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任一起被困电梯后》
1. 第 1 章
人被垃圾缠上的时候,很多坏东西都会趁机一拥而上,包括智齿。
断断续续被牙痛折磨了好几个月的叶之一本来以为只有左边的两颗,昨天去医院拍完片子才知道右边还有两颗。
嘴里像是燃放过鞭炮,牙龈肿胀,舌尖麻木,随着炎症加重,耳朵和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
脚步声让叶之一回过神,她低头把含在嘴里的冰块吐进洗手池,等水流将冰块完全融化后,转身往外走。
路过茶水间,上司邹城迎面而来。
上午,邹城把她叫去办公室单独通知她晋升没有通过,眼神和语气都毫不掩饰地透露出轻松握住她命运的得意感。
此刻,周围有来往的同事,邹城游刃有余地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肯定她的工作产出之后顺便附赠一句冠冕堂皇的安慰:“再接再厉,还有机会。”
叶之一平视对方的目光,从容微笑。
回到工位,她打开抽屉找出消炎药,用温水吞服。
同事吕湘滑动椅子,挪到她身边,轻声问:“心情好点了吗?”
“没有,”叶之一闭上眼睛深呼吸,“还是很想抽他。”
“干嘛奖励他,”吕湘默认叶之一此次晋升是十拿九稳的事,甚至提前订好餐厅位置准备为她庆祝,“给你提名,又给你打最低分,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病。”
叶之一早就有失败的心理准备,但不甘心。
半年前她和邹城一起出差,邹城在饭局上喝了酒,凌晨给她打电话说他胃病犯了,让她把胃药送到他的房间,她装作无知,在外卖平台买了药,让酒店前台用机器人给他送去,并且在两个月前收到他的晋升暗示之后,依旧拒绝在休息日陪同他去度假村避暑的邀约,所以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这段时间她熬夜准备材料,认真对待答辩,不是对邹城抱有期待,而是寄希望于评委中不会再出现受邹城影响给她打低分的人。
公司平台为视障群体新增了专属板块,属于同类型平台的独一份,她策划的“曙光计划”还处于初期阶段,晋升成功就有更多权限,项目能更顺利地推进。
当然,她也有涨薪的私心。
所有美好设想都在今天上午化为泡影,如果只是回到原点就罢了,然而邹城不仅截断了她的晋升之路,还把“曙光计划”这个项目转交给别人负责,将她边缘化。
刚才对着邹城虚伪假笑,她忍了又忍才没有抢走保洁阿姨用过的抹布狠狠抽在他那张丑脸上。
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人类畜生就好了。
含冰块只能短暂缓解牙痛,为晋升答辩做准备期间,注意力都在工作上,叶之一尚能忍受,现在尘埃落定,大脑是放空状态,这种痛感就尤为强烈。
到了饭点,她没什么胃口,“我牙痛,你别等我了,先去食堂吃晚饭吧。”
吕湘说:“你近期不能喝酒,下班后我陪你去喝杯果汁?”
叶之一笑了笑,“行啊。”
平时团队氛围很融洽,成年人都清楚言语安慰没什么用,只会惹人伤心,就这样平静地过去最好。
大家照常工作,团队聚餐取消,改为两人小酌。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在十点前下班了,晚上八点,吕湘发出信号,叶之一收拾好东西,起身时顺便撕掉一张特别画圈标注过的日历。
明天是小孩儿的五岁生日,她已经订好了蛋糕。
车还没到,吕湘怕自己待会儿酒后忘事,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叶之一,“祝糖糖生日快乐。”
这是一款为特殊儿童设计的画笔,有语音功能。
叶之一收下礼物,抬起一条胳膊搭在吕湘肩上,“我替小孩儿谢谢湘湘小姨。”
吕湘说:“跟我客气什么。”
两人坐上出租车,到了两公里外的一家酒吧,酒的种类少,客人也少,胜在环境好,且清净,五月份吕湘和男朋友闹分手,叶之一就连续一周陪她在这里喝到深夜。
吕湘喜欢喝红酒,叶之一只要了一杯西瓜汁。
确定周围没有脸熟的人,吕湘才开腔:“邹猪太过分了,他为什么总找你的茬?”
“因为我‘不识抬举’吧,”叶之一心知肚明,“大环境不好,他觉得我上有老下有小,生活压力摆在眼前,肯定不敢轻易撂挑子走人,吃亏就吃亏了。”
吕湘举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请苍天让贱男早日灭绝。”
叶之一笑着喝了口果汁,含住冰块来缓解牙痛。
姐妹俩窝囊地骂了邹城半小时,然后各回各家。
风里已经有了秋天的凉意,叶之一住得远,地铁要坐19站,中途还得换乘两次。
从甜品店取了蛋糕,到家已经将近十一点。
开了门,叶之一轻手轻脚地进屋,把蛋糕放到桌上,扭头往卧室瞧了一眼,米梅女士正巧从房间里出来。
叶之一压着声音问:“糖糖睡了?”
米梅摇头,“在听故事。”
时间足够,叶之一挽起头发准备干活儿,“我去把东西拿到客厅,一起布置啊。”
小孩儿每年生日,叶之一都当成正事来办。
米梅嘴上嫌麻烦,布置得再漂亮有什么用,小瞎子又看不见,但打气球的时候比叶之一都有劲儿,还小声哼着生日歌。
23点58分,母女俩十分默契,米梅起身回屋,叶之一点蜡烛关灯。
两分钟后,米棠小朋友像个正常小孩一样被外婆捂着眼睛从房间里带出来,在倒数的五秒钟里充满期待。
米梅松开手,“生日快乐!”
烛光映照着小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如果她看得见,这应该是她五岁第一眼看到的世界。
“我好开心,”米棠闻到了蓝莓的香味,“是蓝莓蛋糕!”
叶之一打开手机相机记录这一刻,“先吹蜡烛。”
孩子吸了一大口气,脸鼓鼓的,铆足了劲儿吹,第一次连一簇火苗都没有吹灭,第二次倒是吹灭了一根,两个大人也不帮她,五根蜡烛,她吹了八次。
叶之一切好一块蛋糕放进碗里,用手指沾了点奶油,抹到孩子脸上,“小花猫,可以吃了。”
“外婆也吃,”米棠摸到勺子,她用勺子吃,碗口深,不会弄得到处都是。
她虽然看不见,但是个活泼的小话痨,连续好几次勺子里都是空的,她也不跟自己生气,边吃边说今天都玩了些什么。
叶之一坐在旁边看着,听着,不自觉地想笑,是短暂抛开职场烦恼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
“笑笑姐姐又帮我推秋千呢,可是她上小学了,要写作业,以后不能经常和我玩儿。”米棠有些失落。
小区里的那些朋友们,她最喜欢的就是笑笑姐姐,其实她也想上学,优优弟弟比她小一岁,去年就去幼儿园了。
晚上不能吃太多甜食,米棠吃完碗里的蛋糕,被外婆带去洗脸刷牙。
盲童的世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叶之一很早就在考虑米棠的入学问题,去当地的特殊学校咨询过,也在网上联系过其它城市的盲校,都要求学龄儿童,学龄前特教机构倒是有,但几乎不收视障学生。
她加了一个盲童家长群,月初有孩子正常入学了,家长全天陪读。
陪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叶之一单手托腮,坐着没动。
米梅看她神色恹恹,就知道她忍得难受,“拔了就好了,下周糖糖看眼睛,你拔牙,你俩比一比谁是胆小鬼。”
牙痛牵动神经,脑袋嗡嗡地响,叶之一含糊应道:“这次一定拔。”
*
叶之一晋升失败后,邹城找茬的频率低了很多,等到智齿消炎,她请了一天假,去口腔医院拔牙。
拍片子那天医生提醒过她吃完饭再去医院,她想着拔完牙应该吃不了东西,出门前又多吃了半碗面。
南川大学第一医院眼科名声在外,很多外地患者来就医,叶之一提前给米棠挂了号,只是定期复查,米梅了解孩子的情况,她陪着米棠在眼科等号,找位置坐下后就催促叶之一去斜对面的口腔医院。
四颗全长歪了,今天先拔左边的两颗,叶之一被带到一个隔间。
打完麻药,半张脸都木木的,拔牙过程中没有明显的痛感,但有点可怕。
医生拿着锤子钳子在她嘴里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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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听到牙齿落进盘子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紧握成拳的手才稍稍放松。
结束后,叶之一咬着棉球坐在候诊区等了半小时,取完药,戴着口罩赶去第一医院的眼科。
小孩顺着她的胳膊往上摸,摸到耳朵,手心安抚般贴着她的脸。
叶之一还不能说话,医生叫到了米棠的号,米梅牵着她起身,“你别进去了。”
“嗯,”叶之一点头。
坐在旁边的家属一直在哭,抱着孩子跑了无数次医院,把这里当作最后的希望,从医生口中听到的却依然是“暂时治不了”。
听着这个母亲压抑揪心的哭声,叶之一想起那两年她和米梅带着米棠到处看医生的经历,希望刚刚燃起就被绝望浇灭,眼泪拌饭是常有的事。
她其实不常回忆过去。
年轻护士跑到诊室门口说:“蒋医生,刘丽主任请你会诊,时间差不多了。”
尽管病情各有各的复杂性,看诊气氛还是轻松的,有人打趣着问:“帅蒋还是美蒋?”
眼科有两个姓蒋的医生,一男一女,今天都在门诊。
护士说:“帅蒋,蒋煜医生。”
“给刘主任回个电话,说我迟到十分钟,给这个孩子看完就过去。”
“好嘞。”
麻药还没退,叶之一有种脸已经开始肿的错觉,嘴唇还是麻木的,听觉似乎也迟钝,她觉得自己听错了,甚至在清楚地看到蒋煜挂在白大褂上工牌的名字时都以为只是同名。
视线从那张端正的工作照缓慢往上,迎上对方的目光。
学生时代的蒋煜一身蓬勃的少年气,眉眼生得极好,尤其是右眼的那颗眼下痣,轻笑时蛊惑人心,含着泪又显柔情破碎。
五年时光磨平了她的刺,也在他的眉目间凝了一层寒霜。
叶之一僵在原地。
知名星座博主研究的星盘分析也许真有几分可信度,她这个月运势确实一般,否则怎么会在拔完两颗智齿,稍微一张嘴就感觉有血丝要顺着嘴角流出来的时候,遇见了最不想遇见的人。
时间没有静止,心跳没有停顿,耳边更没有响起BGM。
平静对视几秒钟后,各自移开视线。
手指被孩子抓住,叶之一顺势低下头,她戴着口罩,他没有认出她很正常。
米梅说:“李医生去学校开讲座了,这位蒋医生给糖糖看的。”
“谢谢蒋医生,”叶之一抱起米棠,“宝贝,叫叔叔。”
米棠乖巧地说:“谢谢叔叔帮我看眼睛。”
“不客气,”蒋煜接住米棠掉落的帽子,重新戴在她头上,“你的眼睛很漂亮,状况也保持得很好,要多吃新鲜蔬菜。”
“我爱吃蔬菜,”米棠表达能力强,一点也不扭捏,“下次能不能还是叔叔当我的医生?”
“外婆已经用你的小手表加了我的微信好友,下次来复查之前跟我说一声,我看看排班,只要我在,就能给你看。”
“嗯!”
刚才那位护士往这边过来了,叶之一轻轻拍了拍米棠的胳膊,孩子也懂事,没再闲聊耽误医生工作。
母亲拎包,女儿抱娃,一家三口去等电梯了。
护士告诉蒋煜不着急,可以慢慢过去,刘主任那边临时出了点状况。
快下班了,护士问点私事:“心外的高明医生国庆结婚,我没接触过他,份子钱送多少比较合适?”
电梯门打开,蒋煜收回目光,“我今晚得加班。”
答非所问,心不在焉。
“上午手术,下午门诊,中午也没有休息,很累吧,”护士递给他一根棒棒糖,笑道,“刚才那个小女孩给你的。”
蒋煜看着手里的棒棒糖,等电梯下去了才开口问:“她说她四岁,系统显示五岁,有没有可能是户口出生日期登记错了?”
“以前错得多,现在这种情况很少的,”护士说,“小女孩真是漂亮,她妈妈在卫生间摘口罩的时候,我瞟了一眼,母女俩长得挺像的。”
“跟我像吗?”
“谁?别人的孩子怎么可能像你?蒋医生,你有结婚成家的想法了?”
2. 第 2 章
米梅拿着叶之一的包,只听着来电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但找不到手机。
叶之一平时日常出行不怎么抱米棠,来医院也是牵着她的手,让她自己走,借机锻炼她,今天有些反常。
米棠没犯困,也没喊累,叶之一抱着她离开医院后又走了一段路。
“是不是走错了呀?”米棠搂住叶之一的脖子。
每次从医院出去,拐两个弯,她就能听到“你爱我,我爱你”的音乐,今天没有。
“哎!走反了,”米梅反应过来,“四只视力正常的眼睛还不如一个看不见的。”
她在包里翻了好几遍都没摸到手机,“手机到底塞哪儿了?”
救护车警笛声呼啸而过,将叶之一飘忽不定的神思拉了回来,她把孩子放到地上,扯了下外套,意思是在她兜里。
“不想说话,吭一声也行啊,你老妈都快六十了!”米梅没好气地把一袋药塞给叶之一,牵着米棠去地铁站。
老太太晕车,能坐地铁绝不选择打车和公交。
三通未接来电都是邹城那个傻逼打来的,叶之一没有回拨,她点开微信查看消息,组里同事知道她请假,能不找她就不找她,如果别的部门同事有紧急工作要对接,吕湘会联系她。
确定没有活不到明天的事,叶之一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原路返回,从医院外经过时,她下意识加快步伐。
一如五年前,看似薄情洒脱,实则狼狈逃离。
麻药失效后,知觉慢慢恢复,疼痛感也随之而来。
叶之一吃完消炎药和止痛药,陪着米棠在客厅里听电视,她喜欢各种动画片。
下午顺便去超市买了几支冰棒,贴在耳朵根冰敷的这支快化了,叶之一拆开包装,先给米棠咬了一口。
米棠对新医生很好奇,“那个医生叔叔长什么样?”
脑袋里一团浆糊,叶之一嘴里抿着冰棍,含糊应付:“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米棠躺在沙发上嘻嘻笑,“他叫我宝贝儿,对我特别温柔,我喜欢他,你记住他的名字了吗?”
“记住了。”
“那我考考你,他姓什么?”
叶之一保持沉默。
孩子以为她忘了,小手摸到她的腿,轻轻拍了拍,“忘记了也没关系,他现在是我的朋友了,我可以用手表跟他聊天。”
“叔叔很忙的,”米梅走过来关电视。
这集动画片还没看完,米棠也不闹脾气,“该睡觉喽。”
明天得上班,叶之一回卧室换衣服。
房门和窗户都开着,清凉的晚风吹进来,挂在衣架上的一串风铃随风晃动,串联在一起的贝壳都被打磨成鱼的形状,凉风轻抚而过,贝壳碰撞出灵动的响声,像学校的上课铃声。
她看着风铃的影子,久久寂静。
秋天还真是故人重逢的季节。
冰棍融化的水滴到脚背上,叶之一挪开视线,把剩下的这点冰棍全含进嘴里。
她抬手从柜子里找了一套长袖睡衣,关上门,房间里就静了下来,手机震动声格外明显。
是高中同学宋佳岚发来的消息,叶之一点开语音。
宋佳岚:“我到了,在楼下。”
叶之一打字回复:等我两分钟
米梅在给孩子洗澡,叶之一跟她说了一声,拎着厨房里的垃圾下楼。
车不能开进小区,宋佳岚是散步着走进来的。
路灯亮着,宋佳岚先看叶之一脚上的拖鞋,“这双洞洞鞋是救过你的命吗?你一年四季悍在脚上,说好了啊,我结婚那天,你不许穿。”
叶之一指了下垃圾桶的方向,去扔垃圾。
等她回来,宋佳岚从包里拿出请帖晃了晃,“请帖我可是亲自给你送来了。”
“伴娘服的裙摆那么长,谁会注意到我穿什么鞋,”叶之一接过请帖,扭头简单跟宋佳岚的老公高明打声招呼,“高医生。”
高明笑得温和:“你们聊,我去抽根烟。”
叶之一把保鲜盒递给宋佳岚,“我妈卤的牛肉,刚才差点和垃圾一起扔了。”
“全扔我嘴里,”宋佳岚笑着说,“拔牙怎么不告诉我?虽然我在休假,给你找一个又温柔又帅气的医生是小事。”
宋佳岚是口腔医院的护士,她和第一医院的高明是朋友介绍认识的,上个月领了证。
叶之一摸摸脸,“我还有两颗呢。”
“你难受,我就不烦你了,帮我给阿姨带好。”
“拜拜,开车注意安全。”
这一晚,叶之一几乎没怎么睡。
次日早上,她半张脸肿成蜜蜂小狗,看起来比昨天惨。
邹城对她不回电话的态度很不满,确认过她是真说不了几句话,假模假样关心了两句,以一种不容拒绝的上位者姿态把工作甩给她。
吕湘的工位在她后面,两人用微信交流。
吕湘:猪是永远不可能有人性的!!!!!!
叶之一:是的,所以我在写离职申请。
“什么?”吕湘懵了,她滑到叶之一身边,一眼就看到电脑屏幕上的新建文档,“别呀,你走了,他就更得意了。”
叶之一平静地敲键盘:让他得意去吧。
她并非意气用事,也算不上深思熟虑,只是有了更明确的目标,干脆利落断舍离才会有新的开始。
吕湘顿时有种难以言表的失落,“你找好下家了吗?”
“还没,”叶之一的上一任直属领导跳槽后想挖她过去,找她聊过,“我先写,等节后再提交。”
吕湘比叶之一晚半年进公司,算一算快三年了,搭子突然离职跟断崖式分手没区别,她看着桌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盆栽,想哭。
叶之一说:“我就算不在公司,也还在南川市。”
这哪能一样,离职不仅仅只是一次分别,吕湘都觉得生活没盼头了。
*
吕湘为叶之一辞职的事伤心,吃什么都如同嚼蜡,叶之一也没胃口,连续几天都只能喝点粥。
她的脸消肿了,相当棘手的工作也来了。
“曙光计划”当初是她策划的,目前平台已经邀请到一百多位全国各地从事眼科学术性研究的学者和临床医生开通账号,科普眼科最新研究进展,为视障群体答疑解惑。
邹城看向叶之一,“这位蒋医生半年前从顶级眼科医院Ba Palmer眼科研究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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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叶之一,只有你是南川大学毕业的,和他是校友。”
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份资料,叶之一开会前就看过了,邹城口中的蒋医生就是她在第一医院遇到的蒋煜。
他那样的家庭,平台拿钱和流量当然砸不动他。
负责邀请专家的同事线上联系过他,被拒绝了。
叶之一不想接这个活儿,“校友和朋友是两码事。”
“至少比陌生人亲近几分,”邹城说,“他专业技术过硬,而且自带流量,只分享护眼知识的日常社交账号就有三十多万粉丝。”
吕湘看着照片,眉骨高,山根挺,五官立体又深邃,“大帅哥啊。”
邹城笑道:“是啊,抛开专业能力,这张脸的吸粉能力也足够强,所以叶之一你必须拿下他。”
叶之一现在就想交辞职报告。
开完会,同事们前后离开会议室,吕湘放慢脚步,抱着电脑和叶之一并排往外走,“这一个月也不好熬。”
“凑合着活吧,”叶之一笑不出来,“我想找个大师算算运势。”
“算命大师诈骗八十万被抓的新闻不久前刚上热搜,你下楼朝着寺庙的方向拜一拜得了。”
“……”
借着校友的身份去套近乎这件事比还有两颗智齿要拔更让叶之一心烦,她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妥,可即使她现在交辞呈也不能立刻走人。
同事整理的资料厚厚一叠,被这个拒绝,就再继续邀请下一个,邹城这么坚定地盯上蒋煜,是因为找不到可以替代他的备选。
叶之一用工作邮箱给蒋煜发送的邮件,在节前收到了回复。
“有可聊性,”吕湘瞟了一眼,“约他见一面呗。”
叶之一摇头,“不妥。”
“你比他小一届,不同院系,但同一年毕业,校友之间就算不谈工作,约着喝杯咖啡也无可厚非,他这封邮件明显是有点兴趣。”
“线上还有机会,线下百分百没戏。”
吕湘挑了下眉,“有过节?”
叶之一靠着椅子放空大脑,“三言两语讲不清楚。”
“都毕业五年了朋友,谈过恋爱的前任都不一定还记得对方。”
当天下午,对方就回复了第二封邮件,约叶之一面谈。
见面地点定在公司和医院之间距离折中的一家咖啡馆,对方忙里抽空,她没有太多时间做心理建设。
或许就像吕湘说得那样,他早忘了那段旧事。
叶之一先到,店里客人不多,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翻看菜单。
学生时期的蒋煜家境优渥,生来少爷命但没有少爷做派,不怎么挑食,在男生中是少见的甜食爱好者。
叶之一点完饮品,又要了一份流心开心果巴斯克。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
一对情侣结账离开,蒋煜踏着夕阳光线走进咖啡馆,耳边刚好响起钢琴曲《the truth that you leave》。
店员带着他往这边走,叶之一站起身。
四目相对瞬间,男人清隽的目光出现了细微裂痕,极为短暂。
叶之一先开口:“蒋煜,好久不见。我是代表平台来跟你聊的,不是我个人。”
3. 第 3 章
他穿着衬衫,气质清冷疏离,应该是下班后脱掉白大褂直接从医院过来。
数年未见,难免有些生疏,更何况两人当时分开并不体面。
叶之一有心理准备,蒋煜却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直面重逢时刻。
夕阳光线透过玻璃窗,暖暖地铺在她身上,而他站在阴影里,一明一暗,如同两个世界。
人是会变的,她分辨不出他眼里的情绪是厌恨还是冷漠,在相顾无言的沉默中,她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要有职业素养,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于是在察觉到他转身要走的前一秒,她快步走到对面的位置。
“来都来了,坐一会儿吧,”叶之一拉开一把椅子,“店员妹妹说她们家的巴斯克蛋糕是销冠。”
店员笑了笑,“甜而不腻,99%的好评率,可以试试哦。”
蒋煜勉为其难地留下,但显然耐心不多,坐下时甚至没有调整椅子和餐桌距离让自己更舒适。
叶之一识趣地省略掉问候对方这几年过得怎么样的步骤,“我尽量快点说完重点,不耽误你的时间。”
蒋煜语气平静:“我了解过,商业性太强。”
“这个项目确实不是公益性的,在符合规定的前提下,平台不干涉创作者的视频和文章内容,视障板块会有流量扶持,惠及更多盲人,我相信这也是医生的初衷。”
“多做几台手术,多看几个病人,更有现实意义。”
叶之一说:“让更多的人知道南川市有这么一家医院,知道你和你的医疗团队……”
“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了,”蒋煜打断她的话。
阳光只从桌角后退至花瓶旁,咖啡没动过,蛋糕更是完完整整。
叶之一深呼吸,“谈正事能不带私人情绪吗?”
蒋煜说:“是你就不能。”
从他走进咖啡馆开始,到拿着车钥匙离开,都不到十分钟。
如果他事先知道是叶之一,根本就不会来,她准备的那些说辞派不上用场。
不欢而散的结局在窗外随风飘落的树叶衬托下有些伤感,叶之一坐了一会儿才去结账,店员告诉她刚才那位先生已经付过钱了。
她还得回公司,蒋煜的车停在路边没动。
驾驶位这一边的车窗完全降下,叶之一逆光望过去,看不清车里的人,只看着他的手臂伸出车窗弹烟灰。
续什么旧,分手后再见的前任连朋友都没得当。
叶之一坐上出租车,街对面的蒋煜也动了,两辆车交错而行,越来越远。
*
国庆只能休三天,叶之一要给宋佳岚当伴娘。
几个大学室友都单着,亲戚之间也没什么来往,叶之一还是第一次当伴娘。
小区里的孩子们聚在一起玩游戏,童真的笑声一阵接一阵,叶之一虽然离得远,但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过米棠。
米棠模样好,大人们夸她漂亮的时候总是带着怜悯的眼神,这么小就看不见,多可怜啊,小孩不会在玩闹时考虑漫长的未来,她们喜欢谁,就愿意多和谁一起玩,看不见就牵着手。
有人遛狗没牵绳,叶之一拿起米棠的水杯往滑梯的方向走,换了只手接电话,“我等糖糖睡了再过去。”
宋佳岚周围热闹非凡,“有个朋友没喝酒,我让他开车去接你。”
“别来回折腾了,我打车就行。”
“行吧,糖糖在干嘛呢?”
“她在玩滑梯,特开心,跑了一身汗。”
“让我宝宝多玩一会儿。”
“……”
米棠不小心摔了一跤,很快就被小伙伴扶起来,叶之一挂断电话,看着小孩只揉了揉膝盖,没哭,就不多干涉。
小区里这些儿童设施,米棠摸熟悉了,胆子大,有笑笑姐姐在,她都敢自己往上爬。
笑笑的奶奶招手让叶之一过去坐,“糖糖上学的学校很难找吧,别太着急,我一个牌友的孙子总生病,六岁才上幼儿园。等糖糖再大一点就能去盲校了,以后学学针灸、按摩。女孩嘛,有一技之长,能自食其力就挺好。”
滑梯那边,笑笑在后面保护着,米棠手脚并用爬到高处,姐妹俩贴着坐,一起滑下去。
微风吹动发丝,叶之一的笑意逐渐温柔,“她要当糖果师傅。”
老太太弯腰在小腿拍蚊子,“我家那个还要当大熊猫饲养员呢。”
米棠终于玩累了,被姐姐牵着来找叶之一喝水。
小孩含着吸管,咕嘟咕嘟喝了半瓶水,跟好朋友说完再见,乖乖地捏着叶之一的衣角回家。
她戴的手表是宋佳岚送的,不是儿童款,能听有声故事书。
婚礼现场人多,十分混乱,叶之一就不带她去了,等她睡着,换了双高跟鞋出门。
四点化妆,新娘三点多就得起床,宋佳岚几乎没睡,六点半拍完晨袍后换秀禾服,差不多七点的时候,新郎来接亲,再从新家到酒店,换发型和婚纱。
仪式正式开始之前,叶之一就已经累得小腿发酸。
伴娘礼服是淡紫色的,细节各有不同,叶之一净身高一米六八,两条腿又细又直,高中在学校就是知名腿精,宋佳岚本来给她选了一条侧边开叉秀美腿的拖地长裙,她不要,换了相对低调的款式。
宋佳岚说:“一会儿捧花扔给你,你得接啊。”
另外一个伴娘是宋佳岚的表妹,今年刚上大学。
蹲在地上整理婚纱裙摆的叶之一笑了声:“那你可得扔准了,我别从台上飞出去。”
“我的婚礼誓词有点感人,你别偷偷哭就行。”
“你结婚,我高兴都来不及。”
事实证明,叶之一又是在嘴硬。
学生时期的好朋友挽着父亲的臂膀一步步走向属于她的未来,还没有说誓词,叶之一在台下就已经泪流满面。
视线模糊,思绪恍惚。
她看着宋佳岚的美丽背影,想起踩着上课铃往教室里奔跑的早晨,在走廊你追我赶的课间,放假后的狂奔和横冲直撞。
校服变成婚纱,她们早已长大。
仪式结束,新人开始敬酒,叶之一就没什么事了。
这一桌是留给伴娘伴郎的,后来加了三个人也没坐满,叶之一哭过,眼线有点糊,她去了趟卫生间,用棉签把眼线全擦掉,回来的时候,左边的空位多了个人。
蒋煜来得晚,高明就把他安排到菜没动过的这一桌。
叶之一因为腿酸没看清是谁就坐下了,等她认出蒋煜,再换位置或者起身走人,就是此地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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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三百两。
世界的大小是随机的?
南川市总面积也不算小,两个分开五年的人竟然能在一个月内频繁相遇。
两个伴郎都是医生,不在公立医院,合伙在外面开了家口腔医院,做得挺成功的,同一职业,即使不认识,坐在一起也能聊几句。
蒋煜没往这边看,叶之一干脆不打招呼。
新人敬完酒过来,这一桌就满了,本来是一个圆,却无形中在叶之一和蒋煜之间断开。
有人提议共同举杯,叶之一不得不出声提醒:“你压着我的裙子了。”
蒋煜似乎这才察觉到她的存在,站起身后挪动椅子。
高跟鞋磨脚,叶之一没站稳,蒋煜绅士地扶了她一下。
他手掌温热,贴着她的手臂,很快就松开。
“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酒杯碰撞出喜庆愉悦的声音,新郎高明给大家倒酒,走到蒋煜身边时,眼神在他和叶之一中间打转,“你俩认识?”
叶之一:“认识。”
蒋煜:“不认识。”
两人同时开口,这种场面挺尴尬的。
已有八分醉意的宋佳岚目不转睛地盯着蒋煜,试探着叫了一声:“蒋煜学长?”
“恭喜,”蒋煜朝她举杯,“好事成双,我再补一杯。”
高中校草不是每一届都有,宋佳岚看过蒋煜的篮球赛,记忆深刻,她惊喜地感叹:“还真是你,天呐,你毕业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你,都十年了。”
高明笑道:“原来是旧相识,不准提前走啊。”
有人轻敲桌子催促:“酒呢?”
“来了,”高明拿起分酒器,“别的没有,酒管够。”
高明的发小起哄新郎和新娘喝交杯酒,周围更加热闹,叶之一却清晰地听到蒋煜问她:“不是装不认识吗?”
叶之一轻笑:“到底是谁在装?”
两人之间的距离明显比其他人宽,互相都不看对方。
右边的位置空了,不久前给叶之一递过纸巾擦眼泪的伴郎顺势坐过来,“勇敢的人脸皮更厚,叶小姐,冒昧问一下你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男朋友,”叶之一大方回应,停顿几秒钟后甩给对方一个炸弹,“但我有个五岁的孩子。”
男人瞪大眼睛,“孩子……五岁?你那么年轻就生孩子了。”
叶之一笑而不语。
单身带娃的挡箭牌百试不灵,男人讪讪离开后,叶之一去房间把礼服换了下来。
她酒量不差,还是完全清醒的状态,从卫生间出来,拐过转角,就看见了靠在墙边的蒋煜。
他是在等她。
脸和脖子皮肤没变色,看不出他喝了多少,只是眼角有些潮湿泛红。
蒋煜的目光锁在她脸上,试图找出一丝破绽,“别的先不提,关于孩子,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个解释?”
原来他在桌上一直喝闷酒,是在琢磨这事儿。
叶之一有点想笑。
她没打算给他答案,无视他,从容淡定地继续往前走。
交错的瞬间,手腕被他紧紧攥住。
“分手前最后一晚,我记得每一次我都戴了套,是套有质量问题?还是你始乱终弃无缝衔接?”
4. 第 4 章
两人最后一次,是在2018年春节后。
那一年叶之一不在南川市过节,蒋煜整个寒假都没能见到她,戒指早就买好了,他一直等到她回学校。
还有好几个月才毕业,他那么早就开始求婚,是料到她不会点头同意,他想着,一次不行,他就多求几次。
她去公司实习前一天,蒋煜订好餐厅,在夜景视角绝佳的位置吃完烛光晚餐,看完绚烂的烟花秀,气氛和情感浓度都恰到好处,藏在玫瑰花束里的戒指被服务生推过来,在他犹豫是等她自己发现,还是他利落一点直接问她愿不愿意的时候,她失神地望着窗外,回忆起初次见他的场景。
她说,她第一次注意到他是一个下雨的晚上,她在学校便利店里捡到他的校园卡,追出去叫住他的声音被雨声掩盖。
昏黄路灯光线下,白衣少年跑进雨里,溅起一片星光。
语言很难描述,大概那就是所谓初恋的心动。
犹如一盆凉水浇在头上,他眼底的情愫逐渐冷却,她却没有察觉。
酒精将她的皮肤染上绯色,她坐姿慵懒,陷入回忆的双眸醉意朦胧水光潋滟,丝毫不在意他因为对那次雨夜邂逅一无所知没能给她回应的长久沉默。
蒋煜想起来,高中校园卡确实丢过一次,等他补办完,某一天又意外地发现原卡出现在了失物招领处。
原卡不是他自己弄丢的,是朋友拿去买喝的,回到教室后,人和饮料都在,卡没了。
她认错了人。
最后一簇烟花的火光沉入夜幕,蒋煜没有把戒指拿出来,也没让叶之一回宿舍,就在餐厅楼上的酒店房间,他借着酒劲逞凶,有自尊心和独占欲作祟的成份,更多的是那股无法说出口的疯狂嫉妒。
他不敢让她知道她一眼心动的人不是他,就在床上欺负她。
从深夜到天亮,她酒都醒了,喉咙也哑了,他还在她的身体里。
她气得骂他,他置若罔闻,更深地纠缠着她。
后来他才知道,其实那天她就想分手。
或者更早,在他精心挑选戒指期待见面的那个春节假期,她就在想着怎么甩掉他。
“我们之间的事,五年前就全部结束了,我没想过再跟你有交集,孩子也和你没关系,我带她去医院只是定期复诊,不是借机接近你,在那天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回国了,如果我存了半分纠缠你的心思,我不得好死,所以你大可放心。”
叶之一甚至伸出手指诚心发誓。
蒋煜以为自己是恨她的,见到她后,他就确定,原来那些晴雨无常的日子,他是在想她。
然而她开口就一巴掌将他打醒,让他别做白日梦。
“跟我没关系,那跟谁有关系?”
“关你什么事?请你把手松开,人来人往的地方,拉拉扯扯很难看。”
蒋煜攥在她手腕的力道收紧,唇角勾起浅淡的嘲弄,“分手五年,你有个四岁的孩子,我连问的资格都没有?”
时针永不停止,相隔万里彻底断联的两个人各自生活,彼此是全然陌生的。
在医院猝不及防匆匆一瞥就别开眼,在咖啡馆公式化不带个人情感,前两次直面对方,叶之一的目光都没有在他身上过多停留。
此时此刻,他直白地盯着她,有怨恨,有不甘,情绪复杂难辨。
她的视线终于落到实处,细看他的变化。
时间给予他成熟的魅力,眉形锋利,低垂的眼睛却是潮湿的。
叶之一有些恍惚,小狗般委屈失落的蒋煜是她最熟悉的模样,他用这样看似强势不讲理的作风拦住她,质问她,仿佛又回到大学毕业前那段漫长的雨季。
从她提分手那一刻起,他们就在电话里频繁吵架,即使见面次数越来越少,后期她连电话都不接了,他也不同意分手,能在楼下等一晚上。
她有点心软。
气氛凝滞,和喜庆的婚宴格格不入,蒋煜依旧固执追问:“孩子的父亲是谁?”
叶之一面不改色:“死了。”
男人手劲儿重,她甩不掉,推不开,用力掰他的手指也无济于事,她皮肤上反而多了一圈红印。
看着他逐渐阴沉的神色,她气极反笑,“蒋煜,你是读书把脑袋读坏掉了?还是这些天满脑子都在幻想糖糖是我为你生的孩子,我在跟你玩小娇妻带球跑几年后抱着天才宝宝回归母凭子贵的游戏,又觉得不太可能,左右脑打架,被气疯了?以至于连一二三四五都数不清。她九月份刚过完五岁的生日,能是你的吗?”
蒋煜咬牙道:“她说她四岁。”
叶之一简直无语,“小孩儿的话你也当真?都说了,她刚过完生日,习惯还没改过来。”
“孩子的话比你的话可信度更高。”
“爱信不信。”
孩子五岁,那她就不是无缝衔接,他们之间的过往不至于沦为笑话,蒋煜心里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稍微平息,“就算她五岁,但七个月早产也是有的,你别想拿这个糊弄我。”
叶之一:“……”
现在她确定了,他是真的醉得不轻。
“再不松手,我喊保安了,”她话没说完,家里打来了语音电话。
电话接通,米棠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小一,不能喝醉哦。”
叶之一感觉到,握在手腕的力道明显松了。
“没喝醉哦,你吃饭了吗?”
“我吃了大米饭,还吃了裴叔叔带来的曲奇饼干。裴叔叔开了车,马上去接你回家。”
裴起严回来了,叶之一没顾上看消息,“不用麻烦……”
“不麻烦,佳岚结婚,我怎么也应该去道声喜,”裴起严靠近手机,“你别先走,等我一起。”
人家来送礼金,叶之一就没再客套,“也行,这边结束还早,可以慢慢过来。”
“你刚拔完牙,少喝点酒。”
“真没多喝。”
裴起严离开叶家,叶之一又跟米棠聊了一会儿,答应给她带喜糖才结束这通语音电话。
她平静地看向蒋煜,“需要去医院做亲子鉴定吗?”
孩子撒娇声音黏糊糊的,她叫的到底是“小姨”还是“小一”?
叶之一有个姐姐,蒋煜是知道的,他看过照片,没见过本人。
趁他恍惚走神,叶之一揉揉手腕,低着头,从他身侧绕过去。
蒋煜这次不再拦她,电话那端的男人是谁?和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她家?他没有身份问。
脚步声在走廊里有回音,他转过身,望着她的背影,“叶小鱼。”
或许是他语气温和,不似刚才那样酒意上头胡搅蛮缠咄咄逼人,叶之一被绊住了脚步。
除了他,没人这么叫她。
她听到他轻声问:“我们在一起的那几年,对你来说,是错误还是不存在?”
眼睛不会说谎,好在她背对他,“我不否定过去,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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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跟你当朋友。”
“正好,我也这么想。”
“嗯。糖糖对医生有一种完全信任的崇拜感,你多拒绝几次,或者直接不回复,她就不会总跟你分享她那些小秘密了。”
米棠自从有了手表,学会语音使唤Siri之后,正是话多的年龄段,她一天能发十几条语音,连鞋穿反了都要从头讲到尾,叽里咕噜的,尤其可爱。
蒋煜下班后都回复了。
宾客陆陆续续离开,留下来的都是一些和新郎新娘熟络的朋友。
叶之一回到自己的位置,发现酒杯压着两枚创可贴。
“煜草找服务生要的,”宋佳岚把椅子往叶之一身边挪,靠在她身上,“我老公笃定你俩有问题,说那是男人的第六感,错不了。”
宋佳岚高考成绩很烂,又不想复读,就去她爸工作的城市学护理,寒暑假不常回来,就算回来了,和叶之一也是匆匆见一面,吃顿饭挥挥手,再聚又是明年。
她对蒋煜的了解仅限于高中校草,不知道他和叶之一有过一段。
“什么问题?”叶之一弯着腰,撕开一枚创可贴,贴在脚后跟被磨伤的部位。
蒋煜和另外几个医生一起离开,高明送他们下楼。
宋佳岚趴在叶之一的肩上,视线在人群中找到蒋煜,他身形高挑,很好找,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你大学那个男朋友,不会就是煜草吧?”
大学四年,叶之一没在朋友圈发过一张她和蒋煜的正面合照,有时候他生气了,她为了哄他,那种氛围感牵手照和背影照倒是发过。
叶之一“嗯”了一声。
“叶之一,你太不讲义气了!我连初吻都告诉你,你跟我的校园男神谈了几年恋爱,竟然一点风声都不往外透!咱俩还是朋友吗?谁还没点脾气,绝交!今天必须绝交!”
“那我不送份子钱了啊。”
“一码归一码,为了钱,我还能忍。我脾气好,不生你的气,但你得跟我展开讲讲,你俩多般配啊,坐一起跟明星拍电视剧似的,怎么就分了呢?”
“大学毕业,各奔东西。毕业季,分手季。”
宋佳岚没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不太相信,“你就扯吧。”
“高中同学里还保持联系经常见面的,就只剩你了,你幸福,我特别开心,”叶之一给自己添了杯酒,仰头喝尽。
她喝太快,被呛得咳嗽,眼角和耳朵隐隐泛红。
裴起严到的时候,姐妹俩还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抱歉,我紧赶慢赶,还是有点晚了,”裴起严放下一个厚厚的红包,“恭喜,我得开车,酒就不喝了,来沾沾喜气。”
宋佳岚笑道:“哎呀,这多不好意思,谢啦。”
“新婚快乐,”裴起严说完祝福,侧首看着趴在桌上的叶之一,“喝醉了?”
“没有,”叶之一站起身,“好困,眼睛要睁不开了,我走了啊。”
宋佳岚挥了下手,“裴机长,开车注意安全。”
“放心,”裴起严跟了上去。
然而车开了不到十分钟,就被追尾了。
轻微追尾,不严重。
后车全责,被撞的车主在检查车况,酒店代驾司机叹着气看向后座的蒋煜。
“老板,刚才是你让我踩油门的,发生追尾事故,责任不在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孩子还患有罕见病,上个月工资都没发。”
“不用你赔。”
5. 第 5 章
有鬼。
叶之一以为下定决心辞职,远离烂人和极其内耗的职场关系后,会否极泰来,却不想还被霉运追着杀。
裴起严的车刚从停车场开出来,稳稳停在路边都能追尾,真是见鬼。
“蹭掉了点车漆,几道刮痕,没什么大事,你留在车里,我处理。”裴起严让叶之一安心,他去和后车的司机沟通。
被撞时的推背感没那么强,叶之一胃里难受是空腹喝酒的原因,再加上一夜没睡,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她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车大步走向后面那辆车,抬起手用力拍车门。
车窗缓慢降下。
她往后退两步,稍稍低头,看清了里面的肇事者。
他靠着车座闭目养神,脖颈轻微上仰,喉结小幅度地动了动,待在自己完全私人的空间,原本系得一丝不苟的扣子解开了两颗,少了些攻击性,显得松弛,看着就不太像正经人。
情绪不断上涌、累积,突破极限,“砰”的一声爆炸。
“蒋煜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钱多烧得慌?”
叶之一眉头紧蹙,语气烦躁:“你不是早走了吗?车怎么会在我后面?”
蒋煜漫不经心地回答:“等司机需要时间。”
司机只是临时代驾,解决问题还是得找车主,裴起严准备拍照留证时,想起他出发前“不小心”把手机落在了叶家,本来是打算用这个借口顺理成章地将叶之一送到家门口再讨杯茶喝,他的别有用心反而给自己添了麻烦。
“手机借我,拍照用。”裴起严喊叶之一帮忙。
叶之一正在气头上,“在我包里,你自己拿,密码是生日。”
蒋煜不紧不慢地下车,他拿着半瓶矿泉水,喝了几口,单手拧紧瓶盖,靠在车旁,等对方拍完照过来商量怎么处理。
能去她家。
会讨孩子欢心。
认识她的高中同学。
知道她的生日。
“私了吧,”蒋煜淡淡道,“留个联系方式,维修后把清单发给我,我全额赔偿。”
裴起严报自己的电话号码。
蒋煜说:“电话我不一定能及时接到,加微信更方便。”
虽然对方态度不怎么样,但还算干脆利落,裴起严说:“我没带手机,你先添加,等我回去了再通过好友申请。”
蒋煜轻描淡写:“你朋友的手机不是在你手里么。”
裴起严想了想,觉得不太合适,“车是我的,还是我们直接沟通比较好。”
“我也没带手机,”蒋煜双手插兜,声调没什么起伏,“用她的微信搜索我的账号。”
这人既配合又难搞,局面陷入僵持状态。
后面被堵的车频繁按喇叭,叶之一沉默不语,只对裴起严点了下头。
得到允许,裴起严点开微信,按照对方报出的账号搜索,“是这个吗?”
蒋煜余光轻飘飘地瞟了一眼屏幕,“是。”
裴起严翻转屏幕,发现没有添加按键,这才注意到最下方的红色感叹号。
官方提示:已添加至黑名单,你将不再收到对方的消息
裴起严26岁放的机长,是航空公司当时最年轻的机长,除了过硬的专业技术,心理素质也强于大部分普通人。
飞行期间遇到危急突发状况,他广播安抚乘客时都能保持沉着冷静,此刻脚踏实地站在国土之上,尽管心中充满疑问,表面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温和模样。
被拉黑的账号本人不动声色,云淡风轻。
裴起严视线转向身侧的叶之一。
她是浓颜系长相,五官立体但不锐利,轮廓流畅,颅骨饱满,瞳孔颜色偏浅,化着淡妆,给人一种很直观的清冷感。
“别跟钱过不去,把他放出来。”
叶之一说完就抬脚往回走,上了车。
车门关上后,裴起严收回视线。
如果他还感觉不到这两人之间有纠葛,那么这三十多年的饭都白吃了。
这不是一道两难的抉择题,裴起严的恋爱经历再贫瘠,也不至于犯低级错误,他没喝酒,也足够理智清醒。
过去式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黑名单里。
几道刮痕而已,修不修都行,裴起严打算就此了断,不追究后续赔偿,偶尔吃点小亏不是坏事,全当积德。
然而肇事车主预判了他的意图,突然抬起手,阻挡住他准备退出微信界面的动作,并且在他来不及设防时抽走了手机。
蒋煜三两下解除黑名单,按下锁屏键后,他没把手机直接还给裴起严,而是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车旁,轻敲副驾的车门,耐心等叶之一将车窗降下手指宽的一条细缝,把手机横着塞了进去,再回到自己车里,让司机驱车离开。
心情已经被影响,事故也已经发生,再纠结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纯属自寻烦恼。
在叶之一这里,裴起严是安全的,她爸妈还没离婚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和他在一起,她不用伪装,心烦不想说话,就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闭眼睡觉。
蒋煜没有当面问裴起严是她的什么人。
关于突发交通事故后互留联系方式,对方却诡异地出现在她的黑名单里,处处都透露出两人早就认识并且关系微妙这件事,在回去的路上,裴起严也只字不提。
以前两家是邻居,老房子拆迁后,又住在同一个小区同一栋楼。
打开门,叶之一解脱般踢掉高跟鞋,重重倒在沙发上,凑过去咬住米棠手里刚剥好皮的葡萄。
小孩儿虽然看不见,但一点也不笨,她吃东西有自己一套妙招,吃果皮苦涩难嚼的葡萄,她会先把葡萄放到桌上,用手压瘪,再从破皮的位置把果肉挤出来。
叶之一身上有酒味,米棠捏住鼻子,“小一臭臭!”
“臭?”叶之一咽下葡萄,故意叹了声气,拉长语调:“不知道有没有人想吃喜糖。”
“我想!”米棠立刻举手,手脚并用爬起来,抱住叶之一,亲她的脸,“小一香香。”
“哎,如果有颗葡萄飞到我嘴里就好了。”
“马上就飞来。”
塑料盘子里的那串葡萄,米棠摸了个遍,选最大个儿的,熟练地按压,再摸到叶之一的嘴巴,把果肉送过去。
裴起严换好拖鞋,笑着问:“有没有我的份?”
米棠从不护食,“叔叔是爱吃酸的,还是爱吃甜的?”
“味道不一样?”
“小的酸,大的甜。”
裴起严逗她:“能不能都尝一下?”
“能呀,”米棠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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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袖子,“等着啊。”
叶之一在车里没睡着,头疼得厉害,摇摇晃晃起身,“我去睡会儿。”
裴起严点头,“行。”
叶之一卸完妆回屋,反手关上门。
她睡眠不好,回迁房隔音差,裴起严把电视声音调小。
米棠轻声问:“佳岚阿姨结婚,小一为什么伤心?结婚不是应该高兴吗?”
“你怎么知道她伤心?”
“喝酒不好,伤心难过才会喝酒。”
“高兴也可以喝酒,”裴起严抽了张纸巾,帮米棠把黏糊糊的小手擦干净,“喜糖好吃吗?”
米棠满足地含着奶糖,“好吃,我只吃一颗,不然牙齿会坏掉,小一拔牙脸都肿了,很疼很疼。”
裴起严勾着手指,在她鼻尖刮了一下,“她可不是因为糖吃多了才牙疼,她从小就不爱吃甜食。”
小孩儿捂着嘴嘻嘻笑:“我知道,小一爱吃辣椒。”
天空乌云聚集,像是要下雨,米梅把阳台的衣服收起来,顺口道:“起严,你的手机在茶几上。”
裴起严连忙应声:“我已经揣兜里了。”
“留下吃饭晚吧,厨房炖了汤。”
“那我就不客气了。阿姨,家里缺什么菜?我带糖糖去小区门口的超市溜达一圈。”
*
车开进小区车库,停进车位。
代驾司机解开安全带,扭头往后看,“老板,到了。”
“辛苦。”蒋煜按按太阳穴,左手从座椅缝里摸到手机,扫码转账。
司机下车后才发现他多付了五百块钱。
车库里很安静,偶有回声。
追尾时蒋煜没去检查自己的车是刮了还是蹭了,这会儿就更不在意,司机离开,外面感应灯熄灭,车内也只剩手机屏幕发出的光亮。
绿色的光亮。
对话框里全是他没能发出去的消息,往上翻聊天记录,还有更多的红色感叹号。
被拉黑五年期间,他能看到的只有她原来的头像。
恋爱之前,蒋煜觉得用情侣头像这事儿挺腻歪,后来明着暗着要在对方的社交软件里留下痕迹的人也是他。
她网名叫鱼章鱼,是在键盘敲下名字首字母yzy后随便选的字。
蒋煜叫她叶小鱼,某一天在学校拍到两朵相邻的云,仔细看,前面的云像一条鱼,后面的形状很像奔跑追赶的小狗。
他把一张照片裁剪成两张图,她用鱼,他用狗。
蓝天白云,老土得像一对老夫老妻,但又有种保持热恋的亲昵。
她早就换了新的头像,蒋煜点开她的朋友圈,非常不光明磊落地成为偷窥者,一条一条地浏览没有他参与的这几年所有动态。
她更新并不频繁,有时候几个月都不发一条。
蒋煜来来回回反复看。
去年生日九宫格中有一张她的正脸照,她看着镜头,笑意温柔,蒋煜看了好几次,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保存到相册。
酒意顿时清醒几分,他准备退出删除,突然刷新出了最新一条动态。
两分钟前,叶之一发了一张晚饭合照。
她穿着舒适的家居服,长发蓬松随性,坐姿慵懒。
手臂搭在她椅子后面的男人,蒋煜下午刚见过。
6. 第 6 章
生日当天,叶之一送给自己一份从头再来的勇气,提交了离职申请。
等待领导和人事找自己谈话期间,她除了完成日常工作,还在整理一份资料。
关于邹城抱有最高期待值的蒋煜,叶之一的校友身份并非捷径,她和上一个负责邀请眼科专家入驻平台的同事一样,准备充分但铩羽而归,邹城将此结果归咎于她能力不足。
邹城总教育下属,年轻人吃亏是福,叶之一要把这种福气加倍还给他。
在职最后一天,叶之一早上带着行李箱到公司,搬东西方便。
邹城看见了,阴阳怪气地讥笑道:“看来真是铁了心要走,学零零后整顿职场?一受挫就撂挑子。叶之一,你已经27岁了,还没有认清现实?现在各行各业都不景气,别说找工作,你这个年纪就是去相亲,当一块被挑肥拣瘦的猪肉,都不一定能排在前面。有一份薪资待遇都很不错的工作,得珍惜。”
叶之一看着他志得意满的丑陋嘴脸,内心毫无波澜。
她低头继续收拾东西,语气平缓:“我爸还活着,不需要你给我当爹。如果27岁在职场是夕阳老人,那么三十多岁就该死了,你失业后闲着无聊就忙忙自己的后事吧,闭眼前记得选个风水好的墓地,免得下辈子又投胎成畜生。”
吕湘开完会回来,几个同事也来到叶之一工位旁跟她道别。
邹城气得脸色铁青,他要体面,没有当众发作。
等叶之一合上行李箱,身后的吕湘已经哭湿了好几张纸巾。
“我妈昨天揉面蒸包子,给糖糖揪了一坨面团玩儿,”叶之一递给吕湘一个保鲜饭盒。
吕湘打开盖子,里面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小馒头,有的只有指甲盖那么大。
叶之一说:“这些都是糖糖捏的,她自己舍不得多吃,让我带给湘湘小姨。放心啊,她的手洗干净了,中途也没有抠鼻子。我妈的卫生洁癖有多夸张,你是见识过的。”
吕湘又哭又笑,眼泪不止,哽咽道:“这比我失恋还难受。你走了,我天天跟这些傻逼在一起,和下地狱被油煎火烤有什么区别,我真不行。”
“邹城在公司里待不下去的。”
“……为什么?”
“你等会儿看邮箱就知道了,”叶之一握住行李箱拉杆,“走了啊。”
吕湘抹掉眼泪,戴上黑框眼镜起身,“我送你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吕湘不舍地朝叶之一挥手。
她哭得一塌糊涂,去卫生间缓了十分钟才回工位,登录邮箱,看到了叶之一定时发送的邮件。
这个压缩文件夹里内容丰富,包括邹城近半年骚扰叶之一的电话语音和聊天记录,他发完秒撤回的□□官私密照片,叶之一也手快地截了图,她不想污染女同事们的眼睛,用密密麻麻的黄色emoji手势打了码,就是那个男人看了最容易破防的手势,大拇指和食指没有完全合在一起,中间有一点点小距离。
*
第一医院每年都会去周边的特殊学校义诊,蒋煜今年刚来,原本不在眼科人员名单里,是他自己私下找主任协调的。
“还不走?”值夜班的同事给自己泡了杯浓茶,“老刘下班不回家是不想带孩子,你又没结婚。”
电脑屏幕上是医院内部系统的患者病例,蒋煜滑动鼠标,神色认真专注。
先天性视网膜色素变性,一种目前尚无根治方法的遗传疾病,米棠就是因此完全失明。
蒋煜闭眼后仰,疲惫地靠着椅子,“没结婚才没必要急着回家。”
同事笑了,“我妹六月份刚研究生毕业,找时间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当朋友可以,别的就算了。”
“清心寡欲多金帅气的高岭之花,很多小姑娘就喜欢你这款。”
短短半年,蒋煜已经三次拒绝护士长盛情给他介绍女朋友的好意,不只是同科室的同事,其他科室也没少打他的主意。
放在桌面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蒋煜点开消息,米棠软糯的声音响起:“医生叔叔,我在当售货员。”
“卖些什么呢?”
“卖矿泉水。”
“还有吗?”
“还有一瓶。”
“厉害啊,生意这么好。”
“对呀!哥哥们打篮球,口渴了就来找我买。”
蒋煜脱掉白大褂,拿起车钥匙往外走,跟进来的同事打了声招呼,他边走边发语音问米棠:“小售货员,请问最后一瓶水能不能留给我?我也口渴。”
电梯上来之前,他收到了回复:“我等你!我在太阳海体育公园的篮球场,一定要来哦。”
米棠三岁半的时候,叶之一买了一款轻便的挂脖运动相机,起初只是记录她每天在儿童设施爬上爬下的日常,后来为了存储视频,就给她开了个账号。
真不是童工卖货赚钱,这两箱矿泉水是叶之一从旁边的超市里搬来的,买价多少,卖价就是多少。
晚上的篮球场几乎都是大学生,米棠有礼貌,无论对方买不买,开口就叫哥哥姐姐,吉祥话听得大家心里美滋滋的,经常有人已经自带水壶,都忍不住要买一瓶,喝完了还会把空瓶子扔进箱子里,让她攒着,给在附近拾荒的老奶奶。
正常情况下,叶之一从不干涉,只远远看着。
还剩最后一瓶水,米棠留着不卖,一对情侣蹲在她面前逗小孩儿,聊得有来有去。
叶之一离职后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没有过去催促。
秋风凉爽,气温舒适,米棠在外面玩比在家里好,很多盲童被家长关在房间里,时间长了,就会出现心理问题,越来越抗拒与人沟通。
八点多,叶之一接到了第一医院的眼科主任李医生打来的电话,在蒋煜之前,都是李医生给米棠看眼睛。
去年李医生带团队援藏,叶之一捐了些善款,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
“李主任,晚上好。”
“小叶,你好。我们医院要去几所特殊学校义诊,时间已经定了,如果你有空,可以报名志愿者,跟着去看看,提前为孩子将来入学做打算。”
“太好了,我最近就在想这个事儿。李主任,谢谢您。”
“都不容易,能上帮一点小忙,我很愿意。”
挂了电话,叶之一大步往米棠摆摊的方向走,想早点回去跟米梅商量。
大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她及时侧身避开了一个迎面跑来的男生,却不小心踩到路人。
“不好意思,”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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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忙道歉,她这一脚踩得重,应该很痛,“对不起,我……蒋煜?你怎么在这儿?”
这什么眼神?
她仿佛在打量一只阴魂不散的恶鬼,蒋煜承认自己那天酒后干了件上不了台面的缺德事,但不至于是死罪。
他忍着痛,装作若无其事,“球场你家的?”
“穿着衬衣、西装裤和皮鞋,”她的眼神上下扫视,“来打球?”
“来找朋友。”
“你的朋友真多,遍布南川市各个角落。”
“反正不找你,”蒋煜脸不红心不跳地走向路灯下的米棠。
小孩儿坐着,他就把外套挂在臂弯,蹲下去跟她说话:“小朋友,矿泉水多少钱一瓶?”
米棠很快就反应过来,“医生叔叔!”
路灯光线照得她笑容明亮,蒋煜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听出我的声音了。”
“嗯,我记得。”
“好聪明。”
米棠自豪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下次你不说话,我也能用手认出你。”
蒋煜往前凑近,“摸吧。”
米棠试探着伸出手,先碰到他的下巴,就从下巴开始摸,慢慢往上,格外仔细,连眉毛的形状都摸清楚了。
“好了,”她从箱子里拿出最后一瓶水,“这个一块钱。”
其实有付款码,蒋煜过来前特意找商店换了零钱,他先让她把一元硬币正反摸一遍,然后轻轻一抛,再接住,“玩个游戏,猜猜硬币朝上的一面是人头还是数字。”
米棠苦恼纠结,思考了好一会儿,“我猜人头。”
“不仅聪明,运气也好,”蒋煜悄悄翻转手心里的硬币,“确认一下。”
米棠用手指感受纹路,刚才叔叔告诉过她,这一面是人头,“我猜对了!”
蒋煜拿出藏在外套里面的兔子玩偶公仔,“我吃了你送的糖,作为交换,送你一个毛绒玩具。”
米棠摸到了长长的耳朵,超级柔软,她缩回手,“要问家长能不能收。”
蒋煜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水,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叶之一,她双手抱臂俯视着他,无言以对。
他问:“给句准话,能不能收?”
裴起严的车还没修,虽然解除了黑名单,两人依旧默契地互不打扰,对视片刻后,叶之一忽然轻笑出声,“你很闲吗?”
“挺忙的,连晚饭都没吃。”
“我倒是很闲,被公司开除了,在家抠脚啃老,一天吃四顿。”
蒋煜站起身,“因为我没有答应入驻你们平台?”
叶之一不置可否:“既然有自知之明就少来烦人。”
蒋煜不轻易上当,如果真是因为他丢工作,她反而不会主动说起。
他不紧不慢地走近她,地上的影子越来越淡,直到和她重叠,眉眼落在阴影里,情绪晦涩不明,嗓音低低的:“你当我还是以前那样,随便你骗。”
风里闻不到一丝烟味,只有桂花香气,甜腻浓郁,扰人心神。
短暂沉默后,叶之一轻声道:“总提以前真是非常没意思。”
蒋煜冷漠反问:“你对未来的规划里没有我,现在又不当朋友,不提过去还能提什么?”
7. 第 7 章
分开五年,彼此在对方的生活中一片空白。
不远处,男生投了个漂亮的三分球,跑到球场边捧起女朋友的脸猛猛亲一口,再在队友起哄调侃的骂声中回到球场。
叶之一曾经没少陪蒋煜打球,蒋煜不像球场上频繁掀球衣擦汗的男生那样高调张扬,哪怕是三伏天,他也要在球衣里穿一件打底,输了或赢了都不挂脸,全当消遣,他也不贪玩,打完一场就走,从不让她多等。
时间的河流始终往前,回忆过去如同刻舟求剑,不是好兆头。
叶之一及时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没得聊,所以最好少见面。”
米棠蔫蔫地趴在纸箱上打哈欠,“好困呀。”
“回家了,”叶之一走过去。
重叠的影子再次分开,晚风吹动她的发丝,发梢从手臂皮肤拂过,感觉微乎其微,蒋煜的视线被发丝牵连着移动,人也跟着她过去帮忙收拾空瓶子。
见了心烦,不见更烦。
米棠爱惜地用脸颊贴着玩偶公仔,“兔子的毛好柔软。”
叶之一松口:“叔叔送你的礼物可以收下,要说谢谢。”
“谢谢叔叔,我很喜欢,”米棠累得站不住,迷糊地伸手,“抱抱。”
“再坚持一会儿。”
垃圾桶离得远,叶之一小跑过去,把装满空瓶的纸箱放在垃圾桶旁边,环卫工人会捡走,等她折返回去,蒋煜已经抱起米棠,并且把外套给孩子披上,免得着凉。
米棠白嫩的小脸靠在他肩上,调整舒服的姿势,秒睡。
蒋煜单手托住孩子,把他喝过矿泉水和挂脖相机都递过去,叶之一接到手里,看着在他怀里睡着的米棠,嘴唇轻微张合,最后没说什么。
他没有带娃经历,大概是担心孩子被惊醒,脚步又轻又慢。
这条路有人夜跑,有遛狗的,也有散步的,充满生活气息,两人沉默地并排往公园外走,看着似乎和前面手牵着手的一家三口没什么两样,实则隔着千山万水。
到了出口,叶之一说:“我叫了车。”
“取消订单吧,”蒋煜脚步不停,“我送你们。”
“不顺路,没必要麻烦。”
“我不觉得麻烦。”
从球场到公园出口这段路,他能走半小时,这会儿倒是不担心孩子睡不安稳,脚下生风走得飞快,叶之一望着远去男人的背影,只好取消订单。
蒋煜打开车门,小心地把米棠放进后座,铺平外套给她盖着。
叶之一坐副驾,车里没有音乐,干巴巴的。
十字路口红灯时间长,蒋煜扭头看后面的米棠,她睡得正香。
他握着方向盘,随口问:“你朋友的车修好了吗?”
“他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最近飞机落地差不多已经凌晨,到家就躺下了,他父母自驾房车全国旅行不在家,猫都是我帮忙喂的,他哪还有空去修车。”
“能看出来你们很熟,不用事无巨细讲这么清楚。”
叶之一也不否认,“是比跟你熟。”
蒋煜用沉默终止话题,一路上都没再开口。
西江是新开发区,这几年变化大,以前叶家周围一大片都是矮小老旧的居民楼,拆迁后通了地铁,各种配套设施都在逐步完善中,远不如市区繁华热闹,胜在清净。
米梅当了几十年的小学老师,老房子是她的嫁妆,婚后也过了几年平稳幸福的日子,但好景不长。
爱意耗尽,两相生厌,他们离婚后,叶之一被判给父亲,跟着父亲去别的城市生活,初三才回到南川市,那时候,西江还是落后的老城区。
*
叶之一初识蒋煜,是在高二。
学校晚自习要上到九点半,周五会提前放学,每逢雨季,路灯就时好时坏。
老城区里的巷子弯弯绕绕,大部分是相通的,叶之一察觉到自己可能被跟踪,故意绕路,对方依然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隐匿在黑暗里,让人心惊。
拐过转角,她收起雨伞,后背贴着墙,屏住呼吸,从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辨认出对方的脚步声。
很近了,她握紧雨伞手柄。
在对方出现的瞬间,她高举雨伞,一顿乱打。
对方下意识用手里的东西挡了一下,伞杆抽在一束鲜花上,花瓣纷飞,被风带起,四处飘散。
“停停停!”少年狼狈地抓住雨伞,“你怎么打人?”
叶之一心中恐惧未消,她不敢露出一份怯弱助长对方的恶念,强装冷静,“打你算什么?我还要报警抓你。”
少年满是疑惑:“我犯了什么罪?”
路边的院子亮起灯,光线透出来,叶之一发现对方身上穿着和她同款的校服,紧接着,院子门口的灯也亮了,少年拿开挡住脸的书包,她终于看清他长什么样。
高三的蒋煜。
宋佳岚隔三差五就把男神挂在嘴上激励自己学习,身为好友的叶之一对这个名字当然不陌生,开学还捡到过他的校园卡。
照片和本人虽不是一比一完美复制,但也相差不大。
“你……你干嘛吓人!”叶之一底气不足,“我以为遇到变态跟踪狂了。”
从院子里出来的小男孩闻声左右张望,“谁是变态?谁是跟踪狂?大胆!”
蒋煜从书包里拿出一沓卷子,卷成圆筒,轻敲男孩的头,“把试卷给你哥,让他做完了问我要答案,或者拍照给各科老师批改。”
男孩的哥哥是蒋煜的同班同学,意外骨折在家修养,暂时不能正常上学,周五考试结束,蒋煜每科帮他留一份空白试卷,再送到家。
“行,我记住了,”男孩垫着脚往远处看,“变态往哪里跑了?要不我多喊几个人,一起去抓。”
一道目光落到脸上,似笑非笑,叶之一不太自然地躲闪。
“演警匪片呢,”蒋煜把这束被打得七零八落的花塞给男孩,“这束花……勉强将就看吧,祝他早日康复。”
“哪家花店扔掉不要的被你捡了,”男孩颇为嫌弃,走进院子又出来,“真没有变态?”
显然是闹了个乌龙,叶之一尴尬开口:“没有,是误会。”
院子门关上,灯还亮着。
四周只剩雨水声,花瓣落了一地。
叶之一低头看着脚边浅淡的影子,那股阴森恐慌感早已被羞愧心驱赶消失,十一月份风里已经有了寒意,她耳根隐隐发烫,火烧似的,恨不得原地刨个深坑钻进去。
“还要报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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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略带笑意的声音传到耳边,叶之一更是无地自容,“对不起。”
“打人真够疼的,”蒋煜左手挨了一棍。
他把黑色背包挂在肩上,弯腰捡起雨伞,试着撑开,看看还能不能用。
“谁让你跟在后面不出声,”叶之一余光注意到他手背擦破了皮,渗出血迹,便止住吐槽的话音,改口道:“去医院检查一下,我会负责的。”
长柄伞骨架结实,没有损坏,他走近两步,将雨伞举过头顶,替她遮挡住寒凉的细雨。
雨伞朝她倾斜,他半个身子都在雨里。
好一个以德报怨攻心计,叶之一加倍愧疚,高三生分秒必争,伤了手,他干什么都不方便。
“自己拿着啊,”蒋煜留出手柄的位置,“女生有防备心没错,以后察觉到危险,该打还是得打。我第一次来,光顾着认路找路,不怪你,这点伤也不严重。”
她接过雨伞,伞沿下一双清凛凛的眸子。
蒋煜是打车过来的,没带伞,等他走出巷子还是打车离开,淋不了多少雨。
叶之一目送他走远,转身绕路回家,回卧室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袖口粘着一片淡蓝色花瓣。
*
街道焕然如新,早就没了曾经灰败破旧的痕迹。
小区外卖花的小推车色彩明亮但生意惨淡,远不如附近卖烤红薯的大爷,只有晚归上班族偶尔买几支,用来慰藉自己疲惫的心灵。
车停了许久,蒋煜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眸低垂,侧脸情绪寡淡。
时间很晚了,叶之一提醒他:“车锁。”
蒋煜回过神,打开车门锁,下车帮着把孩子抱出来,“外套披着吧,别感冒。”
“几分钟就到了,”叶之一轻拍米棠的背,兔子玩偶贴着她的脖子,确实很柔软。
她没有要请他上楼坐坐的意思,孩子没醒,只动了动,蒋煜伸手把西装袖子往里掖,“压皱了,熨烫平整再还给我。”
叶之一:“……”
没事找事。
她转身就走,蒋煜关上车门,望着她一步步走远。
趴在她肩上的米棠似乎迷迷糊糊说了句什么,她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过了一会儿再继续往前,背影温柔又决绝。
蒋煜从车里摸到一盒烟盒,抽出一根,含住点燃。
他靠在车旁,注视着小区里的高楼,心想也许几分钟后亮起的某一盏灯就属于她。
一支烟抽完,蒋煜走向卖花小摊,“奶奶,您这花怎么卖?”
“这桶都是十块钱一扎,那几桶稍微贵一点,”老太太笑起来很和蔼,“我陪着闺女加班,在自己家门口随便卖卖打发日子,不赚钱。”
“您也住这个小区?”
“是啊。”
蒋煜随便扫了一眼,一共也就十来种花,“我全要了,您算一算多少钱?”
这可是一桩大生意,老太太扶着推车起身,语气明显轻快:“全要?那我给你打折抹零。小伙子,你买花送女朋友?”
老人算账慢,蒋煜在旁边陪着闲聊:“我倒是想,没机会。”
每一束都包扎好了,蒋煜分两次搬进后备箱,车里有了花香,空落落的感觉就没那么明显。
8. 第 8 章
回国后,蒋煜从家里搬出去单独住,距离医院不算太远,方便上下班。
今晚他从医院去太阳海公园,再把叶之一和孩子送到小区外,绕了一大圈,回家已经快十一点了。
客厅亮着灯,他才想起来,还有个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女躲在他这里。
投影仪正播着一部恐怖电影,音效立体环绕,茶几上堆满零食,一条腿高高翘起,脚后跟搭在沙发靠背上。
沈千苓,一个小他十岁的表妹,姨妈家的独生女。
这个时间,稍微有点上进心的高三生应该都还在埋头苦读,她却在这儿当皇帝,吃的喝的玩的一样不少,怎么舒服就怎么享受。
“呦呵,十点四十七分,别告诉我这么晚回来是因为加班,”躺在沙发上的沈千苓看完时间,把手机随便一丢,翻身坐起来,笑盈盈地八卦:“你跟谁约会去了?”
约什么会?他是去叶之一跟前找气受。
蒋煜连吃点东西的心情都没有,关上门,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门口堆满五颜六色的花束,沈千苓踩着拖鞋慢悠悠地走过去,看一看,闻一闻。
都是些普通常见的花,还不如去公园看新鲜的。
今天是11月10日,再过几天就是这个天蝎男的生日。
沈千苓撇嘴点评:“这些花品质一般啊,哥,你越来越抠门了。跟嫂子分手后,没人送你花,只能自己买,已经够可怜了,过生日还不对自己好点。”
花就放在门口,明天钟点阿姨会整理收拾,蒋煜往卧室走,“你在这里折磨我,我更可怜。”
“我这叫陪伴。你不常回姨妈那里,下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多冷清啊,”沈千苓往嘴里塞了片薯片。
关掉投影仪,恐怖音效戛然而止。
她跟着蒋煜到他房间门口,笑着说:“我刚才提嫂子,你没给我甩脸色。”
哥嫂开始暧昧拉扯那会儿,她刚上小学,当时是家里唯一的知情人,长得漂亮,嘴又甜,大小姐脾气也尚在襁褓中,所以很招人喜欢,哥哥和嫂子能顺利在一起,她这个助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后来两人分开,哥哥出国深造,每年回来待不了几天,她已经从乖巧洋娃娃长成叛逆小霸王,经常招惹他,故意提起已经很久没见过的小鱼嫂子,精准踩雷,无论他身边有什么人,在做什么事,只要听到“小鱼嫂子”四个字,兴致立刻消减成负数,并且挂脸超级明显,这招她百试百灵。
沈千苓打趣着问:“释怀了?放下了?脱敏了?”
“我要脱衣服了,”蒋煜面不改色,手指解着衬衣领口的扣子,“把门带上。”
房门即将合上前一秒,蒋煜想到什么,叫住她:“等等。”
沈千苓推开门,“我可不当丫鬟。”
“不让你干活儿,”蒋煜在原地转了半圈,又转回去,一本正经地问:“我今天这身衣服,以你的审美,能打多少分?”
“衬衣和西装裤都是常规款式,”沈千苓上下扫了一眼,“时尚完成度靠脸,你这张脸,只要不穿七色葫芦娃套装,想难看都不容易。”
凭良心讲,在她认识的男性中,蒋煜算是很会穿的。
188的身高,长腿,窄腰,宽肩,薄肌,就这硬件条件,基础款也能穿出高定感,即使随便穿穿,任意角度拍张照片,遮住脸都挡不住荷尔蒙,更何况脖子上面是一张帅得很不一般的脸,更加分。
不过,自卑才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帅哥最帅的时候,不是知道自己很有魅力刻意耍酷装逼,而是会反思自己不够好。
蒋煜点了下头,“看着还行是吧。”
沈千苓觉得她哥有些古怪,“你怎么突然在意穿着打扮了?”
“出门在外,人靠衣装。”
“老黄瓜刷绿漆。”
“……”
*
叶之一抱着电脑,一边剪视频,一边啃早上在菜市场买的新鲜水果黄瓜,口感清爽脆嫩,晚上吃,肠胃没什么负担。
最近记录米棠卖货日常的视频账号流量还不错,趁着有热度,她想早点剪好,明天发出去。
孩子是睡着了被抱回来的,没办法洗澡,米梅用毛巾给她擦擦脸和手脚,路过沙发时,注意到那件男士黑色西装外套,问了句:“西装是起严的?”
“不是他的,”叶之一的注意力在屏幕上,“你不用管,我明天送干洗。”
等米梅洗漱完,叶之一认真和她商量跟着医疗队去义诊的事。
孩子的事重要,女儿的人生同样只有一次,米梅倒也不是嫌叶之一在家待着。
米棠身边离不开人,米梅照顾习惯了,叶之一还年轻,不应该总在家围着孩子转,“工作不找了?”
叶之一放下电脑,郑重其事地深吸一口气,挪动位置,面对着母亲,“我也不瞒你了,妈,我想办盲校。”
米梅愣了许久的神。
她自己就是老师,普通学校有多难管理,她深有体会,盲校老师只会更难更不容易。
“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叶之一已经在网站报名志愿者,并且在网上下单买了一批保暖手套和帽子,“我想带上糖糖,让她接触一些特殊孩子。”
一时间,米梅心境复杂,百感交集,她当然知道叶之一是为了米棠。
她说:“我还在,糖糖就是我的责任,等我百年之后,责任只能落到你身上,除了你,糖糖没别的亲人了,到时候想赖都赖不掉,也望不到尽头。在我还能照顾糖糖的时候,你先少为她考虑一点,多为自己活。”
叶之一笑了笑,“也不全是因为糖糖。我离开公司前,在负责项目的过程中,认识了很多优秀盲人,他们不仅有尊严地活着,还在尽己所能回馈社会,我感触挺多的。”
米梅心里揪着疼,“去陌生地方,糖糖很依赖人,你一个人带她,能行吗?”
“放心吧,”叶之一握住母亲苍老的手,“妈,你就当放个小长假,约着姐妹们去遛遛弯,逛逛街,享受一下退休生活。”
*
米棠不是第一次卖矿泉水,可能是这次位置选在篮球场,顾客几乎全是青春男大,视频才发布三天,就有二十多万点赞量。
叶之一剪辑统一用特效挡脸,所有人都只露脖子以下。
评论区热评:最后一位男夹子的声音太太太太温柔了!像忍不住要拐走小孩的人贩子,建议严查!
最后一位男夹子……是蒋煜。
其实叶之一犹豫过,想把蒋煜的部分剪掉,但这样完完整整两箱水就少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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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号还真做起来了,就说嘛,没有你叶之一干不成的事,”宋佳岚把视频进度条往前拖,重复看最后一位西装男,“他这喉结怪性感的,声音有点耳熟啊,是真的夹,也是真的好听。”
姐妹俩上一次约饭还是几个月前,以前是叶之一难约,现在是宋佳岚没空,而且她刚新婚,夫妻俩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耳边反复重播蒋煜和米棠的聊天对话,叶之一提醒道:“你已经看十遍了。”
“欣赏男色有利于身心健康,”宋佳岚夹了块牛肉,眼睛还盯着屏幕,“你剩下那两颗智齿什么时候拔?”
没痛过就还不着急,叶之一对口腔医院有点惧,“等我回来再说吧。”
宋佳岚说:“帅哥可以减轻害怕的感觉,下次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我给你找个技术好的帅哥。”
吃得差不多了,叶之一把放在椅子上的纸袋拿到桌上,往对面推,“里面是衣服,我不方便,让你老公帮忙还给蒋煜。”
“……谁?”
“蒋煜。”
“你俩旧情复燃了?”宋佳岚终于放下手机,朝好友挤眉弄眼,“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什么姿势?”
叶之一大翻白眼,“一件衣服而已。”
宋佳岚大失所望,她喝了口红酒,啧啧感叹:“谈过极品,下限值很高吧。以前我觉得成熟男人好,又体贴,又有阅历,现在觉得还得是男大。你喜欢哪种类型?”
叶之一想都不想就回答:“我喜欢身材好的。”
“健身房?”高明睁大眼睛。
高明下班后来眼科住院部,把洗干净熨烫好的西装外套带给蒋煜,老婆在外面吃晚饭,他就打算约蒋煜喝杯酒,有个朋友自己开了眼科医院,想找蒋煜过去挂名,抽空去出诊一天就行,请他当中间人凑个局。
他还没开口,就听蒋煜说晚上在健身房吃减脂餐配跑步机。
“从早忙到晚,医疗队明天一大早就出发,你竟然还要去健身,是不是人啊哥们儿。”
“炼累了好睡觉,”蒋煜最近睡眠差,入睡困难,他没拿走纸袋,直接把外套穿在身上,“谢了。我妹叛逆厌学,我得回去治治她,下次再聚。”
高明挑眉,“你还有个妹妹?”
“表妹,小姨家的女儿,烦人得很,”蒋煜拿起车钥匙,“我先走了。”
沈千苓不肯回家,赶都赶不走,蒋煜要打电话让她妈来接人,她不乐意,他也不惯着她,学习强求不了,她总要动一动。
天天躺在沙发上看电影吃垃圾食品,再这样下去,猪都能出栏了。
小区一楼的健身房里器材不全,每天人就不多,跑步机有两台。
蒋煜才刚开始出汗,旁边的沈千苓就已经眼冒金星灵魂出窍,腿软得直接往地上躺。
她老实了,蒋煜的耳根子就清净了。
蒋煜难得睡了个好觉,次日早早出发,医院租了大巴车,他不搞特殊,跟队随行。
同行的志愿者们不够坐满一辆车,随便哪辆车有空位置都能坐。
现场秩序井然,蒋煜放好行李,先听见米棠软糯的声音,视线寻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在排队上车的队伍末尾看到了穿着志愿者马甲的叶之一。
他没有看过志愿者名单,这次总该是天意吧。
9. 第 9 章
陌生的人群,陌生的环境,米棠既兴奋又不安。
昨晚外婆告诉她,就像电视里说的秋游一样,很多人一起坐车去新地方,交朋友,吃东西,玩游戏。
前两年,叶之一带着她各地奔波,但无论去到哪个城市,目的地都是医院,第一次出门不是为了看眼睛。
共十个志愿者,有八个都是医学院的学生,年轻热情,毫不吝啬地夸奖米棠勇敢厉害,不仅没哭,还笑呵呵的。
虽然米棠一直紧紧抓着叶之一不敢松手,可无论谁路过,喊一声“小孩儿”,她都礼貌应一声。
不知道谁给了她一包零食,叶之一找好座位才注意到,她自己也迷糊,“诶?哪来的呀?”
叶之一笑了笑,“先拿着吧。”
高明只去第一所学校,结束就换人,出发前宋佳岚叮嘱过他要帮忙照顾她的姐妹,他也上心,早上特意开车去接,上了大巴车,就坐在她们旁边。
人没到齐,出发估计还有一会儿,高明逗孩子玩,“糖糖,你出门还带了个朋友。”
米棠把兔子玩偶带出来了,“是医生叔叔送我的,每天晚上都陪我睡觉。我不在家,兔子很孤单,会睡不着。”
“哪个医生叔叔啊?”高明余光瞥见刚上车的蒋煜,屁股往里挪了个位置,抬手示意,“这儿有空位。”
今天有风,叶之一出门前换了件冲锋衣,帽子宽大,稍微往前拉就遮住半张脸。
她没睡,只是靠着椅子休息,大脑短暂放空。
被高明叫过来的人三两步走进她的视线范围,对方也穿了件黑色冲锋衣,搭配清爽运动休闲风,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青筋隐隐凸起,腕间手表反射出银色光亮,视线再往上,是男人轮廓清晰的下颌线。
蒋煜在空位坐下后,高明继续逗米棠:“不会是大灰狼叔叔送的吧,你可得小心了,大灰狼胃口大,不仅能叼走你,还能吃掉你身边的人。”
米棠抱着兔子,躲在叶之一身旁偷笑。
有人从过道经过,去后面找位置,蒋煜状似无意地偏头向右看,叶之一坐着没动,帽檐搭在她鼻尖上,他的目光从她唇边略过,落向里侧的米棠。
从家到医院,兔子玩偶都在小背包里,米棠坐稳后才拿出来透气,轻拿轻放,温柔抚摸,谁都能感受到她特别珍惜那个玩偶。
蒋煜没出声,直到车开了十多分钟,有人晕车,到处问谁有晕车贴,蒋煜才说了句:“我有。”
等来拿晕车贴的人离开,米棠朝着刚才那个声音的方向,小声试探:“医生叔叔?”
她没听清,不太确定。
中间隔着过道和闭眼假睡的叶之一,距离也还是近的,蒋煜温声回应米棠:“是我,你难受吗?”
“我不晕车。”
“有没有吃早饭?”
“外婆煮了面条,我吃得很饱,小一没吃几口。你饿吗?我有好吃的面包,给你尝尝。”
米棠摸索着从包里翻出小面包,凑到叶之一耳边跟她说话。
她怕痒,歪着头,脖子缩了一下。
其实蒋煜伸手就能拿到,但他没有抬手的意思,叶之一耐不住孩子撒娇,没睁眼,胳膊一横,把面包递了过去。
“谢谢,”蒋煜接过,“我拿到了。”
后一句是对米棠说的。
高明观看全过程,这俩成年人一个装不在意,一个装不认识,只有小孩儿最纯真。
“偏心了啊,”高明故作眼馋。
米棠连忙解释:“这个是鸡蛋面包,你不能吃鸡蛋。”
她是喜欢医生叔叔,但也喜欢高叔叔。
“哦对,”高明不逗她了,“跟你开玩笑呢。前面大拐弯,坐稳扶好。”
蒋煜吃过早饭,依然拆开了面包。
包装袋窸窸窣窣的声响,很轻微,却全往耳朵里钻,叶之一听得清楚。
他什么时候撕开袋子,咬了几口,什么时候吃完,吃完后把空袋子捏一捏再塞进兜里,拧瓶盖喝水……这些动作,她即使闭眼不看,也一刻不得清净,包括他和米棠在她两边轻声一应一答,都从她脑袋里过了一遍。
“好吃吗?”
“好吃。”
“医生叔叔,你小时候有秋游过吗?”
“游过几次。”
“是什么样的?”
“就是带着零食,出去认识一些新朋友,拍拍照片,玩玩游戏。”
米棠对未知的不安感有所缓解,攥着叶之一衣角的力道轻了,只贴着她,没再叽里咕噜说话。
这次义诊包含周边几所位置偏远的特殊教育学校,午饭前,到达第一个目的地。
午饭就在学校食堂吃,义诊地点在一间活动室,简单休息后,志愿者和老师就开始带领聋哑孩子们排队检查。
米棠自己坐在椅子上,叶之一抽空过去,教她给小朋友发手套或者帽子。
所有科室医生几乎都没停过,一个接一个,天黑了才看完。
明天继续去下一所学校的人员晚上统一住酒店,宋佳岚已经在路上了,高明没办入住,等着老婆开车来接。
人不留,饭得吃。
高明在蒋煜房间里洗了个脸,他先考虑孩子,去隔壁房间敲门,“糖糖想吃什么?”
米棠说:“鸡腿。”
“没问题,”高明估摸着叶之一也累得够呛,“慢慢收拾,我在大厅等你们。”
那些孩子要么不会说话,要么看不见,要么智力有问题,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最后拍合影的时候,有两个志愿者眼泪都没擦干。
大厅人来人往,蒋煜看着茶杯出神,回想起下午叶之一熟练地穿梭在那群特殊学生中,身形纤细,但充满力量。
她瘦了很多。
当初那样决绝地抛弃他,这几年应该过得好才对。
高明说:“听我老婆讲,叶之一打算办盲校,最近一直在找市妇联、残联的工作人员咨询扶持政策,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蒋煜对此意外但不惊讶,甚至很快就理解了,“难办才更需要人来办。”
“哎,不容易,”高明扯开话题,“上次跟你提的,去我朋友开的眼科医院挂名的事,你再考虑考虑?”
“我真忙不过来。”
“再忙也有休息的时间,他说你每周去一天就行。”
办学校前期最缺的就是资金,政府给不了多少扶持款。
蒋煜在想,如果他明着帮忙,她肯定是不会要,社会公益组织援助和企业公益捐赠这条路八成行得通。
他心不在焉地应付高明:“我还单身,总不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日子过成那样,多没意思。”
“倒也是,”人家一不缺钱二不逐名,高明没再强求,“那我就直接替你回绝了。”
叶之一带着米棠下楼,蒋煜提前找好了吃饭的地方,距离不算远,晚高峰堵车严重,打车不如步行过去。
米棠一只手牵着叶之一,路过一个水坑时,另一只手就自然而然地被蒋煜牵住,两边同时用力抓紧,她借了力,腿脚往上缩,荡秋千般从水坑上面荡过去,笑声轻盈悦耳,看着跟一家三口似的。
接了通电话的高明落在后面,越看越想笑。
两人上车后互不打扰,午饭不坐在一桌,看诊更是顾不上对方,一天下来连一句话没说上,这会儿却又能一起遛娃,忽远忽近的,到底怎么个情况?
米棠是真饿了,蒋煜给她夹什么菜,她就吃什么,一点不挑剔,鸡腿也啃得干净。
这是叶之一的事,他也不是故意跟她抢着干,就是很自然地照顾孩子。
八点多,宋佳岚到达这家中餐厅,返程高明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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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佳岚一看见蒋煜,眼睛就在他和叶之一之间来回打转,幸好她来之前没叫裴起严。
米棠挥手,“拜拜,开车小心,安全第一。”
“好宝宝,”宋佳岚抬头看着蒋煜,欲言又止,想说点什么,又担心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最后只留下一句:“走了。”
深秋街景寒凉,风里却裹挟着丝丝焦糖甜香味,不知道是从哪家甜品店飘来的。
吃饭时,隔壁桌说附近有个小公园,运气好能看到鸽子。
米棠好奇,他们散步回酒店的路上,就顺便去看看。
一只鸽子都没见着,米棠也不泄气,她本来就什么都看不见。
“交了新朋友,也拍了照片,可是还没有玩游戏,”她记性好,大家秋游都玩游戏,“我们来玩儿老鹰抓小鸡。”
叶之一目光柔和,“谁抓谁?”
“你来抓我,”米棠把手从蒋煜手里挣脱出来,攥住他的衣服,往他身后躲,“医生叔叔,你保护我。”
蒋煜左手伸到后面护住她,“抓紧了。”
米棠跃跃欲试,“嗯!我准备好了!”
叶之一有意制造声音,米棠就能听出她在哪边,只是小范围地玩闹,蒋煜在原地转圈,根本没费半点力气,直到叶之一被绊了一下。
她身体重心不稳往前扑,他迅速迈出一大步,展臂接住她,猝不及防地抱了个满怀。
人意外被绊倒时,抓住一切能借力的东西是本能反应。
蒋煜距离她最近,反应又快,他一手托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搂在她腰上。叶之一也没好到哪里去,十指紧紧抓扯着他的外套,他被迫低下头,下巴撞到她的脸颊。
明明尴尬又好笑,却在对视的瞬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曾经亲密纠缠过的前任因为一个久违的拥抱晃了神,彼此呼吸缠绕,脉搏跳动,一下一下,轻敲着心脏。
“小一?”一屁股坐到地上的米棠已经自己爬起来,拍了拍灰尘,旁边没动静,她有点担心。
叶之一应了一声:“在这儿呢。”
思绪回笼,她眼神躲避,推开蒋煜的同时后退,然而下一秒就被拽回去。
她的头发缠在他衣服拉链上了。
几缕细细的发丝,拉扯带来的痛感却强烈。
“别动,”蒋煜说,“我身上没毒,靠近一会儿死不了人。”
刚好在路灯下,他稍稍往前,手指灵活地解救她的头发。
属于他的气息如同一张网,无声无形地包围过来,扰人心神。
叶之一试图把注意力放在米棠身上,却无法忽视近在咫尺的蒋煜,一秒钟变得格外漫长。
她逐渐心烦气躁,“扯断算了。”
“急什么,”蒋煜语调平稳,“稍微有点耐心。”
地上的影子像在接吻,叶之一干脆闭眼不看。
蒋煜手上的动作放慢,近于暂停,目光从她轻轻颤动的睫毛往下,滑过鼻尖,落在唇上。
“叶小鱼。”
“嗯?”
“高中你捡到我校园卡那次,遇到的人不是我。”
“……哦。”
平淡,清冷,毫无起伏。
蒋煜盯着她,“你这个反应是不是有点伤人?”
叶之一只是说:“都过去了。”
她早就知道那个从便利店跑进雨里的男生不是他,当初会拿这件事气他,今天就不会解释。
蒋煜低声自嘲:“你是过去了,我过不去。”
靠时间淡化的爱恨,只要重新见面,就会卷土重来,在看不到的地方,生根,发芽,疯长,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毕业前最后一个寒假,蒋煜跑了十几个商场才买到自以为最配她的戒指。
“那天晚上,我其实是想跟你求婚的。”
10. 第 10 章
洗手间里两个服务生在聊天。
“6号桌那对准备求婚的情侣,还是学生呢。”
“看着是挺年轻的,也就二十岁出头。”
“刚才男生找我帮忙把戒指藏在玫瑰花里,我看见了他刷门禁的学生卡,南川大学的。”
“毕业季等同于分手季,这一对没毕业就求婚,真爱比钻石稀奇。”
“……”
叶之一停下脚步,等里面的人出来后再进去。
餐厅洗手间里光线明亮,镜子擦拭得干净,叶之一双手冲了会儿凉水,手心那股躁动的灼热感稍稍缓解。
刚过完春节,蒋煜就想去找她,她借口说姐姐家里不方便,没让他去。
整个寒假都没见面,昨天那通电话里,蒋煜反复跟她确定不会再发生她临时有事放他鸽子的事,让她保证今晚的时间都属于他,她就有预感可能不只是吃顿饭这么简单。
不能再拖了。
叶之一对着镜子深呼吸,轻声练习:“蒋煜,我们分手。”
下一秒,眼泪就不受控地涌出。
尽管在来学校见他之前,她已经把自己锁在房间练习了无数次,试图形成肌肉记忆,开口时依旧心痛如绞,表面再冷漠无情,然而眼睛说不了谎。
以她对他的了解,一次肯定是分不掉的。
她擦干眼泪,照着镜子检查,眼角只是轻微潮湿,她喝了红酒,很正常。
蒋煜看了下时间,“再不回来,可就错过了。”
叶之一坐到他身边,“错过什么?”
他右手搭在她肩上,手指托着她的下巴轻轻转了个角度,让她往窗外看。
他们这桌是这家海景餐厅最好的位置,蒋煜提前半个月预定的。
几秒钟后,第一簇烟花在夜空炸开,点燃了一场浪漫烟花秀,绚烂流光铺满天际。
“我七岁那年,我姐用压岁钱买烟花棒给我玩,差点把头发烧了,”叶之一喜欢这种一闪即逝的美丽。
她坐下后,蒋煜就在玩她的长发,发丝在他指间缠绕又落下。
酒劲儿逐渐上来,晕乎乎的,她往蒋煜怀里靠,“没人专门为我放过这么漂亮的烟花,你是第一个,我会记一辈子,好烦。”
“就烦你,”蒋煜笑着捏她脸颊的软肉,“别人过年长胖几斤,你怎么还瘦了?”
她知道他爱听什么,“想你想的呗。”
桌上红酒空了大半瓶,她半醉半醒时最好说话,人也软,哪里都软。
“有点醉了是不是?”蒋煜语气不自觉地放缓:“先别犯困,一个月没见了,明天你又要去实习,我得忙毕业论文,课题数据还差几组,想见一次也不容易。”
服务生推过来一大束玫瑰花。
“多少朵?”
“九百九十九朵。”
叶之一数不清楚,“好看是好看,怎么带走?”
蒋煜下意识往藏着戒指的位置瞟了一眼,“花不重要,能让你开心一会儿就行了。”
他是急,但也不能太急,总得营造点氛围。
所以聊聊过去,聊聊初见。
叶之一突然说了句:“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
蒋煜从没听她提过,是意外的惊喜,“比我被你堵在巷子里暴打那次还早?”
“我同桌总在我耳边念叨你。蒋吧啦,你很有名。”
“……就这?”
“高中你丢过几次校园卡?”
“丢过一次,高三刚开学丢的,我补办了,后来原卡又莫名出现在失物招领处。”
叶之一笑意浅浅,“如果我告诉你,原卡是被我捡到放在失物招领处的,你信不信?”
她自顾自地回忆起那次雨夜邂逅。
少年奔跑的背影穿过光阴,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记忆深刻。
她陷入回忆,神色恍惚朦胧,蒋煜悸动的心却逐渐冷却,心情像过山车,刚因为他们之间的缘分比他以为得更早往高处攀,多听几句就急坠而下。
她一眼心动的校服少年根本不是他。
叶之一还能编出更多细节,是蒋煜听不下去了,求婚暂停,戒指也没拿出来,在楼上酒店开了间房。
他甚至都等不到去床上,就在房门后面吻她,在她还有几分清醒的时候咬牙问她:“叶小鱼,你更喜欢现在的我,还是那个雨夜的‘我’?”
她故意装傻:“不都是你吗?”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如果你选现在的我,那个雨夜的‘我’不会跨时空欺负你,但你如果选那个雨夜的‘我’,现在的我立刻就能咬死你。”
说完就在他刚亲过的地方咬了一口,留下痕迹。
酒后痛感迟钝但绵长,叶之一抬手揪住他的短发,“属狗的啊。”
“所以你选谁?”
“……当然是选年轻的……啊!蒋煜你别咬我……”
他满腹嫉妒和怒气,借酒逞凶,霸道蛮横地摁着她,缠着她,没完没了。
她也陷在情绪沼泽里难以挣脱,主动仰头吻他的喉结,就当是最后一次放纵。
*
米棠迷迷糊糊下床,摸索着去卫生间。
叶之一被她撞到门的声音惊醒,翻身侧躺着没去帮她,静静地看着她推开门,一步步试探着往前,自己坐到马桶上。
睡眠不足,头有点疼,叶之一闭眼往被子里缩。
她一夜辗转难眠,后半夜才有了点睡意,结果梦里全是没穿衣服的蒋煜。
靠近时,他身上那股冷冽的薄荷味,从现实痴缠到梦里,从深夜延续到天亮。
医疗队八点准时出发,叶之一拿手机看了眼时间,闹钟还没响,但差不多也得起了。
七点二十分,叶之一利落地收拾好东西,带着米棠去一楼吃早餐。
昨天那所学校学生最多,结束后,将近一半的医生都回医院了,留下来的人连一辆大巴车都坐不满。
当天中午到达第二站,乡镇条件明显更差,医疗队在此停留了一天半。
19号傍晚到临市的第三所学校,教育部直属的寄宿制盲人学校,设有6个学部,有国家级盲人教育资源中心,很多外地家长为了能让孩子顺利入学,搬来这个城市工作生活。
叶之一年初来见过校长,甚至考虑过送米棠来这里上学。
医疗队刚在学校附近的酒店落脚,某位爱心人士捐赠的物资就到了,叶之一跟着其他志愿者去帮忙。
米棠无论到哪儿都很乖,谁带都行。
等叶之一忙完,她才说饿了。
“晚上想吃什么?”
“蛋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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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吃蛋糕肯定是不行的,”叶之一用手机导航,“得吃饭。”
米棠牵着她,“吃完饭再去买蛋糕,给医生叔叔唱完生日歌,我只吃一点点就够了。”
叶之一脚步停顿,愣了几秒,“谁告诉你,今天是他生日?”
米棠说:“我在酒店沙发那里听孙阿姨说的,医生叔叔过生日,有个志愿者姐姐想约医生叔叔吃晚饭。”
这几天忙得昏天黑地,时间过糊涂了,叶之一点开日历,显示今天是11月19号。
还真是。
米棠用五根手指数数,“佳岚阿姨七月,外婆八月,我九月,小一十月,医生叔叔十一月,真好呀,每个月都可以吃蛋糕!”
叶之一得承认,这次出行,蒋煜没少照顾米棠。
就当是感谢,这样想着,饭后她找了家甜品店,买了一个蛋糕,然后步行回酒店。
米棠一路都在哼生日歌,还说等会儿她要躲在后面,突然跳出去吓叔叔一跳。
全城降温,叶之一拎着蛋糕的手有些凉。
走进大厅后,她突然停下脚步。
不远处,蒋煜背对大门站着,在和一位面容姣好的女人说话。
对方也注意到了她,眼里满是惊讶,“叶之一?”
蒋煜太累,在房间里睡了两个小时,被一通电话吵醒,眉宇间堆砌着烦躁,回头看向门口的方向时,还残留着几分不耐。
“好多年没见了,”徐薏越过蒋煜,朝着叶之一走近,“应该还记得我吧。”
附中国际班的徐薏,高中毕业出国了,和蒋煜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关系,彼此知根知底,家境相当,两人的父亲还在一个单位搭班子共事过。
叶之一记性还可以,“确实好久不见。”
“变化太大了,差点没敢认,”徐薏说,“我送物资过来,顺便找蒋煜吃顿饭,一起?”
她都没去学校露面,大概送物资才是顺便。
叶之一摇头,“我刚吃完,你们吃。”
徐薏目光向下,“这位小朋友是?”
“阿姨好,”米棠挥手问好,“我的名字是米棠,你可以叫我糖糖。”
“糖糖你好,”徐薏发现这小孩儿不太正常,“你的眼睛……”
叶之一摸摸孩子的脸,解释道:“她看不见。”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徐薏面露怜悯和歉意,“糖糖,我是想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米棠已经习惯了,“谢谢夸奖。”
徐薏对着叶之一再次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有心的。”
“没事,”叶之一淡淡微笑,“你们聊。”
电梯刚好到一楼,里面的机器人出来后,叶之一牵着米棠走进去。
在电梯门关上之前,蒋煜跟了过来,他被吵醒的烦躁已经缓和许多。
“真吃过了?”
“嗯。”
“餐厅不远,去坐一会儿?”
“今天很累,糖糖也困了,想早点休息。”
蒋煜看了眼她手里的蛋糕盒子,叶之一面不改色地说:“饭后甜点,小孩儿嘴馋。”
电梯门缓缓合上。
米棠天真地问:“为什么骗医生叔叔?是要给他惊喜吗?”
叶之一轻声道:“有人陪他过生日,咱们这个蛋糕有点多余。”
11.第 11 章
普通连锁酒店,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前台给客人倒的是苦荞茶,不知道泡了多久,颜色淡,没什么味道。
徐薏歆穿得单薄,在大厅站一会儿就觉得手脚发凉。
蒋煜从电梯那边绕回来,徐薏歆走到他身边,望着他过来的方向出神,喃喃感叹:“想不到,她竟然都有一个那么大的孩子了。”
她高二才转到国际班,高一和叶之一同班,前后桌坐了一个学期,当时是熟的,后来联系得少,交际圈也不同,高考结束就没再见过。
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刷到过叶之一的照片,徐薏歆从包里拿出手机,直接在微信搜索框里输入“叶”字,从联系人里找到叶之一的账号,点进她的朋友圈,最新一条动态就是那张她有印象的照片。
“你看,”她把照片放大,手机举到蒋煜面前,“她旁边的男人估计就是孩子爸爸,瞧着还是挺幸福的一家。”
“不是。”蒋煜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连余光都没有往屏幕上瞟,他知道是哪张照片。
他回答得独断,徐薏歆不禁失笑,“幸福是自己感受的,你一个外人怎么能这么笃定人家不幸福。”
蒋煜语调平淡:“我确实没资格仅凭一张照片断定幸不幸福,但他不是孩子的父亲,他们不是一家。”
“啊?”徐薏歆睁大眼睛,“她不会是未婚生……”
“少背后议论人,”蒋煜打断她的话,两手插兜往外走,“这一条街都是饭馆,随便凑合一顿,时间不早了,早点吃完你也能早点回去。”
外面凉飕飕的,徐薏歆小跑几步跟上他的步伐,顺着一辆经过的电动车往远处看。
她不愿意凑合,“生日一年只有一次,怎么也得吃碗长寿面。”
昨晚蒋煜洗漱完倒头就睡,手机调了震动模式,零点一过,亲戚朋友们的生日祝福就一条接一条地发送到他的手机里,他早上睡醒后才看见,挑着回复了几条。
他不在南川,工作也没结束。
一个五人的发小群最热闹,他发了个实时定位,那些等着喝酒的人才相信他人确实在外地,等他回去再请客。
蒋煜没有料到徐薏歆会不声不响地跑来找他,还捐赠了一车学习用品。
他一点胃口都没有,进食只为维持生命体征,菜都上齐了,他还在想叶之一拎在手里的那个蛋糕是不是给他的。
徐薏歆能感觉到坐在对面的人有些心不在焉,这家店上菜速度快,但味道非常一般,她挑着勉强能入口的吃,“反正明天早上才开始看诊,喝杯酒?”
蒋煜摇头,“我这两天在吃药。”
“晚上睡不好吧,”徐薏歆给他添了杯果茶,“便宜酒店的床单被罩都不干净,枕头不舒服,隔音也差,能睡得好才怪。你干嘛非得受这个罪,换酒店是花自己的钱,又不是花公款,谁能挑你的毛病。”
蒋煜放下筷子,“你当我出来旅游的。”
“好好好,我不说了行吧。”
“吃饱了?”
菜几乎都没怎么动过,徐薏歆本来想换家店,看他眼角有红血丝,人也疲惫,就没再折腾,朝他点了下头。
蒋煜起身结账。
到酒店停车场,徐薏歆拢了拢手臂,“我大老远过来,你不送送我?”
“车就在面前,还要怎么送,”蒋煜对司机说,“慢点开,注意安全。”
不解风情。
徐薏歆一脚踢飞小石子,轻声抱怨:“死直男,真没劲。”
蒋煜当没听见,等她坐进车里,把车门关上。
距离酒店大约350米的位置有家咖啡店,蒋煜去买了两杯热牛奶,途中路过各种小摊,又买了炒栗子、糖葫芦和各种水果。
回到酒店医疗队入住的楼层,他把水果给每个房间送了一些,最后到513房间敲门。
*
米棠抱着蛋糕盒子,已经在床上坐着不动将近一个小时了。
小话痨不叽里咕噜说话了,也不听电视,眉眼耷拉着,十分失落。
叶之一洗完澡,头发吹到半干,随意抓了抓,走到床边,她去洗澡前米棠是什么样,从浴室出来还是什么样。
她有些无奈,“我给你切一块尝尝味道好不好?”
生日蛋糕要吹蜡烛许愿,米棠低着头,下巴压在盒子上,小声说:“再等等,万一他和那个阿姨没有吃蛋糕……”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把她吓了一跳。
叶之一转身看向房门,“谁啊?”
“是我,”蒋煜也怕吵醒孩子,音调不高,“糖糖睡了吗?”
米棠靠声音认人,小脸肉眼可见得明朗起来,她高兴地回答:“医生叔叔,我没有睡觉。”
叶之一套了件衣服去开门。
她刚洗完澡,头发柔软地披在肩上,五官素净,暖色调灯光将她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股清冷劲儿淡化,只是脸上依然没有一丁点儿笑意。
蒋煜说:“水果买多了吃不完,大家分一分。”
他右手拎满了东西,大袋小袋,每一种都不一样,像是从市场进完货回来。
叶之一问:“你不是去吃饭了?”
“没心情吃,”蒋煜先把印有咖啡品牌logo的纸袋递给她,“不是咖啡,是牛奶,趁热喝。”
叶之一咖啡因不耐受。
蒋煜还站在门外,“我能不能进去?”
“有事就这样说。”
“栗子壳,我得坐着剥。”
叶之一:“……”
沉默半分钟后,她侧身让开。
蒋煜进屋,反手关门,每个房间都有一个小圆桌,他把东西放在桌上,顺手将正用脚尖试探着找拖鞋的米棠抱到沙发上坐着。
米棠闻到了甜甜的味道,“叔叔,我们一直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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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煜看向叶之一。
房间小,叶之一站得再远也在他的视线里,他没说话,目光却有实感,让人心烦,“她自己等,我没等你。”
“对不起,”蒋煜挪开椅子,防止孩子磕碰,“我买了糖葫芦,别生气行吗?”
米棠歪头笑,“我不生气。”
屋里开着空调,蒋煜待了一会儿觉得热,把外套脱掉搭在椅背上,里面是件黑色卫衣。
他说进来剥栗子壳,就真的只是剥壳,剥好的栗子自己不吃,全放进干净的一次性杯子里。
蛋糕盒子就摆在床上,他一句不问。
医生做手术的手,剥栗子壳也好看。
“蛋糕!”米棠嘴里的山楂还没嚼碎,就急忙说话,“叔叔,祝你生日快乐,每天开心。”
“谢谢宝贝,”蒋煜伸手擦掉她脸上的糖渍,又看了某人一眼。
衣服叠了,袜子洗了,实在没什么能收拾的了,叶之一就把蛋糕拿到桌上拆开,插上蜡烛。
烟灰缸旁边有打火机,她逐一点燃,再去关灯,只留卫生间里的灯亮着。
“许愿吧。”米棠双手合十,虔诚闭眼。
小孩儿总有很多愿望。
烛光温馨,在寂静的一分钟里,蒋煜的视线不知何时落到了叶之一脸上,她察觉到了,但没有回应,甚至有些冷淡。
蒋煜的心情却很不错。
唱完生日歌,米棠配着热牛奶吃了一小块蛋糕,她能自己刷牙。
卫生间里细小的水流声就在耳边,蒋煜走到房门口,开门前又转过身。
叶之一后退半步,“还有事?”
他说:“衣服忘拿了。”
叶之一回到圆桌旁,拿起椅子上的外套,三两步走到他面前。
蒋煜伸手接过,随意挂在臂弯。
他没话找话:“栗子甜不甜?”
“还行,”她吃了几颗,“你到底走不走?”
“走,”他嘴上说着走,但只挪了一步,握着门把手,一直没往下压,“那个……明天可能下雨,你多加件衣服。”
叶之一“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头有点晕,不知道是不是发烧了。”
她态度依旧,“找前台要温度计量一下体温。”
“你不是会摸吗?”
“……蒋医生,你今天过的是三岁生日?”
他忽然笑了,笑声带有轻微鼻音,低低的,哑哑的。
叶之一抬头就跌进他深邃的眼眸。
洗发水浓郁的玫瑰香在空气中蔓延,混着奶油甜香味,被空调热气烘灼升温,丝丝缕缕在两人之间流转。
叶之一脑海中莫名出现梦里混乱纠缠的零碎片段。
他们不是什么陌生人。
他们牵过手,拥抱过,接过吻,脱过对方的衣服,抚摸过彼此的身体,更亲密的事也都做过。
12.第 12 章
叶之一想起久远的大学时期。
十八岁是爱情至上的年纪,刚在一起头两个月,他每天送她回宿舍,门禁之前那几分钟和现在这个状态别无二致,空气闻着都是甜的。
酒店隔音效果差,外面走廊的咳嗽声稍微重一些都能传进房间。
叶之一很快清醒,此刻的甜腻来自于奶油蛋糕和糖炒栗子,无关男女爱情。
她看向他握在门把上的手,“门坏了?”
“没坏,”蒋煜听得出她是在赶他走,把门拉开一条缝隙,“你还没有跟我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她像个无情的人机。
蒋煜抬脚离开,“晚安。”
屋里少了一个人,空间突然大了许多。叶之一本想把空调温度调低,这会儿又不觉得热了。
米棠刷完牙偷偷在洗脸池里玩水,袖子弄湿了一截。
叶之一利落地把孩子洗干净,塞进被窝,米棠只听了几分钟睡前故事就睡着了,她却难以入睡。
明明长途奔波致使身体十分疲惫,可一闭上眼,各种陈年旧事就跑出来在脑袋里开大会,再加上隔壁住着两个小年轻,动静不小,叶之一就彻底失眠了。
她这次跟着医疗队出来义诊是有私心的,多认识一些特殊学校的老师,多看看盲童在学校里怎么生活,算是取经,累点儿就累点儿。
最后一站了,医疗队停留两天。
学校设施齐全,体育馆足够宽敞,老师们摆了一排桌椅,早上八点半就开始排队看诊。
米棠第一天只敢自己待着,第二天就稍微适应了,大人们忙得顾不上她,她能自己找新朋友帮忙带她去上厕所,不小心弄湿衣服也没吭声。
体育馆里只是不冷而已,烘不干衣服,傍晚结束后拍大合照,叶之一从一群孩子里找到米棠,摸到一手冰凉,才发现她毛衣湿了,尽管回到酒店就洗澡换衣服,哄着她喝了一杯热乎乎的预防感冒颗粒冲剂,晚上还是发起了高烧。
身边都是医生,但医疗队没带常见且好买的退烧药,得去医院。
米棠平时总学着邻居奶奶叫“小一”,病了才可怜巴巴地叫小姨,红脸蛋热腾腾地贴着她。
“小姨在呢,”叶之一用她的冲锋衣裹住孩子,抱着往外走。
米棠嗓子哑了,隐隐有哭腔:“我不想打针。”
“先找医生看看,说不定吃药就能好,”叶之一取房卡开门,“搂紧。”
提前叫的车快到了,等电梯时,她给米梅回消息,说她们明天早上回南川。
电梯门打开,刘医生先看见人,关心地问:“糖糖怎么了?”
叶之一说:“有点发烧。”
米梅的电话打了过来,单手抱孩子有些吃力,右手微微发麻,不等她换手,从电梯里出来的蒋煜就从她怀里把孩子接过去。
“妈,你睡你的睡,别一听糖糖病了就着急上火血压飙升,你放心,我肯定带她去医院。电梯里信号不好,我先挂了。”
叶之一挂断电话,把手机塞进兜里。
蒋煜按下一层的按钮,拍拍小孩儿的后背,轻声安抚几句,朝叶之一伸手,“帮忙扯着袖口。”
“不用……”
“我再没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利用孩子纠缠你。”
行李箱里几乎全是米棠的东西,叶之一没带多余的外套,黑色冲锋衣防寒又耐脏,她从出门到现在,每天都是穿这一件,这会儿披在米棠身上,她只穿毛衣就显得单薄。
蒋煜动了下肩膀,“你要是也发烧了,糖糖谁来照顾。”
出门在外,各种不便,叶之一就没再多说什么,帮着把他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换自己的衣服。
到一楼,她先小跑着出去开车门。
晚上不堵车,路上倒是顺利,儿科急诊大厅却被哭声全面覆盖。
最近换季降温,孩子发烧咳嗽的多,有呕吐的,有摔断胳膊的,还有意外吃了洗碗剂的,儿科情况总是各种千奇百怪。
叶之一排队挂号,蒋煜抱着米棠在预检台测体温。
他们十点半到的医院,将近十二点才叫到号。
刚发烧查血不准,医生只开了药,让回去观察。
米棠额头贴着退热贴,不哭不闹,就是蔫蔫的,蒋煜倒出5毫升布洛芬混悬液喂她喝下,又喂她喝了半杯温水。
旁边的幼崽一直哭着喊妈妈,米棠软绵地靠在蒋煜肩上,歪着头说:“小姨,我想外婆。”
叶之一摸摸她的手,“明天就回家。”
“孩子爸爸,钱包落在椅子上了!”年轻护士火急火燎地追出来,直接把钱包塞给旁边的叶之一,“检查一下有没有少东西。”
叶之一道了声谢,回头对蒋煜说:“我抱一会儿。”
“没事,我不累,”蒋煜把衣服往上拉,遮住孩子的脑袋,免得吹凉风,“帮我看看证件在不在,别的不重要。”
叶之一打开钱包。
几张银行卡和身份证分别在夹层里,刚才是他缴的费,她正好看看清单,回酒店好转账给他,却不想带出来一张拍立得照片。
两人都不是喜欢拍照纪念的人,毕业前他们频繁吵架,最后连一张毕业合影都没拍。
这张拍立得是他们在一起第一百天,坐在海边看日落,每隔几分钟就有人过来问“帅哥美女要不要拍照”,蒋煜被问烦了,就花了三十块钱拍了一张游客半身照,钱倒是没白花,摄影小哥抓拍时机巧妙,两人都没看镜头,自然含笑对视,热恋感和青春气息都被完美定格。
叶之一当没看见,抽出缴费单,不露痕迹地将照片重新塞进夹层。
“4张卡,1张身份证,6张百元钞票,还有点零钱,没别的了吧。”
“就这些,你先帮我拿着。”
网约车司机打来电话,叶之一捏着钱包,跟司机确定位置。
米棠没精神,哈欠连连,“叔叔,我想睡觉。”
“睡吧,我和小姨都在,”蒋煜轻轻拍着她,沈千苓小时候在他家半夜突然高烧,也是他带着去医院,她比沈千苓好带多了,只是吹在颈窝的呼吸很烫,令人揪心。
坐上车,叶之一给米梅回消息,不然老太太得提心吊胆一晚上。
米棠睡着了,蒋煜轻声说:“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我还好,”叶之一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她闭上眼叹气,“我又欠你一次。”
蒋煜小心调整坐姿,让孩子睡得更舒服,“这次不算在你头上,哪怕只是一个和我毫不相关的普通志愿者,我遇到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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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帮忙。”
“糖糖是我姐的孩子,你知道的吧。”
“那就再补充一句,我帮忙,不是因为我还在幻想她是我的女儿,所以抢着献殷勤。”
“哦,谢谢。”
“不客气。”
从医院回酒店,再到房间,米棠都没醒。
叶之一坐在床边给孩子脱衣服,蒋煜取下挂在衣架上的粉色儿童毛巾,去卫生间用温水浸湿,再拧干,放在叶之一手边,又去门口拿机器人送上来的医疗包,前台只有水银温度计,他找跑腿买了电子的。
叶之一拿起毛巾,擦拭米棠的手和脖子,“都两点多了,你回去休息。”
“我回去也睡不着,”蒋煜坐到双人沙发上,“让我留下,临时出状况能搭把手。”
吃了退烧烧,米棠睡得沉,叶之一的精神一刻不敢放松。
她关掉刺眼的灯,在沙发坐下,蒋煜递过来一瓶拧松瓶盖的矿泉水,她接过,仰头喝了几口。
蒋煜看着熟睡的米棠,“你姐不在南川?”
“不在,”叶之一声音疲惫,“她不在了。”
五秒钟后,蒋煜才意识到‘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没见过米曦禾,但那几年,在叶之一口中听过无数次这个名字,她比叶之一大六岁,大学考去了距离南川市一千多公里的城市,毕业后留在那里。
姐妹俩一个跟父姓,一个跟母姓,他甚至知道,姐姐因为上学后总学不会写自己的名字,等妹妹出生了,就让父母给妹妹取名选最简单好写的字,所以才有了“叶之一”,也致使叶之一因为名字里没有生僻字,简单好写好念,从小学到大学,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的概率高到离谱,翘课必被抓。
米棠今年五岁,也就是说,米曦禾去世是最近几年的事。
如果房子没有拆迁,她们应该还住在那条老旧的巷子里。
母女俩带着一个看不见的孩子生活,日子顺畅不到哪里去。
她过得不好。
血肉中仿佛生出一条条粗细不一的藤蔓,紧紧缠着心脏,蒋煜艰难找回声音:“你和阿姨把糖糖教得很好,她懂礼貌,性格也活泼,会表达自己,会分享。”
叶之一抱怨过上天不公,世界上那么多健康的孩子,凭什么她们家米棠眼睛看不见?
抱怨归抱怨,她从不觉得米棠是拖着她无法奔跑的累赘,而是姐姐留给她的天使宝宝。
“嗯,她很乖,”叶之一侧首迎上蒋煜复杂潮湿的目光,她牵动唇角,释然地笑了笑,“都过去了,往前看才是真理。”
亲人离世是一场连阴雨,蒋煜没再多问。
以前她把恋爱和家庭分开,界限清晰,现在他是外人,连在她脆弱时刻抱一抱她的身份都没有,言语安慰苍白无用,只会掀起伤疤。
天亮后,米棠没有完全退烧,其它药得继续吃。
叶之一收拾行李,蒋煜洗了把脸,出去买早饭。
酒店餐厅提供的餐食不适合病中的孩子吃,蒋煜打车来回,没用多少时间,南瓜白米粥清淡,至少有点味道。
到513房间,他只轻轻敲了一下。
“糖糖醒了吗?我买了……”蒋煜的声音戛然而止。
开门的人是裴起严。
13.第 13 章
裴起严连夜坐高铁赶过来,十分钟前才到酒店,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倦意,但依然保持绅士风度。
“多谢蒋医生照顾一一和糖糖,给你添麻烦了。孩子还在睡,粥放凉了也不方便加热,你先吃。我刚才跟主任打过招呼,如果十点我们没办法出发,就不耽误医疗队返程,我们自己回去。”
我们。
你。
听着是客气的道谢,但简单几个字就把蒋煜划分开,连同这扇房门一起将他挡在门外。
蒋煜眼里的温情逐渐退却,情绪不明,“来得挺早。”
“还是晚了,”裴起严有些自责,“阿姨昨晚十一点多才告诉我,否则我下飞机就应该过来,不至于让她一个人在这里为孩子担惊受怕。”
蒋煜出门时穿走了外套,未在房间里留下任何一件属于他的东西,他没抽烟,空气中连一丝烟味都闻不到,裴起严不知道他在里面待了一夜。
走廊没有空调,凉风穿过手指往屋里钻。
短暂无声的对峙后,蒋煜移开视线,越过对方,看向屋内。
水流声断断续续,叶之一应该在卫生间洗漱。
蒋煜低声说:“叶小鱼,糖糖没醒,你得吃点东西,我买了你爱吃的灌汤包。”
叶之一嘴里含着牙膏泡沫,有气无力,“没胃口。”
“给我吧,”裴起严抬手,“我劝她吃。”
蒋煜没递给裴起严,后者的手晾在半空,略显尴尬。
饭就是用来吃的,谁中间接一下递一下丝毫不会影响食物的口感和补充体力的作用。
蒋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较这个劲儿。
或许是裴起严从开门那一刻开始浓烈的家属感让他如鲠在喉,他愿意给屋里的一大一小当跑腿买饭送饭,再困再累也无半句怨言,关心和心疼都是由心而发不求回报的,孩子生病,大人更难受,他多做一点,叶之一就能少做一点,哪怕是自作多情,但不愿意承认自己在裴起严面前是个外人。
蒋煜淡声道:“叶小鱼,你不吃我就全扔垃圾堆喂狗。”
几秒钟后,叶之一咬着牙刷走到门口。
裴起严侧过身,给她让位置,往后退了几步,蹲在床边继续整理她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
蒋煜没给自己留。
叶之一的手指勾着五六个打包袋,“你不吃?”
“气饱了。”蒋煜转身离开。
他住在斜对面,叶之一看着他在衣服兜里找了半天门卡才把门刷开,在他关门前,她大步走过去,用手挡着门。
蒋煜连忙拉开房门,“小心夹手。”
“空气哪能管饱,”她分他一份,“自己买的,自己不吃多亏。”
头痛心脏痛浑身都痛,蒋煜气得难以维持体面,就在门口不合时宜地追问:“他谁啊?一大早就进你房间,还动你的行李箱,箱子里有你的贴身衣服,这合适吗?他洗手了吗?”
叶之一把一份粥和灌汤包挂在他手上,“你少管。”
蒋煜垂在身侧的手握紧。
是他多余问,人家能连夜过来,当然不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米棠翻了个身,叶之一轻轻把她的脚塞进被窝,用手心摸了下她的脸,比昨晚好多了。
裴起严已经把早餐摆好。
对方显然了解她的喜好,还单独打包了一小盒醋。
叶之一坐到圆桌旁,“米梅女士可真不拿你当外人,我今天就回去了,她还让你跑一趟。”
裴起严拆开一双筷子递到她手边,“你多大,我们就认识了多少年,我不算外人吧。你小时候追着我叫起严哥哥,让我带你去叔叔工作的地方找他,也是一点不客气,怎么长大了反而生分?”
在父母离婚前,在她被父亲带走前,她确实喜欢黏着裴起严,因为姐姐嫌她烦不爱带她玩。
从八岁到十四岁之间,两人没再见过面,她回到南川市那年上初三,裴起严读大二,算是青春期少女和成年男人,一个学业繁忙,一个假期不着家,见面机会不多,话题也聊不到一起,春节倒是年年都见,再后来,她考进南川大学,他在航空公司工作,更是见得少,近两年才频繁联系,她偶尔帮着喂他家的猫,他休息也会时不时去她家里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坏了要修。
叶之一夹了个灌汤包,沾了点醋,塞进嘴里。
是鲜肉馅儿的。
她最怕欠人情,“那会儿不懂事,现在还总给你添麻烦,我不好意思。”
裴起严笑笑,“我也不希望你一直把我当哥哥看。”
叶之一愣了一瞬。
用勺子搅拌两下,热气就从粥里漫出来,裴起严状似无意地提起蒋煜:“刚才那位,是你大学谈的那个男朋友?”
南川的夏天高温在全国排前几名,暑假两个月最热,尤其是大二那年,几次突破往年高温记录,
午后暴晒,一下出租车就疯狂流汗,她穿得清凉,目送想把她送到家门口但被她拒绝的蒋煜离开后,拉着行李箱往巷子里走,迎面遇上裴起严。
没聊几句,就被他看见了她衣服领口边缘露出的一枚吻痕。
当时他笑了一下,问得直接:“交男朋友了?”
她前一晚住在蒋煜在学校附近的房子里,几个小时前才从床上下来,不小心被邻居哥哥看到身上的私密痕迹,她耳根发烫,不太自然地拉高衣领,故作淡定:“保密。”
学生时期恋爱,不喜欢家里问东问西,朋友圈都分组发。裴起严心领神会,比了个OK的手势,让她放心,他嘴严。
所以叶之一大学谈了个本地男朋友,米羲禾和裴起严都是知道的。
上次追尾事件,裴起严没多过问。
这次他提了,叶之一也不否认,“嗯,出来义诊是碰巧。”
分手多年的前任重逢后频繁相遇,怎么可能全是凑巧。
裴起严回想这两次那位医生对他的敌意,大概是男人天生就有对竞争者的敏锐触感。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只说了句:“幸好我来了。”
床上的米棠突然惊醒,哭出声,叶之一丢下筷子就跑过去抱她。
小孩儿不舒服,哭得可怜,叶之一哄了一会儿就好多了。
裴起严从保温杯里倒出半杯开水,兑三分之一的常温矿泉水,温度正合适。
“喉咙疼吧,喝口水。”
米棠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声音的方向,“裴叔叔?”
“是我。”
“真是你呀,我还以为在做梦呢。”
眼泪还挂在她脸上,裴起严弯着腰,等她喝完水,用纸巾擦了擦,“我来接你和小姨回家,我们坐高铁好不好?就是速度很快的火车,你在车上睡一觉就到了。”
“只有我们吗?”
“就我们三个人。”
米棠轻声抽噎,她不太想坐火车,“可是秋游最后要和朋友们一起坐车回家。”
叶之一说:“她醒了,时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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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及,还是跟着医疗队回更方便。”
裴起严少数服从多数:“行,听我们小糖宝的。”
“你也吃点东西,我和糖糖吃不了那么多。”
“早餐是蒋医生买的,我吃,他会不高兴吧。”
“吃你的,我会给他转账。”
……
十点整出发,每个人都尽量提前上车。
九点四十五分,513房门打开,裴起严抱着米棠走在前面,叶之一取了房卡,拉着22寸行李箱跟在后面。
电梯还没到,刘医生正跟蒋煜说话,余光注意到朝这边走过来的成熟男人。
刘医生先问米棠体温多少,再看向裴起严,“叶子的家属?”
“半个家属,”裴起严颔首打招呼,“您好,我姓裴,这些天多谢大家照顾。”
“糖糖特别乖,叶子更是特别能干,没怎么照顾。昨晚没看到你,你是连夜过来的吧,也蛮累的。”
“见着人就不觉得累了,我不来,在家里担心她们更累,交通便利,跑一趟也不算什么。”
“哎呦,觉悟挺高。如果好事将近,记得请我们喝喜酒啊。”
“……”
叶之一困倦,在旁边没搭话。
距离她两米远的蒋煜沉默不语,气质高冷疏离,只在进电梯时从她手里拿过行李箱。
交卡退房,一路到停车场,蒋煜把箱子塞进大巴车行李舱,上车找座位。
米棠吃完药又睡着了,她没法儿单独坐,裴起严抱着她,叶之一坐靠窗那边,抬手把冲锋衣宽大的帽子拉到头上,遮住眼睛。
蒋煜从他们这一排经过,往后走,坐在斜后方的位置。
返程人少,再加上大家疲惫不堪,没几个人还有精力聊天说笑,大巴车摇摇晃晃,不到半小时车里就睡倒一大片。
叶之一睡得快,沉重的脑袋倒向玻璃窗那边,撞了几下后,她就逐渐往裴起严这边靠,裴起严也熬了一夜,扛不住倦意,两人就头靠着头睡。
在旁人眼里,这一幕亲密如恋人。
刘医生给家人发完消息,收起手机,多瞧了几眼。
她感叹:“这位裴先生还不错嘛。”
邻座的蒋煜面无表情,“我很差?”
“你当然也很好,年轻有为,专业能力强,学历相当漂亮,眼科一枝花,优质单身男,但是这跟人家叶子有什么关系,”刘医生看着他,“学妹约你吃饭,你不去,青梅为陪你过生日,大老远捐物资,你不冷不热,对孩子倒是热心,忙前忙后的,刚才在酒店,你是在等她们吧,难道你和叶子早就认识?”
前面那两颗脑袋靠在一起分不开了。
眼不见心不烦,蒋煜索性闭上眼睛,“恋爱专家看不出点什么?”
刘医生本来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叶之一人漂亮性格好,出远门带着孩子不容易,正常人都会搭把手。
高明走之前说过,叶之一是他老婆的闺蜜,他拜托蒋煜多照顾,刘医生就没往歪处想。
尽管早晨她看见蒋煜从叶之一房间出来,当时也就是觉得他真心喜欢那孩子。
蒋煜话中有话,别有深意,情绪也莫名其妙,像在吃醋,几分钟后,刘医生终于反应过来,眼睛在这三人之间来回打转,不敢置信。
她试探着问:“……你俩有事?”
蒋煜并未反驳。
刘医生大惊:“不会吧……你……你当小三啊!插足别人的感情,要遭天谴的!”
14.第 14 章
返程路上,蒋煜再也没跟刘医生说一句话。
中午大巴车经过服务区,停下休息了二十多分钟,之后就一路开回第一医院。
米棠还是没什么精神,抱着兔子玩偶,小脸蔫蔫地趴在裴起严肩上。
南川市在下雨,气温更低,风也嚣张。
叶之一排队取行李,蒋煜的车就在停车场,他本打算直接开走,省得碍眼,但又放心不下孩子,雨天附近不好打车。
蒋煜走近两步,“我送你们。”
叶之一摇头,“绕路麻烦,你先走,我们等网约车。”
“顺路,”蒋煜面不改色,他把目标转移到最好说话的小孩身上,“糖糖,坐我的车好不好?”
米棠怕打针,想快点回家。
她一听到蒋煜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朝他伸手,“好。”
蒋煜把孩子从裴起严怀里接过来,抱进车后座,他在义诊前准备的儿童安全座椅派上了用场。
他调整好角度,让米棠坐得舒服,又帮她简单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关上车门,无视刘医生五颜六色一言难尽的表情,走到车尾,提起叶之一的行李,塞进车后备箱。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丝毫不在意别人怎么看。
什么狗屁小三?
他和叶之一谈恋爱的时候,旁边那位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时间再久远也要讲先来后到。
蒋煜催她上车:“天气冷,别淋雨。”
“谢谢,”叶之一累得没力气跟他拉扯,他愿意送就让他送,她看向裴起严,“走吧,搭便车。”
裴起严坐进副驾,道了声谢。
天空雾蒙蒙的,车开出医院,蒋煜开口问:“裴先生住哪个位置?我先送你。”
裴起严说:“导航到叶家的小区就行,我们住一起。”
蒋煜清俊的面庞隐约出现细微裂痕,短暂沉默后,他忽然笑了一声,“住一起?”
小孩儿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响起:“裴叔叔住我家楼下,他家有只很可爱的猫咪。”
蒋煜回应她:“你喜欢猫?”
米棠摸着玩偶的长耳朵,“猫咪和狗狗都喜欢,你送我的兔子,我也喜欢。”
裴起严顺势解释道:“以前是邻居,老房子拆迁后,父母搬进同一栋楼,就还住在一起,楼上楼下都是熟人。”
蒋煜听明白了,对方比他更早认识叶之一。
车里没音乐,长久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米棠在大巴车上几乎没醒过,这会儿恢复了点活力,自己在吃水果,叶之一拿出手机给她找童话故事听,顺便给家里的老太太说一声她们快到了,点进微信最先看见的是吕湘刚发来的消息。
吕湘:【今天邹猪拉着个猪脸灰头土脸地走了,还装无所谓呢,其实在乎得要死!大快人心!普天同庆!从总部调来的新领导不知道是不是人,但至少长得还行,不会折磨我的眼睛!】
叶之一唇角翘起。
她只回复一条,电话那边的吕湘就直接开启疯狂吐槽模式,身边全是傻逼然而没有搭子的苦日子,上班不如上吊,吃饭不如吃屎,活着不如出家。
前方红灯,蒋煜瞟了一眼后视镜,“笑什么?”
叶之一捏着酸疼的脖子,“前同事在小发雷霆,挺可爱的。”
“和前同事还保持着联系。”
“我们只是不在一个公司共事而已,又不是绝交了。”
她和前同事可以照常相处,前男友不行。
蒋煜至今仍记得号码被叶之一拉黑前的最后一通电话,她说她烦透了,没见过他这么难甩的男人,求他别再换号联系她。
她不是锱铢必较的性格,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上学工作不可避免会和身边的人发生摩擦,她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只要不是原则上无法原谅终生仇恨的矛盾,事情过去了就能和解。
她只对他狠心绝情。
他们那几年仿佛只是她在对爱情游戏新鲜好奇的年纪才有的一段经历,到了结点,被按下暂停键,突然就不爱了。
她需要家人,需要事业,需要朋友,唯独不需要他。
*
义诊结束后休假两天,蒋煜在家养精蓄锐,把这些天缺的觉补了回来,调整好作息,沈千苓这个大魔王又开始折磨他。
沈千苓理直气壮:“拿人手短,你吃了我点的外卖,就得去给我开家长会。”
她在学校遇到了麻烦,班主任请家长去面谈,关键时刻,哥哥总得有点用处吧。
“没空,”蒋煜拒绝,“你去卫生间等着,我待会儿把食物吐出来还给你。”
沈千苓目瞪口呆:“你好冷漠。”
她跌坐在地毯上,没皮没脸地抱住蒋煜的腿,“哥哥,全世界最帅最体贴的哥哥,求你了,救我最后一次,我保证毕业前不再乱闯祸找你收拾烂摊子。这事儿要是被我妈知道,她肯定要把我扔出国,我不要啊。救救!救救!”
几个发小开了包厢,在等蒋煜过去补过生日。
腿上挂着一个九十多斤的无赖,蒋煜寸步难行,“你又干了什么?”
沈千苓听出他松了口,立刻端正态度,“这次真不是我的错。我们学校新来了一个眼盲的女生,她看不见,出行全靠一根棍子,课间有好色贱男故意挡在她前面绊倒她,再假模假样地扶她,其实是趁机摸她的胸。”
“然后呢?”
“然后我把人脑袋砸流血了。”
是她的处事风格,面对恶人,拳头和巴掌永远比语言劝说有效。
“哪天?几点?”
“周五下午四点。”
“老师和学生家长那边我可以请假去替你处理,并且瞒着你妈,”蒋煜顿了两秒,故作犹豫,“但有个前提……”
“我答应!”沈千苓眨着眼睛,“什么条件我都答应,绝不耍赖。”
目的达成,蒋煜就不跟她七拐八拐绕圈子玩心机了,直接开门见山:“前提是你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约个饭局,当中间人,介绍双方认识。”
沈千苓啧啧两声,“相亲啊?你给谁当媒婆?不会是薏歆姐吧?人家回国明显是冲着你来的。”
蒋煜按了按太阳穴,“你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
“所以是介绍谁和谁认识?你说清楚嘛。”
“一方是公益助学慈善基金会的负责人,另一方是叶之一,叶小鱼。”
“……谁?”
蒋煜面无表情,“聋了就去挂耳鼻喉科,少在这里烦人。”
“小鱼嫂子?”沈千苓两眼放光,激动地爬起来,“你们和好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蒋煜,试图在此男脸上找出一丝破防的端倪。
但他太能装,表面装云淡风轻,实际上估计牙都咬碎了。
“看来是还没有和好,并且希望渺茫,”沈千苓拍手鼓掌,“哇塞,给前女友介绍新男朋友,哥,你胸襟真够豁达的啊,感动世界最佳前任非你莫属,我一定给你做面锦旗,这种送医院不合适,放家里比较好,我看看挂在哪个位置最现眼,能让人一进屋就看清楚。”
蒋煜:“……”
他们家的基因是不是有问题?
沈千苓嬉皮笑脸地在客厅转悠一圈,像个风水大师,蒋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识趣地见好就收,她又不蠢。
“开个玩笑,”沈千苓清了下嗓,“你想给小鱼嫂子介绍人脉,干嘛不自己出面?”
蒋煜语气淡淡:“我不方便。”
并非和平分手的前任再见面,一方心如止水,另一方忍不住想要靠近,但又怕招人烦,导致好不容易才拉近的距离再次被划分成楚河汉界。
进与退的这个度确实不好把控。
“懂了。你找机会先让我和小鱼嫂子搭上话,接下来的事情我知道该怎么办,”沈千苓拍胸口保证,“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虽然叶之一当初很喜欢她,把她当自己的妹妹,但这几年她长歪了,被家里人惯出一身臭毛病,性格有些恶劣,胜在脸漂亮,看起来一副纯真无害的样子,实则蔫坏,如果有第二个合适的人选,蒋煜绝不会选她。
用人不疑,姑且信她一次。
“如果搞砸了,你就给我等着。”
留下一句话后,蒋煜换衣服出门。
明天要正常上班,他不会宿醉而归,就是稍微喝几杯酒助眠,发小群里的朋友了解他什么态度,没约徐薏歆,但包厢里还有一个他看不顺眼的人:左桉。
左桉就是高中拿蒋煜的校园卡去便利店买东西,被叶之一偶遇的那个混蛋玩意儿。
是她匆匆一瞥怦然心动的crush初恋。
左桉拿起酒杯跟蒋煜碰了一下,“听说你和叶大美女重逢了,约时间聚一聚?”
冰块碰撞杯壁,发出迷醉的声音。
身边全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蒋煜很松弛,“你离她远点。”
“我又不挖你墙角,”左桉没当回事。
这几年蒋煜一直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他都习惯了,失恋的男人情绪阴晴不定,他可以理解,这不妨碍他看热闹,“毕业后就没再见过,叙旧而已。”
“你跟她不是同学,也算不上朋友,叙什么旧?”
“薏歆说她有个孩子,我挺好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把你比下去了。”
叶之一和蒋煜的恋爱观不同,她需要完全独立的空间,在这段亲密关系百分百安全稳定之前,她不愿意对方过多渗透自己的生活圈子。
但蒋煜不同,确定了关系,他就要让身边的朋友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相处越久,他在她面前就越透明,他的一切都愿意敞开给她看,后来他甚至反思过,是不是因为他逐渐没了新鲜感和神秘感,让她觉得无趣,她才会那么决绝地分手。
左家产业大,左桉是正儿八经的富三代,蒋煜神色认真地问他:“你最近有没有捐钱做慈善给自己积德的想法?”
话题转得突然,左桉以为他是不想聊前女友给自己添堵,“我缺德?”
“多少缺点儿吧。”
“上个月确实遇到一件不太顺心的事,得去去晦气。”
蒋煜拿出手机,当场把助学公益基金会的捐款通道转发给左桉,并附赠一句“功德无量”。
正在点烟的兄弟见状,挑眉笑道:“我就说你今晚这么痛快地出来喝酒不对劲,原来不是借酒消愁,是来掏兜的。”
蒋煜气定神闲,“我愁什么?我不愁。”
他低着头,点开叶之一的微信聊天框。
解除黑名单后的对话只有一条转账记录和“不收拉黑”四个字,她不仅不欠人情,也不欠账,把医院就诊费用、早饭钱和水果钱,包括送她回家的油钱,都算在一起,转账给他,金额只多不少。
一如几年前,他不想分手,放下自尊挽留她,给她发了很长的几段话,告诉她,他不一定非得出国,可以再商量,结果她看都不看,直接千字两百打发他。
她很会气人。
转账还没过期,他接收,正好问问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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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如何。
蒋煜:【糖糖病好了吗?】
这条消息石沉大海,直到酒局散了,她都没有回复。
晚上十一点,蒋煜坐在车后座等代驾司机,闭着眼拿矿泉水的时候,在座椅上摸到了一个有棱有角的硬物。
他拿起来,借着车里的灯光,看清了这个不属于他的东西是一枚星星发夹。
米棠戴过,他有印象。
心里那股烦闷的情绪忽然找到出口,蒋煜把发夹放在手心,拍照发给叶之一。
五分钟后,手机屏幕亮了。
他收到了回复。
叶之一:【已经退烧了。】
叶之一:【发夹是糖糖的,这两天我在行李箱和包里翻了好几遍都没找到,还以为丢了。她对自己的物品很珍惜,就算重新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她也忘不了丢掉的那个,能不能麻烦你把发夹收好,等你方便的时候,我去取。】
蒋煜等了五分钟,打字回复:【如果你还没休息,我现在给你送过去。】
这次消息来得很快。
叶之一:【我去找你吧。】
蒋煜:【我已经在路上了。】
叶之一:【那就辛苦你跑一趟,快到了跟我说一声,我提前下楼等你。】
蒋煜:【好。】
代驾司机到了,把折叠电动车放进后备箱,坐上车,导航蒋煜说的地址。
十一点四十分整,车开到小区外。
蒋煜给叶之一发完消息,让司机先走。
有个酒鬼多次刷脸失败,在大声嚷嚷着让保安开门,保安没有理会他。
原本靠在车边等人的蒋煜多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以防叶之一出来的时候,被这个脏话连篇的酒鬼骚扰。
却不想,他们是认识的。
“还在这里发酒疯呢,”叶之一九点钟接到保安室的电话,下来过一次,那会儿邹城醉得没这么厉害,看着像是又喝了一场。
蒋煜几步上前,挡住纠缠她的酒鬼,“报警?”
邹城嘴里肮脏,叶之一充耳不闻,侧身看向蒋煜,“他是我之前那家公司的领导,九点多民警过来调解过,他隔两小时又来了。”
邹城打了个臭气熏天的酒嗝,摇摇晃晃靠近,愤恨地咒骂叶之一,说明明是她搔首弄姿勾引他,却颠倒黑白倒打一耙毁他名声。
蒋煜脸色沉了下来,眉头紧皱,在酒鬼踉跄着靠近时,伸手挡了一下。
他神色冷厉,但握住她手腕的力道不重,叶之一被带着后退,远离邹城,保持安全距离。
蒋煜在等她下楼的那几分钟里观察过邹城,这大概是个无能狂怒的废物,只嘴上撒野,没敢真动手。
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但和苍蝇一样烦人。
这种草包,你弱他就强,你强他就弱,在独身女性面前张牙舞爪,是觉得对方没什么攻击性,真碰到硬茬,被关进去拘留几天就老实了。
叶之一反握住蒋煜的手,“别理他,我不在乎,就当听几声狗叫。”
“你先进去。”蒋煜把星星发夹放在她手里,看着她回到小区内。
确定人行道闸门自动上锁后,蒋煜解松领口的扣子,不紧不慢地走向邹城。
邹城抹了把脸,一只手搭在蒋煜的肩上,“兄弟,哥劝你一句,鬼迷心窍的下场就和我一样,这女的装清高,背地里其实都被睡烂了,等你上钩,开始跟她调情,她就反咬一口,诬陷你性骚扰!”
蒋煜轻笑一声,“你怎么跟她调情的?”
邹城也笑,“不就是男女之间那档子事,我跟你说,女人欲拒还迎不给睡,其实就是钱没到位,她生过孩子,值几个钱?”
蒋煜拨开邹城的脏手。
失去支撑,身体中心不稳,邹城差点没站稳。
“她看不上人渣,有什么问题?”
对方轻描淡写,温和从容,眼神里透出一种毫不掩饰的蔑视,从上到下扫视他,仿佛在打量一种恶臭的劣等生物。
邹城迟钝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迅速变脸,骂了句脏话。
蒋煜继续激怒他:“在职位比自己高的领导面前低头哈腰当孙子,受了气,转头就利用手里薄弱的权利给下属当爸,没占到便宜,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反转,打压,污蔑,贬低,泼脏水。恕我直言,你这点本事,可看度还不如你的身高。”
邹城恼羞成怒,大声问候蒋家的祖宗。
在他骂骂咧咧冲过来时,蒋煜伸出右脚。
邹城被绊倒,往前冲了几步之后摔出去,膝盖重重跪在地面,他鼻腔和口中发出痛苦地粗喘声,用了好几分钟才艰难地爬起来。
闸门旁边放着一根棍子,是在家长接孩子放学那段时间用来挡门用的。
邹城捡起棍子,高高举起,用力朝着蒋煜抡过去。
蒋煜站着硬生生挨了两棍之后才还手,叶之一走出保安室,听到一声吃痛的闷哼声,抬头望过去,邹城像是气疯了,棍子被夺走,他就用手挠,用嘴咬。
场面混乱,保安怕闹大,连忙跟着叶之一跑过去阻拦。
没多久,警察过来带走了寻衅滋事的邹城。
监控记录得很清楚,邹城先动手,蒋煜是正当防卫,且他身上有明显外伤,配合着做完笔录就联系了律师。
离开警局后,蒋煜打车送叶之一回小区。
夜色寂静,叶之一低头看着他手背干涸的血渍,心里很不是滋味,“何必跟那种人扯上纠纷,他也就是喝了酒来骂骂我解气,我真不在乎。”
蒋煜说:“我在乎。”
15.第 15 章
暧昧期情愫发酵升温,荷尔蒙会让人头晕目眩,很容易陷进一团柔软的棉花云里。
叶之一确定地感受到自己被蒋煜爱着,是在开学不久后的一个傍晚。
那时候同寝室四个舍友一起选课,最后商量着选了排球,体育老师每次上课都要先带着学生绕着操场慢跑一圈,请假必须出示医务室开的假条。
叶之一体力不差,运动也还行,慢跑不像比赛需要拼速度,她逐渐落在后面是因为生理期第二天,经血量大,坠痛感最难忍受。
她坚持上完课,队伍一解散就脱力般坐在草坪上,室友以为她低血糖头晕,问了才知道是痛经。
大部分人都默认痛经是很正常的事,正常的事不应该影响正常的学习和工作进度,毕竟学校和公司每个月也没给女性放经期假。
小时候,她也是个痛了会哭会闹的女孩,可自从跟着父亲去往陌生的城市,住进陌生的家,一切都变了。
父亲明明是她骨肉相连的血亲,她在那个家里过的却是寄人篱下的日子。
弟弟哭了是她说话太大声,病了是她晚上没有关窗,她无从辩解,于是逐渐学会忍耐和沉默,自己能熬过去的疼痛,绝不开口。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觉得示弱就是认输,无论对方是谁,无论对方是善是恶。
哪怕只是一节普普通通的体育课。
即使没有假条,只要跟老师说明情况,态度好一点,诚恳一些,就能在阴凉处休息,她不,就硬抗。
蒋煜下午有实验课,从实验楼到操场,几乎横跨整个校园。
女生怎么能这样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他本来是要训她几句的,可看她脸色苍白,再一摸手,手心全是冷汗,就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
他是跑着过来的,呼吸有些急促,蹲在她面前,双手捧起她的脸,“叶小鱼,你是钢铁做的?”
“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猴子也会因为紧箍咒疼得满地打滚抱头求饶。”
她牵唇笑了笑,“没到那个程度吧,痛经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一个月也就这么几天。”
蒋煜又无奈又心疼,“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难受成这样,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她小声嘀咕:“你又不能替我痛。”
他说:“我是不能,但我可以做的事也有很多,比如像现在这样陪着你,抱着你,给你揉揉肚子,或者热敷,买红糖姜茶,就算你现在想吃爆辣火锅,我也带你去。”
傍晚时分,天空被染成浅浅的粉色,映着叶之一眼角点点潮湿水光。
“你不嫌烦吗?一次两次也许还有耐心,三次四次呢?”
她目光柔和专注,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隐隐抱有期待。
蒋煜清楚地在她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这一刻,他在她的世界里。
她注视着他的眼神像条无形的线,他被牵引着靠近,“你是在问我,我会喜欢你多久,是不是?”
距离太近了,属于他的那缕好闻的薄荷味似乎下一秒就会落在她唇边,叶之一别扭地偏头看向别处,“我没有。”
蒋煜托着她的脸,转回来,面对着他。
叶之一抢先捂住他的嘴,“不准说,我不想听。”
落日短暂,粉紫色霞光散去后,天空逐渐被夜幕降临前的深蓝色侵染,少男少女共同坠入一场仲夏夜之梦。
他带着笑意的目光在她脸上游移,她的心跳开始不正常。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激素在作祟,小腹的坠痛感变得微乎其微,上课时痛得恶心想吐都能忍受,这会儿有所缓解反而手脚无力。
叶之一心想,她堕落了,她完蛋了。
蒋煜轻咬她的手,认命般地长叹一声,“追我但不跟我约会,喜欢我但不承认,提问但不听答案,叶小鱼,你上辈子八成是个土匪。”
她忍不住笑,“……那你是什么?压寨夫君?”
“你想得美,”蒋煜来之前找班里女同学要了一片痛经时吃的止痛药,“不要忌讳吃药止痛,合理吃是没什么问题的。”
她闭眼栽倒在他肩上,“不想吃,痛死算了。”
“你好狠的心,你痛死了,被你钓得不上不下要死不活的我怎么办?”
“风光大办,草草简办,随便怎么办我都不在乎。”
“我在乎。叶小鱼,我在乎,很在乎,非常在乎,所以请你爱惜我这么在乎的你,把自己当成绝无仅有不可替代的宝贝。在我面前不用忍着,痛了就说,委屈了就哭,生气了就发作。我喜欢的是活生生的你,不是百毒不侵的钢铁人。”
*
“我在乎。”蒋煜低声重复。
思绪回笼,叶之一醒过神,悄然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喝酒了?”
蒋煜捏着衣领,低头轻嗅,他衣服上有烟酒味,可能是在包厢里沾上的,他解释道:“难得几个发小都有时间,约着简单聚一次,没多喝,我那些朋友你都见过的。”
他领口的扣子松了,叶之一很难忽视他脖子上的两道红痕。
“你自己一个人住吗?”
“嗯,家里没别人。”
“……你的伤得处理。”
“算了,我这样去医院,明天不知道会传出多少版本让人惊掉下巴的故事。”
喜欢凑热闹的人在哪里都爱八卦,和职业无关。
医院内部的劲爆故事可不少。
蒋煜随便擦了下手背的血渍,对此不甚在意。
他冷静陈述:“今晚的事跟你不沾边,我就是看他不顺眼,会一次性把他整到以后远远看见你就躲的地步,就算他有点血性,狗急跳墙想要报复,也是报复我,我等着他制造出更多证据,助力我告到他倾家荡产。”
邹城和他才不沾边。
蒋煜如果不来送发夹,就不会莫名其妙被卷进这件烂事里。
叶之一和邹城上下级共事两年,对邹城也算有所了解,他醉酒来闹事都不敢硬闯小区,只是骂几句泄愤,清醒后也不敢真把她怎么样,她有家人有软肋,他难道没有?正因为有家要养,有责任要担,而不是一无所有破罐子破摔,他丢了工作才会破防,虚张声势罢了。
不难对付,但很烦人。
脖子可以用衣服遮挡,手伤却是直接暴露在外界。
医生的手很宝贵。
叶之一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心软,“我回去了。”
“嗯。”蒋煜没说什么。
叶之一转身就走,人脸识别通过,闸门打开,她大步走进去。
两分钟后,她捏着拳头气势凶凶地折回来。
这场精神拉锯战,战胜的是良心和愧疚。
站在原地的蒋煜看着她走近,眼尾缓缓漾出笑意。
她神色冷淡:“我妈和糖糖都睡了,你上楼后不许出声。”
蒋煜点头,“好,我一定保持安静。”
小区里的回迁房和商品房是分开的,蒋煜跟着叶之一的步伐,进大门后左拐,到7号楼,进了电梯,她按下12楼层。
叶家住1201室。
叶之一没开客厅的灯,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明,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男士拖鞋。
大脑里突然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这大概是裴起严穿过的。
蒋煜顿觉心如芒刺。
他宁愿光着脚,但显然这么干会被她赶出去,纠结后的结果是他沉默地换上拖鞋,跟着她进了卧室。
一扇门把黑暗关在外面,房间里灯光明亮,干净温馨。
叶之一在柜子里找应急药箱,她动作幅度小,只是想着快点打发他离开并且让自己心安,显得有些着急。
起初,谁都没有过多注意从衣柜里传出来的轻微声响,时有时无。
直到她打开柜门,蒋煜看见那串贝壳风铃,才知道声音的源头是它。
沈千苓幼年感兴趣的课外班只有手工课。
高考结束后那个漫长的暑假,蒋煜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自由旅行,开学报道前那些天,他被迫在家带娃。
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他和沈千苓在手工教室待了四个小时,用他们在海边捡的贝壳当主要材料,把每一片都打磨成鱼的形状,做了一串风铃。
后来这串风铃在叶之一学校宿舍的床边挂了整整四年。
蒋煜被风铃分散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它的主人身上,时光藏起她的青涩,她把他们之间的旧物藏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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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染尘埃的柜子。
半分不留恋的东西,应该丢弃,何必留下占位置,多余又碍事。
“叶小鱼。”
叶之一应了一声,抬起头,下一秒,猝不及防地跌进一双情绪翻涌晦涩深邃的眼眸。
她下意识后退,“你……你不舒服?书桌旁边的椅子可以坐,口渴吗?桌上那瓶水是没开封过的。”
蒋煜声音低哑:“我难受。”
“头疼还是伤痕疼?”
“我心里难受。”
叶之一顿了几秒,移开视线,故作不懂,“难受就少喝酒。”
她找到棉签和碘伏,从蒋煜身侧绕过去,把椅子转到他的方向,让他坐下,又抽出几张纸巾贴在伤痕周围,免得弄脏衣服。
他目光始终在她脸上。
刚打开碘伏盖子,她就有点烦了,“闭眼。”
蒋煜并未配合,他在进屋之前都很听话,“我脸上没伤。”
“我知道,但你这样很影响我。”
“我怎样?”
叶之一深呼吸,不再跟他废话,用棉签蘸取碘伏给他脖颈处的伤痕消毒。
她一点也不温柔,皮肤有轻微的刺痛感,蒋煜没有执着于探究她为什么还留着那串一文不值的手工风铃,而是得寸进尺。
“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你没有忘记我,是不是?”
“你还爱我。”
他的语气从试探到确定,步步紧逼。
卧室空间就这么大,叶之一无处可躲,每一分情绪变化都在他眼前,她难以维持冷静,失手将棉签重重戳进伤痕,他痛得皱眉,却半步不退。
叶之一借着换棉签的理由转过身,“我爱你的样子,你没见过吗?”
以前她一身刺,但刺是柔软的,他伸手触碰,那些软刺会缠住他,不会伤他。
现在她温柔从容,但裹着无坚不摧的透明外壳,谁都无法靠近。
蒋煜搭在桌沿的手收紧,“如果你问心无愧,为什么不敢看我?”
沉默令氧气稀薄,叶之一转身面对着他,正视他眼里的细雨雾气,逐一回答:“想过,仅此而已。没有忘记,因为我没有失忆。不爱。”
“撒谎。”
“骗你,我得不到任何好处。”
她话音刚落,手中的碘伏瓶就被抽走,阴影覆盖过来,紧接着,男人身上清凉薄荷混着酒精的气息侵入她的禁区。
两人之间近得只剩一根手指的距离,只要他稍稍低头,这个不应该发生的吻就会落在她唇上。
“蒋煜,我没有要和你复合的想法,”叶之一轻声开口,“这句话的真心程度和你刚才保护我的真心一样真。如果请你上楼的行为给你造成我对你还有旧情的误会,那么我道歉。”
她双手垂在身侧,是放松的状态,并未挣扎抗拒。
情绪冷却,气氛僵硬。
房间里静得只剩呼吸,每一分每一秒都无限拉长,足够蒋煜找回理智。
“当我没问过。”
他走得干脆利落。
凉意透骨,叶之一缓了几秒钟,拢了拢外套,无声地松了口气,开门送他出去。
两人隔得很远。
显示屏的数字动了,10,11,12……
电梯到达。
本来她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却在门开后恍惚失神地跟着进了电梯,电梯门即将合上时才反应过来。
叶之一往前走,抬手去按开门键。
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截住她的动作。
她被扯着手臂,毫无防备地撞进他怀里。
错愕,惊慌,真实。
电梯门彻底闭合瞬间,蒋煜捏着她的下巴抬高,不顾后果地闭眼吻她。
如果这里就是终点,再也没有以后,他克制感情保持理智还有什么意思?
他只知道,他们不能就这样算了。
书上说,接吻会让时间暂停,刹那即永恒。
以至于深吻的两人尚未发现,电梯停在9楼很久了。
呼吸被掠夺,面具被撕碎,谎言被戳穿,在她的手臂攀上他的肩,开始回应他的吻的时候,电梯就没有再继续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