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将军是个反派大佬》 1、穿了 何皎皎做了一个冗长且深刻的梦。 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她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 梦里她全身被铁链拴住,跪在冰凉潮湿的牢笼里,面目污垢,头发凌乱,衣衫褴褛不堪,浑身皮开肉绽无一处完整。 一双金边玄色的靴子悄无声息踏进她低垂着的眼眸。 何皎皎呼吸急促,熟悉的气息靠近使得她忍不住抖动着身体。 她几近用哀求的语气对着面前的人颤颤巍巍道:“求求你,放过我吧,过往种种都是我的过错,我已经知道错了。” 裴寂冷哼一声,嘴角邪魅上翘,像是在欣赏一件什么了不得的艺术品,这种能随意掌控人生死的感觉真好,她相当喜欢。 “何皎皎,你可真没骨气,”她蹲下身,捏起她的下巴,用轻蔑的语气说道,“只是这样,就承受不住了?” 何皎皎被她捏得生疼,没有太多力气开口反驳,这认命般的态度又彻底激怒了她。 “那我这一身受尽耻辱的伤又该跟谁去算?!是你,是整个大靖,还是对你百般宠爱,呵护有加的何家人!?” 裴寂狠狠甩开她,站起身几近疯狂对着她吼道,而后又冷静下来兴致勃勃看着她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家人…… 此时何娇娇有些慌神,蓦然抬头,用泛着泪光却满含恨意的目光望向居高临下的她,“你对他们都做了什么?” “没什么,也就略惩小戒。把当初你对我做的那些,加倍奉还了而已,”裴寂果然很满意她眼下发怒的神色,慢悠悠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饶有趣味欣赏着她的佳作,“不过你放心,他们一定走在你后头。” “你……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真后悔当初没将你一刀刮了!” 裴寂闭眼兴奋地聆听着她咬牙切齿蹦出的话,像是赞同她说的一般点点头,“你确实该刮了我,不过晚了。像你这样恶毒的女子,早就该下黄泉尝尽被恶鬼啃食的滋味。” “再见了,何皎皎。” 她微笑着向何皎皎招招手,身后立马上来几个手下,一步接一步靠近何皎皎。 “别……别过来,不……不……放过我,放过我……裴寂……你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你放了我……”何皎皎扯着沙哑的嗓门,万分惊恐地看着朝她逼近的那群人,吓得泪如雨下,再没了刚才的怨气。 裴寂皱皱眉,仿若无事般整理一下有些歪斜的袖子,淡淡道:“动手吧。” 将士们将手里的盒子打开,引出蛊虫往何皎皎衣衫里不停倒入,一盒接着一盒,又不知将什么药物灌入她口中。 四面无光的铁牢里传出声声震耳的嘶吼声,如雷贯耳。 站在一旁样貌英气冷峻神似女子的“男子”,阴郁着脸淡漠看着一切。 “要是死了,就拿去喂狗吧。” 裴寂轻飘飘的语气极其随意,就如同心情不好时在路边随手杀了一只流浪狗一般。 何皎皎意识拼命挣扎着,大梦初醒。 刚刚的一切都好真切,切切实实体会到的□□疼痛,精神折磨,却又像个旁观者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和行为。 “宿主成功绑定角色。” 一个疑似正太的声音不知在何处响起,她无力多想,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睁开沉重的眼皮时,刺骨的冷透进身体,感知到自己在湖水中一点点下沉,她拼尽全力向上游去,奈何身体已然再使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 口中不断冒出泡泡,挣扎慌乱中她似是看到了一抹身影,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此刻的无助,不曾有半点波澜。 这难道还是梦境吗…… 她终是放弃抵抗,任由身体向下沉去,湖面波光粼粼,一束薄弱的光亮恰巧打在她脸上,刺入她略显疲惫的瞳孔。 视线逐渐模糊迷离,只依稀看到那抹远处的身影正向她靠近,却看不清面容。 - 何皎皎醒来的时候周围空无一人,下一秒她就察觉到了异样。这里的摆设分明就是古代,可她还是个正在努力赶毕业论文的医学生。 她缓慢从床上坐起,身体的疼痛一阵阵断断续续,皱着眉头揉揉脑袋,想让自己能有所缓解。 正当她疑惑之际,面前突然闪出一个蓝色面板浮在空中。 “欢迎来到《春日浮生》,宿主你已成功替代何皎皎一角。代号十九将为您服务。” 又是那个熟悉的正太声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春日浮生》是前段时间她在追的一部小说,而何皎皎是文中的恶毒炮灰女配,由于心肠歹毒最终没落得好下场。 而了结她的人,就是全文最大反派,裴寂。 何皎皎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这么倒霉,穿成了这么个人物,难道就是因为她们名字一样? 但是没关系,只要不去招惹那个恐怖的存在就可以了。 “你要攻略她,改变你的结局。” 这系统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她瞠目结舌。 但她还是抱有侥幸心理问道:“谁?” 系统不给面子道:“裴寂。” 何皎皎:“……” 让她去攻略裴寂,多么荒唐可笑。虽然她很渴望有个女朋友,但对方可是个大反派,正常人谁会让大反派喜欢上自己啊。 “不可能,这根本办不到!” 何皎皎又嘿嘿笑着讨好道:“我可不可以拒绝?” “攻略她,或者你死,你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请主人慎重。” 好,不给人活路是吧。 破系统…… “小姐,你醒了。”打开房门的小丫头看到坐在床沿边的何皎皎,立马三步并两步上到她跟前,低着头满脸无措和害怕。 何皎皎伸展四肢,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长长叹出一口气,“嗯。” 她出神不知在想什么,那小丫头却怕得厉害,忽然在她面前跪下,从身后拿出藤条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小姐奴婢知错了,是奴婢失职害得小姐落水,请……请小姐责罚!” 系统十九提示,这是原主的贴身丫鬟,青瑶。 何皎皎看着面前这个没几两肉,赴死一样跪着求饶的青瑶,内心对原主又生出几分鄙夷。 不过原主本就性格跋扈,蛮横霸道,对丫鬟也是非打即骂,她有这反应也正常。 何皎皎轻咳一声,抬抬手示意她起来,正声道:“你别紧张,我没有怪你,就是脑子一时犯浑,记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她现在记忆紊乱,一定要先弄清楚时间线走向,这样才好作下一步打算。 青瑶惊讶抬头,小心翼翼观察她,心里有疑虑不敢表达出来,这还是她家小姐吗,今日怎么这般好说话? 她战战兢兢慢悠悠站起身,开口道:“前些日子小姐和三小姐起了争执,不知怎么两人动起手来然后小姐你就掉进了后院的湖里,是二姑爷救了你,如今你已经昏睡有三日了。” 何皎皎面目疑惑,询问道:“二姑爷?” 青瑶看着自家小姐的表情,感觉很是奇怪,眨眨眼回道:“是啊。” 难道…… “是裴寂?” 然后她又听到青瑶点点头,“是啊。” 她想起来了,原主是大靖国大将军的二女儿,正妻所出,备受宠爱。一家人都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将她视若珍宝。 她原本心仪之人是从小青梅竹马的太子殿下,她父亲也正打算去和皇帝说这门亲事,奈何还没开口就被一道圣旨给遣返回来。 北厉因战败想示好,因此将北厉大将军的小儿子裴寂送来和亲当赘婿。 人人都以为裴大将军将自己最爱的儿子拱手送出,已尽显其诚意。 但何皎皎知道,其实裴寂,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个,并且还是个不为人知的女子。 何皎皎稳住心神,还是将问题问出口,“所以裴寂就是我夫君,我们已经成亲了?” 青瑶被问的一头雾水,更加觉得今日的小姐有些奇怪,“是啊小姐,怎么了?”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这穿的时间还真是好。 “那她人呢?”何皎皎问道。 青瑶答道:“姑爷在院子里扫雪呢。” 扫雪? 何皎皎穿着单薄的里衣走到窗前,轻轻将它打开,外面数九寒天,冰封雪地,白白一片的积雪眼见已有七八公分高,甚至是干涸的树枝上也是高高隆起。 还带着些暖阳微弱的光,这么好看的景象,她已经好久都没见到过了。 下一瞬烁白豆大的雪花伴随着寒风钻入她皮囊,冻得她一哆嗦。 青瑶赶忙拿起貂皮外衣将她紧紧裹住,担忧道:“小姐你才刚好,要多注意些身子才行。” 何皎皎微微浅笑,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宽心,“没事。” 青瑶一震,这还是小姐第一次对她笑,语气还这么温柔,难不成真的病坏了? 转念又一想,如果小姐能一直这么病下去就好了。 何皎皎却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只是觉得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光是站在外面就已经承受不住刺骨的寒风了,更何况这雪,没日没夜的下怎么可能扫得完。 何皎皎又问道:“谁让她扫雪的?祖母还是父亲?” 在她的记忆里,祖母和父亲对原主最为溺爱,想来想去,也应当是错不了了。 “小、小姐,是你啊……”青瑶声音极轻,尴尬又有些无措。 “什么?我?”何皎皎瞳孔微震指了指自己道。 青瑶见她反常的反应,直愣愣乖巧的点点头。 何皎皎啊何皎皎,你还真是毫无人性啊。 2、反派夫君 何皎皎随即便明白了。 原主是将不能和太子相伴白首的错都归咎在了裴寂身上,自然怨气也都撒在了她身上。 在整个将军府,没人把裴寂当回事,甚至最底层的家仆女奴都能对她吆五喝六、颐指气使,而造成这一局面的罪魁祸首便是何皎皎。 她纵容府中上下对裴寂皆是这般态度,裴寂过得越不自在,她心中就越是舒坦。 一个在北厉国不受自家父亲疼爱的孩子,到了异国他乡还得受尽屈辱,换谁大概都得黑化。 她暗自叹了口气,穿戴好衣裳后同青瑶一齐到了外屋院子。 裴寂穿得单薄,薄薄一层衣衫紧贴皮肤,风刮上几阵都像是面上糊了一层纸,飘飘然的像是随时都会碎掉一般。 一双通红僵硬的双手还有些裂痕,划开的口子上丝丝血色已结了一层霜,她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时不时伸出手在嘴边哈气来给自己取暖。 自打冬天来了,她每日的任务都是将这片雪扫干净了才能吃饭,不然错过用膳时间她只能挨饿到下一餐才能吃上。 裴寂抿着没有血气的白唇,缩了缩身子。 这个冬日太冷了,似乎比以往的冬日都要冷上几倍。 寒风吸进鼻腔划破喉咙,她咳嗽了几声,却仍是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很快,马上就扫完了。 此时一阵痛感从头顶传来,下一秒便是刺入骨髓的冰冷,雪掉在她的脸上,落入她本就冷到发抖的身子里。 裴寂皱起眉头,强忍着不适,抬头看了眼指着她笑的小厮,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她从不跟他们争执理论,最多也就冷着眸子直视他们片刻。 那俩小厮似乎闲来以她为乐,路过时眼神轻蔑,言语满是挑衅。 “哟,今儿这雪扫得可真够快的啊,还别说,你还真挺适合干这个。” “快别说了,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个二姑爷,哪轮得到咱来评头论足。” “什么二姑爷,顶多也就是叫着好听,地位还不如咱俩呢。她不痛快二小姐就高兴,二小姐一高兴咱俩好处指定少不了。” “若是他当时动作麻利点儿,二小姐也不至于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要我说干脆也别让他吃饭了,咱给出出气。” 谈话间那小厮停下来又在雪地里捏了一团又大又实的雪团,走近些狠狠往裴寂后脑勺砸去。 听见不小的撞击声后方才拍拍手转身离去,那笑声被刚来到此处的何皎皎听得真切。 裴寂缓缓抖落着身上散落的雪团,白得有些泛乌的干唇格外显眼。 她眯起眼眸望向那俩小厮的背影,眼底泛起一抹杀气。 何皎皎恰巧撞上那可怖的眼神,心底一颤,果然是大反派啊,光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心生畏惧。 似乎是察觉到了某处视线,裴寂瞬间将情绪收入眼底,转而换上了温和无害的清澈眸子,看向不远处站着的何皎皎。 今日的何皎皎面容并不精致,乌黑的发丝随意散落也不曾打扮,清素的样子与往日截然不同,但看起来却舒心很多。 “二小姐放心,我并未偷懒。”裴寂垂下眼睑,淡淡开口,继续忙活。 何皎皎抿唇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看着这个瘦弱却极为好看的人。 无端又想起那个真实的梦境,系统十九告诉她,那是原主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是她心有余悸的画面。 她以后会死在这个看起来极为不起眼的人手里,不仅是她,整个将军府,乃至整个大靖国都会亡与她之手。 这是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但在这一刻看来又是那么不切实际。 眼前这个人,甚至连件像样的衣衫都没有,只靠着薄薄一层棉布熬过一日又一日。 要是换做21世纪,如她这般年纪的孩子,可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哪会让其吃到一点苦。 “小姐,衣裳拿来了。”青瑶一路小跑到她面前,把厚实的衣物交到她手里,面上还有些疑惑,小姐明明身上穿着呢怎么还要她去拿一件来? 何皎皎垂眸看了一眼,掂了掂,是挺厚实的。 她轻轻踩过厚厚的积雪,走置裴寂面前,伸手将外袄递给她语气温和道:“这么冷的天,你穿得也太少了些,若是病倒了传扬出去,该说是将军府的不是了。” 冬雪飘影,犹如鹅毛,纷纷扬扬,落在两人之间。 裴寂睫毛微颤,听闻声音落地才缓缓抬起头,满眼不解。 这句话看似责备,但从何皎皎嘴里出来倒像是在关心。 一旁的青瑶更是震惊到瞳孔放大,一时间竟分不清什么状况。 府里上下谁都知道二小姐对待下人的态度皆是没个好脸色,怎么还会关心他们?更别说二姑爷了,二小姐可是恨不得他去死的。 小姐的心思可真是阴晴不定。 裴寂忽然道:“二小姐这是何意?” 何皎皎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看到她满眼警惕,并且对她深深抵触,说话的语气还有一丝轻蔑自嘲。 是了,原主本就喜欢拿她寻开心,就像是玩弄路边没人要的野狗一般,心情好时戏耍两下,若是心情不好免不了又是一顿挨揍。 想必她现在这样的举动,在这个大反派看来就是捉弄,故意糟践她的自尊心。 换作谁恐怕都会这么想,一直以来苛待自己的人,怎会突发善心行好人之事,除非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何皎皎沉下心,又在心里默默疯狂怒骂原主,得罪谁不好,偏偏要得罪开了挂的大反派。 想要逆风翻盘都不知道怎么翻! 裴寂看着那张别过去的粉嫩脸颊,殷红小嘴微微嘟起。 光打在她的发丝上,卷翘的睫毛闪动,小巧高挺的鼻梁也渐渐泛红。 这幅景象倒像是副美艳不可方物的画卷。 何皎皎回过神,说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总之我没有恶意。” 她不再多说什么,示意青瑶将衣服叠好放在旁侧的石桌上,然后提起裙摆慢悠悠离开。 这古时候的衣服好看是好看,但是也太过繁琐,她一时还不太习惯。 生怕踩到被绊倒出洋相,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裴寂看着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何皎皎消失在长廊拐角处,一时有些失神。 垂眼伸手抚上那毛绒的外袍,神情恍惚。 也不知这女人是不是真的脑子进了水,举止怪异。 - 听青瑶说自她昏睡这些日子以来,她母亲就成天郁郁寡欢,日日担心到食不下咽,寝不能寐。 虽太医都说了无碍,却仍旧是宽不下她那颗心。 很快她便来到了她母亲的住处。 她正坐在屋子里绣着福袋,手法看起来有些笨拙,显然是从不曾做过这些。 何皎皎想起来原主的母亲也是位征战沙场的将军,不仅如此,她的祖母也是位巾帼英雄。 而这些膝下的儿女全乘了长辈们的欢,日子过得着实舒坦惬意。 原是在战场上厮杀的英雄,眼下却在这里学着女工,这位原主还真是备受宠爱。 想她在现实世界里,父母离婚各自组成自己的家庭后,每每她打电话想讨要一点学费都被嫌弃是个累赘。 是姥姥含辛茹苦将她拉扯长大,最后也没能抵挡住岁月的蹉跎,在她高中时就去了另一个世界。 就连姥姥的葬礼也是当时她刚过成人礼的年纪给操办的,而父母只是匆匆参加完后又借口太忙草草离去。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她几乎不再同他们往来,哪怕在自己最难熬,一边上学一边打三四份兼职的时候也没再和他们开过一次口。 何皎皎收回思绪,抬起脚走进屋里。 “二小姐。”母亲的贴身丫鬟竹音福了福身喊道。 楚华珺闻声抬头,难掩面上的欣喜之色,“皎皎,你没事了?快让阿娘看看。” 说着忙站起身走到她跟前,胡乱上手摸索着来回走动翻看一通。 何皎皎看到那双眼睛里满是担忧,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可这个长相温婉的女人她明明是第一次见。 她略显生涩的回道:“阿娘,我没事。”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可不能落下什么病根才行。竹音,快去把膳房里熬的鸡汤拿来。”楚华珺一手紧紧拉着何皎皎,一边头也不回的吩咐道。 何皎皎浅笑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放心吧,我这不好好的吗。” 楚华珺将何皎皎拉到一旁坐下,拿出一只不大不小看上去做工不太精致,却又有些别致的福袋,“你昏迷这几日,娘去庙里求神拜佛,听方丈说将庙中的本土放在绣的福袋里会感化神明,心中所愿皆能如愿。” “原是不信这些的,可想着万一真能成怎么也得试一试。这不,手艺也不好,只能图个吉利了。” 何皎皎看到那个不起眼的方方正正小小的红色福袋,确实粗糙,针线歪歪扭扭,上面绣了一个显眼的“皎”字。 “只要是阿娘绣的,我都喜欢,”她从小便不爱撒娇,却在这一刻拉着楚华珺的衣袖摇摆不停,“阿娘你帮我戴上吧。” “你这小嘴,怎么跟抹了蜜饯似的。” 楚华珺拉出长线,圈入何皎皎细长的脖颈上,温柔拨开她乌黑如墨的头发。一边帮将吉祥福放进她里衫,一边又仔细整理她的衣裳。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骄横的性子还是得改改,怎么能跟你三妹妹大打出手呢,女孩子家家的说出去也不好听。” 将军府里共有三位公子和三位小姐,大公子、二公子与原主皆是一母所生,三公子和三小姐皆是沅姨娘所出,而大小姐自出生便没了亲娘,其生母命丧于难产。 根据十九提供的信息记忆,这个所谓的三妹妹何毓姝,是个不折不扣典型的绿茶,平日里就爱使些小手段和原主对着干,原主又是个空有仗势欺人的阵仗却不带半点脑子的女人,这次掉进湖中也绝非偶然。 楚华珺叹了口气,“眼下她还在祠堂里跪着呢,这回你祖母啊倒像是真的生气了。” 这不活该吗!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跪着呗。 明知道老夫人宠原主还往枪口上撞,以为平日里多巴结讨好老夫人就能撼动原主的地位,这小聪明的计量简直太可笑。 何皎皎向炉火靠近些,周身传来的暖意使她身子酥松下来,抿抿唇未曾搭话。 “你去见一见你祖母让她宽宽心,免得让你三妹妹身子给跪坏了。” 见何皎皎充耳不闻的样子,她又说道:“你祖母最是疼爱你,见你无恙自然不会再为难与于她。” “知道了阿娘。” 见她有了反应,楚华珺有些诧异,原以为以自家女儿的性子定不会那么好说服,没想到竟出乎她所料。 “今日怎么这般好说话?可不许诓骗阿娘啊。” 谁知她伸出双手,说的话冒着白气,“我的鸡汤呢?” 3、掌嘴 楚华珺知晓她在刻意避开话题,用指尖轻轻在她眉心点了点,略显宠溺的使了使眼色。 “鸡汤来啦。”许是听见了她刚刚说的话,端着托盘进来的竹音笑道。 她盛出一碗递到何皎皎手里,浓郁的香气传入她鼻腔,热气腾腾看起来就很暖身子。 小鸡啄米似的喝上一口,胃里暖流涌动,味道也是极好。 突然想起从前姥姥给她熬的鸡汤,日子虽然过得平苦,但从不会亏待她,哪怕是从牙缝中抠出来的也统统都是给她最好的。 “味道如何?”楚华珺满是期待看着她。 何皎皎压下红了的眼眶,调整好情绪点点头。 竹音见状说道:“夫人这几日每日都炖鸡汤,就是想让二小姐醒来能马上喝上一口热乎的补补身子,若是二小姐再不醒来这汤怕是又要便宜了底下那群小厮了。” 书中描述原主在家被溺爱皆是一笔带过,没承想当自己切实体会到时竟是这样真实到虚幻。 何皎皎感叹,这位坏事做尽的炮灰还真是命好。 - 消息传递的很快,老夫人得知何皎皎醒了后欣喜若狂,二话没说便应下了她的要求,不再惩戒何毓姝。 毕竟都是自家孙女,罚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了。 原主这么讨老夫人欢心不仅仅是有嫡女的身份,还凭借一张会哄人的巧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殷勤劲儿。 说起来,这点倒是挺聪明的。 和老夫人促膝长谈许久,远远就瞥见腿脚不太利索的紫衣女子向这边走来,步子缓慢且小心。 模样像是随时都要倒地一般,若不是身旁跟着的丫鬟搀扶着,恐怕多走一步都艰难。 来人正是何毓姝。 她走到老夫人跟前,看了何皎皎一眼,将咬牙切齿的恨埋入眼底,随后莞尔一笑福身对老夫人道:“毓姝已知错了,多谢祖母宽宥。” 动作迟缓,膝盖一软险些摔了去,被贴身丫鬟一把握住。 紧接着那丫鬟哽咽带着点哭腔,说道:“老夫人,自受罚以来我家小姐从未一刻敢怠慢,膝盖跪肿了都不肯偷懒休憩片刻,只道是犯了错就理当受罚。可错的又不是我家小姐一人,为了不让老夫人烦心我家小姐可谓是所有委屈都独自咽下了肚。” 一边说还一边抹起眼泪。 “碧喜。”何毓姝低声斥责。 此话一出,老夫人的面容颇有些不忍,看着何毓姝孱弱的样子,暗暗在心底自责。当时只顾着皎皎的安危,气性确实大了些。 老夫人抬抬手,让她们免去这些礼仪,“姝丫头可怪祖母?” 何毓姝乖巧摇摇头,“怎么会呢,毓姝知道祖母也是想我同二姐姐关系亲近些,要怪也是怪毓姝不懂事,日后我定会多让着些二姐姐。” 说得真好听!好一朵绝世白莲! 何皎皎静静看着眼前的三妹妹尽情演出。 若她记得没错,分明是何毓姝先言语挑衅激怒了原主,原主又是个娇生惯养的,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便动手打了她,混乱之际,是她这位孱弱的三妹妹故意将她绊倒,这才掉入湖中。 简单点来说,这何毓姝大概率是想将她置于死地。 可惜了,这具身体被何皎皎给捡了来。 老夫人转头观察一眼坐在旁侧她的反应,谁知她像个没事人一样托腮吃着水果,看起来半分不在意。 何皎皎咽下最后一口,缓缓道:“那就要劳烦三妹妹多担待了,我脾性本就不好,若是日后还有诸如此类的事情,三妹妹也忍让些。” 何毓姝一愣,吃瘪不知该开口还是闭口。 老夫人道:“天冷,碧喜带三小姐下去早些歇息,调养好身子后再来。我已命吴管家去配上好的外敷药,届时会送到姝丫头住处,你好生照料着。” “是。”碧喜福身道,神情看上去像是想再说些什么,不情不愿带着何毓姝离去。 见没了踪影,老夫人指指她,语气颇为溺爱,“你这丫头,半点不饶人。” 她嘿嘿一笑学着原主的样子撒娇哄老夫人开心,妄想蒙混过关。 - 前脚还是双眉紧皱,一副羸弱不堪的样子,后脚一踏出老夫人院子就换了姿态,不仅腿脚麻利,就连脸色都红润了几分。 回想起刚刚老夫人的态度,碧喜愤愤不平道:“凭什么二小姐犯了错不罚,委屈竟要小姐你受着,这也太不公平了,都是嫡亲的孙女,难道就因为三小姐是庶出吗!” 见自家小姐没说话,她又说道:“幸好沅姨娘给了护膝,不然三小姐怕是真走不动道了。老夫人心也太狠了些。” “指不定就是平日里二小姐在跟前吹了什么风。” 何毓姝眼眸闪了闪,碧喜说得不无道理。 她与大小姐何婉清不同,那人从小便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她不一样,即便没有祖母爹爹的疼爱,只有一个妾室娘亲可倚靠,也要力争成为人上人,为日后做打算。 想要谋一条好出路就只能靠自己。 她咬咬牙,冷声道:“碧喜,这事以后不许再提。” 碧喜见何毓姝冰冷不耐烦的语气,自是了解自家三小姐的,她不希望因为此事落下诟病,紧闭双唇不再多嘴。 心中有太多不甘,何毓姝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已然死死拽紧了衣角。 何皎皎从老夫人那出来后,刻意绕了路经过裴寂扫雪的后院。 装作不经意目光四处打探,确认无人之后暗自叹了口气。 一旁跟随她身后的青瑶试探着问她,“小姐可是在找二姑爷?” 她不置可否,抿唇并未回答。 看着庭院的雪被扫得干干净净,连同树枝上也不见半片,可想而知有多把她的话当回事,依目前的形式来看原主才是那个大反派才对。 回想起十九告诉她的话,她要攻略她,攻略裴寂。 唯有这样她才能活下来,她才有机会退出这个世界,回到原本自己的地方。 她慢悠悠闲逛着,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 “二小姐二小姐!” 一道声如洪钟的男子声音从远处便刺入何皎皎耳膜。 她闻声看去,是位家仆。 只见他手中拿着一件熟悉的外袄,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家仆殷勤道:“这袍子是二小姐的吧?小人看着怪眼熟的。” 何皎皎粗略摸了摸应声道:“嗯。” “姓裴的那小子死活不肯承认拿了您的衣裳,我已经替您教训过他了。” 家仆点头哈腰,等着自己被铺天盖地夸赞一番。 何皎皎知晓裴寂的处境不好,可没想到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她淡淡道:“哦?怎么教训的?” “小人把他晚膳喂了狗,且让他饿上一饿。又和哥儿几个弟兄一同给他吃了些拳脚长长记性,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再惹得二小姐不顺心。” 他们竟然对一个女子行这种过分之事! 这天本就冷,她穿得又少,即便是轻轻挨上一拳都会痛苦难忍。 何皎皎不敢去想那个画面,得多么残忍。 她随着那名家仆来到后厨伙房之中,就见到如下画面。 蜷缩在地的少女双臂抱着脑袋,试图抵挡住那群大男人的拳脚,那是她唯一能护住自己的方式,可愣是一个闷哼声都不曾发出。 “二姑爷!”青瑶怕是也没这么直面见过这等场面。 毕竟太过明目张胆。 何皎皎走过去大声呵斥道:“住手!” 显然她的声音还不够大,无法引起哄闹之下玩得正在兴头上的那群奴仆的注意。 此刻有些懊恼这原主的嗓音竟然有些小家子气,软软糯糯的,真是费劲。 “耳朵聋了吗!都给我住手!”这一次她几乎是咆哮着怒吼。 颇有原主的气势。 男人们终是有了反应,一个个转过脑袋,都收起可恶的嘴脸,毕恭毕敬。 何皎皎分明看到那少女的臂弯里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眸,直视她,没有任何畏惧。 她走过去,看向正想邀功的家仆们,他们颤颤巍巍开口道:“二、二小姐。” “小的们正在帮二小姐出恶气呢。” 何皎皎冷呵一声,“那我还得谢谢你们了?” 家仆们听不出话中含义,皆是对视一笑,“二小姐哪里话……” “平日里你们就是这么对待主子的?!”何皎皎语气骤然一变,吓得他们愣在原地,又轰然跪下。 “是不是我太过仁慈,误让你们以为主子的事也是可以随意插手的了?你们见了裴寂,好歹得唤一声二姑爷,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敢以下犯上,竟还教唆动起粗来?” “青瑶,掌嘴。” 青瑶万没想到何皎皎会对她这么来一句,疑惑着小心翼翼问道:“小、小姐,是用手吗?” 以往都是家训时管家用长软板打,现下什么也没有,还是冬天,冻得手僵硬。 何皎皎险些被她气笑,歪头看着她。 青瑶尴尬地缩回脖子,似乎是没做过这等事,所以做起来有些生疏,巴掌并不响亮。 当然这也不是何皎皎本意,她只是想震慑一下这些人,让他们下次不敢再犯。 “若是让我知晓还有人敢闹事,我何皎皎第一个饶不了他。” - 何皎皎将裴寂带到她卧房,又吩咐青瑶去拿了清水和烈酒。 她伸手想卷起裴寂的衣袖查看一下伤势,在伙房时隐约看到小臂上淤青划痕过重,她得再查看确认一下。 刚伸手触碰到她的料子,裴寂本能缩回手,警惕看着她,“二小姐这是做什么?” “当然是给你检查伤势啊。”何皎皎没好气道。 “二小姐今日演的这出戏也该收尾了。”轮廓分明的少女眼中冷意扩散。 她想,怕是解释不清了,索性也不回答。用温水打湿帕子,直接用力拉过裴寂的手,利索的将袖子往上一卷,不去看她。 满满的淤青红肿爬满了整个手臂,何皎皎倒吸一口凉气,怕是身上也有不少。 裴寂垂眸看着她,睫毛微动,瞳孔闪烁,那双微皱的眉头触动着她。 这女人可是连看她一眼都是满眼嫌弃,怎么突然转了性子,竟然还替她擦拭伤口。 白日里她拿到她送的外袄时,虽心中满是疑虑,却也还是穿上了。 刚进后厨伙房时便迎来了那些低等下人嘲弄的目光。 一开始她盛了一碗余下不多的剩饭,那些都是他们前一顿留下来的,自然不会冒热气。 不过这些她都习惯了,只要能填饱肚子有命活着就行。 他们打翻了她的碗,还将那些地上的碎渣子喂给了野狗。 他们说:“二小姐的衣裳都敢拿,我看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接着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那一刻她知道了,何皎皎这个女人只是在戏耍她,看她生活在沼泽里还不够,她还要多踩上两脚才心满意足。 何皎皎又将烈酒倒在帕子上,轻轻给她擦拭。 兴许是碰到了破皮的伤口,她听到裴寂闷哼一声。 “实在抱歉,我没注意,我慢点儿。”何皎皎颇为不好意思道。 裴寂一怔,根根分明的睫毛上下闪动,盖住了她灵动的瞳孔。 现下何皎皎看起来格外奇怪。 “小姐,热水都打好了。”青瑶从屏风后走出来。 何皎皎回道:“好,你先出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见人走后,她拍拍双手,站起身对裴寂道:“好了,脱了吧。” 裴寂蹙眉,错愕哑声道:“什么?” 何皎皎却不以为然,“嗯……沐浴啊。” 4、沐浴 何皎皎忘了一件事,裴寂现在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虽然她知道对方是个女子,但裴寂不会这么认为。 她一定会觉得她疯了,昨天还是相看两厌恨不得这人立刻消失,今天就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甚至不在乎男女之别要看她脱衣。 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觉得这事儿不对劲。 头疼的是,搞不好会让裴寂对她更加提防戒备。 此时一个篮版突然闪现在她眼前,十九提示道:“主人,对方已经对你起疑,好感度下降,指数为-100。” 不是吧,负100?开局连零都够不上? 何皎皎很想反驳,不是,你让我攻略她,又不能让对方起疑,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对吧? 想我死就直说,正好老娘也不想努力了。 十九好像能听到她的心声,立马回道:“主人可能我的表述有误,你的转变太大了,可以试一试循序渐进更能让对方接受。” 你这提的建议是不是有点晚了? 我严重怀疑那负100就是你造成的。 十九:“……” 裴寂眯起泛着冷意的眸子,凝视她,似乎想从她身上窥探出什么信息。 何皎皎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避开她视线,“热水已经给你备好了,你且安心洗着,我出去等你。” “那是给我准备的?”裴寂转眼看向屋内屏风上方飘出的雾气,说道。 难不成这疯女人已经发现了她不是男子,故意在试探她? 怪不得如此反常,眼下一切都说得通了。 何皎皎刚走到门口,就听裴寂拒绝的干脆,“不必。” “你不是讨厌我吗,为何今日如此好心?” 何皎皎打开门,头也不回道:“你成日臭烘烘的跟个臭要饭的一样,影响我心情,再者我又是何等身份?这说出去丢的可是我的面子。” 她话说得随意却跟真的似的。 见何皎皎将门阖上,她愣在原地,冷静的抬起手臂,低头认真用鼻子嗅了嗅。 根本就不臭。 但换做以往的何皎皎,哪会管她臭不臭,连个正眼都不会给她。 即便这是大靖国和北厉国交好的联姻,却因何溯是皇帝最为看重的重臣,对此家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她那位从不顾她死活的父亲,自然也不会多管闲事,只是当舍了一个无用的“儿子”罢了。 哪怕她死在大靖,她那位大将军的父亲怕是只会说,定是我儿不懂礼数,然后再假意难过一阵,不了了之。 裴寂确认并无异样后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来何府三年,这是她洗的第一个热水澡,以往都是趁着子时无人注意去湖边洗。 少女身体发育的并不好,骨瘦如柴,瘦骨嶙峋,无一处肉是多余的。 衣带宽松,袖口甚至都能多塞进一只手臂。 她穿的衣裳并不合身,是捡的下人多下来的。 而那象征女性的敏感部位都不必细看,就算细看想必也不会让人起疑,更别说她还缠了一层白布。 倘若她站在风里,远远看去,孱弱得好似就会随风而倒。 孱弱不堪,弱不禁风。 裴寂洗漱好走出门时正巧看到坐在台阶上的何皎皎。 她歪头靠在柱子上,纹丝不动,像是睡着了。 果然在外面等着。 裴寂走过去,在她身侧停下。 月光洒下来打在熟睡的她的脸上,朱唇粉面,花容月貌,这样一张能让人流连忘返的脸真难以想象会和恶毒二字有什么联系。 几片雪花轻轻落在她发丝,飘在她小巧的鼻翼上。 何皎皎缓缓睁开眼,瞥见身侧一双略微有些裂痕的靴子,视线往上挪,那张因营养不良导致些许泛黄的较好面容映进她双眸。 她站起身,踩在台阶下的她比裴寂要矮上许多,仰头抬起眼看她,“你出来做什么,唤我一声就成,太冷了,快进去吧。” 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她懊恼低下头,狠狠批判十九。 都怪裴寂看起来太让人心疼了,完全忘了十九说的问题。 “洗这么久,害得我在外面吹冷风,真招人烦,还不快给本小姐滚进去。”装着样子冷冷补上一句。 看裴寂的模样,应该效果不错。 她呼出一口气,在柜子里拿出一瓶精致的药膏丢给裴寂,“外敷药,每日敷一次好得快些。” 谁料对方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多谢二小姐好意,不过我用不上这些。” 何皎皎内心:哦豁,不错嘛,都敢连拒绝我两次了。 “随你,丢了也成,也不是什么多名贵的药,本就觉得放着碍眼。” 反正她眼下所有的举动在裴寂眼里大概都像是有蓄谋的加害。 裴寂看着她,她依稀感觉如今的何皎皎有些不同。 - 裴寂走的时候,她并未挽留。 何府人人都知道这位徒有虚名的二姑爷从不与 二小姐同床共枕,而是住在偏僻的柴房。 几乎无人问津,换句话说,倘若她死在柴房估计都不会被及时发现。 何皎皎想了想,怪不得此后裴寂背后的势力突然暴起,原是在这府中存在感太低,更没有人会在意,只不过在这偌大的宅院里多一个呼吸的人而已。 而这,对她来说未必是件坏事,她有更多的时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密谋起势。 千万不要忽略任何一个小角色,说不定日后就是决定你生死之人。 原主就是一个很好的自食其果的例子。 何皎皎直起身子,这可不行,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得看好裴寂。 第二日她唤来青瑶,询问裴寂去向。 青瑶有些诧异,随后缓过神来,“今日一早二公子便带着姑爷出府了。” “什么?” “说是去采买置办老夫人寿辰的东西。” “祖母寿辰?”何皎皎下意识脱口而出,又慌忙掩饰接着说,“何文川什么时候转性了,竟还会想到这些?” 青瑶摇摇头,这些主子的事情也非是她一个小丫鬟能猜测多嘴的。 说起这个何文川,就是原主那不争气的二哥,楚华珺原是想给起个书生气点的名字,想让他走上仕途做个文官。 全全是秉着两个儿子一文一武皆大欢喜的想法。 谁也没料到这二公子满月抓周时,竟是抓了个骰子,为此她娘楚式还特意从小开始熏陶,然而却并没什么作用。 何文川不是个练武的苗子,更没能耐谋个文官,成日里花天酒地,和一群狐朋狗友消磨时光。 何皎皎断定,他是偷摸着借此机会溜出去金迷纸醉去了。 - 裴寂一般没什么机会出府,这次何文川竟会带着她一同出门,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正经事。 毕竟平日里见了她都会故意刁难一番,只因为何皎皎讨厌她,故此何文川也顺着一起捉弄她。 街市上逛着的几人,为首的男子嘴里叼着一个苹果,走得漫不经心。 “二公子集市在那边。”裴寂虽鲜少出门,但他们此行目的是彩办,该走哪条道还是知晓的。 何文川听后极其不耐烦,边走边转头冷眼扫视她,“用你说?什么玩意儿还敢差使起我来了。” 身穿麻布白衣的“少年”紧抿薄唇,不再开口。 没走多久何文川停下脚步,他抬头龇着嘴看向那块牌匾,“常胜赌坊”四个大字赫然出现在他眼底。 他把啃了一半的苹果随意丢向一边,展开臂膀伸了个懒腰,迈开步子正要踏进去时,身子又一顿。 尴尬地转过身说道:“彩办的事就交给你了,这俩仆从也一同跟着你好有个照应,记着彩办完之后来找我,不能私自回府。” “听见没?” 裴寂从外瞥了一眼赌坊里熙熙攘攘挤满了的人,几不可查的挑挑眉,“知道了。” 另两个跟着的家仆低着头连连应声。 何文川又假意咳嗽几声,继续说道:“若是老夫人问起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就说二公子并未来赌坊,彩办之事全由二公子操办的?”裴寂淡然开口,语调平静没有波澜。 何文川气急败坏,上前狠狠踹了她一脚道:“你要是敢乱说话我早晚撕烂你那贱嘴。” 被踹倒地的“少年”突然笑起来,慢悠悠站起身看着他。 被那奇怪的眼神盯着,浑身不自在,何文川摆摆手,“滚滚滚,快滚,省的碍眼。” - 裴寂其实并不知该买些什么,对于这种琐碎的事物没什么概念。 自打她出生以来便没了母亲,更别说管教她了。 而父亲这个角色,在她生命里本就虚无缥缈,父爱是什么,她至始至终都不明白。 整个北厉国会同她说话的,只有母亲的贴身婢女湫月。 即便她整日被兄弟姊妹们欺凌,即便她饿的啃噬树皮自救,那地位显赫的父亲也从不曾看过她们一眼。 裴寂低头看了看手里成堆的东西,心想着应该是差不多了。 走进赌坊时所有人几乎都簇拥在一堆,将最中心的位置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将手里东西给了那两个新进府的家仆,并让他们在外等候,自己则钻入人群缝隙,默不作声站在最前头。 “何二公子莫不是要将裤衩子都输给在下,哈哈哈哈哈哈……”仰天大笑的男子打开折扇说得声音颇大,惹得周围看热闹的人们也开始起哄。 何文川有些懊恼,烦躁的羞红了脸,怒得一拍桌子道:“再来!前几把算你运气好,接下来我可不会再让着你!” 庄家双手拿起骰盅开始上下肆意开摇,声音噼里啪啦好不刺耳。 震荡得人提起悬着的一颗心。 “何二公子先请。”对面男子用扇子点了点道,看起来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何文川埋汰的看他一眼,尽是满眼不服气,他犹豫良久将手中部分筹码挪向写着“大”字的区域。 接着紧紧盯着庄家压在桌面上的摇盅,眼睛也不带眨一下。 “大!大大……” 何文川红着眼,握紧拳头嘴里不停念叨。 下一秒庄家打开摇盅,男子悠悠笑道:“何二公子可是又输了,看来在下今天运气不错。” 何文川泄了气,往座椅上一靠,正欲起身离去。 那男子见状突然道:“不如我们将手里所有筹码都压上?若是在下输了,那何二公子输的那些都全全归还于你,还能拿走在下下压的这些筹码,如何?” 何文川听后两眼放出光,如同看见了胜利的曙光在走向自己,咧着嘴道:“这是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男子剑眉展开,嘴角上扬,“一言九鼎。” 一旁站在人堆里的“少年”双手抱胸,饶有趣味看着面前这好玩的景象,面色淡然一语不发。 5、败家子 何文川端坐好,迫不及待让庄家动作麻利点,他好早早赢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他站起身,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小小的盅里,嘴角还有止不住的笑意。 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额角却冒出细细汗珠。 摇盅落桌的一瞬间,男子点头示意:“何二公子?” 此时裴寂不知何时走到他身侧,在他耳畔轻声低语,“大。” 何文川闻声忍不住抬头看向来人,拧紧双眉,思索沉默良久后终是将原本朝向“小”的手驳了回来,转压下“大”字。 “六六六!大!” 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赌徒们热血沸腾,这样的赌注场景怕是好久都不曾看到过,更别说是将军府的何二公子遇上了对手,这开盅的话几乎是全场的叫桑声。 紧张的局势立刻扭转。 何文川不可思议瞪大了双眼,瞬间腰杆笔挺,头昂得极高,得意道:“看来这风水开始逆转了。” 男子仿若也是吃惊模样,只一晃眼,又回到笑脸盈盈摊开手,“何二公子果真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 被这么一夸,何文川的尾巴更是翘上天,完全忘了先前胆战心惊,担惊受怕时的狼狈。 以为确实是自己长了本事。 “我们不仿再玩把大的如何?” 何文川正在兴头上,天不怕地不怕,“怎么玩?” “赌上房契。” 一听“房契”二字,他心中一咯噔,未敢答话。 若是让祖母知晓他拿房契做赌注,怕是会扒了他一层皮,就算祖母不出手,他爹也会打死他的。 平日里私下玩玩小的倒也没什么,可这赌注太大,他着实下不去手。 “不敢?” “若是何兄不敢的话,那就此作罢吧。” 明知对方是激将法,想借此激怒他,但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裴寂,心一狠咬牙道:“大丈夫有何不敢?赌就赌!” “好!”男子一合扇说道。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何文川拿不定主意,以为裴寂能让他赢第一把,也能让他赢第二把。 可显然他想错了,他回头时熟悉的人影早已不知去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 何皎皎出府时想也没想就径直来了“常胜赌坊”。 她知道何文川爱赌,所以那所谓的采买他压根就不会去做,并且她想起来,恐怕今日会发生一件大事,她必须去阻止。 看到赌坊门口站着的两位家仆,何皎皎走置对面小摊贩,随手拿起一个鸡毛掸子,从袖口中拿出银子递给老板,转身头也不回走进赌坊。 摊贩老板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两眼直冒金星,“这何二小姐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了?” 赌坊中人潮汹涌,皆聚集在一处,隐约还能听到她那不争气二哥的叫唤声,她快步向前。 正巧遇上迎面走来的裴寂,她停下脚步,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人倒像是个没事人,波澜不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裴寂见到她时阴霾的眸子似是闪了闪。 她绕过她,本想挤进人群,奈何没什么力气根本推搡不动面前座座大山。 扯开嗓门使劲浑身解数对着人群大喊一声:“何文川!” 如雷贯耳! 一时之间吵闹的场所聚然安静,齐刷刷转过头看她。见来人气势汹汹,纷纷让出一条道。 何文川看到何皎皎的一瞬,瞳孔地震,如同恶魔来临,吓得他从凳子上一蹦而起。 眼瞅她倒拿着鸡毛掸子,表情凶狠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何文川结巴道:“何皎皎你干嘛,我可是你二哥,长兄如父的道理懂不懂,可别乱来啊……” 整个汴都城都知道何皎皎蛮横无理,专横霸道,谁都不敢惹,就连人称小霸王的何文川见了腿也会打颤。 突然在这一刻庆幸原主这人见人怕,鬼见鬼绕道的性子。 何皎皎手中的鸡毛掸子狠狠往桌上一甩,清脆的“啪”一声让何文川一哆嗦。 围着看的人都生生往后退了一步,窃窃私语声却不断。 “你还知道你是我兄长?今日来我就是替阿爹阿娘教育教育你这个不长记性的败家子。” “你……你凭什么?” “凭什么?”何皎皎冷哼一声拿起桌上的房契抵押条约,“何文川,我看你良心被狗吃了,竟敢拿房契做赌注?” 何文川被逮了个正着,又硬是抬杠,声如蚊蝇道:“我……我们这不是还没开始吗……” 何皎皎来的时候便听见摇盅声,所幸她赶的是时候,不然按照原剧情发展,何文川不仅输了房契,还影响到何溯在朝堂的局势,皇帝对此事很是不满。 她看向那位始终没有言语的罪魁祸首挑事者。 辰安王的嫡子,宇文律。 辰安王一直视何溯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其早早拔除,奈何他备受皇帝恩宠,一直拿他不得。 现在朝堂局势动荡不安,一个不小心恐会遭难。这个节骨眼上,何文川若是因此招蜂引蝶,会引起皇帝对何溯忌惮,毕竟他手握重兵大权。 就算何溯再忠肝义胆没有二心,皇帝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也会乱扣一个罪名痛下杀手。 而真正的剧情走向,便是如此。 将军府倒下后裴寂便开始笼络各方势力,那时四处逃命的何家不仅变成莫须有的罪犯,还被裴寂赶尽杀绝。 两面夹击,逃无可逃。 何皎皎呼出一口气,简直恐怖如斯,原来单单这一个赌局就是送她上断头台的导火索。 这个该死的何文川。 面对宇文律她嫣然一笑,收起方才泼辣模样,“想不到世子也甚爱赌。” 冷眼旁观的宇文律一听脸色变了变。 赌徒可不是个好词,更何况还是身为皇亲国戚,若是传进圣上耳朵里,保不齐会另眼相待。 但何皎皎只是想当着众人的面揭穿他身份,这坊间碎嘴的本事还是厉害的,就算朝堂之上何溯被有心人参上一本,那这辰安王也讨不了半分便宜。 这两败俱伤的残局,想必是个有脑子的也不会去干。 宇文律着实是没料到,他从不与这些人来往,竟会被一个黄毛丫头给认出来。 “世子的折扇上写着呢,好大三个字,宇文律。”何皎皎眨巴眨巴眼睛,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其实也不是,是十九告诉她的,他脑袋上方好大一个“宇文律”呢,不然她也对不上脸。 宇文律略显尴尬的看看折扇,轻笑道:“姑娘好眼力。” “只是在下路过此地,想与何兄交个朋友而已。” 何皎皎顺着杆子往上爬,“在赌坊交朋友?交压上全部家当再随上房契的朋友?” 宇文律未曾想她竟是如此咄咄逼人,只好说道:“只不过玩玩而已,无须当真。” 很好,何皎皎眉开眼笑。 她拿起桌上那张房契抵押的证明,放进兜里,“既不必当真,这我就替愚兄收下了,此事就当全没发生。” 她说得直白,旁人听来或许是这场闹剧就当了了,但是宇文律听懂了,意思是不会让上面知晓。 无奈也只能拱一拱手挥袖而去。 - 回府时正巧何溯同她大哥何玄知从塞外边疆回来,听闻何文川的荒唐事,就让他跪于正堂,势要家法处置。 何文川哀嚎着再也不敢了,头磕得地板一震一震,板子也是没少挨一下。 最终还是老夫人败下阵来,心疼这个长在手心上的肉。 有老夫人护着,何溯自然不敢造次,只能叹息用言语恐吓他。 彼时另一旁,何皎皎带着一个少年模样俊美的人闲逛着。 裴寂看着对这些一脸好奇模样的她,说道:“二小姐怎么会来此处?” 她一向看不惯那种九流之地,也不会去管何文川的死活。 今日这举动倒令她有些意外。 “你是指赌坊?”何皎皎好奇看着周围的摊贩,一会儿上手摸摸,一会儿把玩起来。 “嗯。” 还不是想让自己活得再久一点。 脑海中陡然回想起那个可怖真实的梦境,现在都还有些后怕。 梦境中对她施以暴虐的人如今就站在她身边。 后脖颈一凉,下意识说了句,“想保命。” 裴寂静静看着她,眼光如同碧水波澜,深不见底。 这恶女似乎被湖水淹过之后,脑子聪明了许多。 当时场面混乱,但实则越乱却越容易脱身。 她恰到好处捏住了宇文律的命脉,借以圣上的威严压制了他,让他不得不就此作罢。 众多人皆是证人,即便宇文律想有所动作,也得掂量掂量他爹会不会第一个斥责他。 此事都不需要何家出面,辰安王自会堵住悠悠众口。 何皎皎把裴寂带进一家看起来很高档的裁缝店,名曰绣罗裳。 听名字,应该是不错的。 不得不佩服何皎皎在汴都城的知名度,前脚刚踏进铺子,老板便弯起眉笑嘻嘻上门迎合。 “哟,何二小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最近可来得甚少啊?” 好家伙,何皎皎你可以啊,名气挺大。 “有没有她可以穿的衣裳,要暖和些的。”何皎皎对着老板朝身侧轻轻点头示意道。 “有有有。” 见老板忙不迭失去挑选衣物,裴寂困惑得看了眼何皎皎。 直到老板将藏青色衣裳套在她身上,每一根血管被衣袄传来的暖意包裹着时才肯定方才她说的都是真的。 何皎皎要给她买衣裳。 “给我买的?”裴寂皱眉,被冻得有些干裂的嘴唇启合。 何皎皎无奈,做好人还得不留名。 她学着原主傲慢的样子没心没肺道:“眼下祖母快过寿辰,我可不想让你这穷酸样扫了祖母兴致,到头来又落得个何家苛待了你的罪名。” 裴寂听后果真不再多话。 就这样何皎皎还给她多买了几件换着穿,还为她换了那双已经裂缝的靴子。 真难以想象她成天穿着被磨的薄薄一层鞋底的鞋走在路上,踩在雪里,跟赤着脚有什么区别? 反派做成她这样,真是太可怜了。 6、赏月 虽说何文川有老夫人护着,但皮肉之苦还是留下了些。 何溯又趁着老夫人不在的空挡亲自上手追着何文川狠狠打了几大棍子,若不是大哥何玄知拦着,少不了要皮开肉绽。 何文川虽没有功名在身,但在家也是极为受宠,别看何溯如此这般,实则就在等着何玄知拦着他,好让他有个抬价下。 何文川拖着半残的身躯一瘸一拐走出前堂,正巧碰见刚回府的何皎皎和裴寂。 “站住!”他走的艰难,双手从后拖着腰,走路的样子很是狼狈。 何皎皎看他一眼,忍住笑意,一早便听闻何大将军和她大哥回来了,这恐怕多半是她那位阿爹的杰作,打得甚妙。 见何文川语气不善,她向前走了一步,挡在裴寂跟前。 他边走边指着她羞成怒道:“好你个何皎皎,你竟敢偷偷告状,害得我白白挨一顿毒打?!” “我这是让你长长记性,保准你下次再不敢犯。”她笑道。 何文川哼了一声,“最毒妇人心。” “二哥你可知你上月单是在赌坊赊了的银两有多少吗?都够整个何府上下吃穿用度半年的量了,你若再这样下去,阿爹和大哥拿命换的丰功伟绩都不够你挥霍的。” “你且再细算一下你和那些狐朋狗友一起吃喝玩儿乐的,怕是远不止这些吧?若我是阿爹,打你都算是轻的。” 她说的在理,何文川辩驳不了什么,花银子这方面,他确实不会去衡量。 自知理亏,他转眼就变了方向,意味深长打量起裴寂来,又见她手上提着满满两袋子东西,百般捉摸不透。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又偷东西了?” 先前听闻府中下人传言裴寂偷了皎皎外袄,难道这次又故技重施了? 这他不得好好教训一番,不然都得爬到主子头上撒尿了。 何皎皎蹙眉不悦道:“什么又偷东西,说话别这么难听,这些都是我买给她的。” 裴寂并无言语,丝毫不在乎何文川对她的诋毁,更像是已然习惯了。 倒是何皎皎的这番解释让她有些意外。 还有她近日频繁出现的笑意,从前从未见过。 何文川走上前去探她额头,使了使眼色将她拉到一旁,生怕被听了去,小声说道:“你疯了你给他买衣服,我耳朵没听错吧?” 何皎皎斜撇他一眼道:“日后你要是再敢欺负她,我可饶不了你。” 何文川万般不可思议,若不是身上这实实在在的痛感,他险些以为是在做梦。 不然打死他都不信哪怕在她跟前提起“裴寂”二字都算是禁忌的皎皎会护着这人。 - 冬日的夜晚降临的总是快些,何皎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没有暖气,没有电热毯,冷的她直哆嗦。 她紧紧裹住被子叫来青瑶。 “青瑶,带我去柴房。” 她穿戴好衣服跟在青瑶身后,灯笼的亮度并不高,只能依稀看清脚下的路。 漆黑的夜伴着呼啸的风雪,沙沙作响声竟生出几丝阴森之意。 从外看去这柴房倒像是荒废了许久,破旧不堪,难以想象将军府里还能有似乡下般用黄土盖造的房屋。 若是这风刮得再猛烈些,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塌了。 她悄悄走近,在门前张望许久,又将耳朵贴在门上细细听着。 没有一点动响,也没有一丝光亮。 睡着了? 何皎皎仍旧不死心,探头探脑小声嘀咕道:“这条件也能睡得着?” “二小姐找我?” 身后乍然发出的声音让她颇为尴尬,站直身体整理好仪态,露出一个不失尴尬的笑容,“我随便逛逛,赏月。” 裴寂抬头望天,一阵雾蒙蒙什么也看不清,别说是月亮,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她懊恼得恨,早知晓就应当先想好理由以备不时之需,也不至于在此刻如此窘迫。 “要是没什么事,二小姐就请回吧,大晚上天寒地冻,伤了身子就得不偿失了。”裴寂打开房屋朝里走去。 何皎皎跟在她身后,“那你呢,这么晚也不休息在外面做什么?” 裴寂点燃烛台,“睡不着随处逛逛,赏月。” 听见这话,她瞬间哑然。 报复心还挺强。 她看似对自己无限顺从不敢忤逆,但眼中寒意却没有一刻退却,甚至坚毅到无所畏惧。 这就是成大事者越挫越勇吗? 一进门弥漫在空气中的灰尘便袭进她鼻腔,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像是黄土墙因风刮得粉尘开始肆无忌惮飘散开来。 何皎皎用手单去灰尘,探察周围。 屋中杂物横生,多是叠成山的干柴,还有些废弃不用的物什摆件。 总之不仅占地还杂乱无章。 唯一拥有的空间就是摆在墙角一张生硬的木床,被褥看上去很薄,轻飘飘的。 墙顶的通风口被一层布遮挡,时不时还有被风吹起的呼啦呼啦声。 突然她有些心疼这个女孩,若换个身世,或许命运也不会如此。 她卷起袖子开始搜刮一些东西,做了个简易的炉子。 裴寂定睛看着她,问:“你在干什么?” 起初以为何皎皎来此目的是监视她,以为她心情不好又想借此来拿她撒气。 但眼下她并未有过分之举。 何皎皎点燃堆着的柴火和短枝,屋子一瞬间亮堂暖和起来。 她坐在有些破旧的木凳上,双手在炉上取暖,“外面风雪太大,你这破屋子什么也没有,冻都要冻死了。” “还不快过来,人多才更暖和。”她见裴寂无动于衷,故意眉头一紧用命令的语气开口。 裴寂不去看她,身体却很听话,悠悠走过去坐在一旁,黑压压落满灰尘的衣摆往脚边一扯,淡然道:“我这腌臜之地没什么可招待二小姐的,若是二小姐觉得无趣就快些回去吧。” “你在赶我走?”何皎皎似笑非笑道。 “没有。” 放屁,明明就巴不得她走。 何皎皎撇撇嘴,不再同她置喙。 瞥上她那双正在烤火且似骷髅的手,冻得通红干裂,先前受伤的淤青亦是一目了然。 果然恶毒女人不是谁都可以做的。 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何皎皎拿出事先备好的药膏,拉过那双无一处安好的手。许是力道用过了些,能察觉到那双手微乎其微的颤了下。 裴寂属实没料到,眸子冷冽浑浊,本能想抽回满是荆棘的双手,不成想对方力道过于霸道,无奈闷哼一声。 “别动,再动我不介意让你手上再多两道伤痕。”何皎皎语气蛮横无理,上药的动作却格外小心翼翼。 如薄荷般清凉之感在手上蔓延,裴寂紧皱的双眉渐渐舒展,瞳仁里满是不解,紧闭的唇欲言又止。 “为什么不用我给你的药?”何皎皎边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未曾停下,“怕我下毒?” 何皎皎歪着脑袋看她,故意感慨道:“哦,原来我这么可怕啊。” “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再过些时日自然也就无碍了,再者二小姐的东西太过贵重,不该浪费在我身上。”裴寂说话时云淡风轻,看不出什么情绪,她将袖子拢了拢,将其遮盖住,似是多一分都不想被窥探。 何皎皎却不以为意,用树干拨弄火堆,让火燃得更旺些,揉揉鼻子继续道:“我只是心疼我的东西罢了,既是我送出去的你便不能拒绝,倘若你实在不愿用那也没关系,”说着她突然凑近,琥珀色的瞳仁被火衬得明亮,“往后我会日日来这里亲自给你上药,直到你完好无损方可罢休。” 兴许是见她如此不饶人,裴寂没再开口,不知是不想同她争辩还是什么,单看她愁眉不展的模样,大抵又觉得她在戏耍玩弄她罢。 毕竟害她如此的是她何皎皎,眼下要她上药痊愈的也是她何皎皎。 女人,难伺候的主。 两人也不知无言相坐了多久,何皎皎起身正欲离开之际被叫住。 那清冷的声音在刺骨的夜又增添几分寒意,终究是将话说出了口,“二小姐不必如此兴师动众,药……我自会上,夜里冷我就不相送了。” “……” 何皎皎看着她那双深邃闪烁的眼眸不禁打了个寒颤,如同猎鹰般锋芒,像深陷泥潭的恐惧窒息,压得她说不出话来。 终是留下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 何皎皎这一晚没睡好,直到快天亮时才真正深睡。 裴寂太可怕了,她心想,十九的任务可能这辈子都问完成不了,她只有去到地府向阎王爷喊冤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梦做得正香呢,一阵刺耳的房门吱呀声传来,何皎皎一把拽过被子将耳朵捂得严严实实。 实则是青瑶这丫头已经着实小心了,走路的样子更是蹑手蹑脚畏畏缩缩,生怕惊着她家小姐。 以往最怕的就是来唤小姐起床,若是心情好也就罢了,若触了霉头碰上个不好的,那才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青瑶俯下身子,声音轻柔,“小姐,老夫人让你一同去用早膳。” 何皎皎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嚷嚷,继续酣睡。 青瑶伸出手犹豫良久还是隔着被褥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姐?该醒醒了……” 何皎皎风驰电挚猛一把掀开被褥坐起身,两眼惺忪的模样还不忘喃喃回她一句,“嗯……” 嘟着的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头发蓬松有些杂乱。 此时脸颊泛着点红晕,大概是刚刚被捂着了。 天呐,这还是她家小姐吗,竟第一次发觉如此软糯可爱。 一定是错觉。 待她梳妆整戴完毕后才清醒了不少。 何皎皎环视一周,这样看起来何家一大家子人还真不少,满满当当坐了一桌。 这是她第一次同他们一齐用膳,前几日皆是被她以身体不适给婉拒了,老夫人也心疼她,怕她落水受了什么惊吓叫她好生将养着多休息休息。 正当大家伙儿开始用膳时方才发现不对劲,所有人都在,唯独少了裴寂。 随口便问了一句,“裴寂呢,她怎么没来?” 此话一出,一双双异样的目光向她直直迸射而来,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看得她浑身难受。 她小声问青瑶。 青瑶支支吾吾,声音极低,但她听得字字清楚,“小姐忘了,是你不许姑爷上桌的,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你就要大发雷霆。” 何皎皎愕然,原来她在这个家的话语权这么大。 好吧,还真是……离谱…… 她尴尬笑笑,大家也都意外默契全当没听见继续动起筷子来。 一旁的何文川踢踢她,凑到她耳边问:“以往你不都叫她废物吗,近来也忒奇怪,转性子了?” 何皎皎懒得和辩驳,瞪他一眼,“吃你的吧。” 何文川吃了瘪,撇他一眼嘴里嘀咕几句,只好作罢。 7、妇德 借着这早膳的光景,她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位大姐姐何晚媞,据外界传闻她清丽绝伦,姿容秀美,眉如远山,眼似秋水,如同画卷中走出来的谪仙。 这么一看传闻不假,甚至比外头传的更胜一筹。 她与何皎皎的灵动不同,端庄大方,气质出众,是真真的大家闺秀。 也难怪她是女主。 一个女儿家,在这样的大家族里没有亲娘的照拂,怪不得性子如此沉稳内敛,大抵也是受了不少委屈的。 用膳结束后大家也都纷纷散去,何皎皎跟在老夫人身后,步子走得极轻,一直跟到了卧房。 老夫人似是早已洞察一切,笑着率先开口,“二丫头出来吧,屋里头没人。” 何皎皎颇为不好意思的探出个小脑袋瓜子,吐吐舌头,“被发现了……”她迈过门下横木进屋,“祖母如何知道是我的?” 老夫人将拐杖抵在身前,双手撑着看她笑意盈盈,“你祖母从前好歹也是久经沙场之人,这点还瞒不过我,”她拍拍身旁的座榻,“过来,坐。” 何皎皎走过去端坐好,双手拖着下颚,如乖巧的兔子般盯着老夫人,双眼弯弯,“祖母年轻时应是巾帼英雄,响当当的人物吧?” 老夫人被逗得大笑两声,“巾帼英雄谈不上,说是女中豪杰倒也不为过。你祖父才是个厉害的主,当年若不是他,你祖母恐怕已经命丧沙场。如今何府能有现在的光景也全靠他拼了一辈子才换得来的,你祖父曾经也是圣上的左膀右臂,为圣上打下了半壁江山,可惜啊……”说着目光凝视远方,双眸不知何时泛起星光。 祖父的名头她是略有耳闻的,听下人们碎语时提起过,祖父还在世时为人刚正不阿,对圣上忠心耿耿,只要他领兵出战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邻国光听他名号无一不是闻风丧胆,可不知为何某一日却甘愿自戕,留下遗书一封,大意是拜托祖母好生照料家中。 看老夫人欲言又止的模样,何皎皎并没有追问,想必定是忆起了伤心往事。 她拿起一块糕点递到老夫人嘴边,“祖母尝尝,今日的糕点甘醇香甜,尤为好吃。” 老夫人扯回思绪,偏过头去用衣袖擦拭双眼,又装作若无其事道:“你看看,这都扯哪儿去了……”整顿好后吃口糕点,“我们二丫头来找祖母想必不是为了来寒暄几句吧?” “皎皎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祖母。”何皎皎挽着老夫人的手憨笑道。 老夫人点了点她脑袋,“说吧,你这鬼灵精又打什么主意了?” 何皎皎随即便在老夫人耳根窃窃私语,听得老夫人愣了片刻,随后又舒了口气颇为满意,“你可想好了。” 何皎皎点点头。 “你能这样想,祖母也就宽心了。看来我们二丫头是真的长大了。” - 裴寂今日的晚膳是两个大白馒头。 她有些错愕,抬眼四处观察,又翻查几遍,确定只剩下两个馒头时才敢将其拿起。 犹豫片刻,下腹很合时宜的咕噜咕噜叫唤起来,终是叹了口气,小小咬下一口。 是干净的……馒头的味道…… 她不太记得清馒头到底该是什么样的味道,但眼下吃的味道她很喜欢。 她一直认为,馒头应该是酸的,看起来也应当不是这样白净的。 察觉到没有异样时才敢大口吃起来。 这餐她吃得很饱,活儿干得也甚是麻利。 只不过这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冻得她牙床都抑制不住的抖,所幸有何皎皎为她买的衣裳,让她暖和不少,不然怕是难熬。 通红的双手浸泡在冰冷的木盆里,她身子忍不住一哆嗦,哈出一口气勉强给自己取暖。 她从晨时洗衣到了日头落下,还剩下这最后一盆,府里上上下下的衣裳她皆洗了个遍,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飘到了额前,她大口一吹,吹到了脑后,继续搓洗起来。 一滴水渍不慎落到衣袖上,裴寂赶忙甩干手上的水用另一只纤细的胳膊让未浸水的肌肤慎之又慎的擦拭,变扭的动作极为难受。 这可是她来大靖的第一件新衣,不甘心就这么被玷污。 擦拭干净后方才心满意足的继续干活。 正当此时,不知何处飞来的物什重重砸击在她额角,鲜血顷刻间顺着眼尾下流,痛感这才开始蔓延。 “啪嗒”清脆的声响滚落进木盆中,裴寂眼看着那滴血珠在清澈的水中荡漾,直至消失殆尽。 她抬头,血液下滑,到下颚,到脖颈,快落至衣领时她用冰凉的掌心轻轻划过,一道长长的血迹覆盖在白皙细长的脖颈处,画面有些诡异。 裴寂斜眼瞥去,是那日用雪球砸她的小厮。 那小厮玩弄着手里的石子儿,一步步朝她走去。 “我听说二小姐为了你训斥了我大哥,还关了他禁闭?”那厮双手抱胸眼神凶辣。 大哥?哦,就是伙房先挑事那主。 裴寂不予理会,只站起身想去晾晒衣裳。 她的活干完了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那厮被无视更是恼羞成怒,一把拽过她拦住她去路,“别以为皮囊生的好看些就干些见不得人的贱胚子下作手段,你以为二小姐真会为了你这没用的废物出头?别想了,你不过是颗北厉舍弃的棋子,亲生父亲都将你拱手相让了你还有什么好嘚瑟的?你们北厉,永远是我们大靖的手下败将!” “这次姑且饶了你,以后若是敢再犯,小心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呸!废物玩意儿!”那厮仿若站在高处,狠狠踩在她头上,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只顾说着似乎还不解气,伸手用力打翻了她刚洗好的衣裳,零零散散撒了一地。 那厮走近她,当着面儿用石子划烂了她的衣领,“啧啧啧……这么好看的衣裳,可惜了,就是与你不相配。” 裴寂低头看一眼,突然笑起来,眼眸凌厉,“你错就错在还不够狠。” 那厮不解,“什……”话未说完,口中不知被喂进了什么东西,“你给我吃了什么?” “自是好东西,会让你七窍流血痛不欲生的东西。若不定期服用解药你便会承受非人般的折磨,在痛苦中死去。”裴寂干裂的唇因笑得肆意又裂出道口子,血丝覆在上面如殷红的朱砂。 “方才……是哪只手划我衣领的?”裴寂温声细语,捏起那厮的右手,“好像是这只……” 那厮疼的面目狰狞,想嗷叫喊救命奈何发不出一点声音,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目,神情从痛恨变成恐惧。 裴寂理了理领子,“这手,暂且放你那儿,倘若你不听话要生事端我自会来取,”说着凑近他耳畔,“滚吧。” 那厮连连后退,豆大的泪珠从眼睑掉落,一边跑一边干呕,妄想将药物吐出来。 裴寂的眼底又恢复清冷,沉寂片刻后慢悠悠捡起地上的衣物。 哎,又得重洗了。 - 夜色如墨,何皎皎坐在院子里荡秋千,赏月。 这次,是真的赏月。 青瑶从不远处小跑过来,畏头畏尾,生怕被人发现的模样。 她正想打趣她,谁知她从衣袖里拿出顶小的字条,“小姐,你的。” 这给何皎皎整不会了,她臭名昭著,除了这将军府还有人会给她写信? 她佯装淡然接过,轻巧打开,上面言简意赅:皎皎,听闻你落水之事,吾甚忧,思之念之。——宇文景琛 宇文景琛,是大靖的太子。也就是原主青梅竹马的心上人。 她怎么不记得这俩人私底下还私相授受呢? 啧啧啧,裴寂,好大一顶绿帽子。 何皎皎把纸条递给青瑶,“喏,拿去烧了吧。” 青瑶咕噜圆的眼珠子眨巴眨巴,“啊……烧了?” 何皎皎点头,迎着风继续晃荡,“有什么问题吗?” 青瑶闪烁其词,“以往小姐都是好生爱护着,收起来的,还会命青瑶及时给太子殿下回信。是不是小姐……最近和太子殿下闹变扭了……” 好吧,你赢了何皎皎,原来你还是个纯爱党。 何皎皎双脚落地,让自己坐稳,转头露出无奈的表情,“你把那些都拿出来。” 青瑶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精致的木盒落入她手中,一打开,满满当当的信条都要溢出盒子,她不可思议挑眉。 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是重臣嫡女,好大的瓜,吃瓜吃自己头上倒还是头一回。 这锅却还得自己背。 她叫青瑶找来了小火炉,蹲下身把盒子里的信条、信纸一股脑儿全倒进去,纸张哗啦啦的摩擦声好一阵响。 “小姐,你不会要……都烧了吧?”青瑶战战兢兢,怕惹恼了自家小姐,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她家小姐恐是在憋个大的。 何皎皎点燃的一瞬,整张脸都被火光照亮,“这还不明显吗?” 难不成要留着过年,好让人抓个把柄,她才不稀得这些玩意儿。 青瑶定睛看过去,小姐不像是不开心的样子,反倒有点……兴奋? “可这些,小姐从前不都宝贝着吗,怎么今日全给烧了,往后……”青瑶声如蚊蝇,越说越轻。 何皎皎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原主脾性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她怕以后后悔了反而将过错都怪在她一个小丫头身上,那真是遭了大罪。 看着青瑶满脸愁容的样子,她站起身轻拍她肩膀,“青瑶你要记住,眼下裴寂才是我的夫君,不管如何在外人眼里我已是个有夫之妇,如此这般不仅作践了自己更会让将军府陷入困境,甚至是万劫不复。” “从前的事此刻起便要忘记,这个人同我们不熟,知道了吗?” 这宇文景琛,心机颇深不是她能沾染的,离远些对将军府才好。 青瑶自然是听不懂她的话外音,但小姐说的必定有她的道理。 青瑶乖顺点头,没再多问。 风渐渐大起来,白雪也在风中摇曳,像是要把人刮走生吞。 何皎皎裹了裹厚实的裘衣,快步向屋子走去。 她低着头,只能看清脚下的路,一头撞击在不知名物体上。 疼得她踉跄几步。 好痛,她是撞石头上了吗,这般生硬。 对面传来的声音不急不躁,“二小姐。” 何皎皎抬眼看去,怪不得这么疼,裴寂的骨头堪比石头。 8、同床不共枕 何皎皎捂着额头站定,明知故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做什么她自然是知晓的,但是演戏要演全套。 “老夫人让我日后与二小姐住在同一处。”裴寂声音干哑,听不出喜怒。 何皎皎借着月光也只能看清她的轮廓,面上什么表情也瞧不清。 “祖母说的?”何皎皎装出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实则她觉得终于可以随时随地监视这个大反派了,她不仅要完成十九的任务还要保护她的家人。 裴寂颔首,“嗯,我没必要欺瞒。” 这句倒是听出来了,裴寂的厌恶感。 她将裴寂带到屋子里,点燃烛台的一瞬仿佛世界都明亮了。这才看清裴寂那张有些苍白病弱的脸,额上还有道不显眼的口子,像是刚长出来的。 看来她为她出头不仅帮不了她,甚至还会让那些下人更加变本加厉的报复。 他们只会嫉妒、不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肆意妄为。 那些人已经潜意识认为她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不需要对她有任何关怀,更不需要将她当做一个人来看。 因为这些,灌输给他们这样的思想的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青瑶给他们增添了一床新被褥,看着两人一言不发的样子倒也是识趣的悄默默走了。 “你……” “放心吧,我已经清洗过了,不臭,干净的。”裴寂还特地换了件干净的新衣裳,语气却依旧淡淡的。 但听在何皎皎耳朵里觉得怪怪的,说不上哪里怪,就是有种……类似新婚燕尔的羞耻感? 何皎皎坐在床沿,对她道:“你先过来吧。” 裴寂一顿,神情有些恍惚,却还是老老实实走过去坐下。 怕离得近了故意靠得远了先。 “离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何皎皎皱着眉道。 这话说出口,怕是只有她自个儿能信。 裴寂稍挪了挪,却也好似没怎么动。 何皎皎险些就要被气笑,现在的反派还不是大反派,是个小反骨。 她轻抓过裴寂的手,对方下意识拉扯。 “何皎皎,你做什么!” 哟,不装了? “不叫二小姐了?” 裴寂被怼得哑口无言,紧抿的唇不再开口。 何皎皎也不恼,反倒好声好气,“你忘了昨日我同你说的话了?你若不想上药,我便亲自为你上,身子是你自己的,你不爱惜别人也不会替你爱惜。” 何皎皎光顾着给那双千疮百孔的手抹药,没注意到裴寂看她时复杂的眼神。 一阵少女的清香扑面而来,裴寂恍了恍神一时无言。 她还不忘在裴寂额角处也抹上一点,这口子有点深,要想恢复如初恐怕要些时日。对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半点表情也没有。 “你这伤口哪来的?”何皎皎随口问。 她不问还好,问出口反而觉得裴寂看她的神情冷如冰霜,就好像在说还不是拜你所赐?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转念一想,好吧,可能确实有点关联。 “积雪太厚,路不好走,摔的。”裴寂冷声道。 谎话也不会编得合理点。 何皎皎瞥她一眼,不慎手上力道加重了些。只听她闷哼出声,定眼看着她,像是要把她活剥了。 何皎皎并不在意,因为现在的小反骨只是个纸老虎,有时候生起气来还有点可爱。 “那你下次走路长点儿心,真怕你把脑子也摔坏了。”何皎皎胡乱嘀咕了一句,声音太轻,裴寂没怎么听清。 她拍拍手,清洗完手后又爬回床榻,完全不顾及旁边不知所措的裴寂。 裴寂拿起一床被褥,正想在床榻下打地铺,何皎皎立马打断她,“上来。你睡外面,我睡里面,中间是楚河汉界。” 说完她指了指安放在中间的玉枕,划分的很明确。 何皎皎又说,“既然是祖母的意思,我自然是要给几分薄面。” 裴寂也未推脱,只当是应下了。 裴寂的睡相很好,不说梦话不打鼾,似乎也没翻过身,这一夜她睡得很安稳。 可这一夜,裴寂整夜无眠,一个人睡惯了,她不习惯旁侧再躺个人。 何皎皎再睁眼时,刺眼的光亮照得她眼眶生疼。 她揉揉眼睛,睡眼惺忪的坐起身,四下巡视却早已不见裴寂的踪影。 青瑶似是听到了动静,推门而入。 这小丫头好像没以前那么怕她了。 “小姐醒了。” “嗯。”何皎皎心不在焉的从喉咙中发出一个音节。 看自家小姐发愣接着青瑶又道:“姑爷一大早便去忙活了。” “哦。” 听到窗外的喧哗声,何皎皎险些忘记了今日便是祖母的寿辰宴,会来好些个达官贵人。以如今何家在朝堂之中的地位,免不了一些攀权富贵,附炎趋势之人。 她晨起梳妆好,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早点,禁不住感叹,她一天也吃不下这么些,真是有钱人会享受,随即扭头问青瑶,“裴寂可用过早膳了?” 青瑶摇摇头,“没有,”随后支支吾吾又说,“小姐……你也没吩咐青瑶可以让姑爷一同用膳呀……”说完委屈得不敢直视她。 何皎皎不慎被吃进嘴的饭食噎住。 对,她现在是惨无人道没有善意可言的恶毒女人,已经不是二十一世纪的纯良人设了。 她暗暗问十九,“现在裴寂对我的好感度是多少?” 十九打了个呵欠,声音慵懒,“你等下,我找找。” “不是,你们系统现在对工作的态度都这么不严谨吗?”何皎皎表示不满。 十九边翻查资料边抱怨道:“拜托主人,我们也会累也需要休息的嘛,谁能24小时连轴转呀!” “……” 十九:“奇怪……” 这两个字一出现,何皎皎的心直接被提到了嗓子眼,打足十二分精神听它继续说。 头上显示的篮板一页页划过,十九摸不着头脑,“自我接手以来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况,我也不确定裴寂现在对你的好感度是多少,只是在-200%和0%区间一直反复横跳,看得我眼睛都要花了。” 何皎皎听了瞠目结舌,“什么?-200%?之前不还是-100%吗?” 十九:“没办法,攻略对象的好感度不是我能掌控的。主人,我完全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千万不要气馁不要放弃,光明就在眼前,你回家的路就在前方,你要加油!” 我加油个der啊我…… 这明显就是加班人被迫被pua。 “等等……你刚刚说在-200%和0%区间上下浮动……”何皎皎硕大的瞳孔呲溜一转,“也就是说,她对我还是有情绪上的波动的,并没有像一开始时那么厌恶我,所以,我还不是徒劳无功对不对?” 想清楚一些事情之后她叫青瑶拿来油纸,将桌上还热乎的肉包子包了起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十九听得一愣一愣,自言自语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自我攻略?” 何皎皎今日穿了一件桃粉色衣裙,外面披了一层白色毛茸茸的裘衣。头上戴的步摇叮叮当当摇晃个不停,脚下的步子有些轻快急促。 整个将军府里充斥着欢声笑语,忙得焦头烂额的下人们,以及皇亲国戚和各大群臣的贺礼祝词,极致的氛围都在彰显着何府的地位荣耀不容小觑。 路过的达官贵人虽都知晓她何皎皎是个不好惹的主,即便心里再怎么瞧不上也都得恭恭敬敬的叫她一声何二小姐。 何皎皎却充耳不听,只佛一佛衣袖当是给了回应。眼神四处搜寻那抹削痩的身影。 直至见到后院亭廊处,看起来相谈甚欢的何毓姝与裴寂,她有些诧异,按照剧情来说,这两人不应该有牵扯才对,难道是她忽视了什么? 正当迟疑之际,远远便瞧见何毓姝两只魅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眉开眼笑的说着什么,她也丝毫不避讳的迎面走上前。 “既然二姐姐来了,我就不多叨扰了,以免扫了你们夫妻二人的兴。”何毓姝福身做礼,声音软绵细语,不知情的以为她俩才是一对儿,自己倒显得多余。 府中上下谁都知晓她极为怨恨苛待裴寂,眼下她这么说分明是想激起何皎皎的怨气,离间她们关系。 可目的何为,却不知缘由。 何皎皎却偏不跳她那坑,“三妹妹的膝盖骨,可是将养好了?身子本就弱,还是少走动的好,这要是再磕了绊了便没那么运气了。” 她学着她的模样,看起来谦逊温和,字字句句藏着针。 两人皆是心照不宣。 见何毓姝走了,她开口问裴寂,“你同她很熟吗?” 见裴寂不说话,她又开口提醒,“以后离她远点,她可不是个善茬。” 说完还很真诚的对她眨巴眨巴眼睛,以示自己的诚心天地可鉴。 但裴寂给她的反应,就像是在说,你才是那个最不像善茬的人。 何皎皎顿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怀里的热气还在掌心蔓延,她忽的想起来,这才把牢牢捂住的热包子拿出来递到她手上,“一日三餐,早膳是最为关键的,我吃不了那么多,顺手就给你带一份。” 裴寂怔怔的看着手中还有些发烫的,油纸包裹整齐的包子,心中五味杂陈,她抬眼目光在何皎皎身上滞留。 何皎皎看她呆愣有些想笑,用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喂,饿傻了?” 大概是真的饿过了头,脑袋有点迟缓。 何皎皎没多想,直接拿过包子,替她打开油纸将包子抵至她嘴边,“啊,快尝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让本小姐亲自喂你这样的机会可不会有。” 热气冒进鼻腔,直奔大脑,那张光洁如镜的脸上似朱砂般的小嘴在她眼前荡漾,裴寂果真有些头晕,就这么听话的小小一口咬了下去。 这包子的肉馅儿很足,裴寂吃到一半,突然淡淡说道:“何皎皎,你是不是有什么病?” 裴寂是母亲情同手足的贴身婢女湫月一手抚养长大的,那时候湫姨告诉她,人只有在生命即将面临结束时才会想通一些事情,所以万不能做让自己后悔之事。 所以,她觉得何皎皎大概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才开始幡然醒悟,要不就是被什么鬼怪上了身,总之不会是好事。 何皎皎:“……” 何皎皎坐在石阶上,双手托腮,撇撇嘴,“你就当我有病好了。” 此时,十九突然兴奋道:“主人主人,裴寂好感值在上升!” 9、孽缘 何老太君的七十岁寿宴,自是盛大,却也不能太过招摇,以免被有心之人算计,反而得不偿失。 不管是肱骨大臣,还是皇子公主,皆纷纷踏至而来。 坐在她对面的是当今圣上最得宠的五皇子和九公主,传言说五皇子宇文珏虽不是太子但却比太子更为得宠,而九公主宇文槿欢作为一母所生的胞妹更是不在话下,因此自小便娇蛮任性。 忘了说了,这位宇文珏,便是这本书的男主角,他心仪何府大小姐何晚媞这件事,也应当不是什么奇事了。大靖的百姓更是把他们比作金童玉女,算是一桩人人羡慕的良缘。 不幸的是,这两位都不喜欢何皎皎,九公主甚至到了嫉恶如仇的地步,只因她自小便欺压辱骂她的大姐姐何晚媞。 有一次害得何晚媞从梯阶上摔下来,在榻上躺了整整月余,大夫还说若是再厉害些,怕是要落下个终身腿疾的毛病。 但何晚媞向来性子温和,从未与原主有过什么冲突,有时候离谱到还会替原主解围。 好吧,善良到这种程度她是自愧不如的。 好巧不巧的是,何晚媞就坐在她身边的位置,她扭头过去细细端详了一番,该说不说,确实好看,让人赏心悦目到停不下来。 她的目光太过直接,不多时就被何晚媞发现,此时的她看上去有点憨傻的花痴味。 何晚媞头一回见二妹妹这般看她,以为是哪里惹得她不高兴了,忙低头察看自己,又抬手摸摸自己脸颊,满脸茫然问:“二妹妹怎如此看我,是我仪容有不妥之处吗?” 被她一句话打断,何皎皎回过神,自知失态,慌忙摆摆手,“不是不是,就是突然觉得大姐姐生得真好看。” 何皎皎不知道这话从她嘴里蹦出来是何等怪事,但是就这么被她顺其自然的说了出来。 何晚媞紧绷着的神经也在这一刻放松下来,没来由的觉得现下与自家这个二妹妹有种说不清的亲近感。 怪哉。 何皎皎还把剥了的橘子分给何晚媞一半,两人有说有笑画面很是温馨。 但在别人看来,无事献应勤,非奸即盗。 就比如现在正在怒视着她的宇文槿欢,那呲起的大牙恨不得把她嚼的稀碎。 何皎皎回她一个极其虚伪的假笑,反倒让槿欢更加抓狂。 槿欢压下怒火,鼓着嘴用胳膊肘顶顶宇文珏,“皇兄,你看,那女人指不定又想了什么新招来对付晚媞姐姐,你快看。” 宇文珏放下手中杯轻声训斥道:“欢儿,不得胡言,今日是老太君寿辰,可不能像平日那般鲁莽,否则失的可是皇家颜面。” “那可是晚媞姐姐,万一那女人真的居心叵测,晚媞姐姐岂不是有危险,我这是在提醒皇兄!”槿欢重重放下双筷,双手抱胸气愤的瞪着他,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此时碰巧坐在一旁的中书令很不合时宜的举起酒杯敬欲二位,“三殿下,九公主,老臣敬过二位。” “敬什么敬,没看本公主正烦着吗!”槿欢本就有气,这倒好主动送上门来一个。 中书令完全不知情,以为是自己哪里招惹了这位祖宗,吓得额角渗出几滴汗来,他用衣袖轻轻擦拭,一边在脑中回忆,一边想着如何应对。 虽他是个三正品官,官威不小,但朝堂上下谁人不知惹谁都不能惹这位九公主,若是她在圣上面前吹一吹什么风,那后果可真是不敢想。 僵持之际,宇文珏率先开口,“谢中书大人美意,舍妹不胜酒力,这杯我替她喝了,还望中书大人莫见怪。” 谈吐有礼,谦逊不失风度。 中书令摸着长长的胡须笑起来,“三殿下过谦了,老臣年纪大了有不妥之处别和老臣一般见识才是。” 笑到一半见槿欢瞪着他看,立马假意咳嗽几声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接着将座榻往一边挪了挪,他真怕这个九公主怒起来一脚将他踹飞,故而还是离得远些比较安全。 这一切被何皎皎看在眼底,她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位九公主和原书描写的一样率真可爱。 只可惜不管再怎么得圣宠,还是没能避免走上和亲这条路。 正当大伙儿相谈甚欢时,古乐声奏起,一个个身姿妙曼的舞姬如同烈日火红的太阳,婀娜轻盈的身躯随着音乐节奏而摆动,充满着优雅和妩媚。 一曲过后,何皎皎发现裴寂压根儿没出现在宴会上,她提起裙摆笨拙起身,古时候的衣服她总觉得太过繁琐,很多时候都还不太习惯。 喧闹之际才是开溜的最好时机,她对着青瑶做个了噤声的手势,本想开口说话的青瑶立马聪明的点点脑袋配合她。 蹑手蹑脚绕过所有宾客,终于敢大口呼吸。 路过迎面而来排排站齐端着餐盘的丫鬟们,何皎皎本不想引人注意,将头别过一边,正当此时,她发觉手上被人塞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张不大的纸条,她立马回过头去找寻,却为时已晚,一切归于平静。 退出人群,她拿出那张纸条翻看,字迹清晰,铿锵有力,是她见过的。 有些事情,虽不是她为之,但既然与她脱不了干系,就要快刀斩乱麻,以免惹祸上身,殃及无辜。 来到偏僻庭院,远远便瞧见立于池塘边的身影,借着月光看去,身姿挺拔,确有几分贵气。 只是这处地方,与裴寂以往所住柴房处离得不远,何皎皎皱皱眉,沉吟片刻后迈开步子走过去。 听到细小轻微的步子声后那人转过身,笑道:“你来了。” 仿若万般断定是她。 何皎皎福身行李,“见过太子殿下。” 这句太子殿下,将两人身份地位乃至距离彻底拉开。 宇文景琛不明所以,上前半步,“怎么还和孤生分起来了,莫不是还在怪孤没有及时去探望你?” 宇文景琛只以为是这段时间冷落了她,只是在闹一些小娘子家的脾气罢了。 何皎皎却大大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眸子清澈,还带了几分清冷,“既然太子殿下今日邀约,臣女有些话也想当面同殿下说清楚,免得惹人非议。” 她说得斩钉截铁,面上皆是从容不迫的淡然。 宇文景琛没见过如今这般摸样的何皎皎,顿时心生好奇,并未打断。 “从前臣女与太子殿下如何皆是过往,既是过往,那臣女自然已是抛之脑后,希望殿下也是。殿下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透。”一字未多,一字未少,字字句句都说得清楚明白。 一阵怪风吹来,白雪呼呼在空中飘着,何皎皎不自觉抖了一下,气势瞬间被下了几分,她在心里开始蛐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起风。 宇文景琛并未答话,反而再次上前,向她伸过手。 何皎皎立马后退,避之不及。 宇文景琛有些想笑,指指她右肩,“掉了。” “啊?”何皎皎没理解,从他指的方向看去,“哦,”原来是她的裘衣掉了半截,怪不得方才觉得冷飕飕的,下意识说了句,“谢谢。” 重新穿戴好后,她又回归正题,“太子殿下可听明白了?” 宇文景琛像似并未当真的模样,颔首道:“嗯,算是明白了,可是皎皎,孤是真心实意的。” 说这话时,何皎皎明显能听出又几分戏谑,不知这宇文景琛到底有没有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眼下臣女已然成婚,自然会把精力都放在夫君身上。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不是吗?” “可孤怎么听说,你与你那夫君从不恩爱甚至不合,又怎谈将精力放在他身上呢?”宇文景琛不紧不慢,反倒似是站累了,在一旁坐下来,打算和她促膝长谈的样子。 何皎皎有些懊恼,这宇文景琛看起来不想就此罢休,但她也不打算久留,语气平静,“这是臣女的家事,也无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禀告给殿下,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事务繁忙,想来也不是个闲人。” “臣女该说的都说完了,若是太子殿下没别的事,臣女便现行告辞。”何皎皎微微低头,看着脚上的绣鞋,白白净净,头也没回的转身道。 宇文景琛手中抱着暖炉,婆娑起拇指上的扳指,一下,两下,半眯起的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个娇小的背影。 忽的,那道低沉的嗓音从皎皎背后传来,“皎皎,你我自小便相识,你是什么性子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今日你说的这番话我当全权没听见。我们的情分一直都在,他日若是你想清楚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宇文景琛用的是“我”,而不是“孤”。 何皎皎听得明白,但她深知这人的狼子野心,这一刻她更加确信了,原主的死并没那么简单。 宇文景琛要想登上那把龙椅,就必须拉拢何溯,但何溯这个人不喜拉帮结派,只做有利于大靖之事,若真要说归顺谁,那便是当今圣上了。 何溯手握兵权,掌管整个大靖的命脉,试问朝堂之中又有多少人会眼红。 原主本对宇文景琛有情,要想控制简直易如反掌,所以,这是最好的突破口。 若原主成了太子妃,那何溯便是宇文景琛的老丈人,他即便再怎么道义凌然,在最宠爱的女儿面前,没有不帮宇文景琛的道理。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最终皇帝并未给两人赐婚,反倒是让裴寂误打误撞蹚进这浑水。 原著中把裴寂一步一步逼入绝境的,他也独占一份。换句话说,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份,见者都有份…… 何皎皎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渐暗,只觉得有些阴森可怖,平日里这时候府中都已灯火通明,今日可真是奇了,难不成是玩得太过尽兴了不成? 此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空中弥漫,探入她鼻腔,灌入脑中。 何皎皎暗道不妙。 10、杀戮 何皎皎拼命在脑海中思索,她实在想不起来何老太君寿宴上有发生过什么大事。 她有些慌乱,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在脑中一遍遍呼叫十九,然而十九像是宕机了一样,半点反应也没有。 怎么在这种时候掉链子啊…… 何皎皎提起裙摆,三步并两步的小跑起来,但是这具身体的体质太差了,没跑两步她就开始大口喘气。 直到有个小丫头跌跌撞撞的向她跑过来,一下扑倒在她怀里,衣衫上到处都是血迹,见到她时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死死拽住她的衣角。 这小丫头看起来约莫六七岁,依穿戴的服饰来看应当是个官宦之女,此时如此狼狈的躲在她身后,求她救救她。 迎面追上来好几个持刀的黑衣客,恐是见到她们两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脚步也停下来,只慢慢向他们逼近。 何皎皎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她一把将小丫头护在身后,淡定自若。 “1、2、3……” “姐……姐姐……你在数什么……”小丫头贴在她身后颤颤巍巍道。 何皎皎耐心回她,“我在数他们有几个人。” “姐姐……那姐姐能打几个?”小丫头说这话时,眼里似乎有光,声音也不再打颤。 何皎皎摇摇头,小声告诉她,“这个嘛,一个也打不赢。” “那你刚刚……” 何皎皎叹了口气,很是无奈,“我想好好记住这些人,下辈子再找他们算账。” “啊……姐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小丫头满面愁容,但没了刚开始时那般害怕。 “待会儿我让你跑你就跑,听明白了吗?”何皎皎将小丫头拦在身后,一边往后退一边交代。 小丫头眼神坚定,怒点了两下脑袋。 何皎皎努力给自己壮胆,气沉丹田,声音镇定,“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来将军府闹事,可知这是何等罪责,砍你们九族的脑袋都不够!” “我等本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活着的人,若是怕事就不会来了,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跟他废那么多话干什么,一个将死之人不必知道这么多。” 何皎皎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跳到了嗓子眼,心慌的程度达到生平最高一次。 她见那些人快步上前,立马开口,“等等!” “我爹乃是当朝大将军何溯,我今日若是丧命在此,你们一个都跑不了,他定会将你们活剥了碎尸万段!” “我想起来了,你便是何家二小姐吧?可是让我们一顿好找,黄泉路上就不相送了。” 什么?目标还是冲她来的? 什么狗血剧情啊,书里也没提到啊。 眼看着对面几人朝着她飞身追来了,生死一线之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她灵机一动,指着他们背后大喊道:“爹!我爹来了我爹来了!你们都得死!都得死!” 话音还未落下,转头拉着小丫头头也不回的开跑,小丫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有何皎皎拉着她才勉强能跟上她的步伐。 小丫头委屈道:“姐姐,你还没说跑呢。” 何皎皎上气不接下气,她这身体太经不起风浪,却还是回了她的话,“没……没事,关键……关键时刻……可以忽略不计。” 那几人果不其然上当,各个面面相觑,反应过来时她们已经跑出去好些远。 但这种笨办法治标不治本,她没有武功,体质还不行,没跑多久就被追上了。 算了,摆烂了,死就死吧,什么破书破npc,还要让她在大雪天跑八百米。 刀光剑影,那锋刃从上至下而来,速度快得她根本没时间反应,何皎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害怕的紧闭双眸用手臂遮挡,千钧一发之际,“砰!”一声,不是皮开肉绽的痛处,而是刀刃掉落在地清脆的声响。 其中还伴随着男人的惨叫声。 她诧异的放下手臂,见那些凶神恶煞的黑衣客前一刻还在挥刀弄剑,眼下顷刻间便倒在她脚边,喷射而出的鲜血沾染了她干净的裙摆,像是冬日开了漫山遍野的腊梅。 她惊恐万分,深呼吸一口,血腥味刺激着她的脑神经。 眼角轻轻一撇,不远处一个身影闪躲的异常迅速,快到她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正赶到的宇文珏和宇文槿欢疾步上前查看。 “二小姐,你如何?” 何皎皎这才注意到正在说话的宇文珏,原来是他们救了她。 “我没事,谢谢。” 蹲在地上翻找的槿欢表情略显严肃,“皇兄,这些人身上都有同样的图标,你看。” 那图标在脑后肩颈处,且细小不易让人发现,是个半月形状。 何皎皎没有余心去想那些,只是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三殿下可知我阿爹阿娘祖母他们现在在何处,有没有危险有没有受伤,还有……” 她好不容易有了家人,她有替她撑腰的父亲和兄长,有牵挂她的母亲,还有宠溺她的祖母,虽然这些都是假的,但她很知足了。 千万千万不要有事才好。 见她着急的带着哭腔,险些就要绷不住,宇文珏忙宽慰她,“二小姐放心吧他们都安然无恙,有何大将军和何副将在,你家人必定不会有事的。” 何皎皎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宇文槿欢晃悠悠走过来,眼神鄙夷,“现在何家上下都在找你,你还担心起他们来了,不会武功就不要到处瞎窜,净给人添麻烦,还得让我们来保护你安危。” 好吧好吧,谁让她是个恶毒女配呢,人家可爱也不是可爱给你看的何皎皎。 “欢儿!不可无理。”宇文珏一声低喝,转而又对她道,“舍妹性子比较直接,不知礼数二小姐莫介怀。” 槿欢听了显然不服气,“皇兄!你又帮外人说话!还是个恶……” 宇文珏忙扯过她手臂,用眼神强制她闭嘴。 “那裴寂呢?裴寂现在……也同我阿爹阿娘在一块儿吗?”何皎皎带着疑惑问。 问出口时她大抵已经知晓答案了。 如她所料,宇文珏沉吟片刻后摇摇头。 是啊,全府上下都没拿她当回事,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谁还能顾得上一个平时都不在意不关心的人呢。 大家在乎的只有自己所重视之人,一个常年住在柴房,吃下人们剩下的饭菜,替丫鬟们洗衣裳,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被自己妻子糟践的人,又有谁会去关心她的生死。 死了也就死了,大不了就是一坡黄土,过了第二日也没人再会记得。 何皎皎拉过一旁的小丫头,欲将她托给二位,却见那小丫头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何皎皎蹲下身,轻柔地抚摸小丫头的脑袋,“别害怕,他们都是很厉害的大哥哥大姐姐,不会让你有危险的,他们会带你去更安全的地方。” 小丫头低头不语,良久伸出双手上前将她环住,轻轻拍拍她的背,“我不害怕,姐姐也不要害怕。等姐姐办完了重要的事情一定不要忘记回来找我。” “还有,我叫淼淼,三个水的淼。” 何皎皎忽的一顿,那双小手的温度游走在她冰凉的脖颈处,暖意将她整个笼罩,眼中的水波似要夺眶而出,她竟不知威力这般大。 “我答应你。”何皎皎笑道。 宇文珏眉眼微动,面前的这个何皎皎与他印象中的何皎皎颇为不相像。 比如从前的何皎皎从不与他说谢谢,也不会在乎一个外人的生死,更不会似现在遇事处变不惊,但现在的何皎皎,知礼善心坚韧。 宇文珏心想,大抵是人在经历过生死之后才会想开一些事情吧。 “欢儿,你好生看护这孩子,我陪二小姐一齐找。”宇文珏看穿了她的心思,遂开口道。 何皎皎抛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男主不愧是男主,溢出屏幕的正义感。 不等槿欢破口大骂,她拔腿就开始跑,只要她跑得够快就听不见别人蛐蛐她。 - 映入眼帘的遍地横尸,惊慌乱窜的宾客,还有冷眼厮杀的黑衣客,场面混乱失控。赤红的血液侵占了她双眸,何皎皎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硬生生压制住内里的不适。 她一眼便瞧见了站在最中心,无动于衷甚至面无表情的裴寂,好似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毫不相干。 此刻缤纷大雪,寒风呼啸,裴寂眼中冷意更甚,素色发带随着满天大雪扬起,几滴血色溅起,落于她眉间,她眉头微动,眼角却露出一抹弧度。 似乎嘶吼声越强烈她便越兴奋。 那些践踏过她的,辱骂过她的,把她踩在脚下希望她堕入地狱不得好死的,如今就像四处逃窜的家禽,眼里只有惊恐,模样万般狼狈。 她伸出枯干的手,一片雪花落入她掌中,接着两片,三片……她的淡漠显得突兀且格格不入。 场面一度混乱,何皎皎在宇文珏的庇护下一边小跑一边在远处大声喊她,想提醒她不要站在危险的地方。 奈何出口时声音瞬间被淹没,连她自己都听不太清。 忽觉她眼睛被什么光亮刺了一下,不适的撇开头眨了几下眼睛,再回头时才看清,一把沾满了凄厉血红色的刀剑正向那站在中心之人刺去。 何皎皎:“!” “裴寂!危险!”何皎皎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喊出声,只知晓嗓子被她吼得有些嘶哑,难受极了。 裴寂闻声而去,只见那个熟悉的略施粉黛的女子向她扑面而来,满脸惊慌害怕之色,焦急的奔向她。 待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个柔软的怀抱扑倒在地,一阵茉莉清香划过鼻尖,融进浓重的血泊中。 借着灯火她才看清那近在咫尺的血剑直愣愣的抵在何皎皎脑后,只差一寸便会要了她的命。 庆幸的是宇文珏及时上前制止,方才没有酿成那般局面。 裴寂躺在地上没有动弹,望向漆黑一片,星星点点的天际,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心中撩起的血腥杀气突然暗淡下去,有片刻宁静。 11、鬼院 寒光四溅,刀剑交响,宇文珏一边反击一边回头,“二小姐这里交给我,你们快找地方躲起来。” 何皎皎踉踉跄跄起身,投去一个了然的眼神,随后向裴寂伸出手。 来不及等对方反应,她直接上手握住她掌心一把将人拉起来,在裴寂不惑的神情下找了处还算安全的石壁后藏身。 何皎皎探出个脑袋四下察探,确认安全后才安下心来。 转而面向一旁看不出一丝惊慌,异常平静的裴寂,“你刚才不要命了,现在有多危险不知道吗,还净往人多的地方站,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你是不是!” 何皎皎压着嗓子说话,语气里满是急切的责备。 “既然知道危险,那你为何还要跑过来救我?”裴寂不明白,但像是急迫的想要一个答案。 为什么…… 她不相信何皎皎会如此好心。 那般自私自利的人,怎会在危机时刻不顾惜自己的命反倒去救一个极其憎恶之人。 “顾不了那么多,我总不能让你白白死了吧?”何皎皎一边查看局势一边回道。 她要是死了,她去攻略谁,她可怎么退出这个破世界回家啊。 裴寂瞳孔微缩,一时间分不清她说的是真是假,只是轻轻抹去额间血迹,心里某处寂静之地泛起涟漪。 眼见宇文珏脱离危险,何皎皎才放心下来,眉开眼笑,“不愧是三殿下,果真武艺高强。” 裴寂听后淡淡扫过她一眼,“你身子怎么抖成这样?” 何皎皎:“……” 拜托,能不抖吗,她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刚才为什么要冲过去。这么多杀人不眨眼的死士,要是一刀下来,不敢想会有多疼。 她拢了拢外袄,故作镇定,“天气太冷了,冻的。” 话刚落地,她便清楚的听到裴寂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嘲。 何皎皎鼓着嘴不与她计较。 “我竟不知阿爹有这么多仇家,可大靖的百姓向来爱戴他,莫不是别国的细作亦或是朝中有人作梗……”她喃喃自语,像在问自己,也像在问裴寂。 “你说到底会是什么人呢……” 碰上裴寂冷然的眸子时她觉着自己有些可笑,面前这个人可是恨不得他们何家全家覆灭,怎么还会跟她探讨这种问题。 算了…… “站得越高,只会摔得越惨。“裴寂背靠石壁,双手环胸,冷声道,听不出情绪。 何皎皎听她这么说有种不好的预感。据原书剧情是没有这一茬的,而是在赌坊何文川的做法激怒了皇帝,如今又是国泰民安的盛世,当今圣上本就忌惮何溯,被有心人从中挑唆后随便安了一个罪名扣在他头上,整个何府才被抄家关入大牢。 最后被何溯心腹所救,但逃命途中依旧被秘密处决了。 处决他们的,正是此刻站在她身侧之人,裴寂。 回想起一开始的那个梦境,她浑身不寒而栗,恐惧油然而生。 可赌坊的事情已经被她化险为夷了,眼下应该是安全的才对。 不对……不对…… 那天在赌坊出现的还有裴寂,所以真正害得何家走向末路的,是裴寂…… 那依照目前的情形推算,安全只是暂时的,何家灭门的危险依然存在,只是时间问题,而裴寂就是致使这局面的始作俑者。 她怔怔看着她,内心想法直接脱口而出,“裴寂,你是不是特别恨何家,恨之入骨的那种恨?” 裴寂的眼尾被冻得微红,看她时眼中露出一丝狠戾,只一秒随即又恢复平静,而后说了两个字,“没有。” 裴寂好似对这场屠戮丝毫不关心,充耳不闻,仿若是个身外人。 “何府是我这些年的栖身之所,好歹也是活到了今日,于我而言只要活着就行。我为何还要恨?还是说你希望我恨,你觉得我该恨?”裴寂一字一顿,说话时软绵无力,但微眯的双眸深不见底,想在她身上一探究竟。 “你……”何皎皎被她咄咄逼人的架势问的哑口无言。 不过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理由不恨。 人只有对世界充满了绝望才会开始衍生恨意,才会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 何皎皎想好了,反正她的任务就是攻略裴寂,只要让她心里有爱必定能扭转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闹剧终是在何家军到来之际结束。奈何此次来的都是大靖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未出现人命但伤者无数,若是何溯不给一个交代恐怕一时半会儿是过不去。 可当天的死士留下的都已暴毙,想顺藤摸瓜查到源头更是无从下手。 何皎皎急匆匆赶到前厅,发现大家都安然无恙才舒了一口气。 “哎呦我们二丫头这是跑哪儿去了,快过来让祖母看看。”老夫人见何皎皎,满心满眼的焦急心疼,“有没有哪里受伤……是不是受到惊吓了……” 何皎皎走过去,里里外外转了几圈让老夫人好一番检查。 “皎皎没事,倒是祖母,只要您无碍皎皎便放心了。”何皎皎抱抱老夫人,抚平她内心的不安,宽慰道。 何溯叹了口气,自责道:“皎皎会不会怪阿爹没有及时出现护你周全?” “怎么会,阿爹不是托了三殿下和九公主来保护我吗?阿爹是家里的顶梁柱自然是要顾全大局的,若是因为我而乱了阵脚,那皎皎才要愧疚死了。”何皎皎说着还从里衣拿出挂着的小小东西,“况且还有阿娘给我的护身符,肯定会保佑我的,是吧阿娘?” 楚华珺被何皎皎俏皮的挑眉逗笑,轻笑着点点头。 “看来我们皎皎是真的长大了,竟然还知道要顾全大局了。”何溯感动的险些就要抹两把泪,看着马上要两泪纵横的样子。 何玄知:“皎皎,三殿下呢?此次还需谢过他鼎力相助。” 她的这位大哥全全继承了何溯的正义凛然,甚至更胜一筹,往那儿一站就如同正义的化身,连说话的声音也自带铿锵有力。就像电视剧里常出现的戏剧,被奸臣害死还在给奸臣数钱的冤大头。 何皎皎边剥橘子边回道:“他与九公主都回宫了,说是有要事要处理。谢他这事儿嘛,就交给大姐姐了,我就是一个黄毛丫头,论说话做事那定是大姐姐得体,所以这事交给她最稳妥。” 何晚媞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震惊中带了几丝欣喜,两人眼神对上时不言自明。 众人对她这番说辞也都不作响,当是应下了。 何皎皎像是想起什么,火速将口中的橘子咽下,“阿爹可知道这次是什么人在作祟,会不会是朝廷中人?” 何溯无奈摇头,“我与你大哥商议过,听口音不像是大靖汴都之人。不过说来也奇怪,他们并未下死手,只伤不杀,如此行事我倒闻所未闻。” 何玄知接着说道:“且他们后脖处都有个半月形的图标,应当是个不小的组织,眼下敌暗我明对我们很不利,往后行事还需更加谨慎才是。” 何溯双手背于身后,长叹一口气,“看来,是要变天了……” - 遣散安抚了一众宾客后,放松下来的身心忽觉酸疼无力,这一日真是胆战心惊。何皎皎活动了几下筋骨,疲惫的眼皮子都快耷拉在地上了。 回自己别院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满天雪花撒下,寂静的夜被雾气笼罩,恒生出一丝阴冷。 她不由身体哆嗦,她现在这具身体不仅体质不佳还尤其怕冷,所以穿得都要比寻常人多一些,添衣也比旁人早一些。 她将外披着的裘衣整个把自己包裹住,手也拢在里头,这样即便寒风刮来也不至于会冷到干裂。 只不过样子有些猥琐。 何府有一片废区别院,离裴寂之前住的柴房也比较近,那边不常有人去,只会定期派个家丁去打扫,而不幸被点中的家丁都是提着心快速把院子打扫一遍,生怕一个不经意就撞了邪。 下人们多有传言,此别院是鬼院,若是运气好会碰上不干不净的东西,前些年就出过这档子事儿,何毓姝身边好端端的一个丫鬟,进去之后再出来就成了疯癫样,嘴里不停嘀咕着什么鬼怪之说。 何皎皎虽不信这些,白日里倒无关紧要但眼下这氛围的衬托,经过时心里还是有些打颤。 没等她走几步,哪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她本能的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不是吧,这么好巧不巧。 她停下步子,鬼使神差提起裙摆迈出步子,往那个阴森可怖,漆黑一片的地方走去。 好奇果然是会害死猫的。 没走几步,她好似听见有什么人在说话,声音很轻,为了不打草惊蛇她选择找处安全的地方静观其变。 这四下里没有一处灯火,只有月光映射的余光,但何皎皎的视力挺好的,一眼便认出了正在说话的两人。 是宇文景琛和何毓姝。 何皎皎想起来了,《春日浮生》这本小说很狗血,书里何毓姝喜欢三殿下宇文珏,但因为女主是何晚媞,她再怎么使手段还是没达到自己的目的,最后却嫁给了身为太子的宇文景琛做小,更讽刺的是,宇文景琛是个典型的事业型,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一个不受宠的区区小妾,自然也不会得到什么尊敬。 可怜何毓姝不仅没得到爱情,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地位。 不过这宇文景琛可真够忙的,一天天都在找人谈话,想当初班主任都没他这么敬职敬业。 “今日这事可是太子殿下的手笔?”何毓姝语气平和。 “三小姐这是质问起孤了?”宇文景琛捂着他那显眼的暖炉,头也不回道,“孤做事自有孤的打算,想必也无需跟谁汇报。反倒是三小姐,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别忘了是你有求于孤,若合作顺利,孤自然会助你一臂之力得到你想要的。” 听到这话时何毓姝压下欣喜之色,“我自是信得过殿下的,只是今日之事我不想再发生,何家不能有事,我阿娘也不能有事,这是我的底线。” 没想到何毓姝还是个拎得清的主,何皎皎想,如若何家倒了她同莲姨娘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三小姐,心慈手软可不是件好事情,你如今的仁慈说不定会让你万劫不复也未可知,”宇文景琛啧啧摇头,“到底是个身在闺阁的小姐,不知何为人心,何为险恶。” 见她不语,他又道:“那孤交代你的事情,你可办妥了?” 12、她的温柔 关键时刻,何皎皎竖起耳朵听,书里的具体剧情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个大致的剧情走向,关于那些细节她真的一点儿印象也没了。 死脑,没救。 不过她现在终于知道书里宇文景琛为什么会突然莫名其妙娶了何毓姝,原来是两人人私下早就有勾结,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何毓姝颔首,“很快,等着吧,何晚媞和何皎皎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们姊妹之间的恩怨孤不关心,孤关心的事情你理应知道,孤希望,自己没有看错人。”宇文景琛说话一股子慵懒劲,听起来声音酥酥的,完全没有攻击性。 还想听得再仔细些,不知哪里窜出一只野猫,漆黑黑的身体瞳孔却冒着绿光,正直直的盯着她,倒也不是害怕,只是忽然想去捂住它的嘴。 何皎皎生怕惊扰了它,慢悠悠伸出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生怕自己在对方看来还不够诚心,双手合十不停对着它祷告,就如同在寺庙里求神拜佛该有的样子。 也不知是那黑猫故意捉弄她还是想让她死得更快些,“刺啦”一声,像是踩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巨响,何皎皎的心瞬间漏了半拍。 罪魁祸首黑猫反而还悠然自得在她身侧趴下,开始闭目养神。 宇文景琛先是发现了异样,他眼神微挑示意何毓姝。 何皎皎躲在暗处眼睁睁看着何毓姝向她这边走来,心如火焚之下,只听黑猫惨叫一声,她被一只极为有力的手一把拽过。 如此情急之下她按耐住了喉中欲想发出的声音,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至少有利于她现在的处境。 不远处的何毓姝被这声撕破天际的凄叫声唬住,吓得停在了原地。何府里对于这处别院的谣传她还是知晓的,心里自然是多了几分畏怯。 何毓姝吐出一口气,“原来是只不懂事的野猫在作祟。” 听何毓姝脚步声渐渐远去,良久后未有动静,何皎皎脑中绷紧的那根琴弦才松动下来,面前之人捂紧她的那只手方才缓慢离开。 这里漆黑一片,何皎皎看不清对方模样,更不知晓现在身处何地,只能听到平稳的呼吸声和极淡的檀香。 这香她熟悉,是裴寂身上的味道。与她第一日同塌而眠时本是睡不着的,但闻着这股檀香她却很安然。 虽然这具身体体质不怎么样,但是视觉听力嗅觉那是出奇的好。 “裴寂?”何皎皎小声询问。 裴寂松开的手一顿,身体僵住,她没料到这么快便被识破,明明她半字未吐。 她眉头紧锁,厌恶的甩甩手,想抖掉触碰过何皎皎那只手的粉尘,胭脂花粉的味道让她觉得恶心。 “嗯。”她从喉间发出一个低闷的嗓音。 虽然已经猜到是她,但听到裴寂的声音,何皎皎还是舒心的呼出口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何皎皎很是好奇,总觉得什么事都瞒不过裴寂,她好像有上帝视角,哪里有问题就会出现在哪里。 裴寂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问,反咬一口,“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二小姐深更半夜不休息,在自家还如此行事鬼祟,到这郊院来做什么,莫不成又是来赏月的?” 裴寂向她逼近,门缝中透出的微光分毫不差的落在她高跷的鼻峰上。谈吐间不带任何情绪,暗下一股极低的气流在涌动,似要把她破开瓦解。 哇哇哇,现在都敢这么跟她说话了,摊牌了是吧。 大反派了不起? 何皎皎想了一下,是了不起的。 她在心里暗自调整状态,别扭的学着原主说话的语气,“当然是跟着景琛哥哥来的,这大晚上的何府又出了这么危险的事情,可不能让景琛哥哥置于险地,我得看护好他保护他。”话音刚落,何皎皎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得劲,鸡皮疙瘩起了好几层。 原主也是可怜,原以为是个两情相悦的天仙眷侣,没成想只是被人当做垫脚石的一颗棋子罢了。 瞧瞧,连生死都不被在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如今成不了婚,更是一颗弃子。 裴寂当然是不信这些,却也奈何她不得,是以,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好了。反正人人皆知他们空有夫妻之名,没有半点情分。 裴寂冷哼一声,在她耳边低语,语气平和谦卑却像是故意想激怒她,“可惜了,你心心念念的情郎在同别的女人私会,倒是枉费了你这般有情有义。” 她喜欢看何皎皎发怒发狂的模样,那张脸上写满痛苦愤恨绝望她便万般舒爽,哪怕吃尽苦头,反正只要活着就行,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能爬起来。 可惜的是,这次她没有情绪失控,反而还对她露出一排白齿笑脸相迎,只不过笑得很难看。 何皎皎挥挥手,她正想好好将这层关系撇干净,“景琛是我青梅竹马的好哥哥,若是哥哥有心仪之人那作为妹妹的又怎会不欢喜呢,那自然是要双手奉上祝福的。” 接着她演得像话本里的女子那般娇滴滴,用手轻轻拉过她的衣袖摇摆,声音拉得极长,“更何况我现在已有了夫君,如今我想好了,既然你我已是夫妻,那夫君,往后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做一对欢喜鸳鸯如何?” 演戏可真难啊,演员的信念感到底是怎么养成的,她脸都快笑僵了。 裴寂没见过这样的何皎皎,被她三言两语弄得头晕乎乎的,瞳眸放大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她怒得抽回衣袖,她断定,何皎皎是真的得了失心疯。 何皎皎看不清她,突然凑过去,门缝的月光正好有一半也打在了她肉嘟嘟的脸颊上,更衬得肌肤顺滑细嫩,她带着浓密且长翘的睫毛一眨一眨。 此时空气中响起那个清脆的声音,“主人,裴寂对你的好感度正在下降!” 十九差点就要抱头痛哭。 何皎皎:“???” 不是她都这样了,她这么尽职尽责的谄媚示好,怎么还会下降! 何皎皎:“现在是多少?” 十九:“-150%……-151%……-152%……-153%……” 何皎皎:“天杀的,老娘不干了!好不容易涨点全给退回去!人怎么能难伺候成这样!” 十九:“慎言啊慎言!主人你要是中途放弃了不仅我会消失,你也会被抹杀的!” 何皎皎:“……” 人的命怎么能苦成这样…… 何皎皎:“你先前去哪里了,怎么喊你半天也没反应?” 十九:“在睡觉呢,我们也会累也需要休息哦主人。” 看来只有她是天选打工人。 何皎皎笑容凝在脸上,待她反应过来时眼前人已不在跟前,一阵风刮过,刺啦呼啦的风声似婴儿啼哭般锐利起来,她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提起裙摆,小心翼翼缓慢行走。 一脚跨过门边横木时,才快步小跑跟上前面那个身影。 - 总算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何皎皎全身疲惫在见到青瑶时才敢显现出来。 青瑶上前福了福身,“小姐,姑爷。” 她见青瑶面上露出难色,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看她,又看看裴寂,又用眼神往屋里瞥。 神色复杂之难以看懂,何皎皎忍不住开口,“怎么了青瑶,什么事情这么难以启齿?” 青瑶指指屋里,“小姐……还是自己去看吧……” 何皎皎被她这副模样弄得摸不着头脑,她推开房门走进去,只见一个矮小的背影学着大人双手贴于后背,在房中来回踱步,嘴里还时不时的唉声叹气,直到听见房门的吱呀声,才猛然回头。 何皎皎就这样在还没摸清楚状况的同时被那小东西一把上前抱住腰间。 “娘亲!” 这俩字儿蹦出来的同时仿佛五雷轰顶劈在了她的天灵盖上,一旁的青瑶更是没脸看的用手挡住了眼睛。 裴寂嗤笑一声,嘴角似有若无的抽搐。 何皎皎忙将她拉开,对着在场的二人摆摆手,尴尬笑道:“误会了,误会了。” 接着低着头问她,“淼淼你怎么没回家?” 淼淼撅起嘴,垂着眸,瞳仁里的水雾在打转,委屈的像只小狗狗,“你还说呢,不是说好了要回来找我的吗,怎么就一去不回了呢……害得人家等了好久……” 青瑶见状马上上前小声说道,“是九公主将她带来的,说她非得等小姐,不然就不走了,她还说……还说她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儿,说她娘亲在哪她就在哪,青瑶实在没法子就先把她安顿在小姐屋里了。” 青瑶吞吞吐吐,心里担惊受怕,怕此事让将军和老夫人知晓,更怕传扬出去,那她家小姐的名声会毁于一旦,哪怕人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她家小姐淹死。 何皎皎瞬间明白了,她为了留下来不被赶走,所以才这么说。 古时候的女子生育都比较早,若硬说是她孩子,也不是不可信,毕竟她也已有双十的年纪。 何皎皎轻轻敲击了一下青瑶脑袋,“想什么呢,你小姐我秉性好着呢,把你脑子里那不堪入目的想法收一收。” 青瑶猛地点点头,万分坚信她说的话。 她蹲下身,摸摸淼淼的脑袋,轻柔的动作像极了另一个世界姥姥对她的模样,“对不起啊淼淼,可若是你不回家,家里人肯定会很担心你的,他们会急的团团转。” 淼淼头往别处一撇,小声嘀咕:“他们才不会呢……” “那这样,你今日便在这里先歇下,明日我带你去回去,好不好?” 淼淼没有说话,而是转了个身,走过去往榻上一躺,不再理会她们。 小小的背影蜷缩成一团,看起来格外可怜。 裴寂目视着一切,拧紧的双眉未曾一刻松开,何皎皎满眼柔和温煦,就连动作都是如此轻柔,看上去与以往的性情大不相同。 她眼底添上了一重道不明的思绪。 13、面目全非 何皎皎拿她没办法,谁让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 故而今日横在她与裴寂之间的不是玉枕,而是淼淼。 她不清楚裴寂入睡了没,但淼淼已经开始呓语了,听起来应该是个不错的梦。 回想起何毓姝当时的话,她到底要替宇文景琛办什么事情? 因为宇文珏,所以何毓姝痛恨何晚媞,而原主则是平日里太过狂妄,又得何家上下溺爱,她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她要办的这件事必定会伤害到何晚媞又或者是她。 然而这件事有利于宇文景琛…… 何皎皎翻来覆去,睡意全无。 “你睡了吗?”她压着嗓子问。 裴寂本不想回她,但淼淼一只手搭在她身上,一条胳膊也不安分的硌在她腿上,身子却是向着何皎皎的,这睡姿四仰八叉怕是两张床榻连在一起都不够睡的。 裴寂迅速抽出被压着的双腿,抓起身上那条小胳膊时也略带了点情绪,一把甩向另一边。 何皎皎刚开完口,淼淼的身子就极速向她倒来,被严严实实的抱了一把,胳膊打在身上还有些疼。 她知道裴寂还醒着,这人脾气也忒大了些,连小孩子都要计较。 这么一折腾,被褥被掀的寥寥无几,她半撑起身子给淼淼盖好,另一侧裴寂瘦削单薄的后背露在外头,沉寂良久,她还是决定伸过手去将被褥给她盖上。 裴寂双手环胸,低眸看一眼,又缓缓闭目。 第二日何皎皎起了个大早,便顺势把淼淼从床上拽起。 淼淼整个人轻飘飘的,稍一用力就能抱起来。 怀里的小家哼哼唧唧的不肯配合,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最后还是在青瑶的帮衬下才将这位祖宗整顿好。可是把她累惨了。 按理说这些事本可以不需要她来做,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样做心里舒坦些。 昨日无意间便瞧见了淼淼手臂上有些淤青和伤痕,但这孩子敏感的很,还未待他细看,就眼疾手快把袖子扯下遮盖住,生怕被人发现。 那小心谨慎的眼神莫名让她心疼。 被淼淼拉着来到府邸前时,她才知晓原来她是中书令章宏财之女,可自家女儿失踪了一个晚上,且还是在那种危险的情况下,这府里的仆役倒是没看出一点慌张和急切该有的样子。 反倒安生的很。 她瞄一眼身旁的裴寂,见她面不改色看起来毫不关心,大概是在琢磨她为什么会把她带在身边一同前来。 此番前来不仅是为了送淼淼回家,另一方面还是来谢罪的。 淼淼拉着她走进章府,进门的管家见了淼淼像是不可思议,忙小跑上来打量起她,“是三小姐,三小姐回来了!三小姐回来了!老夫人、夫人三小姐回来了!” 何皎皎看到淼淼脸上半点没有回到家看到亲人时那种该有的喜悦,反而有些愁眉不展。 起先从屋内走出来的是位穿着华贵的妇人,身穿金丝绒外袄,头戴的金凤钗,妆容鲜艳,姿态妩媚娇丽,身旁还跟着一位妈妈。 此人便是章宏财的妻子,殷蓉。 她缓步走上前,举手投足颇有大户人家的气质,语气关切道:“淼淼,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这整宿都在外面把我们都急坏了,尤其是你祖母,本就身子骨不硬朗,眼下还要操心你,太不懂事了。” 何皎皎察觉到淼淼拉着她的手不自觉紧了又紧,全然没了同她在一起时的生气,随后才慢悠悠开口,“知道了母亲,是淼淼让大家操心了。” 隐蓉没等她开口,率先快她一步,嫣然一笑:“这二位便是何将军的千金何二小姐吧,这孩子没什么规矩,真是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淼淼很乖巧并未添麻烦,只不过昨日何家出了那样子的事情她一个半大点的孩子与你们走失确实危险,如此夫人同章大人无事那我也就放心了,我与夫君特替我父亲来此谢罪。” “夫君”两字传入裴寂耳中,她手一顿。 何皎皎话音还未落全,裴寂便把手里的大礼小礼塞到了管家手里,虽然面上心不甘情不愿的,但俩人还算默契,毕竟这一路上她们都没怎么沟通,她却能会她的意。 殷蓉快速打量起裴寂,神情微妙,随后了然道,“何二小姐哪里的话,何将军想必也是遭了歹人算计,我们又怎会将过错算在何将军身上,要怪就怪那些为非作歹的人,整个汴都都知道何将军是为国为民之人,何来谢罪一说。” “是淼淼回来了!”一个年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颤颤巍巍的走过来,鬓角的白发显而易见,面容看上去很是憔悴,想来是整晚都没有休息好。 “你这丫头,让你好生在家呆着,为何非要贪玩跟着偷溜出去,是要急死你祖母吗?”章老夫人声音微颤,捉急的模样里还添了些 “我没有贪玩儿,没有偷溜出去,我是去……”淼淼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何皎皎瞧见她看了一眼殷蓉之后方才闭了嘴,她好像很怕这个母亲。 原书中没有淼淼这号人,中书令这一大家子也没有涉及到,但依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个殷蓉不是个善茬。章宏财忙于朝政,无心关注到这些,而章老夫人身体本就不好,殷蓉想要掌控这个家非常容易。 淼淼手臂上那些伤痕,怕是也没这么简单。 处在这样的境地,怪不得她不肯回来。 可这是别人的家事,她哪怕再想如何也没有理由越界。 殷蓉忙打断淼淼的话,笑起来像极了慈母该有的模样,她对章老夫人道:“母亲你也别怪淼淼,小孩子家家贪玩儿了些也属正常,只要平安回来了就好,昨日那般险境想必也是吓着了,就让她好好歇息去吧。” 章老夫人听了觉得颇有道理,点点头,“也好。” 接着管家上手便要去牵淼淼的手,奈何她往何皎皎身后一躲,眼含戒备拒绝了。 此时殷蓉的脸上有点挂不住,阴晦的眸子在淼淼身上一扫而过,眼底的不耐烦被瞬间藏匿,“你看才一日不见怎么还生分起来了,何二小姐还有旁的事要忙,莫不是你还要赖在身上不走了?” 淼淼死死拽住她的衣角,仰着脑袋哀求的看着她,两只眼睛写满了苦楚,委屈巴巴的。 她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是那管家眼疾手快的一把抱起孩子转身离去。 她看着那个方向,淼淼不再挣扎,平静的眼神更像是接受了这一切,又或者说知晓自己哪怕再怎么挣脱也无用。 何皎皎第一次感到无力,像是被树枝缠绕捆绑,哪怕再努力也无济于事,心中的愧疚犹然而生。 每个人身上的枷锁都太多了,多到摆脱不了现实困境,多到只能面对。 章老夫人和殷蓉本还想让她们留下来一同用午膳,被她推辞了,她怕待久了有些决定就想改变。 - 快过年了,街市繁花似锦,琳琅满目的新奇玩意摆满了街头巷尾,川流不息的人群来来往往穿梭,伴随着车水马龙的喧嚣声,好不热闹。 “依我看那章府都是些人面兽心之人,你若是真舍不得那孩子抢回来便是,这偌大的将军府还会养不起不成。”裴寂一路上都未开口,许是她心不在焉的,看穿了她心思。 还真是反派人设啊,动不动就抢…… 何皎皎停下脚步,无奈被她逗乐,苦笑道:“这世间不是你想如何就能如何,还有人间百态还有世事无常,还有身不由己,若是硬要强求或许更甚的还会带来灾祸。” 裴寂转头瞥她一眼,不再说话。 正当此时,何皎皎被突如其来的撞击险些向后摔去,恰巧一只手从背后托住了她,在臂弯离她身体越来越近之时,那只手又极其有力的将她一把往前推。 何皎皎踉踉跄跄站稳,没好气的看向裴寂。 她甩甩衣袖,仿佛不愿同她有任何接触。 “对不起对不起……” 撞了她的原来是个小乞丐,他手里拿着几个包子,连连对她鞠躬道歉,后面还有个追着他满街跑的男子,想来是偷了吃食被发现了。 “小杂种你给我站住!别让我逮住你……!”后面追赶的声音越逼越近,嗓门儿大的大伙儿纷纷看起好戏。 见那小乞丐要逃跑,裴寂上前一把抓住了他,反应灵敏的比何皎皎快了不止几倍,她险些要没忍住给她鼓掌。 裴寂拦住他去路,‘‘偷了东西还想跑?’ 小乞丐一边焦急捶打她一边往身后看,生怕被追上怀里的包子就保不住了。 刚追上的男子好不容易追上了,方才停歇下来大口喘着粗气,“好你个小兔崽子……真是让我一顿好跑……我看你……我看你还往哪里逃……”说着上前就要拽他。 何皎皎挡住了他伸出的手,明晃晃的一锭银子摆在他面前,“他的账我结了,别为难一个孩子。” 男子眼见立马双手接过喜笑颜开,“小姐,您这……给多了……” 此时围上来一群穿着破布的小娃娃们,将她们团团包围,何皎皎一时有些愣住,她看向裴寂,却见她淡定的很。 他们目光锁定小乞丐手里还在冒着气热腾腾的包子,不停舔舐嘴角,吞咽口水,却也没有再多半步的逾矩。 小乞丐慌忙解释道:“两位恩人别怕,他们……都是我的伙伴,不会伤害你们的,只是我们实在饿了太久,迫不得已才偷拿包子的。” 何皎皎浅笑,对着那名男子道:“剩下的就全分给他们吧。” 小娃娃们欣喜若狂,蹦蹦跳跳好不雀跃,身上宽大稀薄的破布一晃一晃,脸上洋溢的笑容纯真可爱。 “谢谢两位恩人!谢谢!谢谢!”小乞丐对着她们鞠了好几次深躬,嵌在眼眶里的热泪硬是没滚下来。 说完不等她回应便跑进了那群身影里,埋没其中。 “他们为何会如此开心……”裴寂望向他们,眼瞳深邃,“就算你让他们吃饱了这一顿,可明日起他们依旧顿顿吃不饱,日日穿不暖,还是一样被人弃如敝履……” “‘可他们至少饱餐了一顿,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内心有所期盼,便有勇气,即便这世道再不公平,只要他们感受到了一点点温暖都能够支撑他们走好久好久,才能去抵挡这世间的苦楚,” “当然了,这个世界终归是好人多一些,有爱多一些。散发爱心,人人有责嘛。” 何皎皎笑得明媚,暖阳洒在她头顶,落在她清澈的琥珀色的眼瞳上,亮闪闪的如同漫天星辰般耀眼。冻的有些微红的脸颊粉扑扑,比胭脂还令人着迷。 集市繁华,但裴寂心如止水。可她讨厌这个面目全非的世界,万分憎恶。 14、启程 将军府被夜袭一事传得朝堂沸沸扬扬,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众说纷纭,舆论开始两边倒。 有说是圣上忌惮何溯已经开始施压告诫,何溯的地位将岌岌可危。 也有说是何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提醒圣上,若是撕破,他将揭竿而起。 更有甚者说,这是别国细作想趁此击杀何溯,好将他们一举歼灭。 …… 荒谬。 但是何皎皎猜测,是有人想烧一把火,一把点燃何溯和圣上之间的火,让他们彼此猜疑,然后做实。 何溯当然不会这么想,可圣上就未可知了。 何皎皎:“十九十九,出来。” 十九:“怎么了主人?” 何皎皎:“险些忘了问你,在原文里好像没有将军府被袭这件事,淼淼这个人物也根本就不存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九:“会不会是你改变了故事轨迹,所以触发了新的事件和人物?” 何皎皎:“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改变剧情走向和发展吗?” 十九:“这个我并不知情呢主人,我也只是猜测哦。” 何皎皎:“你是系统啊,你怎么会不知道???” 十九:“我只是给你下达任务并且监督你完成任务的一串代码,至于剧情走向和最终结局我是一概不知情的,或者主人要是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我也可以尽力满足,主人要继续加油哦。” 何皎皎:“请把我送回我自己的世界。” 十九:“不好意思,满足不了您哦。” 何皎皎:“请让裴寂对我的好感值拉满。” 十九:“不好意思,满足不了您哦。” 何皎皎:“告诉我是谁要杀我。” 十九:“不好意思,满足不了您哦。” 何皎皎:“死一边儿呆着去。” 十九:“好的主人,马上满足您。” ……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何溯让她进宫一趟,说是德妃娘娘得知此事后万分担心她,前脚落水后脚便被刺客追杀,怕她娇弱的身子有个什么好歹,说什么也要见她一见。 这个德妃娘娘,是阿娘的亲姐姐,备受皇帝宠爱。 何皎皎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青丝如瀑,月似眉弯,一点嫣红,眼波流动,步摇欲坠,粉黛佳人。 “小姐可真好看。”青瑶边梳发边感叹。 但她思绪全然不在这里,早已飘到九霄云外。 青瑶说宫里都是身份显赫之人,打扮定是不能像平日里那般太过素雅,一定要有朝气一些。 她倒是不在乎,只不过去叙旧过个场子,穿怎样都行。 只是不太喜欢过于艳丽,总觉得别扭的很。 刚穿来《春日浮生》世界时她发现原主的衣服全都是极其华丽且繁琐的,穿在身上又厚重又不便利,款式颜色也不是她喜欢的,富丽的像是镶了金钻在上面。 青瑶今日给她做的发髻干净清爽,倒是更衬得几分少女的青涩,皎皎看着镜中的自己很满意,起身打开房门。 裴寂站在门口,寂寥的背影融化在晶莹剔透的飞雪里,她抬首似看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脉,像是不屑凡尘的孤鹰。自裴寂穿了新衣裳之后整个人的气质倒显得出众许多,先前她竟然没发觉。 她盯着看了许久,裴寂率先打破了这份宁静,她转身启唇,“何将军让我与你一同前往。” 皎皎回过神,装作无事,“哦,那走吧。”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德妃向来知晓她与裴寂不对付,也知晓原主真正钦慕的是宇文景琛,应当不会让她们同行。 虽然她不明白何溯为什么会让裴寂一起,但这么做一定有所用意。 说着她提起裙摆抬起脚,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险些跪倒下去,幸好有一旁的青瑶搀扶,否则眼下这洋相是必出了。 她尴尬咧开嘴轻笑,“没事。” 青瑶提起的心这才呼出一口气来,“小姐当心些,这大雪天的湿气重,地滑。” 皎皎点头。微斜眸看向裴寂,眉宇间依旧透着清冷,仿若她下一刻即便摔倒她也能事不关己,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可能还会面带嗤笑在心里嘲讽她。 她这次进宫少说几日,这一走那可是忙活坏了府里的下人,祖母偏生宠爱她,怕她吃不惯睡不惯,大大小小的包袱全要搬上马车,恨不得将整个何府都陪着去。 何皎皎没见过这阵仗,惊得她都不知该从何下手制止。 祖母在一边张罗,说什么轻点儿慢点儿,生怕磕坏了。何府大宅门口站满了人,只为给她送行。 皎皎瞠目结舌,这难得一见的场面也算是给她碰上了。 “停,”这一声没什么底气,她清清桑举起双手又喊道,“停停停!” 所有人停下手愣在原地,诧异的看向她。 15、马车 皎皎快速走至老夫人面前,“祖母,我只是去几日很快便会回来,就带些路上解馋的吃食便好,不必……”皎皎看一眼这夸张的场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 老夫人以为她只是客套话罢了,温婉笑说:“你这丫头,祖母还不知道你?你惯用的被褥玉枕都给你打理好了,你只吃得惯家里厨子做的菜,他们也会随你去。青瑶在你身边祖母会放心不少,届时实在不舒坦就回来,德妃娘娘那边祖母自有法子,还有……” 皎皎打断她,挽过老夫人胳膊,语气颇有几分孩子的撒娇,“祖母。皎皎知道祖母疼皎皎,但是这样太过招摇不是件好事,况且现在何家正处在风口浪尖,若是这样大摇大摆的进宫,免不了会让人议论,” “再说了,德妃娘娘打小就疼惜我,她也不会让皎皎受委屈的,祖母便放宽了心吧。我此去不过也就数日,什么多余的物什都不需要,况且不是还有裴寂吗,”皎皎回头看一眼她的方向,“不碍事的。” 说着她给何溯使了使眼色,而她这位爹爹也很配合得走上前附和,“娘,您就由她去吧,皎皎说得也不无道理。” “是啊母亲,我们就依皎皎的吧。”楚华珺也道。 老夫人终是叹了口气拗不过她,“也罢,女儿家也终是要长大的。”她拍拍皎皎手背,“若是有什么难处记得给家里捎个信来,知道了吗?” “知道啦。” 在老夫人的吩咐下,下人们又将那些犯不着的东西齐齐往回搬,最后留下一辆马车。 皎皎抬脚踩上轿凳,一只秀窄修长的手抵在她眼下,手上块块伤口已愈合的差不多。她抬眸望去,是一张白皙的脸,在飘扬的大雪里显得不染尘埃,干净到透亮。 她将手搭上去,指尖触碰间冰凉的寒意让她心头一颤。 进入马车后那只手迅速抽离,不留痕迹。 何皎皎掀开车帘一一同大家告别,挥手的瞬间她真希望能将他们每张脸都烙印在脑海里。 父亲、母亲、祖母、大哥、二哥、大姐姐、青瑶……(此排名不分先后) 何毓姝看着她们离开的马车,手中攥紧的帕子微微松动,眼中似要迸发的怒火转而被阴狠的笑意渗透。 - 何皎皎仔仔细细梳理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和十九那些话,如此说来,她是可以改变书里的内容的,也就是说,何家还有救,裴寂也不一定会黑化? 这么想来,皎皎心里舒坦了许多,信心又增加了几分,回到自己世界的动力又多了一些。 古代的马车总是不比现代的汽车,没行几里,颠簸的厉害,车轮咕隆咕隆,磕到一块小石子上,整个车轿往上一震。 皎皎分明察觉到自己的屁股有几秒离开座榻,头部狠狠撞击在两侧,身子也跟着不由自主的晃动。顾不上疼痛,她慌忙去抓住车框稳固自己。 奈何手臂不够长,她够不上。 “咚咚——”几声,车身又晃得越发厉害,她抓住裴寂的胳膊,整个人向她倾斜靠过去,贴得很紧。 皎皎想离裴寂远些,奈何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济于事,身体根本无法控制,只能别扭的将头别向一边,不去看她。 路程蜿蜒崎岖,雪天更是不好走,这一路上颠得她屁股生疼。 “二小姐。”裴寂一声清脆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嗯?”何皎皎抬头看她,声音慵懒带着点不明的娇气。 四目相对时,皎皎反应过来。 “好了。”裴寂又道。 “什么好了?” 兴许是裴寂沙哑的嗓音有种琢磨不透的诱惑,就如同深不见底的沼泽之地,一脚踏入便是万劫不复。 裴寂低头看看皎皎拽着她的双手,那手紧紧不肯松开。 皎皎随她目光而去,才忽觉不妥,迅速抽回。身子向后猛地一滑,直接靠着马车边缘坐到了最边上。 马车显然已经平缓下来。 何皎皎手忙脚乱整理自己的仪容,她悄悄看一眼裴寂,启唇缓缓道:“刚才,谢谢啊。” 风雪声太大,裴寂掀开车帘看着外头被大雪覆盖的座座山头,路上枯干的树枝没有半点生气,这条路上凄凉荒芜,与汴都繁荣的街道有着天壤之别。 裴寂没听清皎皎说的话,回头问她,“你方才说什么?” 皎皎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下雪很美,如果能一直下就好了。” 雪花如棉,卷起层层昙花,雪花在暖阳下照射出闪烁着晶莹的光辉,铺天盖地,笼罩在天地间。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雪了。 16、博弈 皎皎和裴寂前脚刚进宫,后脚便有人来传话。是个太监总管。 他欠身向她二人行礼,“何二姑爷,老奴特奉圣上之意来邀何二姑爷。” 皎皎意味深长看了裴寂一眼。怪不得何溯会让她一起进宫。 按理说,裴寂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存在,不应当会和当今圣上有牵扯。 都怪她看书太过囫囵吞枣,只顾着男女主的情情爱爱,完全没关注裴寂这条线。 “好,我随你去。”裴寂淡然道。 她与裴寂去了两个方向,德妃的寝殿与皇帝的方向正好相反。 路上,却被人拦了下来。 来人正是九公主,她在她面前捏捏拳头,模样凶神恶煞:“站住!” 皎皎没有那么多耐心同她置喙,对她匆匆行过礼后径直绕过她。 宇文槿欢见状更是气急败坏,“本公主让你站住你听见没有,”说着拔出软剑从后架在皎皎的脖颈处,“好你个毒妇,竟敢对本公主不敬,今天我就教训教训你!” 何皎皎实在无奈,都是原主惹下的祸端,现在却都要她来背锅。 这没事找事的宇文槿欢向来嫉恶如仇,但凡找到机会就会替她未来皇嫂出气。故此她二人相看两厌,一直不对付。 且这位九公主自小便习武,要想对付身娇体弱的何家二小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皎皎转过身,笑容挂在面上,皮笑肉不笑,“九公主,不知我今日又是哪里得罪了你这尊大佛?莫不是还在为了我大姐姐气恼我?” “明知故问,”宇文槿欢的剑从她衣衫上移置肤如凝脂的皮肉处,“若不是你,晚媞姐姐何至于此!她连穿件像样的衣裳都要看你脸色,在民间行好事都要被你谩骂污蔑,何家没人替她撑腰,我替!何溯宠着你我管不了,可出了何府我看谁还会护你!” “上次在何府给你喘口气,这次我必定要讨回来!” 一旁跟着宇文槿欢的宫婢忙劝阻,“不可……不可啊公主……” 是了,何家就三个女儿,受宠的只有何皎皎一个。何晚媞从小没了亲娘性子柔软乖顺,面对何皎皎的霸道蛮横自然不敢造次。 何皎皎不禁在心里赞叹,这情义确实上得了台面。 而且这何皎皎也确实该下地狱。 可是你找错人了,此皎皎非彼皎皎。 “那九公主如今同我又有什么区别?明知我不会武功,却要以此在我身上讨些乐趣,不公平。”何皎皎挑眉笑道,眼中看不出一丝惊慌。 宇文槿欢险些气笑,“少拿我与你相提并论。” 皎皎两指捏住软剑,轻轻拨开,“用暴力解决暴力,最终只会换来暴力。一定要冷静,刀剑无眼。” 虽是这么说,但多少还管用,宇文槿欢要强的性子不服输,说不得一点她占人便宜,她收起剑,“那你说,如何才算公平,免得说本公主欺负你。” 何皎皎摸摸下巴想了想,“这些舞刀弄枪的都太过危险,不如……我们手谈一局如何?” 宇文槿欢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可思议,“你?”她指了指自己,“要和我手谈?” 皎皎不假思索的点头。 宇文槿欢胸有成竹,不屑道:“那好,输了可别偷着哭。” “且慢,既是对弈,那自然要有赌注。” “赌什么?” “若是我赢了,你今后不能找我麻烦,不管我做什么都无权干涉,若我输了,任凭你处置,如何?”皎皎坦言道。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宇文槿欢昂头竖起手掌,皎皎毫不犹豫一掌迎了上去。 九公主是个极为遵守诺言的人,所以她根本不怕对方会出尔反尔。 两人皆到了德妃寝殿,德妃见她二人一同前来颇有些震惊。半个宫里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九公主最是看不得何皎皎,若说生平什么人让她最讨厌,那这何府二小姐必是其中之一。 现如今并肩齐齐出现在她面前,着实令人费解。 九公主和三殿下一出生就失了母妃,从小便是德妃精心照料,早早便视作他们为自己的孩子。每每这九公主同她这嫡亲的外甥女一闹腾起来她总是束手无策。 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德妃娘娘,今日欢儿想让您做个见证。”槿欢背脊挺得笔直,双手负于身后,一脸傲气。 何皎皎见了德妃欠身简单做了个礼。 德妃表情一怔,早听闻皎皎性子有所转变,没成想确实今时不同往日了。看起来倒是越发沉稳乖巧,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德妃喝着杯中茶,唇瓣抿了抿,看向一旁的宇文珏,眼神耐人寻味,像是在看戏。 “皇兄也在,那正好,今日你们都是证人。” 何皎皎眼角抽了抽,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吗。 宇文珏看一眼皎皎,以为两人又闹了什么矛盾,“欢儿,不可胡闹。” “我没胡闹,是她不知天高地厚非要和我博弈。”槿欢说这话时底气十足,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何府二小姐除了性子泼辣,不讲妇德,没有善心同理心,脾性暴躁易怒,喜爱虐待生灵,自私跋扈,张扬做作,没有脑子……外其他没有什么一样是拿得出手的,这是何府上下皆晓的事情。 槿欢自然有十足把握,能让她输到痛哭流涕,怀疑人生,不敢再欺辱未来皇嫂。 “此对局确实是我要求的。” 面对槿欢的急躁,皎皎显得格外冷静。 德妃与宇文珏对视一眼,既已这么说,他们也不好再阻挠什么。 双方落座,分好黑白棋子。 宇文槿欢五指并拢朝她伸手,“请。”模样有礼却透着得意,好似就是要看她出糗,“哦,对了,你不知道该怎么下是不是?” 言语挑衅戏谑。 何皎皎不理会她,直接两指夹住黑棋下手不拖泥带水。少女脸上稚气还未退却,手上动作却娴熟利落。 宇文槿欢没在意,就当是让她侥幸一回。 两人你一来我一往,不多时棋盘上的棋子满满当当,错综复杂,局势却显而易见。 宇文珏看着此盘棋局不禁拧紧眉目,担忧的看着焦灼不安的槿欢。 这盘棋本可以早早结束,黑子早已掌控局势,但这何二小姐似乎没有要停手的打算,而是慢慢引诱白棋一步一步按照她的意思落子,再断其道路。既给了希望,又灭其后路,手法已经不能单单以高超来形容。 在棋盘中,此等下法,是极其残忍和毁灭对方意志的行为。 宇文珏看向何皎皎,再一次对眼前这个少女有了别样的看法,她目光清澈透亮,与以往那张令他厌烦的脸已融合不到一处。 坐于榻上的少女淡定自若,面容娇俏,手法凌厉,仿若白棋早已是她的掌中之物。 “该你了,九公主。”何皎皎缓缓道。 宇文槿欢踌躇良久,迟迟未落子,本就心急如焚,经她这么一说,更是恼怒,“我还在思虑,催什么催。” 槿欢虽这么辩驳,可内心实则已经恐慌。 明明这个毒妇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废物,如今怎么下得一手好棋。 宇文槿欢当然不知道,也猜不明白。 何皎皎是个现代人,还是个次次夺冠的九段围棋大神,怎么会输给一个古代的小丫头呢。 很多时候,她都是靠着这些奖金维持生活。 人不犯我,我自礼让三分,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要不我帮你?你下这。”何皎皎指了指一个位置,好心提醒道。 被她这么一指点,宇文槿欢茅塞顿开,高兴的溢于言表,只差把谢谢二字写在脸上了。 槿欢小心翼翼将手里的白子落在了她指的那个位置。 紧接着,何皎皎像是早已有所预料一般,黑子不假思索的堵住了她去路,白子被掏了个空。 宇文槿欢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她拿着棋子的手有些恍惚,差点掉落到棋盘上。 她脑中绷着的弦也弹指间崩塌。 稚气的少女依旧指了指棋盘,悠闲的抿了口茶水。“嗯……你应该下这儿。” 槿欢定睛一看,果不其然,还有一条路可以杀出重围,此刻她已全然没了先前那股意气风发的模样,只觉得这一步在理。 她刚庆幸自己化险为夷,却不料又被对方给掌控局面。她有些坐不住,心头压抑的委屈扑面而来,这盘棋仿佛是座逃不出去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正当此时,皎皎又为她解了谜题,“九公主,这儿,你应该下这儿。” …… 反复如此,宇文槿欢心理最后一道防线终是不攻自破。 她通红的眼眶里尽显屈辱,还是没能忍住,大滴大滴的泪珠如同外面珍珠一般滴在了棋盘上,刚好立在黑子上。 “何皎皎,你故意的!”槿欢拍案而起。 一边吮着鼻子,一边极力压下颤抖发出怒音,像极了抓狂的小猫,还有点可爱。 何皎皎双手一摊,无辜脸,“冤枉啊九公主,我是在为你解忧。” “你!”宇文槿欢指着她气不打一处来,又看看身边的两位证人,憋屈的将手一甩,哭着跑了出去。 “欢儿。”宇文珏正想追出去,却被德妃拉住。 “让她自己静一静吧,也该戳戳她的锐气了,有些事情总是要让她自己想清楚才好。”德妃开口劝阻。 17、鬼魅将军 宇文珏顿住脚,神情复杂地转过身,对一旁若无其事的何皎皎道:“认识这许久,我竟不知何二小姐的棋艺如此精湛,别说是舍妹,连我都自愧不如。” 这三殿下自小便和九公主相依为命,护短些也属合情合理。 不过男主就是男主,就算生气也还是这么讲理。 对于宇文珏对她的怀疑,她倒无所谓,毕竟她攻略的是裴寂。不过她并不想把关系闹僵,因为在一众主角团里,裴寂最后会死于宇文珏之手,但她不能让裴寂死,她得搞好关系,成为关系户才能另辟蹊径。 要不怎么说现在的小说和电视剧都狗血呢,主角都是正义的化身,而正义一定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皎皎呵呵憨笑,“三殿下谬赞了,我只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夜里做了个古怪的梦,梦里的仙人就是这般下的,我是照葫芦画瓢学了个大概,碰巧今日蒙对了。” 这本书里的世界设定,就是人们都迷信,都信奉鬼神之说。崇仰神祖,害怕鬼怪。 皎皎这么说,宇文珏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 他果然缄默不语。此刻安静的只能听到外头呼啸的风雪声,吹得人心里毛毛的打颤。 德妃与她寒暄了几句,又问了近日家中状况,唠些家常话,皎皎就离开了。 - 裴寂被公公赵总管带到皇帝寝殿。 她今日所穿的虽简洁,但衣裳的料子是极好的,白红相见的配色,腰间一条金色腰带,泛着浅黄的头发由藏青色的发带竖起,若是远远看去确有几分富家公子的贵气。 瘦得不成形的脸比雪还白上几分,深邃的眼眸异常冷静,线条分明的下颚微抬,她走置皇帝跟前,帘帐将皇帝隔至于后。 裴寂行了跪拜礼,“参见圣上。” “起来吧。”低沉的声音不大不小,浑厚有力。 裴寂双手掀起衣摆起身。 “若朕没记错,你的亡母是纳夷族人吧?”皇帝悠悠转过身,阴利的眸子缩了缩,隔着帘帐看向裴寂。 纳夷族人,女子阴柔绝美,男子壮硕魁梧。而皇室中人精通巫蛊之术,裴寂的母亲原被称为最尊贵的神女,有着祥瑞之兆,是被神眷顾的主。 纳夷族不仅神秘,更是人烟稀少,谁料到他们这位神女为了所谓的爱情,不顾族人反对义无反顾嫁给了裴霍,踏入中原。最后却没落得个好下场。 “正是。” “朕这里有一封北厉来的信。说起来,与你那父亲还有些关系,你想不想知晓?”皇帝不紧不慢,握着手里的信纸,察看她颜色变化。 裴寂直视帘帐,神情淡漠,“既已是过去,便不必探究。” “哦?”皇帝假装疑惑道,“可朕是百思不得其解,你生母既是纳夷族人,为何你北厉裴将军却要攻打纳夷族,还向朕借兵支援,你说这事,朕应是不应?” 裴寂压下阴晦密布的眼眸,如同漆黑深不见底的枯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 皇帝这话等同于把她架在火上,大靖和北厉她只能选一方,且在试探她是否还有二心。 若是应,那么她此生将被母族人诟病一世,若是不应,就是想着要离开大靖另谋出路,应或不应都不对。 “圣上应该早有耳闻我与生父并不和,更别说是家中姊妹,他们自小便巴不得我死于非命。裴家的事与我没有任何干系,此乃北厉国事,我也无心关心。” “说起亡母,我出生她已离世,只有生育没有养育之恩,连样貌都完全不知,何谈情义,纳夷族我亦是从未去过,只是小有耳闻罢了。现如今我在大靖,只想安安静静的活着便足以。” 这番话不仅说明她与北厉绝不会有瓜葛,也与纳夷族撇清关系。 皇帝大笑起来,整个偏殿传遍了这声音,但他还是半信半疑。 “既你小有耳闻,那纳夷族那位,鬼魅将军,你可知一二?” 裴寂终是摇头,吐出两个字,“不知。” “哦?是吗。”皇帝向后走去,悠悠坐在长椅上,“那鬼魅将军乃是纳夷族人的信仰。几年前,你父亲领兵五十万都未曾将其拿下。更为神奇的是,那位将军只带了五万精兵,最终你父亲却没捞到一星半点好处,反而还吃了败仗。” “而那鬼魅将军自此战后便销声匿迹,有人说战死了,也有人说是他来无影去无踪,有战役时就会出现,总之,传言不断,虚实不知。” “鬼魅将军之所以被称为鬼魅,不单是他戴着魑魅的面具,更是因其杀人手法极其残忍可怖,光是站在那处就能震慑敌方军队。据说,无人见过他真实面貌,即便见了也成了刀下亡魂。” “而今北厉想要再次带兵讨伐,是为赌局,若是赌对了皆大欢喜,若是赌错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裴寂,若是你,你会如何选?” 裴寂几不可闻的勾起一抹弧度,眼中满是鄙夷,原是在这等着她呢,兜了这么大圈子,原来意图在此处。 “此等国家大事,圣上都定夺不下,又何苦为难裴某?我只不过一届草夫,还没有此等造诣,再者圣上既这么问,想必早已有所抉择,问我,只不过是想更加坚定想法而已。所以我说与不说,都不重要。” “若非要我说,那便是论心而为,圣上深思熟虑,行事必定有其道理。” 裴寂不急不躁,将矛头推得干干净净。 “你倒是聪明。”皇帝对她这个回答似乎不是很满意,低沉的嗓音突然如同猛兽一般,话锋一转,“那你觉得,那鬼魅将军还活着吗?” 裴寂隔着帘帐也能感受到那抹异样,似是要将她吞噬、剖开□□的目光,恐怖如斯。她倒是平静,一眨不眨的回视,好似乐在其中,还有点兴奋。 皇帝终是厌烦的摆摆手,阖上眼闭目。 赵总管意会,对她道:“何二姑爷,圣上乏了,若是没旁的事便退下吧。” 裴寂收回视线,行了礼转身离去。 此时皇帝再次睁开眼睛,“看着他,朕总觉得此人不简单。每次他看朕那眼神都让朕倍感不适。” 赵总管回道,“圣上是指这何二姑爷……” 皇帝盯着那远远一角的背影,若有所思。 - 从德妃那处出来后,天色已暗,有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的宫婢引上前来,对她恭恭敬敬道:“何二小姐,奴奉娘娘之命带二小姐去休憩的住处。” 这宫里叉路之多,有个引路人当然是好的,皎皎没多想就应下了。 不知绕了多久,按照时间推算,她们已然走了很久。道路错综复杂,皎月高挂,雾气朦胧,宫婢手上的灯笼几乎已经使不上作用,皎皎心下不安。 话说德妃安排的地方不应当这么偏僻才对,就好像故意要避开一般。 皎皎问道,“还要多久?” “二小姐,马上就到了,前面就是。” 宫婢话音刚落地,眼前一桩富丽堂皇的宫殿就映入眼帘。 还真有。 只不过这地方静得连落下一片叶都能听到声响,虽看似气派,却又像是久未居住之地。 干净的荒凉。 皎皎走进去,琉璃瓦下,珠帘低垂,金光闪闪一盘繁华。比德妃的寝殿还要彰显贵气。 回过神时那宫婢早已不知去向,屋子的门也被关上。 18、真的很疼 皎皎走过去试图开门,奈何门被关得紧,还发出铁索交错的乒乒乓乓的声音,紧凭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根本就没用。 这凄凉之地,她哪怕是喊出一嗓子估计也不会有谁能听到,说不准,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她还记得书里对大靖皇帝的描写,在德妃之前,他有一位更为臻爱的妃子,却因两人太过相爱,朝中大臣皆极力反对,并称其为红颜祸水的妖妃,她不想让皇帝两难,选择了自尽结束这场非议。 此后无人敢再提及此事,这件事也成了杀头的禁忌。而那位宠妃的住所从此也被下了禁令,至此被掩埋。 如果她猜得没错,现在她呆的地方,正是皇宫的禁地,那位已故妃子的宫殿。 倘若她被发现,那将会是灭顶之灾。 想到此处,她忽觉四肢无力软绵,晃晃悠悠站不稳,她扶着门框。迷离之际,眯起的双眼瞟到了正飘着烟雾的香炉。 皎皎稳住心神,保持呼吸匀畅。 十九似乎感知到她体内异常,着急呼叫,“主人主人,你身体好像在发烫,你被人下药了!!快想办法让自己清醒,不然局势对你很不利!” 药效隐隐发作,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都在沸腾,一直灼烧到她的大脑,膨胀得她都能听到细胞每一次扩张收缩。 皎皎渐红的脸颊像含苞待放的寒梅,她喘着粗气,“你……跑出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些废话……赶快……帮我……想想办法……” 十九急得转了好几圈,“如果主人需要我帮助的话,需要付出对等的代价。” 皎皎此刻已然双眼迷离,她甩甩脑袋,“……什么代价……” 十九耐心解释,“就是攻略对象的好感值。这是来自西域的迷香,要解开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收回部分裴寂的好感值就能获得解药。” 皎皎苦笑一声,区区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迷香,就想收回她辛辛苦苦攒的那些好感度,未免也太小瞧她了。 要想在裴寂身上涨好感度简直比登天还难,她怎么舍得换。 做你个春秋大白梦。 “还有……其他……办法吗?” 十九沮丧的回答,“目前我的能力太微弱了,能想到的只有这么一个办法管用。” …… 皎皎将唇角咬出血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舌尖晕开,轻微的疼痛好似能让她缓解片刻。 她靠在柱子上渐渐滑落,双腿瘫软。凭借最后一丝气力,拔出头上尖锐锋利的簪子,毅然果决地直直刺向自己的右腿。 额角爆出串串汗珠,皎皎咬着牙,握紧双拳,闭紧着双眼,没让自己发出一声喊叫,生生将这痛感咽下了肚。她不想让门外那些人嘲笑她眼下如此不堪的一幕,她绝不会就此屈服。 鲜血沾染了粉色裙衫,如同炸开的绚烂烟花五光十色。 少女终是花光了所有力气,静静靠在嫣红的石柱上,一动不动昏死过去。 “主人!!!” - 裴寂在与何皎皎相约好的地方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来人。 以为是在德妃处玩得开心,将此事忘了个干净。 而后一个小宫婢提着宫灯,朝她走来,“何二姑爷久等,二小姐让奴来唤二姑爷,她已在偏殿等候二姑爷一同休憩。” 裴寂扫她一眼,开口,“走吧。” “你是德妃娘娘身边的人?”走到半路,裴寂突然问。 小宫婢点点头,“是啊,娘娘平日里都很照佛我们。” 裴寂不语,看着脚下熟悉的浅浅的脚印,阴戾的眸子转了转,“此处甚是冷清,一路走来除了你我的脚印之外,只剩下一个二小姐的了。” “哦不对,还有一个,像是个男人的脚印,”裴寂装作神情怪异的样子,同一旁的宫婢说,“这偌大的皇宫,德妃娘娘为了不叨扰我们清闲,也是费心了。” 宫婢被她说得有些结巴,低着头只敢赶路,“是……是啊,娘娘向来善解人意。” 话音落下后,她步子快了许多,似乎想马上到去处。 裴寂眉眼上扬,黝黑的瞳仁在夜里泛光,在无人的夜色下露出阴晦的笑意。 没过多时,她们便到了地方。陈旧的木门不染尘灰,裴寂往后退了一步。 小宫婢会意,向前几步推开门,俯身让路。 裴寂抬起脚,又收回来,面相小宫婢,伸手拍了拍她肩膀,半眯眼眸露出白齿,语气少有的温柔,“有劳了,你也该休息了。” 小宫婢僵得愣在原地,那笑意瘆人,比这阴森的夜还要凉上几分。 裴寂前脚刚走进去,后脚门便被人关上,她偏过头漠视,毫不在意。 “何皎皎。”她边走边唤了一声。 没得到回应。 “何皎皎……” 她将身前的帘子拉开,靠在朱红色圆柱边的少女脸色惨白,额前紧贴的几缕发丝上还带着汗珠,腿下一片鲜红,手里还握着那支带血的簪子,全然没了平日里鲜活的模样。 好看的衣裳被血色浸染的不成样子。 可见刺了不止一次,为了麻痹神经意志,她连命都豁了出去。 裴寂顿在原地片刻。 她朝皎皎走过去,蹲下身,扯下发带包裹住还在不断向外溢出鲜血的伤口,轻轻将她抱起,面色平静眼波暗流浮动。 少女在她怀里,头抵在她胸口,呼吸薄弱,身子滚烫却没了生气。 裴寂悠悠踹开门,脚下两具尸体微张着嘴怒目圆瞪,几只飞蝇从他们口中飞出。 她眼睛眨也不眨,直直迈了过去。 何皎皎是被痛醒的,右腿的刺痛犹如刀割般剧烈,彻底激醒了她的意识。 耳边不知哪来聒噪的声音喋喋不休,震得她脑仁儿疼,完全没了睡意。 身体那股燥热难耐感已消散不见。 皎皎缓慢睁开眼睛,光亮使她眼皮不自在的扇动几下。 “是……你们救了我?”皎皎心中有所疑虑,依稀记得自己是被某个冰冷的怀抱拥住,自此便没了感知。 难道是宇文珏。 书里也没说男主是个中央空调啊。 宇文槿欢很认真的点头,宇文珏却摇头。 何皎皎没看明白,这俩兄妹让她猜谜呢。她脸色本就不好,双眉都拧巴到一处,摸样很是费解。 “晚媞来了书信,声称你们昨晚会有危险,让我速去救人。不过赶到一半时,裴寂已将你带出,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决定不声张,此事德妃娘娘也还不知。”宇文珏耐心解释道。 原来是裴寂,可她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若不是我们,他们恐怕都没个栖身之地,怎么不算救?”槿欢很是不服气,非要争辩个是非出来。 “谢谢。”何皎皎说话有些费力,身子还很虚弱,昨日的折磨抽走了她这具身体的精气,再没有多余的力气。 宇文槿欢没想到这两个字会这么轻易从何皎皎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非常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情。但确确实实让她惊讶了一番。 反而哑口无言,本想再说什么,气焰一下子就被浇灭。 还颇为不好意思的眼睛飘向一旁,遮掩无措。 “大姐姐是如何得知我会遇险的?”何皎皎一身素衣,及腰的长发乌黑柔顺,小巧精致的脸如同淤泥不染的荷莲。 宇文珏也表示疑惑,沉思得带着几分担忧,“她信里并未提及,只是提醒我要小心行事,催促我赶紧去救你们,晚一刻便会有大祸。” “是啊,若不是晚媞姐姐你们哪有那么顺利,昨晚你们前脚刚到我寝殿,后脚父皇便去了那禁殿,随后大发雷霆,跟去的几个宫婢侍从全部被赐死,只有赵总管逃过一劫。现在宫门全部封锁,父皇势要缉拿凶手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看来,她在这宫中,势必要呆上一阵子了。只有平息了此事,她们才能安然脱险。 想必大姐姐定然知道些什么。 裴寂端着药走进来,顺其自然在床沿边坐下。 槿欢小步往后挪,轻轻用手肘碰了碰宇文珏,低语道:“皇兄,这何皎皎不是一直都瞧不上裴寂对他不好吗?怎么裴寂非但不恨她,连煎药这等小事都不需要婢女,非得亲自来,你说他是不是有点……” 槿欢指了指脑袋,对宇文珏发出疑问。 宇文珏扯着她手臂就往外拉。 “诶……皇兄……” 屋里只剩下皎皎和裴寂大眼瞪小眼,氛围异常安静,怕是掉根银针在地上俩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裴寂拿着木碗,木勺一下一下搅拌。 皎皎手伸过去,“我自己来吧。” “嗯。” 这声应答仿佛就在等皎皎开口一般,接得极快。 好似巴不得快快将手里这烫手的山芋给送出去。 皎皎从小不喜欢喝药,尤其是这种用草药煎制的药,简直难以入口,还会让她难受好一阵。 “我想吃冬枣。”皎皎望着对面桌上放着的果盘,满眼期待的看着裴寂。 裴寂起身乖乖照做。 看着那颗硕大的冬枣,皎皎内心有了勇气。仪式感还是少不了,她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我……喝了哦……” 裴寂这段日子以来,越发觉得这女人变幻莫测,见了太多以往都没见过的何皎皎的模样。 从前除了满身怒气没有别的,而今面对别人有笑容,有俏皮,有活力…… 就连一向怕她的婢女青瑶,现在对她也亲昵了许多。 总之太过不同,像是变了一个人。 “再不喝你可得再等两个时辰。”裴寂拿话呛她。 皎皎:“……” 她端着碗,深呼一口气,然后一饮而尽,动作一气呵成。 眉头拧成一股麻绳,立马从裴寂手里拿过冬枣,一口两口咬下去,甘甜的味道遮盖了浓烈的苦涩,她嚼得很快,似是要彻底将那难受的味道瓦解。 一切结束,回归正题。 “昨晚,你也是被一个小宫婢引过去的?”皎皎佯装不经意间说起。 裴寂点头,“我在约定之处想与你汇合,她说你已在等我,让我同她一起去。” 皎皎不可置信,“她让你去你就去,你不怕有危险?” 裴寂笑道,“你不也是听话的紧?”说完戏谑的眼神还不忘在她受伤的腿上游走。 好吧,你赢了。 皎皎被她堵得缄口无言。她那时确实带的脑子不多。 可问题是,以裴寂现在的状态,是怎么把她安然带出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女子,还能不动声色脱身。 昨晚那小宫婢似乎还有帮凶,如果是这样,这小反骨应该没这么容易才对。 皎皎试探她,“那你是如何脱离险境的?照理说那小宫婢应当还有个同伙,两个人对付你一个还毫无胜算?况且那屋子里还有迷香,而现在你却安然无恙。” 裴寂就差把‘我没你这么笨’写在脸上。 那宫婢就在说第一句话时,她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二小姐就这么见不得我好?我若有事,你这脑袋如今也不会在你身上呆着。” 何皎皎气不过,但又无法反驳,这次确实是她失算。 “谢谢……” 皎皎说这话的时候莫名有种别扭的情绪。 大概是这两个字不应当出现在这个角色里,但眼下,她觉得她该说,她想说。 说到底,昨晚没有裴寂,她怕是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所以这两个字,无法违背她的本心。 裴寂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喉间,愣是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何皎皎无心咬着冬枣,眼睛不敢在她身上停留,不好意思的四处瞥,时不时还偷瞄两眼裴寂,看看对方是什么反应。 很好,这很裴寂,一点表情也没有。 此事还是没能瞒过何溯,得知宫门封锁的消息,第一时间便捎了书信给皎皎,询问她状况。 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她表示自己对这件事一概不知。正巧自己也想在宫中多待几日,还不想那么快回去。 何溯收到回信后只当她是起了贪玩之心,并未太多管束,只是多次提醒她宫中不比家里,一定不能任性妄为。 迎着些许刺眼的暖阳,皎皎心情无比舒畅,原来这就是父亲的宠爱。 她的腿还未痊愈,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为了不引人注目,宇文槿欢对外声称要与何二小姐棋艺对战三百回合,绝不允许有多余的人来打扰她们。 所以,整个九公主的寝殿内,除了他们几个,和槿欢的贴身婢女还有几个信得过的厨子和奴仆外没有任何闲杂人等。 于是乎,何皎皎就在这里过上了短暂的,毕生梦想的养老生活。 只不过让她头疼的是,这个宇文槿欢最近一直缠着要跟她对弈,扬言要大战三百回合这件事,是真的。 19、敬死亡 “九公主,你又输了。” 何皎皎学着那些老者模样,摇着头吹吹杯里冒着热气的茶水,然后刺啦刺啦的喝上几口,简直暖和极了。 她朝远处望去,一身青衣的‘少年郎’蹲在廊外,给停留的鸟雀喂食,唇齿上下浮动像是在聊着什么,画面看上去很和谐。 宇文槿欢气急败坏,“不算不算,重来。”她急急忙忙收拾棋盘上的棋子,快速区分好分别放进两个木罐里。 皎皎一听慌了,连茶水都顾不及放好,空闲的手直接去抓她不得闲的手腕,震惊道:“这都第二十局了,你不累吗?!” “才二十局,还差得远呢,不把你打败,我誓不罢休。”宇文槿欢斩钉截铁,这气势如同滚滚江水,朝她扑面而来。 槿欢像是赖定了她,“你可不能像先前那样故意让着我,别以为能瞒得过我,本公主要赢就要堂堂正正的赢你。” 皎皎败给她了。 你要是有这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宇文珏老远听见了槿欢宏伟志向,走过来劝说道:“好了欢儿,二小姐还有伤在身需要多休息。” “那也成,那明日再来,反正你也逃不过。”宇文槿欢顶高的马尾爽朗一甩,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这话一出,没过多久,宇文槿欢突然凑到皎皎眼前,手掌撑在桌上,“我忽然有个两全其美的想法。” “什么……”皎皎往后一缩。 “要不你做我师父吧,你教我下棋,我呢也不会日日缠着你对弈,你也会轻松一些。怎么样,我这想法是不是很完美?” 皎皎呵呵一笑,撇撇嘴,将一瓣橘子放入口中,“不怎么样。” 如果应了她的提议,那她必定会变本加厉的缠着她。 想想那画面,皎皎不忍直视。 “你不是厌烦我吗?我可是个毒妇,保不准哪天不开心了会把你晚媞姐姐吃干抹净,你就不怕我回去以后再欺负她?” “二小姐你……”宇文珏闻言当即不乐意了。 哟,还挺着急。 “你敢!”宇文槿欢一脚踩上了石凳,“你若是敢,即便有约在先我也定然杀到将军府去。” 转而她又接着道:“况且我觉着你现在也没有以前那么讨厌,经过这些时日对你的了解,你除了没那么讨人喜欢,其他的也还凑活。” 想来也是,不然以宇文槿欢的性子,别说是大姐姐那封信了,哪怕是刀子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管她死活。 没想到这么信守承诺的一个人,竟也和宇文珏一样,极其护短。 “如何,我这徒弟你收是不收?以往可都是别人求着我做他徒弟,我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 见何皎皎无动于衷,她好心提醒,“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何皎皎当然没同意,做人师父太累,活着就已经够辛苦了,她没那本事也不想揽那瓷器活。 她头也不回的装着圣人的语气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要想有更高的造诣,还需自己多揣摩,不然即便是学到了,也未必是自己的。方有勘破,才能融合。” 少女的背影在暖光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看上去还真有种世外仙人的神秘感。 槿欢转头看看宇文珏,又低头瞧瞧桌上那盘还未真正结束的棋局,摸不着头脑,“皇兄,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明明年纪不大,非得装老成。” - 用完晚膳,皎皎掀开裙摆,向上卷起裤脚,雪白如藕的肌肤上,几个显眼不大的口子显露在外。她将帕子清洗干净再细细擦拭。 虽然有几日过去,但这伤口还未好的如此快,碰水时依然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抓着木椅的手用尽了力气。 此时门被人打开,一袭青衣头戴玉冠的‘少年’走进来,看到她裸-露在外纤细白嫩的大-腿时眼睛也未眨一下,只是盯着那处站在原地不说话。 何皎皎莫名其妙感到体内温度在不断上涨,面红耳赤的快要炸开来。 她迟疑几秒后火速将裙摆放下,好好遮住。 “你……不准看。”皎皎羞耻的说出一句。 虽都是女子,但她就是觉得别扭。 “转过去。” “哦。” 裴寂很听话的配合,悠悠转过身去,待皎皎整理好。 她倒是不明白为什么何皎皎的反应会如此大。 她也没什么过分之举,也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再者,她也身为女子,就更加没什么可避讳的了。 大概是何皎皎觉得男女有别吧。 “嘶……” 皎皎从未用这种捣碎了的草药敷药,冰冰凉凉的,嵌入伤口,比方才的痛感强了不止十倍。 她自小便最受不了疼痛,哪怕破了点皮她的眼泪就会止不住。 痛觉神经堪称达到了顶峰。 裴寂实在听不过去,转身走至她面前蹲下,不顾皎皎惊愕的神情,直接上手替她把药草铺在伤口处,动作虽快但轻。 再缠上布条,防止感染。 皎皎从上至下盯着她,高跷的鼻梁是一对淡淡的剑眉,若是生在寻常人家,想必早已是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曼妙女子了。 心中突然又生起几分疼惜。 痛感再次席卷大脑,整个身体禁不住紧绷,她下意识抓住裴寂的手腕,狠狠捏了一把,险些要把她捏碎。 “你干什么,我不是让你不准看吗?”皎皎察觉到不对,抽回手,慌忙把自己整理好。 裴寂倒没显出什么不满,反倒腕上那红红的印子让她很是享受,就如同好久都没如此快-感,恨不得力道能再大些她才满足。 她恢复平静,淡淡道:“没什么可看,见你如此狠不下心不如我来帮你。” 皎皎永远看不透裴寂眼里的情绪,也猜不透她的想法,就像她明明痛恨她,却还能好好同她说话一般。 要不说人家才是干大事的人呢。 皎皎突然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虽然她伤未好全,但是就想喝点酒,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过酒的滋味了,再说这大冬日的喝上几口都会暖和不少。 先前和宇文槿欢下棋时赢了两坛子酒,她兴冲冲将其拿出来,分给裴寂一坛。 槿欢这院子里也有秋千椅,不过没有她精心装饰过的好看。 她坐上去,然后对裴寂招招手,拍拍旁边的位置。 “你伤还没好。”裴寂坐下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皎皎笑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没有。”裴寂反驳后闭口不再搭话。 “哎呀,小酌怡情嘛。反正日日在这里闲来无事,别这么煞风景。”皎皎打开坛子喝上一口,辛辣的味道贯穿她的喉咙,她发出一声斯哈的声音,仿佛得到了满足。 裴寂看着她半点没有那些闺秀该有的矜持模样,嘴角咧开笑了,以前那个最要在人前注重自己仪态的何皎皎去哪了,和如今这般洒脱的她倒是截然不同。 这一幕正巧被皎皎收入眼里,她禁不住打了个嗝,“裴寂。” 她突然叫了她一声,声音糯糯的。 “嗯?” “你笑起来竟然这般好看。” 皎皎以前都没发现,一向冷脸的裴寂竟也会笑,而且如此生动,就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烈日里的浮云,有让人想要一直拥有的贪念。 “以后可不可以像这样多笑笑?” “就这样。” 皎皎用一只手划出一个弧度在唇角,给她示范。 “成天冷冰冰的多没意思啊。” 她仰着脑袋,被冻得轻微红润的脸颊在月光下泛着光,红唇白齿一张一合。 裴寂被她说得瞳孔一怔,眼神闪烁立马收回嘴角,“好丑。” “什么?” “我说你笑得太丑,别笑了。” “……” 皎皎歪着眼斜视她,猛灌了一口。 这话太难聊了。 简直是话题终结者的鼻祖。 如今这雪已然没这么大了,地上的积雪也只是薄薄一层,天气回暖了许多,再过些时日怕是要初春了。 她突然有些舍不得这样的雪景,毕竟好看的东西总是让人流连忘返一些。 “你喜欢雪吗?”皎皎转头问她,似在自言自语,“我不喜欢冬天,但是我喜欢大雪,下得越大越喜欢。我出生便是大雪之日,若有一日我死了,希望可以与这白雪融为一体,那样我会感觉很幸福。” 少女脸上洋溢的笑容如同星辰般璀璨,干净且纯粹,使人心旷神怡。 裴寂静静凝视她,紧抿双唇,她不喜欢冬日,向来不喜欢,她的母亲便是死在漫天大雪中,从此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从未有一日享受过亲人的爱戴。 继母虐待她,兄长痛恨她,妹妹羞辱她,父亲对她不闻不问。 若不是湫姨,她早已是亡魂。 “若有一日我死了,我希望是在春日。”裴寂淡淡道。 “春日,是希望的开始,也是生命的重生。” 气氛变得极为安静,连呼啸的风雪声都戛然而止,只有均匀的呼吸,和秋千晃荡的声响。 身边这个纤瘦的少女,此刻看上去有几分孤独,落寞的眼神目视夜空。 冬季的星空格外美丽,繁星点点,如同一副浩瀚无垠的画卷,耀眼得让人为之向往。 皎皎喝得有些上头,但她却浑然不知,双手捧起酒坛往裴寂那一撞,‘砰’地发出一声脆响。 “干杯,敬我们的死亡。” 裴寂一脸茫然,愣神片刻后方才缓缓道:“敬死亡。” 伴随着一声叹息,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自己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