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珍楼(美食)》
1. 第001章
《八珍楼》
江湖-美食-群像-公路文
2025.8.8
第001章八珍楼
七月流火,南边的日头渐渐转凉。
叫嚷了整个夏日的知了声也不如早前般“气势磅礴”,哩哩啦啦,有一声没一声地吊着。
知了树下的凉茶铺子,老板娘端了消暑的酸梅汤水出来。
广城与历城间的官道就这么一条,沿途也就这么一处地方可供往来的商旅歇脚,饮一碗消暑的酸梅汤。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铺子前官道停下,掀起扬尘数道。
几骑身着青色劲装,手带护臂,脚蹬快靴的江湖人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在这儿打听了再走。”为首的名叫贺平,是青云山庄庄主的左膀右臂。
他们这趟受命自照城出发,寻找八珍楼踪迹,足足有月余。
三日前路过单城时,听人说起见过八珍楼,往历城方向去了。
他们当即快马加鞭往这处来。
马车拉着的八珍楼不可能走得快。
他们昼夜疾驰,历城也跑了个来回了,怎么也该赶上,却仍不见八珍楼踪迹。
官道沿途的这些凉茶铺子最是神通广大,南来北往,上天入地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八匹马拖着一个大木箱,如果连他们都没见过,别人也别想见到。
思绪间,老板娘已经上前招呼,“客官,是喝碗酸梅汤歇脚?还是用些小食和点心?”
贺平把纤绳交给身旁的人,平静道,“打听点事儿。”
老板娘迅速打量了贺平和他身后几人一眼,笑眯眯道,“我们这儿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哦,也包括地底头钻的,只要是从这地界里过的,我们都门清着。”
老板娘环臂凑近,稍微压低了声音,“但我们这儿是凉茶铺子,规矩是给往来的行人提供茶水和歇脚的地儿……”
目光又特意扫过他们手中牵着的马,再补了句,“马也可以饮水喂草。”
就差没明着说要使银子了。
贺平会意,温声道,“那有劳了。”
“过来个人帮忙!”老板娘当即转身,大嗓门喊了声,多一刻功夫都没有停留。
立即有小二上前。
老板娘嘱咐,“上等的果子,酸梅汤都给几位爷齐全来一套!长途跋涉,辛苦得很!”
小二高声应声,“好嘞~”
贺平几人寻了两处空桌坐下。
贺平身旁的人一面翻开杯子倒水,一面小声嘀咕着,“又上等的果子,酸梅汤,又是饮马喂草的,估摸着不是什么善茬。”
那还不得狠狠宰他们一笔啊?
贺平没出声。
他们从青云山庄出来月余,就是为了寻找八珍楼。
八珍楼在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八珍楼并不是什么江湖门派,而是武林中一座威名赫赫的江湖菜馆。
掌勺东家姓王,听说一手厨艺,冠绝天下,风靡整个武林,千金难求!
但光有这些还不够!
这武林中独一份的八珍楼,不是拔地而起的酒楼菜馆,而是一座由八匹马拉着的—— 马车上的移动菜馆!
今日在这处,明日就能在别处。
听闻这座八珍楼,是当初玄机门的掌门闭关五载,耗尽毕生所学才打造出来的,举世无双!
武林之中再找不出第二座来。
玄机门是江湖各门派里最擅长机关、暗器,以及密室和迷宫建造的。
玄机门掌门亲手打造的这座八珍楼更是玄妙无比!
大多时候,八珍楼不是楼,而是一个八匹马拉着的大箱子。
仅用一处机关和榫卯结构就可以让这座名震天下的八珍楼从木箱内依次延展开,只一炷香的时间,就可通过层层机关的相互作用,自动变化成带厨房,有底层与二层,甚至还有小苑的八珍楼。
同样的,也只需一处机关,这座庞大的二层楼高的八珍楼也会依次往内坍缩、折叠,最后严严实实,严丝合缝地收入巨大的木箱中,且毫无违和。
令人叹为观止!
但凡行走江湖的人,都想一睹八珍楼风采。
故此,江湖上还流传着一句话—— 不见八珍楼,便不算闯荡过江湖。
很多行走江湖的侠客,甚至会耗费数月追逐马车,就为了踏上八珍楼,一尝八珍楼掌勺东家的厨艺!
但八珍楼的掌勺东家有些佛系,想营业的时候才挂牌营业;不想营业的时候,就算一连等上数日也不会见什么动静。
再加上八珍楼内的位置有限,一楼是厨房,二楼阁楼只有两桌,升起来小苑勉强再能支上一桌,一顿饭也只能招待三桌食客!
都说众口难调,可大凡从八珍楼出来的人,却从未有说八珍楼厨艺不好的!
更有人魂牵梦绕,再度追逐数月,只为再登楼品尝一次……
这些自然都是题外话,但贺平等人此行的目的确实也是八珍楼。
“客官,果子和酸梅汤来了。”
老板娘亲自端了吃食来,一面放下,一面随意的口吻问起,“客官是想打听哪儿的事儿?”
“八珍楼。”贺平开门见山。
听到“八珍楼”几个字,老板娘明显目光愣了愣,放果盘的手也微微滞了滞,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神色。
一面借着机会重新打量了几眼贺平几人,一面笑呵呵道,“八珍楼啊,那打听的人可多了去了~”
话音未落,贺平手中的十贯钱已经放在她面前。
老板娘看了一眼,没准备伸手接。
贺平又拿出了一锭银子。
身后的小二眼睛都看直了!
这次,老板娘虽然仍未第一时间接过,却压低身子,凑近了看向贺平,探究道,“你说你们这么多人,又是刀又是剑的,是寻事儿还是吃客?”
老板娘凑近的时候,贺平这一桌的人都明显感受到了杀气。
贺平身旁已经有人忍不住伸手去摸佩刀和。
但就在最近那人手摸到佩刀时,老板娘也没回头,就这么两根指头将他的佩刀推了回去。
对方明显诧异。
但就这两根指头压着,不好动弹。
贺平平静看向老板娘,温声笑道,“家中有求于八珍楼,想在姑娘这儿讨个门道。这趟来的兄弟鲜少出门,惊扰了姑娘,对不住。”
不管什么表情,这两桌的人确实都听话松手。
老板娘不由多看了贺平一眼。
嗯,确实有礼貌,也生得好看。
不然,这钱和银子她还不收哩!
接过铜钱和银锭子,老板娘心情很好,“今日晨间有辆八匹马拉的车经过,驮着一个大木箱子。木箱子沉,马车走不快,你们若是快马加鞭,撵上就个把时辰的事儿。”
老板娘说得笃定。
等说完,又再次压低身子,‘提醒’道,“喂,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武林中想打八珍楼主意的人不少,猜猜为什么都说八珍楼得罪不起?”
贺平看她。
老板娘已经起身,拍拍手,唤了声,“收桌子,来!”
是赶客了。
等招呼好其他客人,老板娘回头,几人已经跃身上马。
一阵快马扬尘,眨眼的功夫,踪影都消失了。
铺子里,有刚才就认出确不敢吱声的食客,“那些是青云山庄的人吧,方才瞧着佩剑上刻了“青云”两个字。”
“怕不是在追什么人?得罪青云山庄可不是好事!”
老板娘不以为然得咬了一口银钉子,嚯,硌牙,然后随手塞进腰带里,附和着感叹了声,“谁知道呢!”
*
一个多时辰的风驰电掣,终于在靠溪边的官道旁见到了八匹马拉的马车。
带着斗笠的白发老叟坐在一人高的岩石上钓鱼,瞌睡连天地打着呵欠。
马在一旁,被解了套颈和缰绳,在溪边自在饮水,戏水。
贺平几人上前,拱手作揖。
“见过前辈。”
老叟方才就听到了动静,等人上前才睁了一只眼看了看他。
一副不满对方扰了他的清梦的模样,幽怨地嘟囔了一声,“好端端的,鱼都被你们吓走了!”
马匹就在他一边喝水,有事儿没事儿还伸腿进溪流里泡泡马蹄子,他怎么可能吊得上来鱼?
这老叟分明是在无理取闹!
欺负头儿人好说话!
贺平身后几人都有些不满。
贺平却恭敬,“多有叨扰,前辈恕罪,我等是青云山庄的人。这次来,是我们庄主想请八珍楼的东家去趟山庄做顿家宴。”
“八珍楼从不做上门饭。”老叟若无其事看了他一眼,然后拉低了斗笠。
是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还特意打了个呵欠,继续一边打瞌睡,一边钓鱼。
至于,贺平身后的人,他一眼都没多看。
这老叟性子乖戾得很!
周围心里纷纷暗忖。
贺平温和,“我们也确实知道八珍楼有这个规矩,但青云山庄的确碰到了难处,想请王姑娘出马帮个忙。”
八珍楼的东家,就是贺平口中的王姑娘。
斗笠下,老叟扫兴,“那可真不巧咯,东家不在!”
确实,从刚才起周围就没见到第二个人。
贺平跟着环顾四周一圈,继续礼貌问道,“请问老前辈,可知王姑娘去了何处?”
老叟有些不耐烦,“她这么大个人了,有胳膊有腿的,还不长在我身上,我怎么知道她去了哪里!”
“你!”
贺平身后的人终于按不住,一面动怒,一面伸手握住刀柄。
但只是握住刀柄,并没有真的拔刀,就被贺平探手阻止了回去。
就这细微的声音,斗笠下,老叟的耳朵还是快速动了动,听得一清二楚,心知肚明。
贺平仍然恭敬,“那请问前辈,可知王姑娘她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也好当面邀请。”
听到这里,白发老叟大概也觉得对方态度诚恳,且还礼貌,这才摘了斗笠,回头简单看了他,以及他手中的佩剑一眼。
然后,优哉游哉道,“她去附近买食材了。有时候一两个时辰就回,有时候一两天,还喜欢看热闹!腿长在她身上,管不了管不了!”
贺平欣喜拱手,“多谢老前辈相告,我等告辞,先不叨扰了。”
老叟还是满意的。
等人离开,老叟又转头看了一眼,嘟囔道,“都没告诉他们去哪儿买食材了,瞎溜达个什么!”
老叟回过头来,重新看向身旁的几匹马,慢悠悠道,“青云山庄尽出犟驴子。”
顿了顿,继续同马儿道,“让犟驴子去找找这丫头也好!不然真说不一定去哪里看热闹,看得不肯走了。”
老叟感慨完,重新甩了甩鱼竿。
周围是没有鱼了,但鱼线甩出去的一瞬间,远处的鱼被水压弹得飞了出来。
老叟站起来,稳稳接住,然后直接放进竹篓里,碎碎念道,“什么松蕈不松蕈,新鲜不新鲜的!上回大老远去买坨老豆腐,一共也没吃上两顿,就喜欢这些有的没的。”
还尤其喜欢看热闹!
上回热闹看得废寝忘食,最后如果不是衣袖都被火点着了,还要看呢!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点儿心。
……
官道上快马疾驰,同行的队伍中还是有人不放心:“头儿,刚才那老叟看着不像会帮忙的样子,会不会是在消遣我们?南辕北辙,让我们绕圈跑?”
另一人也道,“若是真敢消遣我们,待会儿回去,头一个拿他开刀!”
听他二人说完,贺平猛得勒紧缰绳。
一行人都跟着停下来,诧异看向他,“头儿?”
贺平沉声,“拿他开刀?你们是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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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够大,却不长眼睛?”
几人愣住。
“方才看到他刚才握鱼竿的手了吗?”
周遭纷纷开始回忆刚才的老叟。
但确实记不清他的手了,一开始就没怎么留意。
莫不是有什么说道?
“他的马就在溪边饮水,马蹄还会时不时踩水,溪边哪还有鱼给他钓?但他的竹篓里却满是鱼。”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都回过神来,还真是!
竹篓里是有鱼的,还不少……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看向贺平。
“当年穿云断山手取关取老前辈,隔着一棵树都能打死对面一头熊。他是看在老庄主的面子上才没和我们计较。”
众人纷纷错愕,“穿云断山手都绝迹武林多长时间了?怎么会在八珍楼这里打杂,做帮忙照看马车的杂工?”
周遭惶恐。
贺平目光清冽,“所以说八珍楼轻易不要得罪,既然老前辈指了路,人不在这处,总归是在附近城镇。日后眼睛擦亮些,警醒些!”
听贺平说完,几人背后都渗出冷汗,自觉噤声,不敢再大意。
“驾!”
“驾驾!”
马蹄飞溅,官道上再次卷起扬尘。
*
历城附近,平安镇。
王苏墨从果脯铺子出来,本来是准备回去的。
老取喜欢果脯,这路上哪一日没有果脯他在马车上都坐不住。
行走江湖大半辈子的老前辈,身上多少有点怪癖在。
老取的怪癖就是钓鱼,杀鱼,吃鱼,还有沿途各式各样的果脯。
把老取哄开心了,他可以驾着马车“日行千里”;要是遇到不开心,干脆能把马车往路边一停,谁来都不走的!
这趟他们原本要去历城落脚,但她听人说起平安镇的果脯很有名。
她想给老取一个惊喜。
谁会不喜欢惊喜啊!
老取嘴上总说什么惊喜不惊喜的,其实比谁都喜欢惊喜!
她路上随便寻了个采买松蕈的由头来了平安镇。老取怀疑都没怀疑,就开始拿鱼竿出来钓鱼。
果然,这平安镇虽然不大,但一整条街都是卖果脯的。
各家有各家的特色,她一家挑了些。
等出来的时候满满当当攒了两个包袱的存货,够老取这半月当零嘴儿的。
王苏墨刚准备离开,就听到大街上敲锣打鼓。
有人那颗喜欢看热闹的心当即就按捺不住了!
腿就似不用脑子似的,跟着人群就凑过去了,然后在人群中一起伸脖子。
热闹多好看啊~
热闹里都是烟火气!
王苏墨脖子都要伸断了。
“姐姐,你上这儿来~”身后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也用树枝之类的轻轻敲了敲她肩膀。
王苏墨回头,瞧着身后是一处铺子存放杂货的地方。
刚才唤她“姐姐”的,正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一身粗布麻衣,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正站在这堆杂货上,和她一样看热闹。
杂货堆靠着铺子的墙,很结实,是处看热闹的好位置,还正好能容得下两个人。
对方邀请,王苏墨也扶着一旁,踩了上去。
果然啊,位置站得足够高,热闹就能看得足够远!
喷火,杂耍,还有吹唢呐的,王苏墨好奇,“这里在做什么?”
那小姑娘生得好看,人也机灵,“我们平安镇的松蕈大会呀!这个时候的松蕈是一年里最好的,很多商人会来平安镇采买松蕈去历城和附近卖,可以卖上好价钱!”
王苏墨没想到她只是随口说给老取听的,却真的被她误打误撞遇见!
照这么说,如果历城的松蕈都是在平安镇采买的,那这里的松蕈无论是价格还是品质应该都要比历城的货好。
而且,还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去集市就可以买松蕈了吗?”王苏墨忽然动心。
小姑娘摇头,“今天只是松蕈大会的熟事预热,松蕈集市要明日才开呢!你若是想今天就买松蕈,得有熟人带你去,不然别人都不会卖给你。”
王苏墨托腮,遗憾道,“这样啊……”
她又怕老取在溪边等急了。
每次等急都气哄哄的。
小姑娘询问般看她,“你是要买松蕈吗?”
“是啊。想做新鲜的松蕈给我们家老爷子吃,但明天太久了,我要回去了。喏,这包袱的果脯都是给他准备的,要不要尝两个?”
小姑娘嘻嘻笑起来,从善如流。
“好甜~”小姑娘笑眯眯看她,“你是厨子吗?”
王苏墨回过神来,她应该是看她随手拎着刚买来的香叶和姜片,刚才又说要给老取做松蕈吃,王苏墨莞尔,“我是。”
小姑娘眼前一亮,“我知道哪里可以卖松蕈给你。”
“那你能带我去吗?”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古灵精怪道,“你要是能帮我做一顿饭,我就带你去。孙爷爷最疼我了,如果我带你去,孙爷爷就会卖给你的。”
“这样啊,你想吃什么?”王苏墨忽然觉得有趣。
“山珍海味!”小姑娘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香香的肉味!”
小姑娘说完,开始伸手掏兜子,最后好不容易浑身上下掏了十文钱,有些不好意思得摊手递到王苏墨面前,悻悻道,“但是我只有这些钱……”
小姑娘声音越发小,“我娘她病了,不肯吃药,我想给她买包子吃。如果你能做山珍海味,我就不买包子了!”
小姑娘眼里仿佛藏了夜空星辰,也藏了满满的期许。
在小孩子眼里,大概肉包子,和山珍海味是一样的。
王苏墨接过,随手在手中掂了掂。
嗯呐,十文钱的山珍海味,握在手里还是有些沉甸甸的。
“行,我们做十文钱的山珍海味去!”
2. 第002章
第002章冬瓜老豆腐红烧肉
虽然只是十文钱的“山珍海味”,但既然答应过人家,就不能随便对付。
山珍海味的定义在小孩子这里虽然不用太较真,但食材至少要新鲜的,手艺也要货真价实,才能做出珍馐佳肴的味道。
云乔告诉她,家里就阿娘和自己,王苏墨心中有数了,做两个人的饭菜。
云乔是小丫头的名字。
云乔的阿娘在绣坊做绣活儿,靠着做绣工的银钱糊口。
阿娘一生病,就接不了绣坊的活儿。
母女两人又没有旁的营生,云乔这几日都偷偷帮着孙爷爷家处理松蕈攒些铜板。
然后悄悄塞到阿娘的钱匣子里,没让阿娘知道。
云乔一路走,一路高兴同她说着自己的光辉事迹。
手里的树枝也没闲着。
一路走,一路拿着树枝跳上跳下比划,说是趴在酒楼窗下听说书先生说的,长生君子剑,一剑入青云。
哪里的说书先生都爱说青云山庄这段,小孩子都爱听。
苏墨想起遇见云乔的时候,她就是拿那枚树枝轻轻点了点她肩膀,现听现学。
日头将近晌午,不知道集市里的菜还新不新鲜。
“卖包子咯~”
“卖包子咯~”
刚到集市,先听到包子摊的叫卖声,云乔自觉有些走不动路了。
“他们家的鲜肉包子好好吃的~”小丫头一面说着,一面咽了口口水,“阿娘不喜欢吃包子,云乔喜欢吃。”
王苏墨看了看价钱——十文钱刚好可以买三个包子。
应该正好是云乔这么大孩子一中午的饭量。
王苏墨蹲下看她,认真问道,“云乔,你是不是还没吃午饭?这十文钱是你阿娘给你午饭钱,让你自己来买包子吃的?嗯?”
云乔虽然没回答,但看向王苏墨时眼睛里满是崇拜和惊讶。
就差把你怎么知道刻在额头上了。
王苏墨也差不多捋清前因后果了。
云乔的阿娘生病了,但不肯喝药,云乔很担心。
阿娘顾不上照顾她,就给了她十文钱,让她自己去买最喜欢的包子当午饭吃。
但云乔没舍得花,在大街上徘徊了很久,后来遇到她。
听说她是厨子,又想买松蕈,再加上刚好认识孙爷爷,所以想用这省下来的十文钱让她给阿娘做一顿“山珍海味”。
云乔眨了眨眼睛,小声又古灵精怪,“阿娘特别怕苦,她不喜欢吃药;但是阿娘她贪吃啊,如果能给她做一顿好吃的,她肯定很开心。”
没有任何一句比这句“阿娘她贪吃”听起来更悦耳动人。
王苏墨忽然明白了这十文钱的贵重。
“要不,我请你吃个包子?”她提议。
云乔摇头,认真道,“不用了,阿娘说过的,说好了十文钱就应该是十文钱。如果想吃包子,我明天可以自己攒呀~”
王苏墨忍不住笑,“有道理。”
云乔也跟着笑起来。
正好摊主看到云乔,欢喜招呼,“云乔,你不吃包子了?”
云乔大大方方应道,“今天先不吃了,明天再吃!”
“行~香喷喷的肉包子,明天等你来。”摊主应该也很喜欢云乔。
大概很少人会不喜欢云乔这样的孩子。
平安镇集市逛一圈,肉菜价格都还算公道。
富道人家烹饪佳肴会用的羊肉多少都要去到一百五十文到两百文一斤,十文买不了指甲盖那么大。
普通老板姓多以猪肉为肉食,但好一些的猪肉也要去到八十到一百文一斤,次一些的猪肉怎么也要五十文。
十文钱,确实不够买的。
王苏墨一面逛着,心里一面思忖,然后问了声,“家里有猪膏吗?”
糖和盐家家户户应当都有,就算凑巧没了,也好借。
但猪膏不一定。
猪膏大都是家中自己用板油熬制的,是家中必备。
麻是麻烦些,却要比作坊里买来的菜籽油和芝麻油实惠很多,借起来却不是那么方便。
这道菜要用猪膏来做才香。
“有的。”云乔应声,“家里有猪膏的。”
云乔对家里的物什一清二楚。
王苏墨放下心来,省了猪膏的钱,还可以添道汤。
“老翁,这冬瓜怎么卖的?”王苏墨终于在集市角落里见到了卖冬瓜的老农。
但切开的冬瓜是没了,只在一旁看到一整个。
老农朴实,“姑娘,三文一斤。”
“老翁,我能只买三文钱的冬瓜吗?”王苏墨询问。
云乔跟着点头。
一共只有十文钱,买多了就不能买别的了。是要精打细算的。
老农皱了皱眉头,神情略有为难,抬头看了看天色,晌午一过,这大半日就算差不多过去了。
一般过了晌午,还没切开的冬瓜都不会再切了,当天卖不完,第二日就不新鲜,卖不出去了。
尤其还是在七月里。
老农似想起什么,从菜摊下翻出一小块切好的,“姑娘,您要是不嫌弃,这块儿本是想留到今晚家中吃的,如果姑娘要,这块就算给姑娘三文钱。”
王苏墨看了看成色,切下来的时间倒也不长。而且这块儿肯定不止三文钱的重量,是老翁给了实惠。
“那多谢了。”王苏墨接过,付了三枚铜钱。
“我们还有七文钱。”云乔心里算着。
“要五文钱的老豆腐。”王苏墨又在另一个摊位付了五个铜板,买了八两左右的老豆腐。
余下的两文钱,买了一枚鸡蛋,捎带要了少许棕榈绳。
云乔的家离集市不远,云乔已经兴奋了一路,“这些就能做出山珍海味?”
王苏墨不扫她兴致,“能。”
王苏墨这么笃定,云乔一整个期待住,一路蹦蹦跳跳,脸上的笑容藏不住。
屋中没有上锁,云乔的阿娘躺在病床上,不方便下床,都是留门给云乔自己进出的。
云乔回屋中看娘亲的时候,王苏墨先去厨房简单看看。
普通人家不似酒楼,没有单独的臂褠,她也不习惯用。
普通人家会用旧衣裳做腰巾,烧菜的时候将腰巾系于腰间防止油污。
云乔叮叮咚咚跑回来的时候,王苏墨已经系好腰带,生上火,正烧着水。
“同你阿娘说了?”王苏墨一面洗菜,一面问。
云乔欢喜凑近,“说了,阿娘说,让我千万别给你添乱~”
添乱?
“就是不许偷吃!”云乔自己说完都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这边的菜沥干备用,苏墨擦干手,准备动工了。
云乔的诉求是“山珍海味”、“有肉味”,还喜欢吃肉包子,是馋肉香了。
这道冬瓜老豆腐红烧肉,也就是素红烧肉,就刚刚好。
既有红烧肉酱汁烘托出来的浓郁香气,入口还有近似肥瘦相间的口感,既不会让病榻上的人觉得油腻,也能解馋。
关键是要足够的精细和刀工,才能做到以假乱真。
这些对她来说不难!
冬瓜洗净,熟练的刀工将每一块冬瓜都切至用作红烧肉的五花肉大小。
一盘色泽与香味俱全的红烧肉,首先从形状上就要求大小相近,才能让人在看到的第一眼就垂涎欲滴。
在顶级大师傅的刀工下,甚至每一坨红烧肉看起来都像完全复刻的。
王苏墨每一次落刀都如同行云流水,轻快,不需要思考和丈量的时间,仿佛她的眼睛和手就是尺,但切出来的每一块冬瓜都规整而有序得排列在砧板上。
刀柄稍作角度调整,又将每一块切块上的青皮部分均匀切下。
青皮和冬瓜肉分开,冬瓜的清甜味儿顿时溢了出来。
云乔都在一旁都能闻到。
虽然看不懂她在做什么,但觉得她认真专注的模样,像极了上次在东街酒楼厨房她偷偷看到的大师傅,甚至,还要更熟练。
云乔还没顾得上看过来,王苏墨再利落得将冬瓜肉一切为二,灶头上也坐上的铁铛。又趁着铁铛烧热的功夫,洗手开始处理豆腐。
豆腐切块同冬瓜块一样大小,放砧板一旁备用,砧板上混合了冬瓜清甜味和豆腐的香气。
豆腐切好,灶头上的铁铛也烧热。
舀了猪膏放入,猪膏一点点在铁铛中烧热,油香渐渐弥漫了整个厨房中。
王苏墨用筷子将青皮一片片放入铁铛的油温里浸炸,青皮一点点在油香中慢慢呈现金黄色,再利落地将每一块浸炸得刚刚好泛金黄色肉皮色的青皮夹出,放在盘中备用。
“哇~”云乔忍不住赞叹。
锅里浸炸过东西的油香味,让馋丫头云乔暗暗咽了口口水。
云乔不敢眨眼。
只见苏墨将之前切好的冬瓜肉和老豆腐一层交替着一层,依次叠放,两层鲜嫩的冬瓜肉中间夹上一层质地绵密的老豆腐,最后,再将方才在油锅里浸炸至金黄色的青皮铺上。
大小竟然严丝合缝!
即便偶尔有一块不是那么严丝合缝,但多出来的部分,用精妙的刀工切下,很快,砧板上就整整齐齐得放好了□□坨极有品相的“红烧肉块”。
云乔忽然认出,激动道,“这是红烧肉!”
虽然颜色不同,但是形状就是这样的!!
前年年关,历城来的李大善人在荷香楼摆酒席宴请宾客,她当时趴在酒楼窗户那里往里看,李大善人看见到了她,让她说了些吉利的话,然后赏了她一块红烧肉。
她高兴坏了!
没舍得吃完,自己只吃了一半,给阿娘留了一半。
可那红烧肉入口的滋味和口感,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云乔馋得快要流口水了。
可这只是冬瓜和老豆腐呀!
云乔期待的目光中,王苏墨取下刚才已经剪好备用的棕榈绳,像绑红烧肉一样,将这一整块“红烧肉块”绑上,并在顶端系好,确保在稍后炖煮的时候不会散架,也更美观。
“更像了!”云乔激动。
一团□□好棕榈绳的红烧肉坨就这么整齐摆放在砧板上,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期待。
这么这么多的红烧肉……
云乔眼睛里藏不住欣喜,又不争气得眼眶微微红了。
阿娘肯定会很开心!
云乔眼巴巴看向王苏墨,而王苏墨正专注得盯着铁铛,刚才浸炸过的油倒出来一半,留了一半,等守着火候刚好的时候往里加饴糖。
饴糖容易糊,下锅后要快速翻炒至气泡。
饴糖的甜蜜香味同油香融合交织时,将一旁烧好备用的开水下入锅中,滋啦啦的声响,伴随甜蜜的香气迅速在整个厨房扩散。
云乔深吸一口气,说不出的满足。
王苏墨熟练得将糖油汁倒出备用,又将刚才剩下的另一半油重新倒入铁铛中,但这次下的调料是姜片,山楂片,桂皮还有云乔认不出的调料。
这些调料大都不是家里的,家里有姜片,但山楂片和桂皮,还有她认不出的调料都是苏墨的。
这次下锅的调料相比之前糖油汁翻炒出来的香味层次更为丰富,王苏墨闻到香气与火候到位,再加水烧开,倒入寻常的豆酱汁和豉汁,以及适量盐。
这些酱料下锅的比例和先后顺序烂熟于心,根本不需要要特意回忆,就分毫不差得落在汤汁里。
保险期间,苏墨用筷子轻轻沾了沾,尝了尝,确认味道符合她要求,才将之前整齐摆放在砧板上的“红烧肉坨”依次放入铁铛中,整个过程都很小心,怕特制的“红烧肉”形状被破坏,形象美观。
等这锅“红烧肉”都均匀得放置于铁铛的汤汁中,再把之前的炒香的饴糖酱汁一并倒入锅中,行云流水。
滋滋的炖煮声中,饴糖和香料调好的酱汁一点点渗入冬瓜和豆腐里。
冬瓜肉的滑嫩,豆腐肉的紧实,一层夹着一层的口滋味同肥瘦相间的红烧肉,上面一层浸炸至金黄色的青皮刚好填补了红烧肉顶部肉皮的口感。
随着汤汁一点点收紧,香气和精华都尽数浸入“红烧肉”里。
火候差不多了,苏墨用筷子夹了一块出来,“尝尝味道?”
云乔已经看呆,正惊讶得合不拢嘴,
苏墨忽然让她尝尝味道,她才回神,然后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一会儿看看红烧肉,一会儿看看苏墨,终于一口将那坨“红烧肉”咬了下去。
那种肥瘦相间,酱汁浓郁,却甜而不腻,又混着淡淡清香的口感,让云乔第一口嚼下去就忍不住诧异又惊喜得看向苏墨。
不用说话,光是眼神和激动的表情就能昭告天下!
云乔没舍得那么快吞下去,伸手捂住嘴角,好像怕这口红烧肉会一不小心从嘴巴里掉出来就可惜了!
王苏墨把剩下的盛出装盘,然后交给她,“端去给你阿娘吧,我再做个白菜豆腐鸡蛋汤来。”
云乔只管听着,愣愣点头。
脑子里已经不转个了,苏墨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盘子装的哪里是什么冬瓜和豆腐,分明就是一盘好香的红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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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
好香好香好香!
云乔再次激动,恨不得马上端到阿娘年前,苏墨叮嘱了声,“小心别摔了。”
云乔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苏墨刷锅,洗菜,准备白菜豆腐鸡蛋汤配刚才的冬瓜老豆腐红烧肉。
这个很快,灶头和锅都是热的,几乎不用什么时间。
等云乔欢喜跑来,说阿娘好开心,让我来请苏墨姐姐一起去吃。
苏墨正好将汤盛出来,不多不少,刚好一盆,然后重新嘱咐云乔小心端过去。
她吃过午饭了,不和她们一起了,正好厨房里有些热,她在苑子里消消暑先。
云乔听话。
“去吧,别洒了。”
打发走云乔,苏墨简单收拾好厨房,再取下腰巾重新挂回原来的位置。
刚才过来厨房的一路,她也看见苑子里和堂屋都落了灰。
家里只有她们母女两人相依为命,云乔的阿娘又病了些时候,云乔还小,照顾娘亲这些力所能及的事能做,但苑子和角落里蟏蛸云乔够不上。
王苏墨莫名想起娘亲还在的时候。
她那时也和云乔一样大小……
都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苏墨默默拿起扫帚和鸡毛掸子,做一些简单的清扫。
苑子不大,母女两日子过得清贫,路上的时候,云乔告诉过她,阿娘在做绣娘的活儿,阿娘一生病,就接不了绣坊的活儿了。
但人总是会病倒的。
秀活儿停下来就没有收入。
家中应该也没太多积蓄,所以不敢去看大夫抓药,想自己试着熬一熬。
普通人家,大多时候没有太多选择。
但云乔的教养却比很多孩子都好,云乔的阿娘将她富养在了品性上……
老取总说她喜欢看热闹。
但看热闹有时候和做菜是一样的,世间百味,你看的热闹,有时候是别人生活的常态。
苏墨简单清扫完,这回时刚好听到屋中碗筷放下声音。
云乔阿娘刚嘱咐她去请人来,苏墨放下扫帚自己入了屋里。
云乔娘亲撑手起身,朝她福了福,然后温婉笑了笑,吩咐了云乔声,“先去把碗洗了。”
云乔馋猫似得再舔了舔嘴,然后听话收拾桌子,还朝苏墨开心得眨了眨眼睛。
“今日,多谢王姑娘了。”看得出云乔娘亲神色不那么好,却很开心。
“举手之劳而已,还病着,不做虚礼了。”王苏墨扶她坐下,自己也坐下。
屋里的窗户敞开着,刚好能看到苑子里。
王苏墨忽然反应过来,她刚才在苑子里上上下下应该是被看得一清二楚。
譬如,她跳起来扫蟏蛸时,里面的蜘蛛掉下来。
她先是吓一大跳,转身就跑,然后忽然反应过来,她这么大个人呢!
然后折回去找蜘蛛算账的时候,蜘蛛已经没影了。
她拄着扫帚吐了一口浊气,“下次别让我看到你!”
王苏墨:“……”
“饭菜还合口味吗?”王苏墨赶紧转移话题。
云乔娘亲温和笑道,“王姑娘的厨艺,应当不是普通人。”
云乔娘亲不曾有疑,王苏墨也默认。
云乔娘亲温和道,“看王姑娘的装束打扮,以方便为主,应当是旅人。”
王苏墨总觉得云乔娘亲身上有股莫名的温婉和亲和,让人觉得亲近。
八珍楼行走江湖,见过的多是江湖侠客,快意恩仇,云乔娘亲让她想起了自己过世的阿娘。
王苏墨温声,“您眼力真好,这一趟从西至东,由南往北,想沿路去寻几味特殊的香料。正好路过平安镇这里,想给长辈买些松蕈做顿饭菜吃,只是不好过夜。云乔答应带我去买松蕈,说让我给您做一顿山珍海味做交换。”
童言无忌,两人听得都笑起来。
云乔娘温柔问起,“那寻到了吗?”
王苏墨一面点头,一面翻开随身的兜子,认真道,“嗯,这是八角,找了好多地方才找到,很罕见,这味调料烹饪有股特别香味,刚才的菜也放了。”
“我看看。”云乔娘亲也凑过来看……
和云乔娘亲的聊天很愉快,时间也过得很快。
虽然只是一场旅途中,陌生人的偶遇,却给彼此都带去了一丝温和与暖意。
临末,云乔娘亲感慨,“其实,我是想多谢王姑娘的用心。是用的这一盘冬瓜豆腐红烧肉,而不是过多的馈赠,滋长她受人之惠心安理得的念头。”
王苏墨目光微微滞了滞,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云乔的教养会这么好……
“云乔说您没去看大夫,没什么大碍吧。”王苏墨担心。
云乔娘笑着摇了摇头,“劳烦关心,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前一阵积劳成疾。看过大夫了,说多休息几日就好。但云乔从小与我相依为命,免不了担心。”
“那就好。”王苏墨放心了。
“王姑娘,今天真的谢谢你。其实这一阵病倒,一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担心云乔还小……”
王苏墨看了看厨房里忙碌的小小身影,再看向云乔娘亲,安慰道,“不怕小,很快就长大了,还是你的小棉袄。”
王苏墨继续,“我家老爷子总说,人生嘛,总归有顺利与不顺利的时候,过了就好了。”
云乔娘亲看了看她,欣慰点头。
*
松蕈买好,云乔送她到巷子口,舍不得她走。
苏墨摸摸她的头,认真道,“我这趟要去搜集很多很厉害的香料,等马车调头,再回来找你。”
云乔眼眶红红,却听话点头。
“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你娘亲该着急了。”苏墨指尖戳了戳她的树枝,“长生君子剑,一剑入青云~”
云乔又噗嗤一声笑开。
……
从巷子里出来,王苏墨还在想云乔母女二人。
她也没想到本来只是来平安镇给老取买果脯,居然遇到上这么一段小插曲。
不过看着手中上等成色的松蕈,大概是别处买不到的好颜色,又认识了云乔母女,忽然觉得看热闹果然还是有看热闹好处的!
至少,今晚老取不仅有果脯吃,还有新鲜的松蕈。
用松蕈做什么好呢?
思绪间,没多留意,险些同迎面走来的人撞上。
“姑娘可是八珍楼的东家?”
王苏墨悠悠抬首,只见对方一身青色劲装,手带护臂,脚蹬快靴朝她拱手作揖。
巧了,“一剑入青云”的青云山庄来了。
3. 第003章
第003章松蕈焖饭
无论是“一剑入青云”还是“两剑入青云”,但专程报名字来找她的,一般还是不承认比较好。
王苏墨一脸“懵”,摇头,像是听不懂一样,也赶紧低头去捡刚才掉落的松蕈。
方才虽然人没撞上,但是松蕈掉了。
但对方赶在她伸手碰到掉落的松蕈前,先一步拾了起来。
王苏墨“诧异”看过去。
对方特意朝她做了个轻“哼”的模样,又好像因为头儿在,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所以样子做得挑衅,实际声音没怎么出。
哟!
王苏墨惊讶,朝她轻“哼”挑衅都算了,还“劫”持了她的松蕈!
她可是做了一中午的饭菜,又打扫了大半个苑子才勉强买到了。
好家伙,捡到就捂自己手里了。
还“长生君子剑,一剑入青云”呢,捡人家松蕈都不带还的。
一旁贺平嘱咐,“贺林,把东西还给王姑娘。”
还是有讲道理的,网速你看向那个叫贺林的家伙。
对方嘟了嘟嘴,小声嘀咕了句,“头儿,她又不承认她是……”
王苏墨好气好笑,“怎么?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人家的松蕈就可以扣下不还了?青云山庄什么时候改行做土匪了?”
“你!”贺林恼了。
呜,还是个又凶又笨嗓门又大的……
王苏墨伸手,贺林不肯。
最后是贺平转头瞪了他一眼。
贺林奈何,只能不怎么情愿地把那袋子松蕈还给王苏墨。
王苏墨接过,大方道,“告辞。”
“王姑娘,留步。”贺平再次出声。
王苏墨也不想“留步”的,但青云山庄的其他人远远挡住了去路。
王苏墨只能回头“留步了。
一回头,只见那个叫贺林的侍卫已经伸手摊开一幅人像画卷。
画卷上赫然,清晰,明显得描绘了她的头像。
不能说一模一样,也差不多一个模子刻出来了!
难怪贺林从刚才起就那幅模样……
王苏墨轻咳两声,粉饰太平,“哪找的画师,画得还挺像~”
贺林心里腹诽。
贺平再次拱手,“王姑娘,我等奉庄主之命,特意来请姑娘拨冗前往一趟青云山庄。”
王苏墨双手背在身后,悠悠道,“江湖中都知道八珍楼的规矩,不做上门饭,也不会为青云山庄破例。”
贺平温声,“青云山庄也知道八珍楼的规矩,只是几个月前老庄主突发恶疾,病了有些时候了,庄主请想姑娘帮忙去看看。”
王苏墨轻叹,“老庄主病了应当去找大夫才对,要是做一顿饭人就能好,那天下的药铺和医馆就不用开了,都开成酒楼不是更好?连吃饭带看病都有了。”
贺林刚想辩驳,但好像对方说得没毛病。甚至,还在理。
贺平道,“姑娘说的是,只是听闻之前金威镖局的杨总镖头得了厌食症半年,一直药剂无用,后来在八珍楼吃了姑娘一顿饭就忽然痊愈了。此事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久已,如今老庄主同杨总镖头当初的情形一样,日渐消瘦。庄主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姑娘海涵。”
呃,江湖领头羊这么不好做吗?
一个两个都厌食……
平时在八珍楼里瞧着都生龙活虎,连八珍楼都能一起啃了的样子。
王苏墨轻叹,“若如此,便请老庄主亲自拔冗来一趟八珍楼吧。不然日后哪个江湖门派的掌门、长老有厌食,积食,八珍楼都要跑一趟,不去又厚此薄彼,那日后八珍楼一年到头也做不了什么事了。”
“你!”
听到对方让老庄主亲自跑一趟,贺林气得当即收起画像,就想上前。
贺平探手拦住,平和道,“王姑娘有所不知,自从老庄主厌食病倒,就一直躺在床榻上,实在出不了远门。我等离开山庄月余就是特意来找姑娘的。王姑娘大可放心,只要姑娘开口,这一趟去青云山庄的事,山庄上下定然都会绝口不提,不给姑娘添乱。”
贺平说完,再次低头,拱手作揖。
对方态度一直很好,王苏墨不好直接回怼,小声嘟囔:“长生君子剑什么时候变成胁迫人的剑了?”
青云山庄素有清誉,贺平顿了顿,沉声道,“王姑娘,此事确实我等失礼。但山庄也确实是遇到难处,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姑娘看在这个锦囊的份上。”
贺平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蟾蜍的锦囊递了过来。
王苏墨接过,仔细看了看。
确认后,眸间微讶,也一改之前的语气,忽然问道,“这个锦囊你们是从哪儿得来的?”
贺林抢道,“山庄的地牢里!前一阵来了一个小贼,在山庄里偷东西被抓住了,打断了腿,扔在地牢里关了好久。”
王苏墨:!!!
贺平补道,“我们临走前,他正好找了看守地牢的人,给了这个锦囊,说可以带上这个找八珍楼的东家,王姑娘自会斟酌。”
王苏墨头大,意兴阑珊,“他偷什么东西了?”
贺林脸色诡异,“我们老庄主养的走地鸡!”
王苏墨:???
贺林没好气,“我们老庄主病了好久,就养了这么一只走地鸡,平时能和它说说话,解解闷。他忽然偷走不说,还给吃了,那一地鸡毛直接把我们老庄主给气病了!”
王苏墨:(⊙o⊙)…
糟糕,但听起来不太像假的!
是某个人能干得出来的事……
跑去青云山庄偷走地鸡,还把人家老庄主给气病了——这鸡是得多好吃啊~
王苏墨:-_-||
贺平拱手,“还请王姑娘跟我们回一趟山庄,问问就清楚了。”
王苏墨回过神来,再次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锦囊。
之前的记忆如浮光掠影。
—— 王姑娘,大恩不言谢。这是卢某的随身锦囊,如果哪一天我在江湖中寻到这味调料了,一定找人把这个锦囊交到姑娘手中,届时姑娘前来即可。
卢文曲……
王苏墨收起锦囊,“我得先同我们家照看马车的老爷子说一声。这一趟去照城要走几日水路,老爷子晕船、坐不惯,要让他和马车在历城等。走前要交待一声。”
那就是松口了!
贺平目露喜色,“多谢王姑娘!我让人去告诉老爷子一声也行,不必姑娘再多跑了一趟。”
王苏墨笑了笑,“委婉”道,“不是,老爷子脾气倔,我是怕你们的人有腿去,没腿回来……”
表述得很清晰了。
贺平会意:“……”
王苏墨又低头摇了摇手里装松蕈袋子,继续道,“可能还要劳烦各位多等一晚,好容易买到的新鲜松蕈,我得先给老爷子做顿饭再走。”
咕噜咕噜……
贺林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
贺林脸都绿了!
丢死个人了,但今天一直在赶路,除了几口干巴巴的破饼,确实还没吃东西呢!
王苏墨一幅“原来如此,我懂了”的模样,盛情邀请道,“一起吧?”
贺林想拒绝的!
但肚子再次咕噜咕噜叫了一声,贺林想死的心都有了!
*
溪边,王苏墨一面在清水里清洗着松蕈,一面听老取咆哮, “你跑去给人家扫蟏蛸!!”
王苏墨安抚,“多好,还活动了筋骨~”
老取恼了:“你这筋骨有什么好活动的!!!”
王苏墨三魂七魄都被他这贴耳朵的一声震出了一大半。
懵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捂了捂自己的耳朵,感慨道,“你这不是穿云断山手,是狮子吼吧,少说也有几十年功力了……”
老取吹胡子瞪眼,“自己的八珍楼怎么不扫!”
王苏墨:“……”
王苏墨感慨,“那不是有你在吗?”
老取环臂,赌气坐下,“我以后也不扫了!”
老爷子是来脾气了。
王苏墨哄道,“那咱找个人扫?”
老取生气瞄她。
王苏墨十分诚恳,“认真的,老爷子。我是说找个人陪陪你,打扫八珍楼也好,驾车的时候换个手也好,诶~还能一起钓个鱼什么的!”
王苏墨对自己的设想很满意。
老取很来气:“你还不如养条狗!”
“狗也可以啊!”
王苏墨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那本一早就准备好的册子。
好家伙!
上面画了各种各样的狗,还有关于狗狗的详细介绍。
性格,战斗力,外貌,智商,敏锐程度,贪吃程度,寿命,甚至吵闹程度和、爱干净程度和清洁容易程度等等……
王苏墨走马灯般给他翻了一遍,“老爷子,你看看喜欢哪种?”
原本还在吹胡子瞪眼发着脾气的老取竟然真的凑了过来,然后两个人一起并排坐着,认认真真看起来。
全然忘了之前一个在咆哮,一个在洗松蕈的事。
和谐、激动、毫无违和得开始讨论起八珍楼的养狗大计!
周围青云山庄的人都瞠目结舌……
贺林凑近头儿跟前,小声嘀咕,“这真的是穿云断山手,取关取老前辈?”
贺平嘴角微牵,没应声。
贺林感慨,“我怎么觉得这两个都这么不靠谱……”
贺平看他,话锋一转,“去。”
“去,去什么?”贺林一脸诧异。
贺平笑道,“刚才王姑娘说,还想做个松蕈炖鸡——”
贺林有些懵,“然后呢?”
“然后。”贺平微笑,“还差一只鸡,你跑一趟。”
贺林:!!!
*
溪边的灶台用鹅卵石简单垒起来,就一个饭,一味汤,不用兴师动众升起八珍楼。
很快,火生好,米用水淘过,煮至半熟,再放入陶甑中蒸。
这样做出来的米饭水份更少,更有嚼头,也更适合用来做稍后的松蕈焖饭。
老取上回嚷嚷着想吃煲仔饭,但那时连吃了两天辛辣的菜,她怕老取上火,一直没做。
老爷子还怄了好久的气。
正好可以给老取做一褒松茸闷饭!
再配一味松茸炖鸡汤。
嗯,极好!
陶甑蒸饭的时候,王苏墨开始处理细致处理松蕈和其他的配料。
松蕈珍贵,产量极少,因为不能人工种植,只能在特定环境,特定天气的山里才能自然生长出来,所以物以稀为贵。
但做食材时,松蕈真的是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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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味,对身体也大有裨益,老少咸宜。
松蕈的做法和吃法很多,但无论哪一种都要将松蕈煮够一刻钟,否则会翩翩然见到仙家~
虽然贺林也不明白为什么去附近集市买鸡的活儿会落在他头上,但头儿交待他去做,他就算嘟着嘴,不愿意也去了。
王苏墨肯定是特意的,一会儿说炖汤的鸡,要老母鸡。
一会儿又嘱咐鸡还要新鲜的,不能宰杀好的。
所以他不仅买了鸡回来,还要负责杀鸡!
他哪里杀过鸡!!
自从回来,他就和那只鸡在一旁鸡飞狗跳,还被鸡撵得到处窜,不知道究竟是谁要宰谁!
松蕈上泥土很多,但最好吃和最精华的都在最外的那一层稍带有些粘稠部分。
不能直接用刀挂掉,所以用清水反复洗了几遍,然后只简单切掉根部少许。
老取本来是在看王苏墨洗松蕈的,但贺林那家伙实在太吵,比鸡还吵,老取嫌弃,“青云山庄的犟驴子,脑子还不怎么好使……”
“老取~”王苏墨小声提醒。
老取翻了个白眼,倒是听话不出声了,专心致志看她洗松蕈。
处理好的松蕈,一部分切片备用,一部分切成细丁。
切松蕈不能用普通道具,要用陶瓷刀才不会破坏松蕈的风味和价值。
老取最喜欢听她切菜和炒菜的声音,切菜是哒哒哒,干净利落,赏心悦目。
老取也趁着切菜声,在近处小声问起,“真要去青云山庄啊?”
王苏墨笑,“答应人家了,当然得去。”
老取又准备开口,贺林撵着鸡撵的从跟前跑过去,鸡好像并不怎么担心,甚至还很开心的样子。
老取:“……”
老取再准备开口,这次换成鸡撵着贺林从眼前跑过来,鸡继续不怎么担心,甚至,还越战越勇,大有陈胜追击之势!
老取:“……”
老取终于忍不了了,脚一顿,踢起一块石子儿,右手在空中接过,一股力道扔向不远处的那颗树。
鸡刚从树下跑过。
石子儿砸中树的那一瞬,一股无形的气流在撞上树后,如同剧烈的波纹涌动向前围去。
跑得正欢的鸡突然顿了顿,然后“哄”的一声,一头栽倒,倒地不起。
贺林吓一跳。
迟疑了一秒,这只鸡是不是诈死之后,终于心惊胆颤折回,然后发现这只鸡确实已经死透了!
完好得死透了!
贺林还有些懵,然后听到取老恼火的声音:“吵死了!”
贺林喉间轻轻咽了咽,这回终于不怀疑这是“穿云断山手”了……
“杀个鸡都这么麻烦!”老取小声抱怨。
王苏墨也小声笑了笑,一语点破,“炖汤要用老母鸡,他买了一只大公鸡回来。”
老取:“……”
愁死了,“长生君子剑”改做“呆呆傻傻剑”好了。
在老取给“长生君子剑”改名字的时候,王苏墨已经把松蕈细丁切好了,然后直接放在刀背上,赶进铁铛里,水煮一刻钟。
接着是青豆,笋丁,山药。
松蕈丁爽滑,青豆软糯,笋丁脆嫩,山药粉黏,再切上一些葱花备用。
原本在周围放空的青云山庄侍卫们一点点被吸引过来,尤其是当铁铛烧热,猪膏入锅煎出香气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悄悄咽了口口水。
不止贺林,大家伙儿都一整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了,还真就是两口破饼……
这油香味儿一出,顿时六神开始跟着肚子一起无主起来!
油煎香,然后松蕈丁,青豆,笋丁和山药依次下锅,然后添盐,再反复翻炒几次,竟然在油香中翻炒出好几种不同层次的丰富香味扑鼻而来。
嚯!这次连贺平都忍不住,不自觉跟着其他兄弟们一起凑近。
刚看了两眼翻炒,就见王苏墨将蒸好的米饭盛出,倒入铁铛中,同刚才的几味细丁一起接连翻炒了几次,然后添水焖锅。
可锅盖盖上都掩不住诱人的香气和锅气还是顺着锅盖的空隙悠悠然飘了出来,钻进每个人的呼吸里……
柴火声呲呲作响,锅里的香气让人好像做不进去旁的事,似一直惦记着一般,每个人脑海中盘旋的念头都统一只剩下了一个——
这焖饭究竟什么时候能做好?
终于,比比武大会候场还要漫长的一刻钟过去,王苏墨处理好鸡汤的备料,伸手去揭开锅盖了。
刷刷刷!
齐刷刷的脖子伸了过来,大概也只有那八匹马才知道谁没伸脖子!
铁铛里那诱人的香气,勾得人想从喉咙里伸出一只手来。
再看向王苏墨,只觉得她倒豆酱汁和豉汁,甚至洒葱花的动作仿佛都不单是在做菜,而是在施展行云流水的武林秘籍,化有形于无形,又化无形于寻常的集大成者!
再等焖饭扣出来,锅中重新下油,切好的松蕈片连同稍许盐和其他调料一起煎至两面诱人的金黄色,那松蕈特有的香气弥漫开来,让人垂涎。
当王苏墨用筷子将松蕈片夹到焖饭上,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松蕈焖饭终于出锅的时候,每个人心里都只剩了一个诚实的念头——
香死了!!
贺林两眼冒着绿光,有种恨不得直接将这口铁铛给啃了!
4. 第004章
第004章金蟾锦囊
在青云山庄一众人等还都沉浸在焖饭和鸡汤无法自拔的时候,老取和王苏墨已经吃完,远远坐在溪边的岩石上看着。
“看样子,青云山庄的伙食很糙啊!”老取感叹,“我得看紧些,总觉得他们会把锅都给啃了。”
王苏墨一面托腮看着,一面忍不住笑。
老取想了想,又从兜里掏出之前王苏墨给他的那本狗册子。
“不成,还是得尽快养条狗。”老取是认真的。
王苏墨看着老取认真挑狗的模样,忽然问,“我平时去附近城镇买趟食材,你都叮嘱,说江湖险恶,不要一个人在外面待太久,有事务必发信号弹给你。怎么这次去青云山庄,路上往返十余日脚程,你反而不提了?”
老取悠悠道,“你要是不想去啊,你是肯定不会去的。但如果你说要去,就一定有要去的道理,拦得住吗?”
王苏墨笑,“有道理~”
老取看看册子上的狗,又看看她,算了,还是看狗顺眼。
但嘴没停,“怎么,青云山庄抓着你把柄了?”
王苏墨摇头,“不是,是很久之前的一个朋友,他答应替当我寻一味香料,如果寻到了,他就托人拿这个给我,让我去找他。”
王苏墨言罢,把手中那枚“金蟾锦囊”递给老取。
老取可比贺平和贺林这些小辈眼光毒多了,“天香门的金蟾锦囊?”
“您认识?”王苏墨意外。
当今武林中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天香门了,她还是听卢文曲说起过才知晓。
之前锦囊在贺平手中,但贺平应当也不清楚这个锦囊的来历,但老爷子能叫得出名字,定然是知晓的。
看样子,老取对这个锦囊的兴趣要大过狗。
香囊一来,老取拿在手中反复端详着,没再看那本狗册子了。
养狗大计被抛在脑后。
“天香门嘛,精通制香制毒,百余年前,也是武林中威名赫赫的门派,让不少人闻风丧胆。”
老取唏嘘,“但是后来,好像弟子中没有成气候的,没落了。我那会儿还能勉强听到些天香门的消息,现在啊,这些武林后辈恐怕连天香门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也不奇怪,至少贺平等人都不清楚。
老取看着锦囊,心生感慨,“要不是看着这个锦囊,我都以为天香门已经绝迹了。”
老取好奇,“丫头,怎么认识的?”
老爷子面前,王苏墨没有隐瞒,“我不是一直在找做菜的珍稀香料吗?途中遇见一个叫卢文曲的人,巧了不,他也一直在找各种可以制香的香料,这不就殊途同归,找一处去了?”
也是。
调味的香料未必就和制香的香料能全然分开。
尤其是珍稀的香料,也许本身就是可以通用的;或者不通用,但也需找到之后,才能确定可以用作调味还是调香。
有意思!
王苏墨继续,“闲聊的时候他也透露一些天香门的事,其实最初天香门就是专门调香的地方,并不是什么江湖门派。但调香的过程纷繁复杂,要讲求很多种嗅觉体验,以及,调出来的香能不能长时间使用,或者会不会让人产生不适,久而久之,香调出来了,还无心插柳,试出了不少用毒的方子。”
“所以,天香门和其他善于用毒的江湖门派不同。其他善于用毒的江湖门派,像药王谷,大都是行医,炼药和用毒一体,药毒双修;但天香门只会制香和用毒。也因为偶然和意外,成了当时名震一时的江湖大派。”
王苏墨不得不感慨,“所以,江湖有时候就是一个草台班子,机缘巧合登上舞台的,也会因为后继无力而销声匿迹……”
老取轻嘶,“有道理。”
老取又问,“天香门还有其他传人吗?”
“有。”王苏墨捡起小石子扔进小溪里,荡起圈圈波纹,“天香门还在啊,但天香门的传人如今只做制香之事,严苛说,倒也不算当时那个名噪一时的天香门了。”
老取打趣,“丫头,你这八珍楼这些年没少见过江湖之事啊!”
连他闯荡江湖大半辈子都不知道的,她知道。
王苏墨笑了笑,又朝溪中扔了一块小石子,“巧合嘛,不巧不成书,当初我遇见老爷子,不也是巧合吗?”
老取忽然问,“我们怎么遇见的来着?”
王苏墨微愣,很快,脸上又重新恢复了笑意,继续道,“我遇见卢文曲的时候,他正被仇家追杀,慌乱躲进了八珍楼,才幸免于难。”
“后来我们结伴数月,一起寻找过香料,再后来,因为各自都有旅途,就此作别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当时给我看了这枚“金蝉锦囊”,说日后如果他在旅途中发现了我想寻的香料,就会让人把这枚锦囊捎带给我,我一看这锦囊就会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王苏墨悠悠道,“这不,这会子锦囊来了!”
老取诧异,“所以,青云山庄的人是替他送锦囊来的?”
“也不全是。”王苏墨轻嘶,“听说他还偷了青云山庄的贵重‘物品’,被打断了腿,现如今还被关在山庄地牢里。他和青云山庄的人说,拿这枚锦囊来,我就会去。”
老取好气好笑,“敢情这不是寻到了香料,是风风火火让你再去救命的?”
王苏墨也再次扔了一块石子儿入溪中,“不好说,得去看了才知道。”
老取幽幽道,“之前被仇家追杀,现在被打断腿,关地牢,惯犯啊……”
老取感叹完,忽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家伙之前被仇家追杀,慌乱躲进了八珍楼,怎么幸免于难的?时候有养狗?”
那时他还不在八珍楼,这丫头连三脚猫功夫都没有的!
王苏墨轻呵一声,“想养来着,这不一直没来得及吗?狗册子也才做好。八珍楼是玄机门做的,玄机门又擅长暗器机关,没点屏障怎么能行?”
老取明白了。
难怪她独身一人就敢天南海北地寻找香料。
这八珍楼看来还不止移动菜馆这一点儿用处,还暗藏了旁的玄机。
丫头没提。
老取也没戳穿。
“你不怕这趟去,青云山庄那些家伙为难你?”老取话锋一转。
王苏墨浅笑,“你都没说不能去,那肯定安全!”
“那是,那头老犟驴……”老取忽然噤声,不对,被套话了。
果然,王苏墨走近,“诶,老取,你认识呀?”
“呵呵。”老取皮笑肉不笑。
王苏墨托腮看他,“要帮你代个好不?”
“大可不必!”有人忽然语调都变了,顿时来气势了!
好像对方就在眼前,身临其境一样。
王苏墨清楚了。
有故事!
“你是他手下败将?”
老取吹胡子瞪眼,“嚯!怎么可能!”
“那是,他抢了你武林秘籍?还是悬崖下富可敌国的宝藏?”
老取闹心,“没那东西!”
“我知道了!”王苏墨忽然胸有成竹。
老取一愣。
“情敌!!”王苏墨斩钉截铁。
这次,老取没出声了,多半是戳中肺管子了。
“诶~”某好事之徒没闲着。
“干嘛!”老取不想应声。
“那最后,花落谁家了啊?老取,你该不是没争过人家吧~”八卦谁不爱听啊?更何况还是老取的!
老取想都没想,“当然是我……”
不对,老取反应过来,“你管这么多干嘛,去去去!赶紧走,让我清净几日。”
*
翌日晨间,青云山庄在准备出发事宜。
王苏墨同老爷子道别,“老爷子,好好吃饭,不要太想我做的菜~”
“给你。”老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她。
“什么呀?”王苏墨接过,是一卷迷你卷轴,打开看——金刚经?
王苏墨:???
王苏墨诧异看向老取。
老取敷衍道,“拿着,行走江湖多年,去哪儿都能全身而退的护身符,借你用。”
王苏墨感慨,“这护身符也太大了点儿吧。”
老取恼火,“让你收好你就收好!”
王苏墨赶紧收起来,虽然但是,这么小也能收到袖袋里。
老取肉眼可见得松了口气。
“这个也拿去!”老取又不耐烦地把竹篓递给她。
王苏墨接过,是一篓他昨天新“钓”的鲫鱼。
王苏墨:“……”
她知道,因为她爱吃鲫鱼,老取昨儿个才特意“钓”了一整日的,王苏墨收下了,“怕我路上嘴馋啊?”
老取无语,“怕你掉水里!鲫鱼会水,吃了能凫水,走走走走走!眼不见心不烦!”
“记得果脯每日只能吃一点。”王苏墨也叮嘱。
老取连忙藏好果脯,生怕这丫头心血来潮怕他管不住嘴,临时拿一半出来带走什么的!
王苏墨笑。
真好有青云山庄的人上前询问,“王姑娘,这些都要带上吗?”
昨晚一顿饭后,青云山庄的人和王苏墨说话都没之前那么生分,虽然客气礼貌,但也亲近。
那一包是王苏墨提前打包好的家伙事。
她自己的锅啊,铲子啊,她不太习惯用旁人的,没那么顺手。
这个侍卫王苏墨还叫不出名字,但对方已经自觉帮她拎去了马车里。
她的铁铛还挺沉的。
贺平正蹲在马车一旁,确认马车是不是绑好,底盘有没有问题,做上路前的最后准备。
贺林才买好干粮回来,“怎么有马车?”
“王姑娘不会骑马。”贺平正好检查完,拄剑起身。
“不会骑马?”贺林意外,不会骑马还能行走江湖?
活久见。
贺平温声提醒,“王姑娘不是有八珍楼吗?”
哦,也是。
贺林顺口多问了一句,“那谁驾车?”
贺平看他。
贺林:“……”
贺林眼珠子险些掉下来,“我,我啊?!”
贺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默认了,“收拾下,准备出发了。”
贺林头大。
正好见王苏墨拎了一个竹篓来,贺平礼貌招呼,“王姑娘。”
“贺大侠。”王苏墨这里也换了称呼。
贺平温和道,“马车已经检查过了,随时可以上路了。从这里去到码头大约要一日左右脚程,可能要辛苦姑娘在马车里呆一日。”
“有劳各位。”
“我去看看别处的准备,王姑娘有事叫我。”
“好。”
目送贺平离开,王苏墨才见贺林这处伸着脖子瞄她的竹篓里呢!
王苏墨用手遮住,然后转到身后。
贺林知道被发现了,然后奇奇怪怪目光看她,“带一篓鲫鱼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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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啊?”
经过昨晚晚上那顿香迷糊,又过足了瘾的松蕈闷饭和松蕈炖鸡汤之后,贺林明白为什么庄主一定要让头儿来寻八珍楼的东家了。
他是没吃过这么香的饭!没喝过这么香醇浓郁的鸡汤!
青云山庄也有厨子,大师傅,老庄主一日三餐的伙食都不差,但老庄主就是没什么胃口。
他们虽然有胃口,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饿了一天的缘故,昨晚的那炖吃得尤其香。
好像,确实是和山庄内的厨子做的饭菜不一样,到后来,简直锅底那一层都是要靠抢的!
他还听墩子说,八珍楼的饭菜平日里可是有钱都吃不到!
好多江湖人士为了尝那一口,要跟着八珍楼跟上数月,等到八珍楼挂牌子营业抢位置,那是要抢位置的!
他们昨晚那顿的待遇,说出去不知道要羡煞多少武林中人!
这话要是放在早前,他肯定不信;但现在信了。
就是前一日他还冲人家嚷嚷,但吃人口短,拿人手软。
眼下,稍微有些尴尬。
刚才他是真好奇她神神秘秘得竹篓里带了什么,但当他看到几条鲫鱼的时候,其实满脑子都馋鲫鱼了。
红烧鲫鱼,鲫鱼豆腐汤,就这两道菜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好几个来回,然后又在想,会不会还有旁的菜式?结果被王苏墨发现,抓个正着。
—— 他盯着她的鱼,打她鱼的主意。
王苏墨果然赶紧抱好竹篓,仿佛“瞧”出他“不安好心”,特意道,“这是我宠物!我习惯带宠物上路,路上解个闷什么的,没事还能摸个鱼。”
贺林:“……”
贺林:(,,??ω??,,)宠,宠物?
“有人养鲫鱼做宠物吗?”贺林头大。
王苏墨重新把竹篓从身后转出来,递到他面前,特意道,“有啊,摸鱼可幸福,你要先摸一下吗?”
贺林:??????,不,不用了……
“那我先上马车了。”王苏墨踩了一脚脚蹬,然后又回头来,“诶,想摸鱼的时候叫我啊!”
贺林:-_-||
等上了马车,放下帘栊,王苏墨才没忍住笑出声来。
贺林听到了,无语兼窝火。
他才不信是宠物!
谁家宠物养鲫鱼,不养锦鲤!
……
总归,马车往码头去的一路都很平顺。
有青云山庄的人同行,王苏墨也不用担心安全。
江湖上应该不会有人会主动挑衅青云山庄,除非是仇家。
青云山庄是君子剑,都叫君子剑了,哪有那么多仇家,换成穿云断山手,估计仇家还多些。
既然马车中闲来无事,她终于可以开始了!
开心!!!
王苏墨打开包袱,衣裳是单独装一处的,另一袋——
《数独大全》
《五年数独三年精选》
《趣味数独》
《别说你见过数独书》
《数独,我们是认真的!》
……
没错,又菜又爱玩,但是瘾大!
最适合闯荡江湖的业余时间,马车打发时间专用~
正好老取还不在!
沿路都是官道,一路都很平顺,马蹄声也成了白噪音,掩盖了沿途绝大多数的声。
马车内,王苏墨聚精会神。
倒是马车外,贺林疑神疑鬼了一路。
—— 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贺林都不知道马车里有没有人!
直到中途歇脚,用些干粮,有人也没露面,敷衍说了声不用了,不知道又在忙什么。
终于,一日脚程下来,黄昏前后一行人抵达了码头,王苏墨才下了马车。
水路还要两三天,这辆租来的马车不上船了,到了那边还会有山庄的马车来接。
王苏墨看着码头上热闹忙碌的场景,到处都是上货下货,还有不时借过的行人和货物。
以及纷繁的讨价还价声!
这是另一种真实和繁华。
在这些商船面前,马车都显得无比渺小。
江风拂面,又遇上夕落,轻尘在晚霞中轻舞,白日里残余的唯一一丝燥热也在此时散去。
王苏墨怀里还抱着那篓子鲫鱼。
喜欢马车天南海北找调料的人,不会不喜欢旅行的氛围,尤其是暂时从熟悉的环境中抽离出来的时候。
“王姑娘。”贺平上前,“这两日典州码头繁忙,包船都已经预定出去了,最快要等到明日晌午才有。今晚只有拼客的商船,也是临时开设的,默认会有其他的船客,但不是散客。”
不是散客的意思,就是相对不会那么龙蛇混杂,可能和他们一样,要么是商队,要么是武林人士,要么是一队旅人。
“如果姑娘介意,我们可以等明日晌午的包船再走。”贺平将两种情形都说与王苏墨听。
“不介意啊。”王苏墨斩钉截铁,“有青云山庄在,商船也是安全的。也不必担心我,我有事情做,可以一整日基本不出船舱的。”
嗯,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贺林是信的!
“王姑娘呢?”贺林做好头儿交待的事,折回却没见到王苏墨在,只看见她的锅和锅铲,大勺。
另一个侍卫应道,“哦,王姑娘说趁开船之前,给她的宠物买些吃食。”
宠物?
贺林额头黑线,那几尾鲫鱼还当真是她养的宠物啊!
5. 第005章
第005章掺假的大米
王苏墨当然不是去给鲫鱼买吃食的!
这些鲫鱼本来就是要吃掉的,只是贺林那家伙眼巴巴得看了那一篓子鲫鱼好久,她逗他好玩。
商船有三两日路程,伙食不用太指望了,方便就行。
但不能可惜了老取辛辛苦苦给她钓的这一篓子鲜活鲫鱼!
肯定是要美味地做上一顿,才算不辜负老取的心意,其他时候粗糙对付两口就好。
她刚才寻了码头上的管事问了声,不远就有可以买菜的地方,这里虽然是码头,很多商船都会临时增减人员,所以经常会有菜量不够,但太远了又买办法的时候。所以码头附近会有菜农自发来摆摊,码头的管事也不会管,主要是给附近的商船行方便。
离商船出发还有些时候,等着也是等着,正好可以去看看。
鲫鱼鲜嫩,但多刺。
鲫鱼做法很多,可以家常,红烧,炖汤的味道也鲜美,但具体能做什么还的看看码头附近这个时候能买到什么菜来搭配。
平时带着八珍楼,她很少来这样的地方。
黄昏傍晚时,却还是人声鼎沸。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商行有商行的准则,什么样的世道下都有对应的生存法则。
“让开让开!”监工没耐性得嚷嚷声。
王苏墨本来正东张西望着,听到侧面来的这一声,下意识避让开。
很快,扛着粮包的脚夫从她方才站的地方经过。
虽然已经是七月末,天气渐渐转凉,但是码头上的脚夫扛着沉重的包袱,各个身上大汗淋漓,不少人被重物压弯了腰。
这段路坑坑洼洼,走不了车,只能用人力硬扛。
王苏墨再人群中看见了能一次扛着两袋粮包,步履扎实的壮年男子;也有在队伍中摇摇晃晃,背脊在沉重负担的压迫下成了一张弯弓才能勉强往前的老人;甚至,还有十一二岁,个头都没长开,每一步都在咬牙的少年。
“今日船多延误也多,码头在催!再快些!”
脚夫不耐烦地催促着。
但人都已经压弯成这样,不知道要怎么才快。
眼见着队伍中有个扛着重物的老翁实在坚持不住,脚下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重重摔倒在地,一旁,一个正啃着饼子的年轻侠客模样的人轻巧搭了把手。
那年轻侠客虽作江湖人士打扮,但自己好像也不是很壮实的样子。
那一搭手也不知道使的是哪个门派的功夫或巧劲儿,就这么若无其事般的伸手,确实是将人给扶住了。
但老翁是扶住了,没让摔着,可也没扶那么稳。老翁身上那么重的粮包“轰”的一声砸了下去,刚巧不巧破了一个洞,白花花的粮食就这么稀里哗啦落了出来。
引得周围一顿惊呼,也纷纷驻足围观。
老翁刚劫后余生,一脸庆幸,可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见粮食散了一地,顿时目露惊恐环顾四周。
果然,一旁反应过来的监工已经上前破口大骂。
刚开始是骂蠢货,今日的工钱就别想要的,连带着还有如果商船的时间延误了,你等着赔吧你!
后来又见老翁被吓住了,便越骂越难听,连丧门星之类的都骂了出来,还不解气,顺手就来了一鞭子。
这鞭子是冲着老翁去的,大夏天的,干脚夫活计的人原本就热得每日都要脱上一层皮,各个都是赤裸着上身出来做活,这一鞭子下去,一个老翁怎么扛得住!
王苏墨都跟着心头一紧。
但那鞭子还是被刚才那个有些瘦弱的年轻侠客伸手给挡了。
可挡是挡了,好像力道没怎么够,手里的饼没拿稳,被这一鞭子给带走。隔壁的大黄哥闻着味儿就冲了过来,见缝插针,直接狗嘴叼走。
年轻侠客:(⊙o⊙)…
年轻侠客:“哎,哎!”
那两声“哎哎”里,第一声还明显是幽怨,第二声就已经是愤怒了!
但大黄哥早就兴奋摇着尾巴直接跑得没影了!
王苏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_╰)╭
但她应该没看错,有那么一瞬间,那个年轻侠客应该是动了去撵那只狗的念头的!
监工原本还想继续破口大骂的,但忽然看到那个年轻侠客转头看向他。
监工:???
年轻侠客上前,一面拍手,一面轻声道:“赔我饼。”
“你说什么,没听清。”监工嘴角戏谑。
当时那年轻侠客扶住老头的那一个巧劲儿,监工还是有些慌的。
但后来那一鞭子过去,明显对方接不住,连饼都掉了,监工也不那么在意。半吊子的三脚猫功夫,还学着人家行走江湖。
这些常年混迹在码头的监工也不是好惹的,也会穷凶极恶,见人下菜碟。
年轻侠客也笑,“我说,让你赔我饼。”
监工冷哼:“你他妈有病吧!自己多管闲事,还真当自己能耐了是吧!”
这是要打起来的节奏!
其实王苏墨也没看明白,这年轻侠客到底是在扮猪吃老虎,还是发挥不稳定,若是老取在一定能看得明白。
但一看热闹,王苏墨就走不动路了,正事儿忘在脑后。
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王苏墨能挤在最里面那层……
年轻侠客原本是想说什么的,但是忽然皱了皱眉头,目光没有再继续看向对面的监工,而是脚下。
挤在后面的人大抵是看不见这个细节的,但王苏墨本来就在前排,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原本是想上前的,但没留意脚下,正好踩在了刚才因为粮包破裂,而滑出来白花花大米上。
他是因为踩在这些大米上才停下来的,然后目光当即被脚下的东西吸引,甚至没有去管对面努力匆匆的监工。
王苏墨也留意到了他脚下。
刚巧不巧,正好在她的视线位置上,刚才场面太过混乱,其实根本没有人细看,也包括她。
但眼下,王苏墨明显看到那个年轻侠客皱着眉头,停下来,看了看自己脚下不小心踩到的大米,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大对的东西。
也稍微迟疑了一瞬,然后,目光向那个破裂的粮袋看去。
王苏墨也顺着那个年轻侠客迟疑的方向看过去,本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没有再聚焦的粮袋,内里装的东西还在一点点往外渗出来。
而那堆本来应该都是白花花大米的粮包里,逐渐露出黑色的杂质,说不好是像石头还是像什么一样的东西,但绝对不是大米。
而且,越到后面,流出来的黑色杂质越多。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只有上面那一层才是白花花的大米,刚好粮袋摔下来的时候,划破上面这一层,所以刚开始落出来的都是大米,所以没人再留意。
但越到下面,流出来的大米和杂质的混合体中,杂质的成分越来越多,甚至到最后,全部都是!!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吸引了年轻侠客的目光,也让监工忽然意识到,出了问题!
这批应该是大米的粮袋,混入了不下一半的,甚至大半的杂质。
这些杂质里甚至还有碎石,不可能是大米的价格。
所有人都知道,今年年生不算好,夏日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旱,让许多地方受了灾,不少地方很可能到最后颗粒无收。
干旱严重的地方,饮水都成问题,西边的流民忽然激增。
粮食,毋庸置疑,是这种敏感时候,最敏感的一笔,放在何处都珍贵,但刚才,被一场闹剧扯下了遮羞布。
“走开走开走开!别看了!看什么看!”人群外,有码头和衙门的人推开人群走来。
瞧着模样,是闻讯而来。
第一眼看去的,是地上已经摔开的粮包,然后眼神犀利看向那个监工。
监工之前还趾高气昂的神色,顿时好像泄了气一般,惶恐得看向码头和衙门这边的来人。
“都散了!要不通通抓回官府去!”衙门的人吼了一声,周围的人果然渐渐散开。
王苏墨看向那个年轻侠客,年轻侠客也只迟疑了半分,然后趁着混乱随手抓了一把混着大米的杂质,装作无事般起身。
监工已经六神无主,不知道说什么了。
码头上负责监工的管事上前,看似是看向老翁,问了句,“摔着了没?”
实则目光是落在散落在地上那袋东西上的。
年轻侠客和王苏墨也都看向这处。
“没,没……”老翁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码头管事和衙门的人其实根本不在意他说什么,也见他吓破了胆的模样,知道他没看到什么,遂而放心。
原本就傍晚黄昏,视线没那么好,周围看清楚的没几个。
刚才的监工在码头管事耳边小声说了两句,码头管事告诉了衙门的人,然后几人的目光一起看向刚才那个年轻侠客。
年轻侠客也依次看向这十余二十人。
王苏墨对这种目光很熟悉,行走江湖的人,准备干架,或者准备溜的时候都是先这么打量一圈对手,再确定走还是留的。
果然,下一瞬,年轻侠客调头就往码头那边跑。
身后的人除了留下来收拾那袋粮食和善后的,都往年轻侠客的方向追去。
这里其实离码头已经很近了,那人身手不见得很好,但轻功很好,屋顶,墙面,栅栏,甚至是别人的马车,他踩一脚就能借着力道起开。
最后在众目睽睽下,一头扎进江水里。
这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扎进水里,就是不仅水里,现在所有在码头中的商船上都有可能。
原本商船就在依次延误了,这个时候如果再让所有码头的商船都停下来找人,不仅动静会闹大,找到人的希望还很小。
码头管事和衙门的人都气哄哄啐了一口。
此事要追究也只能之后再追究,眼下,只能先不了了之……
王苏墨这热闹是从头看到了尾,等回过神来,地上那些混杂着杂质的大米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好像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王姑娘。”
是贺平的声音。
王苏墨转身,“贺大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应该是来找她的。刚才光顾着看热闹去了,应该是快开船了,所以贺平带了人来寻她。
贺平笑道,“临行前,取老前辈前交待过,说如果路上同姑娘走散了,就到人群里去找人最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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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因为王姑娘爱看热闹,哪里人多到哪里找王姑娘就是了。”
王苏墨:“……”
虽然但是,老取说的好像也没错。
“王姑娘的东西买到了吗?”贺平笑着问了声。
王苏墨摇头,“哦,不用了。”
回头看看商船上的厨房里有什么菜用着就行,不耽误时间了。
“那走吧,商船已经在上客了。”贺平说完,王苏墨应好。
但临走前,贺平又余光瞥过一旁。先前往这里看过来的人拉低头上的蓑笠,避开贺平的目光。
等稍微走远些,贺平轻声问起,“王姑娘,方才这里有发生什么事吗?”
王苏墨意外他会这么问,但也如实道,“有个年迈的脚夫没有扛稳粮袋,粮袋摔地上破了,码头的监工要教训人,被一个江湖人士制止,起了些摩擦。”
“就这些?”贺平问。
王苏墨看他。
贺平也如实道,“刚才有人在盯王姑娘。”
王苏墨听他这么一说,正准备回头看的,贺平又道,“不用看了,人走了。”
王苏墨也反应过来,贺平的装扮,还有佩剑上青云山庄的标记,应该让旁人打消了旁的念头。
所以,贺平不是无缘无故问她的。
王苏墨这才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想着这事儿没必要把青云山庄牵扯进去。刚才那袋破碎的粮袋里,只有一半不到是大米,其余都是以次充好的杂质。”
王苏墨说到这里,贺平微楞,但片刻已经反应过来。
王苏墨继续道,“此事肯定谨慎,不然他们不会穷追不舍。刚才那人跳江了,他们没追上,估计目光又转而放在刚才周围的人身上。但估摸看到有青云山庄的人在,不想此事闹大。”
毕竟,放眼整个武林,青云山庄都是不容小觑的存在。
没人会因为“可能会”这样的理由,去触青云山庄的霉头。
说到此处,王苏墨又点了句,“衙门的人也在。”
这种事惯来有官府的身影在,码头和行商的人没那么大胆子。
听说朝廷近来在往受灾的地方运送赈灾粮,还有各地捐赠的粮食也都在往受灾的地方去,无论是官道还是商道,总有人惦记着这块儿。
方才的事也就不奇怪了。
贺平明白了,“王姑娘,此事暂时不要同旁人提起,待回了山庄,我会向庄主禀明此事,再做商议。”
王苏墨知道贺平行事有分寸,遂而点头应好。
……
等到码头,其余人已经先行登船,剩贺林一人在船下等。
贺林迟迟没看到他二人的身影,商船的人也来催了好几次,连他都知道码头这里正大面积的商船延误,他们没办法等。
贺林正焦急着,忽然见到贺平和王苏墨的身影。
贺林这才松了口气,直接迎了上去,“头儿,他们都先上去了。”
“好。”
等贺平几人登船,连接商船和码头的跳板很快被收起。
码头上的人,朝商船上挥旗。旗帜有不同颜色,代表不同指令。
接手到指令的商船开始依次做离开前的准备。
这是王苏墨第一次站在这么大的商船甲板上,迎着傍晚甲板上的江风,静静地看着商船一点点驶离灯火通明的码头,驶向江心宽广之处,还是有些大气磅礴在其中的。
“起风了,下船舱吧。”贺平等船开了时候,码头要渐渐看不清的时候才提起。
“好。”王苏墨不是第一次坐船,也不晕船,但这么大的商船,她之前还真没坐过,看什么都很新鲜。
贺平带她下船舱的时候,包括刚才在甲板上的时候,其实根本没看到太多旅客,现在路过的很多船舱里乍一眼看去都堆满了货物。
王苏墨反应过来,“这是一条货船?”
贺平点头,“对,货船上往来的商旅相对没那么多,人员也没那么复杂。这一趟货船近乎满载,我打听过,运送的货物都正常,又刚好剩了几个房间。”
原来如此,王苏墨点头。
贺平继续道,“安全起见,王姑娘,你的房间在中间。我们会分白天和晚上轮流值守,王姑娘安心休息即可。东西已经放在房间里了,有需求叫我们一声。”
“好,有劳了。”王苏墨道谢。
回到房间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桌上那一篓鲫鱼,然后是柜子里,她的那些家伙事儿一件都没少。
王苏墨放心了。
第一次坐这种大商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激动在。
船舱的位置很好,透气,也宽敞。
打开活动的窗,迎面而来的潮湿气息与八珍楼全然不同,但此时的江面已经快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见到沿途的船只上亮着的渔火。
等到明日太阳升起,应该就是另一幅景色。
王苏墨又靠在窗户边看了一会儿,然后阖上,扣上锁。
马车上呆了一整日,眼下登船的兴奋和新鲜劲儿过去,疲惫感袭来,接连打了好几个呵欠。
让老取的鲫鱼再多活一晚上,明早起来去厨房看看,若是实在没有旁的,活鱼汤吧,补脑子……
6. 第006章
第006章虾仁菠菜咸蛋黄汤
翌日晨间,王苏墨是被江上的波浪声拍醒的。
那种感觉很奇妙。
人还在床榻上,船也在江波里逐流,还有浪声有节奏地拍打在船身上,此起彼伏,若隐若现。
既清楚,又不那么清楚。
好似一首摇篮曲,让人份外放松。
这也是因为王苏墨不晕船的缘故,才有这样的惬意。
等起来的时候,打开窗户上的插销,远远得看了看窗外,碧波江上,波光粼粼,和昨晚看到的景象全然不同。
收拾好,王苏墨登上了甲板。
这种规模的商船,甲板很宽敞。
码头这几日爆满,很多货物来不及走,都在拼船,甲板上的一角也堆满了临时挤上来的货物,但不影响宽阔的视觉。
晨间,甲板上的风有些大。
王苏墨将衣裳拢得紧些,没那么透风,但江风拂过脸颊,也有鬓角的青丝被吹乱,她不得不伸手绾在耳后。
到后来,索性也放弃了,渐渐习惯了甲板上被江风簇拥的感觉,凭栏远眺着。
天下之大,她现在驾着八珍楼满天下跑,去搜集《珍馐记》里记载的那几味珍稀香料。还有沿途旅程中,听不同人提起的新奇香料。
从南往北,自西向东。
这趟旅程很充实,也让她认识了很多人,听到了很多故事,做了很多菜,也尝了很多菜。
但世界很大,也许有一日,她可以带着她的八珍楼,乘风破浪,顺着江海搭船去更远的地方……
届时,老取肯定会一直抱怨,谁让你带我出来的!
应该还会有一条狗。
虽然她还没想好养什么狗,但名字已经取好了。
—— 大聪明
她的狗,必须要聪明。
至少名字里要有!
*
晨间的甲板呆不了太久,尽管王苏墨已经充分得做好了准备,还是吹一会儿就头疼下来了。
下来的时候,遇到青云山庄其他人,说贺林在她隔壁的隔壁,已经晕船晕到不行,每一刻都是煎熬,恨不得当即下船去,说跳江也行,根本下不了床。
又说他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回去的这趟突然反应很大。
船上的人都说正常。
江船上就是这么邪乎,说不好这次不晕船,下次就晕船,除非是一直不晕船的。
船上的人送了些晕船药来,贺林已经服用了,人家叮嘱他多趴会儿,他也没辙,眼下头儿在房间里照看他,看过了晌午能不能好些。
王苏墨脑海里浮现出前天晚上贺林在溪边拿着刀被公鸡追得满地跑的场景,现在又晕船晕得想跳江……
王苏墨想起了老取吐槽的那句“呆呆傻傻剑”。
“替我问候他一声,我就先不去了。”她是怕她本来不晕船的,看到贺林吐得昏天暗地,指不定日后就忽然晕船了。
“我去厨房看看。”王苏墨问了声,“厨房在哪一层?”
“再下一层。”
王苏墨毕竟是姑娘家,这条商船上,女子应该不多。王苏墨去厨房的时候,青云山庄的侍卫跟着一道。
商船很大,但层与层之间连接阶梯没那么多,而且每个房间和货舱都生得很像,虽然上面有牌号,但还是很容易走迷糊。
幸好有青云山庄的侍卫一道,不然还真有些怕。
但相应,这样的地方也极容易藏匿。
刚刚说她要去厨房的时候,贺平就私下叮嘱了句,这样的货船肯定不止他们一家随同着走,但也不知道货船上还有什么人。稍后无论经过哪里,少看,少探,径直往厨房去就是妥当的。
王苏墨心如明镜。
贺平是青云山庄的人,知道行走江湖的规矩。
商船上一样有商船的规矩。
很快,到了厨房重地。
整个商船的伙食供应都集中在这一层的厨房区域。
光是厨房区域的大小,就要比很多酒楼还要宽敞,大锅小锅,热火朝天。
见到一个姑娘家来,有的地方直接拉帘,不让去。
大夏天,商船里不乏光膀子的厨师,大锅饭正在那儿一锅接着一锅的吵着。
厨房的刘管事上前,之前就有人来交待过,刘管事是清楚的,因为是青云山庄的人,厨房刘管事也算热忱,“姑娘,这就是放菜的地方,您随便看看,需要什么您拿走就是。”
刘管事来说,她能拿多少东西?
这偌大一条商船,这儿得供应多少人的吃喝,她拿多少都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厨房这处又忙,刘管事过来打了声招呼就已经算是客气了,剩下的就嘱咐了囤货区这处的杨管事照看,王姑娘要什么就给什么,然后小声交待了句,拿什么都不用管,上面打了招呼了。
囤货区这边的杨管事省得了。
王苏墨随意看了看,这么大的商船,囤货区这里确实有不少东西,但大都糙得很。
青菜有,不少都耷拉着,看着就不怎么新鲜。
其他的菌类,腌制类就要好得多。
王苏墨一边走一边看,确实没看到合适,正寻思着大概真的要回去炖活鱼汤的时候,正好有人搬了两箱嫩绿的青菜箱子来,杨管事连忙去接,王苏墨也看到了,嚯,是菠菜。
而且,还是好新鲜的菠菜!
“师傅,这那儿来的?”王苏墨好奇。
这菠菜新鲜不说,而且,在她印象中,菠菜一般两季。
春季种下的菠菜,最迟五月就是最后一茬了。
但秋季种植的菠菜,上市要再等到九月到十一月。
眼下是七月,应该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做菜的人都会好奇这些,比发现这些菠菜更让王苏墨欣喜的是这些菠菜是哪里来的。
送菜来的人很少在厨房这里见到女子,再加上这筐菜是他拿过来的,对方一问起,他连忙接道,“今日晨间刚好在附近码头靠岸买的,我也觉得新鲜。听老翁说,今年西边大旱,东边倒是雨水多,天气又凉爽。夏日高温,菠菜就生长不良,日头一凉爽,这个时候还有菠菜在季,我就趁着多买了些回来。”
原来如此,王苏墨从中挑了一把,“师傅,我拿一把菠菜走可好?”
杨管事赶紧应道,“当然行,姑娘拿多少都行。”
菠菜又不怎么值钱。
只是赶上了新鲜的,在这个时节又罕见,人家才一时兴起。
王苏墨仔细挑了挑,菠菜要挑三处。
根部如果太干,或者颜色深而黑,就不新鲜,要找淡红色。
叶子不说了,烂叶黄叶的不要,要青绿。这一筐菠菜的叶子成色都好。
再是质地,不能太软,要有一定筋道的。
王苏墨挑菠菜的时候,送货那人继续道,“那老翁还同我唠了会儿,说菠菜就是不怎么值钱,若是用油纸、草帘做成纸窗、纸棚呵护着,避过严冬,兴许还能生出冬季里的菠菜……”
送货那人只是当打趣话说的,王苏墨正在挑选的指尖微微滞了滞。
油纸,草帘,避过严冬……
虽然但是,王苏墨觉得有趣,说不定日后在路上也可以试试?
照顾一大片菠菜可能很难,但是照顾一两盆应该还好。
很快,她要的菠菜挑好,王苏墨道谢,杨管事乐呵呵道,“就顺手的事儿,姑娘还要些别的吗?”
“有咸鸭蛋吗?”王苏墨问。
“有有有!”杨管事殷勤,“这东西能存放的时间长,船里常备,姑娘要多少有多少。我让人去给姑娘拿,姑娘您再看看还要些什么?”
王苏墨又简单要了些基础的调料,然后是豆腐,熏肉,大蒜,姜这些。
肉经过腌制和熏,能存放的时间相对长一些,也入味。
豆腐常见,但商船她也不确定会不会备。
很快,杨管事就带了王苏墨要的东西回来,熏肉,大蒜,调料都有!
但豆腐确实没了。
杨管事歉意,又拿了一枚竹篓递到王苏墨面前,笑呵呵道,“王姑娘,实在对不住,豆腐在厨房那边刚下锅用完了。商船上的规矩凡事不易保存的食材要优先用掉,这第一日还能吃上豆腐,第二日上头就吃不到豆腐味儿了。我们刘管事说,豆腐没了,这些虾看看姑娘能用不?”
还是鲜虾,王苏墨看了一眼,在商船上能弄到这些也不容易,对方很给青云山庄颜面了。
“替我多谢刘管事。”王苏墨道谢。
原本都准备要做活鱼汤了,搭配的食材忽然丰富了,王苏墨也来了兴致。
老取的鲫鱼先不做了,权且让它们再多活两日。
趁着鲜虾还是活的,还拿到了菠菜这样的新鲜食材,做一味咸蛋黄虾仁菠菜汤,加熏肉丁那种。
浓浓高汤,入口香醇。
咸蛋黄混合着熏肉丁,虾仁用沸水煮出的奶香味,再加上菠菜在汤底中加入了一味清香,足够家常,偶尔用来解馋,不难,但也让人回味。
回了船舱第一层,王苏墨开始捣腾。
商船上的大厨房虽然只有一处,但每一层船舱和货舱都有人,有人的地方就会需要烧水喝。
虽然厨房虽然集中在某一个区域,但每一层都有可以烧水,热饭菜,以及简单翻炒的地方。
刘管事打了招呼,商船第一层的临时用火区就被王苏墨借来用了。
自己的家伙事儿用起来也习惯,比在平安镇时顺手。
先做咸蛋黄酱。
咸鸭蛋很多人家都有,脍炙人口,深受百姓喜爱。
在岭南一带有专门腌制的咸蛋黄,但大多数地方都是整个咸蛋。
厨房这里给她的也是咸蛋。
将咸蛋黄取出来,碾平碾碎,尽量细腻,颗粒度小,这样放在汤中的口感就会更好。
锅中下少许菜籽油。普通百姓家多用自己熬制的猪膏,简单也便宜,反而是菜籽油需要作坊制作,普通家庭做不出来,只能采买,商船上要借到却容易。
菜籽油烧热后,小火下刚才弄碎的蛋黄,并稍微加入一勺盐,和两勺白糖提鲜。
一般来说,咸蛋黄分为偏干和偏湿两种。
如果是做调料,不再经过复杂的烹饪,就可以在这里多加油,做成偏湿的咸蛋黄酱;像稍后还要做成虾仁菠菜咸蛋黄汤,油就差不多了。
碾碎,融合,再洒几滴酒去腥,就是一碗新鲜又喷香的咸蛋黄酱!
太久没做咸蛋黄酱了,王苏墨自己闻了闻都觉得诱人。
酱盛出来备用,放凉还需要一些时候,正好可以趁这个环节处理其他的菜。
王苏墨看了看,今天菠菜还是拿得稍微有些多了。
天气热,尤其是商船这样的地方,洗了的菠菜不好保存,更因为这个时节还能有的新鲜菠菜浪费了可惜。
有汤了,还缺一道主食。
并不一定是米饭,或者面食……
鸡蛋,王苏墨灵机一动。
鸡蛋在厨房总是常见的。
王苏墨青云山庄的侍卫多跑一趟,看看能不能从厨房那里再借几个鸡蛋来。
侍卫刚才在一旁看王苏墨炒咸蛋黄酱的时候就看得默默流口水了,脑海里资质在想象刚才那一锅香喷喷的咸蛋黄酱放在汤里,还有虾仁,熏肉丁和菠菜,那一口送进嘴里的香味!
侍卫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听见王苏墨说要鸡蛋,也没多问,径直小跑离开。
因为王苏墨炒的咸蛋黄酱实在太香,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之前就有人往厨房去,告诉了厨房一声。
侍卫去拿鸡蛋的时候,杨管事想都没想就给了他,也小声打听道,王姑娘可是在炒咸蛋黄酱了?
侍卫不由点头,杨管事好像看见他点头的同时暗暗咽了口口水。
虽然配菜的活计是做完了,剩下就是厨房那边的活儿,杨管事也馋了,但他不能擅离岗位,万一厨房那处还要东西呢?
他是想偷懒和侍卫一道去船舱,看王姑娘做菜的,但还是遗憾作罢。
只是明明都是最普通的食材,也就那一篓鲜虾稍微出挑些。他是没想到普普通通的咸鸭蛋作用会这么大。
“妙啊~”
杨管事越想越入味。
青云山庄侍卫拿着鸡蛋返回时,王苏墨已经在摘菠菜,洗菠菜,切蒜丁,熏肉切丁。
熏肉丁只是腌制和表面熏过,但是里面的肉是生的,不能直接吃。
若是用作寻常小炒和蒸肉做法,这熏肉则是先要煮一刻钟左右的水,将肉里的盐分煮出来,小炒的时候口感才不会那么咸腻。
王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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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今日是做浓汤,又是切成肉丁状,不煮也可以。
熏肉丁本身的味道会煮到鲜汤里去。
但王苏墨不想熏肉丁本身浓郁的味道掩盖掉咸蛋黄和鲜虾的鲜美,所以还是简单焯了水。
只是时间没那么长,将一刻钟的时间减半,然后盛出来,晾凉备切。
这会子空余的时间,则用来去虾头,剥虾壳,然后用牙签挑出长长的黑色虾线。虾体内的脏东西都在这条虾线上,挑出来,稍后下了汤就可以直接食用。
但是挑虾线也有讲究。
要保持鲜虾的美观,就不能将虾肉挑烂。
最好的方法是用牙签在虾尾第二三关节处,斜向挑入,控制好力道和位置就能很轻易带出。
等所有这些食材和配料都准备好。
王苏墨重新烧了半锅水,待水烧至沸腾,简单加了些挂勺的食言盐和菜籽油。
刚才做咸蛋黄的时候就用过菜籽油,这时的菜籽油主要是用作处理菠菜。
正常情况下,菠菜都不能直接下锅炒,最好像这样,待水沸腾,盐和菜籽油下锅后,把洗摘好的菠菜放入过水。
想要出锅后菠菜继续保持绿油油的鲜嫩感,这一步必不可收。
简单用盐和菜籽油焯水过的菠菜,不仅不会发黑,还能去掉菠菜中的不宜食用的部分,顺着焯菜的水倒走。
盐和油还能起到预调味的作用,将盐和油通过煮,浸透到菠菜里。但要注意,焯水过程不宜太长。
菠菜过水后捞出,放在盘内备用。
熟练的师傅,刷锅的动作都弱行云流水,不会有多余的动作,一气呵成。
待锅烧开,则在铁铛中放入猪膏,缓缓让整个锅内都煎出热油香,此时就可下蒜丁,把蒜丁的蒜香味炸出来。
蒜丁在大火下易容易炒糊,下蒜丁时要尤其注意控制翻炒的时间和火候。
这时自己熟悉的家伙事儿优势就显现了出来。
简单翻炒两次,蒜香气扑鼻而来,在转糊之前,立即下熏肉丁和虾仁到锅内。
蒜丁不会炒糊,此时的熏肉丁和虾仁的肉质也被油浸入了浓郁的蒜香,锅底也分毫不会见糊。
完美得刚刚好。
再用大勺舀了一大勺刚才调制好的蛋黄酱加入熏肉丁和虾仁一起翻炒,等小火炒至起泡,就可以加入沸水。
想要奶白色浓汤的秘诀就是加入沸水!
若是普通的温水,汤汁不会呈奶白色。
做羊肉汤也是一样,想要汤汁呈诱人的奶白色,一定要确认加入的是沸水。
沸水滋啦啦与铁铛里的蛋黄酱熏肉丁,虾仁融合在一起。
此事就可以根据喜好加入真正调汤底的食盐。
有人喜淡,有人喜咸,一惯是众口难调,但这一味汤的关键在咸蛋黄的奶味上,不喧宾夺主,咸淡都是次之。
但一般的厨子都会宁少无多。
起初的时候盐先少量,待起锅前觉得不够再多加,味都就不动,避免一开始加多,一整锅的食材都报废。
王苏墨也一样。
胡椒自传入后,就成为天南海北饭桌上都喜欢的一味调料。
但为了便于保存,都是胡椒粒的形式保存的,也因为还没有更好的密封方式,不会让研磨好的胡椒粉返潮。
所以在下汤前,大师傅们需要提前将胡椒粒磨成胡椒粉。
商船上基本都是大锅菜,研钵都是共用的,不会单独为了胡椒准备一个研钵,清理不好会串味。
王苏墨也没有随身携带研钵,但一旁有青云山庄侍卫在啊。
“劳驾。”王苏墨唤了声,对方才从看向锅里那奶白又并着淡黄高汤的直勾勾眼神中回过神来。
隔着一张纱布,足够纯属的力道,可以用刀柄研磨好。
纱布里的胡椒粉洒入锅中,再放上几枚枸杞。
奶黄色的混合着鲜虾,熏肉丁和咸蛋黄香气的高汤在王苏墨端起铁铛时就香气四溢。
这一层船舱附近都弥漫着说不出的浓香汤味。
刚才炒好水的菠菜已经整齐地方在汤盆里,铁铛里的奶黄色浓汤倒入汤盆,从浇在菠菜上,变成满满浸入。
绿油油的菠菜,稍微泛着金黄色泽的虾仁和熏肉丁,还有奶白色的汤汁,上面飘着零星大红色的枸杞。
光是色香味的色字就已经让眼睛先告诉大脑,想吃。
再是那扑鼻的香味,不知道这一碗汤下肚会是何等美味!
还有那绿油油的被汤汁供养的菠菜,奶香味中的清香,一定妙极!
江上的旅途本就乏味。
吃惯了商船上的大锅伙食,粗糙果腹,忽然见到这一道家常到极致,但这种简单到极致既是精华的虾仁菠菜咸蛋黄汤,忽然唤起了旅途中所有人思乡与归家的情绪和味道。
饭菜好不好,除了要师傅熟悉每一味食材的特性,在不同温度下和食材相互配合下的味觉变化,每一味调料的用量和先后顺序,与火候的配合,锅具得使用,还要考虑时节。
食材的时节,以及食用这道菜品是否一应季节。
更重要的是,好的大师傅会思量这道菜是不是适合来尝这道菜的食客。
商船上最珍贵的不是山珍海味,而是漂泊在外,最想念的家常味……
东西不多,也就够同行的青云山庄的人一人分了一些,等王苏墨转身,准备拿鸡蛋和剩下的菠菜做一道菠菜卷鸡蛋饼的时候,临近船舱里再次传来轻轻,如果同小石头扔隔断的声音。
很轻,但王苏墨在的地方刚好能听见。
这个烧水的地方正好在不显眼的地方,虽然平时取个开水会人来人往,但谁都不会多留。
但很快,王苏墨确定,这样有节奏和落点的声音,是有人。
而且是特意扔给她听的。
她刚好可以伸手推开这半截隔断。
她转身看了看,青云山庄的侍卫就在身后不远处,大喊一声的时间还是有的。
能自己带着八珍楼上路寻找调料,王苏墨的胆子是有的。
她缓缓伸手,轻轻推开这半截隔断。
隔断背后是货舱,货舱与这烧水处之间放了很大水缸做备用。
正是躲在水缸背后的人影,朝她的扔的小石子,特意引起她注意的。
“你?”王苏墨意外。
7. 第007章
第007章菠菜鸡蛋卷
王苏墨认出对方来。
因为实在有些惊讶,所以还眯着眼睛再认真确认了一边
——就是之前那个在码头搀扶脚下踉跄的老翁,结果被狗子叼走了饼子,然后又被码头管事和衙门的人撵得到处跑,最后被逼跳江的年轻侠客。
这么巧,刚好藏在这条商船里?
王苏墨意外。
但看对方的样子,倒是没那么意外。甚至对方见她有些惊讶的模样,还能第一时间就冷静朝她伸出食指,一面做着“嘘”声的动作,一面四下张望顾盼。
等确认周围只有王苏墨,没有其他人,且安全的时候,又压低了声音,悄声道了句,“留口汤。”
王苏墨:“……”
王苏墨好气好笑。
敢情他躲船舱这儿躲了这么久了,一直没露头,最后因为她在这里怼脸做了顿菜,他闻着香味忍不住了?
王苏墨特意,“我们,认识吗?”
对方一脸错愕,甚至都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码头那儿,你不是还看了好久的热闹吗?怎么会不认识?”
对方朝她眨眼。
连她在码头看热闹的事都说得清清楚楚,的确是认出她了。
她“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你!”
对方也跟着笑了笑,知道她在演,但没戳穿,只朝着她的锅,感叹了声,“嗯,好香……”
先是“留口汤”,然后是这句“好香”,王苏墨又想起他的饼被大黄叼走,他一瞬间想去撵的时候。
该不是,从被追跳江开始,就一直躲在船舱这里,从昨天傍晚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
果然,对方幽怨道,“我昨天的一整天的伙食就那么一个饼,才吃了两口就被狗叼走了。原本就饿得发慌,想着混两日下船,怎么也没想到有人会在这里做菜。”
说完,又问了声,“这是虾仁菠菜咸蛋黄汤吗?”
刚问完,“王姑娘。”
一旁的声音传来,他赶紧躲回大缸后面。
王苏墨伸手,关上刚才打开的隔断,然后假装从隔断前的空隙处取刚才洗好的菠菜。
“王姑娘,鸡蛋来了。”是刚才帮她去厨房取鸡蛋的侍卫折回了。
“有劳了。”王苏墨伸手接过。
“王姑娘,杨管事给了十个,问够不够,不够再找他多拿一些。”侍卫复述。
“够了。”王苏墨尽量不露出破绽,“烫盛好了,放那儿了。”
“多谢王姑娘。”
支开人,又好像到了商船隔层固定取热水的时间。
不少船舱的旅人和负责看管货舱货物的人都来了这处取水,有人是肯定不能露头的。
王苏墨心猿意马,先打了四五个鸡蛋。
然后看了看操作台上鸡蛋,又看了看隔断后面,略微迟疑了一刻,又接着把所有的鸡蛋都打了,放进身前的大碗里装好。
刚才已经洗好的菠菜,用同样的办法加油过水煮好,切段,然后放进盛蛋液的大碗里。
加适当的盐,手握住碗,微微倾斜,用筷子熟练快速得搅拌均匀。
这一系列操作差不多的时间,周围的人都该走走该过过,就连青云山庄的几个侍卫都在稍远的地方回味美食。
王苏墨重新把铁铛放在灶台上,等锅烧热,然后下了菜籽油。
滋啦啦,菜籽油被一点点热出了香气。
王苏墨正准备往锅里下菠菜鸡蛋液煎菠菜鸡蛋薄饼的时候,面前的隔断它自己的打开了。
王苏墨看了他一眼,对方自觉,“我要多一些菠菜。”
这次,王苏墨看到他咽口水的模样了。
大概是真的饿疯了。
也不管一会儿还会不会来人,就这么眼巴巴得盯着王苏墨的鸡蛋菠菜液下锅。
嚯!
开始倒鸡蛋液了。
鸡蛋液落到铁铛上,沾上菜籽油的那一刻,滋啦啦的声响仿佛就让香气具象化。
热乎乎菜籽油包裹下,薄薄的鸡蛋液一点点沉淀,变色,香味四溢。
没有加面粉的全鸡蛋液煎出的鸡蛋薄饼,本身就要比掺杂了面粉的饼子香味更浓郁。
尤其是对饿了几顿的人来说,简直香迷糊了!
看着王苏墨用筷子将薄饼轻轻卷起,再稍微按住,多煎片刻定型。
尤其最后按住多煎定型的这一步,呲呲的声音,混合着鸡蛋和菠菜被油煎出的香味让人口水都要流出来!
看着对方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锅,恨不得喉咙里伸出只手的模样,王苏墨忽然想起他的饼被鞭子抽掉,然后被狗叼走,他整个人都懵住,想去撵狗又被狗跑没影的一幕……
王苏墨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好笑。
卷好的鸡蛋菠菜卷再两面多煎定型后,夹出切段。
原本就香浓的鸡蛋饼夹杂菠菜的味道,在切段的时候,被热气卷着香气再次扑鼻而来。
这次,对方直接眼巴巴看着,然后咽了口口水。
这肯定是他见过最好吃的菠菜鸡蛋卷。
刚才的汤没喝上,吃一口鸡蛋菠菜卷也行啊!!
感觉如果错过这顿,在商船上不可能再有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
装好盘,王苏墨先把这一盘菠菜鸡蛋卷递给一旁的侍卫,几人分这一盘的功夫,王苏墨又用剩下的料做了三卷。
两卷和刚才一样的切段,一段让几个侍卫带给晕船下不了床的贺林,还有在照看他的贺平;另一卷留给自己。
还剩下的一卷,几人都没有留意。
王苏墨悄悄放在了隔断上,这一卷没有切,只是用油纸包裹着,方便拿。
很快,水缸后面的人果然伸手拿走。
王苏墨又看了看原本是留给自己的那一卷,她是觉得难得这个时节还能遇到这么新鲜的菠菜……
王苏墨想了想,然后嘴角微微牵了牵,还是用油纸包好放在同样角落的位置。
但对方没有留意,大抵是太饿了,关上隔断,拿在手中的菠菜鸡蛋卷看了一眼,心生感激。
但这个感恩的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实在饿了好久,饿极了!
昨天傍晚的那口饼他只来得及啃了一口,就被狗叼走了,那个饼还是张凉透的面饼,没有太多味道,还有些发涩,但他在船舱上都想念了很久。
也后悔当时怎么没在管闲事前,先一口全部吞下去,下次汲取教训。
但握在手里的这一口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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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嚯!
他虽然饿极了,却还是靠着大缸,仰首笑了笑,这热气腾腾的鸡蛋饼怎么能这么好吃?!
他大抵是真的饿了。
再咬一口,嚯!这鸡蛋卷外脆内软,蓬松轻盈,完全没有饼的干噎,再加上菠菜在其中锁住的汤汁和水分,让这一整口下去的口感全然升华!
他不是没吃过鸡蛋卷饼,但这次的薄卷真的不一样!
这是一口会让他魂牵梦绕的菠菜鸡蛋卷!
原本只准备吃两口的。
可实在太好吃了,再吃一口。
唔,真的有点好吃,那再吃一口吧,今天晚些也可以不吃的,然后留两口明天。
嗯,要不再吃一口?只留一口给明天也行,说不定明天还能找到好吃的。
哦豁!
虽然明明知道应该留一点给明天的,但还是一不注意就吃没了!
糟糕。
这艘商船好像下一个停靠点在运城码头。
最快要到后天去了。
他一不留神连明天的口粮都没有给自己留。
他也不知道对方明天会不会来,若是不来,他难道真的要饿到后天?
其实菠菜他都已经吃吐了。
但是这个菠菜鸡蛋卷实在很好吃,比吃水煮菜,炒菠菜,蒸菠菜或者面条就菠菜好。
最重要的是,幸好这是菠菜鸡蛋卷。
他平静等待着,大约一刻钟后,好像周身被散开无法凝聚的内力开始渐渐运转。
他打坐运功,脸色也一点点红润,不似方才那般苍白难看。
半个时辰过去,整个人的状态好像和之前全然不同,之前饥肠辘辘路的感觉也一点点消散。
至少,有力气能在晚上混出货舱,在商船(尤其是厨房周围)转转。
内力恢复后,连带听觉都好了很多。
货舱的门是锁着的,也有专人看守,唯一能出入的通道,就是刚才可以推开的隔断。
他现在想要从这里进出很容易。
只是天色还没暗,安稳起见,他要等晚上再出去。
没那么饿了,可以抽空仔细想昨天的事。
那袋掺了杂质的米来头应该不小。
当时追他的人里有衙门的捕快,码头豢养的打手,但如果他没看错,应该还有坪山派的人。
这些年坪山派在江湖中异常活跃。
逼得他跳江的那掌是坪山派的绝学——音波掌。
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集全身功力与那一掌,可以瞬间爆发五倍以上的功力。
他是知道,然后避过了,要是没避过,他恐怕现在已经在江底喂鱼了。
这其中肯定有内情,还牵涉着赈灾粮。
这几年江湖中乱糟糟的,什么阿猫阿狗都出来了。
*
入夜,他轻轻推开隔断。
王苏墨和其他人的身影早就已经不见了,但他一眼看见放在隔断角落那一卷菠菜鸡蛋饼的时候,还是微微愣了愣。
他知道这一卷她原本应该是做好留给自己吃的。
放在这里,应该是知道他不够……
他微微笑了笑,伸手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然后揣在怀里,趁着夜色潜行。
8. 第008章
第008章青云山庄
商船上,除了偶尔在甲板上凭栏远眺,看看日出,日落,吹吹江风之外,有趣的事不多。
日落过后,江面上黑漆漆的一片,除了一两个相距很远,偶尔能看到的其他商船上亮起的光点,近乎什么都没有。
王苏墨回了船舱里,点着灯,安静做数独。
一旁竹篓里的鲫鱼又当了一天和尚撞了一天钟,做了一天的宠物。
王苏墨做完一页数独,书页翻过的声音,鲫鱼就扫着尾巴在竹篓里打个腾,绕一圈……
王苏墨伸手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水,然后继续。
爹爹过世得早,她从小和娘相依为命。
在她印象里,娘亲很喜欢算筹,她也从小耳濡目染,喜欢数独。
但她没有娘亲的天赋,娘亲教她的,她也喜欢,却不精通。
后来娘亲过世,她拿着娘亲留下的书信到了玄机门,找玄机门的掌门玉道子。
玉道子师叔花了五年时间,做出了那座八珍楼。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八珍楼最初版的图纸是娘画的。
里面每一个机关,每一个齿轮和卯榫结构,都是娘一个细节一个细节计算和绘制的。
八珍楼凝聚了娘一生的心血。
当八珍楼做好,玉道子师叔第一次在她跟前按动,木箱里的所有材料迅速得延展开来,如同一栋二层的小楼有序地拔地而起!
那种震撼难以言喻!
她在眼眶通红在八珍楼里坐了一宿。
然后翌日,她同玉道子师叔辞别,她要去完成娘亲的遗愿。
带着八珍楼,去寻找《珍馐记》里的稀有调料,完成那本《珍馐记》。
玉道子师叔说再等他几日。
几日后,看着同以前一样,但又有些不同的八珍楼,玉道子师叔告诉她,独自行走江湖不易,他重新通读了娘亲的图纸,在里面设计和添加了玄机门的保命机关和暗器。
倾尽心血。
玉道子送她离开的时候,她自己驾着马车,驶出去很远还见玉道子在原地看着她。
她也记得临行前一夜,玉道子烧掉了八珍楼的图纸,平静道,“怀璧有罪,日后在江湖中行走,断然不可同旁人提起八珍楼是你娘亲画下的图纸,就说机缘巧合,我赠予你。”
她颔首。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见玉道子。
江湖之大,她也渐渐明白玉道子叮嘱的不可提起八珍楼的是娘亲画的图纸……
后来她“捡”到老取。
八珍楼里除了她,开始有另一道常驻的身影。
老取喜欢念叨,一路上穿云断山手打了不少鲫鱼,野兔,结伴寻找香料的路途依然很远,却终于不再是她自己……
熄了灯,王苏墨回了床榻上。
明天就要到亭水了。
在青云山庄见过老庄主和卢文曲就尽早回去,时间久了,老取会担心……
床榻上翻身,王苏墨想起货舱里躲着的那个人。
—— 诶,流口汤。
—— 多要点菠菜。
她好气好笑,是真够巧,对方也真够心大,她也在思量是不是应该同贺平说一声?
但如果说,又怕在商船上这样的地方,给对方寻麻烦。
到底当时只是好心搭手扶了那个老翁一把,又替他挡了那鞭子才发现的粮包里大米掺假之事。
算了。
她明天就到亭水,他既有办法上船就会有办法自己下船。
行走江湖,萍水相逢,点到为止。
江上风浪,商船悠悠晃动,鲫鱼在竹篓里打了转,又多活了一天……
*
翌日就要下船,王苏墨早起去了甲板,看到贺平在甲板上同人说话,应该是商船上的人。
两人远远同她招呼。
她上前,商船上的管事同她作揖问候,然后离开。
贺平同她说起,还有个半时辰会靠岸。
她问起贺林好些了码?
听说昨天一直是贺平在照顾。
贺平温和笑道,“用过晕船药好多了,菠菜鸡蛋卷昨晚也被他也吃光了,大抵是饿了一整日,狼吞虎咽,这会儿还没醒。”
贺林的年纪在这一行中最小,能看得出贺平处处照顾。
行走江湖,如果没有贺平,贺林这种愣头青能碰一鼻子灰。
“青云山庄在亭水城郊,下了码头,马车大约一个时辰脚程。”贺平主动提起。
王苏墨正好顺着话说,“贺大侠,大夫医病也要讲究对症下药,既然答应了愣来给老庄主做饭,贺大侠也先同我说下老庄主和山庄内的事,喜好和避讳,还有来龙去脉。”
贺平领会,“应当的,原本准备在马车上再同王姑娘提的,既然王姑娘问起,在下先说,姑娘有想细问的,随时打断。”
王苏墨点头。
“青云山庄是武林中名门大派,是老庄主一手创立的。当年老庄主一人独闯逍遥门一百零八道关口,救出挚友的遗孤,让“长生君子剑”的威名传遍武林。过去几十年,依旧是武林中的传奇。”
嗯,说书先生都喜欢说的一段。
脍炙人口,津津乐道,小孩子都知道。
“后来,这个孩子被老庄主带回青云山庄照顾,亲自抚养长大,也就是我们庄主。”
所以,青云山庄庄主并不是老庄主的亲生儿子?
而是老庄主当年从逍遥门救出的遗孤?
贺平平静点头,“对,老庄主一直将庄主当做青云山庄的继承人在培养,一门心思放在青云山庄和庄主身上,倾注了所有心血。”
“在庄主接管青云山庄之后,老庄主也逐渐隐退江湖。大约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吧。青云山庄也在庄主接管之后日益壮大。”
这一点王苏墨是知道的。
青云山庄的庄主霍连池在武林中声望极高。
是不少江湖中人心目中的正道之首。
她之前还好奇,为什么青云山庄的庄主姓霍,贺平几人应当是从小就拜入的青云山庄,却不随霍庄主姓。
原来是随的老庄主姓。
看来霍庄主对老庄主很尊敬。
青云山庄在武林中名望极好,很少有门派会在背后嚼青云山庄的舌根。
所以在江湖上被当成八卦,传得沸沸扬扬的,极少有青云山庄。
贺平继续,“老庄主那时候隐退,是因为行走江湖,身上曾留下了不少旧疾。而且,好些旧疾都是当初闯逍遥门时留下的。从那时候起,老庄主的身子其实就开始不大好,又一直操心武林中的事,渐渐力有不逮。”
王苏墨明白了,武林中的事——就是武林里也有张家长李家短,哪家不讲武德,哪家在背后诋毁,或者大打出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就要讲究公允。
各门各派又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便会找武林中德高望重,又有公信力的门派和掌门来主持公道。
久而久之,这就变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这种调和看似简单,实则最伤神。
真正能做让两头都满意的情况很少,有人服,因为总会有人不服气。
总要有人让步,对方不一定会承这个人情,人情就会放在青云山庄上。
因为大家都相信青云山庄是公允的。
公允是公允了,所以费的神也多。
简言之,门派与门派间“鸡毛蒜皮”的事要天天协调。
武林中的大局也不时要主持,劳心劳力。
静养不了,旧疾就容易复发。
但霍庄主接替老庄主之后,老庄主才开始安心清心地养病。
这一点无可厚非。
但这些,不至于让老庄主吃不下饭的程度。
果然,贺平轻叹,“大约在十几年前,也就是庄主才接管青云山庄不久,有两个孩子带了信物来庄子上找老庄主。”
王苏墨惊讶,“老庄主的孙子?”
江湖豪门的八卦也是她能听的吗?
贺平摇头,“不是,老庄主并未娶妻生子。多年前,老庄主和弟弟失散,一直以为人死在了饥荒里。当两位公子拿着信物,又长着同老庄主相似的脸,老庄主一眼认了出来,不需要怀疑。”
哦,她明白了。
霍庄主接管青云山庄后,老庄主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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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的两个孙子来寻亲了。
人之常情,又手心手背……
王苏墨问了声,“那,霍庄主娶妻生子了吗?”
这两个孩子也和老庄主一样姓贺,如今青云山庄姓霍。
如果青云山庄还有少主……
“少主年幼。”贺平证实。
王苏墨已经在脑海里脑补了一出大戏。
“少主从小体弱多病,先天不足,看了很多大夫,吃了不少药。但连走路走得急都会喘得厉害,无法习武。”
“大公子和二公子刚回山庄的时候,少主才大病过一场。庄主照顾好少主,就将两位公子带到跟前,像当初老庄主教导庄主一样,亲力亲为。”
“这些年,大公子一直跟在庄主身边学着打理山庄的事宜。但二公子却总是和庄主争执,天天寻不快,也会离家出走,好几次都是庄主让我去拎的人。”
拎?
王苏墨费解。
贺平奈何笑了笑,“就是拎着衣领拎回来的意思。”
呃,王苏墨明白了。
贺平虽然没多说,但王苏墨捋清楚了。
青云山庄这一代的小辈内,霍庄主的儿子从小病弱;贺平口中的大公子资质平平;唯独这二公子有习武天分,一学就会,但天性好玩,不务正业,也不听管束。
让老庄主和霍庄主头疼。
“年初的时候,小公子落水,寒气入侵,险些丢了性命,老庄主耗了内力替少主吊了口气,一直到续命的人参来,少主才捡回了一条命。老庄主在床榻上躺了很久,精神一直不好。”
“我当时才从外地将二公子拎回来,二公子回来后和老庄主大吵一架,赌气,老庄主气得不行。片逢这个之后,老庄主的鸡被人吃了,老庄主给气病了,还和二公子闹腾,赌气着,饭都吃不下……”
“大公子代替庄主参加武林大会还未回来,庄主既要处理山庄内的事,还要操心朝廷近来的动作,二公子和老庄主还闹腾着,庄主实在没办法,才想到请姑娘来一趟。”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青云山庄也不例外……
临末,甲板上的风大了起来。王苏墨和贺平两人从甲板上下来,听经过的人小声说着,“昨晚厨房遭了贼,翻得乱七八糟的,但别的什么都没少,唯独少了菠菜……”
“菠菜也不值钱啊,厨房里那么多好东西,偷什么不好,偷菠菜?!”
王苏墨脚下微滞。
——多放点菠菜。
“王姑娘,怎么了?”贺平见她停下。
“哦,没什么。”王苏墨想了想,又道,“对了,贺大侠,等到青云山庄,我想先去看看给你锦囊的人。”
“等见过庄主,我带王姑娘去。”
王苏墨颔首。
……
商船很快在亭水码头停靠。
贺林这次主动帮王苏墨拿着她的那些家伙事儿,王苏墨自己抱着那篓子鲫鱼,还没来得及吃,只能带到青云山庄去吃了。
贺林把东西放到马车上,然后置好脚蹬,王苏墨抱着鱼篓上了马车。
“王姑娘,我们走了。”
青云山庄在亭水城郊,要乘马车去。
“怎么没看到贺大侠?”王苏墨问。
“回山庄要一个时辰左右,头儿先回山庄准备了。”整个水路,贺林吐了大半路,剩下半路就吃了王苏墨的菠菜鸡蛋饼果腹续命。吃人口软,贺林现在已经硬气不起来半句。
“那走吧。”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亭水码头这里的脚夫正在从商船上搬运货物下船。
她也不知道那个年轻侠客是不是也混下船了,但萍水相逢,估计没有再遇上的时候。
放下车窗帘栊,马车驶离码头。
而跳板上 ,白岑正跟着船上的人一道混了下来,轻松混入码头的人群中。
亭水,他也很久没来了。
这次真是偶然。
白岑左顾右盼,正好见到青云山庄的人护送着一辆马车离开码头。
他想起王苏墨在商船上就和青云山庄的人一起的。
亭水郊外,青云山庄。
霍叔叔,他也许久未见了……
9. 第009章
第009章怪礼貌的~
八珍楼的规矩,不上门做菜。
所以王苏墨虽然见过的武林人士不少,但去过的江湖门派却不多。
玄机门和青云山庄是两个极端。
玄机门在武林中的地位很特殊。
门下弟子要么精通算筹,要么奇门遁甲。
在这些天赋之上,再通过严苛的甄选和考核才能又机会进入玄机门学习机关、暗器,以及顶级密室与迷宫的制作和建造。
换言之,玄机门弟子挑选的门槛很高,在江湖中也从不以人数取胜。
但玄机门所在之处,不会有门派轻易敢去挑衅。
所以,玄机门中多清净,各类机关,暗器,材料,图纸和藏书的数量都要远比门中的弟子要多得多。
但青云山庄就不同。
武林大派的形象在进入山脚起就开始具象化。
青云山庄,自然是有山,才有山庄。青云山庄独占了一整座青云山,可见势力与门下弟子数量的庞大。
这也是一路上为什么码头,商船都会主动给贺平方便。
贺平是霍庄主的左膀右臂,给贺平方便,就是给青云山庄颜面。
光是山门这一处就能看出青云山庄家大业大。
“庄主的客人,头儿亲自去请的。”马车外传来贺林和其他同门说话的声音,贺林虽然是愣头青一个,但也因为实诚,和同门关系很近。
从山门驶入,大概两刻钟左右到了半山腰。
青云山庄就在半山腰上。
马车停下,贺林撩起帘栊,“王姑娘,到山庄大门了。”
王苏墨下了马车,贺林帮她拿她的家伙事儿,她自己背着包袱,怀里还抱着老取那篓鲫鱼。
和贺林身着一样衣裳的侍卫笑着从贺林这里接过马车,随意说了两声便去停马车。
这里到山庄大门还有大约三十多道阶梯。
贺林和其他同门说话的时候,王苏墨见一身白衣锦袍被身后四五个人簇拥着,步履匆忙地自山庄门口朝她这里迎过来。
“是我们大公子。”贺林也远远见到,然后小声和王苏墨提了嘴。
王苏墨想起贺平之前提起过,青云山庄的大公子贺淮安这些年一直跟在霍庄主身边打理山庄相关事宜,算山庄半个少主。
她是霍庄主请来的,但以霍庄主在武林中的地位,要让霍庄主亲自来迎,来的人是老取还差不多。
贺淮安步履快,却沉稳,“王姑娘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方才在山庄内处理一桩要务耽误了,万望见谅。”
同山庄其他人相比,贺淮安更像书生模样。文质彬彬,少了些行走江湖的英气。但举手投足间,还是有青云山庄的底气在。
“大公子客气了,我也刚到。”王苏墨给了台阶。
贺淮安莞尔,然后朝贺林道,“先把王姑娘的东西送到房间内,我先领王姑娘去见叔叔。”
贺淮安唤的是叔叔,不是霍叔叔,两人之间的关系应该算亲近。
“有劳了。”王苏墨说完,贺淮安便做了相请的姿势,然后亲自领着她入山庄。期间也问起路上是否顺利,走得哪条路之类,一面表达关切和谢意,一面尽地主之谊,简单同她介绍青云山庄和途径之处。
比如经过练武场,会看到几十上百个青衫弟子在练武场练习剑法。
还有静思崖,在山庄对面,大大小小的石洞,能看到不少弟子在静心打坐。
还有飞鸿阁,是比武专用场地,有不少弟子在比武切磋,以及围观。
还有观心岩,瀑布流水冲击下,只有岩石顶端裸露了部分湿润的地方,要在这样的地方单膝站立维持平衡,要有足够的功底,耐性和毅力……
这些日常练功的地方,都安排在贺淮安,或者说霍莲池平时经过就可以很容易看见的地方,足见霍莲池对山庄中弟子修炼基本功的重视。
一个门派的底蕴,在这些细节里可见一斑。
青云山庄在武林中的鼎盛不是没有缘由。
“王姑娘,前面就是敛风亭,姑娘可在这处稍适休息,我去告诉叔叔一声。”贺淮安拱手作揖。
王苏墨颔首,“好。”
离敛风亭不远的两层阁楼应该就是霍莲池平时处理山庄事务的地方。
普通府邸会在这里见一座偏厅待客;但青云山庄建的是一座敛风亭,敛风对弈,君子坦荡,是江湖独有的尊重。
亭前柱子有刻字,王苏墨见落款是霍莲池。
“王姑娘,请用茶。”王苏墨读柱子上的题字时,有侍女送了茶盏来,侍女见她对亭内的题字有兴趣,也没多声打扰,端着托盘退开。
王苏墨凑近了些。
先不说柱子上题字的内容,单说这刻字的力道,铁笔银钩,一定不是普通工匠用刀刻上去的。
是用剑尖书写的。
再看到末尾霍莲池的字样,是霍庄主自己用剑尖题写的。
老爷子说过,世上的武功绝学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 —— 长生君子剑,长生在前,讲的是修身养性,君子在后,说的是品性,唯有自身修行与品性兼备,才会将青云剑法练出剑入青云之势。
这柱子上的题词看似简单,实则不然。
铁笔银钩,平静风雅,又暗藏了劲道和剑指青云。
霍莲池的武功就算没到登峰造极,也离登峰造极门槛不远了……
霍莲池都这么厉害,背后的贺老庄主应该更甚。
老爷子当年和贺老庄主齐名,长生君子剑,穿云断山手,都到了暮年。
一个整日絮絮叨叨,脾气不好;一个和后辈赌气,干脆不吃饭。
行走江湖,声名在外,到了这个年纪,又像活回了小孩子模样。
王苏墨心中忍不住感慨。
“嗒”,有很小的东西撞上柱子落地的声音。
倒不吓人,就是有些莫名。
小石子?
王苏墨看到地上。
“嗒”“嗒”又是两个小石子击中敛风亭前的柱子然后落地的声音。
顺着石子被扔过来的方向看去,是不远处那棵很高的古树枝干上,有一个少年抱头靠着树干,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懒洋洋仰首,闭着眼,嘴里还叼了一根草。
大约是察觉她的目光看过来了,又懒洋洋问了声,“你就是霍莲池请来给老头子做饭的?”
口中一口一个“霍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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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一个“老爷子”,又桀骜不驯地坐在树上,俨然一幅吊儿郎当,又油盐不进的模样……
“贺凌云?”王苏墨张口。
大约是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将他名字叫出来,贺凌云下意识睁眼,然后不怎么高兴得轻哼一声,“你知道得还真不少。”
没含多少褒义。
“你就是那个开个马车,马背上拖个饭庄到处走的人?”贺凌云语气里有不以为然。
王苏墨纠正,“那叫八珍楼,和你一样,有名字的。”
听到这里,贺凌云才正眼看她。
这个女人……
王苏墨继续,“至少,我没叫你‘就是那个只知道和自己长辈对着干,不知天高地厚的贺家老二’……”
“你!”贺凌云语塞。
都是刚才他的原话,她只改了几个字给他,他竟然连反驳都不好反驳她!
“王苏墨。”她全当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我也有名字的,不是“你”,是王苏墨。”
贺凌云:“……”
贺凌云不由多看她两眼。
但正好不远处传来“嘎吱”一声,应该是推门而出的声音,这附近只有一处地方,就是霍庄主在的地方,王苏墨虽然没有他坐得高看得那么远,但大抵也能猜出。
贺凌云不由皱了皱眉头,然后忽然看向她,“诶,私下告诉你,老爷子最喜欢吃羊。你做羊肉给他吃,他就可高兴了。”
王苏墨看他:“……”
大约是那边的脚步越来越近了,他不想和对方照面,但这边的事情还没同王苏墨交待完,遂又干脆坐直了,连省略带精简,“他不喜欢喝药,大夫让他喝药,不让他吃羊肉,怕和药性冲撞了,他干脆闹脾气不吃!”
“你得哄着他点儿,对症下药。”言罢,轻巧一撑手,就这么从高处极轻松地跃身下来,一点吃力都没有。
然后一面拍拍手上的浮灰,一面凑到她跟前,先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眼,然后嘀咕道,“别和他说是我说的,不然怄起气来,连羊肉都不肯吃了。”
还怪贴心的……
贺凌云又再看了她一眼,然后感叹了声,“这么瘦,拿得动锅吗?”
人身攻击?!
王苏墨无语。
附近的脚步声临近,贺凌云不想久待了,最后提醒了句,“诶,老头子吃着药呢,羊肉不能多给他吃!”
王苏墨:“……”
“走了。”特意和她打了声招呼才走的,还怪“礼貌”的。
王苏墨啼笑皆非。
到青云山庄的第一日,贺淮安和贺凌云都见过了,正好身后的脚步声停下,王苏墨转身。
对面是一身墨色锦袍,剑眉星目,硬朗英气,又透着斯文睿智的中年男子。
王苏墨不由想起了刚才柱子上的题字。
字如其人。
“见过霍庄主。”王苏墨行抱拳礼。
“王姑娘多礼了。”霍莲池声音沉稳而温厚,“王姑娘这一趟能拨冗前来,青云山庄与霍某都感激在心。日后八珍楼若有需要,青云山庄必定前往。”
王苏墨轻笑,“霍庄主客气了,我会尽力而为,但我想先见见卢文曲。”
10. 第010章
第010章鸡内金
还真的是地牢。
黑漆漆的,只有头顶上依稀有光落进来,但整个牢房走廊里也迷迷糊糊的,根本看不清人,只有举着火把入内才能勉强分辨得清路。
虽然是建在“地下”,但整个青云山庄都是在山里,所以说是“地下”,其实是在山势陡峭的悬崖峭壁旁。
地牢狭长,应该是沿山势而建的。
内里空气里湿漉漉的,还能清晰听见附近的落水声,王苏墨想起之前经过的观心岩瀑布,这里应该就在观心岩瀑布的后身。
武林中很少见私设牢狱的门派。
但像青云山庄这样的地方,私设地牢却是整个武林都默许的。
这衙门里关不住,又不能丢在江湖中放任不管的魔头;行走江湖,无恶不作,十恶不赦,大奸大恶之辈,青云山庄不关,别人也关不住;还有武林中公允应当关押的宵小之辈,被青云山庄关过,也算警示,即便从青云山庄出来心里也得掂量几分,比从衙门里出来得好。
总之,青云山庄作为武林中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
但凡被扔进青云山庄地牢里的人,除非是被放出来,旁人大都是不敢来劫狱的。
就凭这一条,青云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就不可动摇。
卢文曲能被扔进这里来,从某种角度来说,老庄主对自己那只走地鸡确实是真情实感,当时应该是被气疯了。
总归,进地牢容易,出地牢则是另一回事。
但卢文曲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不然怎么能刚好能知道青云山庄要找她,他还能在对方临出行前把锦囊塞给贺平。
这中间的曲折应当不少,得见过卢文曲本人才知晓。
青云山庄的地牢好几层,按照关押之人的危害和作恶程度分别看管。
卢文曲是偷了老庄主的走地鸡,还吃了,又遇到老庄主在气头上,顶多也和武林公认的宵小之辈一个级别,轮不到和同其他十恶不赦之徒,以及大魔头相比。
卢文曲的牢房放在首层也合情合理。
青云山庄下地牢的规矩,无论是看守的弟子还是进来探视的人员,一律都要批上黑衣斗篷,带上面具,避免长相被关押的人员识得;万一哪天山庄发生意外,不会被针对报复。
刚才王苏墨同看守弟子一到入内时,首层地牢里那些闲得无聊的人就已经开始蛐蛐,或者脑袋硬往铁栏杆缝里挤,想凑近看热闹。
任何人在封闭的环境里呆久了,都会有些恍惚和不正常;对外面飞进来的一只鸟都会好奇很久,更何况一个活人。
“就是这儿了,王姑娘。”负责看管牢狱的弟子领着王苏墨到了关押卢文曲的地方。
牢门打开,王苏墨跟在看守弟子身后一道入内,“王姑娘,安全起见,我就在牢门外,有事喊一声。”
“有劳了。”王苏墨入内。
“苏墨?”卢文曲压低声音。
等王苏墨上前,摘掉头上的头蓬,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卢文曲这才确信了,然后长松一口气般。
卢文曲是天香门弟子。
天香门擅长制香,但同时对门下弟子的长相有一定要求。
同样一款香,不同的制香人站在面前,你对这款香的感受或许是全然不同的。所以天香门门下弟子,会比旁的门派多一条长相要求。
卢文曲能入天香门,相貌上的周正超过了巨大多数行走江湖的人。
但王苏墨同样好奇,“这一路看过来,地牢首层各个蓬头垢面,犹如乱蓬蓬狮子狗,眉毛胡子挤成一团,不修边幅;怎么到你这里还能木簪束发,每日剃须?”
只有熟悉之人才能在这种环境下开对方的玩笑。
卢文曲感慨,“那可说来话长了。”
“那你就长话短说。”王苏墨迟疑了片刻,这间牢房确实是单独打扫过的,别的牢房乱哄哄的,卢文曲的这间不说一尘不染,但蒲垫干净整洁,王苏墨坐下。
老友相见,卢文曲忍不住笑,“霍庄主催得这么急?你刚到就让你去厨房?”
“不。”王苏墨继续:“我路上带了几条宠物,还没喂鱼食,也忘了交待一声,怕回去晚它们饿死了。”
熟悉的语气和怼人方式让卢文曲瞬间回到从前,遂从善如流,当即进入正题:“前些日子,我寻着香料的线索到了怀啼,就是亭水上游的城镇。”
“怀啼?”王苏墨眉头微拢,“不是养鸡闻名吗?”
卢文曲笑,“对,就是养鸡闻名的怀啼。有一味药材名唤鸡内金,只能从鸡身上出,制法为杀鸡后取出鸡肫,剥下内壁,洗净,干燥,而后用之,故称鸡内金。气微腥,味微苦,可清热解毒,对症食积不消,呕吐泻痢等。”
王苏墨头大,“这和制香有何联系?”
和八珍楼联系都比天香门大。
卢文曲认真道,“非也。我早前于各处寻珍稀香料时,就曾意外发现过一味香料,味道非常特殊,初闻微腥苦,后味逐渐回香。”
王苏墨嫌弃,“该不是……鸡内金吧?”
卢文曲拍手,“正是!”
王苏墨头疼。
大约知道贺老庄主的鸡是怎么死的了,有人这腿也断得不冤。
卢文曲正在兴头上,继续道,“当然不是普通的鸡内金,我在怀啼仔细对比过,也寻访过所有的药铺,就算是同一个药铺,鸡内金磨成的粉也并不都有这般香味,肯定是有什么门道。”
王苏墨托腮,“那寻着了没?”
“当然。”卢文曲一点不像蹲地牢的,反而一脸骄傲,“我在怀啼花了数月,终于在无数鸡内金的来源中找到了特殊之处。所有有这种特殊回香味的鸡内金,都来源于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有时会用晒干的橘子皮参杂着喂鸡。”
陈皮喂鸡?
鸡能吃吗?
王苏墨当听天方夜谭了。
卢文曲却一本正经,“那户人家有晒橘皮的习惯,晒不好的,就切了混在鸡食里喂了,也没特意用橘皮喂。有的鸡吃,有的鸡不吃,这也说不准。”
“然后呢?”王苏墨差不多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卢文曲继续,“然后我在怀啼租了个苑子,买了一批小鸡仔开始喂养。后来发现按照橘皮喂养的比例越高,鸡内金的回香越好,但是很少能有一只鸡可以只喂养橘皮的。”
嗯,鸡也不傻。
王苏墨如实想。
但卢文曲凑近,一脸成就写在脸上,“但真有一只,就那么一只,它只吃橘皮,谷物当调剂。”
王苏墨:“……”
可想而知,这只鸡对卢文曲来说有多宝贝了。
卢文曲长叹,“我在怀啼前前后后呆了两年,又是打听鸡内金来源,又是小心翼翼养鸡,就只有这么一只从小几乎只吃橘皮的鸡被养到了合适的时候。但我还没来得及取鸡内金,有一天,它忽然被偷了。”
王苏墨眨了眨眼。
卢文曲现在说起来都义愤填膺,“我们天香门制香是一绝,但也会在贵重物品上留香,可以随时追踪。这只鸡,我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养大。整个怀啼镇都被我翻了过来,终于找到了。”
王苏墨心中轻叹,不找到,你也不会在这里……
卢文曲继续,“那偷鸡贼是惯犯,因为怀啼养鸡为生,很多来收鸡的商户,那偷鸡贼将我的鸡卖了,听说卖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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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水的一处地方,我就连夜从怀啼往停水赶,后来发现,这家商户是给青云山庄供肉蛋和家畜的,我那只鸡被送上了青云山庄。”
王苏墨:“……”
听着都愁死了。
卢文曲感慨,“若是只普通的鸡就算了,这天下间能找到这么只从小几乎都喂养橘皮的鸡不容易,若是容易我就再养一只了。没办法,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得来。就这样,我混入了青云山庄。”
王苏墨睁大眼睛,“青云山庄这么容易就能混进来?”
那各个都来劫狱了。
卢文曲握拳轻咳,小声道,“我也是这两年养鸡养出心得了,我劫了那鸡贩子,冒充他家伙计来送鸡,顺道说了声最近鸡瘟,山庄里不是屯了批活鸡吗?我可以帮他们看看。鸡瘟可不是小事,人家就这么把我迎进来了。”
“然后呢?”王苏墨也是惊呆了。
“然后,我自然是想取了鸡内金走人,直接拎只鸡下山目标太大,正好趁着鸡瘟的由头,在山庄内处置了就好。”言及此处,卢文曲轻声,“就在这儿出了问题。”
王苏墨看他,卢文曲轻声道,“我那只鸡已经杀了,取了鸡内金出来,也晒干了。怕中途再出意外,还特意磨成了粉末,装进了密封的玉瓶里,本想着立即走人的。但山庄里的人寻来了,说老庄主的走地鸡被杀了,然后有人远远看见我在杀鸡,我忽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怎么不解释?”王苏墨问。
卢文曲摇头,凑近道,“这事儿解释不了,另有隐情。”
王苏墨看他。
卢文曲道,“我们天香门最鼎盛之时,是香、毒双修,就算后来的弟子以制香为主,不精通制毒了,但毒药还是能识别出来的。好死不死,毒死老庄主那只鸡的毒药,正是天香门之前最擅长的无色无味的毒药,不仔细检查根本识别不了,死的还只是一只鸡,不会无缘无故去查鸡是不是中毒。但我们天香门是能轻易辨认的。”
那确实是洗不清了。
而且是越解释越洗不清那种。
卢文曲也托腮,“这事儿蹊跷就蹊跷在这里,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用天香门的秘制毒药去毒死老庄主的鸡?所以我想,这毒药怕不是毒鸡的,是毒老庄主的。”
王苏墨可怜的目光看他。
他生无可恋,“所以,我若是认下偷了老庄主的走地鸡,我顶多是被打断腿;我若是不认,说我是天香门的弟子,是来找我那只鸡取鸡内金做香粉的,那不管我生几张嘴,都解释不清这只鸡身上的毒,还会坐实了投毒这档子事儿,死是一定的了。”
所以,在死和断腿之间,他选择了断腿。
王苏墨忽然听出了一种壮士扼腕的悲壮。
“那后来呢?”王苏墨好奇,“投毒的人露面了吗?”
卢文曲自己也没想通,“没有人露面,也没有人毒死我,我在这里关了大半年,什么事儿都没有。所以我想,之前那件事要么是有人怕事情闹大,不了了之了;要么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被人当了刀使。反正,之后是没有再生过事端,又是大半年前的事儿了。我呆在这儿就真成了因为偷老庄主的鸡被打断了腿。”
“青云山庄就这么一直关着你?”毕竟只是一只走地鸡,就算是老庄主在气头上的缘故,以青云山庄在江湖中的名声也不应该将人关这么久。
王苏墨忽然反应过来,“还是你自己不走的?”
卢文曲心虚,“鸡内金磨成的香料粉,还藏在青云山庄内呢!”
当时兵荒马乱,他怕那瓶香料粉出问题,就随手藏山庄里了。
东西还没拿到,他当然不能轻易走。
王苏墨无语。
11. 第011章
第011章珍奇香料
“所以你让人带锦囊给我,是让我帮你拿到那瓶鸡内金粉?”王苏墨托腮。
“怎么会?”卢文曲一本正经,“我既然能守着它,就有办法拿到它,只是眼下还有些事,我正好呆在青云山庄的地牢里比较安全。等这阵风声过去了,我自然会寻机会离开青云山庄,也会同老庄主和霍庄主说明缘由。”
“那你让我来……”王苏墨询问般看他。
卢文曲凑近,“君子协定,我若发现珍奇调料,即让人送这个锦囊给你,让你前来。”
虽然但是,王苏墨惊喜,“你寻到了?”
“昂~”卢文曲得意,“想来我同这青云山庄还颇有些缘分,在我藏鸡内金的地方,我还当真发现了一味香料。那味香料不是制香的,应该是可以用来做调料的。”
王苏墨皱眉,“你那瓶鸡内金粉放哪里了?”
卢文曲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药房一个犄角旮旯的柜子深处。”
王苏墨看他,“药房这种人进人出的地方,你就不怕被人用了?”
卢文曲爽朗笑了笑,然后低声道,“怎么会?都说了足够犄角旮旯,要不,怎么会发现你要找的那味调料?也在犄角旮旯的地方,不知道放了多久了,整个柜子外面倒是擦得干净,里面都落着灰。没个十余二十年,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所以卢文曲还真是因为误打误撞到了青云山庄,才误打误撞发现了她要找的香料。
卢文曲是身陷囹圄还记得他们之间的君子约定。
“八珍楼不上门的规矩我知道,但如果不上门,你就寻不到这味香料,所以,我想办法浑水摸鱼让人把这枚锦囊送给你,你看到锦囊,一定会遵守君子协定来,你来,就能找到香料了。”卢文曲感叹,“但青云山庄毕竟是名门正派,我关在这里,打点清楚这里的关系花了些时间。”
王苏墨好气好笑。
卢文曲摊手,坦然道,“好了,要说的我都说完了,香料的事,得你自己想办法了。我这儿的事你就别管了,哪一日我顾忌的风声过去了,我也就从这里出去了。放心,腿接上了,我在这儿住得是天字一号牢房,不比外面差多少。”
王苏墨头大。
“别动我的鸡内金啊~”卢文曲最后交待了声,“那可是我的宝贝!”
王苏墨轻嗤。
但她理解痴迷其中的人。
临末,卢文曲又道,“听说老庄主胃口不好,吃不下什么东西,你既然来了,这事儿就有转机了,就当日行一善。”
王苏墨环臂,“卢文曲,你好像很关心老庄主?”
卢文曲顿了顿,既而笑起来,“我还得在青云山庄多呆些时日呢,自然希望老庄主福寿绵长。”
王苏墨知道他眼睛里藏了东西,他不想说,她也不就不问。
君子之交淡如水。
“等离开山庄前再来看你。”王苏墨起身,重新将斗笠带好。
卢文曲抱拳。
*
从地牢出来,恍然又是山清水秀另一番天地。
贺林已经在地牢外百无聊赖,开始踢石子玩,见看管地牢的师兄弟领了王苏墨出来,贺林迎上,“这么久?”
王苏墨看了看他,‘认真’道,“我们刚认真商量了下劫狱和越狱的具体细节,世间自然久了些。”
贺林:-_-||
贺林后悔当初见面的时候凶了王苏墨几次,她这人是真小心眼儿,睚眦必报。
一张嘴含沙射影,比暗器还厉害。
“我先带王姑娘回房间休息了。”贺林和同门师兄弟招呼了声,对方忍着笑拱手作揖。
青云山庄实在很大,刚才和贺淮安从山庄正门到敛风亭的一路,见的都是山庄弟子的练武场。
从敛风亭到地牢的一路,有很多弟子在值守,大抵都是山庄的物资,仓库,和存放兵器的兵器库等,都在一条线上,旁边就是悬崖峭壁。
现在从地牢回客房,就跟着贺林走的小路。
小路这一边几乎都喜静。
要么是藏书阁,看书的地方;要么是洗墨池,写字画画的地方;要么是丹药房,存放药材和丹药的地方……
王苏墨的目光不由多看了丹药房几眼,想起卢文曲说的他的鸡内金粉就藏在丹药房里,还有她一直在找的一味稀有调料。
另一条小路通往杂事区,比如洗衣房,厨房等等。
沿着这条路直走经过了山庄弟子们居住的区域,如同一朵花瓣的形状一层层向外扩散去,整齐排列,但也足见青云山庄的弟子众多。
贺林还热忱得和她说,他住那间。
王苏墨又不好不看,就象征性看了一眼。
穿过青云山庄弟子们的居住区域,中间是一片山中的湖泊,王苏墨很少见到这样的地方,但湖泊上有水鸟栖息,也有弟子在湖泊周围散步和打坐。
湖泊旁的长廊连接着客房区,这一路从长廊下走过,仿佛进入了一片世外桃源。
难怪很多人都挤破了头想往青云山庄进,做入室弟子。
朝中波澜诡橘,江湖纷乱不断,青云山庄确实如同一片清净之地,独立于世外。
也难怪能养出贺林这样的愣头青来。
“王姑娘,到了。”贺林很熟悉客房这边的布局,王苏墨看了一路,然后小声问,“现在整个青云山庄,客人不会只有我一个吧?”
“怎么会?”贺林热忱,“我刚打听过了,还有不少江湖人士来了山庄拜见庄主,但庄主吩咐过了,把最清净的一处苑落留给王姑娘,不让其他人打扰到王姑娘。王姑娘放心吧,喏,就是这儿,珍馐苑。”
名字还真应景。
贺林笑呵呵推开门,“庄主让我这几日就住到隔壁,王姑娘,你事吩咐我就好。”
王苏墨:(⊙o⊙)…
霍庄主就这么信任贺林的对外接待能力?
但贺林确实也有细心的时候,“我见这儿有鱼池,之前那竹篓子太小了,那几条鲫鱼在里面挤得慌,先把它们放进来玩耍了。”
是她拿的那一竹篓子鲫鱼。
贺林已经真的将它们当成她的宠物了。
王苏墨没戳破。
等穿过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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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到了堂屋,贺林继续道,“这处苑子有上下两层,下层会客,上层住人。王姑娘,你的包袱已经放到二楼了,家伙事儿也放在堂屋后面的厨房了。”
王苏墨一边上楼一边问,“老庄主那儿有小厨房吗?”
她先前看厨房有些远,应该是给整个山庄的弟子准备吃食的大锅饭。老庄主如果食欲不振,应当吃不了山庄大灶大锅做出来的饭菜。
“有的。”贺林果然应声,“老庄主近来一直不怎么有食欲,庄主专门在老庄主那边放了小厨房,厨子和吃食都备着,就想着老庄主万一想吃些东西了,当即能吃。”
从一楼到阁楼的阶梯嘎吱嘎吱,王苏墨想起了自己的八珍楼。
八珍楼上楼的阶梯处也有这样的窗户,和八珍楼一样,透过阶梯上的窗户能看到外面。
满眼的青翠,还有远处的瀑布。
实在是一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你从小就在青云山庄长大的?”王苏墨忽然问。
贺林点头,“是啊。青云山庄的弟子分两类,一类是经过严苛挑选进入山庄的;还有一类,就像我和大师兄一样,是小时候师门的人在外捡回的孤儿,我和大师兄都是庄主捡回来的。”
难怪霍庄主对贺平和贺林信任,因为是自幼带在身边长大的。
王苏墨明白了。
“贺林,老庄主住哪儿?”等到二层,王苏墨直接将窗户推得大开。客苑这块儿的地势高,远到是客,高为尊贵,阁楼这处的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很远,很开阔的地方。
王苏墨看到了刚才沿途经过之处,一览无遗。
贺林对这里很熟悉了,都不用仔细打量的,直接伸手指了指右边那团空地,“喏,靠后山那块儿空地,老庄主要在那块儿养走地鸡。”
王苏墨听到了重点,养鸡。
“那么大一块儿区域,就养了一只走地鸡吗?”王苏墨想起之前的细节。
“不呢!刚开始老庄主养了好多好多,可好容易才养活了那么一只,可金贵了,独苗苗一个,成日成日地当宝贝哄着,后来不是被那个谁给……”
贺林现在知道了,凡事点到为止。
更何况那人还是王姑娘的熟识。
“老庄主可真是伤心了好久呢~”贺林感慨。
这么说,从某种角度来看,贺老庄主和卢文曲还挺像——
都喜欢钻研,还都喜欢养鸡!
卢文曲地牢里,衣服光鲜干净,又能束发又能剃须,还能辗转让贺平送锦囊来给她,卢文曲在青云山庄肯定有所倚仗。
天香门到这一辈就他一个传人,他是为了那味特殊的鸡内金才潜入青云山庄的,断腿都行;如今却要赖在青云山庄不走,说明青云山庄内有对他来说,比鸡内金和香料更重要的事……
先不管他了。
处理好贺老庄主这里,她还要赶回去,老取和八珍楼在等。
阖上窗户,王苏墨看向贺林,悠悠道,“你找人同贺老庄主说声,八珍楼的掌勺来了,晚饭说是要做熘羊肝,宵夜做羊肉汤,问他吃不吃。”
贺林:???
12.第012章
第012章熘羊肝
起初贺林还以为王苏墨又是逗他好玩的,老庄主都没食欲好久了,别说是问老庄主要不要吃东西,平日就算是做好端到面前,老庄主连胃口都没有!
王苏墨还让他找人特意去老庄主跟前问一声……
“是不是你们庄主专程请我来一趟给你们老庄主做菜的?”王苏墨一阵见血。
贺林:“……是。”
王苏墨轻叹,“这不就是了,这也是做菜的一个环节,缺一不可。若是耽误了,效果不好,那可是要算你头上的,快去~”
贺林当头棒喝!
王苏墨又提醒了声,“你要是想自己去一趟也行。但是得快,我换身衣裳要先去大厨房看看。”
贺林喉间轻咽,庄主交待了他,王姑娘在青云山庄时候他要全程陪同,缺什么,做什么,都听王姑娘的,那当然不能让她自己去厨房。
王苏墨这么一催,他当即知道王苏墨不是玩笑的,赶紧道,“那我让人去老庄主跟前说一声。”
言罢就叮叮咚咚下楼。
阶梯上的最后一声王苏墨还听见他摔了,然后迅速爬起来,继续马不停蹄。
还真是实沉!
二楼的窗户刚好能看到贺林从珍馐苑的苑子里跑出去,随意抓了一个刚好在附近做事,又和他年纪相仿的青云山庄弟子快速交待了声。
对方也同贺林刚才一样满眼诧异,然后见贺林手舞足蹈说了一大通,对方虽然有些懵,但明显被他说服,赶紧掉头就往老庄主住的地方去。
而贺林也从对方手中接过对方原本要做的活儿,三步并作两步去了。
王苏墨不由笑了笑。
贺林这家伙挺有意思。
王苏墨关上窗户,拉上窗帘,真的在宽衣,然后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做菜的人都有这样的习惯,如果一路风尘仆仆,不换衣裳就直接去厨房自己会舒服,而且也不合适。
青云山庄弟子穿戴整齐,行为处事都讲规矩和条例,这样的地方,大都有自己的规则,她要想去厨房看看他们做菜的习惯,然后再去小厨房看看差别,其中的门道就能摸出一二来。
贺凌云今日在树上同她说的贺老庄主喜欢吃羊肉,她是信的。
他也信她,不然他没理由特意来告诉她一声。
贺老庄主是真的胃口不好,贺凌云虽然声名在外,时常惹老庄主生气,但私下里是关心老庄主的。
不然刚巧不巧,卢文曲能在青云山庄的地牢里呆得那么舒服,肯定是有人在照应;
又刚好赶在贺平出发前,卢文曲的金蟾锦囊能通过贺平转交给她,不然她才会来;
而且,贺凌云是真的相信她的厨艺,才特意去了敛风亭那里看她,顺便给她支招。
—— 所以照应卢文曲的人是贺凌云。
贺凌云信任的人是卢文曲,卢文曲在贺凌云面前说了她的厨艺,他相信请她来一趟,老爷子的胃口可能会好转。
这样就说得通了。
霍庄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是八珍楼确实名声在外,霍庄主也确实动心了;
二是贺凌云同霍莲池关系不怎么好,霍莲池不想在这件事上同贺凌云再起冲突,都是为了老庄主好,所以霍莲池也顺水推舟。
方才在敛风亭的时候,听到霍莲池来,贺凌云想也不想就走了,连面都不愿意同霍莲池照。
有小孩子赌气的成分在!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青云山庄也不例外……
等王苏墨下楼,喝了两口水,贺林也气喘吁吁回来。真的是实沉得一路跑去,然后一路跑回来,怕耽误了。只是脸上还有些丧气,见了王苏墨,贺林语气略有失望,“去问老庄主的师兄回来了,老庄主说他不吃。”
贺林吃过王苏墨做过的菜,知道王苏墨做的菜有多少吃,所以贺林心里是有期盼的!
他觉得只要老庄主但凡能吃一口,就会改变印象。
但老庄主一口回绝了,贺林多少是觉得有些可惜了。
而且王姑娘刚到,正是兴致的时候,他是怕老庄主的回绝会让王姑娘受挫,后续就没那么积极了。
但王苏墨明显不是,见他跑上跑下一头汗,还气喘吁吁,王苏墨倒了杯水,递给他,先让他解解渴。贺林自己都才意识到,然后赶紧接过,道谢,又一口喝下去。
贺林确实渴极了,一口茶水下肚,好多了,然后又一点儿事儿都藏不住得看向王苏墨,“王姑娘,老庄主可能就是胃口不好,什么都不想吃。”
他是怕王苏墨多想。
还当真是实沉!
王苏墨笑了笑,并不那么在意地轻声道,“目的已经达到了,走吧,去厨房看看。”
啊?
贺林没听明白。
但王苏墨已经先走,他赶紧跟上,他还得给她带路呢!
“什么目的达到了?”贺林忍不住问。
王苏墨笑了笑,指了指天上,“看!”
嗯?贺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然后一脸懵,“什么都没有呀?看什么?”
王苏墨轻叹,“对,就是什么都没有。”
贺林:(⊙o⊙)…
王苏墨一边走,一边笑,“你是不是就会想,好端端的,让我看什么?有什么特别之处?”
贺林点头,“对。”
王苏墨停下来,轻声道,“老庄主也一样啊,如果直接做好的饭菜放在老庄主面前,老庄主未必会有胃口,那就问问他要不要吃熘羊肝,羊肉汤,他脑海里至少会过一遍,为什么会是熘羊肝,羊肉汤?”
贺林:Σ(⊙▽⊙"a,真的!
王苏墨继续,“这熘羊肝,羊肉汤莫非有什么过人之处?”
贺林:还真是!
王苏墨:“连问都没问过我想吃什么,直接上来就报了菜名,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
贺林:( ̄(工) ̄)
至少在他这里全中!
王苏墨这才双手背在身后,继续往前走,“食欲不好的人,得让他们自己先攻略自己,得自己有兴趣,或者好奇,才会想要去试试。否则直接做好放在他们面前的,再好吃都不会动筷子。”
贺林恍然大悟,嚯,“有道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熘羊肝和羊肉汤,顺便咽了口口水。
山庄里什么都有,小厨房让做什么也都能做,反而老庄主他不愿意吃。
王姑娘说得对,得老庄主他自己先有念头!
贺林看向王苏墨,忽然觉得她除了做菜好吃,人还很聪明,尤其是,懂吃饭人的心里。
要不江湖那么大,怎么唯独八珍楼那么出名?
大抵旁人看到的都是八珍楼的美食,却没看到每一餐背后……
“那我们现在去大厨房做什么?”贺林这里已经是我们了。
一条绳上的蚂蚱。
“挑挑食材,然后……”王苏墨朝他眨了眨眼睛,“继续给老爷子下套。”
贺林忍不住想笑,赶紧快步追上,“怎么给老爷子下套?”
王苏墨勾勾手指,贺林凑近,“你找两个会说的,再找两个吃货,还有两个会八卦的来。”
“现在就去。”王苏墨摆摆手,“我能找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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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的路。”
贺林眨了眨眼,虽然但是,可这事儿好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贺林看着王苏墨头也不回,淡定走在前面,但是还能朝他平稳挥手,让他快去的模样,贺林不由傻笑起来。
*
大厨房内。
大厨和做菜,切菜师傅们远远围观着。
听说八珍楼的掌勺东家要来大厨房试试厨具和火候,大家自然都是要来围观的。
江湖中谁没听过八珍楼的名声,好多人撵上几个月都未必能吃到八珍楼一顿饭。
这次八珍楼的掌勺东家亲自来了,这不是观摩的好机会?!
先不说对方厨艺是不是真的这么好,但至少是开眼界了!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得!
虽说八珍楼的掌勺东家是个女的,但青云山庄一众厨子都没什么奇怪的。
江湖中人,和市井与官宦人家不同。
行走江湖,女侠见多了,不仅不会觉得别扭,反而觉得能在武林中闯出一番名声来的女子,本事定然是在男子之上的!
八珍楼做的是江湖中人的生意,自然也是按照江湖规矩算。
光是能让武林中这么多人趋之若鹜这一条,八珍楼的掌勺东家就了不起得很。
之前还听闻金威镖局的总镖头厌食大半年,药剂无用,人都消瘦了,但硬是被这八珍楼的掌勺东家一顿饭治好了。
什么叫本事?这就叫本事!
所以八珍楼的东家在这里,就得这排面!
于是,当贺林带着俩八卦,俩吃货,俩嘴贼会说的师兄弟来大厨房的时候,整个大厨房可谓人山人海,真的只能硬着头皮挤进来。
“我去!贺林师兄,这什么阵仗!”
“贺林师兄,这就是你说的做饭好吃到让人想哭的厨子?”
“傲视群雄,虽一人,却在一堆厨子中丝毫不乱,女中豪杰啊!”
“真这么好吃?这是……羊肝?!”
“贺林师兄,我怎么觉得有种年末比武大会,被老庄主,庄主和各个舵主盯着的感觉啊?”
“贺林师兄,我想先去小解……”
贺林依次拍了拍每个人的头,师兄威严‘教训’道,“让你们来干嘛的,都认真看着!”
一人脑袋上挨了一个包,顿时老实了,然后和其他厨师一样,安安静静看向厨房中央,灶台旁。
王苏墨要做的是熘羊肝。
羊肝,一般的厨子都不会碰。稍微处理不好就会有腥味。
要是原本就喜欢吃羊肉的,膻味把握好,那就是极致的美味,但都不会冒险去做羊肝。
虽然八珍楼做的都是江湖菜,粗犷些才有江湖味道!但羊肝确实冒险。
在场的厨师都暗暗捏了把汗。
而且,羊肝的火候极难把握,很容易就过老,过老那口感,瑟瑟黏黏的,没多少吃头。
所以要做羊肝,刀工一定得适中,大多还要过趟水,去腥味。
这是中规中矩的做法。
但王苏墨上来净手后,穿戴上臂褠和腰巾,就开始收拾羊肝。
羊肝青云山庄不缺,管够,但敢做的厨子确实不多。
只见王苏墨下刀,不是中规中矩的适中厚度,而是,稍微偏厚一些的薄片?
这!
厨房内已经开始面面相觑。
贺林几人看不大懂,但是看着周围面面相觑,又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好像不是什么好的开局。
贺林不由皱紧眉头,还真看出了几分当时看比武大会的紧张感来。
王苏墨,该不会翻车吧?
13.第013章
第013章熘羊肝(下)
不好说。
至少在场的橱子们心里都跟着打起了退堂鼓。
八珍楼的掌勺东家,在场自然大都是不希望看到她翻车的。大师傅虽然心高气傲,但也心心相惜,八珍楼在江湖中的地位,是足够山庄内这些大厨仰望,谁都不想心里仰望的丰碑翻车。
二是青云山庄确实每年都要消耗不少羊肉,但羊肝一直不怎么好拾掇。
若是真的有好吃的做法,学了来,那也是一桩好事。
所以看着王苏墨将羊肝切完片,放入黄酒中浸泡,场中的议论声开始渐渐小了起来。
羊肝放入黄酒中腌制?
这种做法实在少见。因为黄酒是用来喝的,羊肝又不算上等的食材,用黄酒腌制羊肝正常的厨子看来都是一种匪夷所思的搭配。
但眼下真有人这么做了,还是八珍楼的掌勺,这样的做法忽然变得有些玄妙,又有些让人产生期待。
但同样有疑惑,腌制是没问题,可羊肝中的腥味不是也留在黄酒中了吗?
但看王苏墨娴熟的抓拌动作,让羊肝的每一个存都充分接触,应该不是第一次做。
也应该不会想不到这个问题。
场中遂都安静下来,等着王苏墨充分抓拌后,又用清水将刚才用黄酒抓拌好的羊肝清洗干净。
“哗”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方才那不是浸渍,是清洗,用黄酒充分抓板来去羊肝中的腥味,既能去腥,也能让羊肝的表面浸入一层淡淡的酒香味,再清水冲掉,等于把浸渍了羊肝腥味的部分去除。
简单沥干,再把羊肝切片放入大碗中,一勺豆酱汁,一勺豉汁,依然是一勺黄酒,然后一勺菜籽油,再是胡椒粒磨出粉,这样腌制出来的羊肝确实会很入味,并且去腥。
这是要用大火爆炒入味,但羊肝这么薄一片,岂不是很容易糊掉?
周围已经从之前的诧异目光,但纷纷陷入思绪,因为渐渐认可了王苏墨的做法,所以在思索她下一步会怎么做,自己能不能想到。
贺林几人中,也就两个吃货有些研究,其余几人都纷纷看向周围,试图从周围人的眼神和目光里看出些端倪,最后越发觉得像武林大会中的研讨环节,既安静又暗潮涌动。
“师兄,怎么都这么认真啊?”有青云山庄的弟子稍稍撞了撞贺林,小声问着。
“我哪儿知道!”贺林自己心里也没底。
“我倒觉得是把他们镇住了,都在想王姑娘之后要怎么做。”也有充分察言观色的。
总之,贺林几个双手环臂,目光紧张得看向场中。
王苏墨的神色就要轻松的多,众目睽睽下,众人以为她要用这些调料抓匀腌制一刻钟的时候,王苏墨伸手取了一旁的绿豆淀粉。
淀粉?是要勾芡收汁用?
但也没下锅啊!是要直接下锅收汁,备料也没准备啊!
周围的议论声仿佛在这一刻达到了鼎峰。
王苏墨知道,大部分厨子都习惯了用绿豆淀粉勾芡收汁,但很少人会用淀粉来进行混合腌制。
提前腌制,可以让羊肝更入味,同时减少腥味和膻味,而且羊肝越薄,腥味和膻味越薄,调料会更容易入味。但薄就意味着下锅容易糊,还容易羊肝炒制变老。
但如果在提前腌制的时候,在豆酱汁,豉汁,黄酒,胡椒粉,菜籽油之外再加入一勺绿豆淀粉一起充分拌匀,让淀粉和所有的调料一起均匀地覆盖在羊肝表面上,就能让羊肝在大火中保持鲜美和嫩滑。
这样的做法并不普及,用在羊肝上就更少见。
所以周围的师傅们才会忍不住惊讶。
果然,等王苏墨将羊肝与调料和淀粉抓匀放在一旁腌制备用的时候,周围的议论声都没有停下过。
王苏墨没有理会这些声音,而是熟练得将绿油油的青蒜切断,嘎吱,嘎吱,清脆的声音下,略微辛辣,又混合着清新的香味从刀锋下溢出。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下的范围作祟,贺林几人觉得这充满生机的香味忽然变得诱人。
果然,周围的大师傅们也开始陆续停止了说话声,青蒜的香味已经开始在脑海中产生微妙的反应,每个人的脑海里都在想象青蒜和羊肝放在一起爆炒的做法。
而王苏墨这边也没停下,青蒜切完,又是食茱萸果干。
食茱萸果干主要提供辛辣味,而且是强烈的辛辣味。青蒜的辛辣和食茱萸干果的辛辣相比,如同刚酿下的酒与十年陈酿放在一处,酒香浓郁的层次是全然不同的。
但食材与酿酒不同,青蒜与食茱萸果干,一个新鲜,一个干料,一个口感清香,一个浓郁,这两种层次的辣味混杂在一起,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碰撞丰腴的辣味,催生食欲。
周围已经有味觉和想象力充分的大师傅开始咽口水。
羊肝在这样的辛辣调教下不会被腥味占据主导,会重新“活”过来!已经开始有大师傅等不及想看下锅那一刻!
但王苏墨还在利索得拍蒜,切蒜粒,然后香葱切段,以及切葱末。
这些调料大大小小,长短不一,颜色鲜活而富有生命力地整齐放在灶台一旁。
灶台上的铁铛也从刚才开始预热,时间与火候都刚刚好!
“终于要下锅了。”贺林身边的师兄弟也已经等不及了,看了这么久,好像终于到了激动人心的时刻。
火候到,下猪膏,热火将猪膏融化煎成热猪油,热油直接下羊肝,“哗啦啦”一声油呲涌的声音,羊肝上已经腌制了一刻钟的各种香料在下锅的瞬间,翻涌上浓郁又诱人的香味。
薄切的羊肝片也在滚烫的热油里,迅速变色。
因为有淀粉的充分包裹,热油里的羊肝并没有瞬间炸糊,淀粉锁住了羊肝本身的水分,保持了羊肝的鲜嫩和爽滑。
而这种鲜嫩与爽滑,在热油的作用下,充分吸收了刚才腌制拌匀的各种调料,光是这羊肝翻炒的几勺整个厨房里就都是香气。
“我去!”师兄弟几人惊呆了!
也代替了其他所有厨房的大师傅们心中的惊叹声。
而王苏墨没有留给他们太多惊叹的时间,因为羊肝很薄,下过翻炒两下近乎就半熟入味,王苏墨当即盛出,没有再留在铁铛里继续翻炒。
随着羊肝盛出,厨房中众人心底随着眼前一起变空了去,没看够!
王苏墨迅速刷锅,贺林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从来没想过见一个人做饭的时候,连刷锅都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养眼和舒坦。
甚至无关于这道菜本身,看王苏墨烧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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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程本身就赏心悦目!
只有厨子自己做菜的时候心怀向往和期待,做出的饭菜才会有超出预期的期待。
嚯,贺林也跟着周围众人一起,一面看着王苏墨刷锅,一面看着一旁盛出的羊肝,忍不住口水在喉咙里打转。
锅刷好,不用擦干,直接上灶台用火候将残留的水分烘干。等锅烧热,继续热锅下猪膏,煎成猪油,大勺娴熟得舀了一把蒜粒放入,蒜粒没入猪油的一刻,烟火气扑面而来,香得一整个厨房都迷糊了。
然后迅速下青蒜段,避免蒜粒炒糊。
青蒜段里的甜香味被大油炒制出来,每一缕甜香里仿佛都包裹了猪油和蒜粒的混合的辛香。
好下饭!
好饿!
好像直接端碗!
贺林假装伸手捂住嘴角掩盖再次咽下的口水。
待到青蒜段和蒜粒的香味被充分炒出,“哗”再倒入了切好的食茱萸果干,瞬间,辛辣味裹挟了周围的一切香气,让整个铁锅中的香辣味道充盈了整个厨房!
就算平时不怎么吃辣的师兄弟都瞪大了眼珠,天哪!
好想吃!!
王苏墨晃了晃铁锅,让材料均匀炒香在锅中,然后将刚才炒得半熟盛好的羊肝倒入。
随着羊肝这道主菜的倒入,方才炒香的青蒜段,葱段和食茱萸果仿佛一瞬间都有了主心骨可以依附。
继续添加黄酒,食盐,豆酱汁和豉汁少许,王苏墨用一旁的筷子沾了口汤汁尝了尝味道,刚刚好。
然后不停地翻炒,让所有食材的香味和羊肝碰撞出绝妙的火花,但时间不能太长。
待到起锅,再洒上一把切好的葱花,均匀晃一晃。
起锅,将锅中炒好的熘羊肝倒入盘中,顿时,烟火气扑鼻而来。
几位掌勺的大师傅先伸筷子——又香又辣,但又鲜嫩爽口,还保留了羊肝的颗粒感和羊肉特有的清淡香味!
虽然这一口下去,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各异,表情不一,但最终都殊途同归。
“经典!”
“确实食之有味,想大饱口福一顿!”
“下饭!”
“辣得过瘾,香得过瘾,还鲜嫩!”
……
几位大师傅的评价无比让厨房内的众人兴奋不已。
贺林几人也挤到前面,拿着筷子纷纷加了熘羊肝往嘴里送了口。
还热乎着,那股子热乎乎的香气好像让味觉都升华了。
好!好!吃!
师兄弟几人恨不得在厨房里扒碗饭,直接把青蒜都一起裹了!
*
不出半日,青云山庄上下传得沸沸扬扬。
“听说了吗?八珍楼的掌勺东家在大厨房露了一手,贺林他们几个差点把锅都给分了!”
“真的假的?哪这么夸张?”
“你自己去听听,那儿说得更夸张,说互生师兄就着汤汁吃了三大碗饭!”
……
齐云阁内,贺老庄主不竖起耳朵也能听见苑子里几个打扫弟子的嘀咕声。
“听说明日还要做酸辣鸡杂,羊肉汤,听听都让人流口水。”
老爷子原本在下棋的,指尖微微滞了滞。
好家伙,熘羊肝,酸辣鸡杂,羊肉汤……
14.第014章
第014章吃这么好吗!
吃这么好吗!
贺老庄主不自觉显露了皱起的眉头,贺淮安看向他,温声而恭敬道,“伯祖?”
贺老庄主回过神来,淡淡应了声,“这帮臭小子,做事的时候是话越来越多了。”
贺淮安笑了笑,没戳穿,给了台阶,“我去叮嘱一声,莫让他们吵了伯祖休息。”
贺老庄主看了看他,淡声道,“不妨事,继续下,他们吵不到哪里去。”
贺淮安从善如流。
只是落子时,明显见伯祖是在一面下棋,一面分神留意苑中说话。
八珍楼的东家他下午就见过。
当时叔叔在见客人,贺平来回话的时候,叔叔让他去山庄门口亲自迎接的。青云山庄每日往来的江湖人士不少,他见过很多人,也能识人辨认。
在去见王苏墨的路上,他问起过贺平,王苏墨来山庄之前可有问过什么?
贺平告诉她,问了老庄主相关的事,还有青云山庄中哪些人同老庄主亲近这些……
王苏墨很聪明,至少,比请来山庄的其他厨房师傅聪明。
自伯祖大病一场,胃口一直不好,山庄的厨子绞尽脑汁,也从附近城镇,甚至京中想办法请了很多名厨,但伯祖的胃口一直不见好,请来的这些厨子也收效胜微。
这厨房师傅大都有个通病,来了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拿出自己的看家绝活就忘伯祖跟前送。
伯祖本来胃口就不好,看一眼也没太多食欲,反而是满满一桌子菜,越看越堵。
最后热热闹闹地山珍海味做了一大桌,伯祖一共没动几口,反而嘱咐了声,日后别请这些厨子来了,不顶事儿。
那天倒是凌云忽然提了句,老爷子行走江湖大半辈子,坦坦荡荡,鲜有顾过细节。京中的名厨好是好,但未必对老爷子胃口。
既是江湖事,还要在江湖中寻解决的法子。
听闻前些日子,金威镖局的杨总镖头食欲不振了大半年,后来是去八珍楼吃了一顿饭,忽然对了胃口。
八珍楼在江湖中素有盛名,要是没点真本事,混不到今日这般声誉。
不如去请八珍楼的掌勺来,兴许,还能胜过宫中的御厨。
那时伯祖已经明确说了,日后别费功夫花心思在请这些人上,人老了,胃口淡了是正常的。
但凌云提了一句,叔叔就安排贺平去请八珍楼的东家,没告诉伯祖,也是想再试一回。
先前见到王苏墨,她既没着急要表态,也没着急去厨房做什么,而是在他领她往叔叔那边去的时候,她仔细看了一路练武场,静思崖,飞鸿阁,以及观心岩。
他说什么,她听什么,也什么都看在眼里。
这大半年来,山庄替伯祖请来的做菜师傅,每一个他都亲自去迎候过;所有这些人里,只有王苏墨一个在仔仔细细得打量着青云山庄;也没有直接就来了小厨房,说要给伯祖露一手。
但她“这一手”比谁的效果都露得好!
“你见过八珍楼那丫头?”正好贺老庄主问起。
贺淮安如实道,“见过,精明干练,听得多,说的少。”
贺淮安落字,贺老庄主看向他,“能得你这般评价……”
贺淮安笑,“也不知晓是谁给凌云支的招,但既是凌云说要请王姑娘来的,他应当想办法在王姑娘面前提点过伯祖喜欢羊肉,但这王姑娘也沉得住气,没有直接做了一锅给伯祖端来。”
听到这里,贺老庄主也忍不住笑,“倒还让贺林找人提前来问了声,说熘羊肝,羊肉汤,吃不吃?我不吃,她倒也省得做了。这丫头有些意思。”
“听说之前杨总镖头也有一阵胃口不好,正好路过八珍楼,吃了王姑娘一顿饭,忽然就好了。这件事江湖上传得很神,之前八珍楼就在江湖中受追捧,杨总镖头一事后,八珍楼的口碑更甚。王姑娘很聪明,兴许,王姑娘真能治好伯祖的厌食之症……”贺淮安倒也没有隐瞒。
贺淮安言罢,屋外正好传来山庄弟子交接班的声音,“我怎么听说是晚上做羊肉汤的?”
“听错了吧,说是明日做的!”
“那我得找师兄调当值的时间,我还想去看呢!听去的人说都香哭了。”
“……”
贺淮安哭笑不得。有意思,伯祖不想吃,她就不做;但又不是真的不做,做给其他人吃,顺便,馋一馋这头。
也不是暗着馋,还特意找人散播出去,明着馋。
所有来山庄的大厨里,她反倒是最不急的一个。
“香哭了……”贺老庄主捏着棋子,口中轻声重复了苑中弟子最后那句,然后忽然感慨,“多少年没被香哭过了……”
贺淮安莞尔。
*
珍馐苑里,贺林激动,“王苏墨,你真神了,现在整个青云山庄都知道你做的熘羊肝有多好吃!他们听说庄主让我跟着你,都给我塞好吃的好玩的,让下次你去大厨房做菜的时候,我偷偷告诉他们一声,他们好过来围观。”
贺林一面说着,一面抛着手中的弹珠玩,说不出的得意。
王苏墨在认真“观赏”她那几尾宠物鲫鱼。
人靠衣装,鱼靠鱼缸。
果然呢,从竹篓子里换到了鱼池里,好像忽然间身价都变得高了。
在鱼池里戏水玩着,自由自在得游来游去,也挺活灵活现的,就比锦鲤少了些颜色而已。
王苏墨越看越喜欢,脑海里思索着,要不就当宠物养了吧,但八珍楼可没有浴缸,也不是不行,但是鱼缸得换水,就她和老取两个人。
她要做菜,老取要驾车,还有洗菜打扫这些杂事……
养条狗还行,宠物鱼没工夫,养不起。
也只能让它们多在这里当几天“锦鲤”了。
“王苏墨!”贺林高高兴兴说了一大通,却见她在优哉游哉看着自己的鲫鱼发呆,贺林头大,他说了那么。
王苏墨感叹,“都听着呢,他们给塞了好多好吃的和好玩的。”
贺林这才笑起来,“你看~”
王苏墨不看,“又不是给我的。”
“那,那给你吧……”虽然舍不得,贺林还是伸手给她。
可王苏墨真“要”伸手,他还是肉疼得缩了缩,但也就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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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苏墨感叹:“瞧你这点儿出息!”
贺林挠头,在王苏墨对面坐下,“诶,怎么还没见老庄主有什么动静?”
王苏墨轻声道,“不急,贺老庄主都没胃口这么久了,若是听到一个熘羊肝就开了胃了,那多半才是演给你们看的?”
贺林瞪大了眼睛,然后赶紧做一个“嘘”声的姿势,左顾右盼,幸好周围没人,但也心有戚戚,“小心隔墙有耳。”
王苏墨看他,“怎么?连你也觉得你们贺老庄主是装的?”
贺林头大,不由环臂,“不是……我日常在山庄里要分担的活儿是客房和老庄主那边的房间整理,我是觉得,老庄主他不是很开心。”
王苏墨听到了重点,温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贺林深吸一口气,大抵这里也没有别人,平日里这些话也不好说,反而在王苏墨面前好说,“之前那只走地鸡,老庄主是真喜欢。老庄主会给它喂食,同它说话解闷,而且,老庄主还会指挥它……”
王苏墨托腮听着。
贺林轻声,“就是指挥它往左跑,往右跑之类的。”
王苏墨纳闷,“鸡能听懂吗?”
贺林认真,“你把指令和喂食放在一起,喂食它就能听懂指令。”
王苏墨了然,原来如此。
鸡都可以这么聪明啊?
那养鸡也行啊,不养狗了……
贺林回到正题,“老庄主和那只鸡在一起的时候就很开心,因为那只鸡就听老庄主的,也不会和老庄主说,要注意身体,不要旧疾复发……”
王苏墨好像听到了很关键的东西。
“所以,老庄主不是因为先救你们少主消耗了元气,然后又被你们二公子气得?”王苏墨问。
贺林认真想了想,老实摇头,“我觉得不是。”
王苏墨看他,“那是什么?”
贺林眨了眨眼,好奇道,“不是,这和做菜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王苏墨认真,“食欲不振只是结果,找到原因才能对症下药,你们老庄主要是被二公子气得,那就得做让他出气舒心的菜;如果你们老庄主是因为过度消耗了元气,那就做可以食疗和食补的菜;但是如果你们老庄主就是因为其他原因,那就要做其他可以让他吃得下饭的菜,用他喜欢的食物。”
贺林醍醐灌顶,眸间忽然清明,但却一反常态,低着头没出声。
王苏墨用一旁的树枝怼了怼他,“想什么呢?不是醍醐灌顶了吗?”
贺林轻叹,又思量了许久,才说起,“我觉得,老庄主是想离开这里……”
王苏墨意外。
贺林索性一口气说了,“他总和那只走地鸡说,勇敢点,从栅栏跳出去,别顾忌,鸡生那么短,外面的世界这么大,江湖这么精彩,你怎么甘心困在这精致的鸡窝里?”
“他还和那只走地鸡说,那么多只鸡,走着走着就剩你自己了,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不知道?”
贺林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怎么就这么放心不下?山庄大了,江湖就小了;江湖近了,山庄就远了……”
15.第015章
第015章降魔杵
“山庄大了,江湖就小了;江湖近了,山庄就远了……”
入夜,王苏墨还躺在吊床上重复贺林白天告诉她的这句话,谁能想到这句话是出自青云山庄老庄主口中,还是对一只走地鸡推心置腹说的?
王苏墨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取老爷子的时候。
取老爷子找不到他的降魔杵,焦急万分。
暴雨里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动辄被大雨浇透。当一个老叟扯着你的衣袖,问有没有看见他的降魔杵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肯留下脚步。
带着蓑笠的老爷子无助得蹲在靠墙的角落,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手足无措。
她那时正好将马车停在附近的宽大屋檐下躲雨。
远远看到老爷子在暴雨中逢人就问,然后扯着对方衣袖,试图寻求帮助,最后抱着头,缓缓在墙角蹲下的一幕……
她上前,撑着伞,嘈杂的雨声中,大声问,“老爷子,你在找什么?”
老爷子迷茫看她,“我,我在找什么?”
她微顿,好像猜到了些许。
老爷子眼中忽然着急,“对啊,我怎么忘了,我在找什么?我在找什么……”
到后来,近乎都在慌张的自言自语。
她好像忽然都明白了。
暴雨中,老爷子自责又难过,一身衣裳被雨水淋湿,狼狈又慌张。她撑着伞,扯着他在一旁干燥的台阶坐下,笑盈盈道,“老爷子,不着急,天还下着雨呢,我们慢慢想,一会儿就想起找什么了。”
原本还有些慌张的老取看了看她平静温和的神色,忽然也跟着平和起来,不知何故。
她慢慢收伞,在一旁轻轻甩了甩,日常说话般随意道,“我也要慢慢想想,我晚点要驾着马车往哪儿去。老爷子,我们正好一起想。”
老取本来有些懵的,在见眼眸微扬,笑成弯弯月牙的时候,他也跟着憨厚笑起来。
雨过天晴之前,总有一段不短的时光可以慢慢等待。
“小姑娘,你一个人驾那么大一辆马车要去做什么?”老取问。
她从兜里掏出那本《珍馐记》,半是正经,半是玩笑道,“喏,这本《珍馐记》是我爹留给我的,里面记载了几十种珍稀的调料,我要驾着那辆大大的马车,走遍天下,去找那几十味珍稀调料。”
“嚯,走遍天下,丫头,你志向可真不小!”
她笑,“对啊,所以得要一辆大大的马车才能装得下。”
磅礴大雨里,老爷子哈哈大笑。
仿佛之前的阴霾都在笑声中一扫而空……
那是她第一次见取老爷子。
也是她见过取老爷子最狼狈的时候。
后来她与老爷子一起结伴上路,老爷子会帮她驾车,洗菜,做一些临时的杂务,也会抱怨,发脾气,和甩手不敢;而她在老爷子头疾复发,想不起事的时候温和安抚,每一次都重复而耐性得告诉他,“你是穿云断山手取关取老爷子,我们结伴驾着八珍楼去寻找《珍馐记》里的调料。你有头疾,会暂时想不起之前的事,没关系,你的降魔杵放我这里了,拿好它,慢慢就想起来了。”
老取疑惑看着她。
她温声道,“王苏墨,复苏的苏,笔墨的墨,你叫我东家,或者丫头。”
老取诧异:“丫头?”
她皱眉,轻嘶一声,“要凶一些~”
他试着调整:“丫头!”
她拍手,“这回像一些了。”
老取也会迷惑,“什么是八珍楼?”
她摊手,“这里就是呀!移动变形版马车厨房餐车,按一下这里就会“哗啦啦啦”收起成一个大木箱。”
眼见着老取就要伸手,她拦住,“不行不行!上次你就按了,还没来得及收锅呢,看到没,那边,磕了好大一个坑,还回玄机门修过。人家说了,再磕修不好了,不能再磕了。”
她是认真的。
幸好八珍楼的设计有应变机制!
老取明显吓住,然后赶紧收手。
“我的降魔杵呢?”老取心心念念。
她从脖子处扯出那枚项链,她曾经以为老取心心念念的降魔杵会是好大一把武器。
后来才知道就一节手指那么丁点儿大。
但老取宝贝得紧。
老取告诉她,保管好!那可是一把很很很重要的钥匙。
哦,一把长得像降魔杵一样的钥匙。
但钥匙是开什么锁的,老取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江湖险恶,怀璧有罪,丫头,不知道的好!”这是老取的原话。
怀璧有罪,这四个字玉道子和老取都告诉过她。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但自从和取老爷子同行,马车陷入泥泞的时候没那么多了,她打盹儿的时候老爷子也在替她驾着马车上路,她会给老爷子到处搜寻果脯,老爷子知道她喜欢吃鲫鱼,每次都会“钓”很多鲫鱼。
这不,还有几条跟着她出来当宠物鱼的呢~
总之,收起思绪,王苏墨微微打了一个呵欠。
有一说一,青云山庄的吊床真的很舒服,比床舒服,她今晚都想躺吊床上。
等临走的时候,可以管霍庄主把这个吊床要走做报酬!
出门在外,她其实有些认床。
但床搬不走,吊床可以搬走——这趟青云山庄没白来!
七月流火,夜里的青云山风力都带着凉气,王苏墨稍微拿被子把自己裹紧着些,微微晃来晃去。
啊,很是舒服啊……
*
翌日晨间,被山中的青雀声叫醒。
青雀声中还夹杂着贺林的声音,“王姑娘,王姑娘~”
“怎么了,贺青雀?”王苏墨推开窗。
她住二楼,贺林不好直接上来,就在苑中唤她;她推开窗户就看到他在苑中扯着嗓门喊。
“贺青雀”愣住,(⊙o⊙)…
王苏墨一面呵欠,一面托腮,“青云山庄要晨练吊嗓子吗?”
贺林终于知道有人拐弯抹角说的“贺青雀”是他!
贺林已经习惯了,热忱邀请,“王姑娘,要不要去山上用早点?”
敢情这么诚恳叫醒她是邀请她去吃早饭的,王苏墨悠悠轻叹,“青云山庄还管早饭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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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林:-_-||
贺林头大,解释道,“王姑娘不是第一次来青云山庄吗?青云顶上有一处青云亭,在青云亭上用早饭可以俯瞰云山雾绕,是青云山中一绝,今晨天气好,可以看到云山雾绕,错过可惜了!我特意拜托了云亭师兄,让他帮忙准备的~”
哦,还是贺青雀动用的私人关系。
人情帐是要用人情还的。
贺青雀是真的想让她去看看青云亭,所以自己担了这份人情。
人还怪好的~
王苏墨感动了一瞬,但感动没超过一刻钟,因为上山顶的路实在太难爬,王苏墨气喘吁吁,“你也没说吃个早饭那么难。”
贺林尴尬挠头,“我也没想到,你腿脚这么不好……”
王苏墨闹心,“我腿脚怎么就不好了?是你们青云山太陡了。”
长生君子剑,一剑入青云。
说书先生肯定没来过青云山……
“要不,我背你上山吧?”贺林歉意。
王苏墨头大,怎么,这山是非上不可吗?
王苏墨轻叹,“我腿脚不好……”
贺林:-_-||
王苏墨诚恳,“要不,我们在这里吃吧。”
……
青云亭的早饭是坐在青云顶上的青云亭里,俯瞰半山腰的云山雾绕吃的。
眼下,他们是坐在云山雾绕中吃的。
“别说,还真挺特别的!”贺林心情很好,虽然是他上了一趟山顶取的早饭再下来,但在云山雾绕里吃早饭,这感觉也很好啊,而且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之前一直觉得在青云亭才好,没想到这半山腰也别有一翻风景。”贺青雀是真的很开心。
唔,是挺好。
甚至可以一面吃,一面直接伸手抓到一旁的云山雾绕……
这种体验她还真没有过。
下次不用了!
王苏墨一口咬下去,馒头里裹得糖都要把她甜齁了!
虽然但是,她知道,普通人家很难买得到这样甜的糖,大多是饴糖,而且都很珍贵。即便是青云山庄,这种糖也不是随便能拿到的。
是贺青雀的小金库……
贺青雀是真的在和她分享他觉得青云山庄里最好的东西。
王苏墨托腮问,“诶,你怎么这么喜欢吃白糖粘馒头啊?”
贺林憨厚笑道,“我是庄主下山时捡回来的,很小时候的事,我记不清了。庄主说,我和家人走散了,一直在哭,庄主抱着我,我说想吃白糖馒头,庄主就给了我一个,我大口大口吃着,忽然就不哭了。以前的事我记不得了,但我记得,这是我最喜欢的味道!反正只要吃到就很高兴!”
贺林吃完,双手抱头靠在一旁的树干上,心满意足望着山下——但其实云山雾绕的,什么都看不见。
吃东西就是这样的,对方的情绪和口味会传染到自己。
王苏墨好像忽然也很想吃甜食了。
甜甜的,酥脆的,可以拔丝那种~
最后一口白糖馒头塞进嘴里,白苏墨满足拍了拍手,笑眯眯问道,“贺青雀,你有没有吃过拔丝白果?”
16.第016章
第016章拔丝白果
做菜,有时候就是一个心情。
忽然心血来潮的时候做出菜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至少对一个喜欢做菜的人来说,没什么比忽然来了兴致要烧一道菜更值得欣喜。
珍馐苑就有小厨房。
她用的最熟悉的家伙事儿就在小厨房里,从想做拔丝白果的念头在脑海里升起,到一拍即合,她收拾小厨房,贺林去大厨房拿材料,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想不吃上都不行!
一顿说做就做的菜,必须要配上一个说吃就吃,还能去张罗所有食材的搭子。
“都好了!”
贺林的速度是真快,王苏墨心里感叹,不愧是一言不合就要爬去山顶吃顿早饭的人!
小厨房不算大,但容纳两个人是够了。
贺林心里有些小激动,这还是头一次这么离这么近看王苏墨做菜,而且周边还没有人跟着挤,味儿他都能多闻些!
他以前虽然就贪吃,但也没说跑去大厨房看厨子烧菜那么积极!
而且,还有些小小的舍不得,尤其是那一袋白沙糖(当时记作白沙糖,而非白砂糖)放到王苏墨跟前的时候,还是有些肉疼得,“全部积蓄!”
天知道白沙糖有多贵!
还不一定买的到!
他这是之前帮陈大厨帮了多少忙,这次陈大厨才让厨房让了一些给他的!
贺林眼巴巴看着王苏墨伸手拿走,然后轻轻咬了咬下唇,喉间咽了咽。
那可是他攒了好久的月钱!
“省,省着点儿用……”贺林还是忍不住交待一声。
虽然感觉也不会有什么用……
“会打鸡蛋吗?”王苏墨问。
“会!”贺林应声。
王苏墨把鸡蛋交给他。
他接过,然后轻车熟路。
“不错啊~”王苏墨“刮”目相看。
贺林很有成就感,更来劲儿了,“我有时候会去厨房帮陈师傅的忙,打鸡蛋什么的我最熟悉了!我还会切菜,改刀,但陈师傅说我切得不怎么好看……”
贺林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停不下来。
王苏墨莞尔。
做菜的人一定要开心,这样菜里才能有让人开心的东西,吃菜的人才会通过食物感受到快乐和满足的情绪。
就像贺林现在一样。
“好了!”鸡蛋液打好,贺林兴奋汇报。王苏墨用手从泡绿豆淀粉的碗里挖了差不多和鸡蛋同等份量的绿豆淀粉放到贺林手中装鸡蛋液的碗里。
刚才贺林去寻白沙糖的时候她就泡上了,眼下正合适。
“继续搅拌均匀。”王苏墨给指令。
“哦。”他还没搅拌过绿豆淀粉在鸡蛋液里。
“等等,再加一点点生面粉,会更酥脆。”王苏墨又用手捏了一小把。
贺林接稳,反正都是拌匀,一样拌。
一旁,王苏墨的灶台已经烧热了,大勺舀了一勺菜籽油放在热锅里,轻轻晃了晃,让热油均匀地覆盖过铁锅的大部分,确保待会儿鸡蛋液下锅的时候不会粘锅。
等铁锅全方位润好,将油倒出。
然后再将锅简单擦净。
“鸡蛋液好了吗?”王苏墨问了声。
“好了。”贺林这块也利索,王苏墨唤了声,他就赶紧递过去。
王苏墨接过,简单上手拌了一下就大致知道合适了,然后缓缓将混合了面粉,绿豆淀粉的鸡蛋液倒入锅中,均匀地在锅中摊成薄薄的蛋皮。
也因为蛋皮太薄,很容易糊掉,所以一定要控制火候。
灶台的火候又不能那么灵活地调整,所以要求掌勺的人能娴熟根据火候大小,将铁锅拿起来到合适的位置,减少火候的影响。
等蛋皮差不多能稳定定型了,才放下锅,小心烫,用手把蛋皮对折严实,让蛋皮不会轻易松开。
用手是为保持蛋皮的完整,等基本稳定之后,再用大勺将蛋皮压得更严实些,确保蛋皮即便在切开成细条之后都不会再散开位置。
等这一步完成,就将对折和压实的蛋皮从锅中取出来,放砧板上。
接下来就是改变外形的时候了。
“会切条吗?”王苏墨问。
“……会。”贺林想了想,还是打起了退堂鼓,“但是没切过,会不会切散了。”
嚯,不是小白,是知晓这处的刀工和力道要用在哪里。
“那就切块,大小均匀就行,别切散了,留神着。”王苏墨示范了两道,贺林虽然有些担心,但初生牛犊不怕虎,切就切,反正王苏墨都不怕的。
在贺林切块的时候,王苏墨又开始重新起锅热油。
贺林一面切,一面伸脖子看。
“小心切到手!”
贺林赶紧伸回脖子,心中腹诽道,王苏墨的后脑勺怎么像长了眼睛似的!
贺林还是忍不住,“还要油炸?”
“当然了,不然怎么酥脆?”王苏墨一直在留意油温,油炸的时候油温不能太高,否则下锅白果就会定型,这样做出来的白果就不会酥脆和膨胀。
“好了吗?”王苏墨这边油热得差不多了。
“好了。”贺林正好切完。
“放回刚才的蛋液碗里,让表面再挂一层蛋液。”王苏墨说完,贺林也做完。
挂了蛋液的蛋皮块放入温热的油锅中小火慢炸,蛋皮块从小小又扁扁的模样开始一点点膨胀,变大,尤其是高度,已经鼓了起来,变成了厚厚的豆腐块模样。
“哇~”贺林也没想到明明是他刚才切的扁扁的那么一片片的,竟然能膨胀成这样,根本都看不出来原来的形状。
“好像没再膨胀了。”贺林观察仔细。
“那就换大火,让它酥透上色。”王苏墨说完,将铁锅直接放回灶台上,很快大火将油温加热,锅里豆腐块模样的白果渐渐从米黄色变得金黄。
王苏墨用漏勺将其中几个捞起来,焦香味儿顿时浮了上来。
再用指尖轻轻戳了戳上面,外表确实酥脆了。
贺林跟着点头,好像真的有一点点看懂了,至少,能跟上了。
“捞起来。”王苏墨吩咐,贺林想起了大厨房里,陈大师傅和他的副厨,陈大师傅就是这么使唤副厨的,贺林顿觉自己在这道菜中的重要性。
贺林将白果捞起来,嚯,刚才分明那边扁扁的一片蛋皮的,竟然变成这么大一锅白果了~
王苏墨这里重新热了另一个锅,开始熬糖。
贺林冷不丁一个没注意,就见一大勺水下去,然后同样一大勺白沙糖就这么被放进锅里和水一起熬,贺林瞪大了眼睛,就差在脑门上写满“暴殄天物”几个大字了。
他的那袋白沙糖,就剩那么小不点儿。
其余的,都成了锅里一滩稀水。
贺林惆怅。
但王苏墨就要淡定得多。
大勺快速翻调着,一点点将锅中的那滩稀水熬制成浓稠状的糖浆,浅色的糖浆再慢慢熬成金黄色的糖浆,最后翻鼓起均匀的气泡,浸人心肺的甜蜜就这么顺着鼻尖渗入四肢百骸。
这简直是喜欢吃糖人的大快乐!
贺林忽然就不那么心疼那一袋白沙糖了。
“拿个盘子。”王苏墨吩咐,贺林已经有默契,在王苏墨开口的第一时间就准备。
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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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糖浆,王苏墨倒了大约四分之一左右出来在盘子里放凉,剩下的糖浆继续留在锅里,然后将刚才盛出来的白果重新倒回熬制糖浆的锅里,贺林睁大眼睛,感觉快乐好像在白果与糖浆一起翻炒泛出的甜蜜里到达了鼎峰!
王苏墨不停翻锅,不停让糖浆能挂上每一块白果的每一个部分。
就这样,当这些裹慢糖浆的白果倒出在一个盘子上,随便用筷子一夹,就能拉出好长一条糖丝来的时候,贺林简直幸福得要哭了!
真的是拔丝!
真的能拔丝!!!
眼看贺林就要张嘴,王苏墨制止,“烫!”
贺林好像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幸好王苏墨眼疾手快,一碗凉开水放在他和拔丝白果之间,悠悠道,“沾一下吃也行。”
啊?他才不要,感觉这样就很好吃。
但对面是王苏墨!
贺林只能照做。
拔丝白果放入凉水中,奇妙的事发生了,那些软软的拔丝瞬间凝固住,就像刚才还灼热的糖浆忽然放入了冰天雪地里,瞬间变得清晰且具象化,贺林忍不住惊叹,“哇!”
王苏墨想笑。
有时候真的觉得贺青雀像个没什么心思,但又被师门训练得人模人样的大孩子,但其实在看到好吃的时候就瞬间现出熊孩子原型。
“好吃~”这一口拔丝和白果下肚,熊孩子本性回归,恨不得在灶台旁直接咧嘴笑开。
“是每一个都能拔丝吗?”贺林好奇,然后用筷子去夹。
真的能拔!
贺林好像发现了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东西。
但也因为闲得,近乎每一个都拔了一遍,然后丝断了。
王苏墨:“……”
贺林:“……”
王苏墨:→_→
贺林:←_←
王苏墨语重心长:“老一辈说,这丝的长短和拔丝人的寿命是挂钩的。”
贺林吓一跳,赶紧放回去。
但丝都断了,贺林是真吓住了。
王苏墨好气好笑,不逗他了,但好在她留了后手。刚才盛出来备用的那盘糖浆,她刚才在贺林手欠一直拔丝的时候都晃匀了,也冷却了。
“筷子拿起来。”王苏墨唤了声。
贺林心虚赶紧照做。
王苏墨举起盘子,倒翻过来,冷却的糖浆开始如细丝般落下,像下雪,又像下细线一般。
一根根晶莹剔透,又泛着金黄色的甜蜜光泽,挂在两根筷子上,凝结成丝。
这需要对糖浆冷却挂丝的温度有精确得掌控。
但不得不说,当两根筷子上渐渐挂满如同丝绦一般的拔丝瀑布时,所有的言语都不足以形容贺林眼中这一刻的震撼,“天哪!!!”
贺林欢乐得像孩童时候一般,就差拿着这两根筷子架起的拔丝瀑布蹦跶了。
这是花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快乐!
好像过年一样!
王苏墨也很开心。
饭搭子有多重要——他会让你在做一道菜时的情绪价值也达到鼎峰。
就这样,王苏墨从贺林手中接过那两道拔丝瀑布,然后轻轻一裹,如同一个晶莹剔透的糖丝制成的鸟巢,放在那一盘本来已经被贺林霍霍得不成样子的拔丝白果上。
贺林笑得前仰后合,好像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开心过!
王苏墨也看着自己满手的糖丝,眼睛笑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这个过程,她也很满足!
只是嬉笑间,微微转头,余光瞥见了厨房外一道庄重沉稳的身影,王苏墨忽然停下来,缓缓敛了脸上笑意。
贺林也从兴奋中回过神来,诧、诧异道,“老,老庄主。”
17.第017章
第017章云顶日落
贺老庄主?
王苏墨眨了眨眼,心里有了预期。
在青云山庄内这个年纪,一身白衣锦袍,神采奕奕,剑眉星目,光是站在那里,不出声也气度不凡,自带气场的,除了贺老庄主应该也没有别人了。
虽然如此,但王苏墨确实没想到第一次和贺老庄主的照面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拔丝白果上还裹着一层厚而结实的拔丝瀑布,她一双手上还都占满了糖丝。不,应该连头发丝和脸上都还有。
当下,还有一条挂在脸上,风一吹,拂得脸上有些痒痒的。
王苏墨眼眸微转,清波流盼,古灵精怪伸手抓了抓脸上的糖丝,然后自觉把双手背在身后,免得手上的糖丝在贺老庄主面前晃悠。
然后,大方得体问候,“见过贺老庄主。”
贺林先也才反应过来。
和王苏墨相比,贺林一身上的糖丝更为夸张,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是,恨不得浑身上下都是才好。
贺林从小就在青云山庄,是贺老庄主看着长大的,山庄分配给各个弟子的事务落在贺林头上也是打扫贺老庄主的屋子,所以贺老庄主对他很熟悉,看他这幅模样就知道“玩”得很开心。
贺林赶紧上前,恭敬拱手,行作揖礼,“老庄主,这位是八珍楼的掌勺东家,王苏墨王姑娘,是庄主特意请来青云山庄的。”
一面说着话,手掌和手臂上粘着的糖丝一面在风里飘荡着,场面很是壮观。
他昨天还托师兄去老庄主跟前问过,问老庄主要不要吃熘羊肝,宵夜要不要喝羊肉汤,老庄主知晓此事,只是没见过王苏墨而已。
贺老庄主目光也从他身上移开,看向王苏墨,顺便,余光瞥向她身侧的拔丝白果和拔丝白果上高高架着的拔丝瀑布塔。
贺老庄主没出声,闲庭信步上前。
王苏墨和贺林都眨了眨眼,好奇看他。
贺老庄主应该是犹豫了一刻,然后拿了一旁的筷子,直接扯了拔丝瀑布塔上很小一团,拿到跟前仔细看了看,然后微微皱了皱眉头,在王苏墨和贺林惊讶的目光里,直接就往嘴里送。
王苏墨:(⊙o⊙)…
贺林:(?`?Д??)!!
糖浆落下洒成的丝,都不需要嚼,入口即化。
贺老庄主放下筷子,头微微下颔,有些安静,至少,从背影看不出来什么表情,或者说,在思量什么。
王苏墨和贺林面面相觑,但都不好上前一探究竟。
稍许,一袭白衣锦袍身影发出一声带着笑意的轻叹,然后温声道,“有小时候的味道,竟然还有小时候的心境和乐趣。还想起行走江湖的初衷,是侠客行踪,惩奸除恶,还有一口师娘做的甜油果子。每吃一次,师兄弟几人要高兴好几日……”
就像刚才的贺林一样……
王苏墨和贺林忽然都会意。
老庄主是想起从前了。
贺老庄主缓缓转身,目光里相比起之前的威严气度,多了一丝柔和,以及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潜藏在眼神里的疲惫。
或许,相比起威严气度和神采奕奕,这个才是更真实的贺老庄主。
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相比起后来的开宗立派,青云山庄屹立在武林之巅的无限风光,当初行走江湖的初心却深刻掩埋在心底那个曾经年少的影子里……
贺老庄主,也是从曾经的“贺林”走过来的。
贺老庄主在贺林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身影……
“很好吃。”贺老庄主淡声。
因为好吃的本身不仅是那道拔丝白果,而是尝那道菜时的心境。
少年意。
“让厨房把账挂在南山苑吧。”贺老庄主低声。
啊!贺林当即眼前一亮。
南山苑是贺老庄主的苑子,厨房挂账在南山苑的意思,就是这顿拔丝白果用的银子老庄主他出了?不用花他攒的私房钱了?!
贺林简直不敢相信,但心花怒放!
贺林欢喜:\( ̄︶ ̄)/,我现在就去!
“回来。”贺老庄主沉声。
贺林错愕转头,眼巴巴看向贺老庄主,好像忽然怕他不认账了似的。
“吃完再去。”贺老庄主看了看那碟拔丝白果。
贺林开心得挠头,“那我拿去和师兄师弟一起,谢谢老庄主~”
看着贺林端着拔丝白果又激动,又小心,还怕掉下来的身影,这一刻的贺林毋庸置疑是最快乐的!
贺老庄主忍不住轻哼一声,好气好笑。
王苏墨也跟着笑起来。
等贺林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贺老庄主才缓缓转眸看向王苏墨。
如果王苏墨只是走马观花来他面前卖弄自己的小聪明,就不会像刚才那样,花那么多功夫,给贺林那小子做一道拔丝白果。又在贺林把拔丝白果全部拔坏的时候,耐着性子再做一圈拔丝瀑布塔。
聪明的人很多,但未必需要时时刻刻都聪明。
他其实来了很久,也看了很久。
尤其是看到两人在倒拔丝瀑布闹成一团欢畅的时候,王苏墨不是小聪明,是真的在用心,是真的喜欢做菜,而且愿意将时间用在让吃她菜的人开心这件事上。
所以,他会相信金威镖局的杨威是吃过她做的菜恢复食欲的。
不用怀疑。
“去过青云山顶吗?”贺老庄主问。
王苏墨愣了愣,摇头。
“陪老夫走走吧。”贺老庄主已经转身。
王苏墨:-_-||
不是,今天这青云山顶是非去不可吗?
*
终于,从半山腰爬到歇脚亭,再从歇脚亭爬到望山石,最后再从望山石爬到了传说中的青云顶。
王苏墨毫无准备。
途中气喘吁吁,两只脚都要抬不起来似的,然后接过贺老庄主在中途折下的一根粗壮树枝做登山杖。
没有带水囊,但老庄主教她怎么在登山路上找到大片叶子接下的露水解渴,以及,后山这条去往青云顶的路,哪些酸爽的果子是可以食用补水的。
虽然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王苏墨也接连说了几次爬不动了,但贺老庄主都停下来等她。
她慢慢发现,其实歇得足够久,还是能拄着登山杖继续往上爬的。
好巧不巧,在最后等上青云山顶的时候,刚好赶上青云上的日落。
坐在青云亭里,安静得看青云山上的日落,气势磅礴,日薄西山,但好像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你还没反应过来,它已经落下了山头。
而当它落下山头的时候,青云山中当值的弟子正好将灯点亮到青云山顶石壁这处。
做完事,见到贺老庄主也在,便放下手中的东西,恭敬拱手作揖,“老庄主。”
贺老庄主温和颔首。
等青云山庄弟子离开,王苏墨也拄着登山杖起身,从青云亭往下望去,虽然已经日落,但山上石壁每隔一段亮起的灯盏,昏黄而宁静,不突兀,却能照亮要上山的路。
王苏墨好奇,“这里每天黄昏都会有弟子来点灯?”
贺老庄主上前,双手覆于身后,温声道,“是。”
“那,灯油是正好在晚上便会燃尽,还是翌日晨间会有弟子来山中熄灯?”王苏墨问。
“青云山庄的地牢内关押了不少恶徒,青云山的弟子夜间也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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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巡山,这山中的灯并不是每一盏都要点亮的,点亮与不点亮的规则,只有当日巡山的弟子知晓。山庄内观察的弟子可以根据山上亮灯是否符合今日的规则,就知晓是不是有人从后山闯入,后山是不是安全。”
王苏墨惊奇,“原来如此。”
贺老庄主温声,“这些都是莲池想到的,这二十多年以来,他为青云山庄付出了很多心血。”
青云山庄庄主,霍莲池。
是贺老庄主一手带大的,也是当年老庄主独闯逍遥门一百零八道关口救出的挚友遗孤。
王苏墨想起贺平说过。
“长江后浪推前浪,眼下的青云山庄比二十年前的青云山庄更兴盛。”贺老庄主感叹,“终究是日薄西山,人老了……”
王苏墨转眸看向身侧的贺老庄主,想开口,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安静下来。
夕阳西下,青云山顶泛着晚霞,周围石壁和屋檐下的灯火同晚霞交相辉映着;郁郁葱葱的青云上,黄昏落日是另一种与日出生机截然不同的宏大与包容。
虽然没看到日出,但看到了日落,也同样震撼人心……
王苏墨拄着登山杖,在青云亭外看了很久,一直到落霞与轻尘都隐落在山谷深处,只剩了亭檐下的灯盏昏黄而婉转。
王苏墨温声感慨,“黄昏落日也有日出东方无法比拟的恢弘大气。”
“不是吗,贺老庄主?”王苏墨看他。
贺老庄主顿了顿,忽然朗声大笑起来。
“我们家老爷子也喜欢看日落,我时常陪他看日落,但和青云山顶上的截然不同。”王苏墨如实说起。
“在哪里?”贺老庄主好奇。
王苏墨笑,“八珍楼呀,马车开到哪里,就看哪里的日落。有时候是在小溪边,有时候是在村落田间,有时候是在野郊,有时候是在城镇客栈的屋顶。每一处的落日黄昏都不一样,每一处的心境也都不一样。”
“八珍楼……”贺老庄主低声琢磨着,“好啊,可以走到哪里,就看到哪里。哪里都是不一样的……”
王苏墨莞尔。
“下山吧。”贺老庄主好像心头微舒。
王苏墨:-_-||
“老庄主,那个,确实有点走不动了……”王苏墨诚恳。
早上贺林就带她来爬过一次,开了个头就放弃了……
王苏墨感慨,“八珍楼能翻山越岭过,是有八匹马,总计三十二条马腿,任何时候,哪两条腿走不动,偷个懒也能过去;我一共就两条腿,不偷懒也走不动了……”
虽然但是,贺老庄主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情大好。
*
等上了吊篮,王苏墨才反应过来,对哦,爬山除了常规方式,也总要有快捷上下的方式嘛!
否则着急的事,山上山下山腰要怎么快速驰援?
这里是青云山庄,不可能连这些都想不到。
只有贺林想不到同她说的……
但跟着贺老庄主蹭了吊篮捷径,也不用两条路走散架回去了。
王苏墨趴在吊篮上,看厚实的绳索载着吊篮缓缓往下。
经过方才,贺老庄主已经明显心情好了许多,两人也熟络了许多,下山虽然不用走了,但也不敢下行得太快,需要些时候。
吊篮上,贺老庄主忽然问起,“八珍楼究竟给杨威做了道什么菜,他的食欲忽然就好了?”
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他其实也好奇。
尤其是在认识王苏墨之后。
王苏墨有些头疼,“真想知道?”
贺老庄主颔首。
王苏墨轻叹,“其实,他那日刚好路过,见我同老爷子在吃小葱拌豆腐,忽然就不走了……”
18.第018章
第018章小葱拌豆腐
王苏墨怎么也没想到,贺老庄主想要吃的第一道菜,竟然也是这道小葱拌豆腐!
王苏墨还记得当时在吊篮上,她才说完杨总镖头看着她和老取在吃这道菜,忽然就走不动路了。
贺老庄主心情大好—— 那就小葱拌豆腐!
王苏墨:“……”
虽然但是,王苏墨实在不想拂了贺老庄主的兴致。
一个厌食很久的人忽然主动想吃点什么,比旁人挖空心思想让他开口吃些什么要容易得多。
机不可失,王苏墨只能应承下来。
所以今晚在南山苑的小厨房做小葱拌豆腐。
贺老庄主特意叮嘱过,就要一碟小葱拌豆腐……
有时候最简单的,往往都是最难的。
其他的菜可以做出花来,但小葱拌豆腐,材料就是简单的小葱和豆腐,喜欢吃的人会很喜欢,不喜欢的人应当筷子都不愿意动一下。
王苏墨其实猜得到,贺老庄主只是想知道杨总镖头为什么会因为这道菜忽然就恢复了食欲。
人往往都是好奇的。
有时候,这种好奇甚至会超过了自己本身对一道菜本身的喜欢。
而是想知道,别人为什么会喜欢。
贺老庄主就是这样的……
所以,在南山苑的小厨房切豆腐和小葱的时候,王苏墨甚至在想,说不定哪一日这道小葱拌豆腐就要成为八珍楼的招牌菜了~
因为青云山庄的贺老庄主和金威镖局的杨总镖头都点名要尝这道菜!
而且,贺老庄主和杨总镖头都是因为这道小葱拌豆腐治好了食欲不振——哦豁,日后行走江湖,但凡遇到八珍楼的,都想点一道贺老庄主和杨总镖头同款的小葱拌豆腐。
那真就成八珍楼的招牌菜了……
王苏墨莫名有些头大。
虽然有时越简单的,确实往往可能是最好吃的。
但她还是希望八珍楼没有招牌菜。
她希望八珍楼做的每一道菜,对不同的人来说都是特别的“招牌菜”……
人的口味不会一成不变,会随着食材的季节,地点,所处的环境和年纪,以及周围人的影响,自己的心情变化而变化。
一道菜,在不同的时候吃,甚至会是完全不同的味道。
而有的菜,忽然间,就成为了一个人记忆里的味道……
所以,每一顿饭都是独一无二的。
那贺老庄主要尝的这顿小葱拌豆腐也是。
小葱拌豆腐最主要的材料是豆腐,不同的豆腐做出来的小葱拌豆腐会是全然不同味道。
市集上做的豆腐大致分为两种。
最常见的是白豆腐。
白豆腐用点制,经过压制成型,口感紧实,水分相对少;这样的豆腐做出的小葱拌豆腐会有硬实和绵密的口感。
青云山庄大厨房自己点的豆腐就是这类白豆腐。
还有一类是南豆腐。
南豆腐制作出来的小葱拌豆腐是嫩滑和入口即化的极致口感。
两种小葱拌豆腐都有不同的口味,因人而异。
但能做南豆腐工艺的作坊很少。
也因为能做南豆腐工艺的作坊很少,所以习惯吃南豆腐的人相对没那么多,占主流的一直是白豆腐,像青云山庄自己做的就都是白豆腐。
那白豆腐的小葱拌豆腐就有白豆腐的做法,白豆腐切丁,而不是南豆腐做法的切片。
小葱切成葱花粒备用。
灶台生火,铁锅做水,水温后先放入适当量的食盐。
等水沸腾,就将切丁的白豆腐放入,时间一定不能太长。时间太长,豆腐的口感会过老。
十息左右为最佳(P.S一息为4-6秒左右,十息大概是一分钟时间)。
盐水过好的豆腐会更入味,更重要的是,会让原本紧致的白豆腐变得稍许嫩滑。
是稍许。
但就是这稍许,让小葱搬豆腐的口感有本质的不同。
但从沸水中捞出的豆腐不要着急入菜,而是用凉好的开水冲凉,增加这道凉菜的新鲜和凉感。
等豆腐冲凉,就可以放入盘中,再倒入切好的葱花。
另一边,另起锅热油。
油热后,随手加入几粒花椒炸香,提味儿。
炸香的热油用笊篱过滤后浇到豆腐和葱花上,瞬间一股香气将葱花和豆腐本身的鲜香激发出来。
尤其是热油浇过的葱香,忽然让这道小葱拌豆腐有了深刻灵魂!
再倒入一勺豆酱汁和大半勺食盐,以及刚从大厨房煲的鸡汤里舀了一小勺倒入,抓拌均匀。
就这样,一盘混合着豆腐紧致与嫩滑,花椒浇过的葱香,以及清淡鸡汤的小葱拌豆腐就做好了。
当这盘朴实的小葱拌豆腐端上桌,并且整个桌上还只有这道小葱拌豆腐的时候,不得不说,见惯了小厨房绞尽脑汁每日做出山珍海味的贺老庄主忽然间有了想吃的食欲和念头。
贺老庄主拿起一旁的筷子,王苏墨轻声道,“老爷子,勺子。”
勺子?
贺老庄主诧异看她。
王苏墨就坐在他对面,双手环臂,朝他点头。
他顿了顿,然后从善如流。
一小勺下去,同时舀到了豆腐和葱花。
豆腐在小勺子中微微晃了晃,上面的葱花就落到两旁,带了花椒香的葱花味儿竟就这么简单却诱人地先入了鼻息,然后是唇间。
嚯,贺老庄主忍不住轻叹一声。
王苏墨没着急问他好不好吃,或者怎么样,但单从贺老庄主闭目,细嚼慢咽,又享受的神色,王苏墨不需多问也可以猜出一二来。
有的人喜欢第一口囫囵吞枣,第二口再慢慢回味;但有的人却喜欢第一口细致品味,第二口再开始大饱口福。
很明显,贺老庄主是第二种。
王苏墨耐性得等他品尝完第一口,然后缓缓睁眼,目光里带着温和笑意,“好吃。”
王苏墨这才开口,“贺老庄主,你之前是不是没用勺子吃过小葱拌豆腐?”
老爷子中意颔首,“是啊,满含豆腐和小葱的一口,要比一筷子一筷子夹碎的要好吃很多,这道菜应当这么吃。”
老爷子又舀了一勺,这一次,果然不像之前那么细嚼慢咽,而是大口朵颐。
吃惯了山珍海味,尤其是看着流水一样鸡鸭鱼羊牛放到他跟前,竟都不如今日的一道拔丝白果和小葱拌豆腐吃得过瘾。
而这种过瘾又不是狼吞虎咽,狼狈潦草,而是兴致盎然,又刚刚好。
第二口下去,虽然还想一口气将这整盘小葱拌豆腐都吃完,但贺老爷子活这么大岁数,最不缺的就是克制。
如果第二口下去,接下来风卷残云,狼狈收场,那好容易才勾起的食欲很可能就过犹不及。
眼下如此,就刚刚好。
老爷子放下勺子。
是放下勺子,而不是让人撤走,在王苏墨看来是还想吃的,但老爷子在克制这种忽然爆发的食欲。
“这道菜虽好,但杨威是押镖出生,习惯了出门在外,风餐露宿,随身携带干粮和肉干,未必能吃得惯。”
老爷子行走江湖多年,很多东西知晓得比王苏墨更清楚。
这样一道菜虽然好,却不足以治好杨威的厌食才是……
贺老庄主也双手环臂,放在桌上,然后询问般看向王苏墨,“他可是遇到了事情?”
姜果然是老的辣。
王苏墨点头,然后问,“老庄主和杨总镖头可熟悉?”
说起江湖中这些旧名字,贺老庄主轻叹一声,目光中有悠远也有不舍,“算是下一辈中熟悉的,他曾找我讨教过,彻夜长谈。但君子之交,心心相惜,熟悉,也不算太过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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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走江湖,未必要时时刻刻在一处才会心心相惜。
江湖之大,更多时候,是听到对方消息会心一笑,或者一笑泯恩仇。
江湖在人心里。
心有多远,江湖就有多远。
王苏墨会意,既然心心相惜,彻夜长谈,那也算亲近的长辈。
而且,若是贺老庄主,杨总镖头应该也是不介怀的。
王苏墨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杨总镖头的夫人过世一年有余了。”
贺老庄主微楞,从老庄主的表情就能看出他并不知悉。
王苏墨继续,“杨总镖头同夫人是少年夫妻,还没有金威镖局的时候,金夫人就一直陪在杨总镖头身边,三十载有余。”
“那时候杨总镖头还只是一个风餐露宿,偶尔会跟着商队四处行走的雇佣守卫。”
“两个人从一贫如洗,一穷二白开始,一点点积攒银两,一点点打拼,从刚开始只有四五人的金威镖局,一点点做大,到后来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金字招牌——金威镖局。”
“这期间聚少离多,但心中有期盼,就份外踏实,一晃三十年。”
“但去年,金夫人偶然风寒,年少时因家境贫寒染上的肺疾没有去根,风寒后突然复发,大夫用了重药,但杨总镖头还是来不及从押一趟重镖赶回来的路上,金夫人就过世了……”
“家中幼子在灵堂前啼哭不止,然后冲向他唤着爹爹;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哀悼,同他说着节哀顺变;镖局里和府中的所有人都朝他投去同情和哀伤的目光……”
“每一个人都在告诉他,夫人不在了;但只有他还没反应过来,或者说,不敢反应过来,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会忽然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熟悉的每一个角落里。”
“有人的悲伤是在至亲之人离世时,悲恸大哭;但有人的悲伤是压抑在心里,找不到,或者说,不想找到出口。”
“而后的世间,他一刻都没有停下,因为一旦停下,就好像有些东西在慢慢掏空,然后生出令人恐惧的空洞来。”
“所以后来会三顾家门而不入,一日都未停歇过;只要不停下,就不会和以前有太多不同;只要没回家中,那家中就一直会有身影在等他……”
“一直到那天,押镖途中忽然经过八珍楼。那日晴好,老爷子说想吃小葱拌豆腐,就把八珍楼架起来,只是没挂“营业”的牌子。做好的小葱拌豆腐放在升起的露天苑子里,杨总镖头路过,忽然就不走了。”
“我当时说,八珍楼不营业,他眼眶忽然红了,我同老爷子都吓一跳。他朝我和老爷子行作揖礼。后来,他就只吃了那盘小葱拌豆腐,一口不剩的吃完了,在八珍楼里嚎啕大哭……”
“后来,我和老爷子才知晓,在杨总镖头和夫人白手起家前,日子一直清贫,有时候一走就是离家数月,最想念的就是家中夫人做的那手小葱拌豆腐。清单,平常,却伴随了他整个年少……”
“他用过很多方法,让自己变得忙碌,让生活中抽不出任何一点时间去感触和体会变化,徒增感伤,那一切都没有变化。”
“直到那一天,旁若无人地哭着吃完那一整盘小葱拌豆腐,他在八珍楼坐了一整宿,从日落到拂晓……”
贺老庄主杵在原处,许久都未反应过来。
王苏墨轻声道,“所以,贺老庄主,治好杨总镖头的,从来不是八珍楼,而是金夫人那句——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
—— 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无论我在哪里,你在哪里。唯有如此,我才能宽心在家中等你。
【昏黄灯盏下,纤瘦的身影疲惫得打了个呵欠,才缓缓放下手中纳好的鞋底。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光漫长却踏实。
纳好的鞋底,穿了一双又一双。
时光荏苒,又是一个新春,一日三餐,一双身影,柔软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