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谋士求死指南》 1、国将不国01 天地谭於,遂如今国将不国,无情山河... 不 不是—— “怨骨生沦,国耻不为我。” 横热许久的天近来刚转凉一点,如今让人周身感到无尽冰寒不是这风......也是这风。 皇宫似要破碎,一把火不知从何烧起,烧的旺盛极了,可宫中的人们却都疯了似,迈着脚步乱窜,边撕心哭喊着—— “怨骨生,” “怨骨生!不为我!!!” 画面圈禁中的最中心,那一点笔墨晕开,化开在偏浅光泽泛白之人的发丝上,多么的不和谐。 阮进玉从殿中跑出来,他并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看见天边火光蔓延,耳中充斥着胡乱动荡的嘶叫声,也顾不得其他,撒腿就跑。 他可不能死在这宫中。 平日守卫森严的皇宫如今乱成了一锅粥,是不用想就知道如今乱了,到处都乱了。 平日受众人尊敬的帝师,如今没人管的上他。这帝师位,也护不住他了。 那些疯掉了的宫女太监到处都跑,却没几人往皇宫大门跑。 阮进玉出了那座宫殿也并未是朝着大门跑的,而是逆着人流,朝着反方向的另一座偏的地方跑去。 这地方,恰恰是在君王朝会、太生殿的后头。 临门一脚,阮进玉刹住了。他的面前,宫廊正头,骑着高大马匹,握着血色染半边的剑,身上披着由那无边黑夜和烈焰火光融合一起的煞势,来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明明双眼的视线全然在自己身上,却让阮进玉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只是这尸横遍野的宫廊里的一具尸体,一般无二。 那些士兵踏着他的身旁过去,脚下踩得是一具具的尸体,铁具刀刃砸在一起的声音笼罩了他整个周身。 “若是没死透的,刺,捅,割,抹。” 这声音寒人心,浸骨体。 他说起来,却是这么的漫不经心。 帝师不该说话的,这人逆的道,与他无关。可帝师偏生张了嘴,“四皇子若叛,也不该如此糟践国民,你如今可还是四皇子。” 阮进玉全身冰寒,是冷的,他很冷,甚至有些哆嗦。这话说的却温而凛。 四皇子一弯眉头,视线始终都在他身上,对于他的话,听罢没生怒,反而就这么清清催催的恹笑出声。 帝师原以为自己此刻对上了他便是必死无疑,所以才临前口不择言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没想到叛变的四皇子并没有一剑捅死自己,而是双肩被人压下。 他只觉得全身越来越冷了,最后抵不过寒凉,晕了过去。 这一晕天地不明,梦中不分时日连黑白天都模糊不清。 眼前终于明亮之时,入眼却同阮进玉想的不大一样。 原是以为既然能让他活下来,总得是因为着什么。 身下躺着的锦绣床榻阮进玉也再熟悉不过。只是,昔日里躺在这床榻上的,是那九五至尊的天子。而非他这个形存虚设的半吊子帝师。 不管现下宫中是何景象,帝师都不该就这么躺在这张床上,于是撒开身上的褥子就要下榻。 偏偏因着晕了一遭,此刻睁眼身体也没有好全,胳膊腰间皆是使不上力。差一点又倒了回去。 他只半身起来,双眼环视了一圈,此刻殿中一人没有。 阮进玉闭上眼,缓吸了口气,终是蓄了些力足以支撑着身子下了这塌。 殿外守了人,此人他也是识得的,是昔日里跟在太生殿管事公公手底下的一名太监。阮进玉那时日日都需去上一趟太生殿,这位自然同他算是熟面容。 “赵公公。”阮进玉咳了声,拉回声音唤上了他一声。 “大人可算是醒来了,”赵公公依旧如之前一般恭敬,“身子可还有不舒服的,奴才去叫太医来。” “赵公公,进来吧。”阮进玉侧了些身子,示意他入殿。 怕是晓得他醒来后会有各种问题,赵公公没有推拒,半低着头恭敬的迈着碎步依了他的话入了殿。 和阮进玉原本脑海中闪过的各种想法皆不同,这方宫殿大门大开着,除了这么一个小太监守门,再无其他。这个架势,倒不显得他是什么阶下囚。 “你能同我说的,有哪些?” 阮进玉自始至终都温声温气,就连同这个对他格外尊敬的小太监说话也是如此。只是询问,没有质问。 “大人说笑,”赵公公不苟言笑,“奴才只是奴才,大人问,奴才便答。” 于是他还真就有问必答。 地癸元年五月九,陛下因常年操劳国事,积劳成疾,压了许久的恶疾突发,暴毙而亡。 先帝膝下六子,二子尚年幼,外,四皇子礼贤下士宅心仁厚,陛下弥留之际执朱笔于黄绢之上,深思熟虑,意传位之下。 诏书随即便昭告天下,于如今,已有三日有余。 阮进玉,正正昏睡了三日之久。 这是赵公公给阮进玉的说法,也是现下外头昭告天下的说法。 阮进玉听了,犹犹疑了半晌,带着不肯定的语气再次询问,“你说,陛下传位诏书,落下的是四皇子?” 赵公公毫不犹豫的肯定回答:“是的,大人。” 阮进玉此刻就算心中再有疑,也不会再出口,淡默了一会,身子落在椅背上,脑中想起的,是昏迷前一刻,在太生殿外宫廊的场景。 那人是四皇子,骑着马的是四皇子,拿着刀的是四皇子,杀了人的是四皇子。 即位的,也是四皇子。 “大人若是身体无碍,明日起,朝会还是要参的。” 阮进玉压下心中意乱,再抬头,双眼流转,“我身体好似还没大好,恐是不大能上朝,公公能否去同殿、陛下,言明一番。” 赵公公也没多问多想,一口应下,“奴才知晓。” 这天下,算是彻底变了。 看如今这场景,他这个帝师没被一刀抹了脖子,或是还有得救。那么他眼下最该做的事情就是离开宫廷远离朝政。这一切也就与他无关。 至于这皇位上坐得人是谁,又是怎么坐上去的,他都管不上。 2、国将不国02 阮进玉本是想着先让赵公公同皇帝以他身体不适为头将朝会给推掉,随即再自己去一趟太生殿,再次铺着身体不适的口子将自己身上帝师的官位给卸下,出宫去,这宫中一切就再同他没关。 于是他这半日也没出这方殿。 如今宫中情况他一概不明,也不敢随意行动,只得在醒来的地方等着赵公公回来和他讲。 这一等就是半日。阮进玉醒来就已然申时,是阳落之时。这么小半日等下来,天早黑完了。 更者,赵公公他没等来,倒是等来了一个让他见之若鬼的人。 愣了一瞬,想起面前之人如今的身份,拱手俯身行了君臣礼,“陛下。” 皇帝身后没跟人,宫女侍卫太监全然不见,他端身俩步走到阮进玉面前,未得到免礼指令还仍旧俯着身的人此刻视线在地板上,能看到的,只有忽而闯入半边视线的袍摆。 袍子上,金丝绣线勾出的云纹闪烁金光。 直到阮进玉合着的双手被一只触之凉意到骨的手往上一托,他这道礼算是见完了。 然,下者起身抬头,上者并未就此收手,反倒这般举着,令阮进玉也不知自己这双手是该收还是不该收。 他也只思考了一瞬,就立刻往后退上一步,随即将双手移开来。 君臣有别,再如何,也不该逾矩了。 也正是这时,皇帝散漫开口,“爱卿。” 他抬眸,一字一顿,“何必多礼。” 皇帝这阴鸷的眼角,又半笑不笑,真令阮进玉分明不清,他秉着少说少错的理念,恭谦的站在下位,等他发话来意。 “孤听赵公公讲,帝师身体可还有不适?” 这话问的正正好,阮进玉连忙接话,“陛下,臣这身子,惯来差劲,近几日可谓又重上几分......” 他的话并未说完,因为刚到此处,皇帝就蛮不耐烦一般的打断了他,大手一挥。 然后,一群太医依了他的指令一齐涌进了这方殿,在二人面前跪了一排。 阮进玉被这架势吓一跳,反应过来后才去瞟那帝王的神情...... 什么也没看出来。 于是咽下原本的话,转了一言,“陛下,那臣便先回锁铜院去。” 阮进玉自打一醒来就分明,他身处的这殿是先帝的宫殿。 他能肯定的是,下令将他丢在这里的是如今的皇帝严堰,虽不明皇帝这番做法是为了震慑他还是什么,总归不能一直待在这。 严堰仿佛好半晌才听到他的话,又是这般散漫的抬眸,散漫的抬了抬嘴皮子,“你回哪去?” 看着他的眼神却不然,多的意味是幽深的探究和帝王本身就有的周身威严肃穆。 不明所以,便只好在重复一遍,“锁铜院。” 他是先帝的帝师,先帝在世时,身为帝师的他自然日日要履行帝师的职责,那免不了日日见到皇帝,他的住所便设在了离太生殿不远的锁铜院处。 “你搬到偏殿去。”严堰只是这么轻而易举就下了令,全然没理会阮进玉的所思所想。 皇帝都开口了,阮进玉也实在不好再说什么。 又是如今面对着这么一张脸,他这个帝师真真是有些不知如何自处。 他是先帝的帝师,如今,算什么? 偏生严堰不直接给他一个了当。 离开此处,出来时一随侍见到人连忙迎上来,凑到他边上很小声的开口,“大人,陛下可有如何处置大人?” 阮进玉偏了半天的神回了一点来,只是摇摇头,“让我搬去偏殿。” 这随侍是当年阮进玉进宫时跟着他一同进宫的侍从,完完全全的算自己人,所以同他说话毫无顾忌。 至于随侍为何会说出这种话, 实在不怪他不知礼数,先帝在世时,一众皇子中最不得宠、最无权无势的就是四皇子。阮进玉作为先帝的帝师自然同先帝同心同德,先帝许多决断都有他的参与。 现下先帝倒台,四皇子摇身一变成了九五至尊的天子,他可是恨足了先帝,连先帝的尸身都没葬入皇陵,更别说追封谥号。连给那些臣子百姓演一下他都不愿意去演。 那么,阮进玉这个身份地位就很不妙了。 当年那一桩桩事,说起来他都参与其中,四皇子要恨,该是连他一起恨的。 “大人可有什么打算?”前启继续问。 阮进玉并没继续同他说了,因为此刻他们的面前,赵公公迎面冲着他而来,“大人,大人请随奴才去偏殿。陛下旨意,以后奴才就跟在大人身侧伺候了。” 阮进玉哪里敢说不,笑一下开口,“公公请带路。” 偏殿就是这座极乐殿的偏殿,阮进玉之前再怎么日日同先帝待在一起,也未曾去过那方偏殿。 赵公公手脚麻利办事效率很高,那些被严堰拉过来的太医,也全部跟到了偏殿中。 此刻屋中站满了人,太医们都来了阮进玉也不好不给人看,于是老实就医。好歹他说的话不算全部是谎言,他的身体,却是久久处于病弱。 除去本来的身体差劲,现下就是染的风寒未祛。 “大人确实不要伤心伤神,好好休息一番养养身体才是。” 太医被打发走,这处就只剩赵公公和前启。阮进玉还未开口赶人,赵公公自己向前请礼,“大人好生歇着,奴才去禀报一番。大人若有事,这殿中奴才婢子尽管使唤。” 赵公公,也摆明了就是皇帝安插放在阮进玉身边的人。 人都走完,前启才终于敢说话,不觉替阮进玉捏了把汗,“这,大人,前启认为大人得找机会出宫去才行。” 不用他说阮进玉也是这般想的,谁也不想深陷火海。 只是目前情况太过不明,他一时半会也不能行动。 风寒不是假的,这一患可让他吃了不少的苦。本来身体就不大好,如今天气日渐转凉,一时间养也养不好,来来回回的加重了几次。 太医日日往他这偏殿里跑。 除此之外,阮进玉再无其余行动,每日在榻上躺着,可谓足不出户。 每日的君臣朝会这一事,赵公公没有再和他提过,那便是不需要他去上这朝,倒也省了些事。 这已然是帝师醒后的第四日,在此期间,他再无见过其余人。 前启将煮好的药端上前,“大人,前启按照大人说的,每日找机会出去留意了朝中情况。” “看此番情况来说,朝中大臣并未掀起什么大风浪来。” 到此,阮进玉就觉得不对了,四皇子即位这件事不说别人,朝中大臣们难免会有些异议。这才刚即位多少日,这段时间该是闹得最厉害的时候。 可是现在前启却同他讲,朝中大臣并未掀什么风浪。 那些臣子都不是吃素的,且各自门立分明。 阮进玉当时在朝,并不记得有多少臣子是四皇子严堰的门生。该是没有的。 反倒是旁的,太子和二皇子门生众多,又派系分明俩立。这么多人,如今怎么可能安然坐的住? 阮进玉来不及收回思绪就一把推开前启,往床榻倒了回去。 因,外头有了声音。他听得真切,是赵公公和皇帝严堰的声音。前启也立马会意,拿着空碗从一旁退了下去。 要让前启挡住往里来的皇帝,是万不大可能的。阮进玉也没指望严堰能就此作罢,于是干脆迎了。 果然,前启的话严堰一个字没听,撇开人径直就跨步入了这殿。 直到严堰快要走到床榻前了,阮进玉才虚虚弱弱的睁了半眼。 眼睛一睁一闭之下,那人就已经到了他的临门面前,阮进玉的身体忽然就僵了,原本脑中想着不装了干脆起身见了礼再说、躲反正是躲不过的,结果半分没有反应过来。 距离太近,阮进玉看到这黄袍加身气势凛凛、再往上的那张脸他甚至看都没看,眼白往后一翻就要再次晕过去。 实是有些遭不住。 却是忽觉一痛,被人捏着下颚骨将脸给扳了回去,“这是做什么?” 语气还是那般散漫,但他的话每每都能让阮进玉觉得有些不分黑白的戾。 帝师只得,怔怔再次睁开眼,随后撑着身子起来,往床上一跪就是一个大礼,“陛下!” 这次他的双手交叠于额门下,往上是额头往下是床板。 严堰没看懂他这忽然又是闹哪样,往床塌边上一坐,也不在乎什么君臣有别,静静望了一瞬面前匍着的帝师,悠悠的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帝师这般大礼,同孤可显得生分了。” 阮进玉这才慢慢抬了头,没管他这虚与委蛇的话,想要起来的身子在看到严堰已经坐到自己床边就在身前时又给缩了回去,他嗓音沙沙的哑意很重,但他扯着嗓子近乎声泪俱下,“陛下!臣惶恐啊!” “一小小风寒,就能将臣的身子给拖下,臣真是无能,终日旧疾缠身。恳请辞去官职,告老还乡。” 他说是这般说,心中也只想着严堰赶紧同了意,然后立马就跑路。 按理来说,他在朝中那么多年,不论是从古还是当今,大臣既自己有意放弃荣华放弃权力将这权力还给帝王,帝王只会欣然乐见的同意。 若是大臣有用帝王舍不得放人也便罢,阮进玉这般无大用的人,实在没必要留着。 阮进玉说话,半晌听不到面前的声音,才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严堰的神色。 只见那装腔作势了几日的皇帝,此刻终是挂不住脸上的神情,眼神狰狞了一瞬,嘴边带上冷笑,“孤是帝王,你是帝师,断没有老师抛弃学生的道理。” 3、国将不国03 阮进玉是万万都没有想到皇帝会这般拒绝他。他虽是帝师,先帝在世时上任,至今也不过五年。 老师?他甚至都担不上先帝的老师,又怎会是严堰的老师? 他的想法被一竿子给打死了,也不知该如何作话。 偏偏面前的人不肯就此作罢,弯了半边身子过来,直勾勾的盯着他,语气沉闷,“老师,说,是吗?” 他哪里敢说不是! 于是昧着良心,点下了头,“是,陛下说的是。” “老师风寒还未好?”严堰移开原本的视线,从床边其起了身,往前一站。 皇帝都站起来了,阮进玉也没有如此继续坐着不动的道理,随即便要跟着起身下来。却是肩上忽下一道力,生生又给他按了回去。 阮进玉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眨了下双眼,怔怔的答他话,“好,了。” 其实还不算大好,但也差不多了。 严堰半边身子向前微作俯,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他,辩不明意味,阮进玉总觉得自己的回答要是没满他的意,下一刻他就能一只手掐死自己。 现下的情景,他就算真的掐死了自己,这桩冤案在天下看来都不能算作案。 于是,识时务。既然出宫暂时无望,还是先本分一点不要让人抓到错处才是。 在床榻上躺了差不多五日的帝师在这第六日终于起了大早,刻意去赶今日的朝会。 赵公公随在他身后,出来前不忘客套一句,“大人若风寒未好,可不去朝会。” 阮进玉淡淡朝他一笑,“无妨的。” 他昨日才和那皇帝说自己已经好了,今日又借口不去朝会,不大可能。再一来,如果不能辞官出宫,他也得亲自去看看朝中局势,再做打算。 刚迈入朝堂,这第一个让他犯了难的事就迎面来了。 先帝在世时,阮进玉在朝会的位置很特殊,因为先帝特许,帝师无须在朝臣位列,甚至比太子殿下和二皇子还要随意。 那么现下,他是该入朝臣位列还是站原位? 若是依着之前的特殊位子站,难免会让现在的皇帝觉得他僭越、大不敬。这般一思索,他便利索往翰林学士等一众文官中一站,将自己淹没在人群,不引人注意。 出门时阮进玉喝过药,这药恐是有些别的作用,乃至于才刚到朝堂他就有些昏昏欲睡。 好在是缩在人群中不显眼,上位的人该看不到他。旁人也该注意不到他。 朝会就这么几件事,听来听去也没听到大事,让本就有些想睡觉的帝师更加欲倒。 今日散朝很早,没有大臣上奏上位的皇帝立刻就下了散朝的令,然后众人散去。阮进玉终是到此刻才清醒了些,转身迈步就要走,结果还没走出俩步就被人拦下。 这人阮进玉不认得,但看他着装也能分明出来,这太监着装比旁的太监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差异,不论是布料质地光泽还是配饰图案上。 显然,只有皇帝身边的御前太监能有同别的不一般。 “帝师留步,陛下口谕,宣帝师至太生殿晋见。” 阮进玉没忍住的抽了下嘴角,随后也不忘了礼数接旨再同公公转了前进的方向。 太生殿是太生宫的一处,用作君臣朝会的朝堂,而边上那宫,也就是正殿,便是平日里帝王处理政务的地方。也能被叫做太生殿,总归隔得不远都在一个宫中。 阮进玉到时,太生殿中一片光明......一个人都没有。 他看了看,只好问边上刚刚带路的太监,“公公,陛下..?” 公公按照皇帝旨意将人带到此处就要退步出去,前一刻被询问挡住了脚步,他恭敬的站着,双眼一直低着卑谦的紧,被他问话,仍旧目不斜视,“奴才不敢妄议,帝师只管等着便是。” 也是,阮进玉本也不是要为难他,公公便碎步退出了这方殿。 不见皇帝,又无指令,他也只得继续站在原地等。 这方殿本就宽大,他站在御案前,尽管殿中再明亮也不免让人觉着有些瘆得慌。 “站着做什么?”严堰换了身红衫袍常服出来。 声音是从阮进玉的身后传来的,正是明知来人是谁,他才不敢回头去看。 “老师,又同孤生分了不是。” 这声音离他的耳朵越来越近,也明白是人离他越来越近。严堰的声音几番都是这种半生不灭的,每每的话说出来意味原像是戏谑,但搭上他这声音就不然了。 阮进玉每次听他和自己讲话,都好似觉着他是在问自己现在死还是等会死。 再一个,他这话说的阮进玉实在没法接,脑中一万个水滴闪过,也实在没想明白他这话出来的意味在何处,自己同他,本就不熟,又何来生分一说? 想是这般想,说却不是这般说,阮进玉扯出一个挑不出错的笑,头还是没转过来,“陛下说笑,臣确不知。如此,站着等本就应该的。” “那,该是孤的不是,”接着好似一声冷笑。 “......”阮进玉的笑凝了一瞬又立即转变,“臣,不敢。” 他反应极快,在严堰的话一出来时就转了身过去,嘴上话出来,腿上一弯手一伸就要请罪。 下去一半的身子在严堰忽然伸出来的手截住他落下的胳膊时中止,“生分了不是。” “......” 这礼自然便没有行成。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自古以来君王脾性各异,做臣子的免不了要殚精竭虑,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引得君王不悦从而牵连获罪。 新帝这脾性,阮进玉全然摸不住半分。 未免也..太....奇、了。 好在严堰终于收掉这意,迈步往御案那边走去,随即坐下。他抬眸,“坐啊,老师。” 阮进玉忙不迭的上了座。他怕他要是怠慢一分,这人又要没完没了。 能怎么办,顺着皇帝的来呗。 他坐在此处,忽然出了神,实在是有些恍然,恍然到清醒都差点不分。他脑仁疼。 严堰叫他来也不说事,于是阮进玉一坐就在此处坐了好半晌,上位的皇帝便专心看起手中的奏书来。 中间阮进玉小动作瞟了他好多次,他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所以这是干什么?叫他来就让他在此坐着? 阮进玉理不大清,但也不敢先开口问。 终于,看了好半晌奏书的严堰终于舍得将眼神往他这边来一个。 阮进玉连忙汇神等他开口。 “老师也知道,孤刚即位不久。”严堰手中的奏书还没放下,但是视线已经彻底到了这边来,“让孤苦恼的事实有些多。孤将帝师找来,自然是想,老师能同孤一道参谋一二。” 那大抵就是些政事了,好歹阮进玉身上的帝师位还在,自然是他职责。 他认真点头,“陛下言重,分内之事。” “好。”严堰将手中的奏书放下,双眼又往上抬了一分,“现下就有一件事孤想问问老师的想法。” “老师以为,孤当何以处置孤的那些同胞兄弟?” 这可确确实实是件让人苦恼的难事,严堰身为皇帝,若是连同胞兄弟都容不下,岂不让众人诟病。偏偏严堰身为四皇子的时候过的很不好,和那些同袍兄弟根本没有什么情分可言。 再一来,就算朝堂现在风平浪静,大抵是因为那浪还没有起来,若是有一天这浪积大了,大浪一朝潮涌,可就难抵了。 多数人自然对他这个横空出来的帝王存有不服,不认为昔日的四皇子能一登天子位。 既然他不适合?还有谁适合?不管是从名义上来说还是从道义上来说,他的那几位皇室兄弟无疑是最昭然若揭的答案。 若是再往里深究一点,朝堂的俩对站派最分明的就是昔日的太子和二皇子。 二者在朝中拥立者和门生众多,可谓是直接占大头。 那么,严堰就得需要将这处理好。 阮进玉在思考这个问题,确确实实难办的紧,按照以往的惯例,登基后皇室同宗兄弟若是对自己有不利的方向,大可以直接将几位皇子全部封藩王。 越是不利,藩地封的越远就是了。 然后找个由头将他们全部推去各自的藩地无诏不回,再一步步瓦解他们原有的势力。人都走了,势力在大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偏偏阮进玉很清楚严堰的目前的状况,先别说朝中的门生和拥立者近乎没有也就罢了。现在他已然是皇帝,文权武权还都皆不在他手中。 那么刚刚说的封藩王行不通,总不能找个由头直接将人都杀了吧? 那就更不得行了。 严堰要真直接将人给杀完以绝后患,阮进玉会觉得他疯了。如此,他的王位能坐几日? “臣以为,这封,还是要封。”阮进玉斟酌了一下,断然开口。 “老师说吧。”严堰一副静待他开口,随意让他开口的样子看着他。 “不仅要封,还要封的高。”阮进玉说:“臣以为,亲王位,便算好解。” 藩王和亲王可大大不同。 藩王有权力,但仅在所封的藩地内权力大,亲王不同,亲王封下,是尊崇的爵位,虽无实际封地,但耐不住他离中央近啊。在中央,就能进一步扩大自己的中央权力以及各路分权。 虽然看似是虚职,但是对于本来就在朝中有不少拥立者的二位皇子来说,就不一样了,虚职是表面,内里实际手中的权力,只会越来越高。 那不就与原先的抑制二者权力背道而驰了吗? 4、国将不国04 阮进玉只是将自己的想法讲出来,至于皇帝听不听采不采用,便同自己没多大关系了。 也是这时,他心中才了然明白一点。 严堰现如今能找他来,证明他的皇位还没坐多稳,至少现在来看,是没有稳下来的。在他登基之前朝堂局势各分派系已然很是分明。那么严堰这个忽降的皇帝,目前最缺的就是身边的亲信。 严堰需要用人,需要可以供他使用还和那些派系没有关系的人。用来制衡和提高自己的权力。 这个基础上,阮进玉这个帝师无疑是一个好的选择。 所以,当阮进玉提出想要辞官出宫,皇帝他不同意。 这便有了解释。 阮进玉自己想通这一点,也便不急着原先的计划辞官出京了。一点是皇帝不会轻易允他辞官,再者,他认为,还可以在局中周旋一番。 “陛下,这便是臣之见。” 阮进玉说完,扭了半分眼睛过去看他的神情,看着像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的模样。严堰微不可察的点了一下头。 看样子,该是满意的。 这边阮进玉说完还未等严堰评上一句到底可行还是不行的时候,严堰的御前公公进来禀告,“陛下,贤王在殿外求见。” 阮进玉听到这话的第一刻是脑中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回避一下,毕竟皇帝不一定什么都想让他知道。 第二刻才反应到一件事。贤王?他南玉国何时出了个贤王?他怎么不知道? 阮进玉刚准备起身从座上下来,那边皇帝已然给了令,不咸不淡一声,“进。” 意味也明显,帝师无需回避,可以在此继续待着。 得到皇帝旨意,公公立马就转身出去将这前来觐见的贤王给请进了殿。 阮进玉终于得以看清这位贤王的容貌,然后他便不自觉的在心中咂舌。 感情皇子封王的事皇帝早就办完了。 那现下还来装模作样的问他干什么?感觉有点像是被戏耍了一番。 这贤王殿下,就是昔日太子,昔日太子阮进玉自然认得。 看这样子,贤王既然此刻还能出现在堂上,就说明皇帝封的是亲王并非藩王。 也正正同刚刚阮进玉讲的一样,皇子封亲王,留在宫中,好知道他们的动向,免得他们做出什么震天的事儿来。 贤王向御座的皇帝行了礼,转头便看到了坐在边上的帝师。 阮进玉快速思索了一瞬,只当自己未读出别的意味,装傻似的同贤王殿下见了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随即贤王便又将视线转回到了严堰身上,见他全然没有要将帝师赶出去的态度,贤王自己也只好当作看不见边上的人,切入正题,“陛下,臣此次来,为的是何指挥使一事。” 贤王刚出一句,便被皇帝毫不留情的给驳了意,“此事孤自有打算,无需多议。” 贤王甚至连自己的话都没说完,严堰根本不给他机会。 吃了瘪的贤王就算再愤愤不满也不敢表现在面上,只得先行退下。 既然,皇帝已经封了王,刚刚他的话便不需要再得到一个行或不行。阮进玉没再提,想着直接揭过。 谁知,皇帝好似并没有,他再次看向帝师,用那张威肃的脸散漫开口,“老师知道,孤从前未经朝事,现下各处自是都虎视眈眈盯着孤。” “老师可不要再提辞官之事。” 此话的言外之意,可甚像一个年龄不大的学生无助的向自己信任的老师寻求帮助,语句中还有几分无辜之意,偏生这张脸和说话的语气煞是全然不同于无辜能搭上边。 阮进玉能说什么,即便被刚刚才被耍,现下也只能微笑道好,“臣,自然明白。” 这倒是叫皇帝满意了,终于舍得给他扯个笑,虽然在帝师看来有些许...不可说。 严堰一直未开口让他离去,想找口子离开这太生殿也没找到,这么一待,阮进玉竟直接在此处待到了膳时。 公公在这边组织着传膳,他且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要离去,“那陛下,臣就先行告退。” “你去哪?”严堰抬眼的很快,“坐下。” 都发话了,也由不得什么愿不愿。 于是阮进玉就被迫和严堰在一张桌上进膳。其实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先帝在世时,他常同先帝一起膳食,也不是第一次,但此刻面前的是严堰这个人,总让他有些莫名的难以适应。 饭也吃完了,总该走了。 此次他提,严堰终于允了。结果阮进玉前脚出了太生殿,后脚便看到了步行端正的皇帝。 身为臣子,他自然不会去质疑圣上,于是俩人走一路了他都没主动问半个字。 一直到,严堰也同他一起停在了极乐殿前,他才恍然醒悟,所以,严堰是住进了极乐殿? 这极乐殿是先帝在世时的寝宫,按理来说后代继位,原先身为皇子的他们也都有宫殿,即位后自是不需要搬到这里来住。 想到这里,阮进玉忽然也想明了了。 旁的皇子也便罢了,最不受宠的四皇子,当时住在何处来着?总归不是名下宫殿。 如今严堰住进极乐殿,也算是合乎常理的。他总不能继续在之前那个破地方。 只是...... 阮进玉瞥了身前的人一眼,眼底有些晦暗模辩的情绪。自己住在极乐殿的偏殿。这..... 只一下他也便想开了,自己是帝师。如今皇帝身边无多少可用的人,又想重用帝师,倒也情有可原。 他说服了自己。 一整日,终于回到了寝宫。他快要虚脱,也不知是不是累的。 前启在这里等自己大人等了很久了,现下大人终于回来,他立刻迎上了前,“大人怎的此刻才回来。” 前启出声,一回来就瘫在椅子上的阮进玉忽然双眼一睁,“前启,你现在去,弄清楚几位皇子都被如何处置了。” 前启不敢质疑,便转身出去办了。 这事在宫中也不是什么密事,甚至算得上人尽皆知的事情,只不过表面都知道的是先前的太子和二皇子,其余几位皇子的后续就没传那么开了。 前启很快就打听完回来复命。 “大人,太子被封为贤王,二皇子是如今的武安王。”前启说:“小五殿下年龄太小,也同样没给封地但有王封。” 说到这里,就只剩下最后一位皇子没说。 “七皇子,”前启顿了一下,继续开口,“七皇子被封释王,虽然封了王,如今却是仍旧同其生母住在清霜宫。” 清霜宫,实则要论,也论的上是个冷宫。 七皇子生母低贱,很早之前就被贬入冷宫。但,先帝在世时,七皇子不由生母养育,甚至二者面都见不上几次,反倒先帝很宠爱这个小儿子。 现在住进清霜宫,不知是释王自己的想法?还是皇帝的意思。 .. 今夜阮进玉大早就躺下歇了,或许是病一场身体未全然恢复,出殿一趟虽在外什么都没干,回来也让他觉得累急了。 第二日一早,很早很早,外面的天才刚蒙上一层朦胧的浅亮。他是被惊醒的。 醒来之时冷汗挂了半身,现下他自己也分不清刚刚是不是在梦中,只觉得此刻浑身千斤重,像是有人在梦中将他揍了一顿。这痛还随着醒来带到了现世。 他蹙着眉,不想麻烦,又躺了回去。 迷糊了一会,便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之时,阮进玉认为自己醒来了,因为他记得自己睁开了眼睛,只是不知怎么又灭了。直到,有人在晃他的身。 他终于能睁开眼睛了,是赵公公。 此刻外面天算是亮了,那么也就到了该上朝的时刻,阮进玉脑中一片混沌,唯一清明的是,他好像,,,又病了。 想起身却是起不来,好歹能听见。 赵公公说:“大人好好休息,太医来瞧过了。今日朝会,奴才去替大人告假。” “有劳,公公。” 阮进玉又有些咳嗽,更重要的是,他疼,哪哪都疼,真活像是被人揍了。 再次喝过药后,他又想睡觉,但已然睡很久了,缓上一缓,还是拗不过自己的身体,再次躺下合上眼。 刚合上眼不到片刻,外头就有了声音。 待他反应过来之时,严堰已经进了屋子。 此次没打算装睡,严堰走到床边一把按住打算起身的阮进玉。皇帝神色看着阴阴的,大抵不知何事惹他不悦吧。 免去礼节,阮进玉嘴上也不忘说上俩句,“臣有心无力啊。” “你宫中的人如此废物?” 严堰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前一刻阮进玉还没听懂是何意思,缓了缓,才算明了。大抵指的是不到一日,他又病倒床榻的事吧。 可这也怨不得别人。 阮进玉无奈,自己揽下他的话,“怪不得旁人,臣这身子,就是如此的。” 他此刻说起话来都有些虚浮,声音弱的不行,但吐的话语又不是这般。 皇帝气冲冲的跑来,又气冲冲的离去。留下全然没搞懂局势的阮进玉躺在床上,看着天。 严堰离去,赵公公往他塌前一跪,说是请罪。字里行间透了点对阮进玉的感谢?可是因为刚才他替宫中众人在皇帝那里开脱? 他只觉得有些好笑。 5、漫波云涌01 新帝即位不久,先帝后宫中的妃子,大多都去守了皇陵。 严堰年龄算不得大,但若是同先往朝各位对比,19岁的帝王,后宫人员该逐渐增多。他生为四皇子的时候并未纳妃,正妃侧妃都没有。 现下,少数认同了这个皇帝身份的人,已经开始想办法往皇帝身边送人。 阮进玉今日早起去上朝。 今日朝中因着一件事起了争议。那便是释王生母濋美人的事。 其中,牵扯到了七皇子被封释王的事。 严堰给先帝的几位儿子封王,先太子和先二皇子本就不甘于将王位转手让给严堰,但是事到如今严堰已经坐上了这个位子。贤王和武安王的封侧旁人挑不出不对来,但是可以从严堰行事中能挑出来的一点问题,就是释王。 濋美人身后无族,娘家地位更是卑贱。 按理来说,释王就算年龄太小从而留在宫中,也不该留在清霜宫这个冷宫那里。 七皇子就算很得先帝的宠爱,年纪小的他也未参与什么朝中事宜,同贤王和武安王这俩位再朝中结交省广的哥哥更是不同。现下先帝去世,七皇子就相当于没有任何后台,因为他的生母无法给他权。 今日来启奏的大臣说,释王虽年纪小,未在京中拨地封王府,就算在宫中居住也怎么都不该住在冷宫里。 先帝的妃子中,除去皇后大多都去守了皇陵,可严堰却并未下令将清霜宫的濋美人一同派去守皇陵,又不给濋美人太妃位。 有大臣的意思,是认为严堰这是故意的,故意将释王软禁在清霜宫。 阮进玉听了半晌也算是听懂了。 这些大臣此刻在朝中,争执的便是这一点,贤王门下大臣,进言想要严堰将濋美人一同派去守皇陵。同时也是侧面向严堰反应,让他将释王从清霜宫中提出来。 其实释王殿下和哪方人都构不成一点冲突和利益。 纯是为了找个由头来灭一灭新帝的威风,在他头上动动土,看他能如何。 上位龙椅的人半垂着眼,从头到尾都是俯视着下方朝堂众人的,只是尽管那些大臣进言愈来愈无法无天,他的神色也并未有任何改变。他甚至此刻还依旧有些散漫,还有一刻不耐烦。 这不耐烦看着并不像是因为这些人的进言,好似只是单纯的因着觉得聒噪。 终于,他开口了,“帝师,如何看?” 在人群中埋着头看着自己衣角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的阮进玉忽然被点,猛地抬头,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的看法。 好歹他不属于那二位王爷的门下,不至于和他们一起在此刻来逼严堰。 阮进玉出列,温声开口作答:“臣以为,既然事关释王殿下,就该看一看殿下自己是何想法,若是殿下愿意同生母同住,又何苦将濋美人派出宫去,叫人家母子二人远隔不见。” 阮进玉刚说完,那边带头的大臣中就立刻有人站出来反他的话。 “帝师这话说的,释王殿下若是不愿意,好似便是不孝一般。” 阮进玉淡淡一笑,没看边上的人,依旧端正前方,“我朝惯来推崇孝道在先。” 他这话一出,刚刚开口的大臣立刻被憋得脸色铁青。 什么意思?阮进玉的意思是,推崇孝道是先祖祖辈意下,国之倡导,民之生愿,我也只是站在先祖的意道上做出反应,倒是你,怕不是要忤逆先祖、故意和先祖反着来。 这位大臣说不出话来,还有别的大臣。 他们一条绳上的,不知有多少人,但帝师这边显然,身后无人。 所以便又有人要来反上阮进玉一口, 只是这次大臣还未开口,便中止了所有。 “孤认为帝师所言极是,如此甚好。” 严堰一下子终结了那边的所有话语,此事在朝堂之上也算是有了一个了结。 皇帝都开口了,且帝师所言有理,一时难让人找到辩驳,他们就算在想拿这个事来翻炒,也一时间炒不起来了。 阮进玉也是今日才确定,刚上位的新帝在这朝堂之上真真是散权一片,贤王和武安王本就难搞,加上他们拥戴者众多又都是些不轻易变主的忠臣。难搞的紧。 也解了他最开始的一个疑问。 便是严堰即位之后朝堂之上怎么可能安安分分,这不,找个机会就爆发出来了。先前,或许是在等时候罢了。这些事情往后肯定还会存在,今日不过是个开始。 皇帝发了话,这件事堵住了他们的口,朝中也没别的事,终于得以散朝。 一散朝阮进玉就立刻出了这殿。 走到殿外的阶梯下了也没见有公公来拦他,想必今日皇帝不会在找他去太生殿,便美滋滋的往极乐偏殿走去。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好不容易走到自己宫门口,在门口看见了那公公。皇帝身边的公公。 都到了面前,阮进玉总不好视而不见转头就跑,于是很自然的对上迎上前来的公公,公公朝他拱手俯身见礼,“大人,请随奴才一道。” 还能是谁,几乎不用想。 只是在极乐殿殿外,却是有些意外。往常这个时辰,严堰该是在太生殿处理政事才对的。 公公一脸恭肃,阮进玉找不到机会问他,且刚刚公公既然没有主动说,便是问了也不一定会回他的。 总归现下都已经到了殿外,小段路的事。 公公将人一路带到正殿书阁前。阮进玉到了带门前,公公就没继续跟着进去,停下脚步示意他自己进去。 一路不明所以的就这么进了极乐殿书阁。 书阁中,放置着一张和太生殿里一样大小的御案,案上摆满了书记卷轴。此刻严堰正坐在案前执笔书写。 阮进玉没多看边上,依旧行事有礼。 来了人,严堰头也没抬就将手中御笔放下,从座上起了身。 也是这一刻,本来就低了半分头的阮进玉看到了他台上宣纸,那宣纸上的字写了一半,第三个字才写了一半忽然断掉,而执笔之人仿佛不觉得重要,放下手中笔就离开那座。 也是没料到,下一刻皇帝就径直到了他面前。 二人距离缩短很多,秉持着君臣有别的帝师自是没有直面对上对方的双眼,稍稍压低了自己的眼神之态。 皇帝于他身前,只是看了几眼,便迈步绕开他身。还在原地一动没动的阮进玉正踌躇之际便听到了身后不高不低的声音, “跟上。” 虽依旧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跟上了前。很是温芸的他,依旧只听不问。 严堰便是又带着他一路出了极乐殿,直到在殿外,皇帝吩咐公公,公公启言摆驾,口中说的地方,是清霜宫,他才知道严堰这是要带他去清霜宫。 至于去干什么,暂时不得而知。 皇帝摆驾,且俩宫之间搁的又有些远,自是需要乘坐龙辇。 龙辇已然在宫殿口落轿,严堰在几位侍从太监的跟随下,迈步跨上了龙辇,原跟在严堰身后的阮进玉是毫不犹豫就跟着公公等人龙辇后面走去。 刚迈出俩步就被人拦了。 龙辇锦纱掀起,辇中人低眸看着下方人,只异常平淡的吐出二字,“上来。” 确认这话是在同自己讲的阮进玉回了头,义正言辞,“陛下,君臣有别,自是不妥。” 这可是龙辇,甚至严格意义上来说皇帝后宫的妃子都是不得于皇帝同乘的。阮进玉自认十分遵规守道,安分守己! “师生无别。”严堰倒是全然不以为然,闻言抬眉语气低了一分:“老师,可是不认孤这个学生?” “.....” 如此情形,阮进玉在守规矩和识时务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规矩和生死,他惜命,可以不要脸。 若是被人诟病,那就诟病去吧。 一路上,帝师坐的端端正正,且一进来就缩在辇门边上,至死也存了心中一点点规矩。他的目光始终目视着前方,至于左侧的严堰,尽管对方的视线再过明显和强烈,他也能全然当作看不见。 这个小皇帝,俨然已经将自己当成了老师。 总归他还是帝师,也算不得莫名。 清霜宫当真是偏,这段路行了好长时间,开始还能端端正正坐着的阮进玉坐到最后甚至有些如坐针毡,但他面上全然看不出来半分。 不得不说,帝师毕竟还是在天子脚下活了那么些年的,这点应变能力,还是有的。 但是严堰和先帝实在不同,完全不同。至今,勉强还是能招架得住。 到清霜宫外,下了龙辇,阮进玉才算觉得身心松快了些,“陛下,来此是何事?” “不是老师说,”严堰慢慢吞吞的开口,“要去问释王的意见。” 所以,他现在就亲自带着阮进玉来清霜宫问释王了? 这阮进玉也是没有想到的,当时他在朝堂的那番话,主要还是意在替皇帝制衡一下那群大臣。他当时既然这般说了,就是将主动权重新拉回给皇帝。 说是问释王,实则这朝会散掉之后,关于释王的处置还是凭皇帝一人说得算,那些大臣也找不到口子在计较什么。 毕竟,皇帝怎么说,那释王便是怎么想,不是很正常的? 但是如今既然来都来了,阮进玉作为一位合格的臣子,是不会去质疑皇帝的。乖乖的跟着他进了清霜宫。 怪不得说这清霜宫虽不是冷宫却胜似冷宫,虽没有冷宫那么寒酸阴森,但此处也确实冷清寂寥,宫女都不见得有几个。 但基本的照顾起居的奴仆还是有几个的。 阮进玉见到了传说中的濋美人,以及被封王的释王殿下。 濋美人他是第一次见,释王却不然,先帝在世时释王很受宠的,那么身为先帝座下臣的阮进玉自然常常能见到他的人。不算陌生。 此刻释王和濋美人闻言皇帝驾临,母子二人才匆匆赶来正殿面见。 严堰来意明显,直接了当就开口,“孤问你,是否愿意住在这清霜宫。” 比严堰矮上一头半的释王双眼还有些呆滞,似乎是还没从眼前的人就是当今的天子这件事上反应过来。但他转而看到边上的阮进玉,明显就不一样了一下。 释王生性就不是个锋芒的人,从前在先帝面前乖的不行,先帝说什么他就是什么,一点也不娇纵蛮横。 严堰毫不客气,甚至都不装一下兄友弟恭。 阮进玉唯以为这小释王是怕他这位可怖的兄长,才吓得破了点胆,于是主动上前,“殿下,说想与不想便是了,陛下宽宏,想听殿下的想法。” 离得近了些,阮进玉忽而看到了释王有些颤抖的双手手臂。 想必,是真的怕。 也是,年纪小,宠爱自己的父皇一朝宾天,自己的天自然也一朝就大变。怕是正常的。 阮进玉的话对小殿下还是有些用的,释王终于哆哆嗦嗦的开了口,依旧不敢看上位的皇帝,“愿,愿,我愿、愿的。” 阮进玉的目光从进来之后就一直在释王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脸色忽然变黑的皇帝。直到释王终于开了口,他一转头便看到严堰大步流星迈了下来,眼神都不在给那边的人一个,径直走下来横插在二者中间方地的地方,低了头垂了眸,朝阮进玉落下二字,“走了。” 6、漫波云涌02 从清霜宫再次回到极乐殿外,这一路上明显看的出严堰脸色较之前是变差的。 阮进玉原本心中不太解,但是转念一想,严堰面对先帝其余几个儿子、自己几个兄弟时都没什么好脸色。就好比上次特意单独来面见他的贤王,半分面都不给一句话都没说完就将人赶走了。 可想而知,严堰是真不大喜欢这几个兄弟。 也是,先帝在世时他们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不过是人云人,现下情态变了而已。 或许,严堰本生就不喜看到那几人。 在极乐殿外二人下了辇,皇帝对他留下一句,“老师回吧,好生歇息。” 只一句,便转身径直离开了他身侧。 阮进玉看着严堰的背影,他依旧没有摆驾回太生殿,是直接进的极乐殿正殿。 心中有疑,回到自己房中便立刻让前启打听了信来。 前启说,皇帝以后处理政事都是在极乐殿,不在太生殿了。太生殿依旧用于朝会,下了朝之后皇帝要看的文书政事奏章,现下已然全部移到了极乐殿中。 难怪严堰今日诏见他,是在极乐殿,难怪现下严堰回来,也依旧是去的极乐殿。 皇帝的决定旁人无权阻拦,自是一众跟着改,以后朝会外的时间想要觐见之上,便都得来这极乐殿。 今日还有很长的时间,严堰不找他辅佐参政事,旁的事也便没有什么当头。 午时闲来,阮进玉又睡上了一觉。不久,不久便醒来了。刚醒来就收到了前启递来的消息。 前启站在他面前,道:“大人,刚刚贤王殿下来了一趟,不过那时大人正梦,属下想先作禀,贤王殿下拦住了,叫属下不要打搅。” “贤王殿下说,他晚些再来便是。” 刚醒神不到一刻的阮进玉听到这个,又一瞬觉着眼前不清明了。 贤王来找他,能找他干什么? 其实心中一想便能想到了,只是此刻也确实令他纠结,见还是不见? “算了。”阮进玉头上俩缕发丝左右横绕在后脑上,有些乱糟糟的。他低低叹口气,“若再是来,就请进来。” “是。” 果不其然,又过了一会儿,在自己房中待着没动的阮进玉听到了贤王再次到来的消息。 总归也是个王爷,阮进玉依礼在他进门之前先出了门见礼,然后将人迎进自己殿中的正厅。 “王爷勿怪,臣却有失礼。”阮进玉先开口,十分有礼的先将午时贤王来找他却扑空的事情揽下。 贤王面上亲和,笑着同他摆手说无妨没大事。 然后阮进玉才切入正题,“殿下可是有何事需要臣?” 没什么不能直接这般问的,都是些千年的狐狸,各自知道彼此都在披猫毛。反倒是他这般直接问,会比左右一起周旋几番要来的了当且有用省事。并且贤王既然能如此来找他,必然是不会在意这些。 贤王果真不意外他的直爽,放下手中的茶杯,“帝师,你父母皆在外郡,对吗?” 阮进玉一愣,倒是没有想到他会提的是自己的父母,随即才点头,“是。” “若是本王没记错,你和二老也俩地分割五年了。”贤王淡笑,“本王想,那偏远地郡如何也比不上京郡。帝师,本王助你将父母接回上京郡,尽孝道可好?” “谢殿下好意,”阮进玉敛掉一分笑,也不是很明显,他依旧有礼懂礼,“但是殿下,臣父母是从上京郡离开的,自然是愿意离开的。臣想,外郡虽偏远,但乐在他们意愿。” “臣很想尽孝道,所以之前就同陛下请过旨想辞官去外郡。”阮进玉先礼后兵,很是顺畅的接上,“可是陛下未答应,殿下可否,帮帮臣?” 帮帮自己去同严堰说道说道。 贤王听罢,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他这话。 原是想着靠之前那一点认识交情,再加上自己知道当年他父母离开上京郡后在外郡的事,想着靠这个来说服说服帝师,让他站在自己这边。 只要自己权势大过旁的,那便可以直接令下将阮进玉的父母从外郡接回上京郡。甚至也给足他们一家滔天财富和权势,享万人之上待遇。 贤王自然是这般想的,哪知道阮进玉这么说? 他的意思并不是要助自己夺取权力,而是要自己帮他去说服现在的帝王,卸掉自己身上这不高不低的财权位,然后离开这里隐退朝堂。 怎么感觉,有些主次颠倒了? “帝师可是真心的?”贤王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会有人在权力中心还自主愿意放弃这权力,难道是根本没有享受过权力滔天的滋味? “殿下,臣不会玩笑。”阮进玉嘴角的弧度早就没了,此刻看着他的双眼,虽同平日一样无比平淡,但在看的人眼中显得再不可更真诚了。 这倒是显得贤王有些肤浅了,偏偏阮进玉这般无真。 帝师惯来有着谦肃温良,聪明又不骄的美名,这话由他来说,真的十足认真,别说是玩笑,就算他真是以玩笑戏语说出来,也没人会觉得是玩笑,只会认为他这张脸讲的话,就是他心中所想,并不是为了拒绝贤王的邀请而胡编乱造,更不会有反斥不尊重王爷的意思。 贤王打发走了。 此处谈话前启没有回避,且他跟了阮进玉那么久,阮进玉的许多事情他都知道。于是还是好奇了问:“大人,贤王目前在朝中的势力比武安王大多了。除去二者,余下权势基本所剩无几。何不.....?” “不了吧。”阮进玉淡漠摇摇头,只是说:“太过贪权,不好。我觉得活得久更重要。” 他家帝师大人惜命,这一点前启比任何人都清楚,于是没有再提这事。 “只是,大人。”前启想着,忽然生出了一些担忧,“大人,贤王怎么这般直接来大人殿中。” 贤王既然敢直接光明正大的来往阮进玉的极乐偏殿,就必然是不怕此事被严堰知晓的。他没有避着皇帝,阮进玉也能想到原因。 眼下朝中的局面,本来他这个贤王就已经有很大一拨权势,严堰则不同,目前在面门的,严堰只有帝师一个。贤王并不担心严堰知道自己来找帝师的事。甚至他一直很想给皇帝立威,若是帝师成功被他策反,这不也算是一个机会。皇帝得气死。 若是帝师没有被策反,也是明晃晃的立威。贤王光明正大当这皇帝的面来找皇帝的帝师,这事不仅没瞒着皇帝,更是没瞒着宫中众人。就像是在昭告天下,王爷我可不怕你这个天子! 贤王来找阮进玉这件事,肯定会传入皇帝的耳中。阮进玉也早在出面见贤王那一刻就想到了。 只是没有想到,严堰来的这般快。 贤王才前脚刚走没一下,后脚严堰就亲临他这小偏殿了。 前启一听皇帝驾到的消息顿时面色发白,口中还在思索着怎么办怎么办。反倒是阮进玉这个主一点也没要着急的意思。 “怎么办啊大人,要不大人从窗户跳出去,就说贤王没见着大人。”前启颇有一番病急乱投医的样子。 也不怪他听闻皇帝来的消息这般咋呼和害怕,皇帝和二位王爷现下可谓是打的水深火热。严堰那里有多容不得那俩王爷是个人都知道。 “那倒...”阮进玉自然有些无奈,还是先安慰了这下属,“应该不至于。” “你出去吧,我来迎他。” “是。”前启自然不想此刻阮进玉直接这般对上严堰,总觉得容易被皇帝猜忌,但既然阮进玉都已经发话了,也只能先听令道退。 前启出去,严堰进来。 阮进玉起身迎接,面上毫不改色状若无事,“陛下。” 严堰往椅子上一坐,不是很拘礼。他进阮进玉房中来,身侧又是没有跟一个奴仆宫人,“老师今日见了谁?” 阮进玉得到对方的眼神许可,也坐在一端,“陛下知道,这一问便无意。” 明知故问,没意义。 “那孤若是不知道,老师可会瞒孤?骗孤?”严堰不在乎他的不正面回答,纠着继续问。 “陛下这一问,臣认为还是无意。”阮进玉淡定温润。 “帝师便是不同孤讲实话。”严堰的眼尾往下拉上一分,显然,这次阮进玉的敷衍回答就让他染上些不悦。 “臣讲的是实话,”阮进玉心中本来很淡然的,直到刚刚看到对方的眼神变化,蓦然变了些,他稳了稳心神撇开自己视线,“贤王若是真心想来劝我叛,就不会如此光明正大。” “陛下若是不知道,这二者就是全然不同的情形,那时的臣的想法同现在...” 他本来想出些说辞来认真和严堰说道一番,说到此,阮进玉忽然意识此刻在他面前的人是谁,什么声明好坏,生死才是重中之重,于是立刻转变话语:“区别与否都是未知,臣不同陛下扯谎乱编,现下的臣,一心只忠于陛下。” 这话该是有用的,至少严堰没有继续纠着这个不放,转头说别的去了,“今日老师身体有不适之处?” 阮进玉松一口气,才答:“回陛下,没的。” “孤日后政事书房就在极乐殿,帝师身体没有不适,日后散了朝,便到孤这来,”严堰起了身,“同孤处理朝政。” 7、得为成道01 皇帝从那方殿中出来后,公公迎上身侧。 严堰看了他一眼,令下,“明日膳时多清淡,三食都早一些上。还有,屋中熏香全部撤掉。” 公公恭敬道是,“是,奴才这便下去办。” 然后转了身离开皇帝的队伍,与他一同出来的,还有另外一个小太监,年纪较他小上许些,“师父,徒儿一事不明。” 公公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着,听闻此言不用说便已然知道他想问什么,也还是教上他一教,“帝师体弱,太医说用食得清淡些好。” “师父,徒儿是想问后者,徒儿分明记得前些日子公主送来的檀香和藏木花香....” 这香送给皇帝,皇帝用了,且皇帝殿中一直都有熏香的惯例。那便说明皇帝是喜欢这香的,如今却要一朝将殿中所有熏香给撤掉。 公公顿了一下,思索了一下开口,“不得妄议。” 虽是如此说,意也多少有些明显,刚刚得知帝师明日散朝会之后还会再来极乐殿,便些许都能联系在一起。 第二日正常朝会,阮进玉仍旧站在文官队列中。 今日的大事没听到什么,于是朝会很快便结束,下了朝,阮进玉记得昨日严堰和他说的让他去极乐殿中辅佐朝政,于是直接往极乐主殿去。 极乐殿书阁中基本于之前的太生殿一样,严堰坐在御案前看着文书,阮进玉一到殿外就看到了站在门口守着门的御前公公。 按照往来,公公应该在御前侍奉,也就是皇帝在御案前看文书奏折,他便站在旁边随时等候皇令吩咐。嫌少有御前公公不在御前的情况。现下便是如此。 他看见公公,公公同他行礼。 阮进玉顺口问了句,“陛下在里面吗?” “回大人的话,陛下在阁中。” 没有人领路,他自己进去的。 这极乐殿阁中与太生殿倒是有一明显的不同。太生殿尽管地方又宽又大,整体其间无比通亮。极乐殿不一样,大是同样大,但明显一进门就感觉到暗上许多。 不过再往里走也慢慢变了,内里是灯火通明,燃了很多的烛台。 “老师来的正好,”严堰抬头看向来人,“老师可觉着朝堂局面同先前有何不同?” 严堰口中的“先前”,指的自然是他刚即位的那几天,所谓区别,就是现在和当时的区别。 他其实即位也没有多久,但确实,区别是有的。 “臣以为,如今的朝堂局面比先前清明许多。” 严堰刚上位的时候,朝堂之上就算那些人都是各怀鬼心的,但是新帝刚即位,绝大数的人都处在观察阶段,即便是自己已经身有派系,在那个当头也还是会走稳妥的棋。 但是如今,在他们的眼中朝堂局势分明了,严堰这个皇帝可用的人不多,权势瓦解在各派系手中。自然也就都大胆了起来。最直接的就是那日以释王殿下作为开头。 “老师认为,孤该怎么将局面扭转来些。”严堰又问,他手中的书卷早就放下,如今胳膊撑着案延,整双眼都在他身上,若不是面神懒散,就真是煞有介事的向“自己的老师”请教问题。 严堰是在问他,如今这个局面,该走哪一步棋,就算不为将局势一朝扭转过来,也能制衡一下,下棋,也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一时间,阮进玉看着他,竟没有说话,好像是忽然间看着看着就飘走了神。一瞬后才回了神,先斟酌开口,“陛下真要听臣的以为?” “那是自然,孤自然想听老师的。” 严堰这么说,阮进玉犹豫的那一点想法全然消失,荡然开口一指,“选妃吧。” “你让孤纳妃?” 不是他让他纳妃,是本来就该纳妃了,身为皇帝,九五至尊的天子,后宫之中怎么可以到现在还没有人? 家族势力和朝堂局势并不是俩条线,自古以来帝王纳妃往往就与权势等因素密切相关,有影响的。再一者,自古帝王位传承是以血脉往下传,那是各个帝王的主意愿,谁不想这个天下的天子一直是自己同族。那么皇室传承子嗣、延续血脉,也就很重要了。 “君在,必当立太子,培养后继之人。”他是这么说的。 严堰虽然现在才弱冠之年,但妃子无妃子,更别说有子嗣,总归要一步一步来,慢慢的也就正轨了。 “陛下,太后前些日子可是旁敲侧击的想要参政。”阮进玉忽然想到,便一起同严堰提了,“太后若是参政,局面更加混乱。太后也正有意给陛下扩后宫,何不顺势而为。” 好在一点,太后并非贤王和武安王之生母,同那二者无太强的联系。所有她是不和贤王武安王那样仇视严堰的。 权力使人贪心,没有做到真正的天下权势执一手的权力,那便算不得真正的权势,高一点,再高一点。即便是太后了、已经是太后了,生出这种心也委实正常不过。 阮进玉说完,才发觉严堰一直没有吭声,转头收掉思绪去看他,才发觉严堰一动不动盯着自己很久了,那眼神说不清道不明,不知道是因为惯来如此阮进玉多想了还是旁的什么。 “陛下恕罪,臣大胆了。” 管他呢,虽然阮进玉没搞懂他这是什么情绪,先认了罪再说。 严堰又静默了一会,才慢悠悠的抬眼,启唇,“无妨。” 然后便没再看阮进玉。 至于他刚刚提的这件事严堰有没有采用,他就不得而知了。他只负责想下一步棋该如何走,到底要怎么走还是得看执棋者严堰。 这件事算是说到此处便结束了。 阮进玉的职责就是辅佐朝政,相当于另外一种意义的御前小侍。想到这里他不觉有些心累,但,职责,职责嘛!他能接受。 “陛下,禁军的兵权,陛下可以收回了。” 禁军,宫中的禁军兵权之前一直在先帝自己手中,如今先帝驾崩,那兵权严堰当然可以拿回来。 但是严堰却说,“此事先不急。” 严堰没说为什么,但是他既然都已经这般说了,阮进玉也不会再自己再纠结什么,权当事情已经结束。 关于皇帝纳妃的事情,口子其实终究还是出在太后那里。太后既然有这个意愿,一传下来便没人不知。于是一时间各派又开始涌动起来。 皇帝的后宫,并不是一个无用的赏花之地,恰恰相反用处可大了。女人们,也都不逊色各家男子,自也都有各自的野心和抱负。 各方各势都想着往宫中送人。 严堰虽然对太后的做法没有斥责,自己却是对那些被送到身边的认一点也不感兴趣。 各方眼见着往严堰这里送行不通,连连开始转战寻找旁的机会。 太后不就是一个现成又最好的机会,这意是她提的,她也十分乐的去替皇帝摆摆这架子。 因为严堰的后宫中如今一人都没有,加之他身为皇子的时候也并无皇子妃,那么后宫中的任何位子都需要人!既然会想进宫当妃子了,自然都想往上爬,最高的位子,便是那母仪天下的皇后位。 也正是因为前者,如今皇后位可是谁都有机会。 眼瞅着越来越多的帖子和人往自己这边送,太后也有些应接不暇,想着皇帝没有呵斥自己这一番折腾,那便就是对自己帮他选妃的事情表示默许。 于是太后大手一挥,直接下了懿旨,此事由户部主管,自己坐堂,正逢半月之后七月七乞巧,开宫门选秀女,能撞上一番美满姻缘的好说法。 懿旨一出,更是波动天下,每家出身合适样貌标志的女子纷纷跃跃欲试。 阮进玉在得知此消息的时候,也委实有些许震惊,太后行事太过快速,这件事办的简直可以用立竿见影。 至于皇帝,一直没有表态,在众人看来,自然也是默许了太后这一番行径。那么太后的行事就算是得到了圣意,更加能够说服人。 “大人,这几日频频收到来信,老太爷让大人回家中一趟。” 前启口中的这个老太爷,便是阮进玉的祖父,阮家太爷。 “大人,回吗?” 阮进玉其实都能猜到祖父在目前这个时刻频频想让他回家一趟是干什么。阮家太爷也重权势,如今皇帝选妃的事情大起,他自己心中也有这想法。 “既然祖父来信,那便回吧。” 前启得到他的答案,便去回信了,只是临走前不忘问:“大人,何时有定吗?” “明日吧。” 既然明日要出宫,那么总得提前去皇帝那里一趟。 只是他现下才发觉,外边天已经黑下来了。 阮进玉思索了一下,叫来了赵公公,“公公,陛下在极乐殿吗?” 一个正殿一个偏殿,正殿中有没有人他这边多少还是能打听清楚的。 果然,赵公公说:“回大人,该是在的。” “陪我去一趟吧。” 听到这个话,赵公公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这个时辰不太妥当,但转念一想,皇帝应该不会介意,也便没有多言,领路出门。 8、得为成道02 这个时辰来,还好严堰没有怪罪于他。 阮进玉直接禀明来意,“陛下,臣明日想告假出宫。” “因何?” “长辈之令,想来或是心中挂念。”阮进玉是这般说的。 哪知严堰一问到底,“哪位长辈?” 阮进玉也有问便有答,“祖父。” 严堰这才点头。 这边告假成功,明日就可直接出宫。只是出宫所需的宫牌他没有此刻就拿到。 次日一早,来送宫牌的竟然是皇帝身边的御前公公。 阮进玉接过宫牌,“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 公公忙笑道:“应该的,自是应该的。” 阮进玉这次出宫回家本是打算自己一人回的,侍从什么都不打算带。但是前启这家伙从昨日得知阮进玉要出宫回家时就一直来缠着他,一会说不管如何誓死都要在他身侧。一会又求他不能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宫中。 无奈,阮进玉便应了他一起出宫回家。 今日早晨时,赵公公也忙前忙后的在殿中到处忙,直到眼瞅着屋中的阮进玉收拾的差不多了才上前,欲要接过阮进玉的东西,替他鞍前马后。 阮进玉有些不大好意思,但还是同赵公公说:“赵公公不必随我去,留在宫中是了。” 赵公公面上无意,很是听令,“是,奴才知道了。” 这边处理完,阮进玉拿着宫牌就出了这方殿,然后又在殿门看到了皇帝那御前公公。 打过招呼便要离去,也没想到下一刻御前公公就径直转身跟上了自己的步伐,公公说:“陛下的令,命老奴随帝师出宫,佑帝师左右。” 既然是严堰给公公的令,阮进玉自然不好推卸也压根就推卸不得,于是只能接受,“劳烦公公。” 一路到了祖父家门外,御前公公先同他请令:“帝师带老奴进去恐有不便,老奴可在外头,等候帝师。” 确实是不便的,皇帝身边的这位公公属的上皇帝的贴身太监,谁人不认识,他又负责传达皇帝的旨意,在众人心中,虽位上只是个太监,其内多少可以供人巴结的。 他今日跟着出来也便罢,可若是跟着帝师二人一起进了阮府大门,那便实实不一样了。 阮进玉昨日决定了之后就立刻让前启回了信给祖父,所以祖父自然是知道他今日要回来的,于是早早便等候着,现下阮进玉才刚到门口,祖父携着家中一行人立刻就迎接了上前。 此次回来,这场面简直太过热情,甚至有些让阮进玉恍惚住了。 一路到了屋中,祖父早早就令人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甚至家中的长晚辈此刻也都在,给了帝师足足的面子。 只是这顿饭,坐在主位的并不是阮进玉的祖父,而是阮进玉的叔叔,阮家如今的家主,尚书大人。 他叔叔惯来严肃不笑,肃然的紧,又不爱说话,此刻吃饭也是如此,规规正正,于是连带着家中其余爱闹腾的小辈都收敛了很多。 倒是阮进玉的祖父,一打阮进玉一到家他便走在阮进玉身侧,祖孙二人黏糊的紧。饭桌上其余的人迫于家主威严不敢吭声闹腾,唯一一个辈分更大一些的祖父就无需顾及那般多。 他亲昵的握着孙子的手,笑眯眯的问着他在宫中怎么样。吃饭时一夹子一夹子的往阮进玉碗中送着菜。 阮进玉从始至终都是得体的笑,得体的有问便有答。 祖父夸奖说:“这一辈孩子中就属你稳重温雅,旁的都比不上半分。” 听到自己的孩子被说比不上别人的孩子,叔母自然是不开心的,她瞬间努下了嘴去看自己丈夫,家主却仿若没听到一般继续端正吃着饭菜。 其余小辈也是各自神情变化多样,但生生在这饭桌上除了祖父再无其余人开口。 这饭好不容易吃完,家主开口让主母亲自带着阮进玉下去隔壁院内,那里是专门替他收拾出来的住所。 家主的令,家母就算在不喜欢这个小侄,也没胆量去违抗家主的令。 于是还是利索的将人带入院内。 回到房中,憋了一路的前启终于有机会开口了,“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阮进玉也只是淡淡一笑,没有怪罪前启的阴阳怪气。 既然这信是祖父送的,信中也明确表明了说是祖父有事找他,现下明面场的家宴也完事了,该进入正题了,他只需要在这房中等着。 果然,没一会祖父就来敲他房门了。 祖父前脚刚进门,阮进玉才发觉这来的可不止他一个人。他的身后跟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个美娇娘。 祖父进来,还是笑得亲昵,“阿裘啊,这位你可还记得?” 阮进玉都不用看第二眼就认出了人,于是点头回答:“认得。” 面前这位,面白夹粉,嫩水芙蓉的女子,是阮进玉的堂妹。阮怜洁。 在看到堂妹的那一刻阮进玉就已经知道祖父此次来为的什么了。 “祖父看你如今还就任陛下身侧,前途无量,”祖父一本正经,“陛下不是要扩纳后宫吗,你妹妹钦慕陛下威姿,阿裘你这个当哥哥的,可给妹妹牵上一线,全了妹妹的心。” 阮怜洁喜喜一笑,嫣然看向阮进玉,在一旁听着祖父说着,十分认同祖父的说法。 阮进玉表上没有什么起伏,其实在听到祖父的话时心中是有咯噔一下的。但他惯来面上温温淡淡情绪不外泄,所以现在也同样可以面上温然的去回祖父的话, “太后娘娘已然诏办选妃,她若是心悦陛下,届时去上一遭就行。” 他并没有劝自己的堂妹不要去宫中,毕竟常言道一入宫门深似海,这是实在的。 可阮怜洁的面上真真是想去的模样,既如此,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按照规矩将以这个回答。 祖父闻言摇了一下头,“哎,并非如此。阿裘啊,你只需同陛下那说上一句,荐上一荐,便可直接免去中间那么一大段繁琐流程。” “而且,帝师大人在宫中深得陛下的青睐,想必陛下会给帝师这个面子的。”祖父一板一眼的将自己所认为的说出来,说着很有道理,“有你这个哥哥做主,阿怜会在宫中有个靠山不是。祖父也能放心让她嫁人。” 前启完全是个沉不住气的,听罢就有些气恼,差点面上就有些过不去。 在前启心中,自己家大人这个祖父可是形同虚设,那么他也自然没有那么有“尊敬长辈”的心。 他跟着帝师多少年了,在今日之前,那祖父基本不会来关心阮进玉,甚至都在主城的、问候都少得可怜。 昨日收到信以及今日来府上看到这祖父对他的关怀,还真以为祖孙二人虽不见面但情谊是还存在的,结果搞半天也只是想要利用阮进玉的职务之便,走条捷径路罢了。 阮进玉是个沉得住气的,他面上就完全没有显出一点异常表情情绪,甚至还笑然着去回:“祖父,何不让叔叔去去一趟宫中?” 他叔叔也就是家主,是如今的户部尚书,尚书大人身居位高,岂不是也说得上话。 祖父说:“你也知道如今朝堂局势复杂。” “嗯,”阮进玉点头,表示认可,“我自是不会拂堂妹的心意,待回宫中,就同陛下说上一说。” “只是,”阮进玉忽然转了言,“陛下之意自然不是我们可以妄加揣测的。如果陛下龙颜大怒降罪于我,我也会全力抵下不殃及家中。祖父您看,这样可好?” “好,好,”祖父听罢便笑开了花,下一刻才反应过来不能这般,于是收了笑安慰他,“阿裘这般的谋士,旁人尚且求之不得,祖父自当捧之惜之。” 到这里,阮进玉一直笑着的嘴角才下来了一点,但脾气还是温温的,“这样的话,祖父今后莫要说了。” 祖父将他高高捧起。甚至此刻都不敢同他承诺一句若是他日后不幸摔下来后自己会护之共之。 是可笑的。 这边祖父和堂妹出了他屋子,阮进玉才彻底收掉嘴边的笑,笑得他有些累。 “大人,您真要同陛下引荐吗?”前启终于可以问了,差点将自己憋死。 他原本想说的是皇帝性格暴劣,前些日子那些一个俩个给皇帝引荐自己族中女子上来的臣子下场都不是很好,看得出来皇帝并不喜欢他的臣子这般行事。 这件事前启既然能知道就说明已经传开了,阮进玉的祖父肯定也是知道的,就是尽管他知道也还是要让阮进玉去以身试险的做上一番。 真是令人唏嘘。 阮进玉说:“进宫再看吧。” 既然祖父找他的事由已经全部交待完成,那他便不必再在这里待下去,于是在晚时,阮进玉就辞别祖父和家主,要回宫去了。 祖父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自然不会拦他,甚至还乐的他越早回去、就能越早得到成功与否的答案。 他一出府,公公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十分迅速,“帝师可是今夜就回宫?” “是。” 一路上,前启的视线一直在自己家大人身上,大人好似在思考着什么,所以神情一点也不聚拢。他此刻也惆怅,被这件事弄得。 “不必多想,我有分寸。”阮进玉看着他,忽然出声安慰,又是看着他这般神情,忍不住道:“说不让你跟来,非要来。现下自己想不过,何必陷着。” 就是因为知道前启这个小侍从的性子,阮进玉这次出来去祖父家才没想带他一起来。他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对于那一家子的模样,心中多少是有点数的。 “所以大人,您不会去找陛下进言的对吧。”前启还是心中没数,才再次发问,就是想得到他口中确切的答案。 可惜,阮进玉忽然就没理他了。 到了宫门,一路进去,公公先是跟着阮进玉一路到了极乐殿的偏殿。殿外时,公公同他说:“帝师舟车劳顿了,回屋中休整休整,明日再去给陛下见礼一道。” 现下的天已经黑压压一片了,不管皇帝此刻是否就寝都不好去找他。于是公公按照规矩让他明日再去。 阮进玉自当应下。 回屋后将一切安置妥当,阮进玉看着再一旁踌躇半天不肯离去的前启,忽然开口:“赵公公刚刚同我讲,皇帝此刻还在阁殿处理政事。” 也就是说,他此下还可以去找严堰。 前启也明白了他这个话的意思,若是只是简单的回宫后去皇帝那见礼,大可以等到明日早时去,何须现下天黑了还跑这一趟。 那么阮进玉现在既然要跑着一趟,为的就肯定不只是简简单单的见个礼复个命。 他这是要去,完成他祖父的嘱托。 “为什么啊大人?前启实在不能明白。”前启更加着急,甚至有些口不择言,“太爷只会把您当可利用的人,可踩着往上走的人,大人就算不去同皇帝讲他们又不得而知,何苦去皇帝那冒这个险。” 本来就是如此,前几个因为这种事直接去皇帝那开口的人下场都不怎么好,皇帝就是不喜欢这样行事的人。加之皇帝又本就是个有些喜怒无常的,因为前俩个的后果在此,朝中现下也没有人再敢如此去他那里行事。 阮进玉要是现下再去开这个口,惹得皇帝不悦,只会是惨上加惨。 搞不好直接命都没了! 他从椅子上起身,迈步出来,一直到走到大门口才忽然扭了半边头过来,清清淡淡的说:“总得去探探,我们这位陛下的圣意。” 9、得为成道03 近来传言颇盛。 而这言道的中心,便是当朝帝师阮进玉。 说来,他年纪轻轻就当上国师,先帝如此重用其,亲其信。 新帝自打即位之后在民间的口碑不是很好,原因有二,一是因为新帝上任之后当下就撤掉了何指挥使的官职,将人贬去了边郡。二是因为新帝实有些脾气不好,他不同于先帝的宽仁大度,反倒一点事不尽意就大发雷霆,为此可以要了许多人的命。 这位何指挥使原本的职责是统领上京郡中的官兵调度。他清正廉洁又刚正不阿,在京时十分坚守道德底线,也一点不畏惧强权,他替城中百姓讨回了多少公道。在百姓的眼中,这位何指挥使无疑是一位体恤民情的好官。 但就是这么一位好官,在新帝一上任就被撤掉官职还贬去边郡!百姓们自然是第一批闹着不同意的。 但是新帝却不管不顾,坚持如此处置。 于是当朝的局面目前就变成了,在百姓口中的不算明君,与此同时在他这般压力的逼迫下,朝中臣子们各个行事小心,生怕性差踏错一步就会被这阎罗给要了命。 那么,皇帝是完全性子就是如此?还是还有别的可能? 帝师的出现说明的情况,那便是后者。 按理来说按照如今皇帝这般生性多疑动不动就疑这疑那的性子是如何都不可能能相信先帝手下的亲信阮进玉。皇帝一来就处置何指挥使无非也是他不相信何指挥使,觉得他又异心,所以除之而后快。 不一样的是,皇帝并未将帝师作处置,反倒是依旧用这这位帝师。 甚至慢慢的,每每有臣子去极乐殿面见皇帝商讨政事的时候,总是能在极乐殿中看到帝师的踪影。 如此也能说明,皇帝不仅没有疑心帝师、没有处置帝师,甚至还继续重用帝师。 皇帝为何独独对帝师不同? 这是当今民间讨论最多的话题,答案至今众说纷纭。 阮进玉从偏殿出来一路走到正殿,果不其然正殿阁中现下还是灯火通明,皇帝这个时辰了还在忙于政事没有就寝休息。 门口有侍卫值守,不见公公的踪迹。 侍卫通报后,阮进玉才抬脚进去。已经这个时辰了,严堰的桌上还有一大批的奏折还没看。 “陛下。” 严堰早在他进门之时眼就抬了起来,“老师这般晚,何事找孤?” 阮进玉还是先客套客套,“陛下这般晚,还在处理政事。” 严堰眼皮子点了下,“若是睡不着,便陪孤看看政务。” 阮进玉点点头,和往常一样去往边上那方椅子上座,“臣听闻,最近何指挥使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老师以为,孤的做法不对?”他在此抬眸,挑了挑眼尾问他。 “自然不敢,”阮进玉说:“何指挥使深得民心,权势甚至快要大过枢密院枢密使。” “他这官,臣以为陛下撤的不错。”阮进玉椅旁的桌上置了茶水糕点,他拿起抿了一口,“只是,如今何指挥使官职被撤,枢密院权势归拢,陛下可知,枢密使是谁座下之人?” 冬禧长公主。 阮进玉放下茶杯,再次看向那主位上的人,“长公主殿下自打陛下即位便从宫外搬回宫中,这一点,可是陛下允的。” 阮进玉自己原先是没有想明白的,严堰走这一步棋,大抵是想把长公主重新拉回政坛。 长公主虽然是严堰的亲姑姑,和他却没多大亲情可言,在先帝在世时,长公主这个人野心极大,甚至一度威胁到了先帝的地位,先帝虽重亲,也不得不防设于她,这便找了个由头让她住到宫外去了。 而若要论冬禧长公主是哪边的人,她如何都不可能是站在严堰这边的。 长公主野心大,大到若是皇帝给不了她要的权势,她宁可换掉皇帝也不愿屈居。 之前在宫中时,她帮的是当时的太子。想要助太子在先帝还康健时就直接上位。 后来种种事,她出宫了,掀起得风浪渐渐平息。 直到如今,严堰再次将她接回了宫中居住。 “如今,你认为冬禧还会帮他们作反?”严堰听完,这般问他。 “嗯。”阮进玉并未否认。 是的,就是因为刚刚所说、阮进玉自己心中如此作想,冬禧长公主如今回到宫中,先前的事不可避免的再次会上演。朝堂中变化不大,唯一一点就是坐在天子位的人换了。 她原本的谋友此刻还在朝中,居于第二位。 很难不说,此二人会再度联合。 贤王手下朝中有一半以上的势力,如今长公主回来,他的权势更是壮大。震主的趋势啊! “帝师若是处在权力中心,会怕吗?”严堰话语突转,这般问他。 阮进玉思索了一下,按照自己所想老老实实的答:“会。” 严堰扯着嘴角笑了,属实没想到他这般干脆。 “老师,孤今收到密报。”严堰对着他晃了晃手中的信纸,一下子转到另一个话题上,他道:“薛将军明日到上京郡。” 阮进玉一愣,才想起严堰口中的薛将军是何人。薛将军常年驻守边郡,就连阮进玉都没见过他几面,现如今倒是回来了。想来可是听到了宫中的消息,才赶回来的。 “老师代孤出宫去接一下可好?” “自然,臣之幸。”阮进玉自是不会拒绝,扬手就应了下来。 薛将军军功赫赫战功累累,可谓是一代枭雄,如今回京,宫中自是要派人出去迎接,还要风风光光的接。 到这里,阮进玉才终于开始道明自己此番的来意,先是试探的问:“陛下,五日后的选妃,陛下会去吗?” 他问完才发觉自己问了一句废话,皇帝选妃皇帝本人届时肯定会在场,尽管这场选妃是太后组办的。 但是话已出口不可收回,就当是寻个由头吧。 他这话问的,那边的严堰忽然就停了动作,静静的看着他,眼神幽深辩不明意义,片刻后才慢悠启唇,“老师如此在意这事,那日便同孤一道去。” “臣是想说.....”阮进玉到了嘴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咽掉刚刚原本想说的话,转而接上别的,“陛下如此秉烛批阅奏折,恐劳神损精,早些就寝罢。臣告退了。” 严堰也没拦他,让他走了。 出了这殿,前启早早就在殿外等着他,一见人出来,稍微远离这方地他连忙开口询问,“大人,如何?” 阮进玉没回,又往前走了好几步,才忽然停顿下来,“我觉得,人活着还是最重要的。你说,是吗?” 那便是没有成功,或者说,压根就没有问。 前启连连点头,“是,是,前启也觉得是。” 那便没什么好分明的了。 当下的他是这般想的。 阮进玉这夜才刚回宫,次日一早就又要出宫。 今日这趟可是不随便,那边一堆人早早就开始准备此次出宫去城门迎接薛将军的事宜。此一行领头的除去帝师,还有王爷武安王,和禁军都督沈长郎。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宫。 而将军回城的消息也再今日一早消息便散开了全京郡,城中的百姓可谓无人不知。 因此百姓间还自发阻止了民间迎军队,也是为了迎接他们最受敬仰的薛将军回京,这俩方一起,可谓是将架势拉到了最强。 薛将军的队伍从城门进来,迎面就是阮进玉他们带的迎接的队伍,俩方会上面。 说实话,这张脸在阮进玉此前并无没什么印象,实是因为将军一直在边郡,面都见不上。 而对于这位将军的评价,大多都是好的。 也正这二者,阮进玉可以说是一点也不清楚这位将军的秉性。但是有一点,薛将军不止骁勇善战,更者来,他素来和朝堂之间的漩浪没什么干系,他不喜参与进来这些弯弯绕绕,只一心系在国家上、百姓上。 国家安好、百姓安好,便是足矣。 那么不稳定的是,薛将军手握兵权,薛将军对严堰这烧宫上位的人,会如此看待和对待? 要知道薛将军可是出了名的不把强权放在眼中,就连先帝之前都奈何不了他,更别说让他看谁的面子,完全是不可能的。 所以,薛将军的态度又是什么? 阮进玉这边还是思索着,边上的武安王便已经上前了,“恭迎将军回京。” 一代王爷,亲自放下身姿来迎人。 可薛将军却并不买他的账,漠然一瞥,坐在马上双手执以抱拳一下便算当是行了礼,随后冷然出音,“回宫。” 阮进玉自然一直在边缘没有上前。他们二人没什么交集。 而且,这薛将军对武安王这个王爷都这般不客气了更何况是自己,便没有上前找不快。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主城主街穿过往皇宫去。几条街道的道路俩侧都站了不少的百姓,他们都是为得迎将军回京郡才出来的,十分热情。 薛将军一脸肃然,在马上不骄不躁目不斜视,看着并不是享受百姓拥戴和欢呼的样子。 回宫后,此刻朝堂众人已全部在堂中等着薛将军归来。 他们一行人进宫之后便直接去的太生殿面见圣上。 好在,薛将军入宫并未有什么异样之举,按照规矩在朝堂中跪拜叩见圣上。 下了朝,其余臣子全然散去。 阮进玉赶到薛将军走之前走到他身侧,“将军留步,请将军随我移步极乐殿。” 或许是知道他口中的极乐殿是干嘛的,所以并没有多问和质疑,只微末点头,“帝师带路。” 原以为这一路上要这般清净的走到极乐殿,谁知边上的薛将军先开口了,他嗓音淡淡却声音威重, “帝师如今倒还是帝师。” “将军说笑,”阮进玉扯出一个笑来,“将军如今也是将军。” 也不知薛将军这句话就是随口一提还是另有所指,总归阮进玉这般回,就算薛将军意有所指阮进玉回的这话也是另意借来抚平他。 闻他这一言,只听身侧薛将军一声呵笑。薛将军惯来说话都严肃端正,只是这声笑真让阮进玉听出了一分讥讽之笑的意味。 不管是不是,阮进玉也只权当没有听到。 阮进玉奉严堰之令将薛将军带到极乐殿,本是想着把将军送到此自己就走了,结果到了门口,严堰身边的公公看了他一眼,说:“帝师,一同进吧。” 然后他便也跟着一同入了这殿。 他进来之后按照之前的样子都是直接往边上的偏座上一坐的,这次脚刚跨出一步便硬生生收了回来,是想起了边上还有位将军。 “薛将军,上京郡目下情况,想必将军亦有所闻,孤今日再召你来,是想将薛公留在上京郡。”严堰直奔其意,一点前缀都没有的就直接了当的问他:“不知将军可愿?” 薛将军一瞬间没有开口,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才端正抱拳开口:“陛下,臣,现下怕是暂且给不了陛下答复。” 严堰倒是开明,也没怒,随后一摆,“无妨,薛公舟车劳顿,孤遣人送你出宫,薛公可先回府,阖家欢聚。” “谢陛下。” 将军便退下了。 按照这一遭的情况来看,薛将军并没有不尊重严堰。但也没有额外的巴结之意,再普通不过的君臣也没这般一点私心都不带的。 好像对于薛将军来说,他是将军,是南玉国的将军,他的职责是保家卫国,至于天子,他身为臣子该有的礼便有,再无其他。好似于,不管天子之位上坐的是何人都和他无关一样。 这样来看,也是一个好结果。 至少薛将军目前该是不会站队,也不会忤逆天子。 “老师坐吧,下次进来不用许可直接上座便是。” 阮进玉还站在原地思绪不知飘向何方,他一直再思考,直到现在薛将军走了,殿中只剩他们二人,严堰的声音将他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他转身走到偏座上,听到严堰的话,还是有些安分守己,“也是不妥的,毕竟二臣同在,如此不妥。陛下今日没有这般做,往后也还是不要这般的好。” 严堰其实一开始就看到了,他当时没有开口让帝师落座就是知道帝师肯定会如此。果不其然,现下帝师正色的和他开口。 他歪了下眼角,倒是没有计较帝师的话语,还煞有介事的配合点头,“孤,听老师的。” 今日阮进玉没有在这阁中待很久,这俩日宫里宫外的跑,现下严堰便直接让他回去好生歇着。 能回屋里躲懒自然是好的,阮进玉二话不说就跑了。 谁知刚回到屋中没多久,赵公公到面前给他传来消息,“大人,长公主殿下的侍女此刻在门外,说是长公主殿下请大人过去园中喝茶。” “......” 虽是无奈,也还是起身跟着。 喝茶是假的,找他能喝什么茶。 阮进玉跟着那侍女一路去到钿落园的亭子外,这园中有一方极大的荷塘,这亭子便就建在这荷塘中。 从亭外便能看到那方亭子中只有长公主一人,身侧的宫女侍卫全部撤走一个不留,甚至阮进玉身旁这个带路的此刻也停在这亭子外不打算继续走,而是看着阮进玉,让他一人迈这一方亭廊入亭子。 总觉得这番有些不对劲。 若是简单喝个茶,何必屏退宫女侍卫,只一人在亭中等他。 但也奈何了,现在阮进玉人已经走到这里了,想跑都跑不了,也只能迈出这步子来。这步子走的他有些胆颤,不过面上却是无比淡定。 长公主见到来人,明艳的一笑,“坐吧帝师。” “殿下找臣,所谓何事?” 他哪能直接坐下来,倒不如直接禀明搞清她要做什么。 冬禧长公主将面前的茶盏往阮进玉这边推来一盏,“帝师这般爽朗,本宫也不同帝师绕弯子了。” “听闻圣上欲要将薛将军留在上京郡。” 阮进玉不知这长公主是怎么知道的,但没敢乱说,于是选择不开口,而是看着她,等她说完。 “帝师大人,七月七就要到了,”冬禧将自己手中握着喝过一口的茶盏放下,“本宫想问你,你可知将军府有何女眷?” 这三件事一起从她口中出来,意味也十分明显了。 皇帝要将薛将军留在京郡,薛将军家里有没有女眷,七月七皇帝选妃日。 长公主这是想要,给皇帝塞人啊,塞的还是将军府的人。而且她既然为的这事来找阮进玉,也就说明,塞人这件事她这是打算要交给阮进玉办啊! 阮进玉几乎是双眼一黑,祖父那边都还没有个信,长公主又来了。 他可真真是有些想要吐血了。 心中匪疑、阮进玉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他温笑着,淡然开口,先回了她的一个问题,“回殿下,将军府确有一女眷。” “不过,殿下,这件事恐怕是行不通的。”他便又接着道出:“殿下有所不知,将军府那位女眷同将军并非血亲之缘,一、其身世显然有所不符,二、因着其一了,何必再去探将军之意。实属不必要。” 10、得为成道04 七月的天闷闷热,今日午时还暴晒的天一转眼就下起了狂暴大雨。 此时阮进玉刚从严堰那出来,这雨实在来的突然,让人一点都预料不到。 前启是跑着来接他的,“算着时间,大人该是此刻回来。也是前启不是,早知提前一点来。” “没事,”阮进玉倒是不在意,“没成落汤鸡,没事的。” “我是怕,”前启手中整把伞都偏在阮进玉头上,跟着他走上去,说到这里又呸呸呸的将后面未说出来的话给吞回去觉得不太好。 回到殿中,阮进玉将身上湿了的衣物换掉,前启给他擦着发丝上的水。 他接过前启手中的巾帛,前启还是没忍住,“大人,我去煮一碗姜茶吧,驱驱寒。” 头发擦干,阮进玉将手中的巾帛放下,站起身来,“不必了吧,我喝不下。” 也不知是怎么,他近来频频有些嗜睡,今日吃过午饭之后又是如此,如今回到自己屋中,收拾过后就躺回了床上,很快便睡过去了。 前启老认为自家大人身体不大好,尤其爱生风寒咳嗽脾胃不和这些常见的病。而生病的诱因也很多,比如这忽然的淋雨就是其一。 但是阮进玉实在不爱喝药,连姜茶也不喜。 前启是心中担忧,谁知阮进玉丝毫不在意,用他常和前启说的话来讲便是,“自是不愿,也无法阻挡,那就接受,只要死不了人,那便没事。” 坦然归坦然,还是无法接受由此丧命。 阮进玉出了这正殿之后,严堰一直在看奏折文书,政务太多,他没懈怠。直到耳中大雨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看到一半的奏书忽然丢下,抬起了头,“下雨了?” 恭敬站在边上陪着的御前公公回话,“是,陛下。” 严堰又问,“帝师多久走的?” “陛下,刚走没一会。” 那恐是正好撞上这雨来了。严堰一想到此,转头便放下手中的奏书,起身要出去。 公公立刻拿着伞上前,却是道:“陛下,此刻,该去太后娘娘那儿了。” 严堰没听,继续往前走,知道这位陛下脾性的公公立马息声没有再劝,跟在皇帝身后出殿,打伞。 只是,在刚走到门口时,就来了人,正正好拦在了严堰的面前。 来人是太后身边的女官,行礼后对严堰道:“陛下,太后娘娘请陛下移驾。” 严堰撇了她一眼:“此刻?” “是的陛下。” 严堰依旧意不在此,“孤此刻没空,你且回去同太后说,晚些孤定当去。” 想来是太后旨意定要他此刻去,这女官听罢严堰的意思也没有就此罢休,转了言道:“陛下,太后娘娘此番为的并不全是明日选妃事宜,余下的,娘娘说,要面同陛下讲。” 看样子,便是有除去选妃以外其他的事了。 可太后也只是负责七月七选妃的事宜,除此之外,她还能找他做什么? 到此,严堰并不清楚,想罢,同边上的公公吩咐道:“把张福太医请到偏殿去。” 公公此刻才明白皇帝原让太后等着是要去偏殿,不敢质疑,“是。” 公公退下了,严堰跟着女官去了太后宫中。 至于此刻的偏殿,阮进玉刚准备歇下就听到前启的声音,再一转眼,就看到赵公公领着太医进来了。 十分莫名的被太医诊断了一番后,太医给开了驱寒的药。 他虽是不解,还是没有质疑,看着那药,只是疑惑,“额,张太医,我应该是没病的对吧。” 太医起身,一笑而道:“防患,防患嘛!” 无法辩解,也还是不能接受没病吃药,“我认为是没有太大的必要。” 确实有些小题大做了,他这身子确实是不大好,小病不断,但吹个风落个雨的就太正常了,不至于不至于。 先帝在世时也是如此,太医就常常往他住的地方跑,传出去他这个帝师病气十足,还弱不禁风! 其实,阮进玉小时候不是这样的,甚至那时想的是成为一介武人,只是时过境迁,如今看来,真是有些招笑。 将太医带过来的严堰身边的公公此刻开口了,“帝师,这是陛下的意思,您就不要推拒。” 这话一出,阮进玉还能说什么,只得端着药闷了。 太医和公公也功成身退,离开了偏殿。 前启这时上前,将他面前的碗收了,嘟囔道:“陛下怎会如此。” 阮进玉看了他一眼,声音有些轻,“可能,怕我耽误朝政。” 毕竟,一病就能几日不去朝会,又几日不去正殿。 “也是。”前启说:“大人于之,甚是有用。” 阮进玉也颇为认同的点了头。 次日,七月七乞巧,便正式临了。 今日街上很是热闹,能不热闹吗,因着太后娘娘说选妃之后天子会大赦天下,于他们而言,皇帝选妃也是件喜事了。 经过宫中层层筛选,最后留下来的一批女子于七月七、也就是今日送往宫中。 这最后一道筛选,便是由皇帝亲自掌眼。 而选妃之地,定在了宫中最大的御苑——钿落园。 钿落园以沁竺殿为中心,俩侧四方亭台阁楼尽显华美又壮阔,夏季七月,绿树成荫,花娇彩艳可谓好时节。 太后定下的,便是再沁竺殿中,最是合适。 今日阮进玉起的比往日都要早,原因无他,自是记着上次严堰和他讲的话,今日过去钿落园,一道陪同看一看。 “大人,时辰还早,小厨房的吃食已好。”前启虽然不知他今日为何起这般早,还是按照他的时间去提前将早食吩咐好。 阮进玉点头。 然后这般早的,刚吃上没一会前启就又敲门进来了。他的怀中,抱了一只黑猫。 “大人,这。” 阮进玉放下手中筷子,往外走来几步,接过他手中的猫,“你先出去吧。” 前启便出了屋中,走时还特意关上了门。 这小黑猫眼睛幽黑又亮,通体毛也是黑黢黢的,只有一双眼睛亮的紧。它的脖间,挂了一个项圈,项圈和项圈中心垂吊的一个小金塔全部都是纯金的。 据说,这猫儿脖子上的项圈是太皇太后亲手为其带上赏赐下来的,还特意令下宫中所有人不许限制它的行踪,许了它在宫中随处席地的权力。 就是如今俩代皇帝了,这规矩也一直传了下来,到现在,它还安然无虑的能在宫中到处溜达。 今早,便是溜达到了阮进玉这偏殿里来。 阮进玉只是从前启怀中把它抱过来,随后就将它放在了边上的椅子上。盯着它看了一会,才不紧不慢的将手再次伸向它,最后落在了它脖子上的项圈小金塔上。 这黑猫仅仅只是在阮进玉屋中这椅子上打了个盹,一会儿就跳下椅子伸了个腰扭着脚出了屋。 也是这时,阮进玉起身,往外走去。 前启算着阮进玉出门的时间来的,正好要来屋中喊他,在门口二人相遇了。 阮进玉却忽然说:“我要出去一趟。” 前启脑子没转过来,啊了一声,随后立刻问:“大人,此刻该是要去钿落园了,陛下先前的话大人可是忘了?” 皇帝那日可是亲口和他说的,要他七月七一同跟着去。怎么现在忽然就要去别的地方?皇帝那边可怎么说? “自是没忘,”阮进玉有些无奈,他说:“我要去释王那一趟。正好撞到这个点了。” 听到阮进玉说要去见释王的前启更是面上一惊,释王殿下是谁啊,可是皇帝极为不喜之人,前段时间闹出来的事此刻在他脑中全然浮现了起来。 “大人,释王?可是清霜殿的释王?”前启嗓音惊上几分,更是担忧,“若是陛下知道.....” “所以不能让他知道。”阮进玉自然也是知道他所担忧之事的,他说:“今日钿落园太后也在,选妃最少也需半日,其间皇帝离开不得。” “你等会就去,”阮进玉说着,忽然话音一转,“不,让赵公公去,就说我今早起来头昏的紧,不能立刻赶过去,能拖一会是一会。” 前启一听,头都大了半个,偏偏阮进玉已经决定好了将所有都安排下来,他只得照办,应下后便送阮进玉出来,只是到了殿外就被阮进玉给遣了回去不让继续跟着了。 他完全不知自己家大人这是要干什么。 这边阮进玉刚走没一会,皇帝那边的人就来了。 前启按照阮进玉刚刚给他的吩咐,将来人给送走了。 另一边的钿落园,刚到沁竺殿的皇帝和在一旁热情操劳着琐事的太后都已到位。 选妃正式开始了。 殿中隔开俩分,主堂内宫女太监上下,堂中设有屏风隔开其余办事官员。皇帝和太后则自然是坐的主堂内最上方的主位和侧位。 屏风背后,严堰有给阮进玉留上一个位子,可那位子空荡荡的一直没有人。 他在想着,派出去的人此刻也正好回来复命了,“陛下,帝师说,头昏身体抱恙,要晚些时刻才能赶来。” 严堰眉头一抬:“因何?” 公公答道:“许是今早吃过药,太医说这药吃了是会让人有些嗜睡反应,属正常的。” 11、琼楼玉宇01 “大人,究竟释王找你有何等重要的事?” 阮进玉终于回来,前启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其间,皇帝也没有差人过来寻过他,好在是如此。 阮进玉的手中,拿了一个木盒,他的手往边上一移,手中的木盒递到了前启的面前,他淡淡一句:“去烧了。” 前启不明但照办,再回来时也没见得阮进玉赶去钿落园,反倒是又回屋中坐下了,毫不着急。 “大人,这是不去吗?” 阮进玉合着的眼没有睁开,“是他选妃,我去多有不合适之处。” 前启并不是这般觉得的,但阮进玉都这般说了,前启也就息了声,他家大人行事惯来有度,既决定了的事也必然是想好了后果。 何必由他多思多想。 —— 地癸元年七月七,今四海宴然,典制循下广选淑媛。 得佳人元氏为妃,封号顺...... 今日上朝的路上,很是热闹。也不仅仅是今日早晨如此,昨夜今日,宫中哪里都是热闹的。 昨日选妃,立下的最高一位,便是阮进玉刚刚听到的“顺妃”。 都是刚进宫的女子,一入宫便得妃位,实属是值得一说的事。余下其余女子,位分都在她之下,如此说来,现下的后宫之中,属她之位高。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那便是昨夜阮进玉收到了来自祖父家传来的书信。话里话外都只一句,是说阮怜洁成功入选,已经入宫的事。 今日散了朝之后,阮进玉便又来到极乐殿正殿,公公在他之前引路,将人带过来的。 今日的严堰好生奇怪,自打阮进玉来了之后二者嫌少有话之说,他只是一个劲的看着手中的奏书,好似很忙,忙到头都抬不起一刻,话都和阮进玉说不了一句。 如此,阮进玉自是也安安静静的待在一旁看自己的文书。想着或许是皇帝政务太多,又没什么能和他说的,不开口也是正常的。 时辰到了,他便开口离去,和往常一样。 严堰晃了一瞬,忽然顿时将手中的奏书丢下了手,竹简砸在红木书案上,很是清脆的一声轻响,也就是这一声轻响,在这空荡荡的屋中显得无比闷重。 他身边的公公自然察觉了,也只是将头更低下去了几分。 “洪恩,告诉孤,他昨日去找释王干什么?” 洪恩是皇帝的御前公公,自打严堰上位之后也常常照着他的吩咐去往偏殿和帝师打交道。所以,也算是知道的比旁人要多上一些。 但如今严堰问他的这个问题他可就真真是不知道了。 只是看着皇帝此刻的心绪怕是有些难舒,于是洪恩斟酌着,还是选择先替帝师开脱一番,“回陛下,奴才见识浅薄,不过,帝师也算是看着释王殿下长大的,想来,如今只是去看望看望,能算得上常理。” 洪恩知道皇帝眼中本就不太能容这个释王,现如今帝师还偏偏私下跑去看他。 他以为,生性多疑的君王最怕的就是身边的人和自己仇视的人有所联系,联系便罢若是那二者为盟好,才算是彻底完了。所以现下这般说,当真算得上是在给帝师开脱。 严堰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面上情绪并无太大起伏。 偏是这时,总管太监来了。 “陛下,时辰已到,这是各宫备好侍寝的牌子,恭请圣驾择今夜侍寝之人。” 那牌子最后落下的,是二字之名,名上一点御笔黑墨,晕开在其间,最后木纹雕刻下的字被墨水浸透,那二字便再次显现了出来。 “姒好” —— 晚时,月亮已高高挂起,今夜的星格外多,阮进玉坐在原本想去外边走走,今夜这风终于吹的人是舒爽的,可刚到殿外他又转回了脚步,回到了自己院中。 想了想,还是不出去了罢。 在院中坐了好一会,才悠悠的转回屋子里,息了烛火上塌。 这夜,也睡得并不是很好。迷迷糊糊的睡到第二日一早,便又到了要上朝的时刻。 这一路上可谓是精彩,听到了好多的事情。 现下人们传开的一件趣事,便是昨夜皇帝侍寝妃子的事儿。 就在今天之前,由于那元氏一朝入宫便一脚踏上妃位顺妃,几乎宫中所有人都以为顺妃在后宫只会越来越得宠。 谁知昨夜第一夜,皇帝翻牌子翻得却并不是顺妃的牌子,而只是一个五品才人的牌子。这可是啪啪打脸了前一天还在疯狂扬言顺妃会一路之上至最高位的谣言者。 “什么才人,以后可不是才人了,今日一早陛下就给其封了婕妤位,是姒婕妤了。” 这件事一直传,传到宫中人尽皆知。 毕竟是新帝,一举一动到处都看着,何况目前后宫刚扩,正是最能看出他于其中想法的时候。 姒好这个名字,也是毫不意外转眼间就传进了阮进玉的耳中。 他思索了好半晌也没想清明这是哪位。朝中好像并没有哪户人家有这么一位女儿,可若不是朝中臣子的后代,那这姒好又是什么来头? 顺妃的背景昭然,顺妃的父亲是当朝的礼部尚书大人。 那么这位姒婕妤,这背景一时间可是没叫他看懂。 下了朝,今日皇帝身边的洪恩公公并没有来找他,也就意味着,他今日并不需要下了朝就去极乐殿书阁中陪侍皇帝处理朝政。 倒也乐得清闲,先直接回了偏殿。 “大人,前启今日听到了一些。”前启见阮进玉回来,立马就上了前。 说起这位姒婕妤的身世,她并非京郡本土人,是蓝岐郡边郡人。早几年,她的父亲是当地郡守,算得上门庭显赫,那她便金枝玉叶出于华堂。只是造化弄人。 蓝岐郡远离上京郡在最西端,那时南玉国隔壁西荒地蛮人盛暴,强蛮狂暴,偏偏撞上当时上京郡朝廷政变。姒好一家皆丧于蛮人之手。 至于姒好本人,她母亲母族的姐妹在上京郡,正好那时姒好同表妹到了上京郡,躲过了这场灾祸,活了下来。 她小姨将她留在了上京郡,直到再然后,宫中选妃,她便进宫来了。 12、琼楼玉宇02 近来宫中喜事颇多,太后娘娘懿旨皇帝圣意允准,七月二十于钿落园宴设天下。 其一,宫闱新添佳人值得庆祝。 再一个,薛将军前些日子自打返京郡后乃至今都没有再要出郡的意思,若是此番借着这个由头将此事定下来,那自然是最好。就算没有,镇国大将军镇守边郡多年此刻终于返京,本身就是一个值得开设庆功宴的事。 只是临近宴会,这天,朝会上再度闹起,为的,依旧是姒婕妤这件事。 随着姒婕妤的得宠,其后的身世被人们知道,蓝岐郡那档子事如今可谓是闹得人尽皆知。 蓝岐郡郡守身亡,那边郡地带如今算是无首的状态。 偏偏蓝岐郡在最边疆,旁边临着的是西荒地,可谓是贫瘠又危险重重,目前的情况就是没有官员愿意自请请命去蓝岐郡。 上京郡中百姓也是流言四起,姒婕妤如此这般的身世,甚是令人怜悯,除去怜悯旁的就之剩下愤怒。他南玉国好歹一代大国,国中郡县的郡守就这般丧于那些蛮荒人手中,当真是令人新生愤怒,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们。 姒婕妤需要一个交代,天下的百姓也需要一个交代。 “陛下,姒婕妤父亲身为郡守,面对残暴敌寇也无退缩,实乃豪杰人物。”进言的大臣激昂,脸都有些红,“那群流寇如此大胆,就该追以诛杀,我国之威不可僭越。” 当然,当朝大臣这般之多,大臣亦是人,是人,就会有想法,那就总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是,我国之威当然不可被动荡。但大家都知道,西荒地无主,不存在君主治下,反倒是各路流派交杂其间,如何得以知道是哪伙人闯的蓝岐郡?难不成还要为此于西荒地上所有派路的人作对?”左相出声,朝中静寂了,听着他说:“现下之重,该是本土的百姓,蓝岐郡不可无官主,” 西荒地的确是一处比较特别的存在。 那是不管是拿南玉国作比还是另外俩个国家作比,都十分特别的存在。 西荒地地处最西端,那边的环境显然是没有中原南玉之国要好,又是因为这地方分的是派不是君,几乎乱七八糟的各路派系的人都会武功。 所以要论武力,四个国家中西荒地之上的武力该是最强的,只是那边至今为止都没有统一君主,也就没有举国起力对战之外国家的情况,也就,并不知具体能到哪种地步。 那边的天下,是无主的。 既然是无主之国,有点能力的就都想当最上面位置的脚踩者,为此便已是争斗不休。 也是因为如此,旁的几个国一般的军事都不会将他们算在里面。自然也就排除在外。那么如今若是南玉打头阵去搅和一番西荒地,这并不是一个好决策。 阮进玉也是如此看的,西荒地具体实力如今依旧莫辩,加之边上还有俩个邻国虎视眈眈,若是一步之差,稍有不慎便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这位大臣是这般说的,相当于和上一个进言的大臣持相对意见。 他说完,那位大臣再次双手一抬出来进言,“左相说的有理,不过,这姒婕妤满门忠烈,实不该只如今之此。” 意思也很明显了,既然不能出兵给百姓实质上灭掉流寇的这个交代,面子上的交代还是给的起的。姒婕妤如此之位,还是低了,这位分,还得抬一抬。 如此,也有大臣持不一样的意见,“陛下,姒婕妤刚进宫不过五品才人,如今一跃二阶成三品婕妤,若是再往上一跃...这位分未免跳的太快,臣以为,不妥。” 这位分若是再往上抬一抬,就快赶上顺妃了。 顺妃为何一入宫就能居妃位,是因着她父亲是当朝的礼部尚书,而这位尚书,又属左相那派贤王门下。得已妃位并不逾矩。 但姒好不同,她之族再如此,也只不过是边郡上的一方地的郡守,小小郡守之女而已,放在上京郡中和当朝的尚书之女相比,也确实是比不得。 严堰直接将她抬到婕妤就已经让宫中众人颇有微词,何况是说,如今不过三日,她这位分还要往上抬。 这次朝堂上可是吵得厉害,俩边同样也是分立的分明。贤王左相那一派立场坚定,如何都不希望皇帝再抬姒好的位分。 那么与他们相反的自然就是另外一列人,元氏一进宫就是顺妃,旁人为何不行? 贤王那一党派,左相为首,其下门生本就多,再加上左相手握文阁之权,如今又有一后宫最高位分的顺妃居于皇帝身侧执掌半面后宫,这势壮的不行。 阮进玉依旧和平时一样,只在边上听着不主动进言也不搭腔于哪边的队。 龙椅之上的天子一直到现在还未出口阻止他们一个二个接连不断的吵,就只是听着,也没有给下最后他的决断。 朝堂上的来回箭甩了好几个来回,最后终于是甩到了龙椅上的人,如此,大家便都在等着天子的决断,看着最后的决断究竟是如何。 严堰却是依旧表情平平,不在乎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到了最后,直接没有接这话,而是由此就散了朝,将这件事就这么给搁下了没有当朝处理出个结果来。 按照时辰,阮进玉此刻散了朝之后需去严堰的极乐殿陪同他看奏书处理其余朝政。 刚从阶梯上下来,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帝师可是,要去见陛下。”来人是左相,那位朝堂权力协横中心的左相大人,他跟上阮进玉的步子,“我同帝师一道去。” 阮进玉自然不会拒绝,点头同他行在一行步伐之上。 走着,左相忽然开口,对他提起了刚刚朝堂之上的事情。 “刚刚在朝上这件事,帝师怎么看?” 阮进玉步子端然,闻言浅浅开口,“若是左相问的是哪方,我答不出,若是单指事,左相说的不错。” 就单单指出兵攻打西荒地之上的人这一件事,阮进玉是认为不该打的,而左相在朝堂之言便是如此,阮进玉这番话倒不是吹捧他,纯是确为如此。 “若是,姒婕妤之事呢。”左相之意忽然一转,就问到了这件事上面。 众所周知,这位左相大人手下有一极为亲近的官友,便是礼部尚书大人,谁人不知二者相交甚往? 阮进玉一停,倒没犹豫,声音依旧平淡,“说到底,姒婕妤乃后宫之人,陛下的后宫,如何位分之分,也都凭陛下了不是。” 左相一路笑着的嘴忽然一顿,随即便继续扬了起来,迎合了他的话,“是,帝师说的不错。” 阮进玉原以为左相同他走一趟也是为了去极乐殿找皇帝,却是在临门之前改了道继续向前去,而这条道,看样子是去找太后。 阮进玉收回视线,没有管他去干什么,一路入了正殿进了阁中。 今日朝会并没有在朝堂大殿上看到薛将军的身影,此刻一转眼,薛将军来了这里。阮进玉到了殿外便直接进了,在这之前严堰有给过特许,只要门口公公没有拦他,他皆可直接跨步进殿。 然后刚进门就看到了殿内君王位上坐着的严堰和下方的薛将军,二者或是在谈事。他的步子一顿,倒也没有转身再出去。 严堰看到他了。 薛将军也看到他了,到这里该是事情已经说完,将军行一抱拳向龙椅上的皇帝示以退下。 严堰此刻的心情,倒是看着不错,至少没有平日里双眼透着阴霾,“老师坐,正好有一事,薛将军,该是就此不出上京了,老师帮孤看看,该给薛公个什么职位任于上京。” 阮进玉往原位子上一坐,很是熟悉了,坐下之后才再次抬头,严堰也没催他,就这般等着他讲。 “按理,薛将军战功赫赫,该加官进爵。” 严堰也是丝毫不吝啬,下一刻就传了太监进来草拟诏书,直接给薛将军封了侯爵。 身为皇帝的严堰一直很希望薛将军留京,因为薛将军同各派系之间都没有关联,又是手握兵权,对于先帝他的态度也只是平常的君臣,再无其他,不至于说为此有芥蒂。 薛将军这步棋,只要他不忽生什么变端,便足可以用来制衡,也可用来定性。 阮进玉原以为,严堰会问他一问今日朝堂之上的事,也就是姒婕妤的事,可是半晌了严堰对此都只字不提,他即是不提,阮进玉也不会主动去说这个事。在他看来,确实如他刚同左相之说,姒婕妤之事,算于皇帝私事,没必要闹得那么大。 他收回视线和注意。 一直到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那边忽然开口,“老师怎么不问孤,今日之事。” “什么事?” 出口了阮进玉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朝堂上的那件事,他说:“陛下那时没决断,想来是已有定论。” 朝堂之上分明俩立,总归就那么俩个说法。严堰既然没有当场给下自己的决断,相比不是因为没有想清,反而正是因为想清了才没有在朝堂上开口。 13、琼楼玉宇03 闻之一言,皇帝笑出了声,“孤也还是想听听老师之意。” “陛下若要臣说,臣只觉得,此事到底不过陛下后宫之事。”阮进玉也还是这般回答。 严堰忽然收了笑,问:“你便是半分私心都没有?” 原是想正经揭掉这问题的他忽然一顿,再抬眼,“其实也有。” “是人皆会有,臣也不免俗。”阮进玉说:“不过是事不而适。” 以往都淡淡漠漠行为端正不逾矩的帝师此刻这般在皇帝面前承认了自己的私心,权当是,提前招呼。 严堰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认为他有旁的心思,相反,严堰他好像还欣然接受了。 这位皇帝每每在他面前喊他老师让他出谋划策的时候,阮进玉总觉得有一种笑面虎的感觉,暴君之名盛传的,到他面前却掩去,半分暴戾不剩。 怎么会如此? 难不成真因为他口中的师生之系,不能不能。 近来各种事情夹杂着接连发生,件件都与那天子位的人拖不了联系,前几日的风平浪静于此刻而言就好像是一场幽梦,现下,梦中开始狂涌了。 姒婕妤的事情在这场宫廷宴上终是让众人知道了皇帝的定夺。 阮进玉到钿落园之时时辰还尚早,这是宫廷宴,皇帝的妃子和座下大臣皆会到来。又由着皇家礼仪规范,他们这些臣子和后宫众妃嫔自然是分席在殿内俩端。 所以他以为自己今日该是不会碰到什么人的。 阮进玉落座之时时辰确实尚早,但那些大臣也都早早就到来,以显重视。只有少几个不在,比如那常年处在朝堂权力中心的左相大人,还有俩位王爷,贤王和武安王。 女眷那边的落座情况他们这边就不得而知。 阮进玉坐在位子上端端正正什么也没干,身侧忽然来了一个太监,对他行礼,随后道:“帝师大人,长公主殿下有请。” 又是这长公主,不过今日她在,倒也不奇怪。 毕竟身份有别,所以冬禧长公主请他去的地方,是在殿外钿落园的水亭间。 殿外,一宫女移步到他面前,随后领着他一路往外走,到水亭外过长廊,进入亭子之下。这次倒不是只有长公主一人,这亭子里,还坐了俩位女子,看服装样式,大抵也不是平常身份的人。 “帝师,坐。”冬禧长公主端庄的朝他一笑。 这亭子宽大,其中位子围着圈儿的石凳位子有八角之位,八个位子,坐了三个,余下的便没人。不过看着刚刚的神情和话语,她给他安的位子,在自己的正对面。 坐下来他才终于看清另外那俩位女子的面容,然后脸上神情一顿,实实在在的是没有想到。 “哥哥安好。”这一声招呼清脆响起。 “帝师大人。”另外一个则只是平静的对他执以颔首。 “二位可都同帝师认识,”长公主慢悠悠的开了口,“本宫猜想帝师平时也不得空出宫,即都是帝师的家人,有这机缘,能见便见上一面。” 长公主边上这俩位,阮进玉怎么可能不认得,也就是因为认得才是这个反应,他的目光从阮怜洁身上跳到边上另外那女子身上,也是此刻才终于有了神情,倒不是很明显。 长公主刚说完,话语忽然一转,“本宫好似看到姒婕妤了,帝师叙旧吧,本宫先去寻姒婕妤。” 她说完便出了这方亭子。 长公主走了,这亭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人,甚至连宫女都屏退了。 “谁把你送进来的?”阮进玉看着她,没有外人,也便没有收敛语气神情,这语气,稍见怒意和不悦。 阮怜洁和她各自俩方位子,这目光自然不在阮怜洁身上。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 阮怜洁见他一开口就是这般,小脸也拉了一点下来,比边上她先开口回阮进玉的话,“还能有谁把她送进来,哥哥你真好笑,问这般没意义的话作甚。” 长公主走后,阮怜洁刚才的端正全然不见,现下的更多是原本她自己的脾性,没有再收着性子。她惯来有些骄纵,现下这般话,倒也是她能说出来的。 阮进玉的脾气就不一样,惯来脾性温吞的他此刻明显的不悦。 他并未在乎阮怜洁这般的言语,依旧看着边上的另一人,等着她开口。 又是迟迟不见她有回答的意,一时间这般就寂静了。 阮怜洁不喜欢她这般墨迹,转了身过来对着她,“温钟你会不会张嘴,你表哥问你话呢。” 她们二人在进宫之前就素来不睦,没想到现如今一同进了宫就算了,在宫中这般规矩森严的地方还是如此,不过这主要是在阮怜洁,温钟倒没有那般张扬。 “阮怜洁。”阮进玉将视线一瞥,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喊了一声。 后者了然他语中的警告意味,收回了刚刚的跋扈神情,“嫌我碍事呗,哥哥直说就是,我走。” 然后她提起裙摆,转了个身就出了亭中沿着长廊一路往外走去。 阮进玉有些无奈,但现下他还是留在此处,重新像温钟开口,言语恢复平淡之态,“为何会进宫,外祖如何会许你进宫。” “是我自己想进宫的,”温钟终于开口,她声音轻柔,却带了点蔫意,“祖父当然不想我进宫,表哥,我没办法了。” “何事没法?”阮进玉却是不理解,“家中何事?外祖最先有意远离朝政,为何如今愿意让你进这悠悠深宫。” 阮进玉其实和外祖家联系的也很少, 外祖家虽不同于他祖父那边家中有高官俸禄的人,在上京郡中也只算素门凡户,可到底衣食无忧,日子平凡却安稳,又有个帝师之名的外孙在上京郡也算无人敢轻易开罪之。 所以他才不理解,外祖向来不求高官俸禄、功名利禄,反倒自己一心有心远离朝堂,现下如何肯让自己的孙女再进宫为妃啊。 “其实也不是了,”温钟抬了点头,双眼温温,朝他也是温温一笑,“是我没办法,表哥,家中无事的都安好,是我自己想进宫。这般年纪的女子到底要嫁人,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凡门,不如来宫中,就算在后宫位分不高,也如何都要比前者好。” “表哥,祖父身子大不如从前,我也该为自己寻出路。” 她这话说的,满是自己对高位的渴望和想要,让阮进玉没法劝说也找不到不对的地方。 她祖父年事已高,那是迟早的事,人不可抗逆命。加之温钟家中除去自己的祖父就只有一位丧夫还有些失心继母,还有她这位常年在宫中出不了宫的帝师表哥。 如此,这一切,也就合理了起来。 阮进玉没法劝说,便也只得接受温钟自己的选择,“我想你该知宫中暗潮汹涌,我不同你说教,万事,都还有我,你且记住这,无论何事,都不要忘记你还有个哥哥。” 温钟只是看着他,原本略有呆滞的眼神此刻回了些神来,却是没有接话,好半晌,她看了好半晌,才一落点头。 如今温钟乃是后宫四品温美人,二人没有在此多待。 阮进玉离去,在亭子出来后的不远处看到了一个人待在这边的阮怜洁,他这堂妹性子跳脱又实有些骄纵,比起温钟,他其实更担心她,不过到底路是自己选的,阮怜洁追崇高位,也只能随她去。 阮怜洁和温钟二家也算是姻亲之家,偏偏这俩位就死活都不对付,在宫外是如此,现在入了宫还是如此。 一向带人亲和的温钟偏是对阮怜洁的不喜之意同样也是溢于言表。 阮怜洁看到来人,呵一声转身就往沁竺殿走了。 阮进玉有些无奈,一同迈步过去,入了沁竺殿。时辰差不多了,此时基本所有人都已然入席,他和温钟也分开而走,各自入了那方席中。 阮进玉席位的前一个,临着的就是薛将军。再往上,便是皇帝的龙位。 薛将军此时已经在位,阮进玉刚落座二人便对上了视线,他示意颔首之礼,并无多客套。 接下来就是,迎驾入席。 严堰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进入席间,众人行跪叩礼迎接,皇帝入席。 与皇帝一同入席的,是严堰身侧的一位衣着华贵却举止悠然的女子。 按理来说,皇帝后宫的后宫之主位子目前还空缺,像这般大规模的宫廷宴,能于皇帝身侧一同入这方正席的也该是目前位分最高的顺妃,而并非这位,姒婕妤。 但皇帝就这般直接将姒婕妤带进来了,众人也不会当堂来论这是非。 皇帝落座,所有人跟着一起落座。 阮进玉今日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姒婕妤的真容,不止是他,在座绝大部分的臣子都是第一次见到姒婕妤的真容。无他,姒好之前本就不是上京郡的人,后面来了京郡在京郡中并无过盛的名头。 美,确实是个顶天的美人,而且姒好她有不属于京郡女子的那种步步端禁的悠然随性之感,除去这一眼的惊艳之美,便是这无边的气质了。 如此美人,能得盛宠,也实属常理。 14、琼楼玉宇04 这天,在金亮火光中,是辨不清黑白天的。 烛火摇曳间,席中的各种谈笑被模糊。鎏金宫灯彻亮,将整方殿中的辉煌给映了出来。 编钟奏响,十七名舞技身披薄纱,手持由腰后贯向前的鲜红披帛,随着肢体的动作,长条披帛一道随风,舞步与音律严丝合缝,当得上舞姿轻盈优美。 这场载着涌动不明的宫廷盛宴,就这般在歌舞升平中,悄然展开。 好酒好曲罢,主位上的皇帝直接当场便让太监宣布了刚下的诏书。 兹有姒氏女,德荣兼备,才貌双全,特册封为钦妃..... 这个封字很是特别,钦妃,看得出皇帝很是认可这位姒好,钦,钦佩,钦心。不管是哪方面,这个封号显然是用了心的。 阮进玉席位的正对面坐着的是左相,他刚刚一抬头便正巧撞上了对方的脸。左相自然不会高兴。 如今皇帝给了姒好这件事的最后决断,那也就是说明,即便他们把顺妃送进宫,也于事无补。同时也可以看出现下乃至未来,陛下后宫妃子位的走向。按照这个趋势下去,这位钦妃可谓真要飞上枝头坐上那凤凰位了。 同时,皇帝既然行事如此不在乎左相这一行人,面上当是也懒得演了。 这等情形下,左相的脸色能好也就怪了。同样,贤王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过这也不能算完完全全的一件坏事。 严堰特意将这件事留到今日宴会才宣布,同样也是可见其意。这钦妃,日后必然是不能小瞧的,但她家族无人,她的身后无人,只身一人在宫中,若是日后得了权势,那权势也只是她一个人的。 这样的人,在那之前最需要的也是身后之势,她就算是靠着皇帝当上钦妃的,又如何不能站队?当然也是可以的。 这种事情在史书上又不是史无前例,例子多了去了。 常言道后宫深似海,这些主动进宫的女子们又不是傻的,大抵也不可能单纯为了所谓情爱就一脚踏入这可能会万劫不复的深宫。 所以,贤王倒是脸色未变的多,依旧端方的吃着美酒佳肴。 今夜殿中乐言多,酒气也盛行,大家都喝开心了开始互相举觞,阮进玉没有离开位子,倒是有不少人跑半个殿来找他举杯饮酒。 也是不好推拒,来了的他基本都回敬了,以示尊重。 同样没有起身的还有他边上的薛将军,同样,找他敬酒的便是更多了。 薛将军也饮酒,倒是有度,跨着脚边吃边喝,就像是很稀松平常的一顿晚饭。 这种时候,大家都高兴,皇帝自然也不会拘着他们,只是他的视线俯视过所有之时,会一眼又一眼的放在某一处之上,再移开,再过来。 “陛下可是觉着有趣。”姒好随着他的视线看来。 姒好尽管是贴着严堰坐的,俩人之间也近乎没有接触到什么,她虽形态无拘的有些随意之性,但在外将自己的位子摆的很清楚,一点都不逾矩的端端正正。 闻言,严堰刚好划过来的视线在她身上划了半眼,仅仅半眼,甚至都没看全,“你可以问的更直接。” “臣妾在想,陛下力排众议抬臣妾的位分,”姒好身子往前覆了一覆,头歪上一歪,声音不大,“实是臣妾的福气,臣妾自当找准地位。不过,陛下觉得臣妾不该涉及朝堂之人,臣妾自是敬遵圣意,不逾矩半分。” “你以为,”严堰的视线终于往她身上落了一眼,“不必试探,你知道孤的意思。” 姒好嫣笑一声,“臣妾明白。” 姒好弯着半截腰肢给边上的君王斟酒,这姿态,当真是皎皎玉人和一代高位之君的美谈之画。阮进玉正巧抬眼时,正正将这一幕看进了眼中。 他是一愣的,但正好抬眼就对上了上方君王的双眼,便是怯怯的立刻就躲开了视线,将视线转向自己手中的酒盏里。 严堰手中握着那盏倒满酒水的酒盏,拿在手中晃了晃,迟迟没有喝上一口。 边上的姒好却是丝毫不在意,自己倒完酒便坐了回去,目不斜视坐的端端正正,脸上的笑也收回适当的平静。 宴会过半,除去歌舞升平带来的感觉之外,其余近乎平静。 阮进玉原本是不大喝酒的,不过旁人来敬酒,他也没有推拒,都小半盏小半盏的喝。 边上的薛将军在这场宫廷宴上近乎趋于不见,阮进玉好似没有听到薛将军开口和谁交谈过,与边上那些拉着手举着酒盏大肆畅谈举觞的大臣全然不同。 尽管有人来敬他的酒,他也只是豪迈一举盏,一饮而尽便罢,再无其他。 让这场宴会忽然进入另一个气氛的,是这忽然进殿的洪恩公公。 公公的身后,跟了一个人。 此人粗衣布匹,风尘仆仆看着十分朴素。 但他却背脊挺直,尽管是再面对这九五至尊的天子。 行过叩拜礼,他方才报上名来。 “小人乃是蛮异郡范生节度使麾下侍从,奉命前来觐见。” “启禀陛下,范生节度使有陈,蓝岐郡同蛮异郡二郡壤地相接、形胜相连。此地如今即无他人愿膺守土之责,其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兼领二郡,以固国疆。” 这话一出,原本静默的大殿之上的人都听出了他此番来的意味。 蓝岐郡怎么也不可无郡守,这范生节度使是得到上京郡的消息,便立刻派人快马加鞭的进宫面圣,要拿下这蓝岐郡郡守之位。 其实要看来,这范生愿意接手蓝岐郡自然是一件好事,毕竟蓝岐郡偏远,上京郡中的官员自然不愿意主动请命去那边。 但也有一点不好,那范生原本就已经是蛮异郡的节度使了,节度使掌握边郡地方的军事大权,虽说他上头还有个地方的郡守,可他这权力在蛮异郡中是丝毫不低于蛮异郡郡守的。 如今若是再将蓝岐郡郡守也安在他之官位上,只会更加壮大他的势力。 若是这范生节度使没有异心也便无事,可倘若权势越来越大,这人啊,一旦生了异心,就难搞了。 但偏偏目前他呈上来的方案,无疑就是一个很好的解决方式。 “兼领二郡,哈哈哈!”边上的大臣们也都反应了过来,一大臣指着那侍从说:“何来兼领二郡?节度使同郡守自不是一个位阶。还是说,蛮异郡的郡守也已无人了?!” “放肆!” 他这话刚说完,坐在其边上的贤王殿下尤其先开口呵斥一声。 或许是酒下肚的多,如今酒意上头,有些口不择言了。好在,最上面主位的皇帝,并没有因此怪罪下来。 贤王虽呵斥了他,但转了言又过来对皇帝说:“右相这话严重了,到底也是为的家国,陛下不要怪罪。” “陛下,臣也以为,范生节度使这般进言,不太妥当。” 甚至这范生连人都不亲自出面,而是只派了个侍从就进宫进言了!也不知是不将谁放在眼里。 严堰一直没说话,他的视线忽然在此移到阮进玉身上,这次阮进玉深深的感觉到了,也明白其意思,于是不等皇帝问他,自己主动先站起来开口了,“臣反倒觉得,边郡不可无首,这番行为,也未必不能。” “正是因为范节度使只是蛮异郡的节度使而非郡守,才可任蓝岐郡郡守。” 这侍从进言的意思必然全部都是范生节度使的意思,其间着重说了四个字,“兼领二郡”,旁人若是想要坐在节度使的位置再去拿郡守的位子,必然会避开这一点来讲。至少怕皇帝以为自己会在地方势力过强。 明眼人都知道他为的是什么,偏偏他还偏要提及出来,实在大胆,也着实有些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可,那又如何? 阮进玉这般的话语,自然引起了殿中其余大臣的强烈不满。 “帝师可是在玩笑戏语?边郡如此重要可不得草率半分。” “一人同任二郡高职,简直闻所未闻!!” “依臣之见,倒不妨再等上一等,春闱过后,自然有的是能人才士,届时择一品行端正清正廉洁之才派为郡守去主,难道不必这般草率要妥当吗?” 殿中一时间就七嘴八舌起来,基本上全部都是在反驳刚刚阮进玉的话的。 阮进玉听着,到底没有一个一个再去反驳他们。 那上位的人,也终于舍得开口了。 不过,这次说话的不是严堰,而是严堰身边的姒好,“各位可否听姒好一言。” “当然,钦妃乃原蓝岐郡郡守之女,对于此事,自当说得。” 皇帝在一旁没有出言也并未有任何不悦的情性,那便是他也默认了姒好开口,既如此,底下的大臣们就只会说好、不会有异议。 但, 姒好的目光落在大殿内正中心跪着的侍从身上,一字一句正正开口,“姒好生于蓝岐郡长于蓝岐郡,边郡却是偏远,可也不是什么荒蛮之地。既节度使范生主动来请于陛下意见,” “臣妾以为,也是好的。” 后面这句她说时稍偏了头,想必是对着严堰说的。 所以,姒好的这番话,站的是刚刚帝师所言。就连前郡守之女也认为范生可行,这些大臣再如此不服,一时间也都息了声。 还有一点就是他们知道,姒好这位后宫女子竟然能在此刻开口涉及朝政,便也是得了皇帝严堰的默许应允的。 还当真是,宠妃啊。 严堰一直到现在开口,他的意思,和姒好的相差无二,最后,还真遂了这范生的意了。皇帝下旨,即刻起,范生节度使任命到蓝岐郡,为蓝岐郡郡守一职。 这圣旨下的,多数大臣自是不满,可偏偏他们自己先一句应了要听姒好的一言,那他们哪能知道这先郡守之女如此甘愿就将这位子拱手让给一节度使啊! 真是叫怨不止又无法出口。 此事一出,姒好在宫中的名声也变了。 若是再说得严重一点,试图干预摄政的,乃当的上祸国妖妃一句。 姒好本人却是毫不在意,仍由这谣言说去传去。 今日的宫廷宴近乎尾声。薛将军在刚刚之事上也没有开口发表一句自己的看法,知道现在事毕,宫廷宴还未结束他就直接出来和严堰请旨离开了宴席。严堰也应允了。 薛将军的一语不发和提前离席让殿中大臣们看不清辩不明他之态。 宫廷宴散去,皇帝和钦妃先离席。 到了时辰阮进玉从一侧离开,出了殿打算回自己那偏殿时,看到了洪恩公公。 洪恩公公乃是皇帝的御前公公,出现在他面前无疑昭示着一个事,那便是严堰要见他。 他跟着洪恩走了。 洪恩公公径直带路,并未出钿落园,而是转了个身就带着他往园中走去。 该是严堰没有直接回宫。 阮进玉没问,只是跟着公公走,一路来到园中之亭,在此看到了此间的严堰,还有...钦妃姒好。 “老师坐。” 严堰便就这么当着姒好的面同往日一样称呼他为老师。 “见过帝师。”钦妃居然主动同他颔首为礼,也是奇。若按照规矩,该是阮进玉给她行揖礼才是。 “老师,孤想听听,老师为何让孤将郡守这位子给范生。” 严堰这话一出可真是给阮进玉吓得一呛,什么玩意就他让的了?分明当时是严堰给他使眼色,他才起身讲的! 不过没事,心中再如何槽口,出口也不是这般。 阮进玉能装,便依旧泰然自若,“臣不知钦妃娘娘能否接受,也是臣考虑不周。” “那时臣只站在国之方面想,却是忽略了钦妃娘娘之意。” 不管严堰此刻是不是拿着这件事来找他挑刺儿的,阮进玉一口先定了论,不管其他了。 他的意思也分明,那时说出来的话是站在国家的角度想的。 姒好一笑,立刻否话,“帝师为老师,您的礼,姒好不当受,与之而言,在政事之上,帝师做的很好。” “只是,姒好却是有些不大明白的点,帝师说为之考虑的是国,可一臣兼领二郡,又如何当的上是好事?” 阮进玉停了一下思绪,才悠悠将自己想法道来:“范生在蛮异郡权势大过蛮异郡郡守,因他手中掌的是蛮异郡的军事权势。蛮异郡节度使与蛮异郡郡守可以说水火不相容,”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此刻若是将他调到隔壁边郡蓝岐郡去,他在蛮异郡的权势自然不可能全部带过去,那么此处分削掉的势力自然会归于蛮异郡郡守手中去。 那么,他就算此刻兼领了蛮异郡节度使和蓝岐郡郡守,只要蛮异郡郡守厉害一些,也不至于让他骑了郡中势力去。 主要的,还是那句话,蓝岐郡不可无领,这件事已经拖了有一段时间了,再拖下去恐是不利,边郡之外西荒地的各路派系,指不定知道情况之后下一刻就会攻之,所以,更是耽误不得。 15、不畏稳重01 这宫廷宴虽说中途发生了一点打断,但总的来说还是高兴的。 众臣喝的开心,皇帝席间也饮了不少,现下阮进玉抬眼,看到的那张脸,染上了模糊的醉意。只是他这张脸惯来是沉沉不辨清明的死板,现下更甚。 只是严堰的双眼,莫名让阮进玉觉得有些许木讷的分别。 阮进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边上贴身跟着只隔了不到一拳距离的钦妃娘娘,想来,自己也该走了。 于是打算同皇帝拜礼离开。 “你且先回去。” 阮进玉的手还没抬起来就先听到对面那低哑哑的嗓音开了口。这话,正正合适了。 于是他正打算接着抬手拜礼告退时,又被一声给打断。 “是。” 是边上钦妃娘娘那脆生生的一应,“臣妾告退。” 帝师的手举到一半还未完全起来呢,他直起腰抬起头,双眼有些不明。然后便看着钦妃娘娘摆手跨步出了这方圆亭。 剩下留在亭子里的,是他阮进玉和皇帝。 这是否有何不对? “老师起身做什么,”严堰忽然一笑,眼睛是垂下的,“坐。” 阮进玉坐了回去,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陛下可是有些醉了。” “老师在说胡话。”严堰抬眼,摆了摆食指,“为何不看孤?” 看起来,真是有些醉了。 都说钦妃娘娘如今独得圣眷,皇帝夜夜只去她那儿,今日倒是还留了时间来和他周旋,阮进玉没太懂他这是又想做什么。 皇帝显然有些醉了,阮进玉左看看又看看,洪恩公公在亭子外的园子里守着,离着也有些距离,这可如何是好。 他试探着开口,“陛下,臣去将洪恩公公叫来,夜已染黑,该....” “你叫他作甚?” 阮进玉的话是被他忽然打断的。 便是抿了嘴没有再说。 严堰又道:“你想走?” “倒也不是。”阮进玉一本正经昧着良心就开口了,“臣只是觉得,夜深风大,陛下当保重龙体。” “也是,”严堰刚还有些微皱巴的眉头忽然舒展了,就好似忽然想起什么,“夜深,风大,对身子不好。” 悠悠道出这话,严堰就从那石凳上起了身,以为他想明白了要回后宫的阮进玉也连忙跟着起身。 从亭子出来,洪恩公公连忙上前侍驾。 能明显的看出,严堰脚上的步子很是有些虚浮不定,从那亭子阶梯跨下来时,便是如此踉跄了一下。 洪恩正好到了边上,连忙要去接怕皇帝摔到碰到,那可就不得了。 结果皇帝手一甩,对着洪恩公公手一指就落下俩个字,“逾矩。” 这可给洪恩公公吓得,直接往地上一跪就要求饶,严堰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就绕开他继续迈着他那虚浮的步子往前走。 洪恩还跪在地上不知是起还是如何。阮进玉往前一步弯腰扶了他一把,“公公起吧,陛下不会怪罪。只是有些...” “他醉了”这三个字阮进玉没有明白的说出口,但洪恩公公到底也是宫中的老人了,自是明白他的意思。 公公从地上起身,跟着圣驾继续往前,但现下就不敢离皇帝太近了,只是跟在身后,同样在身后的,还有帝师阮进玉。 洪恩很是担心,又很害怕不敢上前,于是眼珠子一转,对边上的阮进玉开口,“帝师大人,您要不,上前些,奴才很是担心。” 虽然很多人都叫他“大人”,自是出于官职。 而洪恩公公作为皇帝的贴身太监,又是宫中年岁大待得久的老人,平时一般不会这般正式的去称他一句“帝师大人”。 看得出来,确实担心。 也是,毕竟是天子,不能磕一下碰一下的。 “一般这个时辰,陛下会去哪?”阮进玉没有先动,而是问洪恩公公。 洪恩微微欠身作答:“一般这个时辰,陛下会移驾钦妃娘娘那儿。” 那不就得了,转来转去还是要去钦妃那。 这让阮进玉也有些犯难,“我总不能,跟着去后宫吧。” 现下上前去看着点悠悠荡荡的皇帝自然是可以的,但皇帝若是要去钦妃那,他一介朝臣,如何能这般行事? 这话一听,洪恩公公自然也是一齐犯了难,二人这般思索的一瞬间,皇帝已经迈着步子离开很远了,他虽是步子看着有些虚浮,倒是身子和脚上落地十分稳重,一步一步砸在地上,让人看了也不觉着是那种喝醉上了的。 只是.....除了忽然的踉跄或者那闷头往前走却一本正经要走近池子里的时刻不太正经。 严堰忽然停了步子转了头,视线转悠一下才到阮进玉身上,“老师为何不走了?” 他此刻说话,也是稳又沉的。 洪恩连连在边上伸手,“帝师,大人,大人你且先去,奴才也不知陛下此刻是要去哪儿啊,大人若是行,开口问问陛下之意。” 有史以来第一次看到平日素来沉着冷静的洪恩这般着急,阮进玉也没得法子,只能接下这等子委托,“好,好。” 他走上前,到皇帝身侧,也还是留了些空子,毕竟君臣有别,没有很直接的上手,阮进玉问:“陛下,此刻是去哪?” 严堰没理他,看到人跟上来了转了个脑袋就继续往前走。 没得法子,阮进玉只得继续跟上来,好在,皇帝并没有呵斥自己跟的近,也没说他逾矩,幸好。 这再往前走,就是出了钿落园了,阮进玉只得再次开口,“陛下,现下是移步兰青宫吗。” 兰青宫且是钦妃的宫殿。 阮进玉是以为他还和平时一样的,结果皇帝闻言,忽然就又停了整个人的步子,转头正正的看着他,脸色是正经的。 但是对着阮进玉,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停了片刻便又转了身子过去,继续往前走。 不过,现下出了钿落园,严堰转了步子迈进的这条宫廊,并不是通往后宫地区的啊! 阮进玉扶额擦去额间有些乱的发丝,无奈,是真的无奈,但还是什么都没多怨,再次跟了上去,“陛下啊——” 洪恩在后面看的心惊胆跳的,还好还好,万幸的是皇帝看着并没有要落罪帝师的意思。 阮进玉再次跟上来,终于听到了声音, “孤要去极乐殿。” 好,不管去哪,总算是有个地点了。 阮进玉连连点头,“好,好的。” 钿落园去极乐殿其实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若是按照平时,该是龙辇而行,只是今夜严堰非要走路,走了半晌此刻才刚出钿落园。 严堰此刻在直走,再往前是左右俩条相接的宫廊。 阮进玉跟在皇帝身侧,到了要拐弯的地方就这么眼瞅着皇帝还在径直往前走。他此刻是没有过脑的,下意识上手扶了一把严堰的胳膊,“陛下,这边。” 将人带上正确的这条宫廊,阮进玉才反应过来连连将手收回,思索着要不要按照规矩请个罪的他发觉皇帝并没看他,也就罢了。 只是,严堰此刻身子是转过来了,腿上的步子又忽然停住不动了。 阮进玉以为他愣在这里是不想走路了,于是时机正好,他顺势开口道:“陛下,乘辇而行可好?” 严堰听到声音,又循着声音转了头来,“老师,走乏了?” 谁知道皇帝会是这般理解的,阮进玉没来得及说上一句。 因为比之先来的,是洪恩公公的眼见。跟了一路的洪恩公公此刻终于敢上前了,“陛下,这夜风愈发大了陛下。” 这话一出,洪恩喊着后边奴才立马先将龙辇抬了上来,皇帝也没有说话,这便算是默许了。 皇帝迈上了龙辇,那辇上的帘子并未就此掀下,里面的人也未下令开步。 阮进玉只是搁那看着,以为没自己的事了才刚松一口气,洪恩公公立刻推了他一推,“帝师大人,陛下这可是在等您?” 阮进玉哪敢啊,闻话便是摆手,“不敢不敢。” 洪恩仿若一针见血,“总归不是第一次,也不算破例啊。依奴才看,帝师大人且去。” 阮进玉转过来看他,“若是陛下怪罪,公公可当责。” 洪恩只是一笑,笑得未免有些虚,“帝师大人是国师,奴才想,不会的。” 阮进玉也算是看明白了,扯起嘴呵呵一笑,能怎么办。 甚是无奈。 总不能僵在这里,如何也得去拿得陛下一言,这辇子才能走。 这是阮进玉第二次同皇帝同乘一辇,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复。依旧的,皇帝并没有怪罪他。 龙辇起轿,终于走了。 这次他敢往边上皇帝那边看了,因为和上次不同,这次的皇帝好似不太清明。 醉了的人总是有些晃晃悠悠的,尽管严堰行走的步子上看不明显,可双眼中的晃晃悠悠才更是难撵。 他的耳中分明的落入了一道声音,“老师坐稳,可不要摔了。” 看起来,是真的有些晃悠了。 阮进玉忽然有些想笑,嘴角都已经上去了他也没有出声,好半晌,平复了些才开口回刚刚严堰那句, “臣尽量。” 16、不畏稳重02 从龙辇上下来,便是极乐殿。 阮进玉跟着皇帝到了极乐正殿,走在殿外时,他就没打算再跟着进去,准备告退了。无奈的是皇帝一闷头根本不理他。边上的洪恩公公上前,“大人要不先进,老奴去煮醒酒茶,帝师也喝一碗再走罢。” 洪恩说完,也没等对方的反应就半拱着身子先退了下去。 阮进玉又转头回来看了眼,最后还是先跟着进了这方殿内。严堰是转身进去的书阁,并没有往边上的寝殿去。 他跟着进来,第一眼入眼的就是已经落座御案前的严堰,他甚至,手中已经拿上了一卷文书,沉着眼睛再那看。 阮进玉不禁好奇,他也往边上的位子上坐去,“陛下还是不困。” “老师,你知道钦妃是何许人吗。”坐在御案前的严堰忽然开口,话是对着阮进玉说的,他的双眼却是并没有抬起来、依旧沉着望着书卷。 他这话问的奇怪极了。 钦妃娘娘,如何会不知呢? 阮进玉便答:“自是知道。” “老师该是不知道。”严堰丝毫不理会他的答案,只自顾自的道:“钦妃是位很聪慧的女子。” 阮进玉听的更是疑惑了,但他这话没法接,于是也只是半似分明的点了一下头。严堰依旧没有看他。 能让一国之主来夸赞的女子,当真不凡。 所以,倒是不能以平常目光看待这位所谓的后宫女子。 阮进玉想了想,便以为他想跟自己表达的意思是这个,于是心中也是更加的抬起了这位钦妃。 话说着,洪恩公公手持食案进来,食案上置的,是俩碗醒酒茶。 “陛下,这是醒酒茶。”洪恩公公并未直接上前,而是先禀之于上得到首肯。 严堰终于是抬了眼来,看了他一眼,神情不明。良久,他字字顿顿,“醒酒茶?” 这茶煮的并不是严堰要洪恩去的,现下怕是,有些难说。 阮进玉先接了话,“臣以为,尽管没醉,酒醒一醒,也更好入睡。” 严堰眉头是皱巴的,但,开口却是:“老师说的是。” 阮进玉一回头就是洪恩眨着大眼就差没当场给他跪下致谢,他悄悄冲其摆了摆手。 一碗醒酒茶下肚,不止是严堰,阮进玉的困意都要上来了。这个时辰,是该就寝了。 “陛下先休息,臣先告退。” 阮进玉说完便要走,严堰都还没有作出反应他就已经转身。 如此,他走到殿门时,对边上追来的人,才诧异不止。 严堰站在他边上,垂着眼低着头看他,再次说:“夜黑,风大了。” “臣走廊庑,无事。”说完,阮进玉就跨步转离这里。 极乐宫的正殿和偏殿离得不算特别远,右侧这边有一条百米廊庑相连。平日里走这条路的人不多,就连阮进玉平时从偏殿去正殿供帝师之职时,也不会为了就近而走这廊庑,都是从大门出大门进的。 现下,或许是真有些夜入的深了,他不想耽误。 皇帝也没说什么。 阮进玉便是终于得以结束这一日之职回到自己屋中。 夜晚的风却是有些大,廊庑外侧的绿植树上的根枝左右晃动,上面片片叶子砸在一起,沙沙作响。 极乐殿外,也是灯火通明的。 不过,阮进玉在这廊庑中走到一半,他的步子忽然就停了下来。左右看了俩圈。 令他费解的是,就算已经夜深,这极乐殿外怎的都没见着几个侍卫? 若说皇帝不喜太多宫女太监伺候也能解释,但护驾的侍卫该是时时都有的。更何况这是宫中,本该就到处都有侍卫值守的。更甚者,是皇帝的寝殿之外。 或许是他平日里没有太过在意,现下忽然看到,脑子里也便想起了这件事儿来。 再仔细一想,好像自从严堰即位之后,就算是白日里,这极乐殿殿外值守的侍卫也不多,能让他看见的,只了了几个。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确实不太符合常理。 不过,阮进玉现下没有太过纠结此事,继续迈了步子回了偏殿。 另一边,严堰此刻仍旧还坐在御案前没有动身去寝殿,洪恩公公再次从殿外进来,这一次,不待洪恩先礼他便直接开口:“如何,帝师到了吗。” 洪恩连忙俯身,“回陛下,奴才看着帝师到偏殿入屋奴才才离开的。” 皇帝没声音了,得到答案之后就又继续拿着手中的奏折开始看。 “陛下,”洪恩还没走,他依旧是刚刚俯身恭敬的那个姿势,“很晚了,陛下该就寝了。” 令洪恩有些诧异的是,皇帝当时还有些困倦,此刻帝师走完了,他以为皇帝该回寝殿就寝了,却是一转之间又在看奏折、处理政务。 “出去吧。”严堰并没有听他的,转眼就继续盯着自己手中的奏折去了,只是嘴上下了令给他让他离开。 洪恩公公哪有胆再多说一句,立刻就退下了。 此处的宫廷宴就这般结束。 阮进玉回到屋中,已经很累了,真有些身心俱疲,刚坐下就听到了屋门的敲响声。 该是前启。 前启进来时,手中又是端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黑乎乎的汤药,阮进玉已经习以为常,结果闷头就喝了,根本不需要人多说一句。 前启看自家大人这般爽利自是乐得,收掉碗就转身要离开不打扰他休息。 “等一下。” 前启回过头,又向前走了俩步,“怎么了大人?是还有何处不妥吗。” 阮进玉摇了摇头,“我今日在钿落园,见到温钟了。” 前启有些吃惊,“大人表妹?” “是的。”阮进玉就差直接叹气,“你明日花点钱财,买通一下虚嬷嬷手底下的人,多少留个心眼,有事直接传我这里。” “前启明白。”前启还是不解,“温大小姐怎么会进宫?” 阮进玉既然这般嘱咐了,那大抵就是温钟今后都会在宫中,如此,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温钟入宫为妃了。 阮进玉没有多说,前启便离去了。 他终于,能躺下了。 也不知是否是因今日一整日太过疲惫,刚躺下没一会就入睡了。这是他嫌少的有如此顺利的入睡之行。 大晚上的风,好似越吹越大,原本只是一点的沙沙声后面还夹杂了呼呼的哮音。 只是,睡着的人就不太注意了。 第二日,阮进玉人还未醒先入耳的便是那滴答滴答的雨声。 好不容易晴朗了几日的天,这是又开始下起了雨。 可能是昨日饮了酒,现下起来,他的头还是痛的,昨夜那醒酒茶,好似对他没什么太大的效果。 只是头疼罢了,很正常的小疼小病阮进玉也不太在意,面不改色便起了床来。 吃过早食,阮进玉便该去上朝。 今日外头下雨,前启早早就在门口等了,见他出来便立刻上前,手中的伞撑开一把来,“大人,前启可否随大人一路。” 阮进玉接过他手中的一把伞,“随你,想去便去。” 平时上朝阮进玉出门都不会带随侍的,随侍不能进太生殿这是其一,还有一点便是,从极乐偏殿过去太生殿,虽有些远,但多年来也已成习惯。 “去的。”前启自然是要去的。 他一想起上次那次忽然下雨,因为阮进玉一个人回来就被那下的突然的雨水给淋湿了半身,就总是有些觉得不该。 其实平时前启每日都很想同他一起出偏殿,然后走俩条大宫廊走到太生殿外。但阮进玉之前都不允许他跟着,也就罢。 这次好歹,算是同意了。 “那前启在殿外等大人。” 去都去了,干脆在等一等,再一齐一道回来也是好的。 阮进玉这便停了步子,“你又不是不知我下了朝还得去陛下那。” “知晓,”他只点头,眼神真挚,“我不怕等,大人你不用管我,我就再外头候着,这样你一出来就能看到我,也算踏实。” 就前启一直跟着他的情势来看,阮进玉这等子身在朝堂权力漩涡中的人,真是处处需要有心眼去小心和留意各种事情。 他自诩不能帮上忙也好歹是宫中阮进玉能第一个完全信任的人。 踏实二字,便是从此处而来。 阮进玉看了看他,“我昨夜交代你的,别忘了。” “自是不会。”前启点头。 “只此一次。”阮进玉终于继续迈步,继续往前走。 一次也行,前启很是满足了。 一路到了太生殿外,阮进玉就一人进去。今日上朝他算是来的比平日早,站到自己该站的位子就开始望着地板出神。 皇帝到,还要一会。 一会过去了,肃静了许久的朝堂之上,许多朝臣开始张着眼睛望,左看右看,满是疑惑。 皇帝人呢? 又是一会,那最上位的龙椅之上,来人依旧未到。 皇帝人呢? 底下终于开始有大臣在很小声的开口。已经过了时间了,皇帝如何还没有来上朝? 某不是昨日刚封了宠妃,今日就直接朝会也耽误了? 若是只有一人,声音当然不会大。 但一个朝堂上这般多的朝臣,此刻叽叽喳喳的小声一片由四处响来,甚至稍微离远一点就听不分明他们说的什么,可就是有声音了。 终于,管事太监出来口传圣旨了,公公说,今日皇帝龙体抱恙,无法上朝,今日朝会暂且如此,各位大臣各司其职。 17、遂,礼崩乐坏之01 这俩日皇帝人未参朝会,他这个帝师也不用去正殿陪同其处理朝政。没别的事,在屋中吃吃饭看看天,也是好的。 只不过这安生日子也并没有由他所想来的那么平静。 自打新帝即位后,一直到现在,也算有些时日了,可这些日子都太平淡了,平淡到让阮进玉这个常年深处会令人时刻提着心度日的谋士,都有些不习惯。 先帝驾崩,新帝即位,即位的这个新帝不是都不令人信服吗? 为何如今一个赛一个的平静? 越是平静,就越是让阮进玉觉得,这后面藏了更大的事,会发生..... 至于何时展露,一时看不真切。 他思索着,将视线移到手中平白举了半晌的筷子,碗中还剩小半碗饭,他已然有些食之无味。就干脆放下了筷子,由着人将这桌上的饭菜撤下。 阮进玉毫无出门的打算,想着在吃完饭在屋中阖上眼躺了一会,也是好的。 于是正打算褪去外衣,叩叩的敲门声就忽然响起。 能这般来敲他屋门的,只有前启。 —— “珩河一线大获全胜!何故弃我守备军!” “说什么天任不败兵,就是这般踩着人肉骨血领圣功的吗!” 阮进玉在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几乎是顾不得别的,起身就要往正殿跑去。却在刚出屋子的时候,见到了前来传话的洪恩公公,“陛下宣见,帝师请吧。” 一路快步到的正殿。 这传言当下传到阮进玉耳中,就说明早已传遍上京郡到处。 皇帝昨日就因病未上朝,今早同是。 原本这政务大事朝中大臣也不是吃素的不必还劳着天子带着病去全权参与。只是现下这等子事,已经大到快要压不住了。 洪恩带他进了极乐殿,却不是去的书阁那方地,而是正殿寝宫。 寝殿大门紧闭,他看着这庄重黑深的大门,一时顿了动作。洪恩看了一眼,对他说:“帝师稍等,奴才先行。” “好。” 阮进玉便留在此地,洪恩先进了寝殿。 没等多久,洪恩公公很快便从中出来,而后见着他,也没说皇帝是什么意思,“帝师请随奴才来。” 洪恩出来的时候,阮进玉视线一滑,看到了他手中捧着的一卷黄绢。他将阮进玉带到一旁的阁中,随后站的端正,“帝师,这是陛下的旨意。陛下说,请帝师去办这件事。” 这件事,无疑就是当下满门朝中和天下百姓传扬的这件事。 “陛下让薛将军去珩河?”阮进玉不解,“西北区珩河一线六郡,去支援的乃是符卫守备军、其原是蛮异王部下。现下守备军心散,为何不让去?” 阮进玉是大大的不解,偏生皇帝现在称恙,是没有要见他的打算。 不,准确的来说,该是没有要见任何一位臣子的打算。 事情发生也算好一会了,来踏这方大殿的臣子只多不少。 阮进玉疑问,洪恩却是依旧端方,“帝师,照办便是,此乃皇上旨意。恕,奴才无法解帝师之疑。” 阮进玉能说什么,洪恩看着他、跟着他出来,然后去宣读诏书昭告旨意。 为此,他还出了一趟宫。 洪恩公公跟在他身侧,同他一齐出宫的。 薛将军此刻就在将军府,阮进玉踏了将军府大门,同皇帝身边的随侍公公一齐。薛将军出来接旨,薛将军自然接了这旨没有抗旨不从。 阮进玉这是第一次踏入将军府。 薛将军的将军府人很少,侍从婢女更是不见得有几个,至于家眷——,现下圣旨临府,该是全家出来叩旨。来的,不过三人。 其中的那位男子,是薛将军的胞弟。阮进玉先前有过一面之缘。 至于最角落最后边的那位将自己脑袋埋得很下去的女子,不用想,将军府只有一位女子。先前阮进玉和太后提过,现下,倒是这么久来,第一次见到真人。 圣旨颁下,阮进玉和洪恩也该功成身退,踏府门出去之前洪恩不忘道:“烦请将军当即出上京赴珩河,务必将剩余部下收回。” 薛将军现下也是一脸的肃然,对于来宣令的二人没有与其多做恭维,反倒是一句多的话都没想和他们说,接旨过后就送客了。 将军果还是将军,同京中其余喜于阿谀的人还是大有不同。 皇帝旨意阮进玉已经完成,现下该回到宫中去。 这条道走去,临街百姓众多。大家过着自己的日子,这件所谓的朝堂大事好似并没有影响他们什么,可是人言可谓,一人一句,也够朝堂上下众人着急忙慌的。 回到宫中,走过好几条宫廊回到自己那方屋中,一切又好像因为皇帝这一纸令下而恢复风平浪静,可他却心中总是隐隐不安,也不知来源于何。 这件事,是第一次严堰没有来和他这位自己口中的“老师”说上一说就直接令下了的。阮进玉倒也不是因此就觉得不满或者觉得不对。这本该就是如此的,严堰为君他为臣,天子令下臣如何能不从?更何况说严堰何必要来听上他之一言。 只是现下令阮进玉多想的就是,这位皇帝对他这位国师究竟是何态度?当真是愈来愈模糊了。 最开始,阮进玉以为疑心重的新帝是万万不会任由他这个先帝的谋士仍在朝中留权的,所以他要辞官。 可新帝非但没有允他辞官废他权势,还继续将他留在宫中,留在自己的座下。 到此,阮进玉又以为,是因为这位新帝上任身边无可用之人,为培养自己的势力进而逐渐分崩朝中其余势力,将他这位从不同党派联系在一起的帝师留着用,倒也是合理的说法。 可是如今又看来,日日老师老师叫着的天子皇帝,好似又并未真正将他这位老师当作可信任之人。 至少,现在看来。 阮进玉忽然又有些看不懂这位天子。倒是也让他摆正了一些自己的地位。 宫中此刻的风平浪静,实在太过虚伪。 那虚无云端下掩藏着的,自是无尽的暗流涌动。 只是,发生的这般快,实在令人有些措手不及。 皇上身体抱恙,不仅没有理会朝会,更是一连三日都没踏足后宫。 后宫之人本是不多,又全是近来入宫不久的人。尽管如此,之间的弯弯绕绕同样很快就显现了出来。 这第一砸,砸在了温钟的身上。 刚得到消息的前启得知前因后果之后便立刻来报上,“大人,钦妃娘娘昨儿个晚上在钿落园遇袭。” “娘娘说,歹人模样没瞧见......”前启有些拖拉,停了一下,双眼才拢聚视线一抬,对上阮进玉的眼,“倒是,瞧见了温美人。” 那歹人也不知是不是专门冲着钦妃娘娘去的。偏偏昨夜钦妃一时兴起就去了钿落园,撞到身着黑衣蒙面而窜的歹人,温钟又不知因何,也是这个时辰出现在了钿落园。 这些年,他南玉国和周边二国关系十分紧张,除去边上那俩方强劲的国家,还有一方野蛮之地野蛮人的西荒地存在。 四个国家本就水火不容,暗地里来来往往搞些什么事情是很正常的。 就连先帝在位之时,也是经常被不知哪国而来的刺客袭击。又或者是歹人闯宫,行至宫中也不知是为的什么机密还是别的任务。 这样的事经常发生,他们没得理由确认人是哪个国家的,就只能以自身的兵力提高宫中的各处防御。以做应对。 皇帝不在,钦妃娘娘受惊,下令先将温钟禁足在掖庭中,等候查明,再做处理。 阮进玉脸色不太好看,“能知道的消息,还有什么?” “说起这件事,虚嬷嬷手下宫女给我传话,说昨夜早早便见温美人房中烛火熄灭,该是入睡。后却又不知因何出了院,才撞到这件事。” 温钟不过四品美人之位,都没有自己的宫殿,住在阮怜洁宫中的偏殿中。 宫中虽没有明确的宵禁制度,但是只要天黑就算还没入夜没到一更天,他们便不可随意在后宫中走动。 姒好是钦妃,属妃位,这行没那么严。 但是温钟不同,她此刻,就不该出现在除自己屋子以外的地方。 “前启,去找人给阮怜洁传话。”阮进玉此刻倒是冷静了些,这件事,不过只是因为钦妃这般说,并非就此下了定论。 现下阮进玉作为前朝之臣,不能越礼去见后宫嫔妃阮怜洁,尽管他们二人有兄妹之份。便只能通过传话。 阮进玉自己,则是又去了极乐宫正殿。 到了这里才知道,皇帝已经出殿,移驾后宫钦妃住处——兰青宫。 没见到皇帝倒是在院子里看到了正好走过的洪恩公公,他步子一移,挡在了洪恩的身前,“公公,陛下何时......” 不用说完,洪恩也能懂他的意思,便答:“帝师若是来找陛下,怕是今日陛下不会再移驾极乐殿。陛下是得知钦妃娘娘的事情,才......” 洪恩的话也没说话,戛然而止的后面也是不用明说的意思。 皇帝既然是因为钦妃的事情出极乐殿,必然今日会就此待在后宫,这点洪恩知道,阮进玉自然也是知道的。 “好,那我先离去。”既如此,阮进玉也没多扰着洪恩,招呼完便离开了这方殿外。 洪恩看着帝师离去的背影,思考了好一会,才终于打算继续移步行动。 他将手中原本要端进殿中的东西一正,动身进了殿中,将手中的这些东西往里一放就转身出来了。 然后,一出来便正正对上了刚从外回来的,严堰。 洪恩煞有介事的一惊,晃觉自己看错了,说话都有些结巴,“陛,陛下,陛下怎的现下就回殿了??” 严堰被他这反应弄得也是疑惑起头,“孤为何不能现下回来。” 又是盯着他,一问,“你做什么?” 洪恩嘴巴忽然就有些要打颤的意思,他定了定心神,就往地下扑通一跪,“奴才的错,奴才不该妄断陛下之行,奴才该罚!!” 严堰眯了眯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你说什么?” “刚刚帝师找来,奴才以为陛下移驾兰青宫不会回来,”洪恩憋着,现下也憋不住了,一股气将所有都说了出来,“便叫帝师回去今日不用来了!!” “......” 18、遂,礼崩乐坏之02 阮进玉从正殿出来,这悠长的宫廊他一步步的走着。 这俩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谓接踵而至,阮进玉总觉得这些事情看似独立却又不能完全割裂开来,就像背后有一只手在推动着行动。 至于其间的相关联,是什么? 他目前想不清。 这条宫廊的尽头转了弯来,再往前走上百步,大抵就能到他偏殿的门了。 阮进玉脑中事很多,全部糊成了一团,乃至身侧来了人,他也未曾第一时间就发觉。 “大人,太后懿旨,请大人移步慈寿宫。” 太后身边的人,又是太后。 阮进玉都要到偏殿门口了,此刻还没进去就被人拦下,即是太后的人,他也无法推脱,只得就此改路,跟着这位小太监去往慈寿宫。 再一个,太后这个节骨眼上找他,缘由未必不是同温钟的事有关。因这,他也得去。 温钟的事他就算要解决,也急不了一时。 太后娘娘在慈寿宫,闻言近来太后的精神气很好,大抵是从选妃日之后,皇宫后宫中添了不少人,这算是了却了太后的一桩心事。 每日都有人去她老人家那陪着,也不怪得精神气变好。 只是,这太后不同于之前的,她没有不喜这位新帝,反倒是还替他张罗后宫的人,也算尽心尽力。 这二位主子没有相扛的意思,算是少了不少的麻烦事。 就比如,现在阮进玉可以之前踏足太后的慈寿宫。 小太监只是负责传话,他将阮进玉带到慈寿宫大殿殿门口之后就退下了,他跟前的人,换成了太后身边的随侍宫女。 宫女将他领进正殿。 太后此刻便在这堂中。 高堂之上,阮进玉见完礼,抬了头,双眼却没跟着抬起来,“太后。” 太后染的半丛白的发丝梳高,高髻巍峨,金玉其间,凤冠整整齐齐,俩侧垂珠滴不随意摇摆晃动,朱雀红钿于额前尽显庄重高位。 太后声音轻温平和,道:“想来,宫中的事你也有所耳闻。” 阮进玉依旧双目未抬,只看着前方的一阶阶梯,问什么便答什么的点头,道:“是。” “哀家实是不愿参与朝政之事,不过,现下陛下龙体抱恙,有些事情总不能一直拖着,”太后的脸上是笑着的,不过她的声音却是缓慢又顿重,“帝师说,是吧。” 意在这般。 皇帝抱恙,能与之之下处理这些事情的,还有谁?自是当今的太后。 “钦妃到底年纪小,这点子事儿就吓破了胆,也属常理,皇帝心疼自己宠妃,更是常理。”太后将手放于边上,脑袋撑上了半分,边上拿着仪扇的宫女不敢懈怠半分。 “哀家听闻,温氏于帝师乃是母族表兄妹的干系。” 帝师再次拱手,“回太后,是的。” 闻言,太后漫不在意的一颔首,“既如此,温氏只要不是通敌叛国,如何哀家都会将她保下来。” 阮进玉也没想到太后会这么直白的将这话直接说于他听,他温吞的眨了一下眼睛,肯定回答道:“温家绝不会通敌叛国。” 这所谓的通敌叛国的言论从何而来? 无非就是周边国家趁着新主位子未坐稳,一波波前仆后继的来试探罢了。所以那夜突袭皇宫被钦妃撞到的人,还真有可能就不是本国人。 就是因为是他国人,这事才弄得有些恼火。 这其中最严重的罪责就是一条——通敌叛国。温钟那夜去了,正正被钦妃撞到了,就有这个嫌疑。 太后既然能这般直接的和阮进玉说这句话,就代表了不管如何都会保下温钟。至于温钟究竟有没有通敌叛国,也并不重要。 多少,这定罪如何定,定的什么罪,看的都是人。 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阮进玉非常怀疑这件事就是有人故意推之而之,温钟就是个倒霉蛋,偏巧撞上了。那么她的罪责,实乃就是看那背后的人是想让她活还是死。 至于太后肯答应阮进玉,这便舍去了刚刚的那一条。 这件事背后的人是如何想的阮进玉并不知道,推己及人,那人之上还有个太后,太后却是可以破此局。 阮进玉这般肯定的言语,太后听罢爽朗一笑,“好啊,好。哀家自然也相信,帝师的母族不会有通敌叛国之嫌。” 太后倚在靠背上的身子坐直了些,终于收敛了脸上的笑然,神情严肃了些,步调端正了些,“其实不难想,此事说到底了,也还是宫中侍卫疏于管查。” 却是,正是因为宫中兵力之弱,才会让边上几个国家一朝接着一朝的派人来侵。 “哀家觉得,应是要肃正宫规,加强防范。”太后落下眼垂,“帝师你说,哀家说的是否合理?” 阮进玉眼神一滞,也彻底明白了此番意味。他点头,应下,“那是自然。” 阮进玉从慈寿宫出来,脚步有些虚浮,万万没想到温钟这件事居然和之前的那件事联系在一起。 他一路又往回走,在半道看到了正往这边赶来的前启。 前启上前,“大人,我听到消息就立马来了,太后找大人有何事?” 阮进玉并没有当下和他说,而是一路无言,直到俩人回到极乐宫偏殿。 “你去外面候着,如有慈寿宫或极乐殿传下的圣旨懿旨,即刻进来告诉我。”阮进玉着实有些累了,他说完,就回屋中,往床榻上一躺。 前启虽是好奇,但见这般也没多问,依令出去候着去了,“是。” 过了好几刻,门外才终于有了动静,在这其间,阮进玉以为自己会阖上眼先歇一会的,谁知这般时间过去了都没有。 他睁开眼,前启从外边进来,是来禀话的,“大人,皇上那边传下圣旨,即日起,宫中大肆招放兵位。” 这是要,招兵买马。 “圣旨以传达之民间。”前启继续说:“还有,三日后,宫中将在临郊外举办骑射围猎。” 这速度,着实比阮进玉想的还要快。 前启到此刻,也多是明白了些什么,他看了看阮进玉的脸色,斟酌着询问,“大人,太后找大人,是否也同此事有关。” 太后这是要,禁军兵权。 得到肯定答案的前启还是有些不解,“太后不是素来称不会涉自参与朝政,为何此次会要那禁军兵权?” 那是之前。 这几日的事情发生的有些多。 头一件事就是珩河一线守备军的事儿,这件事本该轮不到薛将军头上去的。 况且薛将军刚刚才下定了心要留在上京郡。 皇帝明晃晃的同薛将军示意了好几番,就是想要将他留在上京郡不去外郡。甚至成功之后还举办宫廷宴大肆宣扬这件事,说明皇帝真的很重视薛将军。另一方面也说明,这位狼子却没有过剩野心的薛将军丝毫不在乎即位的新帝“德不配位”之事。 前一脚皇帝才将薛将军留在上京郡,后一脚就被迫又将薛将军派出珩河那一界。 此时里面能说的事可多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太后,太后因着此事能看透,这位新帝手中的权力是真的不多。 这位太后能上位也是因着皇帝挑选了她这位无任何子嗣的后宫人。 太后的权力,不说朝政的,对于其余来说,是真的大。 先前刚开始她能不在乎所权之落,甚至尽管皇帝位上坐的是逆臣贼子她也能欣然接受。 只是现在发觉此事,这位皇帝本事真的不够,甚至都够不上她这一界妇人的野心。 那么该如何扭转局面?首要的,是太后手中自己的权力。 她就算现在不摄政、不参朝,也得自己手中握点东西。那么她便想到了禁军兵权。 先帝在世时,宫中禁军兵权一直握在先帝手中,后面先帝驾崩,禁军兵权便大致落到了禁军都督沈长郎的手中。 可这沈长郎,是武安王的位下臣子啊。 武安王和贤王一样,从始至终都不满严堰即位,那么他们的野心是同样的。 太后不能就这般让严堰倒台,所以如何都不能同武安王贤王搅和到一起。武安王手中的禁军兵权,或许可以借着这俩件事拢回自己手中。 太后是这般想的,如今,她需要一个可用的人,便是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民间都能走上几遭的帝师阮进玉。 禁军兵权长久落在武安王手中肯定是不行的。 那么这件事,皇帝或许也是授意了的。不然刚刚这道圣旨就不会从极乐殿传出来。 只是,皇帝必然是不知道太后这另类的野心的。不然也是万万不会应允的。 前启听完,有些惶恐,不安的看着阮进玉,“大人真的要如此?” “前启以为,太后应允帝师保下温大小姐,此事固然重要,”前启一板一眼的说着,“可这件事,皇帝也能办,而且甚至不用理由就可以同样保住温大小姐无虞。” 他是想说,温钟现在怎么算都是后宫中人,而后宫中权力最大的并非皇后,而是皇帝。 而且阮进玉本来就是皇帝的帝师,不管从哪个层面上来算,这件事找皇帝办都要比找太后好。 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的阮进玉直到这时才有了反应,他缓缓抬起头,双眼又是这般的平静却温吞,“皇帝没说要兵权,不是吗?” 19、遂,礼崩乐坏之03 “大人,陛下到。” 赵公公进来通报,阮进玉还没反应过来呢前启就同赵公公一齐退出去了。 也属实有些没反应过来,皇帝不是在兰青宫钦妃那儿吗?怎么忽然又移驾到他这里来了。 起身接驾。 严堰进屋,往堂中上位一坐,他走来的步子甚至大,颇有些大步流星的意味。还有一分莫名的风尘仆仆的意味? 这次阮进玉倒是先开口了,“臣以为,今日该是见不到陛下。” 严堰端起边上的茶盏,品了一品,喝了小半盏,“洪恩那张嘴,乱说的,不必什么都信。” 阮进玉呵呵一笑,心道好歹洪恩也是他的御前太监,自己作为臣子哪能有不信的道理。 但面上无言。 “孤今日,不过去看了一眼便回了极乐殿,只是方才太后找孤,孤又去了趟慈寿宫。” 这般行程,怪不得有些风尘仆仆的感觉。 阮进玉并没有多的思索,只是站在边上低着头,看着地板的石子,皇帝说什么,他就点点头。 看着......真是不上心极了。 “......”严堰看着他,静默了一下,待边上那人抬了抬头,他才发觉阮进玉脸上又透着那点子不知从何而来的病气感,蔫蔫的。 他便问:“你身体可是有何不适?” 阮进玉听到这里才忽然想起来这俩日说是皇帝龙体抱恙,于是抬头,双眼多是看似真情,“陛下较前如何,该是已痊复。” 他这多少真的是有些不走心,严堰气笑了,“老师还真是,关心孤。” 阮进玉没看出来,甚至深以为然的摆了一下手,“应该的。” 严堰心中叹了口气,面上无恙,又换回了正经的话题,“洪恩讲,老师前刻来极乐殿找过孤,是何事?” 阮进玉身子一顿,还是开口了,“实不相瞒,陛下或也知晓,我母家出自温家。” 严堰抬眉,“哦”了一声,继续道:“你是说,温钟。” 阮进玉点头,“温钟乃臣小妹,此番这事闹大了,臣也听了一耳。” 他原本只是想问问严堰这件事的过程到底是怎么样的,是否还有什么没有传出来的细节之事,可是严堰好像不是这么觉得。 听罢,严堰只开口,“钦妃对此事上心,宫中也尽全力在查。至于温钟的人,暂且不会有事,老师也可以放心。” 意思便还得要个结果。 严堰起身,看样子,是打算离去了。 阮进玉便弯着头合着手没有在说话。 严堰站起来,走到他身前,他未抬眼,便只能看到严堰的手。严堰一只手置于身前,手指摩梭了一下他拇指上的幽绿玉扳指。 听见声音,“帝师好好休息,可莫要轻易生病。” 严堰离开了偏殿。 征兵这件事,分为了俩个部分。 禁军征兵多是要严格许多,必须是良家子弟不说,非商贾、贱籍等这些条件全是几朝传下来的规矩。 那么民兵就很难轻松上选。 可是这场征兵还是最先发往了民间,说明宫中是真的缺人用。 还有,基于前一点,皇帝便下了圣旨说要在三日之后就举行骑射围猎。 这围猎一般是设在春秋,现下这般季节,外头忽烈阳高至又忽阴雨连绵,实在不是个好选择。但是将围猎日定在这么快的后面几日,便是大抵也与征兵有关。 皇家围猎日嘛,来的近乎全是世家子弟和达官贵人,上下其有,而征宫中禁军兵,不也是那些要求?根正苗红,善骑射武艺。 这俩件事一齐被通知下来,就无人不知其中意味。 今日阮进玉在外头且听到这样的言论,这突来的围猎日,还正逢薛将军出征去了,不然可以一睹将军威姿。那可是他们大南国的薛将军。 这俩日宫中上下都很忙,忙着这后日的骑射围猎准备事宜,加之还有征兵事宜。 阮进玉也不可能能得闲,按照皇帝的意思,他得辅助禁军都督和禁卫统领征兵事宜。 于是,在骑射围猎日的前一日,阮进玉去了一趟皇城校场。 宫中皇室之下有俩方部队,一是禁军二是禁卫。二者皆属禁军设下。 此次阮进玉去的,是禁军都督沈长郎门下。 这位沈长郎,阮进玉也算是共事过的不算陌生,薛将军回上京郡那一日,同阮进玉一道去城门口迎将军的除了武安王,还有一位,便是这位沈长郎。 沈长郎看清来人,也还算是有礼,不过平平,“帝师大驾,可是有何事找沈某。” 阮进玉将皇帝给他的命牌往桌上轻轻一放,秉明来意,“无他,围猎日之事,皇上命我等协助。” 沈长郎却是一笑,这笑也意味不明,倒没行嘴上之能,“帝师请。” 校场之上,此刻还是兵队操练,看的出来,没怎么停歇。 阮进玉跟着沈长郎移步跨上那阅台之上,他看着底下这一方军士,不由的由衷开口,“帝师可知,如今这下面,有多少军士?” 阮进玉自是不知。 沈长郎看都没看他,也毫不觉得他能答上自己的问题,便是没多等,自顾自的答了那话,“不说旁支,我手下这一门,共2673位军士。” 他又忽然转过了脑袋,悠悠的眼神看着阮进玉,“帝师又可知,现下这下方,有多少人?” 阮进玉的视线一直便在这阅台下方操练的军士们身上,现在看来,这方地上站着的兵,如何都不可能有俩千多余士。 果然,沈长郎继续开口,他也将视线重新放回阅台之下的人们身上,“现下,加上我,这一方队,不到千人,共计791人。” 阮进玉尽管多少猜到了一些,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这般数目,实在有些令人惶恐。 而这些军士丧在何处? 阮进玉脑子一转,回到了那个鲜血横飞、火光蔓浪的晚上。 那天宫中死了好多好多的人。 而究其一切的原因,无非就是宫中变天,有人篡位。 所以,沈长郎和阮进玉说这个的意思,虽未直接了当的表明自己不会效忠严堰,但这意思,是个人也能明了了。 沈长郎出身一般,甚至是寒门之子,本就是个文武双全的人,那时上京郡春闱,他进京考试,却也是差一点中举。 不过他与武安王,也就是那时的大皇子殿下有知遇之恩,那时的大皇子为他破了例,亲自去求皇上,于是沈长郎特批入了禁军。 沈长郎忠实不改二心,自己在军中也丝毫不懈怠,事事冲在上头,慢慢提拔到了都督的位子。 也可以说得上是一段美谈。 以沈长郎这般忠贞不二的操守,若非他之上的武安王目前算是归顺且按捺不动,不然要是武安王异心存在,这沈长郎恐怕能为他跟着他一道掀了这天旗。 意识到这一点的阮进玉有点头疼,但是他面上安泰,万分镇定,“我今日头有些晕,现下风也挺大。” 他转头,终于看了沈长郎的眼,脸色平静,“不管旁的,终归天家威严不可侵犯。我,只当此时风大。” “呵。”沈长郎哼了一句,语气颇有些阴阳之意,“你是帝师,到哪都是帝师,我却是个粗人。” 阮进玉没有理会他这句话,又是权当没有听到。甚而还很知心似的安慰他一句,“无须妄自菲薄。” “......”沈长郎眯着眼半晌,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的话,最后干脆作罢思绪,只憋出俩个字,“你,真,” 沈长郎没话讲了,彻底闭上了嘴。 从阅台上下来,二人一路往外。 这校场上的风沙颇大,还是照着人的面上吹来的,阮进玉很是不习惯这里的环境,但他也没提出先走,反倒是沈长郎陪他在阅台上待一会就不乐意了,于是双双下了阅台。 20、遂,礼崩乐坏之04 从校场回来,次日之辰,阮进玉散朝之后,出了一趟宫。 无他,温钟的事情在宫中已经是人尽皆知,温家此时家中人虽有离于朝堂,但到底不是全然沉寂,这消息,总会传入他们耳中。 温家地处这主街的最末尾,这边往来行人不多,家宅置办的不大,但好歹也是远离喧嚣,过的是安泰日。 阮进玉这行出来,不较上次,前启自然是跟着出了宫的,不过这次,赵公公也跟着一路出宫来了温家大门外。自然,是阮进玉允了的。 温家家中奴仆不多,统共也只有几人,甚至看大门的人都没有,所以一直到阮进玉进到院落中来了,都还没有人发现他。 阮进玉看着这有些许陌生的地界,想起来,自己也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踏进这方门了。 温祖父得到消息就从屋中赶了出来,一看到来人,顿时油然而生的是一种委然。素来干净妥帖的老人家这次出来鬓边白发都没有打理,就这般直直糟糟的垂着。 步子不是很稳当,是靠着手中的拐杖借了大半的力。 老人家从屋中出来那一刻,是激动又有些希望的,但这止步于门口,他在门口见到了阮进玉,眼底落入阮进玉的身形。 那份激动便忽然转化,停在了原地,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 就好像是不知自己此刻是该上前还是退后。 于是俩相一犹下,他拄着拐杖的手一软,双膝就要往下而来。 阮进玉一惊,连忙上前。 他身边的前启更是一惊,但脑中没想太多,先俩步就跨了出去,在前方接住了温祖父的胳膊肘。 好在阮进玉之速也不算慢,接住了温祖父的双手,自己身子更下,“祖父,折煞孙儿了。” 温祖父没说什么,只是顺着阮进玉的力起了身。 “孙儿陪祖父进屋。” 京郡温家小门小户,除去一女,现下家中不过一位年迈老祖和一位美貌后娘。 所以要说,现在温家掌家之人,乃是这位,雀娘。 雀娘是温钟的继母。 雀娘今日是不在府中,所以一直到有人传去阮进玉回府的消息,这才匆匆从外赶回来。 此时,阮进玉不过才跟温祖父说上两句话。 祖父自然满是担心,他一人在家中,得知到宫中的消息就急得不行,偏生祖父老迈、行动尚有不便。 连邻里邻居间的走动都尚且困难,何况是去打听消息,打点关系。 就只有一心等着雀娘能给带回点消息儿来。 雀娘进屋,虽是因着步伐急了点,风姿却依旧当娉婷之年、肌肤细腻,脸上装束完整,唇红齿白,为之娇也为之艳。 “雀娘见过帝师大人。” 按照辈分来说,雀娘可是比阮进玉大了一倍的舅母。 可是按照年龄来说,雀娘不过只大他五岁。 加之他现却有国师之名,这一礼,阮进玉也受得起。 阮进玉没有往那边看,继续将被雀娘打断的话同温祖父道出来:“我现也在宫中,虽是见不到温钟的面,但是请祖父放心,温钟不会有事。” 温祖父听闻此话,并无太大的反应。 倒是底下的雀娘,她盈盈一笑,“到底帝师大人比我们这些无名无份的人做得了主些,钟儿如今是宫中温美人,后宫宫墙高,想是见个面都难。旁的不顾,帝师肯记着小妹的情,雀娘也万万是要谢过帝师大人的。” 阮进玉起身来,微微颔了首垂下半双眼,这等场合,即便他心中再多异样的情绪,面上也依旧是无比的得体得道,气质温含,“本也是应该的,舅母不必如此。” 阮进玉和温祖父说了好些话,但温祖父始终情绪平平,也看不出面上有什么思绪。除去刚见到那一刻,后面全是如此。 阮进玉心中也是怅惘的,但他依旧淡笑平止。 想来,温祖父还是有些怪他。他甚至此时都不知该如何说上几句话为自己辩解,亦或是,如何开口去哄一哄他老人家。 只能道出完此行来的缘由。 外祖父一直不语,直到现下,他忽而从位子上撑着木拐要起身,起身后就招了边上的下人,打算要离开这大厅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 阮进玉手中一空,站在原地没有动,最后也只是同府中管家伯伯交代几句照顾好外祖,再无其他。 雀娘一直没有走,现下温祖父离开大厅,这一方,就只有他们二人了。 “大人留步。” 阮进玉正要离去的步子被雀娘开口打断。 他坐了回去。对面,是同样没有站起来的雀娘。 雀娘抿了抿嘴,先开口的,还是寒暄,“也是许久没有见到....阿裘了。” “我可以这么叫你吗?”雀娘说,“好歹...” 不用听完,阮进玉自然也知道她前言在说什么,后语又想要表达什么,只是淡淡摆摆头,“我名阮裘,没什么不妥的,舅母随意。” 雀娘再次敛起笑,不过此次笑得那一分,略显得有些苦涩,“不过是怕,身份有别,阿裘莫要在意。” 雀娘拉住要走的他,不过是寒暄了几句,阮进玉也耐着性子在这里同她一句一句的说着,好半晌,雀娘终于意识到时刻有些久了,于是才连忙站起来,“雀娘不打扰帝师了,想必帝师事务繁忙。” 阮进玉这才从温府大门出来。 赵公公一直在门口候着,等阮进玉此刻出来才跟上去一道往外离开,至于前启,在阮进玉入大厅没多久之后他就消失了影,赵公公也没多说。 只现在阮进玉提起,“前启人呢?” 赵公公才答:“奴才也是不知他去哪儿了,不过想来,应该快回来了。” 阮进玉点头,没有多说,出了府上大门,他也没有要等前启的意思,先同赵公公二人一道往宫中道上走着。 街道俩边往来的百姓很多,现下日头正好,人多也正常,只是赵公公没想着阮进玉这般自己在街上走,于是开口进意,“大人,街道上人多,可是需要叫车夫来。” 阮进玉摇摇头,“走会吧。” 他惯来是个不嫌麻烦的人,不管是哪方面。 比起快速的坐着马车赶回宫中,倒不如趁着此刻时辰算早,在这宫外的街道上走山一走,也是乐意的。 街道上的摊贩很多,前些年朝律动荡几番,百姓赋税增了俩成。百姓们苦不堪言,却也没法子只能攒劲找法子完成这赋税之任。 很久以前,主街街道上有明确不能摊贩过盛占据街道,但是后面那则出来,百姓没得法子走投无路,自然只能竭尽自己的力去谋生。人多了,时候久了,也就没人管了。 乃至现下,主街街道上的摊贩还是无比的多。 甚至有些地方,都要多过往来行人。 今日,摊贩多,往来的行人也是无比的多。赵公公意见大人去坐马车倒不是为了省时间图快捷,意还是主要意在,对于阮进玉的安危来讲。 主街管领不算特别严,尤其是在先帝去世后,更是如此。 再说不好听一点,鱼龙混杂也是了。 阮进玉自己却不甚在意。 他许久没有空闲能上街,就算能出宫来,哪次不是带着要事任务出来的,匆匆来又匆匆去的。 今日倒还有半日之闲,够他在这里逛上一逛看上一看。 不喜欢热闹的他,许久不见得热闹,现下也是不含半分烦闷。 阮进玉就这么慢悠悠地走着,左看一眼右看一下,也不停下来买点什么,也不为什么多留上俩眼,只是都看看,继续往前走着,没有眷念。 赵公公也算跟了阮进玉有一段时间了,他在宫中恪尽职守,又寡言。出了宫也是如此。这是他第一次和阮进玉一道出宫,去的还是阮进玉母族之家。 不过现在在这街上走了一小路,赵公公可算是没有那么卑躬职守,身姿都端正挺直了一些,“大人,前方那是什么,人格外的多。” 街上本来往来的行人就算多了。 二人忽至一方,不远处目视着的一方商铺,人多的挤在一团,看不见里面,但外边都这么多想进却没能进去的人驻足看着,可想而知,里头的人大抵也是多的。 这商铺外面看着就很堆金积玉的,看着便富。 “金银楼” 阮进玉看了一眼便确定了,“我没去过,有意可去瞅一眼。” 赵公公连忙摆头,“不必不必,奴才只是没有见过,好奇罢了。不必麻烦。” “没什么,”阮进玉说罢便往那边走去,“我想看看。” 二人往那边走去,没有直接穿进人群里,而是在人群开外边上。 其实大门并没有完全被堵死,有一半是被隔开了的。 走近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会挤在这里了。 “今日这金银楼可谓蓬荜生辉。” “毕竟是宫中贵人,亲临可不难得一见。” “也不是,这位贵人你我不一定从未见过,阮家有女,娇媚传神,我兄长先前有幸得以见过。” 说到这里,阮进玉恍然,也就清明了这金银楼底来的人是谁。 阮怜洁怎么出宫了? 21、余音绕梁嘶声01 阮进玉本也没想着特意去见阮怜洁一面。 如今她身在后宫,自然是许多的不方便,却是没想到,她能出宫。 也是自己没有太广泛的获得消息,阮怜洁自然不是今天出宫的,也该早上个一日或者俩日。阮进玉在极乐殿没有收到一点的消息。 只是不太妙的。 他今日出宫,将赵公公也一道带上了,此刻赵公公就在他身侧。按理来说,他与阮怜洁乃是一宗之亲的堂兄妹,阮淑仪出宫探亲,与兄长见个面自也无可厚非。 偏偏这个当口不太合适。 阮进玉正思忖之际,那边已然来了人。 来人自不是阮怜洁本人,而是她身旁的宫女。 “见过帝师,大人可与我家娘娘叙上一面?” “劳烦带路。”阮进玉朝面前乔装过的姑娘颔首以示。 又是在跟着人走之前转头对身旁的赵公公道:“赵公公可否去找一下前启,他亦不知此番忽然之行,劳烦公公了。” “大人折煞奴才了,”赵公公头低的很低,早就恢复了自己身份该有的样子,“奴才这就去。” 然后只剩阮进玉一人,他才迈了步,跟上方才那位姑娘的步子。 这位姑娘并没有直接带他往面前的金银楼里去,而是转了身,往另外一方地儿走去。 阮进玉不知此意欲何为,没多问,只稍离了些距离跟着那位姑娘走。 一路走了好一小段路,最后这位姑娘的步子,在一座茶楼面前停下。 “大人请,”宫女很有礼貌,将人带上茶楼二楼,“娘娘在此地。” 阮进玉看了一眼这紧闭的茶间的门,又透过廊道大窗的窗外瞧上了一眼,忽然明白了一些事儿。 金银楼外人群堆挤,淑仪光临店内的消息传开来,引了不少人驻足。 可是实际,阮怜洁根本就不在那金银楼中,反倒是这与金银楼隔了一条街的茶楼里。 这是就为了邀阮进玉前来一应吗? 茶间的门开了,阮进玉未直接跨步进门,而是先驻足又多留意了俩眼,开门之后有一展屏风作挡,也瞧不见那屏风后的窗台前坐着什么人。 于是,他才迈步而出,稳稳的踏出第一步,随后继续往里走。 当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身后茶间的门即刻就关上了。 阮进玉来到屏风后,看到了窗边坐着的人,阮怜洁在此,慢慢悠悠端静的品着面前的茶水。她嫌少有这般恬静的时候,与往常浮躁跳脱还是有些不大一样。 “哥哥还真来了。”阮怜洁一转头看到来人,立刻就笑开了,歪着脑袋又恢复了那半吊子不正经的模样。 阮进玉没看她,往那方窗台边最边上的位子上一坐,低声道:“你即已在这,就知我会来。” “啊不,不不。”阮怜洁摇着手指,“我只是撞个运气而已啦。” “不过看来,”阮怜洁又忽然转了话语,“哥哥对温钟的事儿还真是上心,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当着陛下的面回温家。” 要知道,阮进玉已经好几年没有和温家有过多的交集和关联了,这件事儿朝堂无人不知宫中没几个人不晓。 “喝茶。”阮进玉并没有否认,反倒平静淡如水。 他现在见着阮怜洁了也不主动提,尽管阮怜洁都已经提到这件事了,他仍旧没有开口问她半个字。 对此,阮怜洁有些不爽。 她也不知自己在不爽些什么,她和温钟多有不和,是这么多年来从宫外乃至现在二人都在宫内了,也依旧半分都不和。 她很讨厌温钟。 “温钟从我宫中的偏殿搬出去了。”阮怜洁还是忍不住,他不问,自己也要开口说上俩句,“哥哥如何不问我,那日是否见过她。” “我知你性情重,”阮进玉却是这般答的,他抿了一口茶水,眼中是窗外的白日艳阳天,“何事都不必勉强自己。” 阮怜洁指尖敲着茶盏的动作一停,圆溜溜的眼睛从始至终都看着面前,倒是没想到他会这般回自己,一顿之后,轻轻嗤笑一声,“我还以为哥哥来见我,为的是这等事呢。” 阮进玉没有答她这话,而是忽然转言问:“此次出宫所为何事?” 总不能真的这么凑巧。 “阮肃那小子,又闯大祸,”阮怜洁往椅背上一靠,姿态轻松,懒得端起半分,语气也如同一般的随意,“我就一个弟弟,祖父让我看着点。” 阮进玉也不在意她这还带了一分含沙射影的隐喻讽意,淡淡放下手中的杯子,“看样子,该是解决了。” “时辰不早,”阮进玉从椅子上起身,要走之意。 “那日我见到她了,”阮怜洁忽然又开口,声音平线却肯定。 阮进玉回头过来,看向她的双眼,阮怜洁继续说:“好歹在我宫中。那日有位太监入宫,至于她是同人去做什么,我就不知了。” 阮怜洁虽没有将话说的那么难听,但是人都能听出其意味,这太监自然不是温钟的人,至于是何人差了这太监来找她。 这件事,说好听点是与旁人背地里有联系,说不好听点,就是私通。 后宫妃子不管大小嫔位,与别的男子私通,这是最严重的。 也不全然,阮进玉完全不认为会是这样,于是小声辨道:“或许,只是有事。” 温钟初入宫,又是在入宫之前家中都没有宫中官人,她能认识谁? 就算真的有事,她一后宫妃子,能和旁人有什么事需要私下去见面?不是上者那就是之前他们一直所说的,她有通敌叛国之嫌。 不管是哪一个,这罪可是都不轻。 阮怜洁哼笑一声,不接那话了,她反正已经够仁慈了,嘴上还是不饶人的开口就是,“是不是有人陷害她,哥哥你自己回去查吧。也不知她非要冲上去跟着进宫做什么,现下还落个这种境地,真的是。” ...... 阮进玉从茶楼出来,那宫女已经按照他提的要求将前去找人的赵公公和前启一起带到这茶楼门口来了。 离开这茶楼大半条街,三人也没有再在外逗留,直接回了宫。 一路上,三人都一语不发。 赵公公在此,前启自当没有多讲一句话。赵公公自打阮进玉确定要回宫,就又变得无比正经和卑躬,做着他身为一个奴才该做的事情,其余的一个字也不多说不多问,就听着主子的安排。 一直到到了极乐宫偏殿,到殿中,赵公公自然去忙别的去了。 阮进玉回了屋中,得了空,前启连忙上前开口,“大人,我查到,雀娘在外,似乎......” 他一顿顿了好几下,才看着阮进玉的神情将后面的说出来,“似乎是,在外还有私于人。” “是一位穷苦书生,家不在上京,现在上京郡住着,想来是准备参加来年春闱。” 阮进玉听到这,并没有很意外的。 雀娘也同样是正值风华,又其容貌皎皎。阮进玉舅舅英年早逝,逝世也好几年了,雀娘是他二娶回来的,虽也是正妻身份,但到底俩人感情不久,没俩年他就逝世了。 温家不算大门大户,舅舅也没有过于沾花惹草的娶偏房小妾,只有这一房正妻。 温家虽不是大门大户但舅舅在世时好歹也算得上小家日子安康,只是之后,虽没有每况愈下,到底还是让雀娘这本就年纪不大的女子生了旁的心。 “大人,她好歹名份上也是有夫之妇,怎么能...!” 前启对此就非常的不理解,甚至在得知这消息的时候生怒的显然,何况,他也算是温家的人。 “我依稀记得当年家主逝世时,留遗嘱有说要放她自由之身,她大可以名正言顺走,而不是现在即占着温家当家身份,还去私通外人!” 温家虽然不是大门大户,但到底怎样都吃穿不愁,温舅舅当年在上京郡有俩个小铺子,也还算盈利之余盛。 所以,现在这一切,包括温家里以前就有的财余,全部都是雀娘的。 所以!她才即便现在又与旁人互生情愫,还不肯名正言顺的离开温家。毕竟对方,只是个穷酸小书生,离开了温家,她在上京郡将无立足之地。 前启一联想到这些就气愤。得知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想立刻跑来告诉阮进玉,然后希望他对这件事能有个解决。 至少,解决掉温家一个蛀虫。 谁知,阮进玉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和前启一样的气愤,就像是局外之人一样淡然的不行,这让前启很是不理解。 好半晌,阮进玉才淡淡的开了口,“外祖,不太愿意理我。” 他这一句说的轻飘飘的,甚至他的思绪都看不出在何处,就好像是随口一提,并不当回事一样。 前启就像是被忽然浇了盆水一般,刚刚还水涨船高的情绪一下就被灭掉了,一点都起不来了。他不知该如何说,也说不了什么。 随后,阮进玉却是依旧淡淡,“你出去吧。” 他也不知自己此刻在想什么,有些累,累到他有些不想动弹,坐在这里,目光所及之处十分有限,面前的小半个屋子,甚至窗户之外都看不到什么。 窗外那墙,占了人好多的视线啊。 这墙,真是高。 吃过晚食之后,赵公公进来禀话,“大人,陛下传话来,说是找大人谈明日骑射围猎的出行。” 22、余音绕梁嘶声02 此次的骑射围猎早已全权交给沈长郎,他虽不满严堰这个皇帝,做事还是妥帖。 阮进玉来到极乐正殿阁中时,在其中的,还有前来汇报此次社下任务的都督沈长郎。沈长郎此时双眼瞪着,状似不可思议的开口,“属下若是只带半列去,远远不够!” 严堰刚抬眼,正好看到了沈长郎身后而来的阮进玉,视线在他身上,面对沈长郎对此安排的不满,也只是平淡驳回,“不过一个骑射围猎,皇家之场,你一个禁军队全出,宫中也需要人。” 阮进玉刚来片刻,这阁中讲的事他也差不多理清楚了。 大概就是有关于明日出行的皇家骑射围猎。这骑射围猎本就是皇家骑射围猎,皇帝为主一道去的不说,明日去的人员会格外的多,去的还全是达官显贵为下,皇家之列为主的贵人。 规格大,自然需要人手。 皇帝当时就把骑射围猎的有关事宜交给了沈长郎,可是如今都督沈长郎来上禀,皇帝却是驳了他,他想将那八百将士全部派出,皇帝却只许他带半数人。 严堰的这番举动,也不难理解。 现下宫中缺人的紧,此次骑射围猎为的最大的事也是招兵这件事。所以本就不多的人,更要紧着点用。 这可难为沈长郎了。 他接的这档子事本就不易,又是直接砍掉了他半数的大将,更是难上加难。 人少一半难上加难,皇家出行此行在郊,要是此行出了事,担责的还是他这个禁军都督。又不能违抗皇命。 真是进也不行退也不行。 阮进玉虽能想明白左右的想法,却也同样是不能理解,这一趟出行,比起他们的安危,严堰看着更是看重离了主人的皇宫大地。 所以才会有现如今的事情。 骑射围猎这件事前前后后都是沈长郎一手操办的,现下最后一刻了,更是不可能将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办。 骑虎难下。 沈长郎本就对皇帝之人有些心郁,现在更是不解又愤懑,“陛下,我门下不过八百人将士,历来骑射围猎的规格就已经如此,何况就算禁军队全出,禁卫统领也仍在宫中。” “何必这种地步!” 沈长郎最后这一嗓子喊得,阮进玉在他边上都被震得惊了一跳,差点冒了冷汗来,他站定了些,头一直低着仿佛自己不存在,没有看任何一个地方。 不用想,任何一个上位的人面对这样的态度和语气都会生怒。 果不其然,阮进玉看着地板的眼睛眨了下,耳中就听到那阴沉沉的嗓音脱出,“孤说,不必。” 这短短四个字虽没过多的修饰,也没听出来什么起伏的不定,却是听者皆知,其威严之大莫过于直接那把刀架在沈长郎脖子上。 然后,这里忽然就安静了,阮进玉低着头的眼睛又眨了眨,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于是眼珠子转了转,微微改了一下视线。 这可好,抬的那一点就直接看到了。 什么不对!皇帝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 皇帝就算因他这话生气发怒,也应该是看着边上说这话沈长郎才对!和他可是无关啊。 阮进玉以为自己眼花了,随后再次幅度很小的去瞧。这次可算是确定了,严堰看的就是他。 看他做什么? 阮进玉在脑中闪了好几番的缘由因果,最后落在俩个字上,“帝师”。 他是帝师,帝师应该为皇帝排忧解难才对。 于是想来,严堰是否是需要他开口之言? 阮进玉虽不完全认同严堰的这番做法,却是此刻毫不犹豫的转了口,一本正经,他道:“都督可谓尽心尽力,此番于都督来讲也未尝不可行,如今之状,宫中缺人是实,不可或缺之下,都督紧着些来,尽力则是行。” 刚刚严堰的态度都已经表明到这种地步,沈长郎就算再命硬再不满也不可能在这公然继续和严堰作对。 可是他又实在不能接受,所以刚刚他才没有吭声。谁知现下这帝师又跳出来说话。 沈长郎忽然一笑,腰背低了些没那么僵直,他微微斜侧,对着帝师道:“帝师好说法,我认同是认同,也自是万不敢违抗陛下旨意。” “不过帝师可是能谅解一番,我作为领长,可是不敢失误。” 在沈长郎还没开口讲话却先一笑之时,阮进玉看他这笑就一瞬觉着不对,现下可是果不其然了,沈长郎这是明晃晃的在和阮进玉昭示,他需要一个担保。 阮进玉抿唇,下意识则去看上位的皇帝,谁知严堰还是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他自然没有和天子对上眼,提前就移开了,心知肚明的静默了一瞬,才再来张口,“陛下,臣本圣意辅佐沈都督此番围猎日之事。明日之行若有差池,臣亦不辞。” 终于是解决了这件事,既缓和了严堰和沈长郎的君臣关系,又顺利按照皇帝的意思把此事推进了下去。 沈长郎先离开了这殿。 阮进玉还没走,以为皇帝还有事。 严堰今日手中没拿笔,眼中没看书,现下更是懒倦的直接抬着手肘抵在书案上,手指儿托着侧颚。 阮进玉站在下方,双手交放身前,头忽然有些犯晕,面上半分无异。小半晌,他头顶上传来慢悠悠的笑声。想来,该是满意的。 “老师可会怪孤,将老师放在了悬危处。” 说的可是刚刚阮进玉接下沈长郎的话,现在他和沈长郎不但共进退,甚至若是明日之行不测,他比沈长郎更是先受压的。 是个人都会害怕和担忧。 阮进玉心中再多的异样,半分都不会挂到面上来,他浅浅弯了嘴角,原本想说些面子话,却是忽然间头又一疼,忍住异样到最后只吐出来俩字,“甘愿。” 严堰未看出什么异样,他道:“老师可安心,孤不会让老师有事。” 其实当时沈长郎说完,严堰看阮进玉那一个眼神,阮进玉就已经知道皇帝此番将他叫来是为的什么,不过为人指尖棋为人手中剑,既然严堰让他成为了这步棋,不到万不得已就不会放弃他。 所以阮进玉并不担心,就算有祸临,他上头有人,这祸就害不死他。 他心中本就万分清明,皇帝此刻还愿意在明面上给他一颗定心丸,实属难见,对此阮进玉该是感激涕零,可他此刻忽然头疼之症发作,面上也装不下去,如此,赶忙找了个由头,“谢陛下,臣想先回偏殿了。” 直到帝师离开,严堰的视线都没有收回来,洪恩公公上前给他添茶,严堰冷不丁的道:“洪恩,你瞧帝师出去时,有何不同。” 洪恩斟茶的手一顿,接着才收回,不自主的看了一下已经人空的殿门处,仔细回想了一番,“奴才斗胆了,好似,若说起来,帝师离去前眉眼间似是有些蹙皱,目含之色看着不大分明。” 听完洪恩的话,严堰垂了眸下来不再看着前方,后面这句话说的轻小,有种自说自话的意味,“可是对此而恼嗔了。” 洪恩没听清,不敢多说话,只依旧腰背微躬低眉敛目。直到听到皇帝让他退下去,他才离开这。 阮进玉从这殿出来后,是没想到前他几脚走的沈长郎还在此处的。 沈长郎自然的走到他身侧,二人一道往外走着。他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这般走姿有些没个正经,“帝师可是叫我开眼。” 阮进玉现下这头是断断续续的挑着线似的疼,偏偏老毛病了也没个法子,沈长郎的声音在他耳中像是嗡嗡嗡的蚊虫,不过他头脑还是清醒,皱巴着眉眼往边上看了一眼,“不及都督。” 沈长郎性子一点也不细,如此刻,他看着对方这万似不悦的眉眼,以及对方吐出来的这四个字,实让他听着觉着像语含饥诮。 沈大都督对此可是忍不了一点,呵嗤一声笑来,“你什么意思。说到底这件事本也和你没关系,你先要冲上来搭接这话,怎得是现在要来怪我。” 阮进玉越听脑袋疼的越厉害,加上现下他觉着今日的太阳之光照在身上脸上格外的刺人,像针扎一样,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就这一瞬间,忽而的鸣音随之而来,他感觉要倒地。 于是前一刻身体先做出反应,直接顿在原地。闭眼缓上一刻也就好很多。 沈长郎本兴致高涨的在一旁劈里啪啦说,忽然边上走着的人就没了影,一回头看见那站在原地摇摇欲坠的人,自己一直交叠在身前的双手立刻就撒开了。 这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的,急得他口不择言,“你莫不是要被我气死吧,别的啊,我不过是要一个军令状,此般不是为了保全我自己,为的是我底下那些兄弟们。” “你你你你,等会军令状的砍刀还没来,我今日就被皇帝砍死在这宫中了。”沈长郎一开口就有些收不住,“我冤啊!” 阮进玉一字不落全听耳朵里去了,他睁开眼,适应了一下身体行动,才缓缓继续迈步。走出来时不忘拂掉沈长郎在一旁横挡着的手。 也算是认识那么久了,之前沈长郎官职不大不常入宫,和阮进玉几乎俩条线搭不上边。 现在沈大都督官职高了,谁知性子在宫中更是比之前还要..... “没死。”阮进玉有些过于平淡了,“沈大都督,这是在宫中,您收着点。” 23、余音绕梁嘶声03 帝师和禁军都督在皇帝面前夸下的军令状,此刻朝中也无人不知了。 都知道皇帝对这次骑射围猎的看重程度,却没想到这般看重。 翌日一早,阮进玉起的比之前早多了,今日众行出宫,他原本不用起这般早的,但因着要跟沈长郎他们先行,于是一大早就起身去校场。 禁军此次的主要部队已经昨日就去了。 今日这边,沈长郎为主带了一小队人作为圣驾前方的前驱,为其探路清道,阮进玉也在其间。 “我也是没想到,帝师会亲自来跟我走这一趟。” 二人骑着马,速度不是特别快,以至于他现在还有闲情去调侃阮进玉,阮进玉手中拽着缰绳,手上的动作明明是劲劲的,但却因为有好长一段时间没习武强身健体,用上劲儿这么看,指尖都有些莫名的发白。 马上的人却是平淡无色,静淡的不似常人。 他没觉得沈长郎这话有不好的意味,反倒正经回复,“职责所在。” 沈长郎却不觉得他这句看似正经的回复和他心中所想一样,心中哼一句其真是道貌岸然,随后不开口了。他总是这般,没什么意思。 这次的骑射围猎毫不意外的又设在了皇家猎苑,皇宫外上京郡城北的郊区,这边规模很大,因为历来的骑射围猎都在此地,加之这边自然区域中各种条件都是最好的。 皇家的骑射围猎历来那些高门子弟达官显贵就能参加,又因为此次更主要的目的在于宫中征兵一事,条件便更加放宽,来的人,也比之前的规模和仗势要大。 今日来猎苑安营扎寨好后,本来按照规矩,该是今日以皇帝为主的皇家社下举行祭祀仪式,向天地、祖先祈求狩猎顺利、收获丰富。 可是皇帝却一口按下了这件事,于是,祭祀仪式直接取消。 众大臣自然有不满,毕竟是规矩和一个好的寓意。 但皇帝心意决绝,又因严堰威名之盛,实在没人敢去触这个霉头。 阮进玉倒是没有和那些大臣一样有这些想法,也没有同他们一样存了心找法子去进言,直接就是说都不说一句,仿佛不关他的事。 谁知前一刻沈长郎还在边上以上述的事儿来左打量右瞧上下的看他,后一刻洪恩公公就来,在二人面前,将阮进玉叫了过去。 洪恩找他,无异于皇帝找他,不然洪恩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过来,想都不用想。 阮进玉临走时扭了一下脑袋,看到了沈长郎那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鄙夷眼神,阮进玉是颇为无奈。 也是比较奇怪的,阮进玉此刻站在严堰的帐中,严堰于案前魁梧站姿挥下同样魁梧气势的手间笔,叫他来,却是一语不发。 一来就叫他坐,皇帝都没坐他自然不好独自在一旁坐着,那成何体统。 于是他就这么站在帐中。 帐中仅他二人,静寂无声。 严堰再次开口,他的眼还落在自己笔下那方纸上,笔已经停了,“过来。” 阮进玉听到声音才回声,心中明明清楚这帐子中此刻只有他们二人、这话肯定是和自己说的,却还是迟疑了一下才迈步出来。 只往前走了几小步,离严堰身前的桌子还有小段距离。严堰视线下未及,缓缓抬了眼,“老师站这般远作甚。” 这次是看着他的,严堰再次道:“过来。” 又往前走了俩步,这下,他彻底能看到那方桌子上是何物了。不过只一眼,他就移开了视线没有再看。 若是没有那一眼没有看晃眼,那方案上摆着的,是一副舆图。 这和阮进玉的职责没有关系,他就立刻离开了视线。 “老师猜,孤一会的首射,会猎得何物?” 这话阮进玉听了嘴上答案就来,“自是九天雄鹰也不在话下。” 严堰没有和沈长郎一样听到自己的张口就来的话就觉得他在说表话,不会嘲笑于他更不会讽嗤于他,倒也是一声轻笑。 更是不见得真真就听进了他这张口就来的看似阿谀实则一点不走心的话。 这意味要阮进玉这时候来分辨,也是分辨不出的,心中也根本不在乎具体,皇帝没有追究,在阮进玉这边,就算过了。 “老师看这猎苑舆图。” 阮进玉才终于能看那舆图,严堰身前放着的,他没看错,当真是幅舆图,不过不大,只是一幅猎苑的舆图。 皇家猎苑的规模本来就很大,划分了好几个区域,比如他们现在所在的营帐处,其实猎苑里建有宫殿楼阁甚至亭台,供皇室休息居住,还用于举办庆典宴会。营帐居住的,也有人。 只是此次皇帝兴致起了同阮进玉沈长郎他们这等一起往营帐里一住,旁人也不敢有意见。 除去建筑扎营区域,猎苑中最大的区域当属狩猎区。 除此之外,还有一方说的上名号的,就是驯养关收那些猎物的区域。 严堰手底下的这张舆图中,没有很细化,着重的三个点就是方才所说的三个区域。舆图上有他的笔墨痕迹,大致是一些绘制的线条。 阮进玉自然看不懂其中的意味。 严堰没头没尾的问了他一个很莫名其妙的问题,“老师觉得,这三方,哪方该是最容易崩塌的?” 阮进玉只得老实当当的开口,“臣没明白。” 严堰却忽地笑了,“无妨,孤只是在想,若是此次骑射围猎有何变故,,” 他没说下去,阮进玉听这话就要大惊失色,这话怎么说的?有何变故?要真有何变故死的不就是自己吗? 莫非皇帝这是在暗示自己? 阮进玉定了一下心,面上丝毫看不出慌张的开口,“万不一定没有其一,陛下之思乃臣之忧兮,陛下放心。” “不过,此行到底是天意,”阮进玉终是大着胆子看了他一眼。 严堰听闻此话,倒是丝毫不介意他话里话外的意味,点点头,侧过来的脸看不见上扬的嘴角,面上的神情流转来的却是没有一分不悦。 公公进来向皇帝通禀钦妃娘娘到了,阮进玉掐着这正正好的时机就开口说自己先退了,都不等皇帝发话。 他都已经出口了,严堰也就没有阻拦,放任他要往后退的身子和脚步。 直到走到帐帘处,差一步就要迈出帐子了,阮进玉忽然听到背后响起的声音, “今日天气不是很好,九天雄鹰或许孤是猎不到了。”那声音依旧有着高扬的威严,却还有着几分罕见的随性,“孤思索着,届时射只野兔来给老师瞧瞧。” ...... 阮进玉出来,盯着那艳阳当空的天看了好半晌,甚至眯了好半晌的眼,也没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长郎一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眯着眼的人傻着脑袋的盯着那什么都没有的天一动不动。 “你是在祈求上天,下场雨,好躲懒吗?” 阮进玉伸出手摸了摸眼皮,看得有些久他的眼有些花了,眨了好几下才缓和一点,不用看都知道这说话的人是谁,沈长郎说话,当真是愈发有些让阮进玉不知道怎么接。 但他还是开口,为了不让沈长郎的话当了空,“今日这天,挺好的。” 还双眼看过来,直视沈长郎,“对吧。” 沈长郎默了一瞬,看着阮进玉的眼底忽然就多了一分轻蔑之色,他挑眉,掀起唇,一脸不意,“都说高墙难跃,你纯是自作自受。” 阮进玉又眨了眨眼,脑子转了转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长郎这可是在说他身为帝师常年待在宫中不得出宫,那宫墙高的,把他困在了里面,于是天空都看不完整,这不,今日看到外面的天,不一样了吧,自作自受了吧。 他们二人的话每每都是一个南一个北,阮进玉没有多解释也不知如何解释,轻叹了一口气,不与他纠缠这些无意义的东西,“再过一会,要开始了。” 沈长郎抱着臂,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看了一下,才放下双臂迈大步出去。 虽此次皇帝有让阮进玉辅佐沈长郎这一行,但其实这些小事本该轮不到他来,甚至就算他当日和沈长郎一起在皇帝那里下了军令状。 沈长郎是个粗性子,阮进玉想着他们人本就不是很多,难免会有些分身乏术的地方,就自己基本上亲力亲为的跟着沈长郎办了许多事。 此次骑射围猎以训鹰台这一方为中心,驯鹰台一片搭建了一圈帷帐,最前面几个又大又高雅的帷帐自然是那几位娘娘和王爷的。 再往后,就以此有着将相高门族亲,达官显贵之族亲,朝堂官员之族亲,来的人很多很是热闹。 骑射围猎的开始,就要以皇帝的首射作为一个开端。 皇帝圣驾到,所有人起身跪拜行礼,严堰是直接骑着马入驯鹰台下方空地的。俩边帷帐中的人,都看得到中间的天子。 阮进玉作为帝师,可以同皇帝在一帐帷帐下观今日这围猎竞场。不过此刻他是与都督沈长郎在最边上的帷帐下,为保障此行的顺利而行。 天子入场,所有人从帷帐中出来。 直到皇帝策马而出,那第一箭,就此被射响。 24、络不绝01 历届皇家围猎日,首射皆是当今圣上,皇帝首射乃是象征着皇家威严皇权地位。 这骑射的园林中,奇珍易兽也不见怪。那么作为首射的天子这一箭射得,不说非得九天雄鹰吧极速虎豹吧,好歹来个能让百官为之能奉上几句好话的。 阮进玉搭着眼皮站在边上一动不动,再次抬眼,差点震惊就昏厥。 眼瞅那骑着马威风凛凛去首射的皇帝现下就这么又威风凛凛的回来......手中还拎了一只小野兔。 ...小野兔? 阮进玉是万万也没有想到,他当时全然当严堰那话是戏语玩笑的,结果谁知道现下严堰还真拎了只兔子回来啊! 他嘴唇开开合合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这就毫不疑问的,不只是阮进玉,驯鹰台之四方的所有人,不论是朝臣还是皇家皇室,亦或是那些高门贵族宗人,在看到他们南玉国的皇帝手中拎了只兔子回来,无一不是从震惊到咂舌。 这可就前无古人,哪里有这样子的事情! 本来这首射图的就是个好寓意好彩头,严堰贵为天子,现下猎了只小兔子来,让世人怎么说?怎么看!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阮进玉在的这方帷帐离驯鹰台主位有些远,于是边上的这几位老臣自然没那么守规矩,摸着胡子这话就来了,声音到底不敢特别大。 但距离本就在边上的阮进玉和沈长郎来说,是听的一字不落了。 阮进玉并没有因此回头,边上的沈长郎却忽地笑出声。 阮进玉眼睛一瞥,才发觉他的视线不在那边,而在自己身上,这笑,不能说莫名其妙吧。 “忧心不,恼人不。”沈长郎好歹是站得笔直,没像平日里一样总是抱着个双臂吊儿郎当掉,但嘴上仍是吐不出什么好话,“哈,无妨哈,帝师大人总归见多识广。” 他这话看似是在说身后的这俩位老臣的言论,实则,其中意味也不用多严明。 “你为何在此?”阮进玉转头来,语气一如既往淡淡平平,“武安王殿下座前现下可是没人。” 好歹,众人皆知的一件事,是因为有的武安王的提携,才有的现如今能成禁军都督的沈长郎沈大都督。 此二人之关系的门里外,沈长郎可是从不避讳他旁人,就算当年的二皇子只成了如今权势不过他人的武安王,沈长郎也照样不避讳,甚至为之所人其事,甘之如饴。 沈长郎只是一笑,“殿下可是体恤我了,知晓如今这围猎大会的担子压在我身上。礼节什么的,免则免。我家殿下,也素来如此。” 阮进玉只是点点头,没多与之评与其论。继续抬着眼睛望着场中。 又是关于皇帝此次首射只猎了只兔子回来这件事,其实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往大了说,这首射的寓意重要是重要,毕竟是关乎一国之君的脸面和皇室的脸面。 又往小了说,就算朝臣和在座其余人不满,也没人能当这皇帝和皇室这般人的面直接出来指出这个事。 现下若是有人出来说,皇帝你猎了只兔子没有野兽的威猛彰显不出皇家威严和不符天家气势,那就是此人不尊皇室不尊天道了。 再现下若是还有人出来说,皇帝你猎了只兔子,这寓意不好。那又是此人其心不正了。 本就没有硬性规范说首射必须得猎个什么东西回来,至于所谓的好寓意,不过是信则有。寓意的好坏是靠人嘴说出来的,人们愿意怎么说,和人们愿意怎么信,究其到底不过也算得了一件事。 只是严堰的这番首射,虽大家面上没有当面指出甚至还要对他阿谀着。但到底走出这门面,私下的乱七八糟的话,肯定会多起来,这是不可避免的。 阮进玉此刻是想到了这一层面,他倒不是很在乎这方面。主要是这严堰自从当上皇帝之后在外的名声本就不是好的,现下不过是再往上臭上一些。 皇帝都不在乎,他多操那心作甚。 首射结束,皇帝允下个好彩头,骑着马儿蓄势待发的那些高大男子听着最后一声之令,哄堂而出,一个个争着往前,想拿个好名次。 场中其余人骑射的好胜心,并不因为刚才的事儿所影响一点。 自己实力强得益于的自然还是自己。 这外头烈阳高照,阮进玉看着那透过吹起的帷幔越来越往里照下,正正有一缕晃在了他的脸颊,乃至眼睛也一白,则又往后退上了一退。 他们二人处在最边上的帷帐,这帷帐不比前面的豪气宽大,小了点,又是为了里头的人方便视外头的整片场地,这帷帐四方的隔断采用的薄纱很是轻盈,风一吹就能飘开好一大半。 围猎比赛赛事过去近半,沈长郎则离开了这方帷帐,他身为此次的头领,现下该准备准备带着手底下人去忙活了。 这番事阮进玉就没跟着一起去了。 这段赛事到了头,众人得了皇帝旨意便各自先回殿中营帐休整。 阮进玉没急着走,本想着等沈长郎那边回来,确定没差错了再离开的,只是皇帝那边先来了人。 此次来的都不是洪恩公公。 看到掀开帷帐的人,阮进玉眼还没来得及抬、坐着的身子就先起来了。 严堰一如既往的不见外,抬腿就往面前的位子上一坐,“老师也坐。” 阮进玉坐下,这才发觉严堰身后还跟了人,那人于后一脚上前的,不是洪恩公公,是一个穿着太监服装的小太监,阮进玉没印象。 令他注意的,是这小太监的怀中,此刻抱着的,是那只灰白色的兔子。 不用想,这兔子,正是刚刚他们那伟大的天子光明正大首射猎回来的同样伟大的兔子。 小太监踏着碎步就往前一走再走,停下的位置,显然更偏向于里头的阮进玉。 “老师可还喜欢?” 阮进玉盯着兔子好半晌,面对皇帝这不知是好是坏的问话只得呆呆滞滞的呵呵一笑,严堰这话问的,他也着实有些不知如何作答。 小太监为了便于坐着的帝师观赏手中的兔子,是弯下腰低下腿的。 阮进玉看了他一眼,这小太监的头都快垂到那兔子里去了,愣是看不到一点神情,他也没多思索,还是先将小太监怀中的兔子接过。 接过才发现,这兔子身上没伤。 所以,皇帝这首射,或许是连箭都没出,将兔子活捉下来的。 那时他拎着兔子回场,离得稍微有些距离根本看不真切这兔子状况于何。 何必呢。 阮进玉垂着眼,还是讲:“陛下可是折煞臣了,原以为不过戏语。” 那头的严堰没什么多的表情,只道:“君无戏言,老师可知道。” 那倒是他的不是了。 阮进玉微微欠身,“臣狭隘了。” “也可否去,孤此话并不为为难老师,老师该是知道。”严堰今日这神情总是浸着几分意味,幽深又凛然,现下同他说话更是漾起俩分不知名的恣意,“出口之话也不为玩谑,这兔子,希望老师喜欢。” 他说完也没等着阮进玉回过神和回话,就直接转身,说是钦妃娘娘寻,就离开了这方帷帐。 直到眼前的身影半点不见,他蓦然收回神,左手一甩,就刚才一瞬,这兔子一口咬在了他的食指指上。 没见血,只有一个很小的俩线的小牙印,周边有些红。 疼还是疼的,阮进玉下意识收回龇了一下牙,还好忍住没有直接将这兔子丢掉。 没顾得其他,他再次动手抱起了兔子,自己也从位子上起了身。 阮进玉没再等什么沈长郎,此刻一人找了条近道就往营帐那边走去。 这兔子可不好安排,更是不好被旁人瞧见,不然又是不知何种谣言会从他人口中传出再传开。 可不是什么名不名声的事儿,事关此次征兵的围猎大会,还是小心为上。 他只得先将兔子抱回自己的营帐中。 给它喂了食,又妥善放好确定其不会跑掉,才终于离开营帐。 沈长郎那边忙完了,来找他饮酒。 沈长郎这人就如他自己所述,是个实打实的粗人,虽学过书有些才学,到底自己不愿装高雅文人。 本来平日里说话就有些个没分寸的。 这不,现下喝了酒,又开始胡言乱语的放言,“我真是不懂,什么都搞不懂了。” 阮进玉知道他嘴里没什么好话,连连再后话出来之前就试图堵住他的嘴,于是接话,“不懂便是好的,是好的,好呢!” 虽说这里除他二人再没有旁人,可阮进玉要是真真切切的听到那些话了,还是觉着不大好。不管是于谁。 沈长郎才不理会他的话,又一杯一灌到底,彻底咧开了嘴看他,“你这人,也是好笑的,我虽不喜你,知道为何吗?你,阮进玉.....装腔作势,又总是故作姿态,还矫揉造作!” “.....” 阮进玉这下彻底闭嘴了,张着眼看他说。 25、络不绝02 阮进玉气笑了,但他面上异样思绪并没有,对于这话,听是听了,不过他对于这些话,惯来是不入耳的,气笑的,无非是面前这个人。 “传言沈大都督千杯不醉,你现下想说就说了,框我作甚。” 他还确不大信这点子酒真能给他沈长郎给喝醉了去,尽管现下他面色是显现了些红来。 沈长郎手指俩间挂着那半壶子酒,现下还能得空匀出一根指尖来指向面前的人,脸上之态也没个正形,“谁框你啊。其实同你喝酒也挺没劲儿的,薛将军,薛将军你知道不,他喝酒,行。” “不过薛将军性情待人太过冷漠。我呀,比不上薛将军。” 他这话一转又一转的,接的下一句也是令人想不到。 不过,原本薛将军在坊间名声好这个事儿阮进玉一直都知道,这本就是必然的,却是没想到,从不站队的薛将军在这一众臣子的心中,地位也同样之高。实属不易。 百官朝臣各有分列,这很正常,人本欲,不管是何欲何望欲,总归离不开的一个是人心。那在这朝堂中最难得到的同样还是人心。 甚至连沈长郎这种武夫都能当着口的承下这一句“我不如他”,可太不容易了。 阮进玉没有接话,他手中这一杯酒喝着喝着也滴酒不剩了,他并不贪杯,加之沈长郎找他喝酒二人基本上是各喝各的。 “沈都督,右相大人有请。” 来的只是一个小侍,这话传给沈长郎也没走,显然,是现下就等着他一道过去。想来是右相给了必须请到的要求。 当朝高臣,当之于二相,左相和右相。 这左相名头之盛,都快要盖过整个朝堂上的朝臣,左相又是从贤王是太子之时就站队那边的,毫不多掩。 右相手中的权势虽没左相那般大,到底是二相其一,而他,在之前并未有明显的站队,是从新帝上任之后,才同后宫的太后娘娘走的近了些。 右相和太后母族本就有些姻亲联系,也说得过去。 右相没有左相那般爱招揽权势,除去太后那边,旁的交集真是不多。 所以现下这般忽然来找沈长郎,到真是让在座的人一时间猜想不透是为的个什么。 阮进玉却是在听到右相之时,脑中就想起了这件事,太后,太后那时亦找过他,为的是禁军兵权来着,如今若是右相来,大抵,之中也是有所联系。 沈长郎却是一点也不给面子,“不去,你回去同你大人讲,我现下是诸事繁忙,待回宫之后在找时间去同右相道不是。” 他这是要借着陛下的势,拒掉右相的来意,甚至见都不和他见一面。 小侍自然为难,不甘就此转身回去,若是如此就回去,没完成交代的事自然吃不了兜着走,于是撇开脸豁出去,继续供着手弯下腰,“沈都督,我家大人确望见大人一面。还望......” “不去。”沈长郎此刻面色更是有些酒意上来的红,口中一放话,拿着酒壶的手晃了半晃,直接打断了他。 阮进玉看在眼中,也不知沈长郎是真醉还是借着醉来说这话、做着不演一分的直白事,垂了垂眼皮,眼珠转了一下。 他彻底放下手中酒杯,“我也不知,你同右相之间关系如何。” 那边见着如此决绝一口不多说的沈长郎的小侍,也不敢冒着开罪他的风险继续说,于是都要苦着脸退下,却被另一道声音给拉了回来。 “也是为难你,”阮进玉的声音轻缓,这话是对小侍说的,“正巧先前大人约我喝茶闲谈,总是没能有好时机来,你看若是大人此刻有空闲,我去拜访叨扰一趟可是行。” 小侍除去第一刻的悻悻,就是能解决这趟差事的雀跃,还好有帝师在,否则今日这么简单的事他都办不成,哎。 他嘴角是有些藏不住的开心。 阮进玉便放下手中所有物,真从位子上起了身,迈步要同小侍一起离开这。 沈长郎絮絮的皱着眉叹了一大口气,扔下手中酒壶,“去。” 然后也一同站起身,“你就什么事都喜欢多管,给你能的。” 阮进玉看着俩步走开此刻就已经走在自己身前一些的沈长郎,脸上没过多的情绪,对他这话,一脸正然的说,“我没想为难,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右相住在行殿区域那边,小侍在二人前方带路,这下可是彻底没有担忧的了。 阮进玉本其实没想和他一起进这殿来的,但话已经说出,沈长郎这个样子,他真怕若是此刻他不迈这一步,沈长郎这人能已经到了门口还直接走人。 无奈,还是同他一起进了殿。 右相显然是没想到阮进玉也会来的,多看了一眼,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这是犬子,想必二人都见过,就不多介绍。”右相泰然的同二人介绍边上的男子。 阮进玉一进来就看到了这殿中除去右相的另一位男子,较之年轻许些,果然,是父子关系。 右相之子阮进玉见应该是见过的,但印象不深,实在是平时没什么交集。只是听闻右相之子出众,没想到此次围猎大会他也来了。 阮进玉有礼的同边上的男子颔首算是友善见好,这才发觉不对,边上的沈长郎有些奇怪,他进了这殿中自始至终都没看那男子,和右相见过礼,便算了。 这二人难不成有仇? 不应该吧,阮进玉一时没想明白。 但看沈长郎这态度,真不是什么好的。 他此刻脸色也较之前僵了些,现下直白来意,多的寒暄也不了,“右相找我,何事可说。” 主位上的右相面态温和宽厚,深厚一笑,看向边上自己的儿子,“沈都督与我自上次一别,有小段时间了,今日恰巧小儿一同来了大会,想着,该同都督见上一见。” 沈长郎一笑,这一笑,甚至没带一点好脸,“右相是,说他还是说自己?” 这话临了,说出来他自己也并未觉得什么好意,反倒是越想越烦,猛然从刚坐下的位子上起了身,就要走。 “太后她老人家,”右相也不怪他,正了正自己的形色,语气柔了些,没那么端然,“我今日是想真却同你谈谈。” “太后念及小儿婚事已久,又是这下知晓了小儿同你阿姊的情由,太后她老人家并不在乎什么门第之差,亲自来同我说。” 提到这,沈长郎的脸彻底跨了下来,彻底不想多作停留,继续转了身继续迈步就要出去。 身后之人一声气足,“我同意!” 到此,沈长郎终于彻底忍不住了,他又猛地转了身回来,俩步跨到大殿中心,右相面前,脸色差,他剑眉横怒,“你当我阿姊是什么人?我不用你同意。” 沈长郎这人平日里总是没个正形,嘴上也稀稀拉拉什么话都说,但嫌少见他能这般生气,还是发了怒就不管面前是何人,有什么话一吐就出了。 右相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因此而生怒,只是平淡的道:“你阿姊,也是如何想?” 话出,不待他过脑去想,一刻边上的周天述就立刻上了前,“不论别的,我与你阿姊情投意合你不是不知道。” “对吗?” 也不知是不是太后给右相授过意,沈长郎这个粗性子的讲事情不避着他也就罢,右相和右相之子周天述也没有一点要避着阮进玉的意思。 这件事情,听到这里阮进玉大差不差也听了个大概意思出来了。 原来沈长郎早就和右相这边有过交集。 为的,是他的阿姊。 沈长郎有一阿姊,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实在是因为沈长郎的身世太过简单,他出生乡野之地,有点才学,抱负却是大。 他父母双亲皆去,只有一位年纪相仿的阿姊,二人可谓相依为命走过来的。 如今看来,他阿姊可是和周天述交集上了,情投意合都出来了。 阮进玉看沈长郎的反应,知道这件事肯定没那么简单,若是真的单单只剩情投意合,那不会是这样的。 右相膝下只有一子,周天述乃是周家独子,这么庞大的一个世家,关系上至皇亲太后,与沈长郎的阿姊来说,真真是天差地别的家世。 现下右相特意将人找来再次说起,竟是直接来和沈长郎扬言说同意他们二人的婚事。周天述还未曾娶妻纳妾,现下,给她的还是正妻之名。 右相又特意提到了太后,这其间就自然也有太后的意味。 连太后都应允了这门亲事。 真真是。 阮进玉也算是明了了,太后为了他手中这点子禁军兵权可谓煞费苦心,就是自己先前对此一点都不知情,现下突然知道了,心上也是有些过意不去,早知是这般情景,刚刚说什么他也不多话将沈长郎带过来了。 他可是害了沈长郎。 这一声笑在僵持的殿中响起,突兀极了,“谈婚的是沈家阿姊,又不是沈大都督。” “右相,我都有些醉了不醒事儿,”阮进玉起身,到了殿中,面向前方,神色正正,“沈长郎方才饮的酒多了些,此刻谈事也怕会误事,右相您看与否?我就先将沈都督带下去醒醒酒,改日再谈。” 26、络不绝03 ...... “这所为何,很是显然,”阮进玉叹了口气,“此事怪我,没想过会将你阿姐扯进来。” 不管这些人其间的利益在何,为的什么,所谋什么,阮进玉同样是有自己选的人做的事,他即是应了太后那番话,此时也站在了那边,只是他们所做之事阮进玉是不知道的。 直至此刻,听到了,不论如何,将无辜的家人扯进来,阮进玉是有些后悔。 沈长郎没理他,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同意便罢,此事办不成的。” 阮进玉这个说的,便是方才他们在殿中,右相说要让周天述和沈长郎阿姊成婚之事,右相和沈长郎却是俩家地位悬殊,可若是一方不同意,这婚如何都是成不了的。 “你现下说这些,”沈长郎蹙的一笑,“你此刻应该乐见他行才对,不然如何满你的意。” 都到这个地步了,沈长郎就算再怎么不谙朝事也能明白此行意欲究竟在何。 右相此时能同意自己独子和沈长郎姐姐的婚事,为的他手中的这点子禁军兵权,也同样是为了拉拢他,即便也知道他素来就以武安王为先对其可谓忠心不渝。 阮进玉一时真不知该如何解释,也本就没必要解释,事实就是如此,就是他多的那一句话将人带到了这里,就是他应了太后的话。不然如今就算有这个场面,他也不会在。 “我本就没想与你多交。”沈长郎气的一甩手,带起半边袍尾砸在空中,小一阵风,“你好自为之!” 然后他转身便走了。 阮进玉无奈,仍旧无奈,此刻脑中想的还是刚刚的事,想了好几圈,看方才那情形这俩家联姻该是成不了的,如此,他才心中放下了一些。 这一小番折腾,原本饮下去的酒产生的醉意现下也散了个大概,他走在这土道泥泞路上,转了半天没有回营帐。 直到天愈来愈黑,恍惚间,他眼中出来一个人影。 “陛下。”没多问,先见了礼再说。 严堰此番出来,身边连个跟随的小太监小侍卫都没有,“老师为何不回帐中?” “快入夜了,风大。” 阮进玉没抬眸,声音有些虚浮,“走一走。” 其实之前历年宫中皇家举办的骑射围猎,他都没跟着出来的,先帝外出很少带他,他也没怎么有机会出宫。 “孤也走一走。” 严堰转了身来,和他一道面向前,似是要继续往前走。 此刻面前忽然出来的皇帝,他亦有些不知所措,又是忽然想起了方才沈长郎说的话,让他好自为之。 按理说,他身为帝师,又是自打新帝即位之后如此重视的一个臣子,该是站在皇帝这边的。 禁军兵权,除去他们想夺的人,本也同皇帝有关,只是严堰并没有和他讲过,可先帝自己手中要拽着的皇宫禁军兵权,严堰如何也不可能就这般放手随意了他人。 或许只是他还没到时机? 阮进玉这次选择帮了太后,念及的并不是单单太后给予他的条件。 一是太后先前于他,算是有过帮助之恩,再来就算温钟这件事没有发生,他与太后搭上线,那么太后身为后宫地位无可动摇的存在,怎么说在别的事上也都能护上温钟一护。 27、络不绝04 皇帝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阮进玉也没法主动开口。 都到这个地步了。 如今看来,沈长郎的态度如此决绝,太后右相那边该是能不拿到这兵权,倒也没必要再多和皇帝提这一嘴。 “陛下今日这场看来,可有何欣赏之人。” 这次的骑射围猎最终目的还是以此来选些有能有才的人,宫中需要用人。 严堰倒是没有直接说出满意的来,而是姿态一变,微微抬眸,慢慢悠悠开了口:“孤早听左相举荐过一人。” 阮进玉也跟着这话说了下去:“何人?” “薛二。”严堰回了手,指尖摩了摩指上的玉扳指,“听闻薛二最善热闹,此次怎得却是没来。” 薛二,薛家二子,薛无延薛大将军的亲弟,名唤薛字羡。 现下皇帝竟是亲自问起薛字羡,骑射围猎这件事阮进玉几乎也是从头辅佐参与到现在的,这事来问他也是正常不过。 但是,阮进玉还真不知道为什么薛字羡会不来。 请肯定是请了的,上京郡中少年子弟哪个没请,特别还是这位武将之门、哥哥在朝中任大将军的薛家二子。 阮进玉在脑中思忖了一瞬,“陛下或也不知,薛二公子是喜闹,不过骑射会比武会这些的,他惯来没见的怎么参与,或许是于之意缺缺。” 阮进玉最后总结道:“将门之后,薛二公子却是不太同于其他。” 他虽不知具体为何,但这点子的推测合理,没有错处。 薛氏一门,椿萱早谢,惟遗双子。 他大哥薛无延早当家,弱冠未及就已显雄才,后来一步步势头愈大,一路为国安定鞠躬尽瘁。有了“国之有薛将,安泰长久必”之名。 不过与之的,是薛大将军的常年不在京,插旗边关,挥扫蛮人。 薛二却是没有出过上京,他在京中好吃好喝,甚至从不习武练剑,武门之修是一点也不修。听说薛大将军对此素不以为意,半点介怀之意都没有。 薛字羡性耽游乐在上京那群公子哥中也差不多是出了名的,严堰不知道,是即位之前常年在宫中不闻宫外事,也是能理解。 阮进玉捻了捻指尖,悄无声息观了一下边上人的神情,虽未看出有何不悦,还是先开替薛字羡开解上一言,“薛二公子年纪是小些,爱玩些也是常理。” 就算不为了禁军招兵买马的事宜,这围猎大会乃是皇家骑射围猎,薛字羡既本就在受邀名单内,却不出席,实也不敬。 不说会不会骑射会不会武吧,那么多不会武的官家子弟贵门子弟也都来了。他这般,却是会让人诟病。 “薛公此番回京,本就树大招风,不管如何,薛二的秉性都需收上一收。” 说到这里,严堰的眉头皱显然的皱上了一分。 “陛下说的是,”阮进玉头低了一分,“也是臣之责未尽全,当罚。” “言重了,”严堰声音忽然正色了一些,“老师有他之何责任?” 阮进玉也能听出来这后半句是在为他找了由头,在皇帝这,倒是了了。 这时候的天,乌蒙蒙的,人处在其间还是能正常视物,就是林中夜晚的风,比城中来的还要猛烈。 一阵阵突来的风席卷着一双人,身上衣袍被吹的往后摆了几摆就是定不下来。 严堰自是全部入了眼,悠悠开口:“且先回帐。” 阮进玉自然没有二话,二人便从林子这边往营帐方地走去,再往前一点,一直候在外些地方的洪恩公公见皇帝现身回来,立马迈着碎步跟在了二人身后。 阮进玉并未有和皇帝走在左右侧,步子也稍落了一些些。 皇帝的行动是旁人不可干涉的,于是他就这般老老实实的跟着他走,没有多话。直到这眼前的路越来越不对。 严堰这走的,为何直接走到他营帐面前来了? 阮进玉在他身后张着眼睛看了这面前的帐子几番,后一刻,严堰便继续迈步向前,公公立刻恭敬上前,替先卷帘。 而后,洪恩便止步于外,继续恭敬候着。 阮进玉不确定的走上前,到门帘处时,看了洪恩一眼,才继而进去。 “兔呢?”严堰视完一圈,回身来看。 哦,原来是来看兔子。 阮进玉动身去边上将那只被囚在角落的兔子抱了过来。 这兔子毛发还算顺溜,灰白的毛,倒是有一点说的上奇点的,就是它脑袋上一片都是灰毛,俩眼中间之上却是有一小道白毛。 它的毛又很长,长到俩只眼睛都小了许多。于是这一小道中间白,倒真像是第三只眼。 只是并不是一眼观之的明显。 这兔子也是即胆小又脾性大,不是见人就躲,是有人碰到它便将自己身子卷向下爬伏在地,双眼都看不见。 碰是一回事,若是有人想将它抱起来,又是另一番状况。 阮进玉先开始差点被它那尖利的爪子划出几道血痕来,好在躲得快。 现下也是恼火,阮进玉并不能抱着它,于是将它抓来,只得放在地。刚落地,又一溜烟的往边上一跳。 倒是不会跑出去,也没有跟逃跑似的乱窜,就是左跳一脚右跳一格。 阮进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兔子,怕人。” 严堰话锋一转,忽然问道:“老师要将它带回宫中吗。” 阮进玉本就从皇帝将这兔子移交他之手时就在想,后续该如何处理这它。 他不相信严堰不知道因为这只兔子外面的那些臣子虽面上无异但内里的意见,只是没有人敢闹到严堰面前来罢了。 这般情况,阮进玉自是也不好直接去问他该如何处理这只兔子,他只将兔子这么扔给了他,并未说旁的。 现下,倒是他先问了。 阮进玉思考了一瞬,开口:“臣以为,陛下既是首射猎得了这只兔子,若是可以带回宫,也是有缘。” 严堰看着他,随后嗯了一声,这便是同意了他的说法。 “那老师便养着吧。” 阮进玉脸上的笑容是还在的,只是心中一定,他可没想养这兔子,不管是从何方面来说,这兔子养起来真不是个好差事。 偏生一开始问题是严堰问的,他作为一介臣子自是不能拂君王之意,不然成什么样子了。 到底还是只能将这个麻烦接过手。 严堰看着一直站在边上的阮进玉,后者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双目视线不明,已然不知在想什么看什么。 他又没有半分有要多说话的意思,前者深幽幽的看了一会,最后才开口:“老师早些休息。” 然后都不待阮进玉反应,严堰就已经出了这门。 阮进玉没有上塌,在座上看着那现在还在这方地不知疲倦的左蹦右跳的兔子有些入了神。 他倒也不是嫌这兔子麻烦,只是自己平日里的日子都过的稀里糊涂,实觉得带它回自己那屋,没什么好的。 皇帝出去后没多久,再次有人上门,来的是洪恩公公,他手中拎着一个竹木编制的兔笼,其余的也准备了不少,兔笼的垫料、食物。 洪恩公公只将东西留下就离开了,前启看着手中的笼子,又看了看坐着神情未定的阮进玉,半晌,还是开了口,“大人,陛下为何要将这兔子给你养。” 他实在觉得奇怪。 不只是一国之主皇帝猎了一只兔子的事儿奇怪,更甚的是,这兔子皇帝抓了又不想养,大可以给他后宫中的任何一个妃子,她们自会开心的不行,也定会将这兔子照料很好。 以往何尝没有英雄猎宠来哄佳人之悦。 这是一桩美谈,若是今日皇帝首射完后将兔子当场增与某位妃嫔,世人道的,就是二人举案齐眉。 国之有天子,那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位也总会有个人来。 一纸佳话流传给世人,也是好的。 但是现在这兔子到了阮进玉手中,味道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总不能......要说他们二人师徒情深吧..... 阮进玉笑的有些苦涩,也不知如何作答,因为他也不知道搞不懂。 “意自不在此,都说君无戏言,陛下自出口的话,哪有能当戏语的。”最后只能这般说,没有看前启,阮进玉手中捏着一根草半弯着腰喂那兔子,“这,不没闹得几人知晓吗。” 也是,今日过去这般久了,这兔子最后辗转到了阮进玉手中的事,没几人知晓。那前面说的也不大对了。 前启只看着恍恍然点了头,随后忽然一惊,想起一事来,“对了大人,沈都督沈长郎方才差人传了话来,说是明日一早围猎会开始前,请大人到驯鹰台,确保明日之行顺利。” 阮进玉还以为这人耍性子会不同自己再有啥交集,围猎会的事前后都是沈长郎一手操办的,阮进玉其实没出多大力。 原本还在想此事的,毕竟这件事怎么说也是他做得不太好,欠了妥当不说还惹了莫名的这番事出来,不管怎么说,他也该去和沈长郎致歉一番。 只是今日日眣之前,沈长郎的反应着实有些大,阮进玉能理解,倒是没想到晚些时刻又差人传了信来。 28、络不绝05 翌日,前启很早便来叫他起床。 即是应了约,阮进玉脑中自记着这件事儿,很快从床上爬起来收拾好便出了门,连早饭都忘记吃。 来到驯鹰台前,沈长郎已至此地等他。 看到来人,沈长郎一改昨日情绪,他端端正正的站着,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番阮进玉,随后待来人走到自己身前,也未来的及等阮进玉道上一声好,就直接截断,“我有事,想找你帮忙。” 阮进玉抬眼,“何事你说。” 即是他先开的口,阮进玉也顺着说下去没有打断这里去提及昨日。 “你去和圣上请旨,给我阿姐和周天述赐婚。” 也不怪阮进玉一时发了愣,这话认谁听了都会觉得咂舌,按昨日那场景已经背后俩家之间的关系来看,先不说这婚能不能办,就算是能办他沈长郎又怎么会答应? 可是现下,确实是他沈大都督本尊亲口说的,并且,是他说请皇帝赐婚。 阮进玉没想多质疑他的选择,这背后定然还有事是他不知道的、深究不了的,他只是道:“你即同意,何须还要找陛下赐婚。” 原本这件事就是右相他们先来提的,那边本就在此事之中处主导地位,他们即是同意,现下沈长郎也同意了,这婚礼他们要办是肯定可以办成的。 直接办就是了,何必再多去请一趟皇帝的旨意。 “我只有一个姐姐,我姐姐也只有我,”沈长郎说:“再无其他亲人。我要你和皇帝请旨,周天述求娶何桩金义女。” 这,阮进玉便是明了了。 何桩金乃是周天述表舅,也就是周天述母亲的表哥。 他们此番行为,乃是要将沈长郎姐姐沈惜名挂何桩金之义女。如此,上京郡何桩金何家与上京郡周家俩家结亲,自是门当户对。 想来,这个方法是右相那边给沈长郎的,沈长郎现在来找阮进玉帮忙去让皇帝下旨,无非是要坐实沈惜的名头。 何桩金自己认义女那是他家的事,可若是皇帝这旨意下了,再有违背之意,那就是欺君之罪了。 他这是要给他阿姐保一道安生符。 “又何须,我去和陛下讲。”阮进玉还是多问了这一嘴,因为这一点他不是很明确。 沈长郎这点也没有瞒他,直接了当的开了口,“你和皇帝请旨,请的是何桩金义女,并非我阿姐。” 他这是不想让皇帝知道联姻的并非何周俩家而是沈周俩家啊。 也对,沈长郎现如今坐在禁军都督的位置,手握禁军兵权,多少也在朝中为他人眼中钉,右相和太后的关系众人皆知,可沈长郎是武安王的人,这一点也是众人皆知。 同周家之子联姻的是何家义女,这点没什么不对。 没人会在乎何家义女。 可是沈长郎如今的处境确实难说,若是众人知道同周家联姻的是沈长郎的姐姐,这其间意味又是很不同了。 那么既如此,沈长郎也是不好亲自出面去找皇帝请旨了。 代劳的,阮进玉这位帝师,自然是那不二人选。 沈长郎如今既然来和他讲了,阮进玉自然会答应,只是,阮进玉思忖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以为你会不同意这婚事。” 毕竟门当户对什么的暂且不说,昨日那样子,想必这婚事先前就有愈发生过,只是那时候的场景必然闹得不好看,不然昨日沈长郎不会是这态度。 沈长郎这人脾性确实不受拘的跳脱,平日里嘴上没个把门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但是好歹也是个知轻重的,明面上不会闹事,不然也不会现下稳坐都督之位,还深得武安王之心。 “我本来就不同意啊,他们算什么,”沈长郎瞥了他一眼,原本张扬的吐露也有些许削弱的无奈,“但我阿姐是真喜欢他。” 旁的不说,沈惜和周天述是俩情相悦,这个昨日周天述当之大家的面说了,当时阮进玉不算信吧,肯定有疑之度的,但是现下沈长郎亲口这般说。 那这件事确实就是如此。 沈惜和周天述,二者互相心悦彼此。 这也能说得通了。 想必当时因此,周天述回家中同长辈讲自己想娶她为妻。而那时周家家中长辈自是眼高,看不上沈惜也不会同意周天述娶这么一位女子。 沈惜确实在上京什么都没有,双亲离去,只有一位弟弟。 弟弟虽在宫中任职,也只到如今才有了这么一个位子,看着风光,实际上沈惜也还是个面无金纱头不戴帽的普通女子。 “好。”阮进玉郑郑点头,彻底应下。 沈长郎找他所为的事已经道完,这事要去找严堰,阮进玉想了想,原本想着直接说显得有些太莫名、所以想要找个由头去。 但是他思忖了好半晌,最终也没有思忖出一个好法子来。 他和右相半分关系没有,那周天述的姻缘和他就更搭不上边了,一点可以供他开口的机缘都找寻不到。 反而显得莫名其妙。 他心一狠,摒去刚刚所想。 原是想直接冲进去找严堰,先提了这事再说。 只是前一脚得到了一个消息。 今日晚些时刻,驯鹰台场地会上举行比武大会,各方枭雄皆可上前,胜者自和围猎会魁首一样能得到皇恩奖赏,那是莫大得荣誉。 周天述,也会上场,与他人较量一番武艺。 这样,阮进玉就忽而停住了脚步。 又是恰巧此时,迎面来了人。 皇帝和钦妃一同从营地中心的那方营帐走出来,想来是钦妃娘娘来寻的陛下。 阮进玉正常问礼,撵去方才的形色,好似就是正巧路过。 钦妃看了他一眼,温雅笑着回礼,甚是得体。 严堰却是停下步子后第一刻没有反应,视线也同样在他身上。 面对天子上来就眼神直视实为不敬,所以阮进玉一道都没有看他们,微微垂了眼眸在二人衣摆处。 严堰开口了,“老师是来找孤的吗?” 他的身前就是皇帝的营帐了。 这一刻,阮进玉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答是还是不是了,踌躇了一下,才硬是挤出几个字来,“没,现下是要回帐。” 严堰没说话了。 边上钦妃放在他身上的视线眨了一眨,随后从容一笑,这笑面上显露,眼中却是不显形色,“帝师可是刚从驯鹰台回来。” “这围猎会事务多,自是繁忙,大人可是辛劳,”钦妃说着,视线移到了边上的严堰身上一眼,“姒好备了一桌佳肴,大人可是赏脸,现下同去。” 她说这话时之前看的那一眼或许有询问严堰之意,后者并没有任何不满,那便是意在准许的,如此,她才放言敢说。 说完,严堰依旧没有开口,自然是和钦妃一样,在等面前的人的回答。 好歹也是被尊为帝师的他,对待的不一般也是正常。 阮进玉不知如何拒绝,但也不敢贸然答应,于是俩相纠结下,下意识抬了眼想去察言观色一番。 刚对上一眼,后者就开口了,嘴角半分弧度,嗓音端的是漫不经心却又持肯定态度,“老师确实辛劳。” 如此,便只能应下。 于是,他跟着皇帝和钦妃身旁,一道往营帐外的行宫宫殿走去。身后并未带太多宫人,只有洪恩公公和一位钦妃娘娘的贴身宫女。 这顿饭本就来得有些突然,没理由拒绝的只好跟着去。 好在姒好这位娘娘实在得体,她虽贵位妃位且目前是后宫执掌中馈当之无疑的后宫高位主,却是为人和善,行为处事处处得体得礼,半分不逾矩。 就如在方才,阮进玉和他二人突遇,明显这顿佳肴是她为其君王准备的,且二者得以有空闲浓情一下。姒好却是当着大局为先,主动邀请了阮进玉这位君王帝师。 那位顺妃阮进玉倒是还没见过几面有过交集,后宫之事他不干预不多评之,当下,皇帝身旁之人是钦妃。 这饭吃的还是有些拘谨,阮进玉倒没什么紧张之意,只是食不知味,却还是同平日里吃饭一般嚼的慢也一口接着一口。 “晚些时候的比武大会,”钦妃给身旁的皇帝夹了菜,无意的开启了话题,“大人有看好的人吗。” 说起这话,主位上的皇帝也看着像是来了兴趣一般看向了他,像是一齐在等他的回答。 阮进玉手中的筷子无意识的抬了一抬,“我认识的人本是不多,若说看好,也不了解其方之形,怕是一时也答不上来。” 严堰却是忽然一接话,眼皮已经垂下到手中碗筷,看着漫不经心,“沈长郎也会上场。” 他的意思是,你说你没有什么认识的人,沈长郎就是一个,你又认识,且他又会上场,看你如何说如何回。 “先前没听说,”阮进玉这倒是回答的干脆,“与他不过近来赛会之交,忙于正事,旁的嫌少。” 他一想到今日沈长郎同他讲的话,便这般一圆,不是在圆自己和他的关系,字字句句都在圆着沈长郎要做的事情来说。 皇帝信了,钦妃也信了。 对他这回答,严堰没再开口,钦妃适时接过话,“不知也正常,我也是方才听宫人提起一嘴才知道这事呢。” 29、络不绝06 “昨日围猎会沈都督便是没有参与。”钦妃端正的坐在一旁,“大人可知昨日魁首是何人。” “右相之子,周家公子。” 阮进玉自然不会不知道,他昨日也一直都在,该知道的都知道。 只是现下钦妃忽然提起。 “其素是怀有才得卓然名头,何事都较同龄人出彩些,陛下若是有意,可尽其才用。” 阮进玉也不知道这位独得圣宠钦妃娘娘是以自己之口宣陛下之意,还是旁的什么。 总之上头的皇帝都不觉得逾矩,他也就没什么太大的必要在口上虚虚掩掩。 阮进玉看这位娘娘总是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太..... 不太一样。 迥然异于旁的。 他之前在先帝手下侍候的时候,也总是见先帝与其后宫的各位妃子之间的相处之态。 后宫不得干预朝政,除非皇权特许。 先帝那朝忽,后宫妃子比严堰后宫可就多了好些去了,不免其中就有些心高眼高的还想跳一跳,但即便那些妃子再有旁的野心,先帝全部掐之灭之。 掀不起风浪。 严堰这后宫的火一点势头都没有,因为自打纳妃后,能站在阮进玉这等臣子面前的不过一位钦妃娘娘。 要说她吧,也却是没有在朝中干预过朝政。 除去第一次宫廷宴,蓝岐郡郡守之事。 此事要说也是常理之中,姒好身为前郡守之女,在此事上自然有可以说上一言的资格。 至于旁的,钦妃确实没有干预什么朝政,可她对这些又太了解了。 就像是,那位默许她知晓,亦是默许她坦言。 偏偏每每看见钦妃和皇帝在一起时,这位女子真真是不同于先前阮进玉见过的任何一位妃子,她不骄不挠,甚至同皇帝站在一起并不像只是依附于帝王座下陪衬之姿,卓然之态,不似寻常妃子。 或许,真的是圣宠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阮进玉在心中摇了摇头,这与他干系不大,今日此时在这里想的多些,实是因为想到了温钟的事情。 此次皇家骑射围猎皇帝后宫妃嫔几乎都来了,独独她这位温美人,还被禁足在宫中。围猎园会也不得来。 阮进玉这话钦妃哪里敢接,严堰却是没有接的自然,“老师说的在理。” 阮进玉今早出来的急些没有吃饭,现下来这边,吃是吃了的,但吃完现在才觉得,有些胃疲不适。 他的脾胃不和是老毛病了,有事没事就犯一下。原是也已经习惯了,可是现下来的忽然,或许是因为今早这饭没有吃的缘故。 在这里多少有些不方便行事,阮进玉放下手中空了的碗筷,找了个理由就退下了。 “陛下,帝师认为周天述可以用。”姒好还坐在原地,半分其余的动作都没有,端端正正的。 严堰抬眸,却是没看她,“你赞同。” “姒好自己没有认不认同的,只是想起一点,”她淡淡道来:“左相掌文阁文权,先帝在时过于重用,导致一脉独大。右相倒是不同,其只有一子,用不用,如何用,在于陛下。” 自他即位后朝中势力分明,有一脉独大的就是左相那脉,而他拥戴的,从始至终都是贤王。贤王也不是个安生的主。 现在宫中需要用人,又不能随便什么人都用。 就算用的人不是可以完全控制的,至少其确实有本事,加上他身为右相之子不可能和左相有牵扯,能多少周旋那边,也是好的。 姒好是这个意思。 严堰听罢,没有点头也没有评判她话的对错,手中的筷子早就停了,姒好从始至终都乖静的坐在边上半分没有靠近,她也没有多去观察那上位者的神情,圈地自顾。 .... 阮进玉回了自己那方营帐,好在一点,此次出来围猎会,自己先前吃的那些药物前启都多少带了过来。 一回屋子,他这满身虚停脸色隐忍难堪的样子前启一眼就辨出来了,“大人又胃疼吗。” 前启立刻上前扶着他坐下,随后忙转身去找药。 阮进玉躺在床榻上,此刻意识是清醒的,他脸色确实不是很好,但双眼明开,十分淡然的看着上方,疼,定然是疼的,除去方才在行宫那边的强撑,此刻回了这小屋,倒是任它疼。 这骨子淡然的劲,好似长久习惯的一般。 “大人。” 前启将药端来。 服过药他便又躺上了床,前启没再打扰在外面候着去了。 想睡但是睡不着,明明什么事儿都没干他现下却觉得好累,身心俱疲的累。有些莫名其妙。 前启再次从外面进来,这时已然过去好一段时间了,阮进玉虽是闭目的,仍是到此也未睡着。 前启走到床前喊人,“大人,比武会快要开始了,不然我们不去了。我去找沈都督告假。” 阮进玉睁开眼,缓了好一会,此刻虽然胃还有些隐隐作痛,却是没那么猛烈的不可收拾地步,他淡然的从床上起来,前启都看不出半分异样。 便是能正常比武会。 这比武大会设在围猎场之后,很是寻常的活动,要是按照以往,这赢了皇帝许一奖赏。今日这可不同于以往,若是赢了,可不仅仅只是有个赏赐那么简单。 大家都心知肚明此番皇家的围猎会的目的在于何处。 宫中禁军缺人,宫中武将缺人。 比武大会比的就是武艺和武力,出彩的若是能得皇帝入眼,直接升个官职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此次不一般,往来都是采取二进一制,一路角逐到最后那位胜者。 今年遂了严堰的意思,不搞那么复杂,参赛之人全部上那擂台,仍旧是被打下擂台者出局,最后留在擂台上的人即为胜者。 此番之人也有些多,其中不免几位最得现场人看好的,昨日围猎会魁首右相之子周天述自是一位,还有今日也上场了惯来以武力居位的沈长郎沈都督。 这一堆魁梧挺拔高大健壮的男子里,有一格格不入的存在。 在那角落上,刚从边上上了场的,是一位女子。 这女子穿着干净利落,束腰束腿,手持着一炳长枪。 他们对此人并不陌生,是当朝枢密院枢密使之女缇雅雅,此女从小习武,只是资质不高,但勤于练习不放松,不过因着那资质实在不高往来并不出彩。 却是没想到今日这比武大会她也要凑着上来参与一脚,一堆男子中唯一一位女子,还是比武打架。打又不好打,先撇开男女之别不说,其父乃是枢密院枢密使,寻常人哪能轻易得罪。 真是让众人好一番汗颜。 可人都已经上场了,除去这擂台,皇帝亲自坐镇这比武大会,在场的又有哪一位是好惹的,所以他们就算不满,连说也不敢在此刻说上一言。 缇雅雅一身红,头发也全部利落的高高束起,那炳长枪泛着银光,她双眼坚定,半分不移,也丝毫不在乎边上这一群人流露出的异样眼光。握着长枪的手更加决绝。 “雅雅小妹年纪小,却是个小武痴。若是打的不怎么样,陛下可不要见怪。” 冬禧长公主坐在边上,轻轻摇了摇手中的羽扇,姿态透着些没那么拘束的肆意。 今日这帷帐台不同昨日,以皇帝为主的好几位都在这一方高台帷帐中,阮进玉这位帝师自是也在其间。余下的,就是钦妃娘娘冬禧长公主还有另外几位朝中老臣。 皇帝对他这位姑姑倒是情绪不多。 谁人不知缇雅雅和冬禧长公主走得近,也正因如此这缇雅雅才只让人觉得更不好惹。父亲是枢密院枢密使,还有一位待自己如手足的长公主殿下。甚至听说...... 见皇帝没有开口,钦妃不动神色的观察了一番,才状似好奇的开口,“雅雅手中那炳长枪,甚是眼熟。” 另一位臣子接过话来,“这臣倒是知道,霁北小侯爷有一流传闻名的长枪,就是这炳罢?” “是啊,”冬禧嫣嫣一笑,“小侯爷那炳狼王枪,这世上哪里还能找到第二炳。” 台上开始了。 以往从未这般打过比武会,这么多人一起,场面顿时有些混乱,周围掉下去一个人,自己的胜算就要高上一分,规则是如此。 所以大家刚开始,都处警惕的防备状态居多。那么多人呢,何必早早将自己体力耗下去。 倒是也有动手的,只不过都是挑着一个人一个人的试探着来出手的。 场面看着有些混乱,但还没到那种凶残的地步。 只是,其中有一方不一样的,就在所有人都呈防备观察姿态时,有一人却是截然不同,他一把长剑耍的娴熟,见人就上,已经和自己最开始的周边四五人打上。 不到片刻,那几人便全部被他打下了台。 就此,他也半刻不停,继续向前来,又和另外的人对上。 30、络不绝07 周天述这打法是不要命的打法,见人就砍,进攻气势很猛。 但是要知道一点,今日擂台上那么多人,胜者规则是留在擂台上的最后一人。像他这般刚开始就在持续消耗的,再往后一点该如何办?怕是难撑住。 看台之上的人自然也都想到了这一点,于是许多人是不理解的。 阮进玉的视线也在他身上。 周天述此番行为,再说的透一些,除去赢不赢的,这场比武最主要的,其实是显出实力,让皇帝看到实力,第一的奖赏确实事实存在,可皇帝的心意是旁人决定不了的。 想必,阮进玉认为,周天述或许是有想到这一点。 说是这般说,他这么打下去,人是被他打下去不少,再往后一点,自己估计也撑不住得下场。 和周天述站的对角有些远的沈长郎此刻还没有出手,他像是看穿了周天述的想法,于是站在一旁就这么抱着双臂静静的看着,神色莫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沈长郎威名也还是在外流传开来的,别的不提,武力值没得说。所以大家第一个会选择先避开他,免得上来就被开刀。 周天述这边打的火热,以他带动的,其余人也都没有再看戏下去,各自挑着身边的人出了手,出手是打着能少一人就一人的念头。 缇雅雅也提着长枪上来就抡,她虽是女子,这长枪还是耍的熟练,只是看着势头没有那么足,就像是有些钝,不过这并不影响她接连打下去几个人。 很快场上的人越来越少。 这场比武没有什么点到为止的说法,撑不住自己下去就是,所以也许了他们每人带一武器,就算有人出手不知轻重,只要不闹出人命,都好说。 果不其然,场上目前还剩十五余人,可周天述由于一开始出手就招招不留情,到现在自是消耗掉了自身大半。 缇雅雅也大差不差,她体力算是好的,可这不是她往日打的那种一对一,一连不停歇的这么打下去,目前她撑着长枪的手莫名有些发抖。 场上一片狼藉,有的没注意的已经负伤在身,不过伤的不重,也不愿就此放弃,便同样撑着在台上没下去。 这么看来,整个台上目前状态最好的便是沈长郎,他方才也不是全然没动的,只是他原是站在角落方没出来,有人向他冲来他就会出手,毫不费力就能解决。 到现在,看着全身一尘不染,好似还没出刀一样。 场上剩的人不多了,经过这么一大场乱战下来还留在台上的,自然都是些有点实力傍身的。现下这个场景,一时间台上陷入了平静。 或许是都在打量着剩余的人,又或许是借此休整一下。 阮进玉看到现在,发现沈长郎的目光虽然像是默默平视在场,其实那余光之中,总是若有若无的将边上周天述的行为放在眼中。 看着并不明显,因为在这个台上的人就是要时时刻刻的关注身边任何一个人的行踪动态。 再一次打响这场战斗的,是缇雅雅。 她其实已经因为体力跟不上有些气喘脱力,尽管面上不显身体隐忍,但只要用点心就能看出来,台上其余人也不会看不出来。 于是,再次打响的第一个人,就是直接冲着缇雅雅来的。 而且是俩位男子毫不顾忌的一齐冲她而来,就像是说好了一样。 这赛事也并非不能拉帮结派,只是到底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在皇帝和众臣面前这么做总归有些要面子。 但是现在,他们怕是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阮进玉看了全程,左边那位黑衣男子手臂上有伤,因为全身黑衣所以血迹并不明显,但那一道绽开的黑衣之下的伤口,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这一刀痕,就是方才缇雅雅出手伤的。 所以他现下和边上那位才一齐直冲缇雅雅而来,他眼神凶狠,眼中之标只有缇雅雅一人。 这边再度打上,缇雅雅左手一转,原本倒插在地的长枪随着她的动作翻身一起,在空中转了半圈随后用力握住枪柄,对着来人刺去。 因为她手中这一炳长枪太过惹眼,大家都知道她是耍长枪的,而长枪在近战中有一明显的不足,就是因为长枪枪柄太长而在双方近战时灵活性不如其他,她的各种转身动作也被限制。 又是因为二打一,对方吃透了她这一点不足,俩人冲上来就贴她很近,缠斗起来她的动作限制了不少。 看着就要落了下风去。 周天述只平淡看了这边一眼就将视线放在另外几人身上。 然后再度提起剑来,他手上因为过于用力而手背乃至手臂上蔓延的青筋迸现,很是明显。 缇雅雅落了下风,眼看着再往前一点就要被击下台去,那俩人却是也丝毫不放过一点空隙,见招就来,不到俩个回合,那黑衣男子再一次出剑时,缇雅雅往后退的动作被另一人打断,至此,长枪落了地,她的手臂上,鲜红的血喷出来。 冬禧长公主原本在上方悠哉的心思早已消失殆尽,看到这一幕,啪的一下手掌砸在自己坐的椅子扶手上,闷重的一声传来。 显然,她看得怒了意。 在场其余几人自然都看到了,没人说什么,严堰的眼神平淡的落在她边上一眼,随后不咸不淡的收了回去,再次放到擂台之上。 冬禧想发作,她脸色已经不似开始了。 “公主喝茶,”钦妃忽然起身到了她身侧,微微俯身将那茶盏端到她面前来,“今日这天却有些热。” 长公主对着她笑出来一个笑,转头来,接过她递的那茶盏,“钦妃娘娘,有心了。” 她转来之时,视线并不全在边上的钦妃身上,而是透着钦妃之身,悄然看了她身后、边上主位的皇帝一眼。 随后接过茶盏转过来继续坐好,那茶盏接是接了,终也是一口都没喝,直接将它搁放在了边上的桌上。 这帷帐中的插曲没有人注意。 之外的台上赛事仍旧激烈焦灼。 缇雅雅眼看着就要被再次来的一剑逼下台去,她手中武器已然掉落,若是这一剑而来,她接肯定是接不住的,躲也没地方躲,这就是要将她逼下台的。 周天述这边也打急眼了,再度和另一边的别人对上。 只是他这次剑出了,没有打到人。 沈长郎终于主动出手了,他从那边径直过来,抬剑挡开了那黑衣男子直冲着缇雅雅而去的长剑,然后没再管这边,头也不回的几步到了周天述面前,一掌打在面前的人身上,那人直接飞出台上到了台下。 他提被他打下去那人接了周天述这一剑。 因为这一串动作太过连贯且迅速,台上许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第一人便是缇雅雅,她面前那黑衣男子那剑被挡开,就趁着这个时机,缇雅雅丝毫没有犹豫,一脚踩在边上落在地上的长枪上面,枪头微微翘起,她脚尖一勾,那长枪便拔地而起往上来,最后稳当当的重新落回了她的手中。 缇雅雅毫不犹豫,身上的伤带来的痛也丝毫不影响她再次出枪,她利索转身,那长枪径直刺向她身后的另外那个一直在断她后路的人。 那人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这忽然发生的变故,又是完全没有想到她长枪重回手中先打的不是面前的黑衣男子而是身后自己。 于是长枪穿透他肩,男子口吐鲜血,掉落下台。 她根本没有管落下去的那人死活,像是对自己这一枪的把控十分明确,所以往回一收枪就再次转身,横翻着朝那黑衣男子扫去。 黑衣男子本就也是负伤之身,这一下他有时间去作挡,但不知是人少了意识还是什么的,手中的剑没有再次提起来,而是直接双手并拢在身前,用肉身去挡这一枪。 长枪横着扫来,最后径直的打在了他用于作挡的双臂之上,不敌,被这一下给击退到擂台边界去。 缇雅雅根本没有思考就继续追来,眼见着她要再度出手,黑衣男子看一眼,随后果断的自己跳下擂台去,自己放弃了。 她一口气提到现在,终于松了一些。 脸上并没有一点被别人针对的不悦,也没有一点胜了他们二人的心喜,只是谈谈的回了身,在一旁积攒着自己的力气,一边警惕的看着四周,一边慢慢等待恢复。 “到底是枢密使之女,一炳长枪耍的可是好极了。” 帷帐台子里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不免就有人来夸了。 冬禧的脸色也自然不似方才,好转了不少,不过担心之色还是隐隐于底蕴未散尽。 沈长郎这次是直奔周天述来的,边上其余人他都没有管。 原本打算先将其余人全部击下去的周天述这下是被迫提前和他打到了一起。 周天述接下那朝他来的一剑,随后自己手中的剑也一弯,身子前倾,朝他来去,“见谅。” “装什么,”沈长郎啐了一声,接着周天述的招式也一齐出了剑,“我是真看你不顺眼,打不下我你也是真废。” 二人的声音互相在对方身侧,并不是特别大。 沈长郎是一看到他就有些忍不住,这不,上来就先好一顿讽刺了再说。 周天述倒是心宽,半点不被他的话所影响,一心都在自己和对方的对战一招一式上面,不过沈长郎即回了他,他也万万没有不理他的道理,“我自无心与你相较,你很厉害,但这场比武赛事,我势要赢的。” “废物不配与我阿姐相论。” 沈长郎只留下这一句,而后再一剑下来被对方再次接住时,俩人弹开,之间的距离被拉开来。 他们二人几乎打着打着就占据了擂台的中心,剩下的其余几人全部散落在边缘没敢靠近。 沈长郎和周天述二人习武皆是用的剑,这打在一起架势可真是大,边上这些人此刻哪敢直直冲上去参与一脚。 “他们二人可终于是对上了,”台外,有人看着赛事来评,“倒是,打的比我想象中还要激烈,我们沈大都督还真是一点不留情啊。” “激烈是激烈,我倒是觉得这小周公子,后起之辈资质确实不错。” “后生可畏啊。” 其余人没有参与这话,今日皇帝言之甚少,也放宽了他们的心随他们讲或评。 这比武大会确实有些看头。 “我没想以任何来要挟你,沈长郎,你该恨我,”周天述抬眼,再次出剑而去,“我也确实有私心,但是你相信我,如何我都不会负她。” 周天述并非不知道自己父亲同意他与沈惜这门婚事是因为父亲和太后想要沈长郎手中的兵权,他知道,可他真真是喜欢沈惜,想娶沈惜,更加是接受不了沈惜成为别人的妻子。 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沈长郎是受武安王的恩泽才能有今日的地位,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沈长郎愿意妥协只是为了他阿姐。 沈长郎这是宁愿熄掉和违背自己心中的信仰和坚心,只为了他阿姐,就算,会落下个忘恩负义的不道德名声,和旁的别的代价,也在所不惜了。 周天述在这一点很是敬佩他,同样也确实心中过意不去。 先前完全没机会和他能俩个人私下里说点话,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了,还是在这样鲜血糊乱喷涌的比武擂台上。 “我不信你,”沈长郎眼神阴婺。“我不可能信你。” 他这一次拉开距离,是不想在和周天述说话,在原地脚上生了一分力,随后再次而来时,手上的剑半分力道都不收了,他这是要拼了全力。 周天述前面耗费了太多的力气,再加上沈长郎招招出手狠厉,半分情面都不留,这么下去的第四招,他就显然开始落了下风。 就是如此了,沈长郎这一招更比一招狠,就像是非要他死一样的毒辣,面上的情绪也快要收不住了。 “他们二人这就打的有些过了罢!”有人发觉不对,张嘴道来。 他声音不小,在座的谁人听不到。 右相其实也在,正是因为周天述父亲右相本人也在场,所以这看客中,想要巴结的人自然还是存在,就算不为了巴结右相什么,总归右相在此,轻易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周小公子前面那么长时间一打多,打下去那么多人,体力本就耗去了不少,”有人开头,自然更有人接话:“沈都督何必这般得着不饶人的招招狠毒!” 是了,他们这些看客此时可是都觉得沈长郎有些过分了。 若是按照平时沈长郎和周天述对上谁胜谁败尚未可定,就算打个平手也是可能的,沈都督的武力大家却是都多少有所耳闻。 但周小公子资质很好,年纪小一步一步走的让人惊讶,乃有未来枭雄之范。 可是今日确实不同,这场比武赛打下来,前期沈长郎在边上动都没怎么动,与之相反的就是周天述,台下有一半被打下去的人是出自他之手。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现下再来和沈长郎对上,就算敌不过也不一定是武力不敌。 看着吧,让人觉着不公平,他们才会在这之上放言。 好几位臣子皆是如此之言。 姒好先是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边上的严堰,看他仍旧半分神色变化没有,刚打算要开口,却是还没出来之时,全部收了回去。 “各位可是没有听清此番比武赛事的规则?” 一直没有开口的帝师大人现下突然出了声,“为何现下我会觉得,沈都督若是胜,也胜的胜之不武。”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可是沉默了,没人接话。 这话可如何接? 方才那几位面红发言的人此刻也一道沉下去不讲话了。 阮进玉说的有何是不对的吗,这场比武赛的规则本身就是擂台之上的人乱战,被击出擂台者即算出局,其余再无规矩限制他们是个人打多还是互相之间可以组队。 是周天述想要展示自己所以从一开始就半分不留的出来。 他的实力被上面的人看到了,台上有许多人是被他一个人打下去的。 现在只有几个人在台上了,一直因为声名在外而没有几人敢来主动招惹的沈长郎终于出手了。 于是,周天述落了下风。 上面的人评了就评了吧,越说越过分,就差直接将沈长郎就算赢了也赢得不光彩直接说出口! 阮进玉真真觉得有些荒诞。 一直没开口的他,终于开口了。 一下被戳破这点的那几位臣子哪知道向来以礼待人不会同他人计较太多的帝师大人今日一反常态的说话这么无忌。 不可置信是不可置信,面子还是要的,于是有人还想为自己的话辩驳或者解释几句时。 皇帝身边的洪恩公公忽然开口了,“各位大人,今日的赛事规则只一条,擂下者败,台上者胜,胜负定乎高下之位,显之。” 洪恩公公这话就像是接的刚刚阮进玉的话,像是十分贴心的在给那几位没听懂规则的臣子讲解规则。 洪恩公公乃是圣上身边的公公,既然是开口,多多少少有着皇帝的意思。 这下,那些人彻底哑言,一个字没说全部咽下去了。 阮进玉也是没想到严堰会授此意,于是下意识转头看向那边去,然后正正对上那边透来的视线。 是了,皇帝或许也因为方才他的话而注意到了他这位一直缩在角落不作声的帝师。 严堰看过俩眼,就将自己的视线转了回去。 这一眼的视线明显,阮进玉抬了眼又抬,看了又看,在确定皇帝的神情。严堰面上的情绪好像没什么变化。 再加上方才洪恩还帮他说了话。 那......他这话,应该是没有惹得皇帝不悦的。阮进玉这便就放了心。 他视线也转回去了。 是没看到那边还有一道视线也落在他身上。 姒好是先看的严堰后看的角落的帝师,不动声色的看了全部,于是心中确信,方才那一下身侧的皇帝情绪是有变化的。 她今日全程坐在皇帝身侧,姒好最善察言观色,这一整场下来严堰的神色她一直都有看着。严堰是从头至尾面上心中半分波澜都没有。直到方才那一下,他的神情是不一样的。 虽然面上不显,可是细细观察,能看出区别的。 姒好忽然觉着有些....,不过不知如何表达,最终还是当作没有看到,也没像往常一样在知道皇帝情绪有异的时候去安抚或者出言怎么样。 这个小插曲过去,所有人的视线再度回到擂台之上。 那一招过后,周天述的下风就彻底显露了。这一剑横劈勉强躲过。 沈长郎根本没有半分的犹豫,甚至都没收回来给他一分喘息的机会,左手转过来握住右手,双手齐握,挥着剑再次过来。这一剑,是从上到下朝着他的人劈来的。 周天述这一剑就算接不下去也得接,不然就有一条路,从身后跳下台去,认输。 他抬眼,毫不犹豫撇开后者选项,同样双手用了全部的力在自己手中的剑上,拼了命似的接下了这一剑。 沈长郎嘴角一抹笑,松开一只手,正掌径直朝面前的人袭来。 这一掌可是力道在线的,径直打在他的胸上。 二人剑上的力双双褪去消散,周天述被这一掌给击倒在了地,嘴角掩出一抹红。 沈长郎在原地,居高临下的提着剑看着他,眼中的不屑半分未变未减。 这个结果帷帐中的各位其实也能猜到了,不免有人叹上一口气,觉得不值没必要这般,阮进玉看了看,视线往前面的右相那边一瞥。 方才他们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身为周天述父亲的右相却是一语不发,并未因为他们帮周天述解释之语顺着话来挽回面子,也并未因为阮进玉后面的直白戳穿而不悦悲愤,什么都没有。 只是现下,阮进玉看到右相放在腿下紧握成拳的手。 是了,怎么可能有人不心疼自己的儿子。 现下胜负算是已经出来了,结局已成定局。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于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台上居然还会发生这等变化。 31、络不绝08 周天述手中的剑离手落地,他人也嘴角挂血半倒于地。 沈长郎到目前手还紧紧的攥着自己那把剑,双眼低下来看的,仍旧更多是居高临下的不满。 就这么一刹那间,原是因为这俩人的战斗太过激烈而其余人于边上一动不动的形态忽然改变。就周天述斜方的一位男子忽然以极快的速度拔剑朝着地上的周天述而来。 周天述原本就已经受伤倒地,并且手中兵器也落地,这么一剑毫无防备的下去,怕是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周天述下意识的反应救了他自己的命。 那一剑斜着他的脖颈而过,擦出了一道小血痕,倒是不致命。 这一剑被他躲过了,那人却还是没有就此住手。 就这一瞬,台上台下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阮进玉站起身来,他敏锐的将视线移过到那人手中的剑上,于是惊奇发觉,这人方才这一剑看似致命而来,其实重点却并不在此。 果然,就在这一剑被周天述躲过之后,俩人之间的距离被极速缩短,那人一掌而出,击在了周天述的胸前,这俩招他几乎是不间断而出的,所有人刚为他松一口气这心又再次跟着一起提起来。 这其间的变化速度简直太快,等所有人反应过来面前发生了什么之时,周天述的人已经被击出飞去。 这方擂台很高,以驯鹰台的规格来看,寻常人掉下去倒不过摔一下痛一下。 沈长郎即便再恨他,也不过只是恨,如何都不可能想让他死的。 他的视线跟着过去,便是察觉到了地上,就周天述飞向的地上,那一方正正立了一块石柱,这石柱不高,可若是这么一个受了伤的人从这么高的台子上径直以背砸在上面,也是要半死不活甚至直接丧命的。 所以,这人的主要目的就是将周天述打下去,至于周天述的死活,他根本一点都不在乎。 这可是皇帝坐镇的比武大会,虽常言道刀剑无眼也到底人命关天,更何况还是当朝右相的独子。 阮进玉的视线终于放在了那人身上,在脑中想了想,终于对上了名号。 是左相家中的亲侄。 那便得通了,他第一剑根本没有想着是杀了周天述去的,顺利让周天述躲过去。若是这第一剑就直接要了周天述的命,天子在前,他怎么也辨不过偿命这件事。 但若只是以比武之法,按照规矩将人打下台,便是不一样了。 只不过,周天述运气不好,正好人飞下台的地方,有一方石柱。 沈长郎握着剑的手一顿,最后还是在人撞上石柱的前一刻踩着台边沿往下而去,他轻功不错,这力借的妙,正正好在这前一刻先到石柱前。 沈长郎手中的剑一出,尖端直直插到了石柱之上,横面而对,正正接住了从那边掉下来的周天述的背。 沈长郎的脚也落了地,俩人双双出局。 他非常嫌弃的抽回了自己的佩剑,收回后就转身就走了,再没管他死活。 台上的局面再次发生变化,原本大家都认定了武力值最高的周天述和沈长郎双双下台出局,那么剩下还留在台上的人,就皆有可能成为这次比武大会的魁首。 缇雅雅呵一声笑出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意而道:“真贱。” 随后手中长枪一转,便是直直朝他而来,台上的对打再次开始。 而至于擂台之外,看台帷帐中的好些人注意力已经不在擂台之上了。 好在周天述已经没有性命之忧。随队而行的御医现下已经去给他诊治。 沈长郎回到皇帝座下来复命。 早在左相侄子出这个黑手的时候右相就已经在此坐不下去了,他几次三番的望向边上的皇帝,偏偏皇帝半分要叫停的意思都没有,他依旧漫不经心的看着之下的擂台。 对这件事情并没有半分旁的意思。 现下沈长郎回来了,他也直接从座上起身,跟皇帝请了命之后,就离开了这方帷帐去看自己儿子去了。 这今日的比武大会左相并没有来,右相就是一股脑的火也没地方发作。 沈长郎回来之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他的位置原本就和阮进玉离得不远。 现下更是直接坐到了他边上来。 不过,二人虽然坐的近,却是中间弥漫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气氛,导致一直到了现在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双双沉默至今。 台上的较量也很快出来了。 “雅雅姑娘不愧为女中豪杰,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呀!” 左相那侄子本也不是什么很厉害之辈,不过是靠点阴酸手段苟活到最后,不出几招就被那一杆长枪给打下了台。 除此之外,其余就只剩下几个,互相打着,拜的拜落的落。 最后台上剩余的这个胜利者,是没有人想到的那个她,缇雅雅。 虽说缇雅雅是个姑娘,再加上之前传言,这乱七八糟的传言总是道,缇雅雅资质不行。 现下看来,这一杆长枪就是被她使得挺好的,至于资质不资质的问题,总归是赢了。 这么大一场比武大会,最后的魁首是一个姑娘。 莫要说旁的,这最高兴的自然是冬禧长公主。 往日的比武大会哪里由得上姑娘上场,这一次能允许她上场,第一就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再来也是压根没想到她会荣获魁首。 这么一众世家子弟的公子哥,败给了一个姑娘,面子上可是丢人。 钦妃想到这里又不免去看了一眼拍板这件事的人。 比武大会本就是沈长郎操办的。那沈长郎要上场,阮进玉就全权代为操办,这件事自是过了他的目。 现下办成这个样子,想必有很多人不悦,不过钦妃看着,这当事人好像并没有一分觉得不对,甚至他为头一个为那小姑娘鼓掌的。 这一掌过后,皇帝也笑开了脸,一拍掌允下皇恩。 这件事,便是再由不得别人说什么。 大会散去。 不过,令人犯难的事,这比武大会和围猎会本就是为了选举高才入宫为官所办的。 这比武大会的魁首是缇雅雅。 现如今是让这姑娘入宫为官? 阮进玉在大会之上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只不过眼见着皇帝当时没有说,自己也就没有多嘴。 大会散去之后,洪恩公公前来请他过去,便是面见圣上。 果不其然,严堰见到他之后问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件事情。 让女子入宫为官,和朝廷百官一样参与朝政,历来先河并不多见,在多数人看来,这是不合适的。 阮进玉倒是有别的见解,“陛下此番为的是武官,想要的也是武官。” “缇雅雅痴迷武学,平日里付出也并不比男子之少。” 阮进玉只是说到了这个份上,只是为缇雅雅说了几句话,还没有说到更多的,严堰便已经全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拍板点头,“孤同意老师的话。” “男子做得,女子亦是做得。” 原以为严堰找他来只是为了这件事,确实在这件事情解决之后,严堰的脸色仍旧没有好转。 32、销魂窟终不渡01 大理寺最近接到一起非常棘手的案件。 上行主街一连死了四人,四个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子。 现在可谓是闹得人心惶惶,百姓们惶惶不得终安,现下是连门都不敢怎么出了。 看看这几起案件不是接连发生的,前后时间隔的较久,就是这么久了,还在死人,这案子一直都没有进展,大理寺给不了百姓交代。 这不,百姓就闹起来了。 此刻这信是已经传到皇帝这儿来了。 这段时间本来民间就在征兵,现下被这件事一闹。 百姓们认为事情得不到解决,是官府无力,皇家无为。 民意盛怒之下,和指挥使那件事再度被一起扯了出来。两件事情一相,拉扯,最后,这征兵的事情被拖下去了。 阮进玉看了一眼他,严堰虽是面无表情但眼底确实看得出来不悦,这件事确实困扰。 征兵这件事筹划的不算太久,但却为实实在在需要。 现在是这边官家子弟没搞好,那边民间征兵也没搞好,两头都让人一言难尽。 “回宫吧。” 最后,严堰薄唇一启,这次也不问阮进玉意见如何了,直接给了最后决定。 就是结束这次围猎会提前回宫。 阮进玉自然不会有别的意见,点了头出去之后,圣旨也跟着一道传了下去。 这边的沈长郎在接到圣旨之后很是不懂,觉得很是荒谬,这次围猎会办的这么盛大,是皇帝的旨意,这都快接近尾声只差临门最后一脚的赏赐宴会了,却是忽然召告所有人要回京。 他是没地方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直到忽然扭头看到了从那边而来的阮进玉。 “这又是搞什么鬼?” 沈长郎对其中发生了什么好似不是特别知道。阮进玉也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最后只道:“民间发生了些事,最后这宴会怕是办不下去了。” 沈长郎这边也猜到了民间征兵被拖的事情,可他却还依旧不能理解,“那边征兵被拖,这边呢?也不管了?” 阮进玉抬眼,他倒是语气平淡,“总归是接近尾声了。” 气煞他了。 也懒得和面前这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帝师多拉扯,呵嗤一声白了他一眼,转头就进了自己营帐收东西去了。 阮进玉还没来得及走,便看到刚进了营帐的人又出了营帐,同样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略过他就跑去整兵了。 这也不知是怎么的。 甚是无奈,连气都叹不出来了,也没多管,转头回自己营帐去了。 从郊外回宫,皇家队列是直接回的皇宫,其余子弟也都各回各家了。 骑射围猎会到此便也告了一段落。 虽是十分突然,到底还是没有人面上去质疑皇帝的抉择。 阮进玉跟着大队走到皇宫外,没有直接和皇家队列进宫,而是转身上了街。 严堰当时在营帐中和他讲,征兵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继续进行的,那么现在这个一连死四人的案件,他当奉命去看上一看。 这案子全权由大理寺负责,如今这大理寺不由大理寺卿说话,大理寺卿年纪高了,近来一直都卧病在床,大理寺中的事务就全权交于了大理寺卿的徒儿大理寺少卿管辖。 阮进玉先前听闻,这大理寺少卿管事之后大理寺其余众人有诸多不满的,他年纪小,之前又是个妥妥的公子哥,大家觉得他担不起大责。 加之能当上大理寺少卿完全就是被他师父带着上去的,自己的真本事恐怕没多少。 这不,大理寺卿现下卧病在床出不来,这大理寺中有了一个棘手的案子,这案子也好些时刻了却是半点进展都没有,若非如此,百姓也不会如此恐慌到不满。 阮进玉此番出来是直奔大理寺去的,甚至舟车这么久都没有辗转一个地方歇歇脚。 他就是心中惶惶不安的,非常莫名其妙没有原因。 此次出来,他也是身边一人没带,前启抱着他那只兔子先回了宫。 大理寺在主街的中心,地理位置优越,以前虽没来过,倒是知晓路径,没多久就到了。 他有想过让百姓咒骂不作为的大理寺上下中的人多少有些懒惰,但是没想到是这般模样。阮进玉一进来,前厅看不到一个人,是沿着俩边廊道再往里走,才终于见到了人。 他的面前,围着一团人,此刻正在大声大笑的喊着牌儿,边上的桌上是一堆空荡荡的酒壶子,这些人没个正形,甚至大多数几人衣着混乱,还有俩个光着膀子的。 阮进玉走到门口,没有再走近,这让人触之便只觉晕晃晃的气味属实有人难以让人接受。 他也不需要再走近,因为里头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一抹格格不入的人影。 他们推搡着,你推一下我我戳一下你,最里头的那个人终于往外面这边抬起了头,他斜垮垮的倒在那炕上,脸上醉意明显,双眼略有些迷离的投来目光,稍稍看清人后,便是从那炕上歪歪扭扭的起了身,伸出一根手指头对着门口的阮进玉。 嘴上也没个把门,张口就来,“呀哈,黑衣美人!” 阮进玉今日是从郊外回来的,平日里他大多的衣裳颜色各异,但黑衣较少,今日是为了方便才穿了一身简便的黑衫。 他倒是不介意这人上来就嘴上没个注意,他不在乎这点。 只是这屋中的这老些人,一个都不认识他。没人知道他是何身份。 在大理寺少卿晃晃悠悠的身子,就要朝他这位“美人”投来一个大拥抱之时,阮进玉不紧不慢的将怀中的令牌拿了出来。 这是皇帝的亲信令牌。 便可知其中威严所在。 就大理寺少卿就算再如何荒淫无度,这令牌还是认得的。 吓得他立马站直了身,眼前的美人也终于在他眼中彻底现了形看全了影。 除了他,大理寺少卿背后的其余人也都看清了面前这人手上握着的令牌,大理寺少卿还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就已经非常顺滑的往地上一跪,脸埋着地不敢吭声了。 那咚的一声非常大,大理寺少卿也终于回了神,左一思右一想,还是先跪了再说。 阮进玉本是没打算搞这么大阵仗的,他此次出来本就没有高调出行。 那谁知道这大理寺如今是这副模样,就算他不爆出自己帝师的身份,也得拿个东西来,否则没法服众。 总不能真在这陪着他们玩。 所有人回到了正厅,阮进玉并没有上座,只是站在边上,看着这厅中浩荡荡的一群人。 当真是觉得荒谬,一个为朝廷为百姓付出的大理寺,上下都荒淫无度到这个模样。 阮进玉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无意。 他看着那大理寺少卿,先将其他人遣了下去,最后这厅中只剩下他和大理寺少卿两人。 大理寺少卿此刻的神还没有缓过来,看着边上的其余人一个个退了下去,最后只留下他和眼前这位,“美人”之时,额头上的汗都要冒了出来。 在最后一个人退下去之时,这大理寺少卿几乎是毫不犹豫就作辑又要跪下去,口中的模糊不清也慢慢变得分明, “美人我错了啊!” “……”阮进玉那一口气都没叹完,这下更甚无语了,还是尝试先开口,“你好好说话,可是你的酒意还没醒。” 大理寺少卿半只腿都已经到了地上突然抬头,“也不是,我没醉,好吧只要你能原谅我。” 他这话越说越奇怪,阮进玉一向很好的心态和平淡的情绪都要被他弄得一黑一黑的。 “这是搞什么?” 声音是从大门来的,来人人影还没入他们的眼中声音就已经传过来了。 沈长郎这独特的嗓音和跳炸的性子阮进玉一听便听出来了。 沈长郎一进门就看到面前这番场景,在地上跪着这个大理寺少卿,和一个一脸闷沉不知如何吭声的阮进玉。 最后一句话他听到了。 所以大理寺少卿给阮进玉跪下,是在求他原谅他?原谅他什么?他做了什么? 沈长郎匪夷所思,甚至一脸鄙夷的走到他们二人面前。 阮进玉看了沈长郎一眼,就将视线放到自己面前的人上,还是先道:“你先起来。” 看着外头来了人,大理寺少卿一改方才的模样,起了身就端端正正往边上一站,然后对着来人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好半晌才认出来的人是何人,禁军都督沈长郎,他认得。 于是还算得礼的作辑问礼,“沈都督来可是找我师父,沈都督可以去师父府上找我师父。” 沈长郎先前就跟大理寺卿有过交集,虽说来往的不算很密切,但是大理寺少卿认得面前的人,于是也就这般认为了。 不然总不能,是来找自己的。 他们二人可是半分交集都没有。 沈长郎斜着眼睛的瞥了他一眼,双眼神色有些晦暗不明,停了小半晌,才言语略讽的开口,“我当你只是顽劣点,如今你师父不在你还是这副样子。” “说出去都难听。” 大理寺少卿对这等讽刺话语也是并不以为意,他性子本就开朗,就算面对这等子事儿,也不以为意。 甚至是有话可说,“那我师父一直同我说,人活着是要开心,计较那么多会不开心的。” 沈长郎简直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这话确实是大理寺卿会说的话。 他呵笑一声,“你若不为官,天下随你去开心的,在此又是作贱谁呢。” 这话出来大理寺少卿就突然息了声,他没有说话了,抿着唇低着头也不再去看面前二人。 阮进玉终于得了空能开口问沈长郎来是做什么。 沈长郎从进来那一刻到现在看了一眼便知,这大理寺少卿并不知道阮进玉的身份。 于是只道:“多少都和这件事儿有关,我这些日子都在上行街,来瞅瞅看你干的什么事。” 想来是知道阮进玉没有回宫,又是连接着发生了的事情得知了阮进玉的去向,多少猜到了一点他要干嘛,这不就来看看。 阮进玉现下看到沈长郎便想起了他上次委托自己办的那件事。 和皇上请旨给沈长郎阿姐和周天述次婚。 阮进玉本来去严堰营帐的时候想找个话讲一讲这个事情的,偏偏撞上了上行街死人事件,又是联合着民间征兵的事情一起来的,他完全没有机会开口。 便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和严堰开口。 不过这件事情目前也不能急,周天述才在比武大会上受过伤,转眼就急着成婚的话怕是会引人多想。 就只能再往后拖一拖。 总归二家这婚事,是板上钉钉无疑的了,沈长郎手中的兵权就算没有直接移交,想必早已和那边过了想法。 这件事情具体的阮进玉不知道,也没打算多嘴去问。 阮进玉点点头,“来都来了,且看看吧。” 大理寺少卿这才得知他们的来意,原来是为了这件案子,他瞬间又直起了脑袋,“这件案子就是很离谱呀,等一下,我给你们找一下卷宗。” 他带着两人来到另一个屋,将卷宗全部翻了出来。 这个案件的最开始要从一月之前说起,最开始第一个死的那位男子,至今已有月余了。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家家都关着门,晚上本来出行的人就少。再加上这种天气不好,更是没有人会莫名走在街上。 据说打更人在三更天、夜过半的时候在街上并未看到任何人。 再然后,便是第二日一大早被出行的人撞到死在街边的男子。 致命伤为后背的刀伤,经仵作检验,也正是死于这刀伤。 被捅了一刀,血流了半条街,天未亮就咽了气。 这个案子在大理寺过手一个月了都没有进展,是最近忽然又起来的三起案子将那个案件一起联系上了。 同样都是下雨天,同样都是夜半天,同样都是刀伤。 “这案子查了这么久,一个可疑人员都没有?” 能在短时间内发生三起这样的案件,给他们留的蛛丝马迹是肯定有的,那么多少会有个可疑的人,或者是有点蛛丝马迹的人。 说到这里,大理寺少卿才有些恍然的点了点头,“有吧。” “西雀坊有一名动上京郡的舞娘,叫捷婵。” 西雀坊是整个上京郡最大的舞坊,那么线下其中最出名的舞娘,就是这位捷婵姑娘。 这姑娘模样生的和他们南玉国的姑娘不一样,她双眼纤挑,天生媚态,瞳孔浅的在太阳下泛金光,那身形舞姿就更不用说了,流传下来的满是姿态惹人眼。 按照大理寺少卿说的,为什么会怀疑这个人,是因为在他们上行街道平日里夜半出行的人本就不多。捷婵姑娘为其中一个,她声称每日夜晚都会从舞坊回自己在上行街的家,所以晚上都会走这条街。 按照口供来说,有不少人在夜晚看到过那喜红衣,撑红伞的妖艳美人。 —红伞黛雨生浊烟 —化骨化魂断妖颜 捷婵的出名也在此。 她喜爱红色是出了名的,就连下雨天都撑着的伞都是红纸伞,走在街上,因为大雨倾盆而下,翻云覆雨起来的雾气腾腾,自然会模糊了人的眼,甚至是模糊了人的身形。 偏偏就是在这等雾蒙蒙的浊雨天,她那人形更是美的让人直观到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简直就是天上有地下无。 西雀坊晚间关门确实不算早,说是舞坊,可是青楼的配置全部都有,歌舞乐曲,美酒美人,让人流连忘返。 捷婵作为其中的头牌,自然每日登门的就万千。 只不过作为舞坊头牌,却是没有住在舞坊,这倒是令人有些不解。 也是令人奇怪的点。 平日里的这些舞娘全部都是住在舞坊的,说的不好听点,这些舞娘的卖身契全部在舞坊头儿手上。 怎么可能有让他们在外面住的情况出现。 可是现下偏偏就有这么个情况。 大理寺少卿大口呼吸,连忙说道:“我当然问了她们的头儿,那头儿和捷婵家中有亲,那都是亲戚,特殊点也正常啊。” “而且人家一个弱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怎么可能去用短刀刺杀四名身强力壮的男子呢!” 这就是固版思想了,显然,大理寺少卿便是这么认为。 于是在他这里,捷婵即便是有嫌疑,嫌疑也越来越低去。 案子不就又陷入了死胡同。 不过就光这一点很难说服阮进玉和沈长郎。 阮进玉一直不认为女子打不过男子是铁定的这件事,这不就有一个很明晃晃的例子,比武大会的魁首就是一位女子。 大理寺少卿看着面前两人一脸难以置信难以接受的模样,自己也有些急了,“真的,她不会武!不然我带你们去西雀坊见见人,你们就知道了。” 沈长郎看着他的眼神更加奇怪了一分,语气奇怪的道,“你倒是很了解她。” 说到这里,大理寺少卿刚刚还张牙舞爪模样一下子就熄了火,他忙正了正自己的神色,为自己解释道,“说不上了解不了解,只是即便我不认识她,街上认识她的人多了去了,随便拉一个问问就知道,更何况我实是亲眼见过这位女子的。” 沈长郎还想再说教他几句,阮进玉在边上无声拍了拍他的胳膊。 这俩人要是扯这个,今天怕是扯不清了。 阮进玉算是看懂了,感情这大理寺少卿在之前就是一个纨绔子弟,怪不得沈长郎看他哪哪都不顺眼。 要是现在再让他俩说下去,保不齐今天不在这里打一架出不去。 沈长郎这个暴躁性子。 33、销魂窟终不渡02 西雀坊是无论如何都要去上一趟的。 这上京第一舞娘的名声他们多少也都听过,也正是因为这舞娘名声太大导致常人想见却是见一面也不容易。 今日他们到西雀坊,其间的客人甚是之多,光是这舞台中央下的这方空地就要被堵的水泄不通。 “这太正常咯,也不止今日如此,西雀坊的盛世,很久了。”光少卿见怪不怪的对另外这俩从未来过此地的人摆了摆手,于他们介绍。 “光孚临,”沈长郎语气不咸不淡的喊他名字作似警告,面上有些不耐烦。 光孚临砸了咂舌,将刚刚那股子浑然天成的吊儿郎掉气给掩了掩。自觉远离了沈长郎几分往阮进玉那边靠了靠,嘴还是硬的,“我不说你如何得知这其间情况,凭你这位从未来过的大都督吗。” 沈长郎啧了一声,显然是不满,最后还是阮进玉觉得头疼才结束这二人之间莫名就起来的战火。 阮进玉问他:“如何得以见到人。” 他看了这周围一圈,舞台上此刻也是歌舞升平的,一群穿着华美身段优越舞姿婀娜的舞娘在台上起舞,可是显然,这里面没有那位婕婵姑娘。 若是按规矩,他们报上名去,自然在这地方想见谁就能见到,甚至是直接停这舞坊的业让整个舞坊配合查案。 可是有旁的,其一,是这案子皇帝只是交代给阮进玉让他私下来看看其中有何另因,大肆行动肯定不符皇帝旨意。 其二,之前这桩案子是大理寺查办的,事情一发生光孚临就带人来西雀坊走过一趟了,现在他们在这般,也无意。 还有一小点便是阮进玉其实只是想来看看人,看看这婕婵是否如光孚临所言一样、是否还有旁的可能。 既不需问话,又何必大张旗鼓。 阮进玉没来过这地方,看着周边倒是觉着新奇,除去那一个个在台上飘摇的舞娘,第一个入他注意的,是这扑面而来的香气。 其余香气阮进玉闻不出来,但这酒香实在是浓郁到诱人。 很显然,沈长郎这位对美酒极其感兴趣的人打一进来也闻到了这味。 他们还是往里走着,因为带头的光孚临半个眼光都没在这儿留下,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着,熟练程度自然不用说,就像是常客带着俩位第一次来的不懂的新手一般。 这西雀坊里头的管事妈妈看到新客连忙上前来迎,还没开口那嘴就已经快要咧到耳后根去,甩着帕子就到了他们身前,“二位公子瞧着面生,头次来吗。” 离他们三步远的光孚临收回视线连忙转身伸手到这管事妈妈的身前来,隔开她与那二人的距离,光孚临笑起来当真是飘,“哎呀,我的人。” 管事妈妈视线移到光孚临身上,一顿之后才再次笑开颜,“好说好说,原是如此那公子自便。” 光孚临平日里头不当值的时候就总是和他那群子朋友来着西雀坊喝喝酒赏赏舞,老熟人又不是没来过的自是不需要格外关注,管事妈妈认出他来,便是就此退下了。 到此,沈长郎虽是没有嘴上继续讥讽,还是一个白眼翻上天去。 他是真真哪哪都看不爽光孚临这小子。 “为何你不直接问她。”阮进玉看着那管事妈妈离开这里的背影,这话是问的光孚临。 他们此行来,现下在这舞坊中也没有看到那声名远扬的婕婵姑娘。 可今日来都来了,总不能人都见不着一面。 光孚临即是这西雀坊的老顾客了多少和管事妈妈是相熟的,不然也不至于方才如此,所以何故不在方才直接问管事妈妈那婕婵今日之行是否会现身又如何得以相见。 光孚临转了头来,脸上又漾起笑来,摇了摇手指,“这你就不懂了吧,跟我来就是了。” 阮进玉倒是并不介意他的故作玄虚,点点头就跟在他身后没说话了。反倒是他身旁的沈长郎,再次送上一白眼。随后在他边上张口就来:“我也属实不太懂,你现下听这小子荒谬的话还半分不移。” 阮进玉知道沈长郎这话是要吐槽方才光孚临的这一番故作玄虚,他声音平缓,“性子是这样的。” 一副很理解的态度了。 又看了眼他,“做事不至于荒谬,你们,性格不同。” 沈长郎懒得理他这个和事佬,阮进玉情绪太淡定了,他觉着,就算是现下他们被火烧了阮进玉都能情绪无波无澜。 他到底还是好奇,“你就没有讨厌的人?” “有吧,”阮进玉也回了他的话,忽然又转过头来停了脚下步子,看着他这话还是认真了些,“虽不知为什么,但你若是觉着不悦,就不接着去了吧。” 他这话说的,是以为沈长郎真真很讨厌光孚临。 沈长郎当真停了脚上步子,“你是说,现下转身就走?” 阮进玉自是没有开玩笑,“当然。” 只是二人这话说的,意思或许有点没完全对上。 沈长郎便冲他道:“那走吧。” 阮进玉又点了一下头,随后再次回头过来,继续往前走着。 正转身过去还没有迈出步子来的沈长郎就发觉了自己身后忽然空无一人。回头来,那俩人都已经到了二楼平台上,就他一人还在楼道阶梯上。 沈长郎这便也反应过来阮进玉话中的意思了。 阮进玉说的,是独他沈长郎自己一人,而他沈长郎听来的...... 好吧,沈长郎几乎是立刻转了身,额间一松一紧的,三步化作俩步这十多节台阶被他跨完来。 然后便再次一言不发跟上那边俩人。 阮进玉再次看到说要走但却又忽然回来的人自然是带了疑问的,沈长郎开始的反应以为他在耍他,但转头一看阮进玉这张脸,想到他这人的性子,就又在心中摇了头。 好吧,性子是这样的。 他闭嘴了。 这西雀坊的二楼,布局很是分明,一共分了俩个部分,靠着一整圈围栏的小茶隔间,除去的,就是里头隔开的包间厢房。 这二楼廊上人倒是不多,来人都各自分明,要不就去小茶隔间喝茶喝酒看歌舞,要不就直开包间而去。所以廊间的人不多。 他们这三人也是,由光孚临打头的,三人步子没有顿下直接朝着里头走去。 最后,光孚临的步子停在最末尾当头的包间门前。 他又是非常熟练的直奔这扇门,又非常熟练的打开门,一点也不见外。 刚一开门,里头的乐曲声就传了出来,阮进玉还闻到了一股非常浓郁的酒香气味,比一楼的还要浓郁,直接一股气挤出门来包裹了他们一身。 太浓了,这味就有些刺鼻了。 这乐曲声很大,开门之后更是直贯耳中。 像西雀坊这样的地方,有钱一些的公子哥来玩,自然不会同旁人一样在一楼的大场那人挤人的地方待着。 二楼的包厢,很好的选择。 当然,既是在舞坊,自然在包厢中也能看到乐曲美娘、也能赏舞。 原本他们也是这般认为的,毕竟是在西雀坊中,这很正常。 但是一直走到里头,看清里头全貌,才发觉不是这样的。 这里头,乐曲是有乐曲的,倒是那上头空有乐曲奏响响彻整个房屋,没有看见一位舞娘。 如他们二人所想,这间包厢里头,全是些公子哥,还都是些说得上名来的府上的公子哥。 阮进玉的视线划过全部,最后落在那最边上的人身上。 这人一身红,修身紧袖的红锦缎衫,下摆的开衩处因着他半屈一腿的动作大开,那边上的火烧流云纹被掩住了一半去。 他手中原是指尖勾着枚玉佩的绦绳在晃晃悠悠的荡,察觉房中来了人,便从后抬眼,手指一转那玉佩被他握在手心便看不见真容了。 虽是和上次见面有些不太一样,阮进玉还是成功认出了他。 薛大将军的弟弟,薛字羡。 薛字羡在上京也是多少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没什么本事就爱玩。现下出现在这,实在不足为奇。 只是,这大理寺少卿光孚临和薛字羡互相之间认识,倒是有些联想不到。 也是,按照沈长郎的话来说,光孚临这混小子,整天不干点正事。 光孚临一进来看清里头的人之后就直接凑到薛字羡边上,“薛兄,今日可还玩的开心。” 薛字羡视线却还在外头那俩人身上,半睁不睁的双眼,耷拉着起来还未落下,闻言此话,才咧咧嘴一笑。 他看着像是有些醉了,脸上虽说不红不温的,但那双眼实在无神。 “带了人来。”他晃晃悠悠的掺着音开口,意味让人一下子听不明来。 光孚临往他边上一坐,毫不见外捞起边上一个酒瓶,喝了口,“那位你认得,宫中禁军那位。” 他说完沈长郎,又将视线放去阮进玉身上,“这位,蛤,”光孚临忽然一顿,像是一时间不知如何找个措辞来介绍他。 仅仅这一下的停顿,薛字羡也不知听进去没,打断了他,“总不是来玩的。” 34、销魂窟终不渡03 “薛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光孚临慢条斯理的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随后起身,在面前装模作样晃晃悠悠了几步,“我们好歹认识这般久了,我可是了解你,你不也且当然。” 光孚临晃到与他背对着面的奏乐人身前,现下就直接忽略薛字羡对面前的人放话,声音带着点公子哥的放荡随性,“光听个曲儿总是少了点意思,今日难得我几位兄弟都在,帮我请婕婵姑娘来。” 若是放在旁的客人身上,这番直接了当的要婕婵姑娘出来自然是直接拒绝。 婕婵现在在上京名头大着呢,自然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偏偏面前这堆公子哥,一来确实是西雀坊的常客,更者,这些都是有头有脸的官宦子弟世家子弟,又一堆凑在一起,各个身份不凡。 这楼中的姑娘,他们想见,哪个不能见? 如此,便立刻动身下去传话了。 从始至终这光孚临都是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薛字羡还歪坐在那一边上,对光孚临这一行为并没有任何质疑,权当他是来了兴趣,便是依旧自顾自的坐在边上。 除去他们,另一头的其余好几位现下也全部围了上来,显然,都是于光孚临熟识的人。 “这俩位兄弟可看着面生,光大少卿在哪结识来的。” 阮进玉不用说,先帝在时他也位列帝师位,不过常年在宫中几乎没有出过宫,这些官宦子弟家中是父兄就算参朝政,他们后辈不认识他之名,也正常。何况就算认识那号人物,现下见到真人,联系不到一起也是合理的。 沈长郎就更不用说,他先前一直在禁军队,无事不出来,又是在禁军兵权落到他手中之前也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主儿。 他现在面对这些报上名来的官宦子弟都对不上这是朝中哪位大臣的儿,更不用说让对方认识他。 光孚临对其余人的态度不太同于薛字羡,面对同样的问题,他就没有给他们做解释,只无所谓的摆摆手,饮着手中壶酒,“别管,你也知道,小爷魅力大,总是.....” 眼瞅着这混小子张着嘴就又要大放厥词,沈长郎听不过,在桌下踹了他一脚,他顿了音,恍然想起此番来这是干嘛的,才惊收了自己这眼看就要起飘的魂儿,无形中正了正神色。 不过视线再度转向这边来,朝这边甩来俩壶酒,“尝尝,西雀坊的酒也挺出名的。” 既然是来玩的,总不能干巴巴的坐着干巴巴的看着,那多奇怪,所以阮进玉很自然就接了酒过来,也不算见外。 饮一口后才发现光孚临这话说完之后他那边一堆小兄弟方才都在盯着他们看。 阮进玉心想以为是他们遂着光孚临的话,又一转头看自己身侧的沈长郎抱着双臂一脸不屑,多少是有些格格不入。 侧了头,一手握住那另一只酒壶壶身,亲手给他递了过来。 沈长郎不咸不淡的睨了阮进玉一眼,显然,他非常不想和这些他眼中的小屁孩们混个熟的。 “还不错。”阮进玉只淡淡的说上一句。 沈长郎又睨回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接过了他手中举了小会的酒壶。 那边一群“小屁孩”,看着俩人都喝了这酒,才算是全心满意足的默契认下了光孚临带来的这俩位“新”兄弟。 去问话的人很快回来了,大门打开,来回话的,却不是那个去问话之人。 竟是管事妈妈亲自来了。 她走上前,对这一圈的人恭恭敬敬,“公子们今日要见婵儿姑娘,实在是不巧,婕婵姑娘已在待客。” 管事妈妈连眼都不抬不看他们,语气态度恭敬的很,想来是知道这些公子哥的脾性。也正因是如此,这人没叫来,才得由的管事妈妈亲自来这一趟。 果不其然,在她说完这话,都不用光孚临开口,他身边几位小兄弟就立刻压下笑来,“陈大婶,有没有搞错啊!” “我们哥几个打你接手西雀坊就常常来照料你生意,先前哪位见不得?” “好,也先且不说这个,” 眼看着这几人越说越起劲、越说越上头,陈妈妈连忙吓得双手摆着去解释,“这不,那边威严着非只要婕婵姑娘一个嘛....” 陈妈妈这话说的很隐喻,也希望他们就此能明白那边的人确实开罪不得,都是半大的人了,其中话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就是与她想的不同,这些被捧着长大的公子爷哪个见过能豪横到自己面上来的人,面上更是要飞扬起来,“你是看着我们脾气好啊?” 这架势,真是愈演愈烈,看着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阮进玉一直在边上听着没有开口,现下眼睛一抬,视线一起来,正好和对面光孚临身后的一直坐在地上没吭声的薛字羡对上了一道视线。 也不知是突然的,还是什么。他也看不到这视线里有旁的意味。 阮进玉回神,打断了眼前的局面,“不必了,也不是非见不可。” 他解了陈妈妈的围,陈妈妈感激涕零的看了他一眼,最后态度端正的再次抱歉后就退下了。 别说旁的,光孚临也不懂阮进玉为什么要这般。 他们是这里的熟客,先前不管是见谁都只是一句话的事,就算是十个婕婵,他们也只需一句话就都能喊来。 今日那边的架子竟是大到这般...... 比官宦子弟威严更大的?再往上进一层,又让陈妈妈这么不敢多吭一声的,来头确实不会小。 “宫里贵人?” 陈妈妈说的隐喻,多少也是存了提醒他们之意。 只是这位宫中贵人的名号,就现在来看,也确实让他们看不出一点可能。 宫里头的,有哪位现在这个时候能闲的来西雀坊找姑娘,找的还是头牌,还只找头牌。 “没劲。”地上那人脚上一用力,漫不经心的从地上起来了,步态还算稳的绕开了他们,“回家了。” 薛字羡要走,向来是没人能留得住他的。 他周身透着酒气,这几步路虽走的有些一下稳一下不稳,但面上神色无虞,十分的漫不经心又让人觉得他没事。 光孚临一手拍在边上那人身上,“去送送薛兄。” “去去去,你怎么不去。”嘴上说是这么说,步子上还是一刻没停的径直朝着出了门去的薛字羡而去。 走了俩个人了。 又因为这一点子不愉快的事儿,实在让人有些兴致缺缺。光孚临身边几人都随意摆摆手,想走的便走了。 光孚临这次来本也有他们不知道的事儿存在,他们现下要走他定是不会拦的,反倒还乐意见得。 于是不到一会,这整个屋子里,就只剩了他们三人。 沈长郎往椅背上随意一靠,“薛二也经常来这?” 光孚临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又是对待此事有了意见,不过这次的意见主人公不是自己而是薛字羡,那光孚临便乐得意见的点头,“对啊,你不知道吧,我们薛二公子,公子中的公子,我之楷模!” 他话中带了夸张之余。 沈长郎只是垂眸,说出来的话却和光孚临原本设想的不一样,“到底年纪小,不过天天醉心西雀坊。” 他偏头过来,一记眼风就到了光孚临身上,“多干点正事。” “我靠了你没事吧。”光孚临实在忍不住,嘴炮也上来了,“他玩就是年纪小,我玩就是我不务正事。你一只眼睛都快飘上天去了。” 他越说越起劲,“我真该让我爹来制止你的行为!” 沈长郎哪里听得这话,脸色一变眉间一皱眼神就带了杀气。光孚临这下反应过来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缩了缩身子就往边上阮进玉那儿跑去,他一直都有些怕沈长郎的。 阮进玉也认识沈长郎有段时间了,心中大抵分明为何沈长郎会对此二人是区别看待的,情况不同啊。 沈长郎就是看不惯光孚临这个有着这般家世,家里和他师父一路都将他送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了,自己还整天游手好闲,一点为官之心都没有。 不骂他骂谁。 ...... 他们也没在西雀坊多待,即是见不到人,没一会就出去了。 光孚临一点都不想再和这个俩只眼高低不一样的人待在一起。沈长郎也搞得有点烦了。 阮进玉一路都有挺沉默的,没有说话。 光孚临说完转身就要回自己家去,走出几步之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个什么来一样连忙转身又到了阮进玉面前,“阮哥,你回家吗,要不去我家住。我爹人可好了。” 阮进玉说,“你回去吧,改日有空再拜访。” 光孚临自没多说,学着之前的沈长郎的样子忽然往边上翻了个白眼,然后连忙转身,不过这白眼和沈长郎那种可不一样,他用力到顶,给自己整的眼珠子一痛,龇牙咧嘴就跑了。 沈长郎也是因着方才光孚临问的那一句才想起来阮家如今的情况。 于是都没在意光孚临的不敬,“我家只有我和我阿姐,我阿姐还没见过你。” 临了,还没等阮进玉回,他便又加道:“我怕麻烦,今天没见到人,晚上总能见到。” 他的意思是,最近这城中也就是因为这个案件没有解决,导致百姓人心惶惶。既然那婕婵每日晚上都要从西雀坊出来回自己家去。 又是既然这几个凶杀案都在大街之上。 不妨干脆就在那晚上去大街上看上一看,到底是怎么个事。 阮进玉没有点头,思量了一下,然后道:“叨扰了。” 便是同意了。 沈长郎睨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没有说别的话,讲句实话,他挺不喜欢阮进玉这个脾性的。 得了得了,还是不多话。 沈府不大,全府上下都没有几个人。 一般的官人府邸,不说旁的,照顾起居还有洒扫看院的下人总有不少,沈府却是一个也没有。 沈长郎先前能赚到银子时就说想招俩个人到府上来,他因为官职经常在宫中不能出来,沈惜阿姐在家中自立自生半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是让他不要这般做。 进府就是小院,随后便是四方的屋楼,后面也还有一方小院,种了挺多花草果树,再无其他。 阮进玉一扭头,看到了从边上闻声而来的人。 那是一位老婆婆,她佝偻着身子,手中撑着拐杖,一步一步踱着向前走的,她的头低的很低,像是根本没有眼睛在看路,也不知是因为身子不便还是什么。 沈长郎比他还先看见来人,上前扶住人。 “是还有旁人来吗?”老婆婆嗓音混沉。 走近了一些,阮进玉终于得知其中缘由了,这老婆婆,灰白浑浊的颜色充斥了整个眼球,死水一般的眼球仿佛永远都不能再波动。 阮进玉下意识就看向沈长郎,沈长郎先对阿婆解释完来人是谁,也没多说,只说是个友人。 老婆婆立刻笑开颜,“阿惜知道吗,对阿惜在厨房呢。”她拨了一下沈长郎的手,“你带朋友先去屋中坐,我去厨房帮阿惜的忙。” 老婆婆说完,完全不等俩人开口很熟练的脱开沈长郎的手握着自己的拐杖就往厨房去了,这步伐,比方才来时还要快上一些。 甚至,这不太稳的步态中,莫名还有一点的慌乱。 沈长郎这才得了空和他解释:“不好意思忘记说了,这是夏阿婆。我阿姐怜悯她的遭遇,将她留在了府里。” 阮进玉全然不介意,“我以为...” 他这话只开了个头就没有了后面,立刻转了话语,“我以为我吓到她了。” 沈长郎摇头,“不是,阿姐也不爱出门,我们认识的人不多,平时没几个人会上门。” 平时没人会上门,所以夏阿婆第一反应是疑惑。 因为夏阿婆是被收留的人,所以害怕自己的样子会吓到别人,于是慌乱之中,连招呼都忘记和阮进玉招呼一下,转身就走了。 但是,夏阿婆听到沈长郎说是友人上门,她是开心的,这毋庸置疑。 35、销魂窟终不渡04 这是阮进玉第一次见到沈长郎的姐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沈惜那双神似沈长郎的双眼,姐弟二人都是丹凤眼。 细长而又深邃,眼尾轻轻上挑。 这种眼型,惯来是看着深邃神秘或是具有攻击性的,典型的比如就是沈长郎这双眼,带来的攻击感一点也不藏着,显露于形色,直白又毫不在乎。 也有的,就像是今日在舞坊见到的一位眉尾上扬的姑娘,那双丹凤眼间,就以妩媚灵动居多。 沈惜的却不大一样,她的双眼神色再严再如何起飞,也都平淡如水,有波澜,那抹波澜一直都在,也俘于形,只是在那之上,就好像套着一张网,那张网压下了所有的波涛,最后再汹涌的波涛,也都只剩下表面的一点。 柔和,暗淡却带着点光。 永远炙热,也永远平和。 她笑着和阮进玉打招呼,和夏阿婆见到阮进玉的反应前一刻一样,后一刻全然不同。 都上了饭桌,夏阿婆最后一个来的,来时的步伐很慢,慢到比开始见她时走的还要慢,似乎是因为有外人的来到而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的慢。 沈惜一眼就注意到了,连忙起身拉着夏阿婆的胳膊,搀扶着她往前,随后在自己身侧坐下。 沈惜和阮进玉想的不大一样,这个姑娘平静如水,性子柔柔和和的,和那个容易一点就炸脾性爆裂的沈长郎一点也不像,俩个端头一般。 她只开头和阮进玉打过招呼之后就没有多话了。 阮进玉总觉得奇奇怪怪的,她不仅不和阮进玉说话,也不和她弟弟沈长郎说话,整顿饭下来吃饭就只是吃饭,再无其他。 相反是沈长郎主动开口了几次,他阿姐理他了,却也是过分的平淡。 就好像这俩姐弟不熟一般? 想来是不应该的,沈长郎多爱他姐姐,和周天述碰上的那些事如今在阮进玉面前还历历在目呢。 到底是人家家事,阮进玉没有多看,自也是没有多问。垂着眸吃完这顿饭。 一顿饭后,沈惜便又去后院忙了。 阮进玉本也没要多话的,倒是沈长郎先开口了,“我阿姐知道你是宫中人。” 阮进玉扭头过来,看向他,只一眼沈长郎便懂他则不需再开口问。 于是沈长郎继续说道:“她怕说多错多,所以干脆不说话。” 阮进玉抬眼,“为了你。” 沈长郎点头,“嗯,为了我。” 沈惜这是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的,全然不是因为她自己害怕,而是因为她的行事话语会影响到沈长郎,所以干脆止住所有。 她并不清楚阮进玉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和沈长郎的关系为何种。 但阮进玉怎么说都是宫中人,和那皇宫搭上边,她不敢轻易.. 院中摆了一个小桌。 沈惜从后院出来之后就再次进了房,半晌后端着一套茶具和泡好的一壶茶水进了院中。彼时阮进玉正在院中坐着出神。 沈惜不是自己上前的,是从屋中出来后将手中的东西全部转手给了沈长郎,再由沈长郎端到院中来。 这茶水,是泡给他们二人的。 沈惜阿姐仍旧没有参与到他们二人之间来,像是尽量避免了接触。 今夜的风也是一阵一阵的,不过多是和缓的,吹在人的身上带起的发丝只一点,即是清凉,又不透彻。 “你家这边晚上的风吹着比宫里舒服。”阮进玉不禁感叹。 沈长郎沈府这家不在主街上行街之上,较为偏僻,远离尘嚣,阮进玉说的不错,这里的风吹起来都比皇宫中要令人舒适。 对于旁人的夸奖,沈长郎自然只会照单全收,“我阿姐不愿去上行街落府。” 说完还不忘补充,“我当然也觉得我阿姐的选择很对。” 说着说着,说到这里沈长郎又自顾自的忽然一瞬消去了方才的乐,放下茶杯的动作都有些重,闷闷的一声响砸在上面,声音也有些低闷,“周府在上行街中心地段,吵死了。” 是了,上京郡的主街有俩条,重中之重的那条当然是直通皇宫的上行街。 主街街道繁华若锦,说满城风光都聚集于此也并不为过,繁华,热闹,烟火,人间。 阮进玉没有话劝慰,决定尽管是沈长郎做的,想必他自己早就已经在其间衡量许久,最后落下了笔。 也可能是因为这一瞬的气氛变化,阮进玉忽然觉得周遭这风都吹的不凉快了起来,他的脚蹭到了边上木椅子的椅腿上面,停了一停,他才将脚不动神色的挪开了一些, 平心而论:“周天述在一众子辈中,属佼佼者了。” 只是若是以后沈惜嫁去周府,那便是周天述之子、何桩金义女了。沈长郎想要明目张胆的见她,就只能到这其间的关系就算被人知道也没什么事的时候去。 阮进玉的手指在茶杯上敲了敲,没有声音,思愁依旧不显于色。 这茶喝了一半就没喝了。 因为天渐渐黑下去了。 他们出门比较早,要去的地方是上行街的中后尾地段,尽管是主街的后尾地段了、也与沈家离得有些远。 婕婵不住在主街,住在主街往后最末尾的那条小巷子里。 而其间的必经之路,就是他们此刻候着的这个地方。 这一片有三个道口,正前方正后方,以及左边分延申出去的通往另一条街道的道路。 阮进玉和沈长郎二人此刻正好到了这方路口。 这是主街街道,边上俩道都是铺子。什么店铺都有,胭脂铺点心铺。 沈长郎走在前头,带着阮进玉转身拐进了一家茶铺。 这茶铺已然挂上了“打烊”的木牌子,不过大门还没有完全紧闭来。 沈长郎推开门一脚塌了进去,“这铺子是熟人开的。” 所以即使歇业打烊了,他们还是可以随意进出,供沈长郎用来干别的事。 阮进玉没有问他口中的那个熟人是谁。 夜已经黑下来,今夜的月亮并不是很亮,灰蒙蒙的笼罩了一层乌压压的云层,于是月光洒下来的都不似平日的亮,近乎照不见物。 茶铺里头的迎上来人,想来是认识沈长郎,看样子还是这铺子的掌柜亲自来的。 掌柜亲自上前,同沈长郎打过招呼之后就直接将带着他往二楼走去。 这茶铺很大,在主街有些名头。 掌柜的一路将他们带到二楼的一个茶间里来,而后他就一语不发退下去了。 茶间里的茶桌摆放在靠窗的位置,这里是第三条岔路口的正上头,从这里的位子往下看,正好可以目视过那一条主街的前后道路,加上通往第三条岔路口的道口口子。 阮进玉坐下,自然而然的就先环顾了下方的一圈,发觉这个位子不仅能正正好的看到底下的所有,还因为底下那几家铺子门头挂的灯笼发出的光而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所有。 只是,这灯笼未免有些突兀,实在让人看了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沈长郎此刻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正正的将视线放在了那几盏灯笼上来,随后道:“我出去一趟。” 阮进玉知道他去干什么,只是淡淡点头,连眸子都没有往回移。 不多时,阮进玉对面就再次坐了人,期间阮进玉的视线一直在窗子外的下方,并没有看见沈长郎出去。 没过多久,就陆续有人出来,出来的都是那几家店铺里头的人,他们很自然的给自己店铺门头挂上“今日打烊”的木牌,随后又很自然的将那门口挂着的灯笼给灭了。 日常的就像往日正常的下场关门一样。 最后那几盏灯笼全部熄灭,只有最边上留了一盏不起眼的灯笼,这便就一点也不突兀了。 二人继续在此地待着,只待夜再黑上一些。 茶间很安静,阮进玉的目光一直都在窗子外,也不知是放在哪儿,一动不动的看着,也不说话。 他便自然没有察觉到边上的人在干什么。 沈长郎刚开始一刻兴致高起,也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窗外看,像现在就把那个凶手缉拿归案,但外面太过安静了,看了不到一会,他觉着有些无聊。 百无聊赖下,再看下去他觉得自己得瞎,于是双眼视线移开了去,一只手撑着桌延手掌托着半边脖颈,闭了闭双眸。 再次睁眼来,眼珠子一转,忽然就转到了面前的人身上去。 对面那人还在盯着窗外看,那双眼倒不炙热,只是平淡,就好像不管今日能不能看到凶手都无所谓、他只是在做他应该做的事而已。 原是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他们待的茶间突然闯进了人。 这个点了其余的人怎么可能进得来,俩人双双应声回头,看清了来人。 阮进玉眯了眯眼,茶间也没有点灯,黑夜之下待那人再往里走近一些他才看清人。是那个送他们上楼的茶铺掌柜。 掌柜直奔沈长郎面前,看着有些急,但面对在场还有一个阮进玉的情况下,他压了压躁动,走到沈长郎身前弯腰低声凑到他耳边才开口。 说了什么阮进玉自然没有听到,只是沈长郎没有瞒他,开口就对他讲:“武安王殿下找我,我现下得过去一趟。” 36、若说兔死狐悲01 看着很急得模样。 沈长郎是武安王的人,这点人尽皆知,所以他没有现下也并没有瞒着阮进玉。 看样子,武安王是有什么急事找他。 再一个,来传话的是这位掌柜的,阮进玉脑中忽然响起沈长郎和他说这件茶铺是他一个熟人开的,如今看来,沈长郎口中的这位“熟人”,大抵就是武安王殿下。 阮进玉跟着起了身,沈长郎与此同时向这边来了目光,阮进玉了然,只点头,“无妨,我继续在这守着。” 沈长郎没多纠结,垂眸点头之后,就出了这个茶间,临了时嘱咐了一句,“有事找掌柜。” 沈长郎走后,阮进玉再次往这个位子上一坐,这回周遭就是真的半点声响都没有了。他依旧平静的看着窗子外,无声无息。 今日的夜,很黑,天上的月亮也渐渐息了影,那道路上,却是一直没有见得什么人影。 他看着,眼睛也有些疲倦了,眯了眯后干脆用手枕着脖颈,双眼还是看着外面的。 在后面,直至打更人的声音在街上响起好些声,他都没有见到那位喜穿红衣的女子。 今夜他没有走,就这么在这儿守了一夜,只是中遭到底没有撑住,一手摊在身前的桌上垂着脑袋半憩着睡了一会。 也不知具体何时何点,他本就睡得不深,因此周遭有一点声音就足以够他惊醒。 沈长郎来了。 他从武安王那儿回来了。 他微微俯身,视线在面前趴着的人身上。阮进玉忽醒后抬眼,视线和他正正对上,不过刚睁的眼有些迷糊。 耳畔声音却是回荡着入了神。那人说:“带你回去睡。” 阮进玉又清醒了些,起了腰坐直了些,他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脖子,“现下何时了。” “天倒是还没亮,”沈长郎有些答非所问了,他仍旧盯着他的人看,“现下回去还能睡些时刻。” 这个案子目前就只有这么一点踪迹,唯一一点的踪迹的指向就是那位婕婵姑娘,但到底只是“疑”,所以他们来蹲守。 一是蹲守案发周围是否会出现再来的凶杀事件。 二是蹲守婕婵,只是看一看那人,了解一下他们这位唯一的嫌疑人。 不过这二者明显后者蹲守成功性要大。 也因为都说婕婵日日都会从这里回去,今日没看到或许是另有原因。便是不急着今日一时。 阮进玉也是没想到沈长郎会在武安王那待这么久。 现下距离天亮却是还有些时刻,但也已经是夜半寅时之间,黎明时刻,晨阳在即。 他现下有些身心俱疲,从椅子上晃晃悠悠的起了身,确实是不想继续在这里待着了。 昏昏沉沉的也睡了一会,现下突然起来,只觉得累得不行,走路的步子上也有些虚浮,尽管如此,面上还是镇定,就此虚虚浮浮的往外走。 沈长郎神色就全然不同于他,或许是因为整夜完全没睡,所以尽管到如今了,反倒是更加精神。 他面上看不出半分困倦,只是神色有些雾沉,或许是一夜没睡的缘故。面前的人走在自己前面出了门,他也就抬了步子跟上。 出了茶楼,迎面就是一股大风刮在了阮进玉的身上,搞得本就步调虚浮的他身子往后一摇,差点没摔着。 好在还是稳住了。 这么一下,阮进玉倒是彻底清醒了。 沈长郎原是走在他身后,伸出来的手掌握收了拳往回垂下,这才步子宽了些,走到了阮进玉的斜前方。 “快走了。” 冷风啪啪的打在阮进玉的脸上,身上衣摆被刮的向后扬起来,他定了定神,才继续往前走。 夏夜的风不应该这么冷。 或许是天气忽变,或许这外面的街道本就与皇宫中不同。总归都属正常。 回来时,沈府之上已是安宁寂静,沈惜和夏阿婆自是早就歇了。 不过阮进玉忽然发现,整个寂静无声漆黑无光的沈府,有俩处是还有亮光的。 一处是沈长郎的房屋里,还有一处,是边上离沈长郎主屋不远的客房,也同样亮着光。这客房是沈惜给阮进玉准备的,早在今日他来府上之时就备下了。 阮进玉收回视线,刚想问一嘴,却发觉走在自己身前的人已经走到自己屋子门口去了,看着有些走神?心神不定的。 阮进玉只当沈长郎是今夜一晚都没睡有些累了,便也收了多余的话,转头往边上的客房而去。 阮进玉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子,也就没有看到那个他以为比他先进屋的人实际到如今,还停在门口没有进去。 沈长郎的手已经握在了门上,自己的身子也已经进到了屋中,只是面对着外头,眼神有些飘忽不定,飘来飘去,最后落在了那道已经看不见的人影之上,那儿,只有一个紧闭的房门。 阮进玉进了屋子直接将沈惜姐姐给他们留的烛火熄灭、脱了鞋就躺上了床。他实在疲惫,旁的什么心思都想不起来了。 这一觉真是睡了个昏天暗地,中途睁过几次眼,又转了身迷迷糊糊的接着睡了过去,彻底醒神,是他耳中终于听的清晰,那劈里啪啦的雨声钻入他的耳,他那沉寂在梦中的神终于被拉了出来。 睁开眼入眼是头顶的木梁,他下意识的找着窗子的方向去看,从床上坐了起来,头炸了一样的疼。 可能是昨晚吹了风,也可能是昨晚在茶间没睡好。 这一觉他睡得太久了,现在醒来反应不是很好。有点难受。 沈府没有人来叫他,任由他睡到现在,错过了早饭又错过午饭。他坐在床头静默了一会,才终于下了床。 外面是在下雨,不过雨势没有他想的大,只是淅淅沥沥不间断的雨珠串着儿似的砸下。 他出了客房来到外面,沈惜姐姐此刻正在院边的长廊檐下和夏阿婆一起喂鸟。没有看到沈长郎的身影。 阮进玉倒是没有觉得自己这觉睡得窘迫或是羞愧,但多少有一些的不好意思,向前走,沈惜也看到他了,朝他笑笑,十分友好,紧接着的细语而道:“饿了吗,长郎还没醒,我先给你煮碗面吧。” 阮进玉的手微抬,唇瓣刚一开还没来得及说话沈惜姐姐已经转了身往厨房走出去半里路,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他在这廊下踌躇了一下,双眼左也看了右也看了,终是犹了一下不知自己现下该何去何从。 那边儿手中拿着根小棍坐在板凳上的夏阿婆晃了晃棍,“沈小郎总是这样,每回回来也不知何时何刻,惜呢,吃饭也不等他不叫他。” “姐弟俩关系好着呢,”夏阿婆的话又突然转到了这个上面,今日倒是肯主动和阮进玉说话了,只是说话时仍旧侧面对着他,他看不到夏阿婆的正脸。 “我话有些多了,” 夏阿婆的头又转过去了几分,侧面都让他看不清晰了,此刻的嗓音忽然有些颤和弱,“若是你不嫌烦,去叫一叫长郎,他很喜欢吃阿惜煮的面。” 夏阿婆这最后面的话明显有一些对拿捏不准面前是何等地位的人的小心翼翼。 阮进玉往夏阿婆这边看的时候始终不自觉的偏了些头,没有直直的盯着阿婆,到这里,他回话时垂了一下脑袋,尽管对面不会看到:“不会的,我去叫他。” 然后,他转身,再道一句:“谢谢阿婆。” 阮进玉到沈长郎房门的时候里头一点声响都没有,外头哒哒的雨声和他的俩记叩叩敲门声混着响在了一起。 他只敲了俩下门,原是以为里头的人会睡得沉。 正在打算是继续敲门还是试探一下门能不能直接打开进去叫人时,他面前的门嘎吱一响,朝里头开了。 阮进玉的一只手还浮在半空没有收回。 沈长郎的头发乱糟糟的,就像鸟巢,他的神态颓唐,看上去不是很好,双眼眼尾挂着猩红。 整个人倚在开了一半的门边上,分不清是困顿还是萎靡的神色抬了起来,看向了门口的人。 阮进玉怔了一下神色,随后才有些犹豫的开口,“额,要不你在转头回去继续睡?” 沈长郎现在这个样子,莫要出去吓到了外头俩位女子。 活像是一副要丧了命的样子。一个晚上不睡白天补觉补过头也不是这个样子吧? 沈长郎闭了眼,眉头微蹙,终于开口的嗓音哑的吓人,他说:“我以为我要死了。” 阮进玉方才起来的时候也是感觉不太好,头炸的很的疼,不过缓一会之后就慢慢好些了,他的身体惯来就有些不能承受风吹雨打或旁的突来的变故,生活中一点不注意的变故就得生个病来。 但是现下看来,沈长郎这个平日里健硕壮劲的习武之人,看着比他还要? 阮进玉停了一顿,再次用不太确定的疑问语气开口,“额,要不我去喊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沈长郎闷哼一声笑了出来,他终于从倚着的懒顿姿态中回正了一点,至少身子没有全然借力在边上的门,他手轻轻一扬,那半开的门彻底打开了,他撂一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