吃完饭已经很晚了,仰头可以看到漫天星辰。因为本来的打算就是今天在米诗家住一晚,大家也更肆无忌惮起来,男生们大都喝得半醉。 一群人围桌而坐,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玩杀人游戏,总之就开始玩牌。苏措摇头笑着说自己不会,就没有参加。 别人玩牌,她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影频道正放着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外国电影,背景是十八世纪的欧洲,全剧的色调是暗淡的灰黄色——朦胧而阳光穿透过阴湿云层,投下略带灰败的金黄暖色。电影里无处不在的画室位于顶楼走廊尽头,房间的一切都是旧物,每个镜头就像一帧帧色调柔和的水粉画,带着静谧的情调。 电影里的镜头缓慢悠长,苏措看着看着,不自觉的困起来。可楼下那群人不睡,她也不敢睡,强自打着精神继续看电影,渐渐的也看出了头绪。 女主角非常年轻,面庞削瘦,凝脂肌肤,忧郁孤独的眼神,浑身蕴含着一种特别的气质;男主角已近中年,有着大理石般的面孔,怎么看都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可是在导演手下,他们却在电影里却发展了一段似有若无的情愫。 “这样的电影你也看得下去?”王忱到客厅取饮料,看到苏措还坐在那里看电影,非常惊奇。 “比我想象中好看。”苏措眼光没有从屏幕上移开。 “他们正在玩真心话大冒险,一起去吧。”王忱拍拍她。 苏措把目光收回来,打量一眼王忱,嘴角一弯带出个笑,摇摇头。 “可惜,”王忱颇觉遗憾,说,“我很想知道你的真心话是什么。” 苏措神态丝毫不变,恍若未闻刚刚那番话,继续看着那部电影。客厅只开了壁灯,光线不时很好,苏措脸上被荧光屏映的一片白。 王忱摇摇头离开。他离开后不久,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刚刚电影里也闪过一个镜头,脚步声沿着走廊一轻一重的移动,然后画室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镜头细碎的转换,画室的每个角落都尽收眼底。 苏措给电影惊到,匆忙的抬头。 许一昊靠着门,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客厅再无别人,苏措从书包里拿出小小一个包袱递过去:“师兄,你的衣服。这段时间都忘记拿给你了。今天有机会,就带了过来。放到哪里比较好?我记得你带了包过来,我放到里面?” “随便。”许一昊心神不宁的说了句,他早把这件事情忘的干干净净。 苏措在一堆书包里找到许一昊的,把衣服装了进去。 “刚刚在外面玩真心话大冒险。我输了,”许一昊垂下目光,头发完全盖住了眼睛;顿一顿后他开口,声音低沉的仿佛不是他的:“他们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女孩。” 苏措不语,她回到沙发上坐着,拿起遥控开始不停换台。 “我说,有。” “师兄,晚上你酒喝多了,我这里都闻到了酒味。”苏措站起来:“你去隔壁房间休息一下,我下楼叫林师姐上来。” “我没有醉。”许一昊冷冷的说。 苏措不同他分辨,朝门口走过去,小心的从他身边经过。错身的时候许一昊猛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他力气很大,勒得苏措胳膊又麻又疼,完全动弹不得。正是夏天,苏措穿着短袖衬衣,这样一抓,明日肯定能见到淤痕。 瞥一眼许一昊,她看到他眉毛进紧皱,眼睛里暗光闪动,愤怒,焦急,心疼等等许多情绪都堆在那里。苏措触电般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对着门微微笑了一下,清清楚楚的开口:“师兄还说你没醉?请放开我。” 苏措胳膊冰凉,冷得许一昊一怔,同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不觉心里暗悔,眼睛里的光采顷刻退了下去,剩下一片颓然。他到底缓缓松开手。 他说:“苏措,我跟林铮只是朋友而已。你不会不知道。” 苏措小心的闪了出去,她听到他在身后轻轻叹气。 扶着墙,缓慢的穿过走廊,却在楼梯口看到抱臂而立的陈子嘉。他紧着眉头,忧心忡忡的看着她。他虽然一个字都没说,可浑身的那种气质和压迫感让苏措不能不在意他的存在;如果灯光没有撒谎的话,他的目光里大概有一丝疑虑。 两人俱是沉默。半晌后他诚挚的说:“苏措,你帮我们写的程序很好非常好用,谢谢你。”壁灯的光落在他的眼睛里,荡起细碎的波纹。 “师兄你太客气了,本来就是我先欠了你的人情,这个忙也不算什么,”苏措打强精神,愉快的笑一笑,“所以,现在我们两不想欠了,是吧?” 陈子嘉依然不动声色:“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后不能来找你帮忙?” “不是,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师兄你一直对我很好,帮我很多忙,”苏措右手扶着墙,左手摁着太阳穴,她的额角隐隐疼起来:“我刚刚那句话表达出了问题。不要理睬那句。我的意思是说,承诺答应了就应当做到,现在我做到了。” 她迅速的说完这番话,头也不抬的从他身边经过,两人的衣襟和呼吸轻轻擦过。 下了楼,苏措看到泳池边的牌桌已经散了,米诗正在让人收拾东西,跟她招呼之后就往楼上走;林铮则怔怔坐在原来的位子发呆,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的妆有点花了,不过反而看起来别有一种清丽的感觉;王忱是看上去最有精神的一个,坐在林铮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聊天,也不管她是不是在听。瞧见苏措过来,他同时伸出手朝泳池另一边一指,示意她过去那里。 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苏措意料中看到苏智在游泳池边醉得一蹋糊涂,伏案睡着。应晨打算扶起他,却苦无力气。苏措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与应晨一道扶起他来到安排好的客房。苏智倒是倒床就睡,倒是什么都不同操心,剩下应晨和苏措面面相觑。她们累得也厉害,都没什么说话的力气,略略交谈几句,洗了澡就挤在另一张床上睡了。 半夜的时候苏智醒过来,浑身热得不舒服,他挣扎了几下,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苏措眠浅,这一点声音已经可以吵醒她。她急速下床过去察看苏智的情况,他虽然没吐,在昏暗的壁灯下脸色隐隐发青,难看的利害。 这间卧室有洗手间,苏措打了热水给他洗脸擦身子,再小心喂他吃醒酒药,然后就没有再睡,在他床边睁眼坐到天亮。她怕吵醒应晨,一举一动声音极低。 第14章 十四 这个夏天既热且长。 华大的规矩是大二开学之后才军训。工程物理系连同其他几个有特殊要求的系给拉到军队里训练了足足一个月。若干年后在同学们的回忆中,也许军训是只剩下有趣且美好片断,但在当时,这个过程都是艰苦非常的,尤其是对苏措这种体育不佳的人来讲,日子更是过得度日如年,每况愈下。 回来的时候所有人变得又黑又瘦。 高兴的人似乎只有杨雪。她一直苦于寻找减肥的方法,这下子终于成功了。杨雪瘦下来秀气多了,引得宿舍里那那两位又嫉妒又羡慕。 杨雪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得意极了:“还应该多军训几个月的。” “多好多好,”苏措“噗嗤”一声笑:“那我可以不用活了。” 苏措本来就偏瘦,现在就更瘦了。不过她有个特点,虽然纤瘦,但是非常匀称,乍一眼看上去,瞧不出太大变化。 下课后在苏措教学楼前的车棚里碰到苏智,他简直是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叫起来:“苏措你几天没吃饭了?” 陈子嘉也说:“是瘦了很多。” 这学期他们有门数学课在华大上,见面的几率也随之增加。说起来也是那次生日聚会之后,苏措头一次看到他们。 环顾四周,苏措毫不以外的发现,人群的目光纷纷向他们看过来,当然女生最多。不过苏措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关注程度,往常她半点都不在乎。可是今天的情况有点特别——物理学院和数学学院的学生们都刚刚下课从教学楼里出来。 苏措在学院内外都不算是无名人物,基本上所有人都认识她。看到她和两位帅哥站在一起亲密交谈,众人的回头率基本上达到了百分之数百。还不乏好事者特别热情同她招呼。 “我们刚刚军训结束。”苏措假装身边的目光不存在,说,“怎么会不瘦。” 天气开始转凉了,苏措今天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外面罩着格子外套,看上去仿佛一只手臂就能抱住。 “听说你继续拿到奖学金?”陈子嘉问她。 尽管英文不佳,上学期的成绩苏措依然是第一,加上多位老师的推荐,她拿到了最高等级的奖学金。苏措自己也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情,陈子嘉是怎么知道的? 她诧异的看着他。 “楼里贴着名单。”陈子嘉挑眉。 “为了庆祝这件事,”苏智立刻热情洋溢的说,“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去吃点好的补一补。你也太瘦了。” “不了,”苏措婉拒,“我约了刘师姐,她说要请我吃饭。” 陈子嘉微微一笑,那笑容引得来往的女生目光都移不开:“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尚未回答,说话间刘菲从实验室那条路骑车而至,苏措敏捷的跳上后座,笑眯眯的朝他们扬一扬手,然后飞速离去。 “跑那么快,好像我会吃了她,”苏智皱眉问陈子嘉:“不过什么时候开始,叫她出来吃饭也这么困难了?” 陈子嘉没有回答。 拿到了奖学金,苏措轮次请人吃饭,寝食同学,班上的同学,实验室的师兄师姐等等人;除此外,系里所有拿到奖学金的人每个人都出了钱请全系人出去吃饭唱歌,坐在一起的时候热闹是热闹,不过偶尔还是有点苍凉的感觉浮上来,系里的人又少了几个,这学期又有人转系走了。 同学们吃饱喝足返回寝室,同男生在学生宿舍区的大门分开,苏措杨雪慢慢散步着返回寝室,杨雪最近命犯桃花,跟一位师兄暧昧不清,就他们之前发生的每一件小事来征求苏措的意见。其实以前她都不屑同苏措讨论,大概今天心情实在是太好加上月色迷人,以至于心情大好,脸上笑得灿烂极了。 宿舍门口有点热闹,人来人往进出频繁。杨雪瞪眼瞧了半天,推一推苏措:“是你们会长许一昊师兄咧,难怪那么热闹。” 宿舍门口大片场地上整齐的排放着许多自行车,宿舍楼里的灯光透出来,苏措清楚的看到他靠坐在一辆自行车上,那种姿态像是在等人。 苏措有点疑惑:“他来这里做什么?” “过去问问就知道了。” 不用过去问,许一昊已经侧过了头,看到了她们。他没什么悬念的走过来。 杨雪笑眯眯的打招呼之后溜进了宿舍,把苏措留在宿舍外面,临走前前不忘对苏措挤眉弄眼。 “我说两句话就走。”许一昊说。 苏措凝神听着。 “下周五下午协会开会,有几个大一的新生入会了。”许一昊说。 “当然当然,肯定会去的,”苏措点头。“今年有几个人?” “四五个。” 苏措“扑哧”一声笑起来:“怎么这么多了?” “我降低了要求。”许一昊静静看她一眼,说,“一年都过去了,是么?” 歪着头想了想,苏措说:“好像真是。” “你又瘦了。” “还好。”苏措只笑。 回到宿舍,一屋子人都过来,露出老巫婆一样的叵测笑容,那神情仿佛在说,抗拒从严,坦白从宽。 “他就是来告诉我协会开会的事情。”苏措澄清。 卢琳琳当然不信,“许师兄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就为了说这句话?苏措你骗谁呢?” “是是,我骗你们。我欠了他很多钱没还,他找我要帐来了。” 笑一笑,苏措回到桌前开电脑。 杨雪一把夺过鼠标,挡在显示器前,认真的说:“你们俩真应该看看许师兄看着苏措的目光,什么话都在里面了,真是深情款款,看得我都……”她大吸一口气,补充道:“说他对苏措没意思,我是不信的。” “嗯嗯,”邓歌一脸着迷,“再说传言你们都知道了吧。他什么时候对女生这么上心,还特地到宿舍楼外等着?苏措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许师兄是本市人,暑假你没回家,是不是跟他发生什么?” “那你到底觉得他怎么样?” 众人七嘴八舌的质问犹如雷霆之势,苏措俯在桌上,把脸埋在手臂里,没理她们,也不晓得这些话听进去了几句。卢琳琳开始摇晃她,试图让她坐起来。 第15章 十五 苏措一早到达实验室,她左顾右盼,却没有看到从不缺席迟到早退的吕沛,只有刘菲一个人,神态如常,正在用显微镜观察材料的切片。苏措看着她,欲言又止。 这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实际上苏措依然没有看到吕沛,手机倒是能打通,可是一直没人接,他们寝室的人也找不到他。连白教授这样向来不干涉学生自由的人都开始问:“吕沛这家伙跑到那里去了?” 晚饭时刘菲带苏措去枫园吃饭,这里是学校里最贵的餐厅,但是环境特别好,满院都是枫树。现在已经是十月底,枫叶所剩不多,呈现出一种调离的美感。 “师姐。”苏措小心翼翼的措辞,“昨天晚上我在湖边看见吕师兄了。” 刘菲的眼光一闪:“什么时候?你在湖边干什么?” “晚上十一点多。师兄看起来很有点不正常,非常叫人担心。”苏措皱着眉头说,“不过我保证我看到他最后离开了湖边。他是往宿舍那边走,我就没跟上去。可是我不知道他竟然会没有回宿舍呢。” “你怕他出事?”刘菲放下筷子。 苏措咬着唇,闷闷的说:“师姐,你相信我,师兄那时候不正常。你应该给他打个电话,让他不要做傻事。” 刘菲温和的眼神停留在苏措脸上,苏措也不示弱,盯着她。刘菲心头忽然沉甸甸的,被她的目光看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认识他很久了,”刘菲笑了笑,试图缓和两人中的僵硬气氛,“吕沛不是那种会做傻事的人。我拒绝他,他会生气会难过,但是不会做傻事。” 苏措摇头:“可是师姐,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你意想不到的那么多人,都会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傻事,而事后认识他的人都会说,他怎么可能这么做呢?简直无法相信。可是那时候,他们怎么后悔都已经来不及了。我觉得,吕师兄之所以还开着手机,就是在等你的电话。” 这番话听得刘菲浑身一冷。一默之后她拿出手机,给吕沛挂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若干声,那头终于传来了声音。 放下电话后她把手搭在苏措手上,安抚的笑笑:“好了,你可以吃饭了吧。” 苏措精神终于松懈下来。 刚吃了几口,门口那里一阵嘈杂,几个熟悉的说话声传来。刘菲扬起一道目光,然后皱眉:“阿措,是陈子嘉他们,还有你哥哥。” 苏措眼角一跳,她实在庆幸这里高高的沙发,使得这里不是那么一览无余。 刘菲的位子正对门口,她比苏措更早注意到几人进来,瞥他们一眼后,她征询苏措意见,“我们不用跟他们招呼吧”这几个字还没说完就迅速刹车。 他们走过来,把位子选在邻座,来不及了。 “以前没在枫园看见你。”陈子嘉扫一眼桌子。 “嗯,是不常来。”苏措言简意赅。实际上她是一次都没来过。当然,这里这么贵,即使饭菜出色,也不是人人都会来的。私下里轮到某人请客或者打赌,大家都是说,走啊,去枫园。 苏智大大咧咧的斜过身子,一拍她的头,对刘菲歉疚的笑笑:“阿措这段时间老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苏措陡然气结,语气锐利之极:“你就不能让我安安心心吃一顿饭吗?” 所有人面面相觑,惊疑的看着苏措。认识她那么久,人人都只知道她总是微笑,脾气很好;从未发过一次脾气,甚至从来没有高声说过话。她是跟苏智见面就抬杠吵嘴,但也只是玩笑,表情神色从来都不是刚刚那这个样子,声调语气全都不对。而且完全无缘无故的说出那句话。 许一昊最先回神,皱着眉头不讲话。 应晨看到苏智脸色有点奇怪,以为他在尴尬,拍一拍他,然后跟苏措讲:“你哥也是一片好意,玩笑而已。” 米诗点头:“是啊,就像应晨说的那样。” 说完那句话苏措后悔连连。她发现所有人人都在打量自己。在心里叹口气,果然古人说一句错话用十句好话都难弥补。 “苏智,对不起。”苏措深深吸口气,脸上漾起笑容,“脑子刚刚发晕,以后不会了。” 刘菲把目光挪过去一点,跟他们解释说:“今天实验室出了一点事情,找人找不到,阿措非常担心,大家心情都不太好。” “是啊,可以理解,”苏智笑得满不在乎,“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你犯了错,被爷爷罚打手心,也是这个表情。还说,以后不会了。然后爷爷就放过你了。不过好多年没看到你说这话了。” 苏措低着头,轻轻笑起来。她带着笑意瞪苏智一眼:“爷爷那时候也打你手心,你怎么不说?” 本来尴尬的气氛顿时就缓和。 吃饭完,刘菲拉住她的手站起来,跟邻座点头示意后,离开枫园。 应晨瞧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笑了,放下筷子戳戳苏智:“她看起来才像是阿措的姐姐,那像你,一点都不像做哥哥的。”她有心说笑,无奈苏智并不觉得太好笑。 “我做哥哥的确失败。”苏智重重叹气,“不过话说回来,除了在我面前发脾气,她还能给谁脸色?” 刘菲跟苏措一路散步回实验室,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刘菲问她:“你刚刚在笑什么?看起来像个小孩子。” “想起我爷爷了,”苏措歪着头,眼神充满怀念。“爷爷个子很高,讲话声音高昂,不论什么时候,身板都是直直的,年轻的时候参加过很多战争。教训起自己的儿子女儿就像教训自己的部下一样,那怕他们都结婚成家了也照骂不误。他是那种很老派的人,家庭观念很重,只要他站着,家里没人敢坐着。他甚至有点重男轻女,不过对孙子辈的孩子都很好了。他训我训得最多,可是也最喜欢我。” 刘菲笑笑:“谁会不喜欢你呢?” 苏措“扑哧”一声笑,道:“谢谢你的安慰,师姐。” 天气晴朗并且无风的时候,学校里还是很暖和的。苏措身边是棵很老的柳树,在这个季节里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杆。她想象着整个春夏,柳树枝条摇摆拂动,上面挂着一片片的精致的小树叶,倒也真是“二月春风似剪刀”了。 第16章 十六 杨雪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而且连宿舍其他在听了她的叙述之后也没忍住,对苏措大大发了脾气。 每节课苏措依然是一如既往的给杨雪占座,即使杨雪宁可坐教室的最后一排也没去她身旁坐过。起初班里的同学还奇怪这两位女生怎么忽然闹起矛盾,可在听到杨雪说了原因之后,也对苏措颇有微词,深深觉得她压根就没有热情,完全不热爱这个集体,一年多前的旧事也被提起,前尘旧怨一并爆发。大家都认为,不能参加比赛系为系里增光是一回事,不愿参加比赛给系里增光又是另外一会事情。 大一时苏措也被孤立过,可现在的状况更加严重,不论是从情节还是延续时间上来说,破坏力大得多。 没有人记得苏措曾经借过他们笔记,私下找老师划重点,从不厌烦的给他们讲题理思路。人总是这样,坏事比好事更容易让人印象深刻。苏措不能假装不知道自己被孤立。她自嘲的想,你们不愿意见到我,我就不出现好了。好在她本来的习惯就是早出晚归,独来独往,现在还一样,生活规律没有变化。 这学期英语非常重要,有过级考试。好在实验室的工作不多,苏措每天就捧着英语在实验室里翻来翻去的做题。 刘菲关上所有的仪器,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去?” 那时已经快十点,苏措这段时间都是在实验室磨蹭到十一点二十才走,十点对她来说还相当的早。 “师姐你先走,我还有一会。”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开门的声音,苏措抬头看到刘菲还站在那里,诧异的的问:“师姐你还在?” “我最近听到了一些谣传。”刘菲背贴着墙壁站着,慢慢的说,“说那个大二的苏措清高孤傲,自负得不得了,以为自己多了不起,眼睛抬到天上去,学校里学院里的活动从不参加。然后被人集体孤立,都没人乐意跟你说话。” “大概是有这么回事,师姐你消息很灵通。”苏措不在乎的笑笑,然后低下头,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英文阅读中。 “不是我消息灵通,我已经算是最后才知道的,”她叹气说,“关于你的新闻一向传得很快。” 刘菲跨近一步,担心的看着她。 “没事,我能熬过去的。过了这段时间就再说吧,”苏措微微仰起笑脸,“师姐,你该走了。” 刘菲俯身下来,脸颊轻轻擦过她的。她俯在她耳畔低声说:“阿措,圣诞快乐。” 圣诞节要到了?刘菲离开之后,苏措才意识到她说的好像是这个名词。她调出电脑上的时间日期,惊奇的意识到明天正是圣诞节,不过却没人告诉她。 原来一年又要过去了。 那晚苏措看书看得太晚,回到宿舍楼外才发现大门已经锁上。她不好意思叫醒宿管老师,迫于无奈,返回实验室,在沙发上对付着过了一夜。 清晨时分苏措重新回到宿舍,因为是周六,所有人都还在睡懒觉,窗帘拉着,光线很暗。她把复印的一沓笔记和每门课的重点放到自己桌上,然后去浴室洗漱。她竭力放轻动作,可她还是发现有人被吵醒了。 杨雪从上床探出头来看她,她眼睛很亮,神态从容,不像是刚起。 “我没告诉你,这段时间一直有很多电话找你,我记在那张纸上了。”这是若干天后杨雪同她说的第一句话。 “谢谢你。” 苏措轻声说。她抓起那张纸条,塞到羽绒服的兜里,再次准备出门。 “下周五晚上系里有活动,庆祝圣诞节和元旦,在学生一食堂,活动内容是包饺子。你愿意的话,可以来参加。” “谢谢你。”苏措重复了一遍。 “你哥哥很担心你,找了你好几次。还有,昨天晚上,许一昊师兄在宿舍门口等了你很久,”杨雪声音冷冰冰,可是音调越来越高,几乎已经变成控诉,“可是你更绝,愣是有法子不回寝室。你骗我们也就罢了。可这么冷的天气啊你让人家在外面等。苏措你怎么做得出来。我真是小看你了。” 寝室里其他人也醒了。卢琳琳怯生生的插嘴:“杨雪,别说了。” 一片死寂中,苏措掩上门,离开寝室去学校里最破最偏僻的十七楼上自习。她不想再遇到熟人,然后被指责。这段时间她反正是做什么错什么,说什么也错什么,谁都能揪出她一堆错,然后批评她到哑口无言。 元旦节晚上,苏措按照杨雪说的地址去了一食堂三层。这里地大人多,很多班都在这里吃饭,举行活动,苏措观望一阵,看到本系和大气物理专业的同学们聚在墙边的几张桌子上,热热闹闹的包饺子,很多人脸上衣服上都沾满了白面,笑声简直可以穿透墙壁。她踟蹰了一下,终于过去打招呼。 看到她来,每个人都些微有些吃惊。杨雪站在另一张桌子旁边,停止包饺子的动作,目愣愣看着她。 苏措一愣,她目光轻轻扫过每个人,几不可见的点点头说:“我以为可以我可以来的。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你们好好玩。” 她咬着唇快步离开食堂。 外面极冷,苏措骑车来到湖边,沿着湖边一圈一圈的散步,走累了终于坐下。湖上结了一层薄冰,冰面反射着清冷的月光。 如果不是刘菲出现,她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坐上多久。 刘菲一把拉她起来,一句话都没多问,径直说:“研究生院有新年舞会,一起去吧。” 苏措看到她一身盛装,疑惑的问,“可是我能去做什么?” “吃东西。这个你总会吧。那里有一大堆吃的。” 活动中心就在业在湖畔,不过在对角,隔了一个湖,走过去不算远。它在那里亮得灯火通明,仿佛天上所有的星都聚集在了哪里,就像是小学生作文里写的:一闪一闪,好像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指引路人回家的道路。 研究生的新年舞会开的也是如火如荼,不过跟苏措以前参加的舞会不同,安安静静,动听曼妙的钢琴声萦绕耳边。到底是年长一些的研究生,的确稳重多了。 刘菲领着她在舞会一角落坐下,叮嘱她:“说是舞会,其实还不是相亲,你可要注意了,有可疑男子找你讲话,就叫我。” 苏措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什么是可疑男子啊。 第17章 十七 睡了不知道多久,她被人推醒。 正是清晨,宿舍没有开灯,微薄的光亮在窗帘后闪烁不停。杨雪表情看不清楚,但是声音非常清楚。她说:“寝室外有人等你。” 苏措忍住浓浓倦意,爬下床。她瞥到杨雪背着书包站在行李箱旁边,知道她是准备回家。回她家的火车是过路车,总是在极早发车。屋子里一时没人说话,气氛怪异冷清。杨雪抱着胳膊靠着桌子看着只穿睡衣的苏措,第一次惊觉她是那样瘦,瘦的让人心疼,仿佛连那些衣服的重量都承受不住。她早已后悔跟苏措冷战,但是一直坚持着不先道歉;现在看她那样单薄削瘦依然微笑淡然的样子,一种莫名的情绪忽然就涌了上来,堵得她鼻酸。 她再一次想起每年期末考试时苏措给她补习,有时候还熬通宵不睡的情形;这一年多来每天早上轻声叫她起床,坚持不懈的给她占座;在学生会的工作每次遇到问题麻烦,都会给她出主意,帮她想办法解决。 这学期都结束了,不能再等下去。杨雪调整好复杂的情绪,开了口:“同学们让我谢谢你的笔记。元旦节那天大家本来准备叫你回来,可是你走的太快了。这几个星期又不见人,没办法跟你说清楚。他们说很抱歉。” “没什么。”苏措别开目光,轻轻摇头,“没什么可道歉的。” “我很对不起你,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哪里还要挑剔什么,”杨雪轻声说:“那天我看了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我才知道是我对你太苛求。” “其实没关系,真的,”苏措咬着下唇,然后拥抱她,嗓子有点哑:“阿雪,你不用为了这件事情有任何的内疚。我很早就习惯了这样。习惯了,也就没关系了。你的这番话对我来说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我真的非常感激。” 杨雪哽咽。苏措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把她向外送:“回家回家吧,我倒是愿意跟你说话下去,可火车不等你。祝你新年快乐。” 走出几步,杨雪重新推门说:“刚刚忘记告诉你。等你的是许师兄,昨晚他也来找你,你在睡觉,我就没有叫你。” 苏措一怔,轻轻呼出一口气。 空气凉的好像从南极取回来的,可许一昊只穿着一身薄薄的运动服站在外面。苏措朝他走过去,走得进了,能看到他脸颊微微发红,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青郁郁的发梢滴下来。看他的样子,让人忍不住误会春天提前到了。 “师兄。”苏措笑着招呼说:“跑步难道不应该在操场吗?” 许一昊本来的确是在操场跑步,可然后想起苏措,觉得胸口又块东西被触动,径直从操场跑到了学校东面的这片宿舍区。这些事他则是不会诉之于口。 他胸口起伏,趋紧一步,只是说:“来看看你。今天你不会还上自习了吧?” “不会了。”苏措笑吟吟。 冬天很冷,两个人说话都呼出白气。许一昊说话时,眉梢轻轻挑动,长长的睫毛也随之轻轻晃动。他眼睛那么黑亮,苏措不自觉别开了头。 宿舍区外面有一片花园,两个人走到花园里,慢慢散步。这个时候园子里早已经没有什么花了,除了几颗很老且高迎着冬风傲然开发的腊梅树。树上挂着零星的白色雪花,黄色的梅花贴在枝头,散发着让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苏措站在树下,微微仰起头,轻轻嗅着花香。 许一昊默默看着她,面前的女孩子立在树下,目光微微挑起落在梅花上,皮肤柔滑好象春水,嘴角略略带了一丝笑纹。她眼睛那么清澈,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灵气,仿佛这腊梅树也通了被她感动,也静静的陪她站着,风吹过也不肯动一下,怕惊动了她。他忽然忍不住鼻酸,很多年之后,他还是能想得起这一幕,那个女孩子波澜不惊的站在他身畔,可是笑容和神情却那么的辽远,藏在他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 许一昊猛然伸手抓住她的肩头,摁在树上,把她圈在自己怀里。他低着头看他,呼吸不匀。 苏措愣愣看着她,目光起初还是清晰的,带着惊愕,后来迷惑起来,失去焦距。她手指动了几下,手臂缓缓的抬起来,掌心就贴到许一昊的脸颊上,停住了。她的手凉得象是冰雪。 许一昊反手握住她的,觉得心里某个角落的开关哗啦一下被打开,溢满了温暖的感觉。他俯身吻她。 苏措陡然醒悟,她迅速别开脸,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下在闪到腊梅树冠外。她动作那么块,许一昊根本来不及抓住。 “好冷,我回去宿舍了。”苏措眉目不动的说完,头也不回的掉头离开。 许一昊几步奔过去,拦住她的去路。他肩头微微颤抖,脸色难看之极,却强自镇定:“你还认为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苏智让我给你时间不要逼你,我给了,可是这大半年你除了想方设法的避开我,还干了什么?” 清晨的校园本来就寂静,加上放假,花园里一个人都没有。附近树上残留的雪块落到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苏措轻轻摇头,露出惯有的笑容:“那就是我错了吧。” “这哪里是对错的问题,我只问你,”许一昊眼里像谁放了一把火,说话时嗓子沙哑,“你从来没给我们机会,一次都没有。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你才接受我,让你喜欢我就那么难吗?” “师兄,如果我给了你错觉,是我不对,你原谅我。”苏措低下头,沉默良久,眼睛给头发挡住了。 许一昊又愤怒又忧心,英俊的脸阴沉的好像下雪前的天气。可是看到苏措削瘦的肩头和零乱的头发,他忽然于心不忍,声音不自觉的降低。 “是错觉?你说你不会下围棋,你不会弹琴,这些也是我的错觉?”许一昊苦涩的一笑,“你的心病还要瞒着多少人?是你父母早逝的原因让你这么多年都在壳里生活。这些痛苦的事情,都过去了啊。” 苏措浑身上下不停发抖,冷汗淋漓,本来就苍白的脸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紧抿,还是看得出在轻轻颤抖。她后退数步,童年时经历过的极度的恐惧铺天盖地的再次袭来。 话音一落许一昊已经开始后悔,他去扶苏措,可是却被她踉踉跄跄躲开。 站稳后苏措恢复镇定,她站在许一昊几米外的地方,安静的说:“师兄,我不是你们那类人。外人一眼都看出来了,可是你们自己却察觉到。” 第18章 君子一诺——第十八章 开学之后不几日,就是到了三月,正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春天年年都到,可是今年来的特别早,不过也或者是因为开学晚而给人的感觉特别早。仔细一算,六月下旬放假,这学期也变得特别短,只有二十个星期,仿佛顷刻就能全部流逝掉。 整理电脑笔记本的时候,苏措看到寒假时的一些照片,是在郊外爬山时一起拍的。照片大都是苏智和应晨二人的,一对儿俊男美女,效果非常之好,看上去实在让人赏心悦目。苏措想起来,那天是玩得太晚,回家之后忘记整理,事后也没人提到就彻底给抛之脑后了,到现在清理硬盘的时候才想起。她细心挑一些好的照片冲洗出来,拿到西大给苏智。 苏智那天在校外,苏措没有遇上,倒是在回学校的路上碰到刚刚下课陈子嘉和米诗,两个人背着书包,推着自行车,沉默不语的走着,谁都没看对方,引得同学纷纷侧目观望,伴随着各种留言低语。苏措有一霎那的犹豫,考虑要不要叫住他们,托他们转交照片。 她没花几秒钟犹豫,陈子嘉先看到了她。米诗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发现了苏措,她开口叫她。 见到苏措,两人脸色稍霁。他们四周气氛僵硬,两人也庆幸有什么事情来调节一下。不论如何,内部矛盾是不适合跟外人发作。陈子嘉拿过照片袋,米诗抢过去,取出照片一张张看起来;陈子嘉一言不发,目光越过米诗的肩头也停在照片上。 “你哥和应晨照的都很漂亮,”米诗赞许的说,“不过,为什么没有你的?” 苏措一笑:“没有照啊。” 陈子嘉挑眉看她一眼,目光一下子深邃起来。 看完照片,米诗把袋子递给陈子嘉,亲亲热热的搂住苏措的臂膀:“苏措,咱们一起去吃饭吧。啊,没事,就我们两,陈子嘉不跟我们一起去。” 苏措眨眨眼,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二人,拿不准他们俩怎么回事。 “别忘了我们还有约定的,”米诗态度亲切,笑得如春花灿烂,“为了约定的事情,吃饭也不算什么吧。” “你们之间,什么约定?”陈子嘉听的一怔。 “佛曰,不可说。”米诗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 苏措无从拒绝,米诗自作主张的把她的车锁到了路边,笑容甜美的跟陈子嘉告辞,也装作不知道他的脸色比刚刚更暗;然后带着,不,几乎是拖着苏措去了西大附近的披萨店,那家店不远,十分钟也就走到了。 热腾腾的披萨和各种小甜点很快就上来了。米诗看来是这里的常客,一路上都有人笑容满面跟她招呼,跟服务员和店里的老板更是熟识。 两人在楼上的安静优雅的小房间里,米诗帮苏措把披萨切成小块。 “上次情人节的时候我们不是遇到了吗。我觉得你好像很喜欢吃披萨,所以就带你来这里了。”米诗解释说。 “还好。”苏措笑一笑,她不能说自己厌恶这些西餐已经到了闻到味道就不舒服的地步,只好这样含混其词的回答,“你有什么事情?” 米诗脸上的镇定不复存在,眼眶忽然一红,俯在桌上嘤嘤哭起来。 苏措大骇:“米诗你怎么了?” 她一直哭,哭得理梨花带雨,哪怕是铁石心肠的人会动容。苏措默默看着她半天,许久也没插上一句话。哭完之后她抬起头,说:“子嘉最近不对劲,对我的态度有些奇怪。我害怕他跟我分手。” “为了这个啊,你是过虑了吧。”苏措劝她,“怎么可能呢。” “我有感觉,”米诗擦擦眼泪:“我不是心血来潮说这番话,我实在是没辙了。想找人说话找不到,好在今天看到你才能说出来。你答应过我不跟我抢子嘉,我很感激你,可是,他现在就要被别人抢走了……你忙我一个忙好不好?” “呃,可是,”苏措摊手,“我跟陈师兄也不熟的,这种事情,外人哪里说得清楚呢。你怎么不去找应师姐商量?她主意很多。” “可是我只能找你。我听到子嘉跟你哥哥聊天时候说,你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女孩,看事情洞若观火,”米诗怔怔开口,“我也不麻烦你太多事情,就像请你去问问他——” 手机尖声叫起来。 简直像救命一样。苏措抓起手机,听到刘菲在电话那头语速飞快的说:“苏措你在哪里?赶紧回来,实验室有急事。” 她声音很大,米诗也听到了,说:“真的那么急,不能再呆一会?” “我必须得走了。”苏措无比确信的点头。 “那我等你有空了去找你。”米诗也无比肯定的说。 苏措不置可否拍拍她的手背,笑一笑以示安慰,然后拿起书包离开;刘菲在披萨店门口等她,苏措飞快跳上她的自行车后座飞速离去,直到两个人回到实验室,她还有点惊魂未定的感觉。 “师姐你真是救了我啊。”实验室没人,苏措一下子栽倒在沙发上。 “米诗说什么了,把你吓成那个样子?”刘菲拢一拢苏措散落在耳边的头发,好玩的看着她:“收到你的短信的时候我吃惊极了,还以为出什么大事。” “她让我去帮忙处理她的感情问题,”苏措摇头,“哭的那么可怜,我一分钟都看不下去,更别说呆不下去了。” “她跟陈子嘉出了什么问题?” “不知道,她没说清楚,我也不想知道,”苏措摊手,“外人怎么参合都是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冷暖自知,果真如此。”刘菲挨着苏措坐下,喃喃重复一遍,嘴角荡起一个奇特的笑容,“不过我了解米诗,她从来都很坚持,甚至是固执,一条路走到黑绝不回头。如果她存心找你商量,你逃过了今天逃不过明天。” “到时候再说吧。”苏措无奈的叹口气。 此后若干天她都小心翼翼避开米诗,她已经非常小心,可两周后他们刚一下课,就被米诗堵在教室门口。米诗笑得那样坦然甜美,完全没顾及现在已经是中午下课时间,她的出现让本来就拥堵的交通变得更加拥堵。 苏措艰难的抽抽嘴角,笑了一下;杨雪见到她表情僵硬的盯着引起走廊交通堵塞的漂亮女生,不觉得好笑,拍拍她的肩膀,送给她一个同情的眼神,然后依然很没义气的陪男朋友吃饭去了。真是重色亲友,苏措把手捏成拳头,愤愤的盯着杨雪的背影。 第19章 十九 四月下旬,物理系开始了金工实习。这可不像上课,不乐意去还可以逃课,是每个人必须去的,否则拿不到学分。而且跟上班一样,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半才能离开。众人苦不堪言,每天开动大型机床学习各种流程,按照图纸做各种金属零件,机床开动时巨大的声音在耳边此起彼伏,仿佛野兽的吼叫,吵得人人头晕脑胀。 不过还是很有趣,苏措热爱可以动手的实习。为了操作安全,学生都穿着老式的蓝灰色工作服,女生给勒令把头发都绑起来,塞到帽子里面;背景是巨大的厂房,灰暗的墙壁,陈旧的机床,看上去往往给人某种错觉:时光倒流,年华逆行,闭上眼睛,再睁开,就回到了逝去的八十年代。 不光是工作在八十年代,而且他们的思想也基本上回到了八十年代。学校里运动会如火如荼的展开,今年的校际篮球比赛也再次开锣。这些事情,统统与他们无缘了。 不是看到学校里彩旗飘飘,苏措都没意识到又一个春天,大学里最热闹的活动月来临了;甚至杨雪都忙得忘记了篮球比赛,虽然她赛前让苏措给她拿了票。杨雪的实习中出了若干问题,报告也写的乱七八糟完全不合格,所以被逼无奈之下头一次很热情主动的跟苏措去上自习。 若干年来苏措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上自习,现在多了杨雪,感觉总有点怪。不过杨雪对她的感觉更怪,她纳闷怎么她就可以纹丝不动的一坐就是数小时,而且还不走神不瞌睡,莫非是跟高僧学过打坐? 苏措把改好的报告和数据推给杨雪。 “你的字写的真好,又大又漂亮,像是艺术品一样,直接拿这份草稿交上去估计都比我的得分高。”杨雪不无嫉妒的说,“你练过字吧?” “恩,练过两年颜体。” 杨雪用古怪的眼神盯着她。 “看什么?”苏措摸摸脸颊,“我脸上开花了?” 教室人少,人大部分都去看篮球比赛了,可以不用小声说话。杨雪趴在桌子上,表情有点惨痛:“我羡慕你怎么什么都可以学的那么好。包括这么深奥复杂的物理,那么复杂的题目你两三下全部都解决了。我听到老师们夸了你好多次。” “物理很有趣,所以学好不难。” “对你来说有趣吧。”杨雪苦笑,“反正我是肯定不会再学物理了,我准备考信息学院的研究生。” 苏措恍然大悟:“难怪你的电子技术学的那么好。等等,你男朋友也是信息学院的吧,莫非是小两口为了卿卿我我方便?”见到杨雪脸红,她笑着补充:“玩笑而已。只要你喜欢,那怕考中文系都没问题。” “你呢?”杨雪问她:“噢,不过你肯定是保研了。如果我能考上的话,到时候咱们还在一个学校,真不错。” 苏措轻轻一笑。 环顾教室一周,杨雪开始叹气:“我也想去看比赛看帅哥啊,可是这个该死的报告不然让我没法去啊,真郁闷。不过你不用在这里陪我,去看篮球比赛吧。有你哥在,什么时候进场都可以的。” 从书包里拿出一封信,苏措笑着说:“我回信呢。” 杨雪瞥一眼信封,上面的字歪歪斜斜,笔迹稚嫩,寄信地址她只来得及看清楚是西部的一个省,随后的部分全部没到苏措手心里去了。她疑惑的问:“写信的是小孩子么?信里说了什么?算起来你断断续续的好像也收到好几封这样的信了。这个年头还有人写信呢,我真吃惊。” “为什么没有?又不是全天下人都跟我们一样有电脑手机可以用,”苏措拿笔敲敲她的头:“快重新抄一份,这么多页呢,你真的想明天给老师再骂一次?这次她可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你了。” 想到老师严肃的面孔,杨雪不寒而栗,下笔如飞的开始誊写报告。 夏天飞速而至,天气也随之热了起来,空气中总是弥漫着燥热的甜意,随着季节而来的,又有一批学生即将离校。 那时候苏措在白际霖实验室的工作已经彻底告一段落,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就特地挑所有人都在实验室的时候把钥匙送回去,顺便见见大家,算是告别。 从白际霖的办公室出来,苏措一一跟实验室的师兄师姐告辞。两名男生还好,跟以前一样根苏措开玩笑,作揖说什么“青山绿水后会有期”之类,倒是是还在一个学院,没有丝毫离愁别绪;刘菲靠着桌子看着苏措,眼神伤感。她不打算再念博士,一个月之后就要毕业了。半晌后她笑笑,把脸别到一边去,说:“你现在安心准备英语,暑假我再找你。” 苏措轻轻点头。 大二生活最后一个月终于姗姗来迟,考试也到了。其实其他科目都还好,苏措最头疼的就是英文,尤其是马上的英语过级考试。她幽魂一样穿梭在自习室和图书馆,自觉这是她上大学以来后过的最惨淡的一个月。在自习室看英语的时候她有史以来第一次愤愤的憎恨自己的偏科,别的科目随便匀几分给英文都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这个时候,应晨的出现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稻草。本来考试周就要到了,苏措本意肯定是不想耽误她宝贵的时间,不过应晨信誓旦旦的说她早就复习好了,让苏措千万不要担心她等等。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措哪里好再拒绝。她悄悄问苏智:“是你的意思?” “不是,”苏智笑着否认,“是她想到你们今年要过级,主动提起帮你辅导的。我事先绝对没跟她提。” 应晨的英文的确没话说,尤其是那口标准的英式英语,听得苏措叹服不已,望着应晨的目光就像粉丝看明星般那样高山仰止。应晨也惊讶苏措在英语上的领悟力,又笑又叹的跟苏智说:“难得看到阿措有学不好的,想起来还真是心理平衡。” 那几天苏措跟着他们在西大的自习室上自习。西大对学生明显较好,自习室有空调,华大的自习时却没有这个待遇,苏措嫉妒的无话可说。绝大多数时候,陈子嘉也会来一起自习,四个人就占据了自习室的一角,成为整栋楼最受关注的地方。 放下单词手册,苏措看到他们都在专心的看书,便小心翼翼的站起来从教室里闪了出去。那时已经是英文考试前最后一天。 回来的时候她却没有进屋,站在后门看了一会。米诗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坐在陈子嘉身畔的位子,侧了头默默打量陈子嘉;陈子嘉手里抓着一本书,却没看,目光落在窗户外的木槿树上;苏智在他们后面一排,也没看书,低了头看着手里的一张单子,表情阴沉好像雷雨将至;应晨挪了一个位子紧挨着他,也在看那张单子,看着不由得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两个人头碰着头低声说话。 第20章 二十 环顾四周,应晨终于看到苏措坐在台阶上,脸埋在膝盖里,头发披在身后,微微反射着光芒。她挥挥手高声叫她,苏措听到声音站起来,滑至二人的跟前。 苏措看向苏智,笑微微问:“我要把师姐抢走了,哥哥你答不答应?” 换来的依然是苏智张殊无笑意的冷脸。仿佛赌气般,苏智独自一个人滑起来,配合着音乐的节奏,舒展双臂,滑行,转弯,旋转,动作浑然一气,仿佛是在鹰展翅飞翔,吸引了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 “你哥哥就这个脾气,”应晨看着他的身影,跟苏措说,“关心则乱,你不要理他。不过阿措你——” “师姐小心了,”苏措一边带着她滑动,一边开始纠正她的动作,“你脚下的动作不对,不是加大蹬冰幅度就能提高速度的,脚落地的时候身子要前倾,靠重心转移更轻松一些。呵,移动也不用太快,稳住就可以……” “我还以为女生天生胆小怕摔,所以滑冰都不太擅长。不过,到底是你啊。”应晨颇有感慨。她本来有基础,只是一直掌握不要要领滑不好,听到苏措说明之后,才明白原委,滑起来顺畅舒展多了。 忽然从她们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两人回头,把那边的状况这边看的清清楚楚;米诗脚下大幅度一滑,双手紧紧抓住陈子嘉的衣袖迅速向后栽去;陈子嘉去扶她可因为冲量太大而毫无成效,结果双双跌倒在地,不光如此,还非常暧昧非常奇怪的亲密的叠在一起。周围的人看得连连起哄,尖叫不停。 苏措扑哧一声笑,扯了准备过去帮忙的应晨一把:“我们不要过去了吧。难得摔跤摔成这样,让人家继续抱一会。” 应晨笑的腰都直不起,差点失去重心摔倒。笑完之后她摇头说:“不过苏措你误会了。米诗不是陈子嘉的女朋友。” 苏措吃惊::“什么?大家不都这样说么。” “学校的传言而已,有多少能当真呢,”应晨说,“你知道,我跟苏智交往之前,流言都是说我在追陈子嘉。”说起以往的趣事来,她一脸笑容。 说话间,许一昊已经把陈子嘉和米诗拉了起来。米诗满脸通红,像三月份的玫瑰那样娇艳欲滴。陈子嘉脸色平静,眉毛却罕见的皱着,他侧头跟米诗说了句什么,然后滑离了场地中央。众人不解其意,因为他们摔的样子虽然尴尬,但确实伤得不重,不至于这样就要下去休息。 许一昊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光朝苏措看来,在她身上蜻蜓点水的一停,然后别开。他双手叉在衣兜中,滑离了冰场,去了休息席。 “你应该跟许一昊谈一谈。他下个月中旬的飞机,”应晨若有所思看一眼苏措,说。 苏措抬眸望着远方,有点失神。 两人来到休息席。所有人都坐在那里,苏措把杨雪也叫来,七个人围座了一圈。人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沉闷得不行。杨雪跟这些人很少见面,觉得尴尬怪异,便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了苏措一脚,眼神示意要先走。苏措会意,弯腰脱下冰鞋。 为了缓和气氛,应晨提议:“不如咱们分组双人滑冰比赛吧,大家觉得怎么样?” 所有人都来了点精神,抬头看像应晨。苏措摇头:“你们自己滑,不要算我。我跟杨雪要回学校。” “既然是双人滑,你走了象什么样子?”苏智瞥一眼苏措,虽然语气不善,到底是今天他第一次开口跟苏措说话,他语气的强硬让她不能不听。说完苏智扭头看杨雪,笑容亲切可掬,仿佛是两面国的子民一样迅速换了一张面孔:“杨雪,你不着急走吧。” “回去也没有事干,不如再玩会走。”陈子嘉也笑着说。 杨雪连连点头,她恨不得可以看热闹,想走的念头在苏智和陈子嘉和熙的笑容下消失无踪。 “既然这样,那我跟苏智一组,米诗和陈子嘉一组,阿措和许一昊——” “不,我跟苏智一组。” 应晨的话被苏措一下打断,硬生生的憋在了喉咙里。苏措说这话的声音那么果决干脆,所有人都是一愣,先看看她,再看看许一昊。许一昊脸色铁青,怒气流于眉宇之间,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你闹够了没有!”苏智大概是在座所有人里唯一一个比许一昊脸色更难看的人,他一拍桌子,“嚯”一下站起来,椅子成了他的出气筒给给推开老远。他眼锋语气无不严厉:“苏措你什么意思?非要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苏措站在一边,而那边所有人站在桌子的另一边,她发现这个孤立的阵势,不说话,站起来,对杨雪略一点头,那样子像是准备往外走。 苏智发起脾气来一点都不逊色任何人,他几乎是在用吼的:“你跟刘菲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有谣言说她根本不喜欢男生,”苏措几乎是无动于衷的表情更加刺激到苏智,他怒极攻心甚至口不择言,“还有人说你们——” 挑一挑眉毛,苏措歪着头漫不经心的轻笑,语气还是和平时一样的温和:“我跟刘师姐的事情,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这个和你有关系了。”苏智冷笑着从裤兜里拿出一张单子,“啪”一声扔到苏措脚下。 两人较劲的神情看得不论是应晨还是陈子嘉都大大惊骇,应晨吃惊的呆住,一时都忘记劝;陈子嘉冷静得多,怕他作出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站到苏智身边,一只手用力的摁在他肩头,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胳膊,同时低声说:“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 若是平时苏智早开始爆发了,现在却在陈子嘉的外力制肘下发作不得;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冷笑依然半点不少:“从你上大学到现在,银行卡上的钱一分都没有少!甚至学费都没花。你不愿意用我们家的钱还是怎么回事?我爸妈对你不够好?” 这句话立竿见影,众人眼睁睁的看着苏措脸色刷一下褪去血色,苍白得好像漂白后的白纸。她脸上依然带着平和的微笑,可是熟悉她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她眼睛一派寒光凛冽,阴暗幽深,写满了极度的嘲讽和无奈。 许一昊何时见到苏措这个样子,他怔一怔,焦灼浮上面孔,身子不由自主站起来:“苏措——” 在滑冰场的古典音乐声中,苏措弯腰把那张单子捡起来揣到兜里,所有人都盯着她。她轻轻开口:“我自己有钱,所以没花卡上的钱。” “你的钱是怎么来的?”苏智依然厉声。 第21章 二十一 不过刚刚过完暑假,什么都来不及干,寒假已经来了。 艰难的应付完考试,每个人脸上把脸上的悲悯表情换成愉快的笑容。离校的那天,苏措去西大找苏智一起回家。 刚到楼下,首先见到的却是应晨独自坐在堆满积雪的花坛边上发呆。她眼眶发红,一看就是刚刚哭过。昨日下了一场大雪,今天小了很多,但细细簌簌的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雪铺在地上,厚一寸有余。她穿着蓝色羽绒服,四周是彻底的雪白,颜色对比非常强烈,仿佛从雪地上面浮起的寒气都是蓝色的。 前一段时间应晨和苏智闹翻了,矛盾闹得尽人皆知,分手的消息传得风风雨雨,连她都知道了。苏措面孔一沉,难道两人刚刚又吵架了么? 她走过去,拉应晨起来,轻轻问:“师姐,怎么不上去找苏智?” 应晨看到苏措,眼眶乍红,心中的悲伤再也掩不住,哽咽着说:“我外婆去世了,今天一早,就在我面前闭上了眼睛。我是外婆一手带大的——” 苏措紧紧拥着她,一言不发。应晨身子瑟瑟发抖,泣不成声,每句话在哭声下断裂成一个个词语,句不成句。苏措抓着她的胳膊,不让她滑落到地面上。大雪压枝,时不时雪花掉到两人身上,然后又顺着衣服滚到地上。 苏措清楚的知道,最有效安慰别人的方法,不是沉默,而是倾诉,是把自己曾经经受过的一样或者更大的痛苦告诉对方。怔怔望着头顶的树良久,她轻轻说:“爸爸妈妈去世的时候,抱着我说,不要哭,不要难过。我们的存在不是抛弃我们的生命,而是征服生命。” 应晨拭去脸上的泪水,默默看着面色苍白却依然微笑的苏措,说:“我明白了。谢谢你,阿措。” 苏措微微一笑,放开她。 这时苏智拖着行李从楼里下来,看到应晨,一脸的吃惊。上次说要分手之后两人许久没有见面,现在看到她满脸泪痕,是他从来没见识过的无依无靠,不由得呆住,既是惭愧又是心疼。 “票给我。”苏措摊手:“两张。” “干什么?”苏智疑惑的拿出火车票。 “一张我坐车回去,一张我去退票。你可以晚一些天坐飞机回来,就算今年不回来也没关系。家里那边我会说的。” 走老远之后苏措沿着自己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看回去,两人依然里在雪里地。苏智紧紧拥抱着应晨,应晨趴在他的肩头,不知道还在不在哭,他们拥得那么紧,仿佛永远也不会分开。有路人也顶着风雪路过,感慨着边走边回头,只从那两道身影上就可以看出两人多么相爱。 那个寒假苏智果然没有回家,应晨外婆的丧事结束之后,他就在她家过年,顺利得到了应家上下一致的喜欢,然后他就乐不思蜀。 不论怎么说,苏智这个决定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苏措不得不带着平时行李的若干倍回到学校。因为她提前了四五天返校,恰好是车站人流量最大的那两天。火车站外人群来往川流不息,出租车都等不到。冷风又大得不得了,吹得她脸都快毁容,头发乱成一团。在这绝望的时刻,她看到了陈子嘉急匆匆的朝她小跑走来。 “已经提前出门,可是前几天刚下了雪,路上堵车太严重,”他接过苏措的行李,解释说,“不然可以早到,你也不用等这么久。” 两人往停车场走,一时间没有人开口。上车后,陈子嘉没来由的说:“今天不是我开车,你放心。” “师兄,真的太麻烦你了。我不知道苏智的手机在你那里。”车厢里温暖之极,刚给冷风吹晕了头,加上又累,苏措警惕性陡然低下,她扭头看窗外,轻声说。 “你可不可以不要跟我这样客气?”陈子嘉重重呼出一口气,竭力压制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和无奈,“苏措,为你做任何事情,我都那么乐意。我想方设法的要为你做任何事,唯一希望的是,你不要拒我千里。” 宽大的后座,两个人坐得很远。苏措低着头,看着车里红色的地毯。刚刚那句话仿佛带了余音,盘桓在她耳边,始终挥之不去,不停的重复。她疲惫的把头埋在膝盖里,一部份头发从羽绒服的帽子里跳出来,柔软的垂了下来。 前方还在堵车,不知道多久才能到,司机盯着前方一动不动,连头都没回。苏措累得眼皮愈发睁不开,说:“我睡一会,到学校时师兄你叫我一下。”说完她靠上车窗,真的睡着了。 “这么睡不舒服,车抖起来——”陈子嘉说不下去了。他侧头看着她气息均匀,眼睛阖上,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脸孔白得像一张纸,可是却显得无比轻松,像是没有任何烦恼的婴儿。他小心翼翼的扶住她的肩膀躺下来,头枕在自己腿上。 他低头看着她,手指轻轻擦过她的面颊,只盼望这一刻永远不要过去。 寝室里灯火通明,杨雪也已经回来了。两人都带了一大堆吃的,坐在那里帮对方解决食物。杨雪嘴里塞得满满的,说:“我看了成绩,你又是第一。” 苏措没什么表情的“哦”一声,埋头吃着杨雪带回来的东北饺子,真是香极了。 两个人就这样很过了几天暗无天日吃饱就上网,上网累了就睡觉的日子,然后新学期就开学了。 系里的同学们大半都在准备考研或者思考各种出路,打算考本系的研究生并不多,数来数去就那么一些人,大家卯足了劲考外系研究生,顿时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上自习的频率大大增加。 苏措固守着以前的学习习惯,不过四月将近的时候,她在应晨的邀请下去西大看话剧社排演的毕业话剧。大四的学生即将毕业,四年大学生活不论过的怎么样硌硌绊绊,但是也已经走到了最后几个月,再不珍惜,也就没有了。 小剧场里热闹非凡,正在彩排。那里现在还没有什么背景和道具,看不出来是什么剧目。在观众席看热闹的女孩子尤其多,都坐在剧场的后半部分。苏措痛苦的皱一皱眉,这般盛况,演员是谁也不难猜到。应晨领着她坐到第一排的空位子,引来众人的一片嘘声。好在这时有人说了一句“她是苏智的妹妹”,那些不满的声音才烟消云散。 “习惯了就好了,反正每天都这么多人。”应晨在她身边坐下,解释说,“知道陈子嘉演男主角,一下子都哗啦啦来了。” “明星效应啊。”苏措说:“演得怎么样姑且不论,但绝不用担心人气。” 第22章 二十二 宿舍里什么都有,堆的乱七八糟。一张空床上堆了许多书,苏智跟陈子嘉正在试图把犄角旮旯的每一本书找出来。见到苏措进来,陈子嘉指着书说:“看看有什么需要的。” 苏措坐在床沿,一本本的开始翻着,有什么用的上的书,可以给宿舍的同学带回去。随之也领略到管理系学和物理学的巨大差别,那些教材课本不能说看不懂,但是并不见得多有趣。 书里翩翩掉出几张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但是整齐的英文。那手英文非常漂亮,苏措给吸引住了,不免多看了几眼。纸上的英文艰涩难懂,以苏措的英文水平,想看明白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陈子嘉看到她在看那几张纸,愣了一愣,再抱着几本书放到苏措面前,也坐到空床上:“是我写的。” “看不懂,”苏措抬头微微一笑示意,再低了下去,把纸重新插到那本英文书里:“我一早就知道我英文没救了。” “话剧结束那天晚上的庆功宴,你没来。” 苏措认真研究那堆书,“嗯”一声回答:“是,杨雪说白老师忽然找我,我就回学校去了。我记得告诉了应师姐的。” 陈子嘉没有说话。苏措知道他在看自己,也不说话,就那么翻着书。宿舍安静的不象话。 这时苏智的声音也显得格外大。他在那头问她:“你暑假是不回家吧?要不要我带什么给你?” “不用带了,我又不是你。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出门带着许多东西?” 十多天之后,他跟应晨会一起回去一段时间跟家人告别,然后再回到本市,搭飞机去法国,开始在那里的留学生活。可想而知,凭着父母的关爱,他们自己的东西都会拿不动的。 “阿措,我问你,”苏智停止收拾东西,十足玩笑神态的凑过来:“我走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忍了我三年,然后再也没人在你耳边吼你了?” 看的出他这个问话认真的成分更多,苏措仰起脸微微一笑。轻声说:“没有的事。你到哪里都是我的哥哥。” 她笑容满面,神色坦然。苏智眼眶一酸,他别开了头,他恍然觉得,这三年来,兄妹俩虽然在一个城市,学校离的这么近,可是两个人反而比以前疏远得多。很多时候,虽说是兄妹,可是心意上,反而连陌生人都不足。他心底却叹一口气,看到苏措低下了头,对陈子嘉使了个眼色。 选完了书,苏措离开男生宿舍,陈子嘉追了出来,两个人并肩走到楼下。 “送君千里也终有一别。”苏措有心打趣,这样说。 她环顾四方,花园里的玉簪花拥挤着从宽大的绿叶中探出头来。在暮色朦胧中,一柄柄白花攀起,犹如绿波上的小小白帆,不知驶向何方。 “我也要走了。”夕阳把他的身影拉成了得又直又长,“快毕业了,许一昊也要回来了。” 苏措把一堆书倒在车筐里,然后说:“世界很小,哪里都可以联系。” 他两条眉毛略微皱起来,脸庞生动英俊地让人心碎。苏措的手搭在自行车把上,他双手亦不客气的覆上去,把苏措的手完全纳于自己的手心,仿佛一块玉,不算太暖。 他说,米诗就像我的妹妹。很小的时候,她曾经因为我的捉弄差点淹死在湖里,她自己是不记得了,可是我一直歉疚至今。上大学之后,我没想到她也来了西大,我尽心尽力的照顾她,就像是苏智对你一样。因为她的原因,别的女孩子也不会再对我有什么想法,一时倒也觉得解脱。她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我完全不知道。那时我就跟她说得很清楚,可是她一直跟我说,只要我还没有女朋友,就会一直待在我身边。她那么倔强的一个人—— 夕阳渐渐变了颜色,苏措失神的看着染上樱桃红色的玉簪花,隐隐听着身边的人的声音,觉得面前的景物如流水般滑动。 “米诗很好。”苏措笑笑,说,“我很喜欢她。” “告诉我,你有没有答应她什么事情?”陈子嘉眉梢一跳,镇定的问。 “我怎么知道呢?认识米诗也这么久了,话不知说了多少,怎么会知道答应了什么没答应什么。”苏措从容回答,不动神色的后退一步,陈子嘉察觉她的动作,低头看了看,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一瞬;不知名的力量从身体的每个角落串出来,驱动着他抓着她的手,几乎是扯着她离开车棚,来到自己怀里。他握得那么紧,无论如何不肯放开。 苏措并不在乎手被紧紧抓牢和两人之间微微小的缝隙,她心平气和,对着不远处的几个大一女生招招手。那些女生都是来跟陈子嘉合照的,正忐忑不安的时候看到苏措跟她们挥手,仿佛见到光明般,飞快的朝他们跑了过来。 苏措从未见到陈子嘉在外人面前失仪,在师弟师妹面前当然更不会。他起初是反复地打量她,摇头苦笑,慢慢松开手,回头看着几名小女生,礼貌的笑笑。这一笑让她们简直魂都丢了,脸蛋红得像苹果,讷讷半天不知开口说什么。 接过一名大一女生手中的相机,苏措笑盈盈:“我给你们照吧。” 闪光灯之后,相机的液晶屏幕上她们笑的一脸幸福,很简单的那种幸福。 大四学生毕业典礼当日苏措因为实验的事情跟白际霖去了一次西大。她骑着车路过一快快的草坪。大四的毕业生们一帮人拿着毕业证学位证在学校的每个地方大声喧哗。大家穿着长长的学士服,也完全不觉得热,流连在学校各处,大声喧哗说笑。可是他们还是有了手足无措的感受。几年的时间,时间像跑马灯一样咔嚓咔嚓的走过,苏措能够想象,他们现在的心情异常丰富,却很难描述出其中最清晰的感觉。 离开实验室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那勾月亮梦游般走到树梢上,满天的星斗闪耀下,草坪上到处是人,一把吉他,几罐啤酒,嘶哑的歌声渐行渐远;唱着唱着泪流满面,不知今日何日,不知自己清醒或做梦。 每个人都知道,又给自己盖起了一座里程碑,不论碑的好坏,到底是自己建的。 毕业典礼之后的第二天,苏智就带着应晨回了家。以前的高中同学也有些也回来了,大都是上了研究生的同学,男女生都有。一年多不见,见面的时候格外热闹,既感慨又唏嘘不已。高中时代的同学关系可以非常要好,好到无话不说,通宵不睡熬夜玩到天亮,是那种没有任何条件的信任。 第23章 二十三 进入夏季,系里的暑期学习又再次来到。 从实验室出来,苏措并不着急走,她独自站在物理学院外面的大厅里,看着大厅四壁悬挂着的本学院毕业的物理学家的照片和相关的介绍。可以肯定,那些照片肯定不是这些老科学家最好的一张,但依然能看出来,这些老一代的知识分子都有着独特的气质,面容清铄,目光炯炯有神,每个人都温和而睿智。 苏智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她微微垫着脚,正用纸巾小心的擦去一架玻璃相框上的灰尘。擦完后她退开一步,目光依然停留在上面,眼睛看上去又深又静。 “阿措,”苏智等着她看得足够久,然后才叫她:“天天都在楼里上课,怎么还没看够么?” 听到声音苏措很快回过头去,看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她“扑哧”一声笑了:“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提前了两天?” “上午到的。现在过来找你。” 兄妹俩朝外走,七月底的太阳不留情面,把地面晒的白花花的,远远看去,像是一条条平静的白色河流,把学校的每栋建筑圈成了一处一处的孤岛。这样厉害的天气,女孩子出门都会撑着一把太阳伞,苏措从来没有这个习惯,任凭日光晒着脸颊发红。 天气颜色两个人都没工夫得开口说话,盯着路面一点埋头走路。直到苏措发现两人已经来到了西校门,那里有一辆看起来非常眼熟的黑色轿车。 “啊,我们是去哪里?”苏措如梦初醒。 苏智熟练的打开车门,把她摁到车里,然后自己也坐了进来。 “陈子嘉,终于把她抓来了,晚一步就不知道去哪里找人了,”对前座的人招呼了一声,他扭头看苏措,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事先问过杨雪,我知道你明后天既没课也没试验,所以你不要说你有事。” 苏措瞪一眼他,然后对回头看着她微笑不语的陈子嘉招呼:“师兄好。” “最近很忙?毕业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你。” “还好。”苏措微笑。 车子平缓的驶出去,西校门外面是华大的职工宿舍区,也算是学校的一部份,司机把车速放的很慢。这一带苏措来的很少,并不熟悉。在林荫小道上拐了几个弯,苏措看到密密一一圈高大的白桦树,树后裹着的一片带着院落的小楼。 许一昊双手插在兜里,站在路边的白桦树下,白衬衣灰裤子,一年多不见,他面目沉静依然,只是看起来比以前瘦了一些,除此之外,感觉毫无变化。 苏智拉开车门,对他招手。许一昊走过来,扶住车门时却看到车里的苏措,本来脸上还存在的笑容瞬间褪去,漆黑的眼睛更加幽深,有着以前不曾有的锐利。车门开着,热气冲进来,袭了每个人一身。 看着他,苏智想起那张照片,些微也有些失神;陈子嘉注意到苏智奇怪的神色,正准备说话时,许一昊终于坐到后座。 “知道你上星期回来,所以过来叫上你出去聚一聚,毕竟我们都毕业了啊。”陈子嘉感慨,看了一眼远处的校园,“学校也不是我们的了。” “我不知道你家也在这里,”苏措侧头看着他,笑盈盈说,“以前在里面迷路过一次,差点出不来。” 许一昊目光直视前方路面,没有看她,对陈子嘉“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陈子嘉接过苏措落下的话端,存心玩笑着说:“那里你也能迷路?有没有跟着太阳找方向?” “那是晚上了,哪里来的太阳?路灯也忽然不亮了,”苏措眼睛亮得简直发绿,“我还以为遇到鬼打墙——” 这番话听的陈子嘉皱眉:“半夜?你一个人?” 许一昊这时才看了苏措一眼,也不过是一瞬就立刻别开目光,不带什么情绪的说:“不安全。” 苏智笑得乐不可支:“她哪里会怕这些。小时候,阿措看了宋定伯捉鬼的故事后,天天半夜溜出去,在院子里转悠。最后爸妈找到她时她说,她说想知道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魂,如果有,能不能跟他们交流等等。” 所有人都笑了,许一昊也不例外,眼底终于可见淡淡的笑意。 “就你记得,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苏措白一眼苏智,摇头,笑啊笑。 轿车平滑的驶着,苏措估摸着一时半会到不了,取出电脑放到膝盖上,迅速击起键盘来。她输入程序的速度很快,同时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几个人聊天。 “干什么这么急?”苏智看着她,笑着讲:“真是分秒必争。” 苏措作出一个捋胡须的动作:“逝者如斯啊。”说完就输入了一大堆数据,然后抱着胳膊瞪着电脑,等它把出图像。 车子开到了郊外,在山间的一栋三层小楼前停下,这座山头都是这样精致的小房子,给掩在树林里面。苏措跟在陈子嘉身后进屋,听到他说是他某位叔伯的房子。因为他们正在国外,所以房子就空下来了。 穿过小花园,几人进了屋。苏措走在最后,进去时其他人都已经换好拖鞋。陈子嘉绕到她身后,伸手去接她背后沉沉的书包。苏措并不习惯有人帮她拿包,正要开口拒绝的时候,直觉一道目光自上而下的刺过来,仿佛是冬天里的大风一样利。的2050e03ca119580f74a146e97462 她小心的抬起头,米诗正站在楼梯口,宛如天使一样可爱的笑容挂在嘴角,目光却如电的盯着她。苏措一言不发,侧身躲过陈子嘉,反手把书包拿了下来递给苏智帮忙拿着,弯下腰换鞋。苏智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她,对同样无可奈何的陈子嘉也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上楼时苏措小心的捅捅苏智,低声问:“还有多少人要来?” “就那几个,你都认识的。” 果真都认识。其他人尚在意料之中,林铮的出现却着实叫她意外。她是跟王忱一起出现的,两个人手拉手,神态动作里透着一股不着痕迹的亲密,跟苏智和应晨给人的感觉类似,仿佛多年的老夫老妻。 苏措发现所有人对这一对的出现早已习惯,完全没有感觉,好像只有她最惊讶。许一昊本坐在沙发上,此时站起来,淡然从容的跟两人打招呼。林铮看着许一昊,神态看似毫无变化,只是在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句话时时声音些微有点发颤,引得王忱面色一紧,紧了紧扣在她腰间的手。 第24章 二十四 半夜的时候下了一场雨,空气湿漉漉的,隐约有点香气。玫瑰色的晨光染红了半边天空,时断时起的微风轻轻拂动,残留在树上的雨滴从茂密的树叶中滚下去,沙沙作响,好像还在下雨。苏措独自坐在天台上,对这电脑输入语句。她本来不用那么着急写这个程序,可是既然睡不着,不如做点事情。 天边露出了太阳的光芒,顷刻洒满大地,热度也随之而来。呼出一口气,她听到楼梯间的脚步声。 她没回头,稍微大了声音:“早餐我放在客厅,用微波炉热一热就可以了。” 陈子嘉坐到她对面,双手搭在桌子上,他太久不说话,苏措终于忍不住抬眼看他。他穿着蓝色运动服,手臂露在空气里,在玫瑰色的晨光里微微反着光。 “苏措,我们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陈子嘉他看着苏措专注凝视着电脑,腹中千言万语,此刻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了这句。 他说了什么?苏措停止摁键,只觉得自己耳朵幻听。默一默后,她开口说:“我——”没说完就止住了声音。她想起了两年前的某次暑假,也是在这样的一次聚会后,回学校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安静的清晨。她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回了下头,看到三楼的窗口那里的静立不动的人影。 陈子嘉并没有停止说话的意思。 “我念完书就会回来。我想知道,那时候还找不找的到你?或者说,那时候,你的心结打没有打开?” 他声音清晰而坚定。后来陈子嘉回忆,他只记得自己用这样的语气说过两回话。哪怕不看他,苏措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发烫。她缄默,闭上眼睛。她不想说话,可是到底还是说:“米诗人很好,你们很配。我永远做不到她那样。” 想到昨晚,陈子嘉忍无可忍,压抑着声音说:“你喜欢谁?是谁?是许一昊?” 苏措不为所动,仿佛那句话根本没进到她耳朵里。她保持着同一个动作,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滑动。她手指修长,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陈子嘉仿佛能听到她血管里血液缓慢流淌的突突声。两个人一声不吭的对坐,直到太阳升到斜上空,天台也变得炎热起来。 沉默对坐到天台热的无法忍受,两个人方才下了楼。昨晚睡的太晚,所有人直到现在才起床,一个个似乎还睡眼朦胧的样子。 草草吃过午饭,一群人开始玩牌。苏措去了书房对着电脑写论文。忽然听到外面爆发出一阵阵大笑,哗然连连。正诧异时,应晨的带笑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阿措,快出来看热闹。” 一到客厅,苏措也笑得打跌。现在是苏智,陈子嘉和许一昊作三人在玩牌,输的人就穿衣服。苏措估算了一下,按照苏智现在的臃肿程度,他起码已经穿了三件毛衣,现在正慢吞吞的穿第四件。虽说客厅有空凋,但是怎么也是二十多度,在这样的天气里穿得像个小胖子,还真不是件好受的事情。 林铮和王忱坐得最远,可是还是笑得跌落在窗帘下的沙发上;米诗坐在陈子嘉身边,笑得花枝乱颤,坐都坐不稳。应晨一边笑一边擦泪,时不时的出点主意让他把自己的身体塞到那件很小的女式毛衣里去。 瞥一眼笑得蹲到地上的苏措,苏智极度不忿,嘿嘿笑了几声,扬声叫:“阿措,你笑那么开心,也过来试试。我倒要看看你穿十件八件毛衣时候的样子。” 苏措起初要拒绝,但是王忱第一个叫起好来,其它人也纷纷赞同。苏措瞪了苏智一眼,大概他再也穿不下第五件毛衣,无奈之下,她“噢”一声:“那好吧。我试试看。” 她收拾牌桌,笨拙得拢一拢牌,然后开始洗牌。许一昊看着她糟糕的洗牌动作,摇摇头:“你以前玩过么?” 陈子嘉敲敲桌子,清脆的声音好像沉吟。他笑着看她:“一会穿毛衣可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新手的运气比较好。”苏措笑微微,“你们难道不晓得这句话吗。” 王忱看到苏措拿起牌,诡异的笑了,拉一拉林铮的手:“咱们过去看热闹,一会保管精彩。” 快傍晚了,林铮抬头看了眼碧蓝色的天空,朝沙发后背一靠,闭上眼睛开口轻轻说:“你还真是关心苏措。你说,男生是不是都喜欢她那样子的女孩,美丽聪明得不像话,什么都懂,从来都是得到表扬和喜爱。” “你想哪里去了。”王忱神色一紧,立刻说。 “我跟许一昊的事情没有瞒你,你也不要瞒我。”林铮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如火炬。 看到林铮的脸色后王忱放慢语气,肯定的说:“就算是有,也是过去了。她太难捉摸,太神秘。看起来说说笑笑,心里想什么,谁都不知道。而且——”他目光扫一眼牌桌,深深叹气:“喜欢她的人已经足够多了,不差我一个。” 半小时后,所有人已经开始吃惊了。苏措大杀四方,她几乎每次都赢,即使输,损失也是最小的,陈子嘉和许一昊则是连输带败。她根本没有碰过毛衣,剩下的几件全让陈子嘉和许一昊也穿到身上,跟苏智一样成了圆滚滚的小胖子,拿牌都有困难。因为跟平时的反差太大,所有人捂着肚子大笑,包括他们自己也忍俊不禁,就差在地板上打滚。 骄人的战绩使得所有人都已经凑到桌前,包括应晨这样对玩牌完全没有兴趣的人都饶有兴致的看着苏措的一句一动。应晨就站在她身后,时不时跟苏智交换一下错愕的眼神。她注意到苏措的手在牌面上滑动,在对方要出什么牌之前,她白皙的手指就已经落到了自己将要出的牌上,仿佛能够预知。 “你是不是在记牌?”陈子嘉一开始的胸有成竹不翼而飞,满脸无奈,“在赌场上,这可是作弊。” 许一昊简短的否定的他的话:“不是记牌,是算牌。” 苏措嘴角一弯,表情充满神秘:“最好的赌徒都是数学家。”说话间,手里一把牌全给扔了出去,她也随之站了起来。“好了,苏智你来接着玩吧。这次再输,可没人帮你了。” 慢条斯理的咳嗽了一声,王忱放声笑,插话说:“我早知道会这样了。你们玩牌怎么可能玩得过苏措呢?我可是听到她们白院长说,她没事的时候,编过好几个玩牌的软件了。算法规律摸的一清二楚的。” 许一昊看一眼苏措,摇头笑了:“原来如此。” “那你说你没玩过?”陈子嘉擦一擦满头的汗,既好气又好笑。 第25章 二十五 记不清多少年没有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苏措大脑瞬间被人炸开,然后呼吸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抽走,长痛不息的日子再次来临。极度安静的环境下,甚至是风过树叶的簌簌声和草丛中的虫鸣声都破除不了的死寂里,院子里任何琐碎细节一一被点明,包括苏措身上的每个细节。人人都看得到她的脸在月光和院子里摇曳的灯光下里下呈现出近乎透明的白色,几近可见分辨出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却瞧不见血液的流动。 “你跟着他俩发什么疯?”应晨气的发抖,朝苏智吼,“还嫌不够?” 这一吼提醒了所有人,大家都变了变姿态,目瞪口呆的吧目光转向苏智。众人一系列的动作终于带来细切的喧嚣声。 一阵夜风飘飘渺渺的吹来,那随风而来呜呜声似乎带着别样的气息,隐约能够听到,但注意去听,什么都没有了,好像异世界的窃窃私语。苏措的头发给这阵风吹乱了,她静静看着满院的灯光,可是就连灯光也不能给她半点温暖,浑身的力气被一缕一缕的的抽走。 “我没疯,我比什么时候都清醒,”苏智眼睛亮的吓人,他拿着瓶子往嘴里倒了一口酒,狠狠把一张照片掷于桌上,击出清脆的一声响,“阿措,你为了一个死去的江为止,还要我行我素到什么什么时候?他已经死了啊,活不过来的那种死法啊。这么几年,你有哪一天为自己活着的?为什么不替你自己想一想?你替他拿了第一名,替他考上了华大,替他学了工程物理……” 他说不下去了,靠着墙滑下去:“我一直以为是叔叔婶婶的死让你不能释怀,可是我到底错了。你瞒了我们整整三年,还想瞒到什么时候?你为江为止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难道你还打算为了他一辈子不谈恋爱?为了一个死掉的人置活人于不顾?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啊啊,看看。” 许一昊最先拿起了照片,然后所有人都凑了过来。 应晨又急又怒的过去扶起坐到地上的苏智,同时瞥了一眼照片,面色一凛,正是上次他们在苏智同学家里看到的那一张,也不知道苏智是什么时候跟同学要来的。 林铮吃惊:“这个男生是谁?一昊是你么?”说着她撇到许一昊的脸色,心里明白大概:赶紧补充,“啊,不是。” 许一昊仿佛散架了似的站不住,他扶着凳子坐下,眼神忽然溃散,然后就笑。他轻轻把照片放到面前的桌子上,缓缓点头,沙哑的声音让人不忍卒听:“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早该知道的。纳新那天你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要入会,就是因为这张脸吧。我摔了腿你来医院看我,也是因为这张脸,对吗?” 陈子嘉把照片拿到苏措面前,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苏措,是不是?他是不是江为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追问,可是还是固执的问下去。他听到有个声音在心里发狂的大笑,反复的说,你们全都错了,你们全被她给骗了。这才是真相。 照片上的梨树开的那样好,像冬天的雪那样白的刺眼,树下的那张面孔是多年不曾再见到过的,那么生动和英俊,仿佛就在昨日。从不结痂的伤口划再次被薄薄照片锋利的棱角划开。冰冷的感觉顺着血管流过她的脊背往上爬动,最后传递到她的心脏,不过一瞬就冻结成冰,血为之不流。苏措觉得心悸,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后退数步。站稳之后,她抬起眼睛看着天空。月亮没入黑厚云层,化不开的墨色从天而降,笼罩了她身边的一切。偶尔有鸟也在微弱的星光中出现然后消失在远方的夜色里,灯光没来由的开始一闪一闪,照得她的影子也胡明忽灭,影影幢幢,映在洁白的壁上,像是成了另一个人。 苏措站着,任凭心悸的感觉一波一波的刺激她的全身的每处器官。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可是她管不了。目光垂了片刻然后,她终于抬起来,然后微微一笑。她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微微扬着嘴角,无声无息叫人觉得舒服。 陈子嘉距她最近,只有他看到她虽然笑,但目光深深,眼睛上蒙上了一层雾,层层叠叠地将所有情绪,连同光芒一并挡住,只在眼睛最深处流出露出极其微薄的凄凉悲怆,冰冷的冻僵了月光。那双眼睛仿佛在他身体里,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大家目瞪口呆看着她上了楼,然后提着书包走下来,穿过花园,一步一步朝大门而去。所有人都矗在原地,像是忘记了怎么动弹。 在她的手碰到大门的一刻,陈子嘉忽然如梦初醒,他奔过去从后紧紧箍住她的腰,下巴紧紧压在她的肩头。他抱的那么用力,好像要把她嵌到自己的身体里。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怀里这个女孩多么纤瘦。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陈子嘉双臂仿佛铁环,在她耳边怒吼。 苏措用尽浑身力气挣扎,可是她越用力挣扎,身后的人抱的也越紧,怎么用力都是徒劳。陈子嘉不说话,就那么抱着她,等着她耗尽所有力气。 米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瞪着陈子嘉,脸上是一种近乎崩溃的表情。她伸手去掰他的手臂,撕心裂肺的边哭边叫:“你放开她放开她放开她!你那么喜欢她干什么?她连心都没有啊。” 米诗疯狂的抓着陈子嘉的手臂,长长的指甲在他胳膊上抓出几道殷红的痕迹。她的出现使得陈子嘉分了神,手臂因为疼下意识的一松,苏措趁机就从他怀里挣扎开,几乎是跑到了院门,一把扭开了把手。 一阵雪白的车灯光芒到院子里。众人尚未明白何事,先听到了引擎熄火的声音。一辆雪白的小轿车停在门口,刘菲打开了左侧车门。 虽然不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情,刘菲在门口看到院子里每个人的脸色,也就隐隐猜到七八分。她仔细的观察苏措,她脸色惨白,下唇已经被咬得出血。她在她身上看到了艰难和极度的隐忍。刘菲毫无言语的环顾四周,心疼的搂住她离开。 上车之后苏措把头扭过去看着窗外夜景,树影婆娑,蝉噪如故,远处的灯光一闪而没,不知道多少人已经沉于梦乡。她知道刘菲在看她,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谢谢你,师姐。麻烦你送我回学校吧。” “回学校?你还怕他们找不到你?”刘菲踩了一脚刹车,侧头看她,“去我家吧。” “不用了,我回学校。”苏措无声无息的摇头。 刘菲把车停在路边,抓住她的手,试图把热度传给她。她轻声说:“阿措,想哭就哭吧。别忍着。” “哭?”苏措疑惑,然后怔怔说:“我忘记了。” 第26章 二十六 升到大四后,苏措的生活过的如一潭水,毫无波澜;当然其实人人都过得毫无波澜,考研的考研,出国的出国,保研的过着跟猪一样的生活,反正都是过得面目惨淡,无精打采。苏智走后,她也不再去西大玩,更是校门都不出;平时找她的电话也几乎没有了。苏智最初还打了几个电话回来问问,半个月后也不常打了,要说什么都是在网上几句话言简意赅的说完,发些非常漂亮的照片回来让杨雪她们羡慕嫉妒的两眼发光。 开学前几天苏措陆陆续续从同学那里听到说知道米诗临时决定也出国留学,去的跟陈子嘉一个国家,也是不错的大学。大家惊诧米诗家原来这样有钱有权时也不住感慨,谁说世界上没有比翼双飞这会事情的?看人家,说走就走,多么干脆利落,根本不给“出国即分手”这种说法任何的机会。 学院开了一个会,内容无非是大四开学了,考研的出国的找工作的该如何做好计划之类,大意就是鼓励士气振作精神。苏措跟杨雪赶到教室的时候走已经坐满,在教室后面捡了个位子坐下。 她们前面坐着别的系的几个女生,正在花痴的聊着学校里一个大二的男生。她们的声音不高,刚刚足以让后排的她们听见。 说着,一名女生大发感慨:“可惜许一昊出国了,不然怎么轮得到他?” “是啊,不过你们听说了么,据说他是咱们许校长的公子啊。” 换来此起彼伏倒吸凉气的尖叫声,引得讲台上的老师一脸不悦的打量她们。 “肯定是真的。暑假的时候许校长生病住院了,有人看到许一昊每天都去看他,送饭什么的。你们仔细想想,他长得有点像许校长吧。” “哎呀呀,是有点像。” 大约是因为当事人已经离校,这个曾经被掩盖的很好的秘密几乎是在开学的前几天内就传遍了整个学校,速度之快,简直是秋风刮过麦浪。 听到她们说起这个名字,杨雪下意识的侧头看一眼正在埋头做题毫不吃惊的的苏措,犹如鹈鹕灌顶般明白这根本不是传言,几乎就要叫起来。苏措太了解她,看她神情一变,立刻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成功的把“你果然是知道的”这几个字消灭在她的喉咙里。 杨雪的头“咚”一声撞上桌子,那表情说是痛心疾首都不够形容:“你,你真是……”说着她发现想不出什么词语来形容她,长叹一声后说:“我都不晓得怎么说你才好。” “所以你就乖乖看你的书吧。”苏措平静的指了指她的那沓考研真题。 开学之后不久,新生也陆续报名了。苏措在团委老师的要求下和其他两名大三的学生去给新生作报告。大教室里那些年轻的面孔叫苏措不甚感慨。不过私心苏措也觉得很有成就感,听到新生们毕恭毕敬的叫师姐,有一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极大欣慰。 自由提问的时间里苏措成了大热门,其他两名男生基本上被忽略了。林林总总的问题让她应接不暇,也暗暗纳罕,好像自己念大一的时候也没有人会提这么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果然是三四年一个代沟么。 大四上学期基本上是所有考研学生的噩梦。苏措是真的体会到了。邓歌基本上也是报送了本校的研究生,闲得人都懒了,除了睡觉上课就是上政治论坛灌水,在网上混的那叫一个风生水起,还时不时的跑出去见个把网友;卢琳琳也打算考研,跟杨雪一样上自习上得天昏地暗面目无光,有时候比苏措回来的还要晚。 因为保研的缘故,苏措这段时间除了出没实验室还时常出没院办,填着一大堆的申请表格等等。如果是保送本校,决不会这么麻烦;每个学院都打算把好学生留住,自然不会愿意放人,可是保送外校的手续非常繁琐,时不时的还给老师叫去谈话,苏措给郁闷得达到焦头烂额的程度。尤其在她知道白际霖也要找她去谈话的时候,头一下子大了数倍。 白际霖压根就没想到苏措不在华大上研而去西部那所研究水平和艰苦条件同样闻名的研究院。他一席话劝得是深入肺腑,苏措一字不拉的听着他说出的每句话,感慨万千,最后笑了一下,说:“高中的时候,我读过一本书,讲那些老一辈的科学家在国家成立早期的艰苦工作。他们都有自己的专业,但是为了国家的任务,说了一句愿以身许国,义不容辞的到了最艰苦的地方,大部分人默默工作到去世,许多年都没有人知道。他们也不在乎。”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可是这些话就那么顺理成章的从嘴里跑了出来,简直不受她的控制。 看到苏措说话时那坚定的神情,白际霖想起很久以前也曾经教过这样的一个学生,有着跟她相似的倔强神情和追求。他知道说什么也是白搭,苦笑着叹口气:“你既然坚持,那我给你写推荐信吧。” 那晚上晚上回到寝室,所有人难得的都提早回来,关了灯,也没人开电脑,躺在床上隔着蚊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卢琳琳憧憬着说:“如果我跟杨雪考上了研,以后咱们四个还是一样在一个学校,虽然不是一个寝室,但还是一栋宿舍楼里,多好啊。” 这番话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和感慨。每个人的情绪得溶解到了黑暗的空气里,平时未必会说的话现在说起来仿佛成了顺理成章。 听到她们在想象上研之后的生活,苏措轻轻咳了一声,说:“本来想晚一点告诉你们,但还是要说的。我不在本校上研了。” 寝室里空气仿佛晃动了一下,得到了意料之内的费解和寂静。 “去哪里?”杨雪问。 说了地方,卢琳琳叫出来:“咱们学校的物理研究院在国内已经算是最好的几所之一了,你用得着跑那么远去吃那份苦?” “可不是,你到底在想什么啊,”邓歌叹口气:“我怎么从来看不懂你。” 空气粘成了糖浆,凝重起来。杨雪重重叹气:“苏措,难怪你考了工程物理。我才知道,你一直是理想主义者啊。” 苏措抱着被子嘿嘿笑:“理想主义者啊,听起来倒是蛮有趣的。” “我们比较起来,感觉真惭愧。” 苏措很有气概的挥挥手,挥完才想起黑暗中没人看得见,不觉笑了:“不用惭愧,真的,你们有父母,有不能辜负和需要照顾的人,情况跟我不一样的,所以我可以为了某种精神和理想负责到底。反正人活着,是需要点精神的。你们是责任,而我只好抓住这个不放了。” 第27章 二十七 校长办公室跟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样,非常朴素简洁,是那种简单到极致的感觉,该有的一样不少,可有可无的东西几乎一样都没有。这种情况下,房间左侧墙壁上那幅非常气概占据了半壁墙的奔马图就抢眼得厉害。苏措没想到除了毕业典礼上,她还能在毕业之前第二次看到许校长。 许校长带着眼睛,翻着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书的时候都会把眼镜戴上。看到有人进来,他取下了眼镜,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苏措意识到,许一昊的那双眼睛绝对不是从他母亲那里继承的。 许校长的桌子上有一份类似档案的文件,苏措在心里打了个突,和跟自己完全不处在一个重量级的人谈话是简直是种折磨。苏措深吸一口气,礼貌的开口:“许校长,您找我有事?” 许校长微微笑了笑:“是私事。因为一昊,所以我找你谈谈。” “许师兄?他不是在国外么?” “我希望你打个电话给他。”许校长和蔼的说。 苏措不明所以:“打电话?” 许校长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去,淡淡的说,“你告诉他,让他暑假务必要回家一趟。” 苏措不吭声,目光垂到了地上。在她思考措辞的时候,校长助理敲了敲门说有急事必需他亲自处理。许校长眉头一皱,起身出了办公室,把苏措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苏措也想借机走,那位年轻能干的校长助理拦住了她,客客气气的说了句“同学,你等一下,校长一会就回来。” 苏措站在办公室里发呆。刚刚因为校长在她不敢左顾右盼;现在她抬头仔细打量了这个房间。跟那幅奔马图相对的墙壁上,挂了许多副多照片,每一张照片的主角都是举世无人不知的大人物,只除了一张。 那张照片有不少年头,彩色效果有点失真,瞧不出在那个地方,只知道是在一个海滩照的,一大群年轻人凑在一起,精力旺盛得像野草,都有着生机勃勃且张扬洒脱的笑容,那笑容仿佛是在宣告:这个世界是我们的!照片里的许校长站在最前方,眉目疏朗,看上去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 苏措一眼都不眨的盯着那张照片看,完全入了神,甚至许校长什么时候回到办公室都没发现。 见到苏措脸色惨白的回过头,他点点头问:“看完了?” “啊,是,看完了。”苏措浑身一震,竭力让自己回神过来。 “你不留在本校上研?”许校长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并没有让她走的意思。 苏措喉咙被什么东西噎住,说不出话来,轻微的点点头后她依然强迫自己回答:“是的,许校长。” “这个是一昊的电话。” 苏措看到他在记事本上写了一串号码,然后把那张纸递过来。她木然的挪动着脚,接过来也没有看就直接塞到了衣兜里。 “你们算是朋友么?” 苏措一愣,然后回答:“他是我的学长。” 许校长毫无预兆的深深叹气,说:“一昊是很孤傲的孩子,很少有什么东西能伤害到他。从小到大,因为工作忙,我很少管他。他在电话里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们,也不想回国;可是我知道,这大半年,他的情况很不好。我了解自己的儿子。” 他眼睛深处的忧虑如一桶冷水般浇醒她,她想,许校长也只是一个慈爱的父亲而已,不过也只是许一昊的父亲。对其他人,大概永远都是堂堂大学校长而已。 那天晚些时候,她给许一昊挂了一个电话。他在英国,现在应该是清晨。 电话那头是一个响亮的男生,英文流畅的很,但是明显有股中国味道。苏措估摸着他是华人,直接用汉语说:“我找许一昊。” 那把声音大笑起来,在电话那头叫:“许一昊,有个女生找你。” 一阵细细簌簌的脚步声和开门关门的声音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让她挂了,我不接。” 没想到再次听到这个声音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电话里那个男生笑着说:“你都听到了吧。不过别难过,他不是针对你。他一直这样,从来不搭理女生。” 苏措怔一怔,随着他笑了一声;随后想起许校长的话,她伸手揉一揉太阳穴,无奈又疲惫的说:“那麻烦您告诉他,如果他有空而且愿意的话,请他回我一个电话。我的手机号码没有变化,这几天都会开机。还有,我叫苏措,谢谢您。” 话音未落,那个男生几乎是大叫起来:“苏措?你就是苏措!” 苏措没理他,挂掉了电话。 此后大概一个星期,她也没接到许一昊打来的电话。苏措还是做着她的毕业设计,穿着防辐射的服装呆在实验室里做试验记录电子在云室里运动的轨道,大量的数据处理起来相当繁琐,最后她干脆自己写了个小程序来处理数据。 忙起来她自己也渐渐的她也差不多忘记这件事了。那时已经大概晚上八九点钟,她刚刚从实验室出来,正考虑着要不要叫上宿舍里那帮闲得发慌的家伙出来去吃夜宵,刚刚拿出手机,它就响起来。 瞥倒来电显示上面古怪的号码,她一默,摁了接听键。 电话无人讲话,但是有着极低的喘息声在提示着这个电话是接通的,不是个恶意的骚扰电话。 “许师兄?”苏措试探性的轻声叫了一句,“是你吗?” “苏措——”他声音低沉,苏措从来没听到有人用这种声音叫自己的名字,仿佛要把这个名字吞下去一样,“你为什么要找我?” 苏措在广场角落找了张椅子坐下,让夜风吹着,然后说:“最近好吗?” “不知道。”他语气冷静下来,淡淡的说。 “你暑假回国么?”苏措试探性的问。 “回来做什么。”许一昊哑哑的声音的简直不是他自己的,宛如大病经年的人才能说出来。 “没事,我就是问问你回来不回来而已。”苏措顿一顿,艰难的说,“有可能的话,你暑假能不能回来一次?” 良久的沉默之后,许一昊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波澜,较上次已经清楚得多:“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措静静看着远处的垂柳,脸上浮起苍白的笑容,只说:“你回国的话,我再告诉你。” 第28章 二十八 苏措做了个梦,在梦中她回到了高三那年的春天,她跟江为止两人对坐在空寂无人的房间里,面前摆着一张棕色的棋盘,其上空无一子;耳边有风穿过教室而过,房间外有几棵茂盛的榕树,遮住了太阳的光芒。江为止用食指和中指紧紧夹着一粒白子,却迟迟不肯落下。她疑惑的看着他,只见到他微微笑着,眼睛的光近乎狡黠:“阿措,只论输赢不算有趣,不如我们以承诺为筹赌这局胜负,如何?” 随着那个“何”字悠长的尾音,他的面孔在余音中模糊起来,苏措惊恐之极,下意识的伸出手一抓——她冷汗淋漓的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陈子嘉近在咫尺的面孔,苏措在他闪烁着瞬间狂喜光芒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脸。这一天中她并不是全无知觉,她知道自己大量失血,出现过短时间的休克,她也知道陈子嘉一直在她身边。 “你终于醒过来了,”陈子嘉弯下腰,俯视着她的眼睛,哑着声音,一遍一遍的重复道,“你醒过来了。” 苏措想笑,可是胸口疼得厉害;她眼角余光看到自己的左手给他抓在手心,轻轻调节了呼吸,用极虚弱的声音说:“我睡了多久了?” “整整一天。”陈子嘉艰难的开口,在这一天里,他终于领教了什么才能叫真正的度日如年。 他坐下来,抓住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这个从来衣着整洁一丝不乱的男生现在全然变了样子,头发衣服乱糟糟的,眼圈四周半清半黑,几天没睡觉的人都不会比他的状况更糟糕。那么英俊的一张脸憔悴起来,只是让人心碎。苏措的手给他抓住,她能感觉到他浑身的每一处都在发抖。 “不要告诉别人。”苏措把头侧过去正对他。她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连这么个小动作牵动起来胸口都宛如火烧,断裂着疼,更不消说开口说话,几乎每一个字都是用余下的生命说出来的,“谁都不要告诉,苏智,我伯父伯母,杨雪她们——” 陈子嘉紧一紧她的手,凝视她的脸孔,要把她脸上的每个细节都记下来。她皮肤白皙,现在因为失血更是苍白的透明起来,包括嘴唇鼻尖,更是半丝血色都么没有。他抱起她的时候她血流如注,那么轻,真的一点重量都没有。他俯身在她耳畔,轻轻说:“阿措,别说话了好吗。任何事情我都会处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语气温柔,可是苏措迷迷糊糊中却总觉得他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头晕的没法思考,缓缓闭上了眼睛。 陈子嘉冷静的摁铃叫来医生护士。护士给苏措换药换衣服的时候;陈子嘉跟医生来到了走廊里。 校医院的那名医生翻着病历,点点头说:“还好,心脏上伤口不大,不算太严重,已经有二十多个小时没有再出血,说明开胸手术很成功,不用再做一次了。” “会不会有后遗症和并发症?”陈子嘉极冷静的问。 医生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昨天这个英俊的男生来的时候,他几乎是失魂落魄,坐在大厅角落里的椅子上一呆就是数个小时,头侧到了阴影里,任谁都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也就是那么几个小时,然后他就恢复到那种冷静的姿态里面去了。 “这些都不会的。很多人的伤比她的严重得多,手术后都没有什么问题。”医生说,“她现在吃饭恐怕有困难,这几天炖汤送来吧。” 医生走后,那名年轻的护士端着换下来血迹斑斑的绷带走出了病房;她看到陈子嘉紧紧捏着手机,默然的平视前方,腕上青筋历历可见;她忍不住走上前去,说:“你进去吧——”说着小心的觑到他把目光转了过来,不禁脸一红,半晌后才说:“你这一天好像也没吃什么东西,你也刚刚献了血,应该吃点什么。她刚刚又睡了。” 陈子嘉礼貌的道了谢,拿起手机到走廊的一头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回到只有苏措一个人的病房里,坐在那张并不舒服的但他已经坐惯的沙发上,合上了眼睛打盹。 夏天的清晨总是提前来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去看病床,发现苏措已经醒了,正艰难探身的伸手去拿他放在床头桌上的手机,很普通的动作她做的极其艰难,宽大的病号服也给扯歪了,露出了削瘦的右肩,暴露在晨光里,那肤色几乎是雪白,让人疑心是不是反射着晨光。 “醒了为什么不叫我,”陈子嘉心一抽,扶着她的肩头靠在床头:“你要找谁?我给你拨号。” 好些年都没睡得这么足,苏措除了疼,还的确是恢复了一点精神,对着他笑了笑:“打回宿舍去啊。我得让杨雪把我的电脑和书都带来,不然日子多无聊。” 陈子嘉拨通了电话,把手机递给她。 意料中的听到杨雪的咆哮,苏措艰难的讲完电话,挂掉之后对他笑一笑,轻松的说:“估计她们十分钟内会杀到校医院的,师兄你走吧,她们会照顾我的。” 陈子嘉坐在床沿,把她裸露在外的左手塞回被子里,右手放到自己手心紧紧捂着,目光坚持:“我怎么可能会走呢。阿措,你以为现在我还会听你的?” 苏措张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在看到陈子嘉坚毅的神色之后,识时务的闭了嘴。 陈子嘉重重叹息:“阿措,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苏措淡淡一笑,“我没有怪你的。” 陈子嘉深深的看一眼她,继续说:“全天下的人,除了我爸妈,我最在乎的就是你。可是我现在才发现,害你受伤的人的罪魁祸首居然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有这场血光之灾,性命几乎不保。你受伤这件事全部都是我的责任。” 苏措中气不足,说起话声音轻轻的:“你不用往自己身上扣大帽子,事情发生前,没有人能料到的。本来就是计划不如变化快,没什么。” 陈子嘉眼神陡然锐利:“以后不会了,我保证没有下次。” 苏措笑笑:“师兄,我也没怪米诗,你放心,这件事情没有人会怀疑到米诗。只是,我不想再见到她。” “不会的,你不会再见到她的,”陈子嘉理了理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因为我,你答应米诗什么条件,是么?可是你在答应她的时候,有没有一分钟为我想过?没有谁能把我让来让去的。你到底明白不明白,一直是我死乞白赖的跟着你啊,可是你总不理我。苏智又跟我说,给你时间——” 苏措别开眼睛苦笑。 第29章 二十九 电话那头苏智明显气息不稳,声音却是苏措从没听到的关切:“你现在伤好一点没有。” “如果你不给我找事,全都好了,”苏措顿一顿,说:“哥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能不能想一下这件事到底能不能解决啊。” 苏智只是关心则乱,并没有真的想一下其中的利害关系。苏措的声音宛如一桶水浇了下来,他脑子里清楚了七八分,闷闷的说:“怎么了?” 苏措苦笑:“哥哥,你难道还会不知道米诗家是什么背景吗?估计我死了都未必会掀起什么风波的。你回来了又怎么样?你不回来又怎么样?她捅了我一刀,难道我能也这样对她吗?或者你去捅她一刀?” “陈子嘉当时不是也在?”苏智一默,说。 “在不在又怎么样?”苏措微微一笑,“我能逼着他去指证米诗?于事无补啊。再说我也没什么大事,躺个把月就好了。反正也是放假,没有关系的。” “难道就这样了?”苏智声音难听之极,仿佛喉咙都给扭曲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苏措摁着胸口,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点,“而且米诗,我是真的没有怪她。我还记得她那时那个绝望的样子……这件事情论真的要论起来,也是我的错。我答应过她的,是我食言,我对不住她,受伤算是我的报应吧。” “什么见鬼的报应!”苏智陡然恼火,苏措听到凳子被踢翻的声音,“你居然信这个?我告诉你,你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爱情是能让来让去的吗?我昨天晚上就想骂陈子嘉,敢情你不是他妹妹啊——” 说着他气焰一下子没了:“算了算了,他现在比我还难过,我也不去怪他了,他跟我说,看到你在医院里躺着,他那瞬间觉得万念俱灰,死的心都有了。说来说去,好像都是我的问题,我当时就不应该介绍你们认识,我这一晚上根本睡不着。我在想是不是我错了,你日子已经过的够艰难的。” “那你就不要回来了,我挺好的,”苏措笑了笑,说,“你回来了也碍眼,我们不说三句话又得吵起来,为了我养病考虑,你千万别回来了。” 苏智重重叹口气。 “还有,这番话你别告诉陈师兄,”苏措说,“我知道你们关系很好,什么都谈,可是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我连这个分寸都不知道?”苏智“唉”一声,“不过你不要以为这些想法陈子嘉会想不到。他那么聪明的人,又在那种政治家庭的环境里长大……阿措,哪怕你再聪明,可是在社会阅历人情世故上远远不及他,只不过,他什么都不会说,尤其对是你我。” “嗯,我有数。”兄妹俩很少这么推心置腹的说过话,苏措疲惫的笑笑,她有点不管不顾,平时决不会诉诸于口话居然就那么说了出来,毕竟电话那头的人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了:“我想起那年刘菲师姐跟我说,我跟他们不是一类人,现在想起来,她真的看的很远。” “她跟你说过这个?”苏智沉默,“我们都差不多啊。现在我也觉得,她说的很对。” 苏措一愣:“哥——” 苏智却什么也不肯多说,闲扯几句之后就挂了电话。 她本科生涯的最后几天全是在医院里度过的,传说里的散伙饭大醉而归她完全没有感受到,甚至毕业照都没有机会去照。全系的同学来医院看过她好几次,在他们的笑语声中,苏措终于才找回到一点毕业时当有的生离死别的感觉。 几天后的毕业典礼,苏措无论如何坚持要亲自去领毕业证,杨雪气得在病房里到处转:“你都伤成这样了,床都下不得,还去太阳底下站着个一多小时?我帮你把毕业证拿回来就好了。你不是不乐意让人知道你病了吗,现在怎么又不怕了?” “此一时彼一时吗。反正你要推着我去。” “推着你去?”杨雪诧异的抬起头来。 陈子嘉推着了一辆轮椅进了病房,搀扶着苏措坐上轮椅。 去到运动场的一路上,苏措不听的被人行注目礼,指指点点。正是六月底,阳光毒的利害,穿着又厚又沉的学士服,每个毕业生都热的冒油。苏措排在物理学院的方阵里,感觉到胸口再次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汗还是血。 冗长的毕业感言之后,终于开始发毕业证。 前方的人群一阵嘈杂,杨雪兴奋的回头看了一眼苏措,说:“啊,给咱学院发毕业证的领导是校长啊,今年咱们运气不错。” 看到许校长走进,苏措示意杨雪把自己搀扶起来,她手臂一用力胸口又开始有种被撕裂的感觉,脚步一个滑动,没有踩到地面上而踩到了轮椅前的横杆上,整个人不可抑制的向前栽去,杨雪和前面的同学同时扶住她,一个抓住她的右臂,一个扶住她的左肩,用力不均,苏措感觉到胸口更湿,不过好在穿了学士服全黑,外面什么都看不到。 踉踉跄跄站稳之后她看到许校长站在阳光里,拿着她的毕业证,无声的打量她。杨雪词不达意的解释:“啊,许校长,她受了很严重的伤。” 许校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苏措伸出双手接过毕业证,轻轻说了句“谢谢校长”之后跌坐回轮椅里。她低下头,头发垂下来挡住了眼睛,她没打开看毕业证,只是不断的抚摸封皮上金色的字迹,忽然觉得眼眶一酸,那上面的字迹也模糊扭曲起来。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苏措木然的抬手摸摸自己的眼睛,感觉到手指尖触到一片湿意。 回到医院的时候陈子嘉刚刚不在。苏措脱下学士服,杨雪愕然的发现血渗透了绷带,在白衬衣上不客气的鲜红了一大片,并且还有继续扩散下去的趋势。 杨雪看着护士给她上药换绷带,心疼的直哭,絮絮的说:“我就让你不要去不要去的,你非要跟我犟什么啊。” 苏措瞪一眼她:“我还没死呢,等我死了你在这么哭好了,那时候我绝对一点意见没有。” 护士这几天下来,跟她们认识的比较熟了,她盯着苏措:“苏措你也爱惜一点自己吧,上一次是陈子嘉输血给你的,难道这次还要他输血给你?” 苏措一怔,杨雪抢先问:“上次是他输血给苏措的?” “是啊。当时血库里没有AB型,难得他们的血型一样。” 在杨雪露出任何表情之前,陈子嘉提着保温饭盒进屋,看到换下被血浸透的绷带一大堆,脸一下子就白了,眼神凌厉的让人不敢多看。 第30章 三十 研究生的基础课程学习是在西部的一所大学里学的,为期一年半。那所大学虽然不及华大那么有名,但在国内也是一流的大学,城市是有名的古都,千多年来都彪炳史册,随便挖个坑就能挖到瓶瓶罐罐。仿佛所有的风光全在那一千年历耗费掉,现在看上去也就是个普通的大城市而已,如果不是无处不在的遗址,也跟别的地方没有差别。 苏措现在的室友都比她大一些,也都是物理系的,在寝室的时间都不多。其中一位已经结婚,一位预谋结婚,另一位和苏措一样本科同级的女生则跟男朋友在校外租了房子同居;苏措跟她们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平时见面少,都是各干各的事情。她除了上课几乎可以一整天都不说话,她有时候想,像大学时代的那种友谊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研究生认识的同学比本科生少一些,相交都不深;苏错还是依然独来独往,上上自习,去图书馆看书,提前课外的课程,成绩一如既往的优秀,英文依然叫她觉得无奈。 大学跟苏措要念的研究所离的不远,几个小时的汽车也就到了。邵炜一旦有了假期都会来学校找苏措,他自小长在这座古都里,对周围的一切都很了解。他带着她去市里有名的一些景点参观;饿了,就去街边小店吃热气腾腾的刀削面羊肉泡馍。 苏措百思不得其解,问邵炜:“为什么这里哪怕是个鸡毛小店里的小吃都这样好吃?” 窗外飘着细雪,屋子里却温暖如春。邵炜笑起来,露出了一对酒窝:“你以前没机会吃这些吧。现在得感谢我不是?” “感谢啊感谢,要不要我准备给你立个排位,天天烧柱香?”苏措笑着跟他废话。 邵炜两道眉毛写了个倒八字:“那倒是不必了,还不如现在天天给我烧烧香,请我吃个饭什么的。” “那好啊,”苏措笑:“这顿我请吧。” 说归说,可是真的吃完了饭,还是邵炜抢先一步给了钱。他神秘的笑笑,领着她朝公车站的反方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很快绕进了一条小路,一条积雪寸余深的小路,行人来往不多。沿着小路小路尽头有一扇虚掩的红褐色铁门。 铁门外有立着一块醒目的石碑,苏措看到碑上的几个大字,心头涌起温暖的感觉。邵炜一笑:“你以前说过你想来看看的,我就带你来了,下雪之后来看最好。” 门口是一条小路,一个老人正在清理一条路。看来他的工作刚刚开了头,苏措想去问路,他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高声喧哗,然后朝后一指。 苏措抬眸朝远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幕叫她震惊得说不出来的画面。那是一片极其开阔的场地,积雪覆地,漫天皆白。天地之间毫无轮廓。只剩下那片遗址傲然从雪地里挺拔出来,几乎是腾空而起,壁上青色的砖石让皑皑白雪那么一对比,竟然变成了黑色,色彩对比强烈,从而本来就巍峨的高台更加巍峨。 苏措伸手捏捏自己的脸颊,好半天才确信自己依然活着。 信步朝前走去,真实的感觉又回来了。那么大一片场地堆积着白雪,白的不可思议,让人都不忍心踩上去。空旷的四周,除了他们再无旁人。每踩一步,都会引发出积雪咯吱咯吱的声响,然后回头,清晰的可以看到两行脚印。 站在高台朝四下看去,远近的一切尽收眼底。树木仿佛给淹没在这场大雪里,也模糊了影子,低矮成片的灌木,全都给雪盖住,只露出顶上的几跟枝条浮在雪层上面。 这样壮阔的景象使得苏措仿佛成了化石,她怔怔立最高的台阶上,任凭风雪拍打面颊吹乱头发,手足都不能动弹。在这种古都,风雪仿佛都跟别处不一样,弥漫着一股沉重,孤寂的历史气息,每一声仿佛都在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仿佛只有那些消失的故事才是真实的,其他的,包括现在都是虚无,没有人存在,没有任何东西存在。 苏措忽然觉得脖子上一暖。她回过神来,邵炜正把他的围巾套在她的脖子上。围巾上还带着他的体温,非常温暖。 “我知道你会喜欢,”邵炜伸手在空中一比划,笑着说:“几年前我来过这里,当时的情景跟这番景象一幕一样,满地积雪竟然没有一个人踩,这里好像全变成我一个人的。” 一阵风吹过,苏措这是才终于觉得凉起来。她把手放到衣兜里,笑微微的点点头。“太震撼了。我只顾看这一切,什么都忘记了。” 邵炜忍不住手心发痒,为她紧一紧围巾:“你看风景,我看你啊。” 风声陡然大起来,呼啸把这句话也跟着带走。苏措没有听到,她蹲下去,抓起一把雪,然后斜了斜手心,看着它重新飘到地上。邵炜只是看着她。她今天穿着深红色的格子大衣,站在雪里楚楚动人,眼睛流淌着灵气,浑身上下是一种近似雪的气质,好像也是从天上来的,不染半点纤尘。 那天的冬天据说是若干年里最冷的一次,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下雪,苏措回家过了个年再回来发现积雪还是满地,到处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积雪全部化尽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下旬了。 那个整个一年里,对苏措生活造成影响的只有赵教授因为心脏不好而生病住了院这一件事。苏措没有见到过在学术上比她还认真的人,就算住了院还在看书,对学生要求更加严厉。 两位师兄出了病房就唉声叹气吐舌头。苏措不明所以,诧异的看着他们;那两位摆出沉痛的看她,其中一位还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现在还没到研究院来,来了之后你就知道了。” 基础课程结束之后苏措开始劳师动众从大学大包小包的搬到研究所去,反正是从一个宿舍搬到另一个宿舍而已,也没什么分别。 但是研究所的宿舍的条件比大学里的的确确好的多。整个研究所一共就一千多人,研究生四百来人,其中女生少得可怜,所以研究生和普通的研究人员全都住在一栋楼里,一个人一间宿舍。几栋宿舍凑成了一个四合院,大家也懒得打电话了,经常找人就是扯着嗓子吆呼,不让所有人都听得到就是不甘心。 邵炜站在她的房间里发感慨:“男生两个人一间宿舍,女生一个人一间,真是太重女轻男了,不公平啊不公平。我看有必要成立个男权协会。” “还成立男权协会?”苏措白他一眼,“你不怕研究所里女生太少,你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 第31章 三十一 那年寒假苏措第一次没回家过年。研究院放了几天假,她缩在寝室里大睡特睡,仿佛要把这一年欠下的瞌睡一股作气的补回来。醒过来的时候她就上网,祝福所有的认识的人春节快乐,又让苏智把结婚照传给她。 除夕晚上,没有回家的学生和老师在活动室举办了一个小型的晚会,虽然活动室简陋得很,但是柔和的灯光却恰到好处,但是五六十人聚在一起,不分上下级不论师生都打成一片,气氛罕见的好,就连赵教授脸上都露出了微笑。 苏措端着一杯饮料,走到宽阔的阳台上散心;她这时才发现邵炜也在,他斜靠着阳台,手臂搭在栏杆上,静静看着一楼阳台外只剩下残枝的花园。她转身想走,邵炜已经回过了头,笑着对她挥手示意。路灯的灯光下,那笑容不甚真切。 她一犹豫,还是走了过去。那晚之后,苏措在没跟他单独说过话,第一是因为忙,第二是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邵师兄。”苏措也靠在阳台上,轻轻叫了他一声。 “刚刚看到我,就准备走的?” 苏措没回答。 “起初没告诉你就是怕你这么对我,避之不及。”邵炜看似若无其事的笑笑,“我也自负聪明,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可是拿到你面前,什么都没效了。” 他笑起来眼角有了几条细细的纹路,虽然不多,但是每一条都很深,蔓延到了鬓边的头发里。 苏措盯着那几条纹路,慢慢的说:“师兄,你也应该交一个女朋友了。嗯,你找个女朋友还不容易吗。” “小师妹,有时候你也真狠心,”邵炜神色变一变,唇角轻轻抽动,到最后演变成一个苦涩和痛心兼而有之的笑:“有时间的话我会的。你也帮我留心着点。” 这时有人高声叫他们进屋。没有人看春节晚会,房间的那台高清晰的大电视已经给关掉了。老师们都已经走了,只剩下三十多位研究生,热火朝天的商量今天晚上剩下的时间干什么,邵炜不为人察觉的瞥一眼苏措,笑着提议跳舞,人人都连声叫好。录音机放音乐的效果并不好,又恰好活动室里有架钢琴,有人就说:“可惜啊,要是有人会弹琴就好了。” 半晌没有人回答。那架有些年头的钢琴隐蔽的藏在角落里,没入了灯光深处,显得很落寞。一缕灯光照在黑色的琴盖上,似有若无,那光芒让苏措失神,直到邵炜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她回头看到诸人期待与遗憾皆有的表情,于是站出去一步,点点头说:“我会。”说完看到每个人脸上大喜过望的神情,又立刻补充了一句:“不过好些年没再弹,手都生了,还有曲谱也记不准。” “别担心,这里有的。”邵炜在钢琴背后的纸箱里翻出一沓曲谱,边扑着上面的灰边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但是应该还能用。” “这些都是赵教授的,她丈夫以前是钢琴家。那年我们说要搞活动,也需要曲谱,赵教授就让我们去她那里搬,她的房间里好像还有好几箱子,”另一人走过去,同样翻看起曲谱,“小苏,随便找个你会的弹的曲子吧。” 箱子里的曲谱全得有点不可思议,从肖邦到贝多芬都有且全;苏措弯腰,一本本的翻看。放在最上面的一本就是梁祝,每个乐章都有。苏措手一抖,拿了起来搁到了架子上,开始失音,音色很准,好像昨天才人给调过的。 的确很多年没弹过琴,但《梁祝》是苏措曾经弹的再熟也没有了,几小段之后她就找回了感觉,思绪也不由自主的给这首曲子牵引着带走了。每个音符从她手下跳出来的时候,仿佛时针就无声倒回去一点。她逆着来时路往回走,追溯着过往的痕迹,起初,在大三的那个暑假门口停留,小提琴的弦声在那里盘桓不去,大声歌唱;然后再往回,往回,最后终于回到早已不复存在的那个高三—— 里面的一切早被岁月冲淡稀释得只剩下片断,可那些碎片里全是他的影子。开学前一天,她在音乐教室外听到悠扬的钢琴声,于是轻轻推门;英俊少年端坐在钢琴前,双手在琴键上滑动舞蹈;一曲毕后,少年抬头看她,对她微微一笑。她朝他走过去,这就是最初。 那晚大部分人决定在活动室熬通宵;没有人再跳舞的时候她回了宿舍,真的回来之后却发现刚刚的困意不翼而飞。既然睡不着,苏措缩在被窝里读一篇论文,是一位极有名的物理学家的最新一篇关于重离子核裂碎反应的一篇文章,这段时间在国际上非常轰动。 拿着那篇文章看了不知道多久,苏措拿起枕头边的手机开机。刚一开机电话就叫起来,盯着那个来电号码良久,她摁下了接听键。 “阿措,”那个熟悉的声音温柔的说,“现在好吗?” 苏措忽然发现论文上的字开始扭曲着,她怎么也看不清楚。她紧紧抓着手机,又以同样的力度咬着唇,一言不发。 起初那边也不着急,但电话这头的沉默得太久已经呈现出一种隐隐不安的意向,声音紧张起来:“阿措,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没出事吧?” “没有。”苏措恢复常态,“陈师兄,没事。” 整整一年后陈子嘉再听到这把清越的声音,他的心跌回肚子里,只觉得浑身一松:“没事就好。” 勉力让自己笑笑,苏措看到电脑上面清清楚楚的看到时间显示零点零一分。 “我还是第一个祝你新年快乐的人么?”陈子嘉含笑说,“我打了好几个小时的电话,好在最后一刻你终于开机了。” 苏措十足玩笑语气:“刚刚我在看苏智结婚的照片,也看到你了。真不知道他怎么有那个胆子让你当伴郎的。” “你笑话我?”陈子嘉笑说:“我们当年说好了,谁先结婚就给对方当伴郎。这也我第一次给人作伴郎,没有经验啊。以后就好多了。” 苏措一乐:“你放心,估摸着这个世界上是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肯让你当伴郎了,你去哪里攒经验呢。还不如直接跟别人学学做新郎的经验。” “是么,”陈子嘉只笑,“又不结婚,学来干什么。” “你——”苏措声音哑在喉咙里,她想说话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好在这时电话提示说有别的电话拨入,她就挂了电话。 电话是苏智那边打来的,在法国正是下午,那边热闹要命,欢歌笑语不断,苏措听着听者也就微笑起来。 春暖花开到四月的时候,项目终于赶完了。苏措他们小组每个人都得到了十来天的假,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大家兴奋的互相问“去西藏玩怎么样”“去九寨沟玩怎么样”的话语,问到苏措的时候,她犹豫一下,礼貌的拒绝了。 第32章 三十二 他们在四天之后终于离开那个小山村。蔡玉带着学生们送他们到了村口。他们一走三回头,直到那个远处校舍和身影统统消失在晨光之中。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一辈子都在山村度过;总有那么一些人,一生都在与孩子们打交道。山高水远,外面的世界多么繁华与他们毫无干系,对他们来说,那些都如浮云。 下山的过程快多了。山里的路都是人一步步的踩出来的,如蛇一样弯弯曲曲。邵炜停住脚步,微微叠起眉头:“还有多少这样的小学?” 苏措知道他已经开始估算,于是说:“你不要告诉我数字。只是,能帮一个是一个。” “你说的对。”邵炜笑道,“好像你说的话总是有道理。” 苏措满意的斜他一眼。 回到研究所里,又开始忙碌起各种事情。一批博士研究生毕业了,定向培育的大都留在了研究所,剩下的人都要离开;同是赵教授研究生的两位师兄也要从院里的博士后流动站离开,去国内最大的两个城市工作。然后连续好几天,都是送别饭,倒也没什么离愁别绪,就是吃饭吃到消化不良。 最后那顿饭的时候,阴雨连绵,大家都有点伤感。一位师兄拍了拍苏措,叹口气说:“我们走了之后,你就是赵教授唯一还在身边的学生,也是最后一个学生了。其实她人很好,就是太严厉,对我们严,对自己更严……” 日子临近夏天,赵教授对苏措是越来越严,不但半点假期也不给,更直接交给她一个关于核核碰撞的论文,因为课题选的偏又难,不要说研究所能帮得上她忙的人不多,就在国内都没有几个人做这件事情,可以参考的书几乎没有;苏措在漫长的半年的时间里每天都只能睡四五个小时,黑着个眼圈看国外所有相关的论文;这段时间下来,她写满了三本打印纸。大家对她寄予莫大同情,私下觉得赵教授太不近人情。 这还只是这篇论文的理论基础部分,几乎相当于学了一门从未涉足的新课。苏措把这段时间学习到的东西整理成了一份五十页的文档,检查数次后,她拿到实验室楼下赵教授的办公室去。办公室没有开灯,黑压压一片,门是虚掩的,苏措见敲门也没有反应,就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屋。 一进屋就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脚,苏措踉跄了几步最后扶着门站定,手搭到了电灯开关附近。灯亮起来后,她看到脚边的地上有个小小的空药瓶。苏措认识的药极少,可偏偏这种药她却是认识的。她握着药瓶,盯着上面的字,浑身开始发抖,那种发颤的感觉每到一处,那一处就不再是她的。 茫然的回到实验室,苏措坐在电脑前发呆。不晓得出神多久,她终于看到邵炜靠在实验室门口看着她笑:“都十一点了,怎么还在忙?” 苏措跟他招呼:“师兄你回来了?” 算起来已经有四五个月没看到他,这几个月邵炜和另一位教授写的论文在国内外都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他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国家数学中心,同时忙着出席会议,接收其余数学家的疑问。他看上去那叫一个意气风发。 “我听说这段时间赵教授把你折磨得不成人形,”邵炜毫不避讳上上下下的看着她,仿佛要找出什么“不成人形”的证据来。 “没有啊。”苏措斜他一眼,“谁瞎说的。赵老师对我很好。” “数学上遇到问题,为什么不找我?”邵炜一抬下巴。 本来苏措正在关电脑收拾桌子,此时她抬起一道目光略带笑意的看他:“我的数学不比你差多少的。不说我的事了,师兄你怎么样?是不是得到赞誉无数?虽然我并不太懂黎曼几何,可当时我就说这篇文章会轰动的。十年磨一剑啊。” 两个人踩着月色走回宿舍,邵炜讲着这段时间的经历和认识的人,他极能说,而且只挑有趣的讲,声音拌着月光分外动人。苏措忍住倦意听者他的叙述,时不时的提几个问题。一路上遇到不少熟人,皆是表情暧昧的同他们招呼。 苏措上楼前,邵炜忽然叫住她。 “什么?”苏措诧异的回头,一时不查,疲惫没有藏好,让邵炜看得清清楚楚,他竟有些愕然:她怎么能累成这个样子?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本来想说的话题也不可能再提及,于是他对她挥手,示意她上楼:“没什么事情,你好好休息。” 苏措点点头回了宿舍,那晚是她几个月睡的最早的一天,可是梦境光怪陆离,她一次次的被梦魇惊醒过来,然后陷入疲惫再睡,再醒。 第二天苏措把那些文章送到赵教授的家里,让她看看文章是否需要再次补充。苏措呆呆平视前方,赵教授说起话来满头银发微微晃动;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头发全部都白了?她竟然都不知道。 “很好。小苏,我放你两个星期的假。”赵教授说。 苏措终于回神,那满头白发让她觉得刺眼。她把攥在手里的空药瓶放到她的书桌上,轻声说:“教授,昨天我捡到这个。” 赵教授的眼睛不太好,一时没看清上面的字,就问:“什么?” “您去医院吧。”苏措又悲又急,低声说,“您去医院吧,好吗?” 一旦老去,就很少有什么事情能使他们吃惊,赵教授也是。她取下老花镜后终于看清楚药瓶上的字,又看到苏措几乎是在恳求的目光,继而露出个难得的笑容:“人老了就会病,我也老了,去了医院也没有用的。没什么好担心的,小苏,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什么事情也都能看开了。” 苏措并不常来她家,因为她总在实验室,找起来也方便。此时她环顾四周,这个房间里还是一样冷清,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和一箱子一箱子的书,别的什么都没有。以赵教授这样的专家,待遇应该是很好的,可是她还仿佛生活在几十年前。她是怎么过来的?没人知道。苏措鼻尖开始发酸。 “你有了心理准备,也好。”赵教授点头,“这篇文章写完后,就是你的博士论文。” 掩上门的那瞬间苏措心力交瘁。她从门缝里看到她的身影,微微有些佝偻,伏案写着什么,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中轻轻晃动,阳光落在她的老花镜上,反射出微弱的光芒,也挡住了她的目光。 当天下午苏措就背着书和电脑笔记本,离开了研究所。她再次去了齐家屯小学,因为太忙,她有一段时间没跟蔡玉联系,现在才知道,今年入学的小学生比往年多了十来个,蔡玉已经忙得生了病,人急速的瘦下去一大圈。 第33章 三十三 山里的深秋天比别的地方来得早,夜晚的时候风声猎猎,吹落树叶。陈子嘉来了不过两天,对这里的一切就很快的熟悉起来。孩子们在的时候,山村小学里就热闹多了,上体育课的时候孩子们踢毽子扔沙包,开心极了,笑声连天,跟回音连成一片,响在山谷里。 下课的时候苏措从教室里出来,带着学生们去了隔壁的图书室。陈子嘉也在那里,聚精会神的翻着一本书。这里的图书是捐赠的,来自全国各地。 孩子们飞奔着跑进去,都很热情的管他叫陈叔叔。陈子嘉蹲下来跟他们说话,笑容亲切得不得了。两天还不到,他就能准确的叫出所有三十多个孩子的名字。蔡玉捅一捅苏措,愕然的问:“他怎么那么快记住的?” 苏措看的他英俊的侧脸,并不意外。她从来都知道他能做成什么事情。陈子嘉从图书室走出来的时候,苏措看到他还拿着那本书,疑惑的问:“这些书都是给孩子看的,你拿着干什么?” 陈子嘉挑起眉毛朝图书室看一眼:“里面有多少书是你捐的?” 苏措摊手:“我不记得。” “但这本肯定是。”陈子嘉翻开扉页递过去,“是你的字,写着的时间是七年前,那时候你大一吧。” 苏措认真一看,还真的是,不由得含笑道:“都七年了,时间真快。” 说话间两人走到操场边上的树下,树叶已经全黄了,在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在细碎的下雨。 沙沙声被陈子嘉的手机铃声盖过,对苏措点头示意之后,他去操场那头接电话。苏措回到图书室里,刚刚遇到齐小飞拿着本书兴致勃勃的从里面冲出来。 “苏老师。”拉着苏措坐下,齐小飞指着书上那副宇航员在太空行走的图画认真的问:“为什么人在太空中可以飘起来,不会落到地上?” 苏措略为思考了一下,然后她示意齐小飞看户外的太阳,解释说:“你看,天上的太阳月亮星星是不会落到地面上来对不对?所以宇航员也不会落到地面上,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什么道理?”这番话显然使得他更糊涂的同时又来了兴趣。 “因为万有引力的存在,”苏措拿过一张草稿纸开始一边画图示意一边讲,“在这个宇宙中最多的也是无处不在的……” 整整两个钟头和以后的两天,苏措一有空都在给齐小飞讲普通物理里的知识,起初她害怕齐小飞听不懂而讲的很浅,可是他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实在是比一般的小孩子强太多,而且极难得的是对物理有种天然的领悟力,对一般孩子难以理解的基础且抽象概念,例如加速度、惯性、力场等,他居然一下子就心领神会,那种天赋是在让人乍舌。 蔡玉吃惊得不得了,连连说:“我知道小飞很聪明,可是没想到居然是个小天才。” 在苏措给他讲课的过程中,陈子嘉有时也在一旁,两人时常交换吃惊的眼神。齐小飞怀里抱着苏措写着的笔记一蹦一跳的离开,看着他顽皮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上,陈子嘉感慨万千:“难怪说百分之九十九的天才都在成长的过程中给扼杀了,果真是这样。” 把目光收回来,苏措才想起回应他的话:“我觉得,其实是天才也未必好,大部分人童年都享受不到,实在得不偿失。” “你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吧。”陈子嘉侧过头看她。 苏措蹙起鼻尖,轻笑:“不是的。我成绩不好。” “你故意的。”陈子嘉眼里一抹了然闪过,随之趋紧一步,低了头看着苏措略带狡黠笑意的嘴角和波光粼粼的眼睛。 苏措抿嘴一笑,她微微抬起下巴:“开始怕你不习惯山里的生活,很苦吧。” “在国外的时候,赶论文作实习生的时候,一天一顿饭也是吃过的。”陈子嘉淡然的微笑,说,“真正走进大山里,才会感受到这里的伟岸巍峨。” “真的在这里过日子,也就不那么漂亮了。”苏措说,“不论哪朝哪代,最苦的永远都是农民,其中的艰辛劳累哪里又是我们能知道的。” 陈子嘉凝视她的眼睛:“我知道的。我不是不知民生疾苦的大公子。” 苏措一笑,这话好像苏智曾经跟她说过。她眺望远处,其实就某种程度上说,这个地方是如此接近陶渊明的世外桃源。可惜,总是要回去的。 第二天两人离开了齐家屯小学回到县城。一直下了山走到公路上,苏措依然有点担心,她一走,蔡玉一个人又要忙得不可开交,再次病了怎么办? “别担心。”上车后陈子嘉说,“老师大概明后天就到了。” 乡间的大客车抖的利害,苏措凝起眉头,不解的看着他。 “我问了一下情况。”陈子嘉简短的回答了一句。 苏措自然也听懂了。她知道这对他来说大概也是举手之劳,可依然感激他能够记得那么清楚,客气道:“谢谢你。” 陈子嘉一笑带过,转到另一个话题上:“苏智和应晨最近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他语气里的跟刚刚相比有点重,苏措警觉:“很久没有联系了。他们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一下。”陈子嘉笑着摊一摊手。 那段路颠簸得厉害,加上他们坐在后排就更抖,好像随时可以把心肝肺腑给颠出来;返回省城的时候苏措跟他说自己回研究所,不过陈子嘉无论如何都不让。三年前苏措已经知道再也争不赢他,只得让他送着她回到研究所。他站在大门外,没有进去。夜色朦胧,四野无人,研究所所在的那一片建筑群在黑夜里露出轮廓,仿佛是高原上的一座座纪念碑一样端庄;高原上的风吹过来,很烈很大,吹得站不住。 大门口的路灯虽然亮,可是四周墨色太浓,发白的灯光也只能刚刚把两人所在一小片照亮;苏措说完“一路小心”之后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话,陈子嘉就那么捧起她的脸,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很专注,但是落下去却极轻,蜻蜓点水般擦过她的额角。 苏措回神的时候,恰好看到他已经坐进了那辆送他们回来的出租车里,他在车子里对她微笑。 昏沉沉的拿出证件检查之后,苏措一脚深一脚浅的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苏措抬起头,看到邵炜正从树下的阴影里出来。他笑着跟她招呼:“两个星期到了,我就知道你今天要回来,哪怕是一晚上不睡都要回来的。” 第34章 三十四 接到苏智电话的那天,是研究生阶段最后一个学年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正是晚上,苏措处理完一组实验数据,正打算关门的时候,电话响了。 电话那头苏智的声音高亢有力,第一句话就是报喜,说自己当爹了。这算是苏措这段时间以来接到的最好消息,她大喜过望,详细的听着苏智汇报情况,连个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末了命令她:“如果有空,来法国看你的小侄女吧。” 这话苏智也说了若干次,不过这次苏措头一次认真的考虑起这件事情来。最近她本来也有假,护照也办了下来,再说呆在研究所也是七上八下的担心,不如真的去国外看看自己那个刚刚出生的小侄女?然后她就决定下来。 去法国的过程需要在首都机场转机,拖着行李箱通过海关时,苏错环顾四周,一样热闹,一样的人来人往。四年前大学毕业离开这个城市,四年后又回来,虽然外面变成什么样子她并不清楚,可是光看这翻新后的国际机场,就知道这座城市也应该有所改变。 苏措前面的一行人都是外国人,很热闹的说着什么,说的手舞足蹈的不停比划。苏措为了免受其害,朝后退了一小步,可是还上被一个前面那人打到手臂,那个有着大胡子的外国人立刻回头朝她说了一串法语,然后一顿,又说了一长串英文。苏措的英文听力很糟,加上那个人的口音并不标准,她只隐约的听出来他是在道歉,就笑着摆摆手。 “他在问你能不能跟他合照。”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措一回头就看到接近一年不见的邵炜拖着行李走来。他穿着深色的西装,衣服给烫的笔直,风度翩翩。也不光是他,那是一行人,七八个人都穿着非常正式,苏措对其中一位有印象,是华大数学系的教授,是位国内知名的数学家;她随即想起刚刚在报纸上读到国际数学年会在法国召开的新闻,顿时恍然大悟。 “怎么你也去法国?”邵炜问她。 “去看我的小侄女。”一提起这件事情,苏措眉飞色舞,掩饰不住的喜悦。 邵炜凝视苏措,笑着点头:“好啊。” 托运完行李,邵炜把苏措介绍给那些数学家认识。知道这个漂亮的姑娘是学物理的,又是赵若教授的得意弟子,对苏措亲切非常。 “对了,”邵炜问她:“我听说赵老师——” 苏措脸色一变,飞快的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不用再说了。”邵炜无声的一叹。她还是这样,自作主张的把所有人关在外面。 他们在头等舱,跟她的位子不在一处。一在窗边坐下,她就开始打盹。两天前开始,她就开始奔波,累得姓什么都快不知道。听到空姐温柔的用中法两语提醒旅客的起飞前的注意事项,苏措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想:若干年来,她好像总是在疲惫劳累中挣扎着过日子。为什么人生搞成这个样子?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也不想知道原因。 到了法国之后才发现巴黎正在下雨,异国的雨看上去跟国内也没有什么区别,苏措在机场给苏智应晨打了电话,家里的电话,手机始终没有人接听。她几乎呕得快吐血,恨不得立刻买机票飞回去。在语言环境全然陌生的异国,她哪怕有十八般武艺都没有用。唯一庆幸的,好在这里还不止她一个人。 邵炜看着她:“怎么你事先没告诉你哥?” 苏措狠狠踩着光滑可鉴的地板,笑得那叫一个无奈:“我想给他个惊喜,可他倒好,直接给我个惊讶。” “那跟我们去酒店,然后再打电话找他。” 巴黎跟苏措想象中的决然不一样,她在苏智的照片里看到过这个城市的一切,早就领略过其中的风情和浪漫,四处弥漫的浓浓历史气息,所有一切她并不意外,也不觉得新鲜,仿佛早已来过这里。让她惊奇的是另一件事:一路走来,街头各种露天咖啡馆、餐厅到公园,众目睽睽下热吻的情侣随处可见,哪怕是下雨都不能删减他们的兴致,只是让这环境看上去更加浪漫。 这哪里是普鲁斯特笔下的巴黎?苏措想。完全不是。 酒店在巴黎大学附近,门口挂着各种语言的横幅,还有各个国家的国旗。新闻上说,这次数学年会汇集了全球上百个国家的数学家,盛况空前。她现在总算信了。在房间里刚放下行李,打给苏智的电话终于通了。 知道苏措在巴黎,他仿佛烫到似的一惊,而后边笑边叹:“阿措啊阿措,你来之前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我们现在都不在巴黎啊,在敦刻尔克。” 苏措瞠目结舌:“那怎么办?” “你现在在哪里?” 说了酒店名和房间,苏智略为思考,说:“我找朋友去接你。” 苏措还想说什么,可是那边已经挂掉了电话。苏措盯着自己的手机发愁。邵炜看到她古怪的神色,笑问:“怎么了?” “国际长途加漫游——”苏措悲哀的说,“你猜,多少钱一分钟?” 邵炜大乐,出主意:“找你哥报销去,再说本来就是他的错。” 苏措连连点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确实是个好主意。 晚饭后重新回到酒店,邵炜才有了时间打开行李箱整理行李。苏措凑过去看,半个箱子装着笔记本电脑,一沓一沓的论文和书等等,还有半个箱子是衣服。 苏措脸一热,迅速的别过脸,顺手抓了本论文集开始看。 瞥到苏措尴尬的神情,邵炜忍不住失笑,抓了几件衣服就去洗澡。 浴室里传出水流声,苏措一回头就能看见磨沙玻璃后晃动的高大人影。她匆匆别过头。起初是为了掩饰尴尬而翻着那篇英文论文,读了几行之后,苏错惊奇的发现这几年研究生读下来,自己的英文阅读能力大有长进,就算是艰涩的数学论文读起来都没有太大困难。 “……晚上你就住在这里吧,”邵炜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不知道苏智知道让谁来接你,我不放心陌生人。” 还没来得及说话,是服务台那边就来了电话。悦耳的女声说着法语,她自然听不懂她说什么,唯唯诺诺了几声。回头看到邵炜只披着浴衣从浴室里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其中额前的头发都快扎到眼睛里。 边擦着头发,他接着刚刚的问题问:“怎么样?” 苏措有点啼笑皆非,环顾一下四周。这间房是单间,怎么看也不能多看出一张床来。就算是还有一张床,她也没有跟除了苏智之外的异性一起过夜的经验。 第35章 三十五 那日傍晚,他们去海滨散步。因为是周末,海滨游人很多,人们优哉闲哉地倘佯散步。一群孩子在沙滩上放风筝,风向不对,把风筝吹进海里,孩子们也就冲进海里,踏出一朵朵浪花。晚霞渐渐上来,涂红了海滨的格式屋顶。 第二天是周日,那天陆陆续续的来了许多客人,都是来苏智和应晨在法国的朋友,专程前来庆祝司悦的满月。 那天非常热闹,法国人的浪漫和葡萄酒苏措总算是领教到了。明明说了很多次不会跳舞,可是苏措还是被人热情邀请。 摇着头苦笑,苏措冷不防看到陈子嘉在跟一名漂亮的法国姑娘相谈甚欢。那个法国女孩一颦一笑都撩人之极,陈子嘉一如既往的有礼貌,只是在最后那个姑娘拥抱他的时候他摆了摆手,姑娘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苏措不动声色的看着。看够了,就走到苏智和应晨身边,跟他们聊天。 “怎么不过去聊天?”苏智笑着问。 苏措笑得那叫一个有气无力:“你还不知道我的外语水平?” 应晨撑不住笑了:“阿措,还有大半年你博士都快毕业了,英文水平还没长进?” “不能这么说,”苏措振振有词:“阅读能力好多了,口语听力还是烂。飞机上有人跟我聊天,我知道他说的是英文,可就是半句都没懂,只好写纸条。” 应严热心的插嘴:“我教你吧。” 应晨打断他:“你还是先把汉语学好吧。”应晨说完,递给苏措一杯葡萄酒。酒在玻璃杯里晃动,红的快要快燃烧起来。 酒香使她提起了精神,指了指热闹的院子说:“看起来你们人缘很好,在法国也是过的风生水起。” 应晨摇头笑:“其实也不是我们的人缘好。法国人热情又好客,我很喜欢这个国家,苏智,你说是不是?” 苏智笑笑,罕见的没有搭腔,端着酒杯不语。院子里的灯光很足,他没什么表情,可是眼睛里露出的深思,脸上的线条,每个细节都在说明他心里有事情。外人或许看不出来,可是苏措却不会不知道。瞥到应晨脸色也暗淡下去,苏措有心打趣,就说:“别离岁岁如流水,谁辨他乡与故乡。哪里都是生活,是不是。” 这句话一落,应严又开始刨根问底的追问“别离岁岁如流水,谁辨他乡与故乡”的意思,专注的神情,引得人人微笑起来。 因为那天晚上喝得太多又没有吃东西,苏措在半夜的时候胃开始疼不舒服,她起初不愿意起床,浓浓的倦意袭来,最初的几次刚刚坐起来又困倦跌回被窝。到了最后实在经受不住胃里的抽搐感,才捂着胃扶着栏杆下楼去厨房找水找药。 出门前她看了一下时间,大概是凌晨两点。可是这个时候厨房的灯光居然亮着,青白的颜色几近晃眼,刺激得苏措醉意诡异的开始消失,胃也像关上了发条一样冷静下来,不再那么疼痛。低于声顺着亮光飘过来。 “这些年,只有你是看得最清楚的。我爱他超过了他爱我,折腾下来,我也累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听到有人回答,声音压得极低,她听得不是很清楚。断断续续的几个句子让苏措心里升腾起某种预感,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说,不应该走过去,不应该走过去,可是身体和脚步仿佛不受控制,还是朝着那么明亮的地方挪动。 她站在门口的阴影里,隔着虚掩的门缝看进去。应晨穿着睡衣,脸在灯光下显得更白,几乎可以归纳到毫无血色的那种,脸上是苏措未曾见过的倔强;她对面坐着的是陈子嘉,他也一样穿着睡衣,精神倒是好,眼睛里流转出的光华即使在那么亮的灯光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双手搭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击着桌面,但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苏措表情木然的听他们说话。不知道站了多久,她觉得凉意从脚底升腾起来,这才抽身离开上楼,动作轻的谁都没有发觉。 她来到主卧室前,开始敲门,只轻轻一下,就听到苏智的声音:“门开着。” 卧室很大,却没有开灯。借着路灯橘黄微薄的光芒,苏措看到苏智正在阳台。阳台宽大,置放着一张小几和四只沙发,苏智坐在正对花园的那只沙发上,抽烟。 不晓得他抽了多少烟,苏措看到烟灰缸里的烟头,取过他手里的那根尚在燃烧的烟,摁到烟灰缸里。远处海水拍岸的声音在黑夜里给放大了若干倍,听起来给人一种温暖安心的感觉。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苏措坐到他对面,毫不客气的问。 “不是学不学,而是抽不抽的问题。”苏智耐心的纠正她的语法错误。 看到苏措一幅坐下不走有事要谈的样子,苏智说了句“你等一等”之后站起来,回到房间,打开衣柜,捧着个盒子出来。 “是什么?”苏措问。 盒子一打开,苏措的目光和身体都陡然一哆嗦。虽然七八年没有碰过围棋,可是她只凭着那棋子的颜色和光泽就知道,那是她的围棋,陪着她度过十多年光阴的围棋,陪着她熬过小学中学的围棋。盒子里还有张棋布,苏智拿出来整整齐齐的将其铺开,再拿出黑白两盒棋子,黑子放到自己手边,白子放到苏措手边。 干完这一切的时候,他说:“来,陪我下一局。” 苏措感觉自己心跳加剧,她沉默很久,终于低声说:“棋为什么会在这里?” “四年前回国那次,就带出来了,”苏智说,“你那时在已经上了研究生,我忽然很想知道,这么多年,你下围棋的心境是什么。” 说着他拿起一颗棋子贴在棋布上,然后看着她,示意她下。 苏措把手伸进棋罐,手指在那些温润的棋子里滑动,在那些她曾经熟悉视为挚友现在又如斯辽远的棋子里滑动。最终她抓住了一枚,她把棋子放在灯光下察看,看着上面的磨损的出来的细小纹路。苏智也不介意,自己又拿起一颗黑子贴在上面。 “刚刚我看到嫂子和陈子嘉坐在厨房里,大半夜的,两个人在聊天。”苏措淡淡的说。 “怎么?吃醋了?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苏智笑,然后瞥到苏措糟糕的脸色,继续着那种玩笑的语调说:“陈子嘉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应晨也不会对不起我。这个,你我心里都有数。” 苏措把棋子扣在手心,盯着他不说话。 第36章 三十六 飞机进入云层之后,视线所及都是茫茫一片,仿佛坠入一团硕大无比挥之不去的混沌。这个过程漫长得无边无际,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不知道过了多久,飞机终于突破了云层,久违了的阳光浪一样地涌了出来。 陈子嘉跟空姐要来一条毯子,搭在她身上,温柔的说:“阿措,你睡一会。人总会百年归老,担心多了,又有什么用。” 声音让苏措回神,把目光从飞机外的云层收回来。她看到陈子嘉关切的眼神,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顿一顿后问:“你一直都知道我哥我嫂子之间有问题么?这么久以来,我都以为他们是模范恋人,模范夫妻。” 陈子嘉用看孩子一样的眼神看她一眼,略略一笑:“怎么会没有问题,世界上哪一对夫妻恋人之间没有矛盾,不过都是忍着,咬牙把苦难吞下去。” 云海里阳光沸腾,苏措揉一揉太阳穴:“我担心,这么下去,最后会不会闹得不可收拾。” “不会的,”陈子嘉肯定的说,“唐传奇里有个故事叫《定婚店》,你读过没有?我看得最清楚,他们俩就是被月下老人手里的那根红线系着的,他们可能会吵会闹,会难过,会伤心,甚至绝望,不论过程怎么复杂,但是无论无何不会分开。” 那笃定的声音使得苏措陷入了沉思,然后边想着,竟也沉沉的睡了过去。其中她醒来过几次,看到的永远千篇一律的云层和亮眼的光芒。 下飞机之后赶到医院时,已经是傍晚了。赵教授的灵堂就设在医院,国内物理学界的科学家来了许多,就算是不能来的也都送来花圈。举目望去,到处挂着白幔,花圈里三层外三层的摆得满满当当,配合着哀乐声,实在让人动容。 去世前赵教授留下了口头遗嘱,所有的财产全都捐给国家,书留给苏措。人人听说后都在感慨,到底是对关门弟子更加偏爱一些。苏措有时候就默默站在灵柩前,自己的导师容颜如生,好像只是在安静的睡觉。 苏措终于见到赵教授的儿子,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衣冠楚楚,表情木然,所有的情绪在那张脸上都看不到,好像带的一张面具;他也带回了女儿,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怯生生的不敢靠近灵柩,鞠了个躬就在躲在了一旁。热闹的灵堂和深切的哀悼让她很震惊,讷讷的问苏措:“你是我奶奶的学生么?” 苏措回答:“是的,我是她最后一个学生。” “我奶奶是什么样的人?”她继续问。 苏措凝视小姑娘的眼睛,说:“她非常伟大和高尚。你应该过去看看她的样子。” 小姑娘点点头,乖乖的走了过去,回来的时候神情迷茫,满脸泪痕。苏措给哀乐声刺激得头晕眼花,就绕到灵堂后面安静的地方,把头埋在膝盖里发呆。陈子嘉来的时候,她的手和脸早就给冻得都是冰凉,偏偏自己还不察觉。他也坐在台阶上,握住她的手,一言不发,不声不响的陪着她坐了很久。 返回灵堂时,恰好遇到另一批人前来祭拜。那些人苏措自然还是不认识,她以为又是赵老师的学生,正欲迎接上去答礼,想不到陈子嘉先她一步,一一与来人握手,以完美无缺的礼貌招呼过去:“方医生,刘医生,多谢你们前来。有劳了。” 来人笑容满面,紧紧握住陈子嘉的手,极客气的回答:“陈先生,您太客气了,哪里的话。其实早就该来的。” 随后陈子嘉又把为苏措介绍了一次,苏措一边道谢答礼,一边带着他们进入灵堂。待他们离开后,陈子嘉才说:“他们是赵教授的主治医生和护士。” “你怎么认识他们的?好像还很熟悉?”苏措一时没想太远,自然的问了出来。话音一落,就看到陈子嘉深邃沉静的目光,她立刻缄默下来。可想而知,这半年来,他肯定经常去医院探病,不然也不会在她去世的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迟疑一下,苏措挑了个新话题说:“明天一早下葬之后,我就回研究所,你不用再来送我了。” 没有意外的,陈子嘉吻吻她的额头,把机票递到她手里。机票还带着他的体温,有点发烫。苏措险些握不住。 “回去休息一下也好。你知道的,我就在这里。” 说完陈子嘉转身离开,他的背影那么高大挺拔,步子稳健,即使走出老远都可以轻易的分辨出来。苏措的目光忍不住停留在他的肩头,目送他一路走到停车场,拉开车门。她仿佛能听到车门被拉开时发出的声音。他一路都没有回头。这个念头刚刚在苏措脑海里浮现的时候,他回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笑容清晰,犹如就在眼前。 回到研究所后,苏措整理了一下赵教授房间里的书籍。大部分书都是专业书,还有一部分是音乐方面,给装在数个箱子里面。她把其中的一部分捐给了图书馆,剩下的全部搬到了自己的房间。苏措的房间本就不大,堆满了书之后更变成了旧纸堆。 最初几天,半夜的时候她睡不着,就起床看箱子里的乐谱。那些乐谱都是名曲,只有一份特别,不是苏措知道的任何一首曲子,压在箱底,非常陈旧,灰尘比别处更多,好像从未打开过。不过旋律优美,饱含深深的爱意。翻倒最后一页,她终于看到了落款和曲名,方才知道,这曲子是赵教授的丈夫写给她的,日期是他去世的前一个月。苏措整整一个晚上只看着那份乐谱,第二天她打听到赵教授儿子的地址,把那几个箱子打包好,原封不动的寄了过去。 尽管赵教授去世,可是博士学位还是得继续念下去。在赵教授生病的半年里,她给苏措介绍了国家物理研究所一位名叫张楚的教授兼博导。在葬礼上苏措已经认识了他,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话极少,只呆在实验室里,不喜欢抛头露面,是那种潜心做学问的学者。他对苏措指点良多,不过到底分隔两地,在很多问题上交流相当不便。 问题很快就来了。论文快收尾的时候,苏措才发现最后一部分里涉及到的理论需要用到强子对撞机做实验室,而这样的对撞机全世界只有五台,国内有只有国家物理研究所才有。张楚知道情况后,让苏措写了个申请,二话不说就把她调入了国家物理研究所。 离开之前苏措抽空去了一趟齐家屯小学。这次非常顺利,不用再爬山路,一条公路直接修到了村里。齐家屯小学也焕然一新,操场教学楼正在翻新,老师也多了三个,学生人数多了,附近几个村庄的孩子也都可以来这里上学。 苏措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变化,老半天回不过神。 第37章 三十七 下班时间堵车太厉害,苏措赶到市人民医院的时候,天都黑尽了。她一路问讯,终于在儿科区三楼尽头的那间病房里找到蔡玉。 病房里三张床位都住满了孩子,身边起码都围着两三个大人;相比之下,角落里那张病床就显得非常孤单寂寥。病床上的齐小飞正在沉睡,路在被子外的皮肤大块的脱离,让人不能直视,蔡玉脸色苍白的守在一边,看到苏措来了,终于露出个略微宽慰的笑容。 两人来到走廊里,苏措压制心底的焦灼,问她:“你们来了几天了?” 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但是人人都竭力把声音压制到最小,气氛格外压抑。蔡玉眼眶红红的,看上去刚刚哭过。半晌后她才缓缓开口:“我们是前天坐火车来的。大约是半个月前开始不对劲,高烧不止,开始昏迷。省医院也查不出任何病,就建议就让我带着他来这里,说首都的医生会好一点。本来想看了病就回去,可是一检查才知道小飞的病情超过我们的想象,说是非典型川崎病……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找到你。” “为什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苏措倒吸一口凉气,“我也能想想办法啊。” 蔡玉表情悲凉的说:“这么多年下来,你为齐家屯小学做得已经够多了,我实在不忍心再麻烦你。” “麻烦?这怎么会是麻烦?学校那边安排好了吗?齐婶没有跟着来?” “齐婶连字都不认识,怎么带着他来看病?她是砸锅卖铁,到处借了钱托我带小飞来看病,把所有的希望都托付在我身上了,可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蔡玉说:“学校那边有老师代课,很顺利。” “小飞的主治医生是谁?”苏措沉思着问。 “李文薇李医生,”蔡玉眼睛亮了亮抬头,“她人很好,对小飞也非常好。知道我们的情况后,帮了我们很多忙,不然现在我们连个住院的床位都没有,她还想办法让医院减免了不少的费用,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她。啊,过来了,就是她。” 顺着蔡玉的目光看过去,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医生拿着一沓病历走过来,苏措估计,她和自己的年纪不相上下。她走得不快,一边走一边翻看着一份病历,眉头皱着,来往的护士医生无不跟她招呼。走近后她抬眸,对蔡玉露出个笑,然后把目光转向苏措,稍微有点惊讶。 那瞬间让人觉得有种顾盼生辉的感觉。苏措欠欠身,礼貌的一笑,然后说:“李医生您好。我姓苏,也是齐小飞的老师。” 李文薇意外的“啊”了一声,还是微笑着:“怎么都是小飞的老师呢。” “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苏措问她。 “当然。”李文薇点点头。 对蔡玉示意后,两人来到走廊尽头。两个人身高差不多,刚刚都可以平视对方的眼睛。苏措静静听李文薇说了一大堆她绝不可能懂的医学名词,只确定下来了一件事情:病情非常严重。 苏措问她:“以前类似的病例呢?治愈率高不高?” “以前的基本上能治愈,但是小飞稍微不一样。误诊耽误了一些时间,孩子的情况有些危险,最坏的情况是,治愈后可能还会出现心血管后遗症。” “大概需要花多少钱?” 李文薇一顿,诚挚的说:“这两天我也在想这件事。我会尽力跟我医院谈一谈,可以减少一些花费,但肯定还是不少。如果实在有困难,可以向社会求助,我有朋友在电视台和报社。” 听到李文薇说出的数目,苏措没有太多的表情,但是冷静的点点头:“李医生,谢谢你,你真是好人。多少钱的事麻烦你不要告诉蔡玉,噢,就是蔡老师。无论如何,钱的事情,我会尽量想办法。” “这是医生的职责所在,我自己也会想办法的,”李文薇看到苏措明亮的眼睛,感慨居多:“苏老师,你真的是小飞的老师?看上去不像啊。” “我教过他一段时间,”冷风过来,苏措瞥一眼墨色的天空,解释说,“齐小飞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以后一定会成大器。我不会看错。他绝不能出事。” 她们进病房的时候,小飞刚刚从昏睡中醒过来,他虽然高烧,但意识清楚的很。看到苏措,他久病的脸蛋浮出笑容:“苏老师,你别为了我难过。我会好的,你不是给我讲过只要坚强,我们可以战胜一切困难的吧。” 脆生生但是沙哑的童音讲出这番话来,病房里人人为之恻然。蔡玉眼眶一红,李文薇张张嘴想说什么,可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苏措勉强笑笑,摸着他的头发,说:“是啊,是这样。你不会出事的。” 一离开医院,苏措脸上的平静再也挂不住。她站在路边等公车,绝望的看着这所陌生且灯火通明的城市。再次想起小飞昏迷的模样,她走到路边公用电话亭,给苏智打电话。 可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接苏智手机的是个说话娇滴滴的女子,她说完“我找苏智”之后,电话那头的声音就说:“苏总正在忙,他说谁的电话都不接。” 苏措一愣,忍住心里的怒气,好脾气的重复了一遍:“我有要紧事,你快让他接电话。” 那把声音也不再娇滴滴的,明显带着不耐烦的情绪:“人人都说有要要紧事,说了不接电话就不接,你没听见?” 苏措彻底火起:“你是谁?拿着他的手机干什么?” 回答是挂机的声音,再打过去,已经不通了,说手机已经关机,给转到了留言信箱;沉默良久,她拨电话给陈子嘉,同样在电话那头响起来的分明是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苏措握着电话的手不停的发抖,几乎一瞬间情绪失控,几次三番都没办法把电话挂回原处。 晚上的时候交通不在堵塞,公车只用了大半个小时就顺畅的返回。风从开着的车窗钻进来,打了个旋,从另一边钻出去。回到研究所内,她因为想着事情,脚步还是习惯性的朝西面的博士楼走,走到了才发现自己前几天已经搬到了职工宿舍楼那边,脚步不由得一滞,然后打了个转,又顺着原路返回。 职工宿舍四周的环境不错,绿树环绕下显得安静清幽,但因为房子本身很老,是那种几十年前的常见有着狭窄过道的筒子楼,现在住的人已经不多,大都是没有住处的新的研究员才住在这里。借着窗户里的灯光,苏措看到一辆黑色车子停在不远处的树下,车身幽幽的反着光,像是它的主人一样,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完美的。苏措盯着那车看了一会,拾阶而上,进入三楼的走廊,注意到明亮的光从每扇门下的缝隙透出来。 第38章 三十八 李文薇穿着件天蓝色的长裙,整个人看上去窈窕动人。她惊奇的看着陈子嘉,再看苏措,说:“陈先生,原来苏老师是你的女朋友,我可真没想到。” 这都是个什么状况,大脑一瞬发懵,但多年的习惯尤在,苏措露出个笑后抢在陈子嘉说话前开口:“李医生,怎么你也在?” “是我姐姐的婚礼。” 苏措这才想起请帖上的新娘的确姓李,恍然大悟又笑又叹说了句“好巧”;李文薇扭头看着身边人,笑容满面的介绍:“一昊,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苏老师,从来没见到过对学生这么认真负责的老师了。” 许一昊自走过来就没开口,嘴角的笑意尚在,却没笑到眼睛里去。他只看着她,把左手里的酒杯换到右手,捏的紧紧的,半晌后才平淡的说了句:“原来是你。” 淡淡的声音里到底还是流露出一丝情绪,虽然淡而浅但也足够让李文薇察觉出这两人之间不对劲,她看着许一昊,他表情虽然镇定,可是眼睛里却洋溢着另一种情绪,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愕然之下她皱起眉头,脸上浮起不安的怀疑神色,也更紧的抓住了他。 “怎么,你们认识?”李文薇勉强的说。 “他们是校友,所以认识。”陈子嘉补充一句。他那毫无芥蒂的笑容和神情使得李文薇也放松下来,暗暗后悔自己多心,然后为了确认什么她侧头打量许一昊,得到让她放心的结论。这时人群一阵欢呼,新娘新郎出来了。两人笑容满面,新娘子偎依在王忱身边,美好的像个天使。 欢呼声稍一平息,手机的叫声就显得格外突出。蔡玉在电话里几乎是边哭边说小飞病情忽然恶化,现在给送到抢救室去了。苏措神经绷得紧紧的,拉一把身边人:“快送我回去。” 陈子嘉一言不发,抓起她的手就往停车场走;在倒车的时候苏措见到李文薇和许一昊也是匆匆忙忙的奔出来,从停车场的另一边把车倒出来,他们到得早,车位很好,反而比他们先快了一步上了公路。 看了看眼前的车,陈子嘉微微一笑:“原来我跟许一昊竟然连选车的品味都差不多。” 也只是这句,说完后他就专心的开车。苏措紧张得蹙着眉头,直到再次接到蔡玉的电话报平安的时候才略为放心下来,终于心平气和的开始打量车内的摆设。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坐陈子嘉的车,有股他身上的淡淡清香味道;车内收拾得相当整洁,后座上随意的摆着几本全英文的经济学方面的书。 到医院后,蔡玉在重症监护室外等的焦头烂额,李文薇神色紧张的正在和其余几位医生小声的交谈;半晌她走过来,说一堆的医学名词后再总结道:“没有大碍,是药物过敏引起的,以后不用那味药就可以了。” 这番话让苏措重重松一口气,透过玻璃窗看了一眼重症监护室。小飞脸色苍白的好像批漂白之后的纸,紧紧闭着眼睛,五官都快挤到一处,光从那个神态就可以知道他受了多大的苦。唯一能让人确信他目前情况良好的就是那几台监测仪器上暂时稳定的数字了。 苏措感激的握住李文薇的手:“李医生,太谢谢你专门来一趟医院。现在小飞没事了,你们先回婚礼上去吧,还能赶上一顿午饭。” 李文薇用征集意见的目光看向许一昊,许一昊简短的说了一句:“不急,等一等,确认孩子没事再说。” “那去吃午饭吧,我知道附近有家餐厅不错。”李文薇于是提议。 “我跟蔡玉就不去了,在这里守着也放心一点,”苏措摆摆手,就近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下,说:“子嘉你去,记得给我和蔡玉带点回来。” 她叫的很亲热,陈子嘉目光一暖,俯身握一握她的手,又对蔡玉点头一笑,仔细问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什么,蔡玉叹口气,说了几句“随便吧”;李文薇还想再劝她们一起去,但是一回头却看到许一昊目光在掠过苏措的时候稍微一变,一句话都没再多说。 看着他们走进电梯,蔡玉才打起点精神说:“我昨天问了医生,医疗费有大概需要十多万吧。” 苏措存心打趣:“我又不嫁给你,你担心我嫁妆做什么?” 这句话说的蔡玉终于笑了。 那天晚上的时候齐小飞也醒了,因为治疗过体温也不再升高,显出某种好转的迹象,手脚的皮肤大块的脱落,碰都碰不得,看上去触目惊心。孩子记忆力好的惊人,一见到陈子嘉站在床头立刻也叫了出来:“陈叔叔,你怎么也在。” 陈子嘉笑意十足:“如果你们苏老师早点告诉我你生病,我一早就过来看你了。” 苏措瞥他一眼。陈子嘉几乎是无视她的目光,继续跟齐小飞说话聊天,内容不外乎是如果你病好了,叔叔带你去什么地方玩之类。孩子一听之下兴奋之极,可是大病之后到底还是精神不好,很快就再次睡过去,但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容。 病房里其他两个孩子都睡了,走廊里行人渐少。蔡玉坚持要他们回去,自己守在医院,苏措强不过她,也只有先离开。 两人没有等电梯,顺着楼梯一级一级的走下去;鞋子落在台阶上引起的脚步声一高一低,好像灯光也给踩碎了。苏措知道陈子嘉在她身边不紧不慢的跟着,就是一言不发。她心里有数,他也在思考,这件事总是要说个明白,但怎么说,由谁说就是个问题了。 果不其然,下到一楼的时候,陈子嘉终于问:“付医疗费的钱,你是哪里来的?”声音倒是平静的很,仿佛早已得到答案。 苏措一默,故作轻松的说:“跟同学同事借的。” “你宁可跟同学同事借钱也不愿意找我帮忙?”陈子嘉重重的呼吸,像是在竭力压制什么,即使苦笑又是无奈,“苏措,你不能什么都瞒着我。” 苏措低着目光,轻声说:“不会了,下次不会了。” 在路灯光芒下,苏措又细又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陈子嘉深深吸一口气,抱住她,细细密密的吻着她的额角和鬓间柔软的头发,在她耳畔喃喃的说:“我就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大概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 “不告诉你,是因为我害怕。”苏措俯在他肩头,哑者嗓子低声说。 陈子嘉专注的问:“害怕什么?” 苏措凝视他,伸手贴在他的脸颊上,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手心冰凉,陈子嘉抓住放到嘴边轻轻吻一下,再抬起她的下颚,看着她的眼睛温柔的吻下去;唇舌交缠最后两人气息都不稳,又紧紧拥在一起,但是没人说要分开。 第39章 三十九 许一昊静静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苏措捧着豆浆杯,目光没有焦距,不知道看向哪里:“我曾经问过他名字的意思,他说,有所为,有所止。他自己也真的是这样。他认真而且正直。起初我跟他借作业抄,他却怎么都不肯借,说不能弄虚作假欺骗老师,欺骗自己,还说我如果不懂,他可以一道一道题的讲给我听。他对谁都是这样。班上有个男生一次生气了,说这一张卷子都不会,你也讲给我听?他就真的花了好几个周末的时候给那个男生补习,每次讲题讲得嗓子都哑了。 “他就是这种人,从来不弄虚作假,甚至从来不说谎话。他跟我说,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弄虚作假,不是不知道怎么说谎,只是那样,是对自己和生命的不负责任,他不会做的。当时我就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一席话听得许一昊肃然。然后看到苏措眼睛不着痕迹的悲哀神色,心里一动,知道自己说什么她都未必听得进去,轻轻叹口气。 “师兄,你们不一样。” “难怪,难怪。”许一昊沉默半晌后开口,声音疲惫却隐隐有种解脱的味道,“一直以来,都没有勇气问你,现在终于知道了答案,也明白了。” “那就好。”苏措笑微微说,端起豆浆喝了一口。许一昊侧过了脸,看着玻璃窗外的柏油大路,车来车往的繁荣景象。在灯光下看来,他的确成熟,侧脸上的线条经过岁月的打磨已经重新给刻画和雕刻了一遍,硬朗得多,依稀中能看出当年的影子。可的的确确,和记忆中的江为止完全不一样了。 “你跟陈子嘉真的准备结婚?”许一昊转头看着她,静静的问。 苏措一愣,避而不答:“你跟李医生呢?” 许一昊点头:“大概在年底。” “李医生真是好人,”苏措感慨,“仁心仁术,说的就是她。” “我知道。”许一昊略略一笑,半晌后说,“我第一次遇到她是在英国,她来旅游,又跟旅游团走散了,她英文也不好,问不到路,独自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办,在路边急得直跺脚。我就帮了她一下。再后来我回国了,在我爸的朋友家里又遇到她。后来才知是双方父母安排好的。” “原来这样,”苏措扑哧一笑,站起来,“想不到最后你跟王忱成了一家人。” “我也没有想到。”许一昊眉目一动,淡淡的说。 说完这句两人间的气氛莫名的融洽起来,气氛宛如多年不见的好友再次相聚,说着一些平日里的见闻,几年来的遭遇,具体说了什么,其实也没有人在意了。这就好像最初的时候,两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可以就所读书里的任何一句话滔滔不绝的发表许多意见。 远看着宿舍在望,苏措对他笑着点头,示意自己要进去的时候,冷不防忽然听到他叹息说:“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没有这样好好的说过话了?” “记不清了。”苏措笑笑,回头看他。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仿佛觉得回到最初,那个时候,是她一步步的朝他走过去。只有那么一次,剩下的,她都是在想方设法的逃避,他的邮件她几乎从来没有打开过,她在学校里,一看到他的身影就立刻避开。这种事情发生过多少次?她的确是记不清了。哪怕这样躲开,有时还是会遇上。清楚的知道他们是两个人,可偏偏有时还会错认。 一时走了神,回神的时候苏措发觉他定定看着自己,心里百感交集,轻声说:“师兄,我们所能拥有的,只有那么多。我一直知道是我错了。大一纳新的时候,如果我能管住自己……就好了。可是很多事情,我都没办法预料,更不要说控制。” 许一昊忽然笑了。他本来正在打开车门,现在站住了,对着站在车子另一边的她微笑。那笑意仿佛是光亮先是从眼底溢出来,然后再蔓延到嘴角,他的表情看起来如此的温柔:“不是这么回事啊。苏措,能认识你,我永远不会后悔。只是那个时候,还是太年轻了,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如果还会再有一次机会,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的。” 苏措呆呆看着他,彻底失语。凝视着他的车子消失在夜色中,她才能再次行动,一步一步的回到宿舍,一边下那盘还未完成的围棋,一边想着他的话。 等到她终于因为困倦打算去睡的时候,手机忽然响起来。苏措立刻摁了接听键。 陈子嘉声音略带诧异,但时听起来愉快之极:“我试探的打电话过来,想不到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是不是在想我?” 电话那头那边热闹之极,似乎有人在歌唱,有人在喧哗。苏措笑盈盈:“你那里好热闹,在什么地方?会议昨天结束了吧。” “今天晚上的飞机,我现在在佛罗伦萨,大街上到处都是游人和鸽子。” “有没有看到美女?”苏措撇嘴。 “没有看到谁比你还美,”陈子嘉笑了几声,坚持不懈的问:“阿措,有没有想我。” 苏措不理他,拿别的话去搪塞:“你先告诉我你去意大利做什么。” “我记得,是我先问你的,”陈子嘉的声音透着无奈,但最后却先笑起来,“准备买东西,买的什么回来你就知道了。好了,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咬咬牙,苏措就是不肯说:“回来再告诉你。” 挂上电话后想象陈子嘉的表情,苏措不由得暗暗笑了。本来以为能睡个好觉,可那晚她诡异的没有睡好,总是奇怪的醒过来。起初她以为自己是给热醒的,第三次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不是,外面正在下雨,雨滴轻轻拍打着树叶,夜晚的风钻进屋子,不知道多凉爽。 第二天她精神不济的上班,总觉得眼角在跳。同事们都诧异的看着她,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同情的说:“小苏啊,没睡好?” 苏措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到中午吃饭时都心神不宁。食堂里有电视,大家都是习惯了边看边说话,她头一次没有跟大家一起聊天。起初的话题是什么她没有细听,只知道后来讨论的是天体物理中的背景辐射问题,听着听着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恰好瞥到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新闻,是关于飞机失事的报道,起初她没有在意,可是在听到从意大利起飞回国那几个字一瞬间浑身都凝成了冰。她霍一下站起来,死死盯着电视屏幕,隐隐约约听到电视里的那个声音在说,恐怖分子劫机,飞机坠毁,伤亡人数未知。 因为太紧张她怎么也想不起陈子嘉的电话号码,她转身跑回实验室。天光暗昧不清,她半点看不清脚下的路,上楼的时候眼前一片模糊,台阶开始扭曲抖动,她一脚深一脚浅,仿佛踩着棉花朝前前进。实验室没有人,她的包就放在桌上。她克制住双手的颤抖,才勉强拿出了手机,调出陈子嘉的号码。随后柔美的女声提示用户关机的答复,然后就转到了留言信箱。 第40章 四十 这顿饭吃得异乎寻常的顺利,几乎达到了宾主尽欢的地步。所有人摆明了都是本着考察的念头来吃这顿饭的,良好的教养使得他们问话也非常客气。 自然的,说着话题就转到苏措的家庭上去,苏措知道他们肯定对她家调查的清清楚楚,还是详详细细的一一回答,生父生母,养父养母都是什么工作,家里的其他人又是在干什么。陈子嘉的父母慢慢听着,时不时对视一眼,虽然她家远比不上陈家这样显赫,但至少也是家世清白,书香门第,在当地极有名望。 陈父问她:“你的爷爷参加过解放战争?” “是的,还有朝鲜战争,”顿一顿后苏措说:“其实小的时候也不知道,还问他身上那么多伤是怎么来的。爷爷只笑着说是爬树时摔下来的,吓得我从此都不敢爬树了。” “你爷爷是个英雄。”陈父肯定的说。说完又是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转而问苏措:“听子嘉说,你会下围棋?” “会一点。”苏措抿嘴笑。 陈子嘉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爸,你可不要小看她。她棋艺很高,小心你都不知道怎么输的。” 陈父眼中一缕光掠过:“哦,是么?” 苏措在桌子下踢了陈子嘉一脚,连忙解释:“伯父,子嘉说的太夸张了,我没有那么厉害。” “下一局就知道了。” 吃完饭,苏措跟着陈父来到二楼的书房,书房大的不可思议,铺着深褚色的地毯,四壁都是的书柜直达天花板,也是深褚色,每一架上书都放的满满当当。居中有张小桌子,搁着一张棋盘,待他落座之后,苏措也在他对面坐下。 几手之后,她就知道陈父的棋艺相当高明,他以三连星开局,随后广铺战线,大局上掌控极好,布局很快,思维比年轻人还要敏捷,几乎每子落下之前都不用思考。所谓高屋建瓴也不过如此。苏措下棋本来就下得快,因此不到半小时,棋盘上几乎满了一半,棋艺稍微好一点的,不难看出输赢。 陈父看了看局势,棋子轻轻敲在棋盘上:“不错,不错。就算刻意在让我,可每一手还是非常精湛。” 苏措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可还是被他看穿,只好又尴尬又惊讶的笑一笑,说:“伯父,我——” 陈父挥手:“不用谦虚。” 苏措立刻补上一句:“伯父,您的棋下也得确实不错。除非您跟专业棋手对弈,否则很难输掉。” 陈父不表态,看着棋盘若有所思;这时候门吱呀一声,陈子嘉推门进屋,端着茶放到桌旁,殷勤的说:“下很久了吧。”说罢又看棋盘,问:“谁赢谁输?” 苏措悄悄扯了扯他的衣服,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陈子嘉对她露出个安慰的笑容,从后面悄悄扣住她的手;陈父目光如炬,这样的小动作自然也逃不过;在他的目光下,苏措一抿嘴,手迅速的从陈子嘉的手心挣脱出来。 陈父微笑,说:“我输了。儿子不会下棋,儿媳妇的棋艺却很高明,也难得了。” 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书房,在一楼的时候陈母一边为他西装一边笑问:“她棋下得怎么样?” 陈父沉思着说:“咱们儿媳妇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啊。棋下得非常好,我知道她在让我,竟然看不出来她到底是在哪里让的。起初子嘉求我们接受她的时候说她多聪慧,我还不全信,现在看起来,这已经不光光是聪明可以形容。” 陈母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一个人如果只是聪明,在开始时是容易获得好成绩,但也正是这样会使人局限,所以聪明人更容易误入歧途。她却不是那样。她下棋算得相当精准,可做人却完全不是这样。你想想看,若是别的女孩子,只怕恨不得贴过来,子嘉何必会追的那么辛苦。她今天的言行举止那么妥帖,这已经不是聪明了,可以叫做智慧。” 陈母吃惊,又满脸遗憾的叹口气:“我看也是。平心而论,那孩子容貌性情的确没得挑,的确是配得上子嘉。好在我们当时还是认了。不过不认也没有办法。儿子大了,就是别人的了。遇到她,子嘉这一辈子,算是逃不出去了。”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陈父看了看外面的车,又转头说:“那时我就告诉你不要反对,难道你儿子连这点看人的眼力都没有?” 车子急速的驶出去,灯光冲破夜色。透过二楼书房的窗户看到这一幕,苏措说:“伯父好忙。” “他是特地回来见你的。”陈子嘉感慨:“我爸极少夸人的,从小到大他都没夸过我几次,一只手都数得完,最近的一次都还是我考上大学。算起来都整整十年了,可他刚刚居然夸了你。” “他是客气吧。”苏措想一想,说。 “客气?你不知道我爸是有名的强硬派?”陈子嘉握起她的手,一副意料中的神情,“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会喜欢你。” 苏措觑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如果你爸妈不喜欢我,像王忱师兄的父母那样,强迫让你跟别人结婚,怎么办?” 陈子嘉目光柔柔的看着她,微笑着想,你以为他们没让我相亲,没让我去见别的女孩子?想到这里,他声音坚定的开口:“不会的,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事在人为,只要坚持,总会有出路。我爱你,我也爱我的父母,我希望我们能其乐融融的在一个桌子吃饭,能够让你有家的感觉,而我现在,做到了。” 苏措傻傻的看着他,半天后才倒进他的怀里。陈子嘉一把抱住她,轻轻咬着她的耳朵问:“下周五我们去民政局,据说那天日子特别好。” 苏措嘟嘴:“你早就算好了是不是?” “那是,我得在二十八岁前给自己找个老婆,”陈子嘉笑声那叫一个愉快振奋,“关于这件事情,除了不许延期,其他的意见的话都可以提,我一定从善如流。” 本想不满投过去一个批评的眼神,可目光在半路却柔和下来。苏措拉着他往楼下走:“我们下去吧。在书房里呆着,像什么样子。” 真的到了结婚登记那天才发现民政局人多得让人吃惊。据说那天是几年难得一遇的好日子,在传言中,在那日登记就肯定一生一世云云,所以到处都挤满了前来登记结婚的情侣。在他们前面起码排了数十对,而且还有人陆续的进来。苏措看得倒吸一口凉气,顿时萌生了退意,跟陈子嘉商量:“还不到十点就这么多人,我们明天来吧。” 第41章 完结篇 四十一 苏措弯腰拾起卷轴,本来准备递还陈子嘉,却在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变时改变了主意。她不客气的打开它,同时问:“是谁写的?居然还裱起来了,为什么不挂着?” 陈子嘉抱着胳膊朝她笑:“怕弄坏了,就没挂。你鉴赏一下,看看写的怎么样?” 苏措端详了那幅字足有半分钟之久,才严肃的撇嘴:“字体结构松散,线条过粗,笔画稍显疲塌。很糟,”说罢自己笑起来,“你怎么还留着,我都不忍心看了。” 陈子嘉拿过去卷轴,放在墙上比划:“现在可以挂起来了,以后你写一副,我挂一幅。” 苏措摆手:“三天不练手生,早不行了。记得小时候临摹得最多的,就是《颜勤礼碑》。念研究生的时候去看过真迹很多次,写得真是好,可是再也没有动笔的念头了。” “什么时候我陪你一起再去看看。”陈子嘉不无遗憾的说。 这句话让苏措想起许多事情,笑容顿时一敛,状若不经意的问:“那时候,你跟赵老师说过什么?” 陈子嘉背对着苏措,打量着那副字,半晌没有说话。良久后,他细心的把字卷好,放回书架上的原处,才转头回来看苏措,把她拥在怀里后缓缓开口,却不是回答她的问题,说着别的事情:“我在国外的那几年,差不多每天都会看看这幅字。每看一次,我都会跟自己说,我绝对不能让你再离开我。” 苏措脸上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她抬起头,略略踮起脚尖凑过去吻陈子嘉,说:“如果不是我自己愿意,我也不会留在国家物理研究所的。” 陈子嘉又笑又叹,搂着她狠狠吻了够本才坐到椅子上,把她放到自己腿上,说:“我什么都瞒不过你。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苏措莞尔,“齐家屯小学的事情。” “是我。”陈子嘉点头,“还有什么。” “还有一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人。”苏措笑微微的说。 “有这种事情?”陈子嘉起初愕然,后来瞥到苏措脸上忍俊不禁的表情时,也就大笑,“那你还敢跟我结婚?” 苏措笑得歪歪倒倒,最后俯在他肩头:“见到你妈妈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她了。” “原来是这样。”陈子嘉一挑眉毛,眼睛里抖落危险的光芒,摸摸鼻子:“幸好你知道是我妈,不然——” “其实,”苏措肯定说,“我从来就不会怀疑你半分,我一直相信你。” 陈子嘉心里一种名叫幸福的东西溢出来,他捧住她的小脸定定看了会,再咬咬她的耳朵:“我会把这话和那幅字一起裱起来。” 结果才发现准备婚礼的过程远比想象中麻烦,就连请帖苏措就写了数百张,其中几乎百分之八十的人她不认识,大多都是陈家这边的朋友,差不多人人身份了得。一团乱麻中,应晨终于回了国,她暂时没有工作,住得又近,于是天天过来筹备婚礼。苏司悦长大了不少,浅褐色的头发又软又细,脸蛋粉嫩得好像能掐出水来。她会断断续续的说出几个字或几个单词,跟苏措特别亲,一口一个的姑姑叫的人甜丝丝的。 所有的问题都好办,最麻烦的,就是找不到伴娘,以前的女同学纷纷结婚了,研究所的同事里也挑不出合适的人选。 得知这个消息后,应晨瞠目结舌的看着苏措:“你真的就没有还没结婚的朋友?实在不行,陈子嘉不是还有一个表妹么?让她来吧。” 苏措一默,然后说:“大概,还有一个。” “谁?” 苏措轻声说:“一个高中同学。” 在酒店大堂里等沈思录的时候,苏措就在想象她已经变成什么样子,应该还是以前那样,小巧的个子,秀美的五官,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缝。事先已经做好心理建设,见到本人的时候,苏措半点也没有吃惊。沈思录穿着很高的高跟鞋,踩在光滑可见的地板上,发出悦耳的声音。她成熟了很多,头发卷卷的披在身后。她平静回了苏措一个笑容,然后就坐在苏措对面的那张沙发上。 “我问了王阿姨,她说这周你出差,恰好在这里。”苏措首先开口。 沈思录抬起目光,半晌后才说:“你怎么想到找我的?” 苏措神情一紧,那句话在嘴边打了个旋,还是说出来:“思录,我结婚了。这周末举行婚礼,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去当我的伴娘。” 说完她就看着沈思录,目光都没动一下。沈思录盯着她:“噢,什么时候?” “是的,半个月前,我结婚了。”苏措重复一遍,说着看到她手在发抖。 沈思录愕然:“高三时候的那番戏言,你还记得?” “你不也还记得?” 沈思录垂头,然后又抬起来,长长的卷发在空中一弹:“很好,很好啊。恭喜,恭喜你。” 苏措声音一哑:“思录,对不起。”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沈思录轻声笑,“能结婚是好事情,不像我,一直嫁不出去。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你那么漂亮聪明,从来都不会缺人喜欢。其实就算江为止还在,你们也未必在一起。” 苏措怔怔很久,续而露出个苦苦的笑容:“你信不信,好多年下来,我都不敢想如果为止还在,我们会是什么样子;我不想,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在一起。” “你没什么变化,”沈思录这时才重新打量她,竭力让表情显得淡漠一点,说:“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是考后填志愿那天,他们说你填了物理系,是江为止本来要念的那个专业。那时候,我就真的不再嫉妒你了。之前我总是觉得你不够喜欢江为止,他为了你做了很多事情。你却什么都没为他做过。他那么正直的的人,居然借作业给你抄,甚至帮你写作业,帮你应付老师。你喜欢看奇怪的书,他帮你去大学图书馆借回来;你不想在校庆晚会上弹琴,他就代替你去;你要去滑冰,他就去学滑冰;你喜欢下围棋,他就花很多时间陪你……” 从茫然的记忆里挣脱出来,苏措终于看到眼前的人和周围的环境。她现在不是在高中教室里,也不是在跟曾经的那个人说话,时间空间彻底变化颠覆,半点痕迹都没有。 “……需要穿什么?” 苏措回神,才想起她说的是什么:“你答应做我的伴娘?” 片断之一 除夕 短篇番外集 片断之一除夕 “你跟爸爸今天下成平局?” 就要睡过去的前一刻听见某人略带笑意的这句问话,苏措的睡意散了大半,她睁开眼睛。 正是除夕,两人靠在床上看电视里的晚会,她看的昏昏欲睡;陈子嘉加大力气搂紧她一点,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的瞌睡逼走。 “是啊,平局。”苏措边说边伸出手去摸枕边的书,刚刚摸到书皮,手却被陈子嘉抓回来塞到被子里。 “你有没有让他?”陈子嘉吻吻她的额头和眼睛,笑着问。 苏措看他,慢吞吞的说,“跟爸爸下棋,谁会不让?郑老师都跟爸爸下成了平局,何况是我。” 说着百折不挠的继续伸手去拿书,可惜陈子嘉却阻止了她进一步的动作,他小心的避开了腹部,搂着她的腰禁锢她在怀里不让她动,在她耳边吹了口气:“还有半小时候才是新年,我们说说话吧。” “说什么?”的 “说说你小时候,”陈子嘉语气不掩期待:“什么时候开始学围棋的,那时候想的理想,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等等。说什么都好。” “大概是四岁开始学棋,起因是什么,我也不记得了,”苏措边想边说:“围棋的规则很简单,入门容易,然后我就迷上了,又参加了几次比赛,好像拿了些奖。” 陈子嘉就问:“为什么没有进国少队?” 苏措叹口气:“那时候我父母刚刚过世不久,家里人不放心,所以我就没去。如果那时我坚持一点,可能他们也不会阻拦,可是不想让他们担心。” “很难过?放弃那么热爱的围棋。” “开始是有点,后来也不难过了。学着别的东西,对围棋的兴趣也就淡得多了。现在想起来,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甚至觉得,人的爱好还是要多一些才好,那样,目光会远一些。” “的确是。我小时候差不多,起初学钢琴,后来改学小提琴。虽然是被父母逼的,但是学到后来,也就习惯了,慢慢的领悟出了一些道理,也就真的喜欢上,不再反对父母的安排了。所以迷信权威是成长必然经过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苏措“嗯”一声:“我记得,读书的时候喜欢的东西多,东看看西看看,三心两意,对学习也不是很上心。” “不上心,还能考上华大?”陈子嘉挑眉。 苏措笑笑,随口说:“虽然我课后都在看别的书,但上课时我是非常认真的,真的不学习怎么可能有好成绩。我听课的效率很高。怕的是成绩太好,老师就会特别的管我,让我参加竞赛,或者给我开小灶什么,那样我就没时间看我想看的书,干别的事情了。” “我也差不多,”陈子嘉赞同,“认真听一节课,比自己下来看四个小时的书都管用。我一直坚信,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劳而获的事情。” “你说的对。”说得苏措点头,然后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问:“你为什么总喜欢搂着我的腰?” “抱着你很舒服,刚刚一只手可以环住,”陈子嘉忍住笑,“而且,一旦搂住,你就跑不了了。” “过几个月你就环不住了。”苏措抿嘴,看他一眼。 “那就两只手抱。”陈子嘉一脸向往,手小心的贴在苏措的腹部上,“你觉得,这个是女儿,还是儿子?” “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的 “都喜欢,”陈子嘉思考着说:“我们可以生两个孩子。最好这个是儿子,下一个是女儿,儿子像你,女儿像我,以后老了,还可以找人捶背,陪着我们玩牌下棋……” “老都老了,谁来管你。”苏措忍俊不禁,笑着拍掉在她身上游走的大手,“好了,说说你读书的时候,总说我,也不公平。” 陈子嘉身子稍微前倾,墨玉一样的眸子里露出追忆的神色,“小学的时候调皮得要命,成绩不算好,没考上重点中学,被爸爸狠狠骂了一顿。虽然我最后还是进了那所重点中学就读,但是心底真的觉得丢脸。中学后就听话些,认认真真读了两年书,顺利的保送了高中。隔了三年后,才终于一雪前耻。再后来又考上了大学,上大学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哦,”苏措点点头,“高中的时候呢?” “高中还是一样,成绩很好,你说苏智在学校里横着走,我估计那时候我也差不多。”陈子嘉说:“好在还有个许一昊跟我抢风头。” “那时候喜欢你的女孩子很多吧。”苏措眼睛里掠过一丝光。 陈子嘉也不客气,“是不少,经常一打开抽屉,就能看到情书。” 苏措“哼”一声表示不满,视线平缓的扫过他,还是问:“那你喜欢谁?”。 陈子嘉看着她微笑,就是不回答。 苏措拿起遥控开始换台,慢条斯理的开口:“那我只好去问苏智了。” 她边说还一边用目光剜他一眼。陈子嘉拥她在怀里,眼睛里细碎的光芒波动:“阿措,我真是喜欢看你吃醋的样子。其实那个女孩,当时也只是朦胧的好感而已,我早就忘记了她的名字和样子。” 苏措扑哧一声笑了,笑容绚烂之极。的 陈子嘉想起记得初见她的时候,那么热的天气,她站在火车站的出口,满头大汗,神情却不算焦急,脸上还有丝笑容。其实那时候他也浑身是汗,可是她用清凉的眸子看着他时,顿时暑气全都消散无踪。好几天里他一直在想她那双眼睛,然后才终于知道,已经喜欢上她了。 想到这里,陈子嘉就说:“我一见你就爱上你了。你呢,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点喜欢我的?” 话音一落,电视里零点钟声响起来,众人欢腾成一片。 起初苏措专注的看着电视屏幕,半晌后才凑过去,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陈子嘉听的心口一暖,脸上的笑意深深,在心口的那种温暖下,他更紧的拥着她,本就温暖的屋子里似乎更加温暖起来,仿佛春天就快到了。 隔着厚厚的玻璃和窗帘,城市上空烟花爆炸的声音隐隐传来。 片断之二 生日 片断之二生日 虽然已经是正月,可是气温还是很低,下了一场雪后城市里又给覆上了一层雪白的被子。 离开苏智家的时候,还不到九点,时候并不算晚;陈子嘉心头一动,把车一拐,停在附近的商场楼下。 “来这里做什么?”下车后苏措抬起目光环顾四下,“你要买衣服么?” 陈子嘉唇角勾出一个笑:“你的生日快到了吧,给你买。” 商场里暖气开的足,没走几步,已经觉得热了。苏措挽着陈子嘉的手臂漫不经心的在商场里闲逛,陈子嘉时不时拿起一件衣服让她试,苏措倒是一件件的试过,只是在最后陈子嘉问她喜不喜欢的时候都表情淡淡的摇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看着苏措再次让服务员把一件极漂亮的大衣收回去的时候,陈子嘉终于忍不住问她:“怎么了?这件还觉得不好看?” 苏措笑笑:“买也是浪费,平时也没什么机会穿。” 两人低低的谈话声传入店员小姐的耳中,她看一眼二人,忍不住说:“小姐您穿这件衣服实在很漂亮,既然男朋友都愿意买,还担心什么呢?” 陈子嘉回头看她,淡淡回答:“不是男朋友。” 店员小姐愕然:“怎么?” 陈子嘉点头一笑:“是老公。”的 只礼貌一个笑容,就让那店员小姐脸颊一红。 示意店员小姐把衣服包起来,陈子嘉握住苏措的手,说:“我不觉得浪费,平时你自己几乎不买衣服,我想给你买又怕你不喜欢,好不容易有机会,你就不要跟我争了。” 苏措抬眸盈盈一笑,想说什么的时候听到一个声音传来:“陈子嘉,苏措,你们也在?好巧。” 回头一看,来人正是许一昊和李文薇,两人手挽手的从商场的另一边走来。李文薇脚步轻快的像个孩子,满脸兴奋的对他们招呼。 陈子嘉笑着点头:“二位度蜜月回来了?” “回来了。”李文薇笑的开心得很,“累得不得了,休息了两天,今天才出门。” 苏措打量他们一下,评价的说:“看起来休息得很好,精神不错。” “小文是休息得不错,”许一昊不同意,说:“只是我还有案子,好不容易休息了,又被拉出来买衣服。” 李文薇撒娇似的看许一昊一眼,目光里包含爱意;再回头,目光落在苏措身上停了停,惊喜交加的问:“几个月了?” 陈子嘉回答,声音爽朗:“快四个月了。” 其实苏措的身材几乎还没怎么变,从来没人一眼看出来她身怀六甲。此时苏措吃惊非常,问李文薇:“你居然能看出来?” “小看我么?”李文薇趋近一步,更仔细的打量苏措的皮肤:“我是医生啊。我们结婚那天也见到你了,那时真是没看出来。你们才结婚大半年,动作真是快。” 她语气里的玩笑之意谁都听出来了,苏措也不甘示弱的取笑回去:“你就顾着看新郎了,哪还有工夫看我呢。” “那倒是,”李文薇愉快的承认,然后以医生的口吻叮嘱她,“平时得小心点,走路要小心,切记别吃生的东西……”她滔滔不绝,几乎把孕妇手册都背了一遍。那么多规矩听得苏措两眼发直,陈子嘉听得却格外细致。 许一昊不动声色的开口,打断了李文薇滔滔不绝的叙述:“我记得你是儿科医生,不是妇产科医生。”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 店员小姐此时适当的插话:“二位,这件衣服——” 苏措想起来此的目的,侧身对店员小姐摆手:“谢谢你,我不买这件衣服了。” 她语气十分确信,毫无动摇之意;店员小姐一脸为难,想再劝的时候却听到后来的这位女士说:“苏措,你真的不要这件衣服?你不要的话,我要了。” 陈子嘉笑着对李文薇比了个“请”的动作。 许一昊扫一眼陈子嘉,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你们确信不要这件衣服了?” “太贵了,”苏措抿着唇笑:“给我老公省钱。” 李文薇正把手提包交给许一昊拿着,准备去试衣服,此时笑的打跌:“苏措,你老公没告诉你他有多少钱?” 许一昊看着陈子嘉,半晌后才慢条斯理的说:“我倒是不知道你——”说到这里就诡异的顿住不言,脸上浮上个半是调侃半是理解的笑容。 陈子嘉露出个无奈的神情,摊手一笑。此时笑容里再不见无奈,变成了彻底的幸福:“有什么办法呢,我娶了个省钱的好老婆。” 许一昊静了一瞬,眼神复杂的看了的苏措一眼,没有接话;看到他的表情,陈子嘉眉毛一皱,也跟着平静下来。李文薇换上大衣后一回头,看到两位男士面沉似水,就叫:“一昊,你看怎么样?” 许一昊认真的端详李文薇片刻:“非常配你。” 这句话使得李文薇神采飞扬,仿佛整个脸庞都亮了起来。 那件雪白色的大衣到底还是李文薇买走了。同他们在商场门口分开后,苏措仰头看着雪粒促急落下,不禁想起多年前的一个下雪天,才说:“我是对不起许师兄。” 陈子嘉停下脚步,说:“你别多想。一昊现在也过得很好,你不会看不出来,只是……” 说着他语气微微一改,就没了下文。苏措挑眉看他,几片雪花落下来,轻轻的停在她的眉毛上。 陈子嘉凑过去吻掉那几片雪花,轻轻说:“只是,一旦爱过,总会留下痕迹的。” 苏措恻然。 回去的一路很不顺,下了雪,路上堵车堵得厉害;好不容易交通便利一点,回到所住的家时,大概都十点左右了。院子里空旷的很,几栋不高的小楼里漏出点点灯光,积雪反射的月光交相辉映,使得一切都犹如梦境般不可思议。 停车场和他们所住的小楼还有一两百米的距离,苏措平时也是踏着石板路就回去了,不过今天不一样,积雪覆盖住了一切,让人几乎分不出哪是路,哪是花园,哪是草坪。在她思考的功夫,她被陈子嘉从后抱了起来。 苏措抓着他的前襟,几乎是叫出来:“快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这还是在外面呢,住的都是你在部里的同事啊,给人看到多不好。” 雕刻时光 一 雕刻时光by皎皎 一 如果真要开始细究幼时记忆里最深的几件事,对苏智而言,每一件事都跟苏措有着密切的关系。长大后兄妹俩聊天的时候,苏智就曾经说过一句很精辟的话,大抵概括了他的整个幼年时代。他那句话是这么说的,阿措,你自己说,小时候你让我挨了多少骂?我为了你被爷爷打了多少下手心? 那时候他们两家人住得很近,叔叔婶婶有时候带着小堂妹苏措来串门;过年过节的时候,一家人都会聚在爷爷家吃饭乃至过夜,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是很容易玩到一起去的,爬树钻狗洞打架玩泥巴这些事情两个孩子没少干,早上穿的簇新的衣服到了晚上绝对是一团糟,每次都能把双方父母气得直跺脚。不过两个孩子生得实在可爱精致,也没有大人会真正忍心惩罚,叹口气也就算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苏措不跟他一起玩了呢?大概是她学棋之后。那之后苏措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再调皮捣蛋,甚至不再跟他一起出去玩,他都叫不动她。爷爷的院子里是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可是一夜之间,她对那些事物不再有兴趣。跟那时候的苏措比起来,苏智就像个野孩子。苏措玩起来是很有些鬼聪明的,没了她,苏智玩耍的乐趣缺了不少。 若干年后苏智都还记得自己站在院子里,隔着玻璃窗外对她招手,企盼叫她出去,而她只是指了指棋盘,然后又低下了头,开始小心翼翼的把棋子贴到棋盘上。他压根就不明白她怎么能一坐就是一天,于是纳闷的问:“阿措,围棋好玩么?我怎么觉得看起来那么没意思呢。” 苏措两眼发亮,回答说:“我长大了要当棋手,那样就可以天天下棋了。”她的声音又甜又软,但是透露出与年龄完全不相符合的坚持和执著。 围棋相当磨人的耐力,也考验一个人的坐功。苏智那时候还小,当然不明白围棋的这一层深意。他又郁闷又不理解,总是在她下棋的时候去捣乱,惹的爷爷和长辈都骂他,说:“阿智,不指望你像你妹妹那么安静,但是你别去打扰她。” 其实苏智也给长辈们骂得一肚子委屈。苏措不肯理他他就很生气了,还被包括自己父母在内的所有长辈责骂,小男孩的倔犟顿时给提早发掘出来了,怎么妹妹无论做什么都能得到大家的表扬,就是我做什么都是错呢?这口气憋到忍不下去的时候,他就把苏措的棋子全都倒院子后的草坪和水沟里方才觉得痛快;结果第二天全家人找了棋子一天,也没能把全部的棋子找回来。 因为这个事情,苏智第一次挨了打。先是爷爷打他手心不说,回家后又被爸爸打了屁股。明明挨了打,不过他反而不再那么愤懑了。他平生第一次看到苏措那么可怜,抱着空空的棋盒在墙角哭,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咬住唇不说话,倔强的不看他。那一瞬间他开始深刻的反思,大概,自己是做了错事。 不过那个时候,对苏智而言,苏措不过是叔叔家的妹妹而已。他就算再怎么有想象力,还是半点都料想不到,两三年之后,她会跟他住在一个屋檐下。 事情的起因他是不知道的了。他只知道在寒假的时候,大概是晚上十点多,他们家接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电话,然后他的父母脸色剧变,披了件外套就奔出门。那个时候很少有人家里有电话,他们算是最早安装上电话的家庭了,尤为讽刺的是,那部崭新的电话接收到的第一条最重要的消息就是这样的噩耗。 七八岁的小孩子一般不会明白什么是死,什么是生命,什么是逝者已矣,不过苏智也知道,死就是永远不会回来了。知道自己的叔叔婶婶出事之后,苏智大脑里一闪而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妹妹怎么办呢?谁来照顾她呢?第二个念头叔叔婶婶再也不回来了,总给他买玩具的叔叔婶婶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一个人想了很久很久,悲从中来,狠狠的大哭了一场。 苏智在葬礼上看到苏措,小小的女孩子穿了一身的黑色,手里抱着沉沉一盒棋子。大人们要把孩子送走,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长辈们强行抱起她,她绝望的哭和挣扎,谁也不知道这个刚满七岁的小女孩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她不肯离开,苏智也没走,去跟她说话。他讨好似的说:“阿措,我们去看爷爷好不好?” 苏措把棋盒往怀里送了送,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实际上,大概有半个月的时间她都没说一句话。长辈们都小心翼翼的对她,轮流把她接到自己家里去照顾,吵来吵去也没个结论,最后还是爷爷说,我来照顾她。 那时候爷爷的身体还很好的,走路比年轻人还快,可是半年之后他就去世了。一年之内两次丧事,这种打击不论对哪个家庭来说都相当巨大。大概有一年的时间,家里都很少听得到笑声。长大之后苏智才知道,老来丧子,而且丧的是最心疼的儿子儿媳,这个事实让爷爷的精神一下子垮了,精神一垮,疾病犹如洪水猛兽般袭击过来,他毫无任何还击之力。 爷爷去世的那个晚上苏智听到一家人在客厅开家庭会议,尽管他们声音压得很低,苏智在隔壁的卧室里还是听得清楚。爸爸一锤定音,说:“以后阿措就是我们的女儿了。” 听到这句话,苏智激动得一晚上都没睡着。半夜的他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的来到阳台。苏措的房间就在他的隔壁房间,阳台连通,两个房间对着阳台各自开了一扇门和窗。他以为她已经睡了,可是却惊讶的发现窗帘下颌门缝里都透出了光芒。他小心的敲门,低声说:“阿措,你睡了么?” 半晌没有人说话,苏智隐隐不放心,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走了进去。苏措果真没有睡,她缩在被子里,膝盖上摆了张棋盘,上面只有几颗棋子。看上去她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苏智进屋的时候,她抬起眼睛咬着唇看了他一眼,又肿又红的眼睛里全是泪水。她明明在哭,可是偏偏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傻傻的问:“阿措,你哭了?” 苏措低着头,泪水一颗颗的滴到了棋盘上。其实那时候苏智也不比她大了多少,也没有比她高很多,可看到她小小的身影在床上发抖,陡然生出了一种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来,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责任。从来都是别人关心他,现在,他终于可以关心别人了。他抱住她,发誓般的说:“阿措,爸爸说,你以后就在我们家住了。哥哥不会再跟你抢东西了,不会再生你的气,我的玩具和书都是你的。哥哥以后会保护你的,不要难过了,也不要哭了。” 苏措看着他,本来已经止住的泪水再次溢出了眼眶。她擦擦眼泪,很久之后才说:“我没有哭,爷爷让我要坚强,不许哭。” 然后苏智试图逗她笑,跟她说:“阿措,你教我下棋吧,以后我陪你下棋。” 雕刻时光 二 二 说完这话的第二天,苏智罕见的接到了苏措的电话。知道她脚崴了,苏智想起高中时代她某次脚崴的经历,气不打一处来,挂上电话后他急匆匆的过去华大找她。一路上他边骑车边想,到底还是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真的遇到事情的时候,她还是第一个想起自己。这样的想法让他舒心多了。 那晚回宿舍后他跟陈子嘉提起这事,不由得感慨万千:“阿措从小就不像别人的妹妹那样,我都怀疑她会不会撒娇。越大的事情越不会提起,偏偏还能装得一点事情都没有。逼得我没办法,只好去认识她的那些女同学,侧面了解情况。” 陈子嘉愕然:“看不出来的,我觉得阿措很开朗活泼。” 苏智脸上浮起个回忆的神情:“只要事情与她无关,她是很开朗的。而且你当然不可能看出来。你才认识她多久呢,一两个月而已。” “她不能总这样,”陈子嘉问他,“你没劝过她?” “没用的,”苏智再清楚不过的叹口气,“她就是有办法置若罔闻。” 此后的几天他除了上课之外,还负责接送苏措,苏智本就没什么多余的时间,现在就更忙了。陈子嘉提过好几次要帮忙,苏智自然不肯:“不光是我,还有她的同学也可以送她。阿措是我的妹妹,为她花这点时间难道还没有么。你的事情比我还多,协会里,双学位,事情够多了,我哪里需要你麻烦。” 苏智边锁着车边说话;陈子嘉罕见的凝起了眉头,语气也有些不稳:“你怎么现在跟我客气,再说,我也不觉得麻烦。” 想起平时陈子嘉对苏措流露出的关心,苏智自觉刚刚那番话太过生疏,连忙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补充:“既然这么说,有劳你明天帮我送她上自习吧。说来也怪,她中学的时候作业都不愿意做的,上了大学,忽然变得这么勤奋了?想不通啊。” 陈子嘉理解的说:“可能是顿悟,我小学的时候也不读书的。中学后才忽然明白过来。” 苏智笑着点点头。 第二天晚上苏智再次接到了苏措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诚挚的说帮她谢谢陈子嘉,明天不要麻烦他接送了。那时陈子嘉刚刚回到寝室,正把书从书包里取出来,苏智就去走廊接电话,压低声音问:“他说了明天还要接你?” 苏措“嗯”一声:“他说你事情很多,以后他接送我。是不是你麻烦他的?” 苏智没说话了。他回到寝室,发现陈子嘉已经坐下,聚精会神的看着手里的一篇文章。大概是台灯的灯光太亮,苏智从他脸上看出了高度的精神集中。陈子嘉平时看书很快,可是看那篇文章的时候速度放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细心阅读,许久才翻过一页。苏智对陈子嘉看什么文章并不好奇,不过两人是邻床,他很轻易瞥到了“柏拉图的洞穴之寓”这几个黑体大字。 半晌后陈子嘉读完那篇文章,转递给苏智,微笑着解释说:“今天我找许一昊的时候,他给我看的文章。是苏措写的,你说她不会写哲学论文,可是你看看这篇文章,引经据典,有理有节,的确是看了许多书才能写得出来。” 陈子嘉五官舒展,脸上微笑盎然的神色,让苏智不知道怎么跟他提起刚刚电话里的内容。就在他犹豫不决的几十秒钟里,更多的细节被想起,一个古怪的念头从长长的细节河流里沉淀出来,漂浮在他脑海里。 苏智很为那个念头揪心,但是不知怎的,就是不敢当面去问陈子嘉。那段时间他跟应晨的接触多起来,两人有时会一起上自习,他辗转的问应晨:“米诗的确是喜欢陈子嘉么?” 应晨心口一酸,半真半假的说:“你跟陈子嘉这么熟,居然会问我这个?我告诉你,陈子嘉是你的朋友,他跟米诗的事情搅不清楚,外人很难插手,你可不能去喜欢米诗啊。” “我怎么会喜欢米诗?”苏智笑着打消了应晨的担心,“我跟她话都没说过几句。” 因为两校的风采大赛,他们一周总会来华大几次,跟许一昊碰面的几率随之增加。他们在一起总能谈起很多的话题,有的时候说着说着就会聊起苏措,许一昊会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说自己总在图书馆碰见她;陈子嘉则面沉如水听着他说话,脸上的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这种事情,苏智一般都不开口,他抽空安慰自己说,我是多想了。 许一昊喜欢苏措这事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苏措也会喜欢许一昊。 那算是一次巧遇了。他们到图书馆门口的时候,苏措和许一昊也正在附近的一颗树下说话,许一昊神采飞扬的跟她说着什么,嘴角全是笑意;苏措微微仰着头,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很长时间内目光都没有移开。 苏智震惊之极:“我都不知道阿措还能这样看着一个男生——” 声音忽然就没了。陈子嘉静静看着正在远处说笑的二人,表情如昔,但是一句话都不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仿佛要把那个场景给雕刻在脑子里;苏智脊背一凉,假装平静的略一低头。陈子嘉扶着自行车把的双手如此的用力,青筋历历可见。 在苏智的印象中,陈子嘉真正生气变色的次数相当稀少。他修养太好,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从容不迫,除了苏措的事情。 那次风采大赛结束之后,他们满学校找人,可就是找不到她。在学校里转了两圈之后,苏智已经彻底放弃,无奈的说:“算了,我们等一等,她总是会回来的。” 陈子嘉却不肯放弃,夕阳下他的脸和眼睛都是红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走了调:“你什么时候见过她这样?你觉得她可能去哪里?” 几近逼问的声音让苏智沉默了半晌,攒了很久的那句话终于问出来:“陈子嘉,你难道,也喜欢阿措?” 陈子嘉缓慢的侧头,二人目光短暂的一碰,答案清清楚楚写在他的眼睛里。陈子嘉清楚的开口:“是,我喜欢苏措。” 得到了答案后,苏智大脑里绷直的神经一下子松了,他反而安心了,也就可以很平静的说:“你跟米诗的事情,又要怎么办。” “我已经跟她清楚了,她只是我的妹妹。”陈子嘉眉梢一跳,淡淡的回答。 苏智继续追问:“前两天的事情你看到了,许一昊是你的朋友。” 事先已经把这件事情反复想过,陈子嘉稳稳的说出来:“只要苏措还不是许一昊的女朋友,我就有希望。何况,我不觉得苏措喜欢他。” 雕刻时光 三 三 大学四年的生活苏智过的基本上顺心顺意,在外人眼里绝对是学业爱情两不耽误。毕业的时候学院举办了一个联欢会,他被推举为学生代表之一发言。被师弟师妹问及是怎么做到这点的时候,他很坦诚的说:“起码有一个原因是我不愿意被我的妹妹比下去。她成绩非常优秀,我是哥哥,自然也不能输给她。” 一旁的陈子嘉忍不住微笑:“在学外语上,她比不了你的。” 苏措学不好英文,还在读中学的时候苏智就有所察觉,不过她那时似乎每门功课都不算出色,相比起来英文不好这一项不显得突兀。不过,上大学之后这一点就表现得非常明显了,两次英语考级都是在应晨的大力帮助之下才危险的过线。 苏智为此一直深深感激应晨。苏措自然更加感激,考级成绩下来后不久便兴致勃勃请他们吃饭,话题自然是离不开英文。一顿饭吃到一半,苏智听到陈子嘉问了句:“苏措,你有没有出国的念头?” 苏措相当吃惊的看陈子嘉一眼,摇了摇头,一脸毫无兴趣说:“在国内很好,我不会出去。”苏智因为这句话顿有知音之感,抱着苏措的肩膀,热切的说道:“到底是我的妹妹啊,所以想法都那么一样啊。” 不过一桌其他二人脸色不约而同的难看了几分。苏智此举也是无奈居多,每次说到出国的话题,他跟应晨之间不是冷场就是吵架;他以为拉上苏措可能会好点,也不至于太过势单力薄,就算产生争执还能处于二比二的不败地位,可完全没想到拉上了苏措,气氛反而更糟。往常这种时候,陈子嘉通常会在两人之间圆场;不过今天他看了苏措一眼,沉着冷静的,就是一声不吭。 好像没注意到这尴尬的时刻,苏措随即站起来返回学校上自习;陈子嘉眉头一皱,抓起书包追了出去,留下苏智和应晨自己解决内部矛盾。 沉默片刻后,应晨冷冷的说:“是因为冯咏,对不对?” 苏智给她说中心事,无名恼火袭上心头,硬邦邦的扔出去一句话:“你也太多心了。怎么能想到这里?” 瞧见苏智脸色的巨变,应晨的声音不自觉的拔高几分:“你摆出这个脸色给谁看?我说对了,你就是还在想她,不然你不至于现在还跟她有联系。我真想知道,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让你跟我一起出国,真的就委屈你了?” 苏智重重把手摁在桌面上。认识应晨至今,他从来没这么恼怒过。“你看我邮件了?” “怎么,还看不得?”应晨尖锐的回了一声,“她最近要回来了,是吧?” 他们的争执已经引起了店内其余人的注视,两人把各自的气焰压下去一点,冷静的走出饭店。 走了一路,也争了一路。苏智的火气半点没有消,反而在肺腑中越烧越旺。认识应晨以来,次次都是他屈从她的意见。她对他的干涉已经蔓延到他生活的每个角落,学二外是她的建议,参加什么活动也是她说了算,他这两年买的衣服,甚至是内衣都是按照她的意思选的。这些他一句反对意见都没有,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没想到,现在居然连他的邮件都要关注。 回过神来,应晨重重的声音传入耳中:“别人的女朋友哪像我这样,什么都在为你考虑好,你呢,什么时候为我考虑过?你连一次生日礼物都没有给我送过……还有,我花那么多时间为你妹妹补习英语,现在我不过看了你几封邮件,你就对我发脾气?” 争吵了一路,苏智也累的够呛。听到她提起苏措,他忽然不想再吵,疲惫的说:“原来是这么回事。是我们欠你的。以后,我们兄妹不再麻烦你了,行不行?” 这句话成了他们分手的最直接的导火索。堆积一两年的矛盾半个小时内猛然爆发出来,好比洪水决堤,谁都堵不住那条裂开的口子,仿佛在泄愤一般,很多本来不是出于本意的话一句句的从嘴里蹦了出来,心理某个地方血淋淋的,但是又诡异的畅快。 苏智一副生人勿扰样子返回宿舍,却发现脸色同样难看的陈子嘉;那段时间陈子嘉感冒得厉害,但他脸色表露出的阴郁程度,远非感冒所能制造的效果了。两人同时看到对方眉头郁结不得舒展的样子,一愣之后只余下相视摇头苦笑的力气。 他俩情绪不好,独处的时候都是板着一张脸,搞的一个宿舍的男生气氛都相当压抑,偏偏没人敢跟他俩提意见,只是怪不乏好事者前来探问苏智跟应晨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是什么表情都没有的回答一句“性格不合,分手了”。 几天后陈子嘉终于发现他们的确是真正分手,应晨这段时间眼泪婆娑的样子他也看在眼底,数次坚决的追问苏智原因,循循善诱般劝说他冷静,却被他一句话噎了回去:“那天晚上,你被阿措气成什么样子,我没问你什么,你也不要问我。” 那两个月苏智不跟应晨一起上自习,平时也刻意跟陈子嘉保持距离,走到哪里都有人问“应晨怎么没跟你一起上自习”,“你怎么不等陈子嘉”之类的问话。独来独往的坚持了两个星期,苏智在人生中第一次觉得寂寞。尤其要命的是,偏偏这份寂寞还是他自找的,连抱怨都找不到人。他忽然很想知道,苏措大学几年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独来独往,有没有觉得寂寞? 为了得到答案,他特地去华大图书馆拦截苏措,得到了她的回答:“我没什么好怕的。你以为我是你么?” 答案在意料之内,苏智从嗓子里挤出一声笑。 回头看他一眼,苏措轻声说:“哥哥,冯咏前两天联系我了。她明天回国,我会去接她。她大概会在市里呆两天再回去,你要不要见见?” 苏智没有着急说话,他把书插回书架里,才侧一侧头,直视苏措审视的目光:“没必要,还见她做什么。” 最后他还是见到了。冯咏依然娇小,她比苏措矮了十多公分,跟他比起来高度差距更是悬殊,恰好可以靠上他的胸口。除去这个,她跟当年几乎是判若两人。她头发给染成了金色,披在身后,从背影上看,跟学校里的西方留学生几乎一致;她带着楚楚动人的笑容,说话的时候伸出白净的手,指甲油反射着路灯的光芒,好像十指均在红色的漆里浸泡过。 他们谈的话题很空泛,一百年前说或者现在说区别都不大。三四年不见,大家都改变了许多,他们甚至都找不到共同的话题了。冯咏几乎不提在国外的见闻,就是一个劲的问这几年他过的好不好,现在在学校里是不是依然受欢迎,又问他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发展得怎么样。这么聊着天,两人气氛不可抑制的冷却下来,前一句说过什么,几秒之后也就忘记了。苏智惊讶的发现自己跟她道出“再见”两个字的语气竟然可以丝毫不带着眷念,就像当年他在她出国前夕说的“我们分手吧,我不会等你”那句一样干脆。 雕刻时光 四(完) 四 分别的时候往往想不到什么时候能够再见,苏家两兄妹就是最好的例子,毕业的时候,苏智没有想到隔了四年他才再次看见妹妹,那时他已经初为人父了。 苏措浑身的变化微乎其微,不论是笑容还是神色,仿佛她昨天才离开他。就连她身上的衣服都还是大学时代的衣服,牛仔裤都洗得发了白。她的头发比以前略短了点,两鬓的头发用蓝色的皮筋扎着,跟着其余的头发一起披在身后;苏智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每次阿措这样梳着头发,都会让他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她始终不变,在苏智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人心如死水,又或者什么都不想,的确是不容易变化的,人的记忆不愿清醒,那么,外表的变化可以非常微小。 难得的见面,自然谈话热闹,话题都是围绕苏司悦,不知谈到了哪里,应严很热切的问苏措:“你那么喜欢小孩,那为什么不早点结婚?” 这句话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苏措一愣,露出个模糊而亲切的笑容,“哦”了一声,倦意就不可抑制的流露出来;片刻的迟疑中,陈子嘉已经握住她的手,完全纳入自己手心:“看来时差还没倒过来,困得这么厉害,你先去睡吧。” 苏措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手抽回来,她微微用力,立刻感觉到对方手里的温暖和不可抗拒的力气,侧头看了陈子嘉一眼,任凭他牵着她的手上了楼。 两人上楼后,应晨看着两人的背影和握住的手,又惊又喜的跟苏智讲:“阿措肯接受陈子嘉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刚刚的细节半点不拉的落入苏智的眼底,他摇头:“没这么简单。” 片刻后陈子嘉从楼上下来,苏智这才问:“睡了?” 陈子嘉微微一颔首。 “昨天你在哪里接到阿措?她果然还是以前那样,倔得厉害。不论怎么说,来之前也应该告诉我们一声,要是邵炜不在,岂不是让她白等半天。” 陈子嘉想起昨晚的情形,摇头苦笑,说了那时的情况。 苏智是第一次听说“邵炜”这个名字,感慨万千的说:“世界上女孩子那么多,为什么他会遇上阿措。他人怎么样?” 复杂的神色从陈子嘉眼底一闪而过,他顿一顿,说:“他人相当不错。我忍不住嫉妒他。” 苏智愕然,连连说:“能让你都嫉妒,世界上也没有几人了。” 陈子嘉想起那时候,他清清楚楚跟他说的那番话。他说,阿措这些年的事情,你看在眼地,虽然你在她身边,可是你完全不了解她。咫尺天涯,天涯咫尺,你们是哪一种?阿措喜欢的是我,从来也不是别人。请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从头到尾邵炜都没有说话,起初还看了他一眼,后来就不再看他,良久后才说,陈子嘉,还在大学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你,没想到会跟你这样见面。我不是输给你,我是输给她。 “想起这几年都是他在阿措身边,我没办法不嫉妒。我去找他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他桌子上的照片,是他跟阿措的合照,镶在不大的象框里,”陈子嘉语气一改,再开口,“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阿措就在那所希望小学,可是还是想去见见邵炜,我想让他亲口告诉我。见到他本人的时候,真是有点后怕。” 苏智虽然猜不出陈子嘉到底跟邵炜说了什么,但是他能想象到哪个时候他的神态,风度翩翩彬彬有礼,言语妥贴不会有失,自信满满微笑,容貌气质就是让人觉得挫败,几乎不给对方留下希望。不论是谁,永远绝不会希望陈子嘉有这样的对手。 虽然那次他们只在法国呆了两日,但这两人一个是他的妹妹,一个是多年的好朋友,苏智再了解不过,看得也是清清楚楚,送别的时候他跟陈子嘉说:“到底江为止给她的影响太大了,她还是放不下。” 陈子嘉微微笑着侧头,他看着正在那边跟应晨话别的苏措,温柔的目光一闪而过,笑容舒展洒脱:“都等了这么些年,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 苏智已经结了婚,孩子都有了,考虑的事情深入得多,沉默之后就问:“你也许不在乎,你父母也不在乎?他们会让你等多久?这一年多,是不是天天被催?” “也不至于,再说我会说服他们,我有数,他们会喜欢阿措的,”陈子嘉摇头,“其实问题从来都不是他们。” 苏智深以为然。倘若真论起来,他从头到尾最大的失败,就是在江为止之后认识苏措,不论多么遗憾,但都是无可奈何的既成事实。 高中时代的那个人终是不可磨灭的。八九年之后回忆起来,屡屡给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挂在嘴边但一时想不起来的名字,模糊的细节是模糊,本来印象深的细节在脑海里驻扎更深。 好在我们都是知道,生命不会永被拘囿于一时一地——这也是我们等待下去的动力。 时间紧迫,他们没有聊太多,不过苏智已经从陈子嘉的笑容里得到了答案。不过一个晚上,苏措再面对陈子嘉时,不论是眼神还是神态有了些明显的不自然,就像孩子一样,努力装作镇定和不受影响,可是身体的每个小细节都出卖了他们。看着陈子嘉的时候,她屡屡失神;在他靠近时下意识的绞手指;笑容语气强自镇定如昔,但每句话出口前都会有个短暂的停顿,仿佛怕触及什么敏感词汇。她不自然的这种状态苏智从未见过。虽然若干年后,他才知道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那时候他无疑也猜到了,毕竟前一日晚上,他看到陈子嘉小心翼翼离开她的房间,从外掩上房门。 不过他已经没太多时间去思考陈子嘉和苏措将会如何如何,他跟应晨之间面临的困境也让他无暇顾及别人。实际上从那时开始,他没再过问两人发展的情况,直到二人结婚前夕。 原来以为有孩子之后会好点,却不曾料到连生孩子起初也是应晨的手段而已,明明知道,却没法子拒绝她的要求,每次似乎都是她有理,而自己面对质疑和追问无从躲避,苏智不得不答应留在国外;按照以往的规律,她每进一步,他就习惯性的退一步,忽然,机会来临的时候,他不想再退让了。苏措的话对他来说,影响相当巨大。不论什么事情,苏措从不给他建议,但这次以非常肯定的语气说“我觉得,你应该回去。” 这句话仿佛成了他的定心丸。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应晨靠着门,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苏智直起身过去抱过司悦,再看看孩子的母亲,张张嘴一个词都没说出来。所有的话都说尽了,该说的话起码说了一百次。现在哪怕是大吵一架,都无济于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