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后成为心尖宠》 1、第 1 章 秋风萧瑟,呜咽着卷起院中枯黄的落叶,刺骨的寒凉浸人心骨。 骤然寒冷的天气,打得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梨香院更是如此。 吴嬷嬷踏出门,身上穿着一件褪了色的棉衣,两手紧握,神情焦急不断往外张望。 只是此地偏僻,院外更是一片寂静,除了摇曳的树枝,别无人影。 “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莫不是出什么事了,哥儿高热不退,大夫也没来,可怎么办才好。” 她急得踱步,见无人回来的迹象,又急忙回屋照看。 屋中布置与外面秋风卷地的荒芜相差无几,只有几样简单、模样陈旧的家具。窗纸破损,勉强用碎布遮住,错落的木条封在上面,挡了两分侵袭的北风。 不过那凉意仍不断从缝隙中侵入,随便一阵风,都足以令人冷得身心一颤。 靠墙的床榻上躺着一个颊面瘦弱的小孩,看上去不过八九岁,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紧闭,睫羽不停轻颤,睡得一点也不安稳。 吴嬷嬷取下他额上巾帕,手背探向额头及双颊,仍然滚烫得厉害,连帕上都是烫热的余温。 “阿姐……阿姐……” 吴嬷嬷正给他擦拭脖颈,闻声以为他终于醒了,结果抬头发现只是昏迷中的喃喃。 她更是心疼了些,眼中含泪,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顶,“阿姐去给你找大夫了,马上就回来啊,乖。” 梨香院在府中从来不受重视,素日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如此番天寒也没有炭火,更不要说请大夫来看看。 景安出生时难产,生时尚不足月,自小身子孱弱,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容易生病,虽万般小心养着,但莉香院条件艰苦,怎也无法全面看着。 数年间大大小小的病生了不少,只是头一次烧得这么严重,高热三日未退,人又昏迷着,只勉强喂进两口水。 屋里能用的药都用了,也没见什么起色,若不是真没办法,姑娘也不至于亲自去前院找人请大夫。 思及此,吴嬷嬷长叹一口气,两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纵是不受宠,京城权贵府上,估计也没有谁会这样苛待庶出的子女。 个中艰辛,她在其旁,观得最是清楚。 吴嬷嬷重新拧了帕子搭在他额头上,擦拭处处大关节,忙活完一趟,隐约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连忙起身。 “姑娘,回来了。” 院落中,江雪萤独自一人立在那,衣衫单薄,形容消瘦,看上去飘忽得一阵风似乎都能将她吹倒。 “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吴嬷嬷摸上她的手,才发觉冷得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嘴唇也是纸一般的白色,透着灰蒙,不像是冻的,整个人都没有精神。 她以为是事情没办成,忙安慰,“没请到大夫也没事,还有办法的,身子最重要。” 实在没办法,捂了门房冲出府去,事情闹大,家丑外扬,前院终归看不下去要来解决,哥儿也有救了。 吴嬷嬷替她暖着身子,心里琢磨着计策,大不了拼了她这条老命,也要救下孩子。 “请到了,待会便来。” 一道轻柔微哑的嗓音打断吴嬷嬷的思索,她有些愣住,“那……那发生什么事了?” 屋中虽冷,但较外面温暖些。 榻上的人儿仍昏迷着,脸颊烧得通红,江雪萤轻抚,心尖泛起细密尖锐的疼意,如潮水般要将她淹没,她只有景安一个亲人了。 前院里,大夫人的话一句一句似乎犹在耳畔。 陛下赐婚江家与燕王沈长策,本应是府中嫡女与其完婚,大夫人育有二女,长女两年前已嫁去户部侍郎家,剩一女正是适婚年纪,但她不愿嫁。 燕王沈长策是当朝唯一一位异姓王,其父是定江山的大功臣,风雨飘摇时代一力扶持先皇登上帝位,特赐殊荣,封为燕王,并破异姓王后代不可袭爵的先例,允其子孙继承。 在这天下,燕王身份尊贵,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重兵在握,几是无人敢动他。 陛下赐婚当是燕王正妻之位,嫁去便是受人景仰的王妃,这般尊贵荣耀的地位,江姝月不上赶接受,反而唯恐避之不及。 若是什么好事,自然也不会落到江雪萤头上。 传闻中,燕王为人暴虐,嗜杀成性,手段极为狠辣无情,曾有人在街上不小心冲撞了他,便被他卸去手脚,关入狱牢。 更有一点,燕王不近女色。 朝中曾有大臣为与他攀上关系,特寻名伶送至府上,入夜后却只见一具尸体抬出,美人枯骨,其状惨烈,大半夜被原封不动送回大臣家中,没给那大臣吓得半死。 这样的传言比比皆是,出去随便一打听,都是一箩筐。 燕王身上,除了败过蛮夷,有过几场胜仗外,便不曾听见过什么褒奖之词。 他们以景安性命做挟,让她代替江姝月嫁给燕王。 她能如何选?身处屋檐之下,非她低头可解。若是要她的命也没什么,可那是她阿弟,不是旁的。 “姑娘?”吴嬷嬷担忧的唤了一声,瞧她出神良久,“受了什么委屈,给嬷嬷说说,说出来就不难受了啊。” 当年小姐还在时,姑娘就没享过什么福,眼下无人护着,更是受苦。 “嬷嬷。” 江雪萤轻启唇,声音似风中柳絮,随处漂泊,晃眼就要散了一般。 吴嬷嬷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江雪萤就道出了实情。 吴嬷嬷登时从木凳上弹了起来,“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她大夫人岂能如此作为?!若事情败露,先不说陛下追究,就是燕王那里,要如何解释清楚?到时候若激怒燕王,第一个受罪的,不就是姑娘吗?” 江雪萤看着嬷嬷眼中含泪,喉头一时也泛起酸涩,但又强自忍下。 嬷嬷说的这些,她回来的路上不是没有想过。 她如今也到了嫁娶的年岁,说不定哪一日就被大夫人给打发出去,他们不会允许自己将景安带走,那时,她能拿什么护住弟弟。 不如现在手中拿着一道筹码,还能,还能让景安度过这一遭。 至于燕王那儿,这桩婚事毕竟是陛下所定,他即使再讨厌,应当也不至于在明面上杀了她吧。 苟且偷生,这十几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不过换个地方,她小心谨慎些,燕王大人有大度,或许也能相安。 或许非也,不过人生匆匆数十载,早晚都会魂归黄土,对她而言,就可以早日见到娘亲,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江雪萤:“离开江府,也可能是一条生路呢。” 这话说得怕是连她自己都不信。 吴嬷嬷勉强扯了抹嘴角,不让自己看上去那么苦涩,这事,姑娘才是最该难过的,现在却是她来宽慰自己。 “对的,姑娘这么好,燕王肯定会喜欢的。” 没让两人等太久,前院的婢女带着大夫到了梨香院。 江雪萤心下稍安,还好大夫人没在这儿给她使绊子。 “大夫,怎么样?” 大夫神色凝重地把完脉,仔细探查情况后,从药箱中取出银针,“他身体底子弱,高热拖的时间又太久了,情况不是很乐观,老夫先施针,你们记着方子,去取药材熬着。” 江雪萤身形晃了下,撑着身旁的几案稳住,“好。” 屋里有病人,上上下下难免需要人手,大夫人许是良心发现,派了两个丫鬟过来帮忙,顺带还有一篓从未在梨香院出现过的木炭。 江景安病的这几日,算是梨香院数年里过的最好的日子了,饮食用度,好到江雪萤都觉得恍惚,似回光返照。 秋意绵绵,织着一张密麻的大网裹挟天地。 “姐……阿姐……” 耳畔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 守在榻边的江雪萤立马回过神来,摸摸他的额头,唇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醒啦,感觉好些没?” “嗯嗯。” 江景安点了点头,脸上泛着病态的苍白,安安静静躺在榻上,像个易碎的瓷娃娃,虽然刚刚醒来,脑子里晕乎乎的,身上也酸痛,但他不想叫阿姐担心。 阿姐眼下一片青黑,估计又是为了照顾他没休息好。他恨自己身子弱总是生病,恨他保护不了阿姐,还要带着阿姐受苦,如果没有他,阿姐会不会过得轻松些? 江雪萤出去叫大夫,恰好今日的药也熬好了,一并端了进来。 大夫这几日一直都在梨香院,熟悉他的情况,“醒了就好,日后好生养着,没什么大碍,我开副方子,再巩固下。” “多谢大夫。” 吴嬷嬷跟着大夫过去,江雪萤碰碰桌案上的药碗,已经不烫了。 她把江景安扶起来,顺势拿了粗枕放在背后垫着,“来,把药喝了。” 药汁浓黑如墨,让人毫无食欲的模样,还未入口,江景安就已想象出那苦涩的味道,“我、我醒了,还要喝吗?” 说完,他悄悄抬眼看了下阿姐。昏迷中尚未醒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喝了不少。 面前的药碗微微晃动,没听见回答的声音。 江景安本也没抱太大希望,何况喝药也是为了自己身体好,他深吸口气,正准备接过一饮而尽。 眼前却出现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手心摊开,中间放着两颗包裹着的酥糖。 江景安反应过来,澄澈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像缀了夜空的星点。 江雪萤眉眼弯弯,温柔地看向他,“喝完了吃,就不苦了。” “嗯嗯。”江景安用力地点了两下头。 他不过十岁,纵然被迫早熟,但遇到开心的事还是明显地写在脸上,一鼓作气喝完药,眉眼都苦得皱作一团。 江雪萤将糖喂给他,许是蜜意化开,压住了苦味,那张小脸上顿时绽开笑容,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江雪萤只觉眼眶泛酸,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再见。 下一刻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就见景安从她手中拿过剩下的那颗糖,剥开,随后探身喂到她唇边。 “阿姐也吃,甜的。” 江雪萤笑着揉了揉他的发,许久没吃过糖了,丝丝缕缕的甜蜜争先恐后地漫入口腔,有些陌生的味道。 日暮的光影透过槅扇,照得屋内如幻梦一般宁静美好。 门口的吴嬷嬷伫立良久,不忍心打破这幅画面,身后跟来的婢女提醒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姑娘,外面有点事,要姑娘去一下。” 2、第 2 章 江雪萤看向吴嬷嬷,心中了然,转而对江景安说:“再休息会儿,阿姐很快就就回来。” 看着江景安又好好地躺回去,江雪萤欣慰地笑了笑。 “大夫人有什么事吗?” 出了门,她眼中那点温情便全都散了。 走在前面的婢女脚步都没停,语气轻飘得很,“夫人没说,你过去就知道了。” 一路无话,下人对梨香院尚且如此态度,更不用说她的主子了。 梨香院偏僻,到大夫人那儿还是走了一会儿。 堂中,大夫人坐在主位上,穿着一身精心裁剪的锦缎长袍,发上缀着珠翠宝石,端的是春风得意,养育了三个孩子,保养得宜的脸上却鲜少能看出什么痕迹。 “找你过来是想告诉你,还有两旬就是婚期,你这两日就要收拾着启程前往青州,燕王那边派了人过来,府中到时候也会着人护送你过去。嫁去之后,你最好咬死你的身份,如果败露,你应该知道后果。” 如果不是因为圣旨难违,江府想是一个人都不愿派着去吧。早晚都有这么一日,只是未免来得有些快了。 江雪萤压下心中情绪,索性将话挑明,“我没有问题,只是大夫人知道,我只有景安一个弟弟,景安若是过得不好,我也不知道我守不守得住自己的身份。” 青州遥远,离京快有半月路程,她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一次,虽记挂着景安,但鞭长莫及,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大夫人若趁机对景安不好,她知道怕也是月余后的事了。 “你去了那么远,想管也管不了。” 大夫人说完这话,可能觉得太过露骨,她现在有点用处,还要与她打商量,于是话语生硬地转了过来,“只要你听话,你弟弟自然也安全。” 江雪萤没与她计较,语气坚定,“还望大夫人信守承诺,毕竟光脚不怕穿鞋的。” 大夫人轻“嗤”了声,起身离开,从头至尾都是瞧不起的模样。 江雪萤有点后悔答应她了,让景安留在府里,完全不是一个好主意。 转身离开时,面前被人挡住去路,江雪萤抬眼一看—— 不巧,正是她此行替嫁的人选,捧在老爷夫人手心里长大的二小姐,江姝月,她一袭藕荷长裙,外罩一件浅碧色对襟,怀里还抱着个镶着金丝的手炉。 江雪萤答应了景安早些回去,不欲与她在这耽搁。 她绕过江姝月从旁边走,江姝月顺势就移了过去挡在她身前,江雪萤走另一边,还是同样的结果。 她停下,语气听不出一丝情绪,“二小姐什么时候喜欢挡别人路了?” 江姝月一下像应激了般,声音比之高了两个度,“这是我江府,我想走哪走哪,你算什么东西?管得着我?” 她就是看不惯江雪萤明明是个低贱的庶女,却又偏偏表现出一幅清冷高高在上的样子。 没听到江雪萤的回应,江姝月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江雪萤安静敛眉,低垂的模样在旁人看来就是示弱。 江姝月看得心里舒服了几分,语气轻慢,“算了,反正过两日你也要走了,我也不想和你多说什么,你呢,最好是听话些,不然你那还在府里的弟弟,可保不准有什么好事发生在他身上。” “你敢。”江雪萤抿唇,目光一下带了几分凛冽,他们捏准了景安是她的弱点,觉得她不敢反抗。 “若我反悔,二小姐,是不是得自己去嫁给燕王,燕王虽说是残暴了些,但作为朝中唯一一位异姓王,身份高贵,二小姐难道不想要那王妃之位?” 江姝月眼神飘忽了两下,王妃确实是尊贵,不过想起爹爹说的话,她还是歇了这份心思。 “这些身外之物,我才不稀罕,你爱慕虚荣,想要拿去便是。” 江雪萤听得笑了一声,“竟从未得知,二小姐会不喜欢这些。” “你这话什么意思?”江姝月一下被挑起怒火,外人面前温柔可人的江家二小姐,一面对江雪萤,总是轻易地被激起情绪。 “不过实话实说而已,大家若都相安无事也便罢了,真闹到不可开交,也就一个鱼死网破。” 江雪萤凑近她耳畔,轻轻说道:“就是不知道二小姐的命,值不值得来换呢,或许不止呢,还有整个江府,都要给二小姐陪葬。” 她在府中向来都是柔柔弱弱,不与旁人起冲突的性子,只有在遇到与江景安有关的事才硬气几分。 这一番话听得江姝月在原地愣了好一阵,等她反应过来,只见到一道远去的背影。 她的目光死死落在那道背影上,心里那股气闷得难受,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贱人,竟敢这样和我说话,走着瞧吧,看你这王妃的位置能坐几天。” 夜色渐浓,回梨香院一路都没什么灯火,仅借着些微月光看清脚下的路。 江姝月从小对他们姐弟便抱有极大的恶意,江雪萤自问从未招惹过她。 记得有一次,江姝月趁她们不在,让婢女将景安骗到池边,然后从后面将景安推下水。 那时正值隆冬,池水都结了一半的冰,若不是吴嬷嬷及时发现找了过去,又恰好池水不深,及时将人捞了起来。 即使这样,景安都差点没了半条命,断断续续病了半年,整日里咳嗽,晚上睡着都会被咳醒。 霜雪厚重,她就那样抱着软软的、小小的一团,鼻息微弱的像是马上就要离她而去。 事后,江姝月连丝毫遮掩都没有,这般残害之举,也没受到任何惩罚,就连一句责备都不曾有。自那之后,再也不敢放任景安独自一人待在一处。 景安缠绵病榻不知生死时,前院里江姝月的生辰却办得极为热闹。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应该明白不能对这位父亲抱有任何期望。 最初,江文渊任地方官时,与娘亲两情相悦结为连理,后来林家看中他的才华,有心提拔,决定将自家女儿嫁给他,即是现在府里的大夫人。 那时江文渊已有妻子,原本打算娶林小姐作平妻,二人地位相当,但林家自然不愿,想叫他休了娘亲。江文渊不忍,将娘亲降为妾室,才迎林小姐进门。 数月后,江文渊果得朝廷赏识,进了礼部任职,虽不在吏、户部,但也算是跨级升任。于此,江文渊与新婚妻子感情愈发深厚,从前与旁人许下的山盟海誓,在此时宛如一场笑话。 所谓的情深似海,想是都能轻易演出来,这偌大的江府,早已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姑娘,可算回来了。” 江雪萤闻声抬头,只见吴嬷嬷提着一盏灯笼正从不远处走来,微微泛黄的烛光照亮前路。 “嗯,景安睡了吗?” 梨香院里虽有两个婢女,但终究不是自己人,她有些担心。 “没,醒着呢,见姑娘不回来一直不肯睡,要奴婢来找找姑娘。” 这儿离得不远了,两人加快步伐,很快便到了,江景安靠在榻边,眼睛一直紧盯着门口的位置,神情也是有些紧张,像是生怕错过什么一样。 等见到想念的人时,眉目才舒展开,唇边挂上纯粹的笑意,“阿姐终于回来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雪萤温和的表情顿了一下,随后笑着,“一点小事,不重要。” “是大夫人吗,她为难阿姐了吗?”江景安抓着她的手指,小小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是大夫人,不过只是问问景安的病情,没有为难阿姐。” 江景安却不信,他即使年纪小,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糊弄,声音低低地如碎碎念,“我才不信那老妖婆有这么好心……” 从前生病都是没有大夫的,而这次大夫不仅来了,还一直待到他病好。 江景安抬头,语中有些不满,“阿姐总想糊弄我。” 江雪萤屈起指节朝他脑门敲了下,疼得江景安伸手捂住,“阿姐什么时候糊弄你了,你个小家伙,等你长大再说吧。” 江景安不满嘀咕,“我都十岁了,已经是大人了。” “好好好,景安已经是大人了。”江雪萤哄道,“那天色晚了,懂事的景安是不是要睡觉啦。” 江景安不想睡,他还没问清楚呢,但是似乎又没办法拒绝,于是只好卷着被褥睡下。 杯中茶水氤氲着袅袅热汽,轻盈升腾如一片云雾缭绕。 吴嬷嬷有些担忧问道:“姑娘不打算将此事告诉哥儿吗,哥儿早晚会知道。” 瓷质的茶杯被温得发烫,茶水倾落在指尖,将原本白皙的皮肤染上一片红意,江雪萤略微迟钝后才将茶杯放下,略微沉吟:“我还没想好。” 吴嬷嬷叹了一口气,“哥儿那么依赖姑娘,要是知道,不知道会多伤心。” 江雪萤眼眸低垂,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洒下一片小扇般的阴影,瞧上去低落得厉害。 她何尝不清楚景安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正因如此,她才更不知要如何说,她不是一个合格的阿姐,她想用全力将景安护得周全,可似乎并没有做到。 深秋将至,院中枯黄的落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一场冷雨后,秋雨刮得愈是寒冽,冬将至。 3、第 3 章 青州地处西北腹地,北边大漠与西越接壤,土地广袤,有诸多重要关隘。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窗外景色不断往后退去,远处叠起的山峦缓慢起伏。 出了京城城门,路上的行人逐渐少了起来,没有房屋阻挡,树木光秃,朔风凛凛,吹在脸上一片冰凉。 直到靠在轩窗上的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江雪萤才放下帷帘,摸着僵硬的指头缓缓揉按,好一会儿,才感受到一丝丝的温暖渗透。 马车内没有旁人,安静得厉害,原本商量着吴嬷嬷同她一起前往青州,路途遥远,也好照顾,但最后思来想去,还是让她留在了江府。 景安尚年幼,身边不可缺人照看,更何况处于江府那个虎狼环伺的地方。 他们做的恶事太多,达成协议后都是那般态度,更让人难以信任了。 江雪萤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走前景安强忍眼泪委委屈屈的模样,自景安出生起,他们就从未分别过。 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何时。 江雪萤依靠在窗边,不知不觉阖上眼,思绪飘远,脑海中莫名出现一张恐怖的面容,是她想象出来燕王的模样。 那张脸骤然放大,狰狞的表情像是要将她吃掉,她被吓得跌倒在地,额上同时传来钝痛感。 江雪萤一下惊醒,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睡着了,马车停下时额头不小心磕到了内壁。 “姑娘,可要下来走走?” 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在马车外响起,是大夫人派来的丫鬟彩月。 江雪萤掀帘往外看了一眼,不远处是一片树林,此出空旷,随行护卫皆在原地修整。 “不用了。” 马车外的动静消了下去。 她本没有贴身丫鬟,大夫人派了府里的彩月、云香二人跟着她,算作陪嫁。 江雪萤想起出府前,偶然得知彩月还是江姝月屋里的。 丫鬟里,两人容貌姿色皆属上乘,这样给了她,也没说什么舍不得,就是不知,这背地里安的什么心了。 周围人都在休整,未压低的交谈声隐隐约约传入江雪萤的耳朵,能明显分辨出几个熟悉的词。 “二小姐”“燕王”等等。 她如今是代替江姝月的身份,成为江家二小姐,有时候听身边人喊她“二小姐”,都会反应不过来,慢上半拍。 她要习惯这个身份,毕竟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用这个身份过活。 江雪萤阖眸养神,听见外面传来准备出发的动静。 马车继续前行,摇摇晃晃中,江雪萤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脑中闪过一些余光,极力想抓住却是无果。 江雪萤撩开帘子,一股冷风灌入,与原本温暖的空气交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冷静下来,仔细想了会儿,理出了一点苗头。 离府前,江姝月说的那番话隐隐有些不对,当时并未细想,后又忙着出发的事,也搁置下来。 江府能有燕王这个女婿,不知是攀了多高的高枝。 以江文渊的为人,牢牢抱着这根大腿才是正常的,不可能舍得放弃,但他现在却冒着莫大的风险让她替嫁。 连江姝月,也甘愿放弃,甚至于在她面前没表现出一点不舍,按她那常被周围捧着,争强好胜的性子,难道不会更想“拿下”燕王吗? 仅是因为外面盛传燕王残暴,就轻易放弃,或是有什么她不知晓的隐情? 江雪萤按了按额角,缓解那阵阵昏沉的胀痛。 罢了,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真有什么不可承受的,估计也是天命如此了。 越往西行,天气更加冷些,寒风日复一日地刮,有时还裹挟着黄沙,在外面待的时间稍长些,就会发现衣间都会有细细的砂砾。 据护卫说,过了这段路,便到青州的地界了。 行了半月,总算在计划的时间前抵达,舟车劳顿,众人都歇在驿站,只待三日后完婚。 燕王府派了两位属官接待,一并前来的还有位嬷嬷,算不得重视,甚至有些随意,但有这个式样在,以燕王府的地位,无人敢多言什么。 三日时光一晃而过,转眼便是婚期。 天光未显时,江雪萤已端坐镜前,任由婢女梳妆打扮,头顶的重量不断加重,压得脖颈不得不努力挺直,绣着金线的喜服红得晃眼,穿在身上如又上了一道枷锁。 晨光熹微,周围人来来去去,江雪萤看着镜中妆容明艳,凤冠霞帔的女子,心中无端升起一股孤寂。 燕王成亲,在青州算是一等一的大事,整条街上都站满百姓,人声鼎沸,王府侍卫在旁守着,场面还算得以控制。 新娘子出现时,又引起人群一番躁动,喜娘将她扶上花轿,随着一声“新娘子起轿”,喜轿缓缓移动,锣鼓喧天,唢呐齐鸣,大片的欢呼声一齐如潮水般涌入江雪萤的耳朵。 她真的要嫁人了吗?强烈的不真实感一直持续到拜堂的时候。 江雪萤心如擂鼓,透过盖头下的一点缝隙,入眼尽是宾客。 身旁人影高大,挡住那侧亮光的同时,也带来巨大的压迫感,手里的红绸不断被她捏紧,连指骨都隐隐泛白。 先前听闻过的传言,在此时都有了具象的感受,果然听一千遍一万遍,还是比不过身处其间。 一层红纱外,并不足以使她看清身边人的模样。 江雪萤稳住心神,还记得嬷嬷两日教导,跟着喜娘的高声指示一步一步完成,她像个提线木偶,没有丝毫属于自己的灵魂。 夫妻对拜时,江雪萤低首的幅度有些大,回身时不小心晃了下,怕出什么错漏,心跳顿时漏掉一拍。 不过恰好身前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小臂,将她稳住,没酿成大错。 江雪萤深深呼吸两口,压上后劲缓上来后狂乱的心跳,隔着层层衣料,她似乎都感受到烙进皮肤里的力道和热度,明明是入冬的时节,她却仿佛像被烫着一般。 江雪萤甚至不敢抬眼,明明盖头之下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迅速抽离的动作配上她紊乱的呼吸,像是受尽惊吓的兔子,被当作猎物抓回,又无法逃脱。 这个小插曲并未掀起太大波澜,瞧见的人也只会觉得燕王体贴,是个会疼人的。 完成所有仪式,日头已不算太早,江雪萤被带去提前准备好的新房,撑着酸痛的脖颈走了一路,等终于坐在大红锦帐上,才觉轻松片刻。 燕王府太大了,青州土地平坦宽广,不似京城拥挤,比起来不知是多少个江府,而她又常在梨香院待着,更没什么脚力,日后在王府走的路不少,估计这双脚要吃些苦头。 外间宾客声喧,丝竹管弦之音还能隐隐听到。 江雪萤微微撩起一角盖头,刚才喜娘将她送到之后便去喝喜酒了,屋内眼下并没有人,她简单打量了下房中布置。 红艳艳的喜绸自梁间垂下,随风微扬,好在屋里炭火烧得足,并不觉寒冷,从挂画到屏风,皆绘有吉祥如意的图样。 雕花床榻之上铺着大红绸缎的被褥,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喜糖、喜果、花生、红枣等物洒满锦被。 四下精致,满满都是成亲的氛围。 若是一对有情之人,能够走到洞房花烛这一步,应是会极为开心的吧。 可她不是,燕王也不是。两个素未谋面的人突然就要结为夫妻,她惶惶然不知所措,不知燕王……会是什么样子? 暴虐、冷淡亦是无情。 拜堂时及时握住自己的那只大手,仿佛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如果掐上自己脆弱的脖颈,想来是会如纤草般易折。 屋里寂静得能听到微浅的呼吸声,江雪萤不敢再想,只觉满目的红色都快变成另一种意象。 她始终端坐,不知时辰,也不知燕王何时会来。 肩膀发出酸痛的抗议,腹中也传来阵阵饥饿,除开晨起上妆前用过些吃食,一日下来滴米未进,饿也实属正常。 江雪萤捂着空荡荡的腹部,侧起耳朵细听屋外动静,好像无人过来。 她记得方才看到前面的八仙桌上摆了不少东西,肯定有能吃的。 …… 香远堂中,红罗炭烧得旺盛,袅袅轻烟自博山炉中缓缓升起。 “虽是上头赐婚,姑娘家到底是无辜的,你再不喜,待会儿过去看一眼,做做样子也行,朝廷派来的人还没走,不能太落人口实。” 太妃谢氏语重心长开口,自己生的孩子自己最清楚,他向来有主见,不喜旁人掣肘,而此次娶妻这等大事都被摆布,能同她安稳坐在这儿都算好的了。 沈长策沉默不语,茶香氤氲后是一张凌厉冷峻的面容。 “朝廷此举不善,你不去,不正好被他们捏了把柄在手上。” 谢氏劝了两句,见他仍似泰山岿然不动,扬了扬手,“罢了罢了,你如今有自己的想法,为娘说的话也不必听了,你回去吧。” 沈长策叹了口气,起身告辞,“母亲今日受累,早些歇息。” 月色皎皎,寒意浸人。沈长策行至回廊转角处,脚下步伐微顿,还是拐去了清风院。 自赐婚圣旨下,清风院被太妃接去修整打理,沈长策便宿在前院翰墨堂,许久不曾踏足此处。 明窗覆着一层白蒙雾气,映出红烛暖色,一草一木,都不似从前熟悉,侍立两侧的陪嫁丫鬟推开木门,沈长策抬步入内。 屋内,烛火摇曳,透过重叠纱幔笼出一片朦胧的光影。 一身火红嫁衣的女子端端坐在榻上,双手轻叠于身前,腰间被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沈长策随手拿过盘中喜秤向里侧走去,脚步沉着稳定,踏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在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一步步像是走在人心尖上,江雪萤只觉心跳比拜堂时还要慌乱,指甲嵌入手心,丝丝疼意稍微唤回些许理智。呼吸 沈长策挑开盖头,露出一张精致小巧的脸蛋,双颊粉红,樱唇琼鼻,弯弯柳眉下,是一双明澈清透的眼睛。 她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无措,睫羽轻颤,呼吸都是乱的。 江雪萤仅在初时看了一眼,便急忙低眉。 眼前人身姿颀长,面容清俊,气质出尘,与她想象中燕王的形象相距甚远,若不是一身喜服,她想这肯定不会是燕王。 江雪萤心中又生起忐忑,想起一桩事来,不知朝廷赐婚时是否给过江姝月的画像,她虽与江姝月有三份相似,但若燕王见过画像,定会觉出区别。 她微微垂首,怕叫燕王看清模样,又不敢有太大动作,落在身上的眼神凉凉的,让人不由避闪。 灯烛乍响,细微的动静都激得江雪萤身子一颤。 好在燕王并没有说些什么。 嬷嬷曾提过洞房夜还有些仪式,不过看燕王殿下,不像是会完成的样子。 屋内长久的寂静灼人心肺,江雪萤如芒在背,思虑片刻,缓缓起身。 修长的脖颈白皙如玉,肌肤赛雪,眉目间乖巧温顺至极。 她不敢看人,只盯着侧方,款步行至人前,嗓音轻软,像是春日里最缠绵的风。 “殿下,早些就寝么?” 4、第 4 章 江雪萤忐忑地说完这句话,随之而来的安静,让她宛如在等待审判一般。 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这句话不太妥当,此情此景,此时此刻…… “我……天色不早了,殿下……” 江雪萤描补两句,可似乎越描越黑,脑中一团浆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多说多错,她索性闭上嘴。 繁忙一日,她只是单纯想歇息,并无其他想法,可身旁人的所思所想,她无从得知。 她的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江雪萤后悔自己这么莽撞,她该乖乖坐在那儿,等他开口,再见机行事。 胸腔里闷闷的,像被浸湿的绵絮堵成一团。 沈长策身量高,目光轻易地落在她发顶,随意瞥过一眼那渐渐红起来的眼眶,只觉额心跳了跳。 到底不过是个小孩。 “今日劳累,你早些歇息吧,书房还有要务处理,本王先过去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徒留江雪萤愣愣福身相送。 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了吗?燕王好像没有像传说中那么喜好杀戮,至少现在没因一言不合将她处理了。 彩月和云香两人见燕王走后立马进了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雪萤没管,坐在镜前小心地拆着凤冠,珠玉花饰稍微不注意便扯得鬓发生疼,搅在一起更是难分难舍。 瞧不见头顶情况,江雪萤也没叫彩月帮忙,独自忙活了好一会儿,等终于理顺鬓发,沐浴的热水也烧好了。 温热暖流漫过肩头,水汽蒙蒙,舒张着每处肌肤,洗去一身疲倦。 今日算是过关了,明日晨起还需向太妃谢氏奉茶,不知还会不会如这般轻松。 沐浴完后,江雪萤擦干头发钻进厚实柔软的被窝,满眼的大红衾褥在这寒日里显得暖意十足。 彩月理着被褥时,低声抱怨了两句,“殿下看一眼便走,不在这儿留宿,往后的日子能好过吗?” 她本在二小姐屋里待得好好的,一朝将她派来跟着这不受宠的庶小姐,这成了亲在王府里也是不得宠的,不知她这是遭了什么罪。 “殿下能来已经很好了,往后日子不好过……也没有什么办法。” 自答应嫁来时起,她就从未想过会有好日子过,甚至已经幻想过最差的境况,那么如果真的到那时,心中也不会有太大的落差。 彩月悻悻退下,她是个丫鬟,也做不了什么。 红烛燃了一夜,灯台结下一片烛泪。 东边渐渐泛起丝丝亮光,晨光缓缓覆盖夜幕。 卯时江雪萤便离开温暖的被褥,起身洗漱穿衣,长发盘成妇人式样,装扮上简单珠钗,还有几分样子。 不过单瞧那稚嫩年轻的脸庞,怕是没人想到小姑娘已嫁作人妇。 江雪萤特地穿了颜色稍微稳重些的衣裙,用过早膳便往太妃居所香远堂去。 王府宽广,她怕离太远,路上耽搁,所以出发得也早,清风院里的掌事明巧姑姑带她过去,彩月跟着。 清风院在东,而香远堂处于偏西的位置,行过一路几乎能看遍王府大多景致,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引水花渠潺潺自假山而出。 春日时节,应是草木葳蕤,花枝扶疏,暖阳斜照,清风微漾,周围景色倒映入水,形成一幅绝妙的景象。 绕来绕去,江雪萤最初还努力记了记方向,但随着拐的弯穿过的廊越来越多,加之清晨漫有薄雾,最后不得不放弃。 出门时还有些冷,等不停歇走了一刻多钟后,脚心都热了起来。 明巧不是个多话的,江雪萤也不善于言谈,一行三人干巴巴地行路。 不过江雪萤赶不上她的脚力,走了好一会儿腿脚发软,自然慢了下来,明巧余光瞥到,不动声色地也放慢脚步。 等到香远堂时,日头尚早,在厅堂稍作歇息,太妃携着几人一同入座。 老燕王娶有一妻一妾,正妻是如今燕王殿下的母亲谢氏,与老燕王是少年夫妻,膝下只有燕王一个孩子。 另一妾室孟氏,是太妃为老燕王接进府的,当年她身子不好不能再行生育,又抱憾没能给他生个女儿,遂纳孟氏入门,育一子一女,儿子沈承绪比燕王小两岁,女儿沈凝玉与江雪萤差不多大,是府里唯一的千金,被众人捧在手心里长大。 江雪萤暗暗比对记忆,厅中众人都在,除了燕王殿下。 她起身挨个见礼,态度诚恳,仪态端庄,抬眸间发现众人面上表情都不太愉悦。 这没什么难猜的,她是京城来的外人,不是燕王钦点的妻子,甚至于是朝廷强加,他们没法拒绝的。 对这桩婚事的不满,有她在这儿,就是他们最好的发泄口。 江雪萤只当没看见,牵着唇角的笑意不变,似乎还更温柔了几分。 谢氏身边的嬷嬷端着茶盏过来,盏沿周边还冒着缕缕热气,想是有些烫的,嬷嬷看看她,又低头示意,明显是要她直接拿去。 江雪萤神色不变,指尖碰上时被烫得一顿,但还是稳稳端了起来,手指小心地调整姿势,避免被烫伤以及茶盏歪斜致使茶水溢出。 也算是预料之中可能会出现的为难,并不算难以接受。 许是江雪萤乖顺,谢氏只晾了她一会儿,便让她将茶盏放下,但也并未接过。 江雪萤坐下的时候轻轻松了口气,手臂酸痛不敢揉捏,指尖隐隐还刺痛着。 谢氏居于高座,神情冷淡,“既已拜过堂,入了王府,便要学学王府的规矩,事事遵循,琇云。” 太妃向身旁人使了个眼色,侍立在旁的一位嬷嬷便捧着漆盘走过来,江雪萤才看见,正是前两日到驿站指导她的那位。 为人甚为严厉,但若做得好,也能得几句夸奖,奖惩有度,正直公正。 红木漆盘里盛着的是一本书册,约莫三指厚,书衣由深褐色的绸缎制成,绣有精致暗纹,右角上用金线绘有“规训”二字。 “王府平日清净无事,你便好好照着上面学着,抄写诵记,如何服侍殿下,孝顺亲长,爱护小辈等等。” 江雪萤起身行礼,“谨遵太妃教诲。” 而后,太妃与身旁的人交谈起来,时不时传来些笑声,其中一道声音脆甜些,想是那位小千金沈小姐。 太妃没说免礼的话,江雪萤就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腿脚酸麻,若撑不住跌下定算当众失礼,届时不知会是怎么苛责。 沈小姐嘴甜,在太妃身旁哄得她笑得合不拢嘴,孟氏也在旁附和,一家人其乐融融,她这个外人在这儿,倒是破坏了这份祥和景象。 江雪萤苦中作乐如是想,好在她从前在江府,过的也不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若换江姝月,说不定早想回家哭爹娘了。 耳边笑声融融,江雪萤暗自放松筋骨,只求能再多坚持一会儿。 屋里温暖,江雪萤却觉得露在外面的手冰冷得很,背心里却又在发热。 日后这种对待,想是不会少的,早些练出一套忍耐的功夫,也会少受点罪。 江雪萤放空思绪,尽量忽视那片笑声,恍惚间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凝神静听身旁确实有人经过。 燕王殿下。 沈长策行至屋中向太妃请安,语气沉稳一如他的脚步声,“母亲。” 江雪萤也向他福身行礼,趁机放松了下,才觉膝盖手臂都几近僵硬,动作迟缓并不流畅,好在燕王并未看向这边。 她瞧向上位,太妃瞥了眼座椅,这是允她坐下了。 太妃转而关心着自家儿子,燕王时不时回应着问题,并不十分冷漠,先前还叽叽喳喳的其余声音,因他的到来,也变得稳重正经起来。 不难看出燕王在府中的威严,阖府上下,都敬着他。 这与传闻倒是相配。 江雪萤安静坐在下首听着他们闲谈,不知不觉说到自己头上,心里那根弦立马绷了起来。 太妃淡淡道:“你远道而来,府中难免有不熟悉的地方,近来便让琇云跟着你,带你了解了解。” 她抿了口茶,似轻叹了口气,“琇云是身边的老人了,我还有点舍不得,不过若你能学些东西,倒还是值得。” 江雪萤还未来得及道谢,就有一人将话头接了过去。 一坐在那儿,就如定海神针的燕王开口:“母亲若用不惯旁人,换个人也无伤大雅。” 太妃笑了下,“旁人我不放心,再怎么说也是江家精心养大的女儿,千里迢迢来了王府,自然也要好生照看着,免得养差了,到时候该说我们王府的不是了。” 江雪萤只感觉头上悬着好大一顶帽子,看来太妃不管明里暗里,都不太喜欢她啊。 沈长策仍是淡淡的,“母亲不必如此忧心。” 这话倒是事实,江家势力并非朝中一流,也不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赐婚的对象是如何在众多官员中选中江家,是否有何内情,江雪萤也不知晓。 太妃这样说,她若辩解,倒显得她不懂事了。 “这孩子怎么不爱说话呀,往后常在一块儿住着,总这样寡言可不好。”一直不说话的孟氏突然开口,声音和她人一样偏于温柔,只不过内容不太善意罢了。 江雪萤涩然一笑,“我初来乍到,嘴巴又笨,怕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惹大家不喜,索性便好好听着了。” 孟氏扯了扯嘴角,估计没讨到什么好,也没继续接话。 沈长策起身,“母亲,我还有事,便先告退了。” 太妃笑意温和,“好,你去忙吧,时辰也不早了,大家也都散了吧。” 江雪萤松了口气,这一趟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正准备打道回府,好好休息一下,前方却传来一道沉稳清冽的声音,让她顿时僵住。 刚离开的燕王殿下,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道:“跟我过来。” 5、第 5 章 江雪萤刚平复的心跳瞬间又怦怦而起。 不止是她,堂上众人似乎都有些怔然,不知燕王此举何意,明明连洞房花烛夜都没宿在一块儿,总不能一下子看上了? 没管那么多,江雪萤先应了声,以防失了礼数,“是,殿下。” 见她应承,沈长策微点了下头,转身提步往外走,江雪萤紧随着跟了上去。 屋外的风呼呼吹过,透亮的阳光落在身上却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燕王殿下很高。江雪萤跟在他身后,有了切实的感受,前方视线能全然被他挡住,连着光线都弱了几分。 他人高,腿也长,看似走得不快,实则大步流星,江雪萤走三步便要小跑一步才能跟上。 她不由反思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方才在堂上,她好像不曾有什么错处,她谨言慎行,又是何处惹了这尊大佛? 江雪萤心里害怕,燕王喜怒无常,做的事也是旁人猜不透的,如现在这般令人心生恐惧。 王府甚大,眼观周遭,与清晨来时景象不一,不知是通往哪儿的路,沿途碰上丫鬟小厮都恭恭敬敬停下行礼。 江雪萤不敢问,只敢忐忑跟着,冷风刮得耳根子发疼,鼻尖被冻着也是红通通的模样,唯有小脸上白皙一片如初雪一般。 青州比京城更冷,有些树梢枝头已挂上浅浅一层白露。 江雪萤走得腿软,渐渐与前面的人拉开了些距离。 终于,沈长策停了下来,江雪萤宛如见到光明一样,小跑跟上。 此地看起来并不偏僻,草木规整,定是有时常打理。 沈长策转身,看向江雪萤,眸子里淡淡的叫人辨不清情绪,江雪萤深吸一口气,垂首静等他吩咐。 清润悦耳的声音入耳,“你兄长待会儿启程回京,你去送送吧。” 忐忑一路的江雪萤听到这话直接怔愣在远处,一双水灵的眼睛藏不住事,全泄漏了出来。 果然,沈长策瞧见了,“有何疑问?” 江雪萤连忙摇摇头,神情染上几分落寞,“只是没想到兄长这么快便要走。” 江砚辰作为江家嫡子,千里送妹出嫁,在众人眼里,自家兄长要走,定是有万般不舍的。 只可惜他是江姝月的兄长,而她只有一个亲阿弟。 江雪萤站在檐下,沈砚辰早已收拾好行囊,带着一架马车,十数护卫。 她与这位兄长从来也不熟捻。 江砚辰长她几岁,按理说会明事理些,但江姝月讨厌他们姐弟,他便也跟着欺负,在长辈面前打掩护,颠倒是非。 江文渊从来都不相信她,后来便是光明正大的欺负,幼时至今,不知吃过多少苦头。 她不喜欢江砚辰,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绝大多情绪都源自于从前受过的委屈,她不想看见他,更期盼他能早些走。 可是立在这檐下,独自受着四方冷意,背后靠着初见端倪的火海,她竟有些恍惚了。 内心生出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闷痛,想来还是有些后悔的吧,她竟然也想跟着他们回京城,回到那个受尽磋磨苦恶的小院子里。 手背上骤然察觉一丝滚热,江雪萤恍惚低头看去,才发觉不知何时落了泪下来。 她蹙了蹙眉,指尖轻轻拂去。 “此去路远,兄长要多加保重,一路平安,家中……还需兄长悉心照顾,妹妹在这边,也好安心侍奉殿下太妃。” 话中深意,江砚辰是能听懂的,刚才燕王亲自送她过来,现在没走,估计也是在等她,他拿捏得清,温声应了下来。 两人道别几句,也终是该走了。 江砚辰最后朝燕王行了一礼,真挚恳切,倒真如托付家妹一般。 马车渐渐行远,经过拐角处消失在尽头不见,江雪萤对着那个方向出神良久。 身边彩月扯了扯她的袖子,才反应过来,意识到旁边的燕王还没走。 江雪萤定了定神,缓步走到他面前,轻轻道:“多谢殿下送我过来。” 声音里闷闷的,带着些鼻音,被强忍回去的眼泪将眼眶染得通红,被玉雪肌肤一衬,晃眼得厉害。 强装镇静的模样,就如一只受到惊吓却不敢做出慌乱神情的小白兔。 太脆弱了,沈长策眼神略过蹙起的眉眼,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哭什么?” 他问,嗓音偏冷,本只想知道为何,但这不带情绪的话落在旁人耳里,就是责备。 江雪萤微微发愣,这也要理由吗?随后快速眨了几下眼,将盈满一眼眶的眼泪全数憋了回去,只是看着似乎更红,更委屈了。 “没什么……只是兄长离开,有些不适应罢了。” 话中哽涩明显,泪水是憋回去了,可这却压不下去。 沈长策沙场搏斗,朝廷里心计沉浮,见的人形形色色,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软弱的女子,如水一般,即便是沈凝玉,也没有这般容易落泪。 他不过是问了一句。 沈长策眉心突突,“走吧。” 江雪萤顶着未恢复的嗓音,突然有胆子问了一句,“要去哪?” “……” “清风院。” 回去的路仍旧远得很,江雪萤无声跟在他身后,冷风拂面,将满腔的情绪吹散许多。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她既然早已答应替嫁,就不该后悔,大夫人信守承诺给景安请了大夫,她遵守诺言也是应该的。 看着前面高大的背影,江雪萤想到他似乎很忙,刚才在香远堂,他还说有事要做,这送她回清风院,一来一去,怕是要耽搁不少时间。 “殿下。”江雪萤轻声叫他,声音不大,幸而沈长策耳朵好,听清了。 “何事?” 他停下脚步,一举一动似乎都带着强大的威严,江雪萤心头发怵,感觉自己不应多言,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殿下忙碌,我自己回去便好了,省得麻烦殿下多跑一趟。” 她越说声音越小,眼睛落在身前人暗纹织金的腰带上。 沈长策看着那发顶,难得轻笑一声,“你认得路?” 江雪萤:…… 她不说话了,燕王殿下考虑周全,是她多虑了。 刚才燕王殿下笑了一声,江雪萤直觉他不是爱笑的人,大概是觉得她太傻了吧,不过那一声听起来确实没什么残暴的动静,倒像是个正常人。 回到清风院,已将近午时,明冬前来回禀午膳已经准备好了,问殿下可否要在这儿吃? 此话一出,快要进屋的江雪萤立马住脚,并竖起耳朵。 只听殿下道:“不用了。” 闻后,江雪萤安心地进了屋,从背影里仿佛都能看出一丝庆幸。 打着全身心力过完一上午,用完午膳,江雪萤已经困乏得厉害,回屋睡了小半个时辰,才觉得好些。 下午得空,寻了张采光好的桌子,打开太妃给的册子读起来,有琇云嬷嬷在旁看着,江雪萤也不敢偷懒,万一回头在太妃那儿告她一状,怕是又要受苦。 纸张细腻如绸,触感温润不失坚韧,翻动之间,缕缕墨香飘散。 册中内容,江雪萤未看之前尚以为简单,看过之后,方知详细得厉害,小到饮食起居,大到待客管家、府中事务,全包含其中。 太妃让她细细学着,也不是没有道理。 京城中,高门贵胄家的女儿,自小都会学些中馈之道,或是当家主母亲自传授,或是专门请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不管怎样,这部分都不会漏下。 而江雪萤不受大夫人林氏重视,自然也不会教她这些东西,得亏吴嬷嬷懂得,从前有时间便会给她讲一些。 但她所学,也不过是皮毛,真要用在几百人的大府上,还是有些不足的。 琇云从丫鬟那接过糕点放在桌上,见她在看,心中有点欣慰,“这都是太妃悉心着人写的,王妃仔细学着,定会有不少收获。” 江雪萤点头:“嗯嗯。” 册中写到,她每日需卯时起身,与殿下同宿时,还需服侍殿下起身后穿衣束发等事。用膳时需提前为殿下布菜,殿下动筷后,她才能动。包括出门在外,如何守礼等等,无不细致。 密密麻麻的小字,江雪萤看得眼前发昏,这么多规矩要守,她最好还是不要同燕王殿下待在一块儿。 在江府十多年放养惯了,乍然不适应如此多规矩。 见她闭目皱眉,琇云正声道:“王妃有哪里不懂?” 江雪萤忙直起身,睁大眼睛盯着小字,“没,我只是想着这么多,得记一下。” 琇云目露赞许,“太妃得了空,应会考问王妃上面的东西,是要好好记记。” 江雪萤怔怔,只觉眼前似乎一黑,说不出什么好话来,颔首抿唇勉强扯了下嘴角。 脑海中闪过条条有关的燕王殿下的规矩,她突然想到一事,连忙问出来,“嬷嬷,殿下平日是宿在清风院吗?” 琇云常在香远堂那边,本不知晓这边的事,但太妃对殿下关心甚多,连带着她也有几分了解。 她道:“军中无事的时候,殿下会留宿清风院,有时军务繁忙也会在翰墨堂歇息。” 江雪萤试探问道:“那今日?”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王妃可以趁殿下空闲时问问。” 江雪萤息了心思,她若敢问,方才回来的时候便问了。 看书的日子过得很是漫长,加之还得边看边记,更是头疼,中途小厮进来加了两次炭火,即使坐着不动也不会很冷。 整一个下午,江雪萤只细细看完了一半。 冬日天黑得早,金乌早早沉下,只余天边一抹很快消散的余晖。 得知燕王殿下今日仍留宿翰墨堂时,江雪萤放心地早早睡下,明日还要早起向太妃请安。 翌日江雪萤紧着时间,在辰时前就到了香远堂。 站在院子里时就听到里面传来笑声,没想到,还有人来得更早。 江雪萤提裙,踩上台阶入内。 6、第 6 章 堂内檀香袅袅,温暖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一片寒凉。 太妃谢氏手中捻着一串佛珠,身旁挨着的沈凝玉,正亲昵地靠在她身上,江雪萤行至屋中行礼问安,向沈凝玉问好。 见她出声,沈凝玉才慢慢坐直,攥着手绢明显收敛了笑容。 太妃这下没为难她,轻咳一声赐坐。 沈凝玉听到这声咳嗽却立马关心道:“母亲身子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府医来瞧瞧?” 太妃拍拍她的手,宽慰道:“无碍。” “想是方才凉风灌进来,激着了?”沈凝玉边说,一边往江雪萤坐的方向瞥去,眼神不太善意。 江雪萤屁股还没坐热,就见一顶帽子要扣下来了。 太妃侧首又咳了一声,可把沈凝玉紧张坏了,忙替她舒缓背部,又从丫鬟手里端了茶服侍她喝了些。 她这忙上忙下,江雪萤自然也不敢安稳坐着,到了跟前站着,不过沈凝玉将活计全揽在手上,又暗自拦着她,她也没什么可做的。 沈凝玉眼皮一抬,像是才发现江雪萤,“嫂嫂怎么站在这儿?我照顾母亲不便离开,嫂嫂帮忙沏壶热茶来吧。” 说完将手里的茶杯一并给了她,沏茶是下人的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来吩咐江雪萤,自然是有些不妥的,但显然在场并无人在意。 江雪萤接过,嬷嬷带着她去沏茶。 太妃的喜好江雪萤并不了解,虚心向嬷嬷求教,茶水需几分浓淡、几分暖…… 尽管用了心,不过最后端去,想来不管什么样都是要被挑刺的。 果然,沈凝玉倒出一杯茶,手指碰了下茶杯,面色就变得不太好,她叹了一声,看向太妃,“有些凉了,不过也还好,毕竟是嫂嫂第一次做这种事,以后多做肯定就熟练了。” 她对着江雪萤笑语晏晏,又对着太妃说了几句话,话里话外的意思,任谁听了不夸赞这小姑子。 江雪萤听后微微一笑,“大小姐侍奉太妃日子长,定是有一番能耐的,想必日后不论嫁给谁,都能与婆家相处甚悦。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了解,自然不可与大小姐相比,日后还望大小姐和诸位嬷嬷多多指教,我也好将太妃服侍得舒心。” 沈凝玉摆弄茶盘的手一僵,这话听着没什么问题,实则不就是说她现在侍奉得好有什么用,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 可她还不能说她说的不对,沈凝玉堆起笑,“好呀,凝玉定当倾囊相授。” 江雪萤温柔笑笑。 香远堂内,端的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模样。 “对了,大哥最近忙得厉害,一直住在翰墨堂里,想是吃住那些都不太讲究,这天又冷,下人照顾起来唯恐不仔细,怕是有疏漏。” 太妃看了她一眼,随后一笑,“确实如此,你又想出什么好点子了?” 江雪萤不由坐直身体,这小姑子一开口,她就觉得有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沈凝玉转过来对着她的方向道:“大哥忙,但嫂嫂不忙,嫂嫂可以去大哥那儿照顾照顾,大哥若有什么需要,也比吩咐下人要好些,这成亲没两日啊,也能多相处相处。” “你想的倒是周全。” 太妃夸了她一句,沈凝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太妃:“也罢,我这儿有凝玉,你便去翰墨堂伺候殿下吧。” 江雪萤默默叹气,又不能说拒绝的话,“是,我这便去。”“” 沈凝玉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大哥可不喜欢有人在他忙的时候打搅他,若江雪萤正好撞上,岂不是美事一桩? 大哥人中龙凤,岂是她这个无才无德的小小官女子匹配得上的。沈凝玉暗自咬牙,恨不得大哥明日就将她休掉。 江雪萤这厢到了翰墨堂,看着三个大字的门头匾额,站在檐下没敢进去。 一位手执拂尘的公公走过来,向她行礼,“王妃。” 江雪萤对他没什么印象,但不用想也知是在燕王身边服侍的,回了一礼。 “王妃是来找殿下的吗?” 他态度谦逊,江雪萤到王府还没碰见几个这样待她的人,于是也很快说明来意。 “殿下最近都宿在翰墨堂,太妃怕殿下休息不好,特让我来看看。” 余瑞福若有所思点点头,“殿下现下公务繁忙,可能不方便见王妃。” 江雪萤恰好也不想见,但她不能表现出来,让太妃知道,估计得判她对殿下不上心的罪名了。 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无碍,知晓殿下繁忙,我在这儿等会儿便好,不会打扰殿下的。” 她都这样说了,余瑞福当然也没法阻拦,眼下屋里情况……也不好进去通传,于是只命人搬来一张椅子,不至于让她站着等。 阳光偏斜映照于明窗上,廊下盆景奇珍即使在如今时节下仍旧绿意盎然。 翰墨堂外是一片平旷的空地,入眼不远处便是飞檐翘角,连绵一圈的楼阁,偌大的燕王府,就那么几位主子,置身其中并不觉得十分热闹。 就这两日而言,燕王殿下似乎有忙不完的事,这庇护青州的担子,是不是都压在王府,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他与周围人的关系看上去并不亲密,即使他会在清晨向太妃问安,会回应旁人的话,不至于冷场,但给人的印象就是若即若离,他好像在你身边,但若想伸手触碰,又似乎离得很远。 江雪萤摸不透,也并不想弄懂。她与燕王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 约莫等了快两刻钟,从里面走出一个侍卫,看到旁边的江雪萤明显一愣,不过没多问,抱拳行了一礼。 余瑞福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沏了壶浓茶走到江雪萤跟前道:“奴才要去给殿下送茶,王妃若想见殿下,不如劳烦王妃替奴才送进去吧。” 今日不见到燕王殿下一面,想是不能在太妃那儿交差了,索性也就送个茶,要不了多久。 江雪萤欣然接过来,就着余瑞福打起的帘幕入内。 书房很大,一进来,扑鼻而来的都是沉稳的木香,两旁立着比人还高的紫檀书格,其上摆满书卷,一束束日光透过书格缝隙处,在木质纹理间勾勒出一幅光影交错的图案。 顺着走进,侧方是一面山水座屏,雕刻着精美纹饰,博古架上金石玉器,每处摆放,都能看出讲究。 屋内很静,江雪萤脚步放得极轻,她以为只有燕王一个人在,没想到走得近些时发现还有旁人。 两人正在交谈,隐隐约约能听见几个字,江雪萤不由放轻呼吸,停在屏风后等着,不是她想偷听还是有其他用心,只是这种情形,她实在不敢出去。 刚才出去了一个,余公公也没说还有人呀。 一道冷冽的声音骤然放大,“……不肯说?狱牢里的工具不会用吗?最晚明日,再没结果,提头来见。” 堂下的人沉声回应,又说了什么老人孩子,江雪萤没听清楚,脑子里自然补充了燕王殿下连妇孺都不放过,一时只觉一股气血上涌,头脑发胀,耳边嗡嗡作响。 听过的传言一下变得真实而具体起来,昨日的相处让她以为燕王或许是个好相与的人。 抗旨这种大事,而江父和林氏都帮着江姝月,定是有猫腻的,没她以为的那般简单。 昨日是她大意了。 江雪萤慢慢回过神,掌心传来钝痛,原是方才无意识将茶盘抓得太紧了,不过好在没失手摔下去。 方才的人已经走了,只有燕王殿下一人在,江雪萤徐徐吐纳两息,稍微平复了下,佯装刚从外面进来的样子。 还未走近,沈长策就蹙眉抬眼,视线一下落在来人身上。 江雪萤脚步顿了下,心里紧张,怕他看出什么。 “余瑞福呢?” 他刚训了话,嗓音还带着方才的威压。 江雪萤站在离沈长策最远的那边,轻声道:“余公公在外面,太妃关心殿下,让我来看看。” 沈长策没多说什么,让她将茶盘放下,江雪萤照做,动作间始终不敢离他太近,眼神也尽量不往他那处看。 屋里只有两人在,尽管他只是坐着看卷册,但身上那股威压还是无形地透出来。 江雪萤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告退,指尖僵得发颤。 沈凝玉让她过来,难道是为了让她看到方才那一幕? 但转念一想又不太可能,沈凝玉如何能把握这个时机,更何况,她还在外面待了那么久才进来。 眼看沈长策又翻了一页,江雪萤终于鼓起勇气,声音极轻:“殿下,若无事,我先退下了。” 他眼皮未抬,江雪萤心里越发紧张。 金乌想是被云雾遮挡,屋里的光线暗了下去,一砖一瓦都透着严肃的气息,无孔不入的沉香将她包裹,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日后没有我吩咐,不用到翰墨堂来。” 沈长策语气平淡,江雪萤却读出了生人勿近的意味。 江雪萤:“是。” 逃也似的出了翰墨堂,冷清的空气灌入胸腔,江雪萤捂住胸口缓了好一阵儿,才觉得人清醒了一点儿。 “王妃没事吧。”余瑞福上前关心,虚扶了她一下。 “没事。”江雪萤谢过他的好意,带着彩月回了清风院。 回去后,江雪萤一直待在屋里没出门,午睡时想起景安,披着外衣便起身写家书。 初次分别这么久,心中有万般话语想说,但真正落笔时,又不知从何提起。 她这封书信不能悄悄寄,需正大光明走王府的通道,在青州,她想偷摸做什么,肯定瞒不过燕王殿下的眼睛,不如摆到明面上。 这信,燕王说不定会查验,即使不查也不能写,不能让殿下知道景安。寄到江家,肯定也不能直接到景安手上,所以能写的东西,其实很有限。 江雪萤提笔斟酌许久,勉强写完两页纸。 傍晚时书信刚递出去,云香就气喘吁吁跑了进来,琇云嬷嬷正想说她怎生如此急躁。 结果云香气还没喘匀便道:“殿下过来了,现在估计已经进院子了。” 7、第 7 章 坐在镜台前的江雪萤一听,“蹭”的一下立马站了起来。 殿下怎么过来了,他不是忙得厉害么? 除了江雪萤,清风院里每个人脸上都有些笑容。 不过愣神一下,沈长策已经站在门口了。 他着一身墨色常服,沉稳而内敛,衣袍勾勒出挺拔修长的身姿,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从容不迫的气度,仿佛天下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然而这样能力卓绝高不可攀的燕王殿下,江雪萤觉得只有离得远些,才足够安全。 “殿下。” 众人福身行礼,沈长策进来后,坐到了书案边上,揉着眉心瞧上去有些疲惫。 江雪萤原是褪了外衣准备沐浴的,如瀑般的长发自然垂落,铺展在肩头背后,比白日里显得更加清灵些。 但现在殿下来了,扰乱了原本的计划。 纵然江雪萤不愿靠近他,但明面上却不能表现地太过明显。 “殿下,需要准备晚膳吗?” 沈长策:“不用,在母亲那用过了。” 江雪萤问完之后也不知要做什么,炭火烧得旺,但褪了外衣还是有些凉,沈长策见她站在那儿候着,遂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待会儿备上沐浴的水。” “是。” 清风院因他回来,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江雪萤沐浴花了小半个时辰,若没有嬷嬷催促,她想是还能耽搁一会儿。 原本准备的寝衣也被嬷嬷换了一件,江雪萤捏着轻薄的布料脸色一片红霞,一半是沐浴时蒸得,一半是源于手上的东西。 “此事寻常,王妃不必害羞,先前教过的可还记得?” 说的是在官驿,成亲前日的事。她不问还好,一问江雪萤心跳更快了,偏生琇云还耐心等着她回答。 “记得。” 寝衣轻透,沾着湿意的乌发打湿了小片衣衫,隐约可见肌肤如玉,温润细腻,鬓边滴落一滴水,渗进前襟消失。 不论样貌还是身段,都是拿的出手的。琇云嬷嬷点了点头,对此还较为满意。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殿下要沐浴,还会耽搁一会儿,嬷嬷为她搭上一件披风,虽不厚实,但也算温暖,省的一会儿着凉。 沈长策伏案看书,微暗的烛火映出那冷厉的侧颜。 江雪萤忐忑走近,“殿下,热水好了。” “嗯。” 沈长策起身,高大的身影略过她行至榻边,带着翰墨堂轻浅的沉香味。 江雪萤想起册中写到的服侍殿下起居部分,认命地跟了上去,在抬他起双手时上前替他宽衣。 此举让两人不免凑得近些,沉香之下,是泛着热意的强势气息,江雪萤只能望到他胸膛的位置,满满的压迫感席卷而来。 手中仔细解着腰带,男子与女子衣裳不同,嬷嬷为了让她更加熟悉,先前让她专门练过,但单纯的腰带与穿在身上的总不一样,江雪萤废了好些劲才成功取下。 取下时,沈长策听见一声不太明显的呼气声。 鼻尖缭绕着清甜香气,软若无骨的一双手捣鼓半天,令他有些烦躁。 他索性自己动手,三两下便除去外衣递去。 江雪萤稍微愣了下,自己能做的事为何还要麻烦旁人?念想不过一瞬,还是迅速地接过了衣裳挂在衣桁上。 时辰不早了,下人灭了几盏灯烛,江雪萤百无聊赖,嬷嬷取了本书给她拿在手上。 殿下没来,她现在就躺下也不守规矩,况且,不知他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洞房那夜既然都未做什么,那今日……江雪萤叹息一声,若能知道殿下怎么想的就好了。 书上的字江雪萤一个都没看进去,靠在榻边神游。 没过多久,沈长策沐浴完出来,站在榻边蹙起了眉。 “殿下。” 江雪萤瞧见他,将书一合,立马起身。 “早点歇息吧。” “是。” 他的声音没有平日那么冷,但江雪萤不知方才是哪里惹到了他,低头看了看准备将书放回桌上,一看却吓了一跳,连忙藏在身后。 这……这这! 怎么是这本书?! 江雪萤脸色腾地一下红了,连着耳根子染成同样的颜色,比方才的红晕更加惹眼。 刚才燕王殿下……眼神好像就落在上面……怪不得他蹙眉,她这…… 琇云嬷嬷你是想害死我吗? 转眼一看,嬷嬷已经不知道去了哪儿,连着彩月几人也不在。 床帏密事……私底下教教就罢了,这被她拿到明面上,还当着燕王的面……江雪萤光是想着,眼前就一阵阵发黑,恨不得跳进王府的湖里。 她将烫手山芋塞到箱底,上面放了许多东西挡住,回到床边,脸上红霞未褪,眉头皱得厉害,神情有些委屈。 “殿下……可否听我一句解释。” 昏暗的烛光轻舞,她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眉眼间似揉碎的云雾,笼着一丝愁意。 沈长策闷了一天的心思,突然有了见光的苗头,他悠然道:“你说。” 江雪萤忙解释:“嬷嬷给我书的时候,我没注意,不知道是那个。” 沈长策淡淡“嗯”了一声。 这就完了吗?江雪萤悄悄抬头看他,只见他神色平静,并没有什么不悦的情绪。 江雪萤放下心,稍微缓和过来些。 但另一个棘手的问题又摆上台面,燕王殿下今夜过来,只是单纯留宿吗…… 江雪萤在榻边踌躇,沈长策看了她一眼。 “不睡?” 他来时就见她准备沐浴,现在过了这么久,困得眼睛里沁出泪花,也不提睡觉一事。 江雪萤一下偏过头来,一双眼睛在暗淡屋内也能看出闪着亮光,“只是睡觉吗?” 沈长策挑眉反问:“不然?你想做什么?” 江雪萤连忙反驳,肉眼可见地欢喜起来,“没有没有,我想睡觉,殿下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见沈长策颔首,江雪萤终于安心,准备上榻时又纠结她睡里侧还是外侧,殿下未上榻,自然是她睡里侧更为方便,但按规矩,她应该眠于外侧,方便伺候。 沈长策看出她的纠结,于是开口道:“睡里面去。” 江雪萤欣然答应。 床榻并不小,江雪萤独自睡那两日得出的感受,她即使裹着被褥滚来滚去也不会掉下去,可如今身侧只是多了一人,空间似乎就变得极为狭小。 两人分别盖着一床被褥,江雪萤慢慢就将自己裹成了一团,怕挤着身边的人,于是又更加努力地往墙边靠。 平日的被窝柔软舒适,今日不知是炭火烧得太旺还是什么原因,她竟觉得有些闷热。 耳边听着沉稳有序的呼吸,不知殿下睡着没有。 侧躺太久想换个姿势,江雪萤不敢有太大动静,悄悄翻身,动静很轻,只有被褥相擦的声音。 相比于江雪萤,沈长策睡相很好,两手叠于腹部平躺,睡得很规矩,规矩得让人感觉跟他的性格不符。 可能会更加自由……嗯,狂放一点。 江雪萤想象不出来,从被褥里扒开的一条缝里看他,正好见着侧颜,鼻梁高挺,薄唇微阖,时常冷淡的眸子闭了起来,这样安静的殿下比白日里喊打喊杀的那位看起来温和许多。 抛开身份地位,燕王殿下其实很是俊俏,只是碍于权势,有几人敢正面盯着他一直看。 白日里她亲耳听到的那段话,是传闻很好的佐证。她没想到,到了晚上,却会和这样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人睡在一张榻上。 她要如何才能与他共处? 沈长策良久没有动静,江雪萤看着那张安静的脸,脑中突然产生一个不成熟且极其危险的想法。 她如果能在此时一刀解决了殿下,那他手下那么多的冤魂是不是都能含笑九泉了。 江雪萤摇摇头,试图将这离谱的想法甩到被褥外面去。 果然是夜里,思绪混乱,她连这都敢想,先不说她能不能一刀解决殿下,即便是能,她又要如何躲过王府里的重重追兵? 往日江雪萤都是沾床便睡,今日翻来覆去过了许久,直至月上中天,终于才酝酿出一点睡意,缓缓打了个哈欠,眼里被湿润覆上。 好不容易睡着,却睡得迷迷糊糊并不安稳。 江雪萤做了个噩梦,梦见燕王殿下将她关入大牢,墙上挂满了阴森恐怖的刑具,耳边尖厉叫声缭绕不绝,她蜷缩在角落,身上盖着一块不知从何而来的破布。 燕王突然出现,神色阴鸷,手持长剑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刀尖还在不断向下滴血,她在墙边退无可退,惊恐中只见刀光挥舞,脖颈一凉,倒下时见景安正瞪大眼睛望着她的方向,她想说话,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浑身力气逐渐流失,极其无力的感觉涌上心头。 江雪萤猛地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捂住发痛的胸口大口喘气,眼睛一睁开溢满的泪水就落了下来,额头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细汗。 枕边空荡,殿下已经走了。 梦里的恐惧犹如实质,久久散不去,江雪萤稍稍缓过来些,摸了摸脖子,还在,没有血。 幸而只是梦。 掀开罗帐,室内昏暗,看来还早,殿下那么早起身,竟也没叫她。 江雪萤头脑晕沉,身子有些发软,又躺了一会儿,丫鬟进来点灯时才起。 铜镜中映出她素白的小脸,不太有什么精神。 嬷嬷问道:“昨夜没睡好吗?” 殿下昨夜没叫水,灯也灭得早,不太应该呀。 江雪萤如实道:“做了个梦,想来有些耽搁了。” “殿下阳气重,能多睡得了几日,应当就好了。” 江雪萤笑笑不言,没有燕王殿下,她估计也不会做这种梦。 8、第 8 章 香远堂里请安时,孟氏也来了,沈凝玉见江雪萤好端端地坐在那儿,心里一股火气无处发泄。 江雪萤去的时候大哥正忙,午后她还专门打听了翰墨堂的事,没想到竟什么也没发生就让江雪萤回去了,晚上大哥甚至还同这贱女人睡在一块儿。 沈凝玉仅是想想,心头就难受。 许是她的目光太明显,太妃关心了句。 “玉儿怎么了,不舒服吗?” 沈凝玉勉强笑出来,“母亲我没事,可能昨夜没睡好吧。” 太妃叹了口气,“这天越来越冷了,我早说你不用起这么早过来侍奉,你又不听,到时候病了喝药,可别使小性子。” “哎呀,母亲福泽绵长,玉儿跟着你,怎么会生病呢。” 她一番撒娇的话太妃听得很是舒心。 天底下被宠着长大的孩子,应当都差不多吧。 江雪萤恍惚看见江府里,江姝月承欢膝下的模样,如果娘亲在,她想,她和景安也会过得很快乐。 “倒是嫂嫂看上去身量纤薄,恐要多注意身子。” 话又落到江雪萤这儿,她浅浅笑了下,“多谢妹妹关心,我会注意的。” 沈凝玉狐疑地看过去,说她身子弱,她还开心上了?不反驳两句她都不习惯。 梦醒后,江雪萤精神始终有些提不上来,哪怕沈凝玉多次提及她,她都一副你说的都对的样子,让沈凝玉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火气更甚。 “母亲,我好些日子没出府了,今日阳光好,我可不可以出去走走?” 太妃自然依她,“护卫带着,早些回来。” “好。” 沈凝玉乖巧应声,转过身面向江雪萤,嘴角一抹笑让人看得心生不妙。 “嫂嫂到了青州,还没出去玩过吧,整日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玉儿一起出去,正好能看着玉儿,免得玉儿乱跑,母亲您瞧怎么样?” 有个大人在身边,是叫人更加放心些,太妃点头答应。 江雪萤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此事就已经定了下来。 “那便约在未正,到时我来找嫂嫂。” 江雪萤额心微胀,答应了她。 回到清风院,嬷嬷见她脸色不太对,扶着她坐下。 “王妃怎么了,身子不适?” 江雪萤头有些发晕,但并不严重,不想多生事端,只道:“歇一下便好了。” 午后要出门,江雪萤只小憩了一会儿,起身后脸色有些苍白,覆上浅浅一层胭脂后又很好地遮掩住了。 青州街道宽阔,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足以容纳数驾马车并驱而行,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屋檐高挑,飞檐翘角之下,飘摇的酒旗轻轻晃动。 此处与周边几个小国毗邻,和平时期相互之间会有贸易往来,故而时不时能看见一些外邦人的装扮。 两人出来坐的马车,街上行人见到王府标志皆主动避让。 江雪萤放下帷帘,收回视线,就见沈凝玉一脸骄傲的看着她。 “怎么样,我大哥治理下的青州,是不是比京城好多了。” 几年前她随大哥去过京城,虽也是一片繁荣景象,但比起青州却显得杂乱许多,纵然是天子脚下,也常有不平之事发生。 江雪萤:“都好。” “胡说。”沈凝玉翻了个白眼,“明明青州更好,你能嫁给我大哥,不知是攀了高的高枝,如果不是圣旨,我大哥这辈子都不会碰到你这种人家的女儿。” 此处没有旁人,沈凝玉毫无顾忌,将对她的不满全都吐露出来。 江雪萤静静听着,也不反驳,只说了一句,“圣意难违。”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嫁过来。 沈凝玉说了半晌,嘴巴都有些干了,也不见她回应,喝了口茶,瞥了她一眼,“你今日怎么偃旗息鼓,变得这么听话了。” 江雪萤微微阖眸,“大小姐不喜欢吗?” 沈凝玉冷“哼”一声。 青州城有点大,马车行了好一会儿才到沈凝玉想去的地方,江雪萤抬眸看了一眼。 朱颜阁。 胭脂水粉铺子向来都是小姑娘们喜欢的地方,店铺装饰精致,连店里的下人都是好一番打扮。 刚一走近,扑鼻的脂粉香便飘了过来。 沈凝玉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掌柜的一见到她便迎了上来。 “我自己逛,你不用跟着我。” 这话是对江雪萤说的,不想让旁人知道她就是新娶的王妃。 江雪萤乐得自在,带着彩月逛了一会儿,里面香味实在过于浓郁,没过多久,江雪萤揉揉眉心退了出去。 吸入冷冷的寒风,灵台一阵清明,随后又冻得发颤。 浑身的软弱无力过于明显,江雪萤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伸手用冰冷的手背摸了摸额头,一片滚烫。 她用了好一会儿将右手捂热,再次触上额头。 还是烫得很。 江雪萤回马车上等沈凝玉,靠在桌上几乎要睡着,不知这小姑奶奶是又想了什么法子捉弄她。 沈凝玉逛完回来见她睡着,心念一动,将她喊了起来,“我们去那边看看吧,不远,走过去就行。” 江雪萤不想动,但还是迷迷糊糊跟她走了过去,冷风直往衣领袖口中灌,她捂紧衣裳。 这下逛的是一家衣料铺,墙上挂满了成衣。 供给王府的衣料定然都是上等,不知她怎么还会到这儿来看,这个念头在江雪萤脑海里一闪而过。 沈凝玉挑好两件衣裳,“我去那边看看,你自己逛逛吧。” “嗯。” 这家店也很大,来来往往有不少挑选的人,江雪萤没有逛的心思,站在门口旁边等沈凝玉出来。 外面冷得很,一个小丫头过来请她进去坐会儿。 江雪萤怕沈凝玉出来时错过,便婉拒了。 今日是真冷啊,明晃晃的阳光落在手上,却一点温暖都感受不到。 青州的冬日,比京城冷多了。 江雪萤在外面站了快两刻钟,脚底冻得冰冷,都没见沈凝玉人影,心下有些担心。 对着彩月道:“你在此处等着,我进去看看。” 里面人还是很多,到处都展示着各种衣料,江雪萤边走边找,看上去能藏人的地方也找过了,但还是没发现沈凝玉的踪影。 情急之下,她去问店小二,有两人说方才见过,但并不知去了哪里。 一急,江雪萤头更晕了,脑子像是生锈了转不动一般。 找完一圈,还是没见到人,江雪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往外面走。 店内并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尖叫失控的情况,如果店内出了什么事,这么多人,肯定有人看见,但现在一切都风平浪静,像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 沈凝玉让她一起出来,根据路上对她说的话,肯定不是想对她好的,那么她应该会带着什么目的。 什么目的呢? 江雪萤扶着墙,无力地晃了晃晕沉的头。 回忆起出府前沈凝玉对太妃说的话……让她跟来,是为了看着她防止她乱跑。 如果沈凝玉乱跑走丢,那么失职的就是她这个看管的。 所以她想,会不会是沈凝玉自己藏了起来,不想让她找到。 倒是一出好戏。 江雪萤顺着方才来的方向走到胭脂铺,原本停在这的马车不见了,车夫不可能独自一人将马车赶走,更何况还有护卫在。 估计是沈凝玉来过了。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只要她人没丢就好,沈凝玉再不喜她,应该也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 松懈下来后,一股力气从江雪萤身体里抽走,她险些倒在远处,被彩月一把扶住。 “怎么了?” 江雪萤缓了一会儿,外面的寒冷也有好处,让她还能保持清醒。 “我们沿路回去,看能不能找到他们。” 这路两人只走过一遍,来时也未特意记方位,并不记得王府位置,但常在城中的人都知道,一路问过去,还算容易。 江雪萤摇摇晃晃走着,彩月怕她晕倒,一直仔细扶着,到时若出了什么事,怪她一个护主不力,她真是有嘴也说不清。 “王妃还好吗?不然我们在旁边等等吧,他们看我们不见了,估计也会来找我们的。” 她们现在离王府并不近,按这个脚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王府。 江雪萤唇舌燥热,鼻间呼出的气体都滚烫,眼前视物模糊,但仍坚持道:“没事,慢慢走吧,也好寻大小姐。” 彩月不懂,她都这个样子了,还怎么寻大小姐,心中一时气闷,没再说话,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只要最好不要怪到她身上。 两人一直走,直至天色渐暗,都快要到走回王府了,也没看见王府马车或是大小姐的影子,彩月只觉手中撑着人的力道越来越重,几乎已是寸步难行。 这个时辰,街上行人并不多,彩月费力前行时听见一阵马蹄声,刚一抬头,就见一匹疾驰骏马从不远处冲了过来,正好对着她们的位置。 她被吓得一愣,手下脱力,依附着她的江雪萤也随之软软晕倒在地。 骏马在离她不远处长啸一声停下,逆着天光,马上下来一个高大的男子,彩月害怕后退,那人走近后她却蓦地一愣。 “殿下……” 9、第 9 章 来人正是沈长策。 视线落在地上躺着的人身上,眉头微蹙。 彩月忙把江雪萤扶起来,并急忙解释:“王妃发了高热,又走了许久的路,才晕倒的。” 沈长策蹲下,修长如玉的手指探上她的额头,一片滚烫。 不过只犹豫了一下,他就将人从彩月手中接过,揽过膝弯将她抱了起来。 这儿离王府不到一炷香时间,沈长策直接抱着人走了回去。 街上几位驻足的行人也随之散去。 天色昏昏,清风院内一片灯火通明。 府医看过后不久,江雪萤醒了过来,盯着头顶熟悉的纹饰,还有些许恍惚。 燕王殿下抱她回来的时候,她其实还有一点意识,知道是何人,但后来就完全陷入了迷乱,再次醒来,已经在清风院了。 江雪萤往旁一瞥眼,看见嬷嬷在,试图撑起身来,张口说话却没发出什么声音,“嬷嬷……” 琇云快步走到榻边,阻止了她,“躺着躺着,王妃想做什么?” 江雪萤咳了两声,嗓子痒得发疼,断断续续道:“大小姐……在、在哪?” 琇云看她嘴型大致猜了出来,道:“大小姐也回来了,没出什么事,王妃不用担心,太妃让王妃好好养病。” 没事就好。江雪萤欣慰地弯了弯唇,看上去虚弱得跟纸糊的没什么两样。 小厨房熬好了药,江雪萤服过之后又躺了回去。 浑身都在发烫,脑海中一片混乱,想集中精力却都只是徒劳,软弱无力,好像什么东西都能将她打倒。 景安之前病着,一个人躺在榻上,也是这样的感觉吗,他还那样小,就总要遭受病痛的折磨。 江雪萤迷迷糊糊睡着又醒来,身上难受得厉害,说不出来的酸麻。 醒来时,嗓间疼痛难忍如刀割一般,晃眼一看,窗外漆黑一片,烛火仍旧燃着,身旁一个人也没有,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身上盖的即使换了薄被,也热得出了一身汗,江雪萤掩唇咳嗽,却又因疼痛不敢咳出声来。 她掀开被子,两手勉力撑着坐起身,缓了一会儿发晕无力的脑袋,才趿着鞋往外面走。 浑身提不起力气,江雪萤一路扶着桌案墙壁慢慢往前挪。 她想喝点水,此刻估计夜深了,也没什么人。 好不容易走到桌边,费力用两只手抬起茶壶,晃了晃,却没听见动静,江雪萤又打开茶盖,一看里面确实空荡荡的。 手指实在提不起了,茶壶磕在茶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动静。 江雪萤颓然地伏在手臂上,往外偏头看见门口的人,登时吓得一晕。 沈长策三两下上前扶住她,软软的身子没什么力气地靠在他身上,直往他怀里落。 他将江雪萤撑住,身子往后靠了些。 “要喝水?” 江雪萤缓慢地点了点头,心中生起一股浅淡的委屈,来自病中的脆弱,而不是因为眼前的人。 扶在肩头的手安稳有力,江雪萤依赖性地想将头也靠过去,但被人抵了回去。 随后,沈长策两手抱起她,将她送回榻上。 侧身准备离开时,却感受到一点阻力,细微到若不注意便会忽略的程度。 沈长策脚步轻顿,目光落在苍白细弱的手指上。 江雪萤扯住了他的衣衫。 她的眼睛浅浅睁开一半,如一汪秋水,满是清澈脆弱,唇上干燥,小舌伸出抿了抿。 沈长策别开眼,清冷的声音响起:“等着。” 大概理解了一会儿,江雪萤的手便松开垂回榻上。 很快,沈长策就提着装满水的茶壶进来,江雪萤仍乖乖躺着,连动作都跟他离开时的一样。 扶着她靠在软枕上,手掌覆在背上时,触到明显的脊骨,瘦弱得仿佛他一手便能折断。 沈长策长这么大,还没伺候过什么人,喂水这种精细的活计自然也没做过。 初时,喂得有些慢,江雪萤不自觉凑近了些,沈长策于是抬高,结果她喝不过来,温热的水流顺着白皙的脖颈渗入前襟。 洁白的里衣晕湿一小片,贴在肌肤上,江雪萤不适地蹙眉。 杯中很快见底,沈长策问:“还喝吗?” 江雪萤迟钝地点头,沈长策便又倒了一杯给她,这下熟练多了,没再洒出来,一连喝了三四杯,嗓中的燥热才渐渐消下去。 沈长策将她重新放在榻上,前襟湿的那块儿很明显,冷冰冰的并不舒适,江雪萤扯开了些,但一松手还是会贴回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从旁伸了过来,还拿着一方手帕,轻轻擦着衣襟,江雪萤没反应过来。 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感受到手指下灼热的体温,这样好像并没有什么用,沈长策收回手,指尖不小心触过柔软,眸间掠过一瞬间的不自在。 “换下来吧。” 江雪萤没察觉出什么,摇了摇头,她没力气,丫鬟嬷嬷都不在,总不能当着燕王殿下的面更衣。 沈长策没强求,让她好生休息,出门时撞上正准备进来的明巧。 明巧见他面色冷肃,心下惴惴不安。 果然,沈长策冷冷开口:“屋里伺候的人呢?” 明巧玲珑心思,一下明白过来他为何不喜,连忙躬身解释:“夜里安排了丫鬟值守,想是有事耽搁了,奴婢一定尽快查明,回禀殿下。” 沈长策眼皮微抬,“擅离职守,管好下面的人。” 明巧低头,态度极为恭敬,“是,奴婢一定严加管教,绝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她衣服湿了,你给她换一件。” “是……殿下。” 这话头一下转的太快,明巧愣了一下,嘴比脑子已经先一步答应,看着殿下离开的背影,她才松了下来,后背都快沁出冷汗。 擅离职守,可不是小事,王妃还在病中,若出了什么事,她这个管事的怕是一百个脑子都不够砍,心里一阵后怕。 很久没见殿下疾言厉色的样子,看来新娶的王妃,殿下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排斥。 后半夜,明巧一直服侍在榻边,始终未敢合眼,生怕有什么状况,天一亮又去院中寻人训话,自不必说。 第二日,江雪萤醒来时天已大亮,明媚的阳光落在桌案上,突然想起还未向太妃请安,心一下颤了颤,猛地坐起身,结果又因头晕倒了下去。 “王妃怎么了?” 琇云在榻边,见她这样子吓了一跳。 江雪萤抚额缓了一会儿,也反应了过来,她病着呢,应是不用请安了吧,轻声道:“今日没去请安,太妃可有怪罪?” 琇云笑了笑,“怎会,太妃体谅,早上还着人来看过,让王妃好生休息,等病好了再请安。” 不知道是真关心,还是为了看看她是真病还是假病? 吃了些药,江雪萤比昨日的情况要好些,虽然难受,但好歹清醒一点,昨日模模糊糊的记忆也清晰了起来。 回王府的路上,她记得,是燕王殿下将她抱回来的……怎么就这么巧,明明离王府不远了,她磨回来也行的。 还有昨日夜里,喝水那时,怎么也是殿下过来了,彩月云香若有一人在,应也不会是他喂自己。 私心里,江雪萤还是想同他保持一些距离,这两日,是有些超过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江雪萤原本身子底子不好,又是冷天里,慢慢养着也将近拖了一个月才好,受风时还时不时会咳两声。 期间太妃派人来过,燕王也来坐了一会儿,大约是看看她是否还活着。 有精神时,她就坐在廊下,手里抱着被明巧塞来的手炉,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吹吹外面的冷风。 不过多数时候她都是坐在屋子里,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 就这样平平静静的,无人打扰,也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平稳,她甚至想一直这样病着,不用面对太妃,也不用面对燕王。 “病了一个月,脸上都没什么肉了。” 明巧在后面替她梳着发,看着镜子里消瘦的面颊,忍不住有些心疼。 相处一月下来,大概将她的性子也摸得差不多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下人宽容,也好说话,温温柔柔的模样,任谁与她相处久了,想必都会喜欢上。 只不过有一点不好的就是,对殿下似乎也不怎么上心。 换了旁人,想是早就凑上去了,偏偏王妃却好像在将殿下往外推,知道殿下不宿在清风院,还会见她松一口气。 “有吗?” 江雪萤摸了摸脸颊,倒没有感受出什么来。 “有呀。”明巧继续道,“这段时间王妃没什么胃口,又吃得清淡,现在好了,让厨房做丰盛些,也好养回来。” 江雪萤笑笑,转眼看镜中,满头青丝已被盘成一个漂亮的发髻。 午后没那么冷,先前往香远堂递了话,江雪萤收拾好便过去请安。 许久未走这条路,还有些陌生。 江雪萤走一会儿便轻喘起来,明巧扶着她,“走慢些吧,不着急。” “嗯。” 走起来还是有些累的,病这么久都没这样走动过。 香远堂里,沈凝玉听说江雪萤要来,一早也过来坐着,看见江雪萤走进门,一下笑语盈盈起身迎了过去。 “嫂嫂终于好些了,这么久不见,还有些想念嫂嫂。” 她一口一个嫂嫂,叫得很是亲密,江雪萤清清淡淡回应了两句,咳一两声,不动声色错开她要搭上来的手。 “怕将病气过给妹妹,我还是离远些吧。” 沈凝玉表情一僵,但很快缓过来,笑道:“怎会,我身子好,没那么虚弱。” 江雪萤仍保持着温和笑意,走到太妃面前行礼问安。 太妃一如既往的冷淡,“好了就行,你初来不久,青州的水土也不适应,更要多番注意,像上次出门,身子不舒服便提前说一声,何苦将自己弄病倒了。” 江雪萤乖乖行礼,“谨遵太妃教诲。” “是啊嫂嫂,”沈凝玉也开口说话,“既然不舒服,告诉凝玉,凝玉也不会硬要让嫂嫂陪我出去。” 江雪萤勾唇一笑,眉眼间娟秀动人,沈凝玉暗自握紧了手。 她要是信了这话,那才奇怪了。 “多谢妹妹关心,这不想着妹妹高兴,不能扫了妹妹雅兴,是我考虑不周,还让妹妹担心了。” 太妃这时开口了,“对了,那日你怎么是走回来的?最后还是长策抱回来的。” 江雪萤心陡然一颤,殿下从外面将她抱回来,应该被很多人看到了吧…… 她解释了下与沈凝玉走丢的事,沈凝玉日日在香远堂,想必已经给老夫人说了不少,就是不知道怎么说的,要怎么抹黑她。 “当时不巧晕倒,正好碰见殿下,殿下便将我带回来了。” 太妃一时没说话。 沈凝玉想起这事心头就堵得很,莫不是她见着大哥才晕的吧,哪有那么巧的事,再走几步就回来了,偏生耍心机让大哥当着府中众人的面抱她回来。 “长策最近都在翰墨堂,近日没什么事了,你也去多照顾照顾。” 江雪萤默默应下。 出门走到庭院中,身后传来小跑的声音,明巧往后一看,原是沈小姐跟了过来。 她快走两步,拦在江雪萤面前,表情有些生气,像是有人惹了她,质问道: “你为何要勾引大哥?” 10、第 10 章 这话一出口,不免引得人发笑。 沈凝玉到底是年纪小,十四五岁,有些心思始终藏不住,这样的话竟也问的出来。 江雪萤唇角染上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妹妹说说,我怎么勾引殿下了?” 沈凝玉不喜她的态度,皱眉道:“你有手有脚,凭什么让大哥抱你回来?” 还是因为这事,方才在太妃面前已经论过了。 “晕倒时,我并不知殿下在。”何况她晕倒,有一半原因,也是那马疾速奔来让她受惊。 沈凝玉不管那么多,只一个劲逮着这件事,好像燕王殿下抱了她,就是多大的事一样。 起先江雪萤也有些在意,但一看有人竟比她还关心,她似乎觉得也没什么了。 被宠着长大的沈凝玉没吃过什么瘪,在江雪萤这儿好多次都碰了壁,心中不爽得厉害。 “你就是勾引我大哥,不知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竟还让大哥去看望你。” 江雪萤反问道:“清风院是殿下的,殿下难道不能来吗?” 沈凝玉有些不讲理,根本不听她说什么,“我不管,你就是要离我大哥远一点,不能打扰他。” 明巧在旁边快听不下去了,大小姐平日也不像这样,怎么遇到王妃就这般小孩子脾气,但看江雪萤还没生气,甚至眼中还有一丝笑意。 “方才在屋里,大小姐将我唤的什么?” 沈凝玉不知她想干嘛,瞪了一眼没回。 江雪萤继续说:“大小姐也知是唤嫂嫂,我与殿下是正经拜堂的夫妻,做这些事情,好像并不逾矩。” 沈凝玉眉毛蹙得死紧,她自然懂,可就是不喜欢,不接受,不想让她靠近大哥。 眼看江雪萤准备走,沈凝玉回过神来,又将她拦下。 “诶诶诶,不准走。” 江雪萤停下脚步,还挺有耐心问:“大小姐还有事吗?” 好像没什么,但沈凝玉就是不想让她走。 明巧看看天色,再待下去,回去该晚了,遂开口道:“大小姐,我们再在待下去,恐怕会吵着太妃,若还有事,不妨明日再说吧。” 沈凝玉思索了一阵,往里面看了看,确实在这儿站了不少时辰,待会母亲想是要派人来问了。 几人走出院子,沈凝玉还跟着江雪萤,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你要是敢勾引大哥,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她这狠话说出来,却不怎么让人觉得凶狠,甚至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兴许是这个月过得无趣,江雪萤莫名生起逗弄的心思。 弯唇轻轻道:“那日后我与殿下万一做了大小姐认为更加不妥的事,那怎么办才好?” “你你……不可以,大哥不会的……大哥?!” 沈凝玉声音一顿,突然看向她身侧,略微扬起的声调让她疑惑,侧头一看。 燕王殿下正站在不远处。 殿下怎么在? 江雪萤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要作何反应。 刚才她说的话,殿下应该没有听到吧,谁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竟一点动静也没有,如果沈凝玉没看到,他是不是还打算再站一会儿…… 果然她就不应该生出什么心思,只要不理沈凝玉,一会儿就没事了,而不是现在如此担惊受怕…… “殿下。” 江雪萤忐忑行礼,感觉脸上有些发热。 “大哥。”沈凝玉像是见到靠山一般,站到沈长策身后,扬起下巴看向她。 这下大哥来了,看你还能怎么说。 明眼人都能看出沈凝玉和江雪萤之间不太对劲,沈长策耳力好,自然也听到了方才两人说的话,但并未打算掺和进来。 “外面冷,早些回去。” 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没专门对着谁,那两人都是要听的。 江雪萤恨不得早些离开,当即便告退,冷风呼呼地吹,尽管穿得不少,站久了也还是冷的。 沈凝玉不甘心,“大哥,她刚刚乱说话,就这样让她走了吗?” 沈长策叫了声她的名字,平平静静地没什么感情,沈凝玉听着反而发怵,“大哥……” 沈长策继续道:“不管怎样,她都是你嫂嫂,不可无礼。” “是……” 自小礼法家规这些,大哥便管得严,可是没想到他竟然为了那个女人管她。 沈凝玉暗自生着闷气,低头行了一礼就跑远了。 回到清风远,天色已经不早了,江雪萤发现殿下身边的余公公竟然也在这儿,她缠绵病榻时,余公公来看过好几次。 “余公公此来,是有什么事吗?”江雪萤心间隐隐有不好的感觉。 余瑞福微笑回应,“回王妃,殿下今日要回清风院来。” ? 江雪萤指尖一缩,旋即放松,“好。” 余瑞福又道:“现入冬了,殿下没从前那样忙,回来的时间想是会比以前多些。” 啊。 江雪萤着实错愕了一下,半晌后才讷讷开口:“那、那殿下是会时常回清风院吗……” 在她愕然的目光中,余瑞福点了点头。 江雪萤一时觉得,她的病还可以再养一段时间……这一阵阵头晕,她并未痊愈啊。 她再不愿,沈长策也在不久后过来了,携着一身寒风,连带周边的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分。 温暖的热茶驱散寒凉,清淡茶香四散,每每只要殿下来,用的茶都是用的他所喜好的。 沈长策坐在桌前,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像一封信。 江雪萤不明所以地接过,就听他道:“江家来的信,给你的。” 一听这话,江雪萤心神一震,原本平静无波的情绪像被人投入一块大石头,水面泛起圈圈涟漪。 “殿下,现在可以看吗?” 江雪萤犹豫着想立马拆开,碍于他在,还是问了一下。 沈长策指了指灯烛,“这儿来吧,亮一点。” 烛火偏向他那一面,要去的话势必离殿下会近些。江雪萤想拒绝,外面照着也是一样的,但又不好说出口,于是只能听他的。 书信封口完好,看来并未打开过,以江家的名义送来,不知道只言片语里,会不会有景安。 江雪萤小心翼翼拆开,薄薄的三张纸拿在手里,呼吸轻浅,竟是有些不敢去看。 迎着烛光,她低首,眉如远山含黛,恰如其分地勾勒出一抹温柔,神色专注,少有的认真模样。 她没避着沈长策,若他想看,偏过一眼便能看清上面的内容,但沈长策并无兴趣,起身走向窗边,覆手而立。 江雪萤刚开始还在仔细看,但看着看着就发现这信完全是出自大夫人之手,越看到后面,她的眉头蹙得越紧。 直到最后,都未展开。指尖无意识使力,薄薄的纸笺几乎要被揉破。 信中所有内容,明里暗里,无不都在让她讨好燕王殿下。她若受宠,江家在朝中的地位也会跟着稳固。 她若不听话,景安在他们手里……林氏还是以景安挟她。 彩月、云香都是眼线。 不想鱼死网破的话,她只能听他们的。 她早就知道的,林氏没这么好心,景安在江府,就是羊入虎口。 她离开江府已经一个多月了,这时节,京城的天也凉了,不知道景安与嬷嬷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过冬的衣物?林氏有没有信守承诺给足炭火? 景安是不是还是在怪自己。 早晚冷暖、一粥一饭,她都想知道。 她在王府不愁吃穿,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便格外难受起来,愧疚感密密麻麻爬上心尖。 江雪萤安静太久,引起了沈长策注意。 他提步走近,就见人眼眶红红,一副失神无魂的模样,攥着信笺的右手垂落在身侧,连他靠近也没发现。 往常恨不得一看见他的身影便藏起来,这下一封书信,竟叫她如此失神。 “殿下……” 江雪萤蓦地抬眼发现他,闷闷的声音吓得发颤,随后又连忙低头。 她已经嫁到王府,是王府的人,殿下……应该不会想看到她这个样子,怕惹他不喜,江雪萤连忙收拾好满腔情绪。 再次抬头时,明眸善睐,眼底隐隐的水色增添了几分亮光。 她调整得快,沈长策原本欲问出的话也消匿于唇齿。 江雪萤不敢说其他,只道谢:“多谢殿下。” “谢什么?” 她抿唇,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道:“将信拿给我。” 沈长策表情没什么波动,淡淡道:“本就是你的。” 江雪萤轻“嗯”一声,面上是遮掩过去了,但声音却骗不了人,闷闷的含着鼻音,像是小猫的爪子挠在人心上,微微发痒,带着些许撩拨的意味。 时辰不早了,按往常的习惯,沈长策还要看会儿书,江雪萤便准备先去盥洗,刚走到屏风边,内心暗自松了口气,身后熟悉的声音突然又传了来。 江雪萤身子一僵,心跳瞬间提了起来,但回过头时,面上还是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烛光映出他高挺的鼻梁,凤眸狭长,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很严肃,让人不由地便心生害怕。 他即便只是坐在那儿,都掩不住身上那股强势霸道的气场。 沈长策缓缓开口:“出府那日,既然身子不舒服,为何还要坚持走回来?” 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却引起一阵震颤。 都过去这么久了,江雪萤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件事。 她笑笑,表面风轻云淡,内心却如潮水涌动,“当时,没想那么多,高估了自己,以为能走回来。” 青州城她不熟悉,这样说,也能说得过去。 “寻个马车,或者让掌柜的送回王府,他们应该都不会拒绝。” 王府就是青州的天,谁敢拒绝一个试试……江雪萤勉强挤出一丝笑,“我愚钝,下次再有这种情况,知道该如何做了。” 沈长策没想训她,看她紧张的样子,于是乎像面对小时候沈凝玉那样,放轻了声音。 “既然受了风寒,就好好保重身体,如果我没有刚好路过,那你要怎么办?” 江雪萤听来,却没觉得这声音温柔,头埋得更低了。 还能怎么办,继续走回来。 沈长策冷冷的声音传来,“把头抬起来。” 11、第 11 章 他好凶。 江雪萤脑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跟传闻中一模一样,却不得不听他的话,抬起头来。 那双清滢眼眸又红了几分,眼尾像是一片揉化的胭脂,让人不禁想伸手再添两分颜色。 沈长策凝眉,“怎么哭了?” “没,没有……” 江雪萤下意识地便想否认,轻轻吸了下鼻子,说话时慌忙偷看了一眼他的神情,一如即往的冷峻,殿下是真的生气了吗,会不会想将她杀掉? 他不近女色,肯定更不喜欢看见女子的眼泪,可明明是他凶的,还问她为何哭。 江雪萤不知如何解释,更不知他的目的,是想听她说什么,还是单纯的就想训话。 眼眶里的湿润也来的莫名其妙,比这更难听的话她听过很多,这都算不得什么,可能是因为他身上的威压过于明显,暴名显赫,也可能是京城里景安危险的处境,还有可能是一片茫茫的日后。 多种情绪交织,她此时就像一个偌大的容器,不可拒绝地接受着来自外界的一切。 沈长策平静问道:“你很怕我?” 江雪萤沉默了一下,殿下难道自己不清楚吗,她想说不怕,但好像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于是弱弱点了点头,可是犹豫了一下又摇了下头。 沈长策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像是在问她为什么。 “殿下战功赫赫,受世人敬仰,让人害怕是自然的,但更多的是敬仰,殿下保家卫国,不应被人害怕。” 沈长策笑了一声,在静谧的夜里听起来有些明显,“你当真这么想?” 她耍了点滑头,不想正面回答他,江雪萤稳住心神,坚定地点了点头,“当然。” “行吧,早些休息吧。” 沈长策终于大发慈让她走了,江雪萤这下走得很快,像身后有东西在追一样。 其实他何尝看不出来这小丫头的想法,自以为藏得好,但跟浸淫朝廷多年的沈长策相比,又如何能比过?不过是不想认真罢了。 江雪萤收拾好后,一如既往地躺在床榻里侧,这样待会儿殿下来的时候方便一点。 月华顺纱帘倾斜而下,可能是因为今夜要多一个人,江雪萤躺着半晌没睡着,不自觉想起方才的对话。 她受了风寒还执意走回来,其实还有个原因,是想让自己病得更重,看上去更惨些……这样,即使出了什么问题,也好有借口一避。 所以这事小半可以说是条件使然不得不,而大部分能控制的,是她故意的。 不过没想到这病,直接病了月余,看上去,好像确实有些严重了。 殿下,或许是看出她的意图了吧,才会觉得她不爱惜身子。 江雪萤想着想着睡着了,迷迷糊糊感受到身旁有动静,知道是殿下来了,便又主动往里侧靠了靠,直到动不了,才安稳下来。 她动的那一会儿,肩头的被褥滑开,豁开一大条缝,露出单薄的白色寝衣,若这样睡一晚上,明日晨起估计又会受寒。 沈长策扯过她的被褥盖在肩头。 床榻很大,江雪萤蜷缩成的那一团只占了很小一块地方,两人中间还隔着一条鸿沟,即使再来一人躺下,也是绰绰有余。 看着那小小的一团,沈长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 往常一个人宿在翰墨堂,清净自在,总是很快入睡,今日听着身侧平稳的呼吸,反而无甚睡意。 女子清雅的馨香散在合欢锦帐中,绕在鼻尖良久消退不去,身旁躺着的不是旁人,纵然不是他自愿,但也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可在他眼里,她凝玉差不了多少,都是小孩子。 沈长策静下心来,调息吐纳,总算也安睡过去。 翌日,江雪萤醒时,榻上只有她一人了,殿下总是起得很早,也不会特地叫醒她。 冬日天冷,被窝里温暖非常,起身也变得越来越艰难,江雪萤挨了一小会儿,然后在嬷嬷进来之前起身。 收拾好后,照旧往香远堂请安,天光微亮,空中薄雾蒙蒙,路旁的草叶都结了一层白霜。 今日沈凝玉没来,不知是不是昨日碰见殿下说了些话的缘故,太妃如往常嘱托了几句,让她照顾好殿下。 没有沈凝玉在旁,屋里似乎都冷清了不少。 江雪萤不知如何与她相处,两人之间唯一的关联点,应该只有燕王殿下。 太妃爱子心切,大多数时候都是让她关心殿下,其余的,其实倒没怎么为难她。 晨昏定省,故而不用向大夫人请安,换个角度看,倒是过了那么久的清净日子。 太妃唤来侍女,捧着什么东西走近,江雪萤定睛一看,是一本一本的卷册。 “这些东西本来早应该让你学着,后生病耽搁,现在才让你看。” 江雪萤顺着她的话,看向卷册上的提字,竟是王府往期的账册,太妃竟然把这个给她看吗? 一家中匮,向来都是极为重要的权力,虽也不是要交予她,但这怎么看,似乎都不太恰当。 太妃似乎看出她的惊讶,但没在乎那么多,继续道:“拿回去好好看,若有看不懂的地方,便问嬷嬷。” 江雪萤起身应道:“是。” 太妃坐在上首姿态优雅,气质沉着,漫不经心问:“从前可有学过,家中应当教过吧。” 大夫人没教过她,但肯定不能如实说,她若回答没学过,便是江家的失职,但实则她也只听嬷嬷讲过,若太妃问得详细些,她怕也是回答不上来。 江雪萤于是微微笑着,面上带了几分羞赧,“母亲教过,不过我愚钝,怕是学得不好。” 太妃没与她计较,喝了口茶,“倒也无妨。” 今日请安没花多长时间,带着厚厚几沓账册回去的路上,江雪萤忍不住思考太妃此举的意图。 只是单纯想让她学吗?学了肯定是为以后,可太妃,真的认可自己吗? 还是只是为了有个态度,可也没必要做给她看,总不能是为了给殿下看吧。 直到回到清风院,江雪萤都没得出什么能说服自己的结果。 想再多也无益,学了对她也没有坏处,索性不如泰然处之。 江雪萤一想开,脚下的步子都轻快起来,走进廊下,站在一旁的明巧看见,忍不住笑问:“王妃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她摇头,总不能说看账册是一件愉快的事。 时辰还早,江雪萤坐在桌前,正准备翻阅看看时,想起太妃多次嘱托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册子放了回去。 殿下整日在翰墨堂,想来定是辛苦,但他又说没有他的吩咐不要过去,上次她在外面等着是要见他一面。这次,她只是送些东西,不见他,应该没事吧。 江雪萤思索了一下,起身询问明巧殿下的喜好,她常年在清风院服侍,应当是最清楚的了。 明巧听了她的话,竟有些感动起来,“王妃之前从来不问关于殿下的事,这下终于是想通了吗?” “我……唉……” 江雪萤叹了口气,不知如何解释,目前看来,她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王妃,对殿下嘘寒问暖什么的,她好像也没做过,不怪太妃整日都要提醒她。 明巧积极地同她道来,江雪萤认真记着,但其实简单得很。 殿下并没有明显的喜好,大抵是在战场待久了,吃食方面,并不怎么挑剔,除了不太嗜甜,倒也没什么需要注意的。 是个好养活的。 江雪萤暗暗下了个结论。 “桂花饮子,殿下会喜欢吗?” 桂花性温味甘,又不是很甜,能散寒破结,温补阳气,殿下整日辛劳,应当是合适的。 明巧想想了,回道:“应当会的。” 毕竟殿下从来不喝这些东西,除非太妃有时送一些过来,殿下才有可能尝一点,其余时候,在殿下面前都见不到这些。 “再做一份山药糕,上次厨房做的还不错。” 山药糕细腻香滑,后又淡雅醇厚,口感极佳,江雪萤琢磨着,就算殿下不吃,她也能尝尝。 明巧很是赞成,王妃终于是开窍了,只要愿意对殿下有所表示就行。 厨房内,江雪萤本来直接吩咐厨子做便好,到时候端至人前说是她亲手做的,无人能说不是,但她自己也穿着襜裳进去了。 几个老厨见到倒是吓了一跳,连忙劝她出去,“王妃怎么亲自过来了,着人吩咐一下,待会儿做好送到院里去就好了呀。” 大厨房供的是府中几位主子的饮食,人不是很多。环境使然,少与后院接触,也没那么多勾心斗角,面对江雪萤这个名义上的王妃也很是尊敬。 江雪萤也没摆什么架子,挽着半截衣袖,看上去很平易近人,“我来看看怎么做的,若能学会,以后也能亲自做。” 几位厨子夸道:“王妃聪慧,定能学会。” 厨房中,掌厨的只有那几位,在下面帮忙的小厮很多。 江雪萤不会做,也帮不上什么忙,果真只能在旁边看看,时不时被请去尝尝味道,就算是帮忙了。 香甜的味道逐渐飘散,空气里似乎都是温暖的香味。 她要的两样东西很快做好,知道是给殿下的,厨子们只放了少量的糖,还有一份放得多些,特意给她做的。 微胖的厨子笑得憨厚,“王妃若喜欢,日后日日都给王妃送过来。” 江雪萤心里一片温暖,鲜少有这样的感受,“多谢。” “不敢不敢,王妃喜欢就好。” 等两盘糕点都放凉一些,再将其中一盘装进食盒,剩下一盘拿回清风院,等她回来的时候吃。 江雪萤提着食盒,深吸一口气,半晌后,终于做好准备去翰墨堂。 而到了地方,江雪萤却发现周围的氛围似乎有些不对劲。 余公公手握拂尘,恭恭敬敬站在门外,低着头面色凝重。 江雪萤眉心微跳,察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已经走到这儿了,就算此时回去,殿下也会知道她来过,于是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12、第 12 章 “余公公。” 余瑞福瞧见她,依矩行礼,“王妃。” 江雪萤颔首,看了一眼食盒,随后视线落向屋内,门扉掩着,不知里面情况,她轻声问道:“殿下可在?我带了些吃食,不知方不方便?” 余瑞福迟疑一瞬,面色仍不太好,“殿下在,就是……王妃可能要等一会儿。” “无妨,东西带来了,殿下忙着,我便不去打扰了。” “也好。”余瑞福点头,接过她手里的食盒,“我待会儿将东西转交给殿下。” 江雪萤手上一轻,心里也跟着轻松起来,“多谢余公公。” 正要走时,一直阖着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力度有些大,仿佛能听出推门人的急切。 两人都往门口看去,推门的是个武将模样的男子,粗犷的脸上仿佛也有些愣然,眼神落在江雪萤身上,显然没反应过来此处还有女子,还生得这样好看。 “这是王妃。”余瑞福朝他解释了一句。 那武将闻言,连忙收回眼,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面对女子,声音都轻细起来,“冒昧冒昧,见过王妃。” 还好殿下没在,估计肯定要生气。 江雪萤也松了口气,还好出来的不是殿下。 武将擦了擦快要滴到脸边的汗珠,瞥到余瑞福手里的食盒,好心劝道:“殿下正在气头上,还是别进去了。” 余瑞福:“我知道,等会儿再进去。” “唉,殿下这次生这么大的气,估计又有一场腥风血雨。” 武将看了看明媚的天色,叹了好几声,余瑞福显然也知道缘由,跟着感慨。 说到激动之处,武将的声音有些没控制住,陡然提了一些,“若不是那劳什子烂人,冒充军中……” 余瑞福被他吓了一跳,忙提醒道:“小点声小点声,殿下还在里面。” “好好好,算了,不说了不说了,殿下吩咐的事还没做完呢。” 武将心有余悸地呼了两口气,向江雪萤告退离开,瞧上去人高马大的一个人,没想到也这么怕殿下。 江雪萤这边原因听了一半也没听完,心里已经有些隐隐担心起来,她试探性地问道:“殿下为何这样生气?” 她也是冒充的身份……如果是这个原因致使殿下生这么大的气,那日后她的身份若是被发现,岂不是……江雪萤没敢往下想,反正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等着她。 余瑞福道:“殿下向来不喜受人欺骗,这次事情又有些严重,故而如此气怒。” 江雪萤听得身上一阵阵发凉,面色白了几分,强自撑着笑意道:“原来如此,余公公常侍殿下身边,实是辛劳。” 余瑞福躬身道:“不敢不敢,都是奴才的本分,能伺候殿下也是奴才的荣幸。” 日头渐趋移至正中,时辰不早了,江雪萤没再多言,回了清风院,一直到中午用膳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江家违背圣旨,临到成亲暗暗换了人,这对殿下,算是欺骗吗?虽然江家的女儿,殿下应该一个也不认识,谁嫁过来,好像都差不多。 但再怎么样,她冒充江家二小姐这件事,也是欺瞒了殿下…… 她的身份,看来必须要死守住,如果败露,江家所有人估计都在劫难逃,更不要提身处动荡中心的她了。 午饭江雪萤只随意动了下筷子,连厨房带回来的山药糕也一块没尝,便跟明巧说身子不适,回榻上歇息去了。 明巧一听,一边理着被褥,一边担忧道:“让大夫来瞧瞧吧,好不容易才好,别又病倒了。” “不用,睡一会儿就好了。” 明巧没办法,只能依她。 江雪萤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忍不住担忧起未来的处境。 她是强塞进王府的,殿下那样位高权重的一个人,婚姻大事被旁人决定,肯定不会太欢喜。 若殿下有心悦的人,那她更是犯了大罪,占了人家位置,先入住王府。 太妃那么看重殿下,结果这么随便地得了个儿媳,不给她吃苦头已是难得。 等哪一日,太妃或者殿下看她不顺眼,随意寻个由头说她亡故,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王府已经娶她过门,并未违背圣旨,后院的事,便谁也说不准。 越细想,江雪萤越发觉得自己的处境艰难,江家、王府,她是腹背受敌。 难不成,真的要如大夫人所说,讨好殿下。个中艰险,比之刀尖舔血,又有什么两样。 伴君如伴虎,余公公服侍殿下多年,都尚且如此,她一个初来乍到,圣旨塞来的女子,能讨得什么好处? 可思来想去,她却寻不到什么法子了。自入王府,身上枷锁一套,她就不再是完整自由的江雪萤。 且试试吧,左不过都是一死,若自己能掌握几分,心也安些。 下定决心后,江雪萤便不再犹豫,当即起身穿衣。 认真想了想要如何做,从何处开始,才不会显得她的举动突兀,更不能让殿下以为她别有图谋。 她在炉边寻到明巧,她正理着丝线,看见江雪萤似乎有些惊讶,连忙站了起来,笑道:“王妃好些了吗?” “嗯。” 江雪萤点头,让她坐下,明巧推拒着,府里规矩森严,主奴有别,让殿下太妃知道,该受罚了,“王妃,使不得。” “没事,没有旁人。”江雪萤笑了笑,拉她一起坐着,拿过针线篓帮她理着。 篓中放着丝线和几块白绢,绢上画了精致的纹样,不过还未绣上。 江雪萤拾起一方来看,触感细腻柔软,问道:“姑姑绣的手绢吗,这图样好生漂亮。” “是手绢,这些图样,都是从前在琇云嬷嬷那儿学的。” 明巧将几块白绢展开,多是花卉草木,但即便是简单的图案,也栩栩如生。 一一看去,竟还有一方小兔子模样的,江雪萤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这个也好看。” “王妃若喜欢,要不奴婢绣好后给您?” 江雪萤不太好意思接受,但那一方确实好看,又舍不得拒绝,想了想道:“姑姑可否教教我,我手笨,要我自己绣出来肯定不好看。” 明巧笑着答应,当即便拿了针线上手教她。 江雪萤女红不太好,在江府忙着吃饱穿暖,并没有时间做这些精巧的活计,缝缝衣服倒还行。 明巧原以为她是故意那么说的,绣了一会儿才发现她好像说的是实话。 看着手里工整,但不太美观的图案,江雪萤扯了扯嘴角。 明巧怕她伤心,安慰道:“没事,熟能生巧,王妃多绣绣,肯定就好了。” 江雪萤也不气馁,一直跟着仔细学,她坐得住,将近半个下午的时间都花在这上面。 两个人坐在一起,安静的环境下不免会说些话,时不时提到燕王殿下,江雪萤便会旁敲侧击问些关于他的事。 再怎么说她是王妃,直接问也正常,明巧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于是说了很多,江雪萤也都认真记了下来。 姑姑口中的殿下,跟她听过的传闻中有很大的不同,几乎可以说不像是一个人。 王府里的殿下,不像传闻中的暴虐,例如在面对犯了错的仆从时,会有所惩戒,但不至于直接打死。 燕王殿下也会笑,会有喜怒哀乐,不是一个冷冰冰的人。 这点江雪萤略微赞成,她好像见过殿下笑。 明巧道:“殿下没有那么吓人的,只是性子冷些罢了,王妃能与殿下相处相处,多了解一下,应该就知道了。” 江雪萤有些疑惑,“那外面的传闻?” “世人将殿下视作高不可攀,自然也要有与之相称的故事,来神化,与他们心中的形象相配,但殿下其实也只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明巧见她眉头拧着在思索,放轻松地笑笑,“不过呀,奴婢说的不算,一切都要王妃亲自感受过,才能知晓真正的殿下是怎样的。” 真正的殿下? 对于她来说,殿下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跟她这种普通人之间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且她两次在翰墨堂遇到的殿下,跟传闻也是相配的,若说是巧合,倒也没有这么巧的。 她面对的殿下,多数时候都是冷淡严肃,其余时候便是有些凶,那张脸本来极是俊俏,可只要不笑,便森冷得厉害。 偏生少见殿下的笑容。 没有温和的殿下,她没遇到过。 姑姑这样说,难道是想让自己对殿下的印象好一些么?可是为什么呢? 江雪萤抿唇微思,温暖的炉火烤得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煞是好看。 不重要了,不管远方是何种风雨,她都要迎上去看看,方才真正知晓。 明巧瞧着她,对这张姣好的脸蛋越瞧越喜欢,有这样的温香软玉在侧,也不知殿下怎的不心动? 江雪萤回神过来,便见姑姑神情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姑姑怎么了?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没有,王妃一直都很漂亮。” 江雪萤被她突然直白的话语弄得不知作何反应,耳根也变得热乎乎的,往日姑姑都很稳重的,怎地会说这样的话? 趁她这一走神的时候,明巧端来上午厨房送来的那盘山药糕。 “一直忙着,王妃还没来得及尝尝。” “刚做好的时候有幸尝过啦。” 江雪萤擦了擦手,拈了一块起来,已经能闻到香甜的味道,满含期待地咬了一口,仍是软糯的口感,却感觉好像差了点什么,跟她在厨房吃的有些不一样。 她又认真尝了尝,终于发现是哪里出问题了,这山药糕不够甜。 一个不好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浮现。 江雪萤又吃了两块,终于确定了,有些无力地坐回椅凳上。 这是原本要给殿下那一盘,特意少放了糖的,结果送到了清风院,那送去翰墨堂的,便是她要的那份甜腻的。 怎么感觉她什么都做不好。 殿下吃到那份,大概也不会有多大的反应吧,只会觉得是她准备不妥当。 原本不是一件多大的事,但明明计划好的,却被打乱,江雪萤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这种莫名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傍晚,因为殿下过来了。 13、第 13 章 纵然殿下不是第一次过来了,但江雪萤每次听到这消息,还是忍不住心一颤。 他一身墨色窄袖衣袍,披着一件单薄披风,腰间束着宽边祥云锦带,下挂白玉玲珑佩,宽肩窄腰,身姿挺拔,携着寒气从外面走来。 屋中温暖,沈长策解下披风,江雪萤上前接过,动作自然地像是做过很多次一般。 披风落在怀中,清淡的檀香混着冷清的气息看似温和毫无侵略性,但四周却似乎都被这香气包裹,不可回避,不可阻止地入侵每一块角落。 沈长策一如即往地坐到桌前,手边摆着他常看的书,而不远处,也放了一摞账册。 他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会儿,江雪萤端茶来时,正巧看见。 房内书案,殿下没说过她不能用,她将账册放这儿,应当没事吧。 江雪萤解释道:“那是今日请安时,太妃拿的账册,让我看着学学。” 沈长策“嗯”了一声,没有其余反应。 殿下还是冷漠的。 江雪萤放下茶盏,两手交握摸着指尖,清透漂亮的眸子一转,嗓音绵软道:“殿下,账册上有些宅铺出项……我不太明白,不知能否得殿下空闲的时候,问得一二?” 沈长策眼皮未抬,也未出声质疑,只说了个“可”,仍是淡淡的,不起什么情绪。 而江雪萤听完,眼底却是漫上几分雀跃,“多谢殿下。” 她嗓音本就软,又特意带了几分甜意,入了人耳,如羽毛般轻软,无端惹人疼,叫人想将其揉碎。 而她自己什么也没意识到。 沈长策捏着书脊的指尖收紧,眉宇间丝毫不露。 江雪萤谢过之后,小跑着转身,将原本为他做的那份山药糕端了来,放在右前端,他伸手便能拿到的地方。 沈长策扫了一眼,白玉般的方糕,今日方才见过,想起那股腻到发闷的感觉,眉头一下拧紧了。 见他神情不妙,江雪萤便知他肯定尝过送去的糕点了,忙道:“这个不一样。” 默了半晌,沈长策:“哦?” 江雪萤向他道清原委,着急的模样,生怕他多误会。 “殿下要不尝尝这个?”她将玉盘端起,眸中透着微光,像在献宝一样。 沈长策却道:“我不爱吃这些东西。” 一听这话,江雪萤有些失落地缩回手。 沈长策以为她消停了,但下一刻,却见她眉眼一弯,又捧到他面前,大有他不吃就不死心的模样。 她哄道:“这个会好吃的,殿下。” 卷翘羽睫轻扇,尾音微微拉长,沈长策觉得自己拧不过她,遂蹙眉拿起一块,一口只咬了小半。 熟悉的口感,但味道有些不同,确实如她所说,并不那么甜腻,甚至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江雪萤见他将一块都吃下去了,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欣慰,高兴地将玉盘往前推推,笑眯眯道:“这还有,都是殿下的。” 沈长策心间都在发腻,冷淡道:“你若喜欢,便自己吃。” 江雪萤煞有介事地摇头,“这个是给殿下做的,不甜,我不喜欢。” 她不喜欢,所以给他吃?沈长策心中微微浮现出奇怪的感觉。 最后糕点放在那儿,无人问津。 江雪萤换好寝衣,收拾完毕先睡到榻里面,没过多久,沈长策也来了,规规矩矩在外侧躺下。 屋中没留几盏灯,暖色烛光透过纱帐映入,一方床榻周围,都变得温柔缱绻起来。 午后没睡,按理说现在应当困乏得很,可江雪萤却没有丝毫睡意,挪动着翻了个身,温暖的被褥遮盖住小半个头,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 她悄悄看向侧边的人,殿下闭着眼,薄唇微抿,睡得很老实。 即使这样看,都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凶。 江雪萤忍不住想了很多,殿下现在好像没有想杀自己的念头。 其实,若趁她熟睡的时候杀了她,好像也挺好的,那样死的话应该不会感觉到多大的痛苦。 殿下整日劳碌,可能都没怎么注意她,这样看来,她又还是安全的。 她这样在王府里平淡地过活,王府人不多,若没什么心眼,或无事寻她,其实也没什么不妥。 可是江家怎么办? 江雪萤头疼,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热切,沈长策终于睁开眼,看向藏在厚厚被褥里的人儿。 江雪萤没想到他会睁眼,慌忙地扯扯锦被,顺势埋头,整个人都躲进被窝里。 可这小动作都被沈长策纳入眼底,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过了一会儿,江雪萤悄悄拉下一点被褥,探头看向沈长策的方向,期望他只是碰巧睁开眼。 结果一看,发现他还保持着方才的动作,眸色如墨浓重。 江雪萤自知隐瞒不过,没再躲藏,松开紧捏勉强笑道:“殿下,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本来睡了。” 沈长策嗓音微哑,后半句没说,但江雪萤听出来了。 所以是被她弄醒了吗?可她也没做什么……就看了一下而已,谁知被抓了个正着。 “那、那殿下快睡。” 说完先一步闭上了眼睛,只要她看不见,就代表殿下不存在。 沈长策没依她所言,淡淡问道:“为何不睡?” 黑暗里,江雪萤迅速思考着对策,还好她先闭了眼,还好夜色暗沉,殿下看不见她神情。 江雪萤犹豫着慢慢说道:“今日,那些账册……我担心看不懂,怕惹了太妃不喜……” 沈长策沉默了一会儿,道:“就因这个?便睡不着?” 黑暗里,江雪萤小幅度点了两下头,担心他看不见,又轻轻“嗯”了一声,绵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平静湖面被微风拂过而起的层层波澜。 沈长策不觉这是什么大事,“明日我让账房先生来,若有不懂,直接问他便是。” 江雪萤藏在被褥中的手扒了扒,发出些声响,动静停下来,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怯怯答话:“可是……晚上的时候,殿下不是说,不懂的可以问殿下吗……” 她说到最后越来越没底气,话音渐渐小了下去。 锦帐内沉寂了一会儿,沈长策难得有种给自己挖坑的感觉。 良久,沈长策说了个“是”。 江雪萤得了肯定,又小心翼翼带着些期许道:“那明日,可以不让账房先生来吗?若太妃知道,那就……”知道她不会了,还寻先生帮助。 沈长策最后应允了她。 “多谢殿下。” 江雪萤高高兴兴道谢,终于安静了下来,缩回被褥中,变成一团,这下很快睡了过去。 她是睡着了,沈长策却清醒了。 他五感敏锐,方才她的一举一动全都被他看在眼中,往日怕他怕得多说两句便要哭出来,今日怎么突然变得胆子大起来了? 若有似无的馨香始终存于帐中,沈长策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身边传来平稳轻浅的呼吸,睡得很是香甜。 只是一个小丫头而已,却让他有些难以入眠。 夜深不知几时,终于睡着后,身旁却突然靠近什么东西。 沈长策猛地清醒,发现原本好好睡在里侧的江雪萤不知何时滚了过来。 被褥被堆至腰间,她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宽松的寝衣领口蹭得大开,昏暗中那片玉雪白腻的肌肤晃眼至极。 她凑在沈长策手臂旁,隔着一层绸缎,他甚至也能感受到那份羽毛般的温热。 黑夜里,一道呼吸陡然变重了。 而始作俑者还平稳安睡,面颊恬然梦庄周。 沈长策伸手想将她的被褥拉高,哪知有一半褥子都被她压在身上,不得动弹。 再大力些,肯定会将人弄醒。 照这样睡,怕是日日都要得一次风寒。 沈长策不得不坐起身,看着蜷缩着的江雪萤,视线又移向里侧大片空余的地方。 往日贴着墙边,半分都不会出来,他还心道她睡觉规矩,没想到才几日,便不安分了。 隔着锦被,沈长策将手置于她腰间的位置,勉强用力将她挪了进去。 撤手时,江雪萤不适地轻哼一声。 沈长策动作一僵,缓慢抬头,见她只蹙了下眉,才放下心,继续替她盖好被褥。 完成一切之后,他轻舒口气,才终于躺回去。 * 清晨,江雪萤一觉睡醒,很是精神,坐起身满足地伸了个懒腰。 殿下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这么冷的天,也不知他是 “好久没睡得这样舒适了。” 明巧在外面唤了一声,得了回应后,撩起两边锦帐挂于金钩上,看见江雪萤唇角弯弯,眼底都洋溢着神采,也被感染了几分。 “王妃昨夜睡得好呀。” “嗯。” 昨晚她没提心吊胆地使劲往里贴,难得轻松地睡睡,可不睡得好。 江雪萤起身穿衣,窗扇打开,一股冷风灌入,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外面越发冷了,明巧又拿来一件小袄给她穿上,上身后发现腰身有些宽大了,管不住风。 “这些衣裳都是前些日子刚做的,王妃当时在病中,没好量尺寸,只估了个大概,等白日再让人来做些吧。” 王妃看着纤弱,腰肢柔软,但该丰腴的地方一点不差,若穿上合身的衣裳,想必更能衬得婀娜些。 江雪萤透过铜镜看着身上衣着,她从京城来时,并未带多少衣裳,原本她在梨香院也没几身好衣。 纵然大夫人派人做了一些,但她也没完全替江雪萤着想,都只是些适合秋时穿的,到青州后一冷,没有一件能御寒。 现下穿的,都是在王府里做的,府里有专门的绣娘,上次送了不少冬衣来。 江雪萤问:“柜里不是还有许多吗?” “那些尺寸有些偏差,穿着呀没那么合身,也不舒服,王妃岂能受这种委屈。” 她说得理直气壮,江雪萤都快觉得从前在江府的日子是难过的了。 人一旦习惯某件事之后,就会变得麻木,在江府待了十几年后,任何一点温暖,都让她觉得弥足珍贵,甚至遥不可及,让人不敢触碰。 简单用过早膳后,便去香远堂请安。 冷风吹在身上,江雪萤突然想知道殿下每日都起那么早,是要去做什么。 遂问了明巧,她服侍殿下时间长,应当清楚些。 明巧回道:“殿下不去军营时,会在王府校场晨训,今日好像是去军营了。” 江雪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清晨时,我瞧殿下走时没加衣裳,今日外面怕是有些冷。” 明巧不痛不痒提醒了下,见她听了进去,便也未再多言。 香远堂里温暖如春,江雪萤解下厚实的毛领披风,雾气将它染得几分湿润。 沈凝玉与孟氏都不在,往日两人都来得早,今日却还没来。 江雪萤略有些诧异。 太妃似看出来了,让她先坐下,抿了口茶,道:“孟家老夫人过两日寿辰,孟氏带凝玉回去祝寿了。” 茶香袅袅,明窗雾气厚重,银霜炭在静谧的屋子里,发出低沉的声响。 太妃看着下首娴静坐着的女子,起了几分感慨,“王府人丁不多,她们这一走便冷清不少。” 江雪萤轻轻抬眸,沈凝玉在时,她直接同太妃说的话就少。 她又不怎么会讨人欢喜,秉着少说少错,此时显得她更加沉闷了。 她斟酌道:“等寿宴一过,想必她们就很快回来了。” 太妃叹了一声,没再纠结,叫她坐到跟前来。 江雪萤迟疑了下,随后上前。 太妃拉过她的手,问:“最近长策都宿在清风院?” 14、第 14 章 殿下留宿清风院,应当不是什么秘密。 江雪萤不知她意图,只能点头,“殿下都是晚上过来,早上很早便离开了。” 言下之意她并不清楚殿下其余时候在做什么。 太妃一笑,“青州军政大事,都要他处理,白日自然是忙的,晚上能回王府,也是一件好事了。” 江雪萤乖乖听着,“殿下操劳辛苦,在府里我会好好照顾殿下的。” 一上午,江雪萤都待在香远堂,陪在太妃身边抄写经书,过段时间要送去庙里供奉。 身前抱着一个手炉,抄得手僵了,便抱着暖暖。她坐得住,连着一个时辰还端端坐着,也没什么怨言。 一位嬷嬷端来一碗红枣姜茶,还是热腾腾的,江雪萤点头谢过,慢慢抿着喝了两口。 嬷嬷回到太妃身边,视线落到屏风外那道纤瘦的背影上。 太妃:“年纪轻轻,倒是个稳重的性子。 嬷嬷常年待在太妃身边,知道她的心思,道:“像别家这么大的孩子,怕都还贪玩,江家这姑娘,可还算入得了太妃法眼眼呐?” 太妃浅浅勾了唇角,笑容却不达眼底,“入了我的眼有什么用,长策多半不喜欢。” 嬷嬷猜测道:“殿下最近日日都去,或许也有几分兴趣?” “若不是皇帝所赐,或许还有可能,这眼下啊,怕是有些难。” 中午,太妃留江雪萤在香远堂用了饭,到午睡的时辰,才放江雪萤回去。 半日的提心吊胆,江雪萤也有些疲倦,回去后小睡一会儿,醒来后起身看账册。 看到一半,来了两位绣娘,熟稔地同姑姑嬷嬷问好,而后请江雪萤到内间量体。 一人比划,一人拿着纸笔记下,很快便完成,又问了她喜欢的衣料样式,甚至纹样各种细处,都问得极为清楚。 “先前疏忽了,这几日肯定就能赶制一批出来。” 府中冬衣在两个月前已做完,现在入冬,他们反而是闲了下来,这下来了活,倒是能让他们大展一番身手。 明巧送走两位绣娘,江雪萤又静下来看账册。 看不懂的地方自然是有,还不少,江雪萤不敢全问,怕嬷嬷厌烦,只挑拣了一些出来。 殿下昨日答应得好,可实则白日他都不怎么在府中,她想问,也不太能找着人。 翰墨堂是他处理正事的地方,去过两次后,她已经不再愿意去第三次。 江雪萤看密密麻麻的条目看得头脑发胀,索性歇了下来。 趁外面天色还亮着,便拿出手帕让姑姑教了一会儿。 江雪萤不太会,但好在愿意下功夫。 绣了不少时间,指尖都被尖细的绣花针刺了好多下,把握不好力度,指尖的皮肤又细嫩,一刺便免不得产生疼痛,严重时还有细小的血珠冒出来。 落针,扯线,力度等等,想绣得好,都不是一下能学会的。 天色微暗,一直盯着那块小小的地方,眼睛也疼。 明巧看在眼里,有些心疼起来,道:“王妃,这事急不得,日子还长着,慢慢来吧,今日不如就到这儿?” “好。” 江雪萤觉着也差不多了,缓了口气,将针别到面上,揉揉酸涩的眼睛。 府中明灯高挂,金乌早早落下。 近日,清风院里都习惯了殿下晚上会回来,从下午时候便会开始准备各样东西。 但今晚,一直到亥时,人都未归。 往常每次他来时,江雪萤都会忐忑,今日反而是准备妥当,却扑了个空。 “这么晚了,殿下还要来吗?” 明巧也说不准,派小厮去前院打听,回来后说门房也没看见殿下回府。 她宽慰道:“想必有何事耽搁了,王妃别等了,先去睡吧,待会儿晚了,殿下可能就宿在翰墨堂了。” 殿下不过来,按说江雪萤应该放心才是,可她却有些坐立不安,盥洗后换了寝衣坐在榻上,还没有殿下的消息。 自病好后,殿下都会过来,可能是一时不习惯了。 江雪萤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睡意一下都散了干净。 殿下的行程无人知晓,往日他不回王府的日子也多了去,江雪萤实在不该放不下心。 时辰不早了,正准备灭了灯入睡,外面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夜深静谧,这声音格外明显,下人知道屋内休息了,定不敢出声搅扰。 江雪萤从榻上坐起身,明巧拍了拍她的肩,让她放心。 “奴婢去看看。” 她前脚刚走,江雪萤后脚也跟着下榻,随手从旁拿了件衣裳披着,跟着她过去。 刚一打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如同无形的潮水,猛地铺涌而来,瞬间侵入鼻腔。 江雪萤一愣。 殿下微弯着身子,有些无力地站着,身边还有一位小厮,看样子想扶他,但被沈长策拂袖拒绝。 他受伤了。 他身上穿着的是墨色的衣裳,看不出留了多少血,但那股浓重的血腥气,也能知道情形不容乐观。 是江雪萤从未遇见过的情况。 “殿下……” 沈长策面色苍白,往前走了两边步,脚下踉跄,一手捂在身前,看上去伤得有些重。 江雪萤手忙脚乱地请他进屋,怕他不喜,又不敢伸手相扶,最后见他站不稳差点摔倒,才连忙一把扶住,还好殿下并未说什么。 “让府医过来吗?” 沈长策闻声抬眸,她披着的外衣将落,发丝有些凌乱,未来得及打理,眉间微蹙,看上去有些着急。 他薄唇一掀,微微虚弱却又坚决道:“不用,屋里有药。” 江雪萤不清楚哪里有药,明巧一听,去墙边柜上取来药箱,随后又连忙吩咐人准备热水等等。 她出门时顺手将门带上,屋里很快只剩下江雪萤和沈长策。 “待会儿给我上药。” 即使受了伤,他的语气也如往常强硬。 血腥味在空中弥散,江雪萤胸腔有些难受。 沈长策动手解着衣裳,牵动到伤口有些不便,见江雪萤还愣在原地,皱眉让她过来。 “把衣裳脱下来。” 江雪萤连忙上前,小心翼翼伸手帮忙,不知他的伤口在何处,动作都不敢太大,好在服侍他并不是完全没有经验,还算顺利。 褪下外衫,露出原本纯白的里衣,上面被染了大片血迹。 红白相照,这样看着更是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衣物破碎,粘连到伤口上,嵌入血肉。沈长策强行扯开,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 赤/裸的上身伤痕累累,新伤盖住旧伤,一片血肉模糊。 江雪萤手里还拿着濡湿的衣衫,见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呼吸都变得极轻起来。 沈长策问:“会处理吗?” 江雪萤拧眉摇头。 有些伤口甚至还在往外渗血,创口血肉外翻,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她看一眼便感觉极是疼痛,不知他是怎么忍住,神情还那般平静。 江雪萤生了几分退意,心尖都在发颤,“要不还是让大夫来。” 若她弄不好,说不定让他伤得更重了。 沈长策没管那么多,指了指药箱,示意她打开,冷静地就像受伤的不是自己一样。 他平淡道:“此事不宜太多人知晓,母亲那边也要瞒着。” “嗯。”江雪萤道,“方才在院子里,怕是有人看见……” “无碍。” 江雪萤噤了声。 不能让太妃知道的事,却让她知道,是怕太妃担心吗?她倒不是很想知道许多,知道多了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打开药箱,里面的东西很齐全,更多的是专治外伤的金疮药,想来早有准备。 沈长策静静坐在木椅上,上身微微前倾,裸露的上半身有好几道明显的伤口。 江雪萤将棉布沾湿,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弄疼了他。 余光瞥到,见他紧抿着唇,额上有冷汗冒出。 江雪萤更是凝神谨慎起来,心中止不住想,他是燕王殿下,又在青州的土地上,还能受这么重的伤,讲出去说不定别人都不相信。 上药时,研磨好的药粉直接洒在伤口上,疼痛更甚。 江雪萤没体会过,但看他绷紧的手臂线条,喉间隐忍溢出的一两声闷哼,也能瞧出端倪。 她加快了手上动作,长痛不如短痛,轻声安慰道:“就快了。” 腹部还有一道伤口,细长像为厉剑所划,若再伤得深几寸,现在怕是就不能平稳地坐在这儿让她处理了。 江雪萤第一次见这么严重的伤口。 景安小时候被江姝月折腾,也受过伤,包扎的时候,他总是极力忍着,不愿叫出声来,痛得受不了时,才会颤着声唤一句“阿姐”,要她吹一吹,凉凉的风一过,便没有那么疼了。 他小,纵然能忍,但还是将他疼出眼泪来,最后实在撑不住了,才扑到她怀中。 她心疼,恨不得伤在她身上,那时候,想将江姝月杀了的心都有。 殿下这伤,要更加严重。 为了方便,沈长策往后靠在椅背上。 江雪萤拿着药瓶轻撒,肉眼可见他的腹部一下绷紧起来,细密的血珠因此冒出,勉强凝血的伤口又有崩裂的征兆。 江雪萤心一紧,像对待景安时一样,凑近呼了呼气。 她此举突然,沈长策都未反应过来,半是僵在原处。 从他的位置看去,江雪萤半伏在他腰际,露出小半张温柔的面庞,面上含着明显的疼惜。 过了一会儿,江雪萤终于上好药,将棉布叠成合适的长度,敷上伤药贴在伤口处,又用布条扎紧。 腹部的伤口,要围绕腰上一周再缠回来。 江雪萤不可避免地要凑近他,一手绕过他背后,再紧贴着绕回。 柔若无骨的小手时不时掠过肌肤,呼吸的热气亦洒在他赤/裸的胸膛间,引起阵阵细小的战栗。 太近了,他稍一低头,便能碰到她的发顶。 只有睡着了在榻上,她自己主动凑过来,两人才有挨得这么近的时候。 沈长策勉强屏息,避开那甜软馨香。 好在江雪萤很快就缠好了,抽身离开时,两个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一切都收拾好后,江雪萤才真正意识到他赤着上身。 照得明亮的烛光旁,露出那宽阔的肩膀,劲瘦的腰身,还有一双修长结实的手臂。 即使身上缠着不少布条,但也并没能遮掩到什么。 后知后觉的羞意爬上心头,江雪萤慌忙侧眼不敢再看,去给他寻了件面料柔软的衣裳来。 炭火虽旺,但不穿衣裳还是不行的。 她感觉鼻子都有些堵了起来,连忙裹了件厚衣物。 若她得了风寒,清风院里就是两个病人了。 明巧适时送来两碗枸杞红枣粥,刚从小厨房端来,还冒着热气。 江雪萤只尝了一些,她晚上吃饱了,眼下并不怎么饿。 这粥煮得软烂细腻,也不是很甜,应当符合殿下的口味。 转眼见殿下,他仍然坐在那儿,一点没动。 受伤了,想是不方便。 江雪萤思索了下,随后端起他面前那碗,在沈长策的视线下,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在碗沿轻刮一下,随后送至他唇边。 “殿下,喝一点吧,伤口会好得快些。” 流了那么多血,面色都白了,不好好补补,怕是会出事的。 她像是哄孩子一般,一时也没想起先前的自己怕他怕得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 直至今晚之前,江雪萤都一直觉得燕王殿下是铜墙铁壁,从未想过他也会受伤,也会像普通人一样怕疼。 他原来真的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活在传说里的一个名字。 沈长策看着唇边那勺软糯的枣粥,鬼使神差地张嘴含了进去。 红枣的香甜渗入米粒,吃过后唇齿留香,又不至于叫人发腻。 他手没伤,自己能吃,只是想在桌上放凉些罢了,没想到她直接端了起来。 江雪萤露出欣慰的笑意,本来以为他不愿吃的,但还好,没那么固执。 “放下吧,我自己来。” 江雪萤看着手里的碗,愣了一下,“哦”了一声还给他。 见他乖乖吃起来,江雪萤放下心,趁他吃的时候收拾床榻,顺便将她自己的被褥抱到外间那张美人榻上。 沈长策半日没进食,一碗粥很快见了底,看见江雪萤忙前忙后的动作不由蹙了下眉。 “这是干什么?” 厚厚的被褥将她整个身影都挡住了,江雪萤从旁伸出头来,解释道:“我晚上睡觉不老实,怕碰到殿下伤口,还是殿下一个人睡榻上好些。” 沈长策没说话,江雪萤以为他应允了,便将被褥放到美人榻上,正准备铺,却被他出声制止了。 他语气微冷:“回榻上睡。” 15、第 15 章 “殿下?我……” 江雪萤想反驳,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在这儿睡,这儿哪有厚实柔软的床榻舒服。 沈长策看了她一眼,江雪萤老实噤声。 他淡淡道:“之前不是睡得挺老实,睡着后贴着墙,怎么都不会动。” 他的话说得听起来像是在夸奖,但江雪萤却觉得有些站立难安…… 嗯……最近她醒来的时候,她记得自己好像并没有紧靠着墙…… 难不成,是在殿下走后,她才独占一张床榻的…… 江雪萤微微笑了笑,仍觉得他这话里或许有坑。 “是……可是我怕我今晚睡得不安分。” 沈长策眼神落在她抱过来的被褥上,只是坐在那儿,也不说话。 他受了伤,周身威慑却还是没有减轻几分,特别是对此时的江雪萤来说。 江雪萤站在美人榻旁,指尖悄悄在冰凉的椅背上摩挲,思索要如何做。 她肯定拗不过殿下。 场面僵了一会儿,江雪萤顶着无言的压力妥协了。 她没说话,唇角牵起一点礼貌的笑意,走过去背对着沈长策,重新抱起锦被,再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地送回床榻。 既然殿下都不在意,那她也不必替他担心。 她起身好一会儿了,衣裳没穿好,这下平静下来,才发觉身子冻得厉害,迅速为殿下铺好床榻,随后爬进里侧躺好。 江雪萤在外面耽搁太久,手脚都是冰冷的,被褥也冷冷的,半晌感觉不到暖和。 想去灌个汤婆子来,但手一伸出去,感觉被窝外面也很冷,纠结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起身,身旁又传来塌陷的动静。 殿下来了。 江雪萤捏在被褥上准备要掀开的手缩了回去。 沈长策注意着腰腹的伤,小心躺下。 江雪萤似乎听见身旁传来轻微的抽气声,心中不免有些难安。 他受了伤,她还将他一个人放在那儿不管不顾。 于情于理,似乎都不太应该。 且,她若要去拿汤婆子,不是她从殿下身上翻过去……便是殿下起身,容她过去。 他尚且有伤,她不事事帮着,还要生其他事。 这么一想,江雪萤愈发不敢再有什么动静。 她不想让殿下想起什么来,挑她的错处。 安静了一会儿,江雪萤小声想起什么,小声唤了一声。 “殿下?” 过了两息,锦帐内都没什么动静。 这么快便睡了吗? 江雪萤暗想,结果就听见声音传来。 “何事?” 嗯……没睡。 江雪萤轻声问:“明日太妃若问起殿下,要如何答复?” 沈长策阖眸沉稳道:“别说受伤一事就行。” 江雪萤应下,有他这么一句话,到时候太妃怎么说,她都不担心了。 即使太妃后来知晓真相,也没她什么错处。 江雪萤紧裹着被褥,微薄的暖意覆在皮肉上,不过是杯水车薪。 不知何时,她模模糊糊睡着,身体不自觉地向温暖的地方靠近。 “唔……” 沈长策突然惊醒,看向打落在他腰腹上的那只手臂,衣袖被蹭至胳膊上,露出纤细的皓腕,微微泛白的指尖上嵌着淡淡的粉色指盖,好巧不巧正好垂在他的伤口上。 再往上寻它的主人,恬然安睡,不知世事几何。 沈长策看了她好一会儿,她都没什么反应,连眼皮都不曾掀动半分。 若非如此,他真要怀疑,她是装睡,故意想伤他的了。 沈长策两指捏起她的手腕,正欲拿开,却在碰上时,感受到那肌骨冰凉的触感。 她的手冷得像是初融的雪水,腕骨也不堪一击。 他二指相交,便能轻松掐住,再一用力,就能折断。 江雪萤似乎是感受到那片温暖,手腕一番动作,便贴着那暖乎乎的大手而去,甚至连身子也凑了过来。 沈长策蹙眉没动,见她仍然熟睡,面上带着一点笑容,像是在做什么香甜的美梦。 明明几日前,还睡得那样老实,这才不久,便本性暴露了么。 转念一过,好像是他“强行”让她在榻上睡的。 不,是她自己选的。 沈长策神情冷淡,手心里却被蹭入一只冰冷蜷缩的小手。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只手全然握住。 榻上睡着的人大概是安了心,舒舒服服地不再折腾。 那只被握住的手渐渐变得温热,好一会儿,沈长策才将她的手放回它原本应该待的地方。 勉强终于能睡下,那个半是冰冷的身子靠了过来。 沈长策:…… 是他错了。他不该。 …… 翌日,江雪萤一觉醒来,还未睁开眼,便如往常一般伸了个懒腰。 结果张开手时却碰到什么东西,她吓得连忙侧眼相看。 殿下?! 殿下为何还在榻上…… 江雪萤飘散的思绪立刻聚集起来,昨夜的记忆逐渐回笼。 想起来是殿下受伤了。 那睡到现在也无可厚非。 江雪萤暗暗瞧了眼自己所在的位置,半个身子几乎是贴着殿下的,加之她蜷缩着,更像是依偎在他怀中。 而殿下睡姿端正,任何人见之,都会觉得是她行为不端。 所以其他清晨,殿下没有走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睡得吗…… 肯定是昨夜太冷了,说来说去也是因为殿下受伤耽搁,怪不得她。 再看自己,好像只是挨着殿下,并无逾矩的行为,也没压到他的伤口。 还好还好。 江雪萤凝神,压下仍旧慌乱的心跳,试图远离他一些,怕惊扰到他,动静放得极小。 但不可避免,沈长策还是醒来了。 他睁开眼,静静看着偷偷摸摸动作的江雪萤。 一言不发的,让人觉得极有压迫感。 江雪萤似有所觉,一抬头,刚好撞入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眸。 “殿……殿下,醒了呀。” 早不早晚不晚,江雪萤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时候醒来。 行至一半的动作僵住,不知是进还是退。 沈长策“嗯”了声,语中还有刚苏醒时的慵懒。 江雪萤松了口气,看来殿下也是刚才醒来。 转而直接爬起身,随后看向她睡的地方,紧靠着他身边……眼中带上几分担忧。 迟疑道:“殿下……你的伤,还好吗?” 沈长策闭目感受了下,除了她第一次翻身过来恰好打到伤口,后面都还算收敛。 “无碍。” 原本紧张的眸子一听这话,瞬间放松开来,染上晶亮的色彩。 因着殿下留宿又未离开,明巧没敢进来催她起身,等江雪萤收拾好,一路紧赶慢赶,再到香远堂,比平时晚了快一刻钟时辰。 本以为会迎来太妃的质问,她却知晓殿下昨日回了府且同她宿在一块儿。 叮嘱道:“殿下既累了,便好好伺候着。” 江雪萤:“是。” 孟氏带着沈凝玉还未回,太妃没留她坐多久,就让她回去。 江雪萤发现,在太妃面前,有什么事,若打殿下的幌子,可能是最有用的东西了。 回去后,得知殿下没出去,江雪萤特地去了小厨房一趟,让人做些清淡的药膳什么的。 有人问起,只说是她身子弱,谁也想不到会与殿下扯上什么关系。 他带伤,不能走太远,加之近日似乎闲了下来,有要处理的卷册都被仆从带到了清风院的书房里。 用膳时,也屏退了众人,只余江雪萤亲自在旁侍奉。 有关殿下的所有事,都是江雪萤亲自把关,旁人看见,都觉得她受足了宠爱。 毕竟从前可没见什么女子,能得殿下这么多特殊优待。 书房内,黄昏光影黯淡,明烛初燃。 一人黑衣劲装,正回禀道:“听殿下吩咐,殿下重伤的消息已经暗中散布出去,已经有人沉不住气了。” 坐在桌前的人一袭宽袍,翻了一页卷册,“再等等,放长线,钓大鱼。” 沈长策想了想,吩咐道:“最近军中守备留些漏洞,以便他们露出马脚。” “是!” “砰砰砰——” 两人商量完,外面正好传来几声敲门声。 看这时间点,沈长策猜到是谁,给属下使了个眼神让他退下。 黑衣下属立马露出一个“我什么都懂”的笑容,转眼间就上了房梁。 沈长策往上面瞥了一眼,他好像是让他出门去吧。 江雪萤端着一碗汤膳进来,放在沈长策面前。 熟悉的味道丝丝缕缕散在空气中,这几日他喝这些东西喝得有些多,几乎是闻着便不舒服。 而这小姑娘似乎热心得很,日日都让厨房做,再亲自送过来。 江雪萤怀着希冀的眼神看着他,“殿下,趁热喝。” 沈长策暗中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我好的差不多了,不用喝。” 江雪萤说起伤势一点都不怯懦,道:“怎么可能?待会儿还要换药,这才几日,殿下要好好养着才是,不要让太妃知晓后担心。” 她在命令他? 真是新奇的感觉,这汤中不知加了多少补品,没想到,他有一天也能吃上这种东西。 做一场局,没想到将自己也圈进去了。 沈长策看着那碗与药膳媲美的浓汤,不由得皱了皱眉,犹豫之后,端起一饮而尽。 白玉瓷碗见底,江雪萤露出满意的笑容,送上早就准备好的茶水,让他喝下压压药味。 在江雪萤的监督之下,入夜之后沈长策便不再处理公务,若有急事另当别论。 盥洗完后,江雪萤替他换药,这事每次都是她来做。 实则伤好些之后,沈长策可以自己做,但在江雪萤眼里,他现在跟易碎的陶瓷差不多,最好他什么都不做,待在那儿好好养伤。 他要隐瞒受伤的事,江雪萤不知他的目的,也不知个中有何交叉牵扯。 她也并不很想了解,但照顾他,是她应尽的责任。 床榻边,沈长策脱下上衣,上身肩膀以及腰腹处都缠着几圈布条,肌肉纹理明显,江雪萤不小心划到过。 最近安分,没什么大的动作,伤口恢复得很快,细长的创口上长出一些粉粉的新肉,再差点就能全数愈合了。 江雪萤感叹道:“恢复得好快,再过不久,应该就会结痂了。” 她不太懂医术,但不过几日,就能变成这样,想来也是异于常人的愈合能力。 就她平日不小心磕碰了哪里,那么一点痕迹,都会存在十天半月,没这么快好。 沈长策看了一眼,随后点头。 他特意控制过,伤口都未伤及要害,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她养在深闺中,没见过这些,有些大惊小怪了,不过从某个方面来看,也是助了他的力,让有心之人知道,他的伤并不轻。 江雪萤换药的动作越来越熟练,缠腰腹上的布条时,也不会再那么轻易地碰到他。 即使脱了衣裳,他身上带着的那股沉香都还在四周缭绕,混杂着凑近时能感受到的体温。 江雪萤习惯性屏住呼吸,一趟药换下来,她的脸颊上都因呼吸不畅带着些微红。 她直起身,眸子里水光一片,加之偏红的眼尾,像是被用力欺负过一般。 清雅的淡香弥漫开来,如春日盛开的桃花缱绻,令人如痴如醉。 沈长策察觉到体内生出一股燥热,从小腹蔓延开来,被那一片温香迷得失了神。 他手抵在额角揉了揉,喝了那么多补汤,他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偏偏送的人似乎什么也不清楚。 这种感觉在看到江雪萤沐浴完后,只着一身单薄寝衣时愈演愈烈。 16、第 16 章 她青丝半湿,垂在肩头的那段还在往下滴着水,洁白的寝衣上晕染开一大片,露出里面隐隐约约的玉肌。 连着身前亦有两缕发丝随波澜起伏后垂下,染湿沿途的衣物。 江雪萤无事一般从他面前走过,在镜台前坐下擦着头发,丝毫没注意到那边的沈长策神情明灭。 长发干得很慢,往常有姑姑帮她,但最近有殿下在这儿,姑姑也没有一直守在屋里,故而现在只有她一人。 刚沐浴完还不是很冷,但衣裳湿了些。 为免受寒,江雪萤起身往床榻那边走去,暂且拿件衣裳穿着。 手中拿着干的巾帕拢着发尾滴下的水珠,明净的小脸上粉黛未施,如一朵出水芙蓉般清丽纯洁。 见她来,沈长策深吸一口气,提前避开她方才沐浴完所携的花香。 江雪萤瞧着他面色不太对,在他身旁停下,微微倾身问道:“殿下不舒服吗?是不是药没有上好。” 沈长策本就心烦,见她毫无顾忌地俯身,领口顺着打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心里一把火烧得更加旺了起来。 “殿下?” 他不说话,江雪萤有点担心。 “我去沐浴。” 沈长策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准备走,江雪萤一听连忙拦住,巾帕随着她的动作掉到了地上。 江雪萤认真道:“伤口不能沾水,殿下要不简单擦下身子就好?” 那没什么用。 但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我不方便动作,要如何擦?” “啊……”江雪萤檀口微张,有些没反应过来,“那……那我帮殿下吗?” 沈长策沉思好一会儿,语气突然变冷了,“不用。” 江雪萤摸不着头脑,她好像没有惹到殿下,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真是殿下的心,变得比娃娃的脸还快。 猜不透猜不透。 “那……殿下收拾好,便尽快歇息吧。” 睡得早,伤口恢复得也好些。 她的长发还未绞干,湿着睡不好,她又只有一个人,动作更加慢了,大概还要需要一会儿。 他现在想睡,也睡不着。 沈长策闻着那溢满空气的香甜,觉得再在这儿待下去,他应该就不会太好了。 他转身往浴房走去。 江雪萤见说不通,只好跟着他走了进去,将他看着,注意着伤口不被打湿也行。 方才她沐浴过,浴房中仍旧氤氲着水汽,没全然散开。 沈长策走在前面,背影都带着雾蒙蒙的模样。 江雪萤:“我让人再抬点热水来吧。” 她方才沐浴用得多,现在没剩多少了。 沈长策却直接拒绝道:“不用。” 嗯? 江雪萤迈出去的脚步一顿,似乎从未想过他居然会拒绝。 她解释道:“热水不多了,再和冷水便凉了……” 她还未说完,一道微哑的声音便打断了她的话。 “我用冷水洗就好。” 江雪萤眉头一蹙,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听到的话,确认没有听错,但更加不解了。 “冷水很冷,会受寒的,殿下。” 地上打湿过水,有些湿滑,江雪萤抬步小心走至他跟前,认真询问:“殿下,你怎么了?” 沈长策视线往下,看着她微皱的眼眸,是真的担心么? 江雪萤妥协一步,道:“若想沐浴,也要热水才好呀。” 平时殿下都好说话,今日的差别有些大了。 沈长策没说话,在这水汽之中,却觉得嗓子眼更加干涩。 江雪萤转身去瞧边上的热水,一时不察,没看清地上有一大滩水,一下踩滑往后仰去。 心中陡然慌乱起来,踩滑的一瞬间,江雪萤脑海中闪过许多东西,若她着地,会摔成什么样子,会不会有很多血?也在想她要怎么着地,才不会磕着后颈,会没有那么疼。 沈长策就在三步外,自然不会看着人在自己面前出事。 他眼疾手快,一把捞过江雪萤的腰身,将她顺势扯了起来,江雪萤也猛地一下扑到在他怀中。 江雪萤指尖抓着他肩上的衣物,有些惊魂未定。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快得让人她难以马上缓过来。 箍在她腰上的手很有力量,紧紧往他身前贴着,让人很有安全感。 她的心跳传至胸腔,再隔着一点距离,传入身边人的耳朵。 胸腔内“砰砰砰”的,跳得很快。 两人上身贴合,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好一会儿,江雪萤才恍然缓过来,轻轻推他的肩,让他将自己放下来。 获得自由后重新踩在地上,江雪萤脚都还有些软。 但她来不及在意那么多,她惦记着沈长策的伤,刚才抱她时花了不少力气,感觉伤口会被崩开。 “伤怎么样,还好吗?” 烛火昏影,江雪萤着急地想揭解开他的衣裳瞧瞧情况,好不容易才养好的,可不能因为这一次就前功尽弃。 她怕碰到伤口,手上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轻柔得宛如无骨,手掌四移,想确定他是否真的没事。 沈长策半晌未开口,身上那只手到处煽风点火,唯恐局势不够混乱一般。 柔弱的触感让他回想起方才抱人的时候,瞧起来她纤纤身量,但环上她的腰身时,到处都是软软的,香香的。 掌心还残有抱她时的感觉,手感极佳。 手腕一下被人抓住,紧紧得还有些疼,江雪萤茫然抬头看向沈长策。 他眸色晦暗,眼底涌动着辨不分明的黑沉意味,仿佛要将所有一切都吸纳进去,无端令人害怕。 江雪萤没见过他这样,心中忐忑不安,怯怯唤出声。 “殿下?” 方才换药时明明都还是好好的,她就一个沐浴的功夫,为何变得这样多? 难道如传闻中那般暴虐的殿下,要在现在展现在她面前吗? 江雪萤手上不敢再有挣扎,这一段时间,和他相处的一幕幕划过脑海。 那些传闻她没有忘,她只是努力不去想,努力将他当作自己的丈夫去对待。 她自以为,她没做到事事完美,可也算差强人意。 腕骨传来钝痛,手指充血,难以动弹。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眼下传来粗粝的摩擦感,江雪萤愣了愣,回过神看向面前的人,小鹿般水光潋滟的眸子中有明显的伤感。 一不留神,一颗泪珠砸了下去。 正好落在沈长策的手指上,滚烫的触人心尖。 他拭去她眼下的湿润,强压着体内燥热,嗓音干涩,蹙眉道:“哭什么?” 他还什么也没做,便哭成这样。 江雪萤不敢说什么,怕惹了他不喜,只看了一眼手腕,低低道:“手疼。” 她一说,沈长策便松开了,那一截原本白皙的皓腕,此刻明显地印上一圈红痕,是他勒出来的。 他以为自己没怎么用力,却没想到看上去这么严重,沈长策道:“抱歉。” 江雪萤看向他,有点惊讶,他竟然也会向自己道歉。 这下再看,他好像没有方才那么吓人了。 江雪萤收拾好情绪,声音仍有些发闷,“殿下还要沐浴吗?我就先出去了。” 沈长策压下满腔想法,看着她的眼睛静静道:“刚才不是说要帮我吗?我一个人,会将伤口弄湿。” 江雪萤别开眼,不愿与之对视。 “殿下小心些就好,湿了换一下药就好了。” 沈长策问:“你当真这样想?” 他的语气听上去,就像江雪萤若说是,他就会故意去弄湿伤口。 江雪萤沉默着,他自己的身子,她一个外人这么在意做什么。 但那个“是”字又说不出口。 “殿下问我何意?时辰不早了,我先出去了。” 说完,江雪萤便转身,自始自终都没给他一个眼神。 沈长策直觉若是这会儿放她走了,他就很难再将她拉回来了。 江雪萤没走两步,沈长策就从后面拉住了她的手。 动作轻柔,只虚虚圈着。 江雪萤沉默着,没再往前走,却也没看他,一时不知要以何种心境面对,索性什么反应也没有。 “嘶……” 圈着她的那只手突然放开,配上这呼痛的声音,江雪萤还是转过身。 见沈长策正一手捂着肩膀的位置,脸上有丝忍痛的模样。 他抬眸,江雪萤正好看过来,后者慌乱躲避。 方才她要摔倒那一下,他右手用了劲,可能扯到伤口了。 江雪萤迟疑着看他,这痛是真的,还是是故意的。 那晚,他刚刚受伤的时候那样能忍,现在就忍不了吗? 江雪萤还是没能丢下他不管不顾,上前扶着他,两人再一起走回寝屋里,让他坐在榻上。 她转身又要走,沈长策捂着肩膀的位置轻道:“好像裂开了。” 他声音小,但足以让江雪萤听到。 江雪萤脚步微顿,随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她没走远,寻来伤药与布条放在木盘端来,谁让他是为了自己才又受的伤。 不然她肯定不会再为他操心一下。 江雪萤掀开锦帐,看见沈长策竟然已经脱下衣裳,映入眼帘的就是结实的胸膛和紧实有力的腰身。 只晃了一眼,江雪萤就连忙偏头,转移了视线。 换下药而已,何至于全部脱下。 她没说出来,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没什么好害羞的。 肩膀那道伤口的布条,拆了几圈后能看见里面隐隐渗出鲜血。 真的崩开了。 江雪萤眉头紧拧,最后的那段布条陷进崩开的血肉里,再扯开有些疼。 她看了一眼抿着薄唇的沈长策,他目光落在前方,像是已经做好了疼痛的准备。 江雪萤叹了口气,好说歹说也是因为她伤口才裂开的。 慢慢凑近,轻轻扯开布条时对着伤口吹气,或许没多大效果,但总归有一点心理安慰。 沈长策还是没料到她如此举动,自肩膀处传出一阵酥麻,随后蔓延至全身。 江雪萤看着本应愈合的伤口裂开,心中泛起微微的难受,见他身子似乎颤了下,又凑近缓缓吹了一会儿。 凉意可以稍微缓解疼痛,可沈长策感受到的,并不是疼痛。 他极力克制着那股燥热,手臂青筋明显可见。 江雪萤随意扫过一眼,就已看出与他之间的力量差距。 好一会儿,江雪萤终于包扎好,起身收拾东西。 沈长策忍得难受,伤口的酥麻还是没有消失,右手一抬,刚好在她手边,于是便勾着她的手顺势往下一拉。 17、第 17 章 江雪萤毫无防备,一下撞入他怀中。 她脑中一片空白,思绪如一团乱麻,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两人之间离得很近,呼吸可闻。 沈长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樱唇微张,一双杏眼中带着明显的怔愣。 江雪萤勉强回过神时,想的是刚刚才处理好的伤,右手将将撑在他胸膛,借力直起身,有些着急道:“殿下,伤口?” 沈长策眸光一暗,这时候了,还在关心他的伤。 他伸手按住她想扒拉他肩膀的手,喉头滚动,眸色暗沉,嗓音中带着一分掩不住的涩然。 “没事。” 江雪萤坐在他大腿上,腰间被一只大手禁锢,右手也被抓住,几乎没什么反抗之力。 她难受地动了动,想站起来。 沈长策被她蹭得心火一下冒了上来,搁在腰间的手收力,却还顾及着刚才将人抓疼了,留了几分力气。 她一直这样扭,他即便是圣人,也抵不过。 况且他并不是,他是个正常的男子,还连续喝了多日的补药。 沈长策微微移动了下双腿,低声警告道:“别动。” 江雪萤闻言,动作一僵,没再动弹。 平静下来之后,她突然感受到身下抵着什么东西,面露疑惑地看向沈长策。 殿下面色不好,呼吸也沉重,又病了吗? 水灵的眸中满是一片无辜的神色,小脸干净白嫩,让人忍不住想做些什么。 沈长策深吸两口气,抬手抚上她的脸颊,闻香软玉在怀,实难自禁。 他哑着声,道:“嬷嬷没教过你吗?” 江雪萤:“?” 什么?嬷嬷教过什么给她? 江雪萤从未这么迅速地思索一件事,抬眸碰上沈长策幽深的眸色,那模样沉得像是要将人吞没。 结合方才发生的所有事情,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江雪萤神情凝固住。 沈长策感受到手底下的身子明显僵住,知道她反应了过来,于是问道:“补药,明天还喝吗?” 两人之间距离近,沈长策一说话,就像是在她耳边呢喃一样,热气洒在颊边,烫得江雪萤耳根都热了起来。 不敢动弹,不敢看他。 他说要用冷水沐浴时,她就应该想到的。 只是从未经过那事,也就从未往那方面想过。 可是不过是几碗药膳而已,他受了伤,本就虚弱,补一补,难道不是恰好吗? 何至于此…… 可此情此景,江雪萤不敢这样说。 “殿下若觉得不用,不喝便好……” 他若下命令,她也不敢不遵,难道不是吗? 沈长策指尖微动,摩挲着她眼下那块柔软的肌肤,她总是这样不正面回答他。 “我若想喝呢?” “……” 江雪萤在心底露出疑惑,殿下到底是想做什么? 沈长策抚在她面上的那只手换了位置,往后移去耳尖,指尖轻轻一碰,便引来一阵轻颤。 “殿下?” 江雪萤不自觉唤道,嗓音有一丝明显的颤意。 一股痒意自耳尖传来,如被轻柔的羽毛扫过一般,她不知自己的耳朵原来这样敏感。 “补药还喝吗?”沈长策轻问,像带着蛊惑的意味一样,与他平时的冷清全然不同。 离得太近了,已经超过了一个安全的范围。 江雪萤脸色一瞬间如漫上红霞,红了个遍。 “不……不喝了。” 明烛高燃,月光透过菱窗映入屋内,四下寂静,闻香软玉在怀,实是良辰美景。 沈长策瞧着她一直躲避的眼神,还有那如蝶翼般扑闪的羽睫,盯了好一会儿,才大发慈悲地放了她。 江雪萤从未和男子有过这样的接触,腿脚不自觉地发软,踩到结实的地面上还有种虚幻感。 她后退两步,离他稍微远些,才觉得呼吸顺畅一点。 沈长策注意到她的动作也没说什么,静静坐在那儿缓了一会儿。 江雪萤又怕又好奇,嬷嬷教过她洞房花烛夜里,夫妻二人理应要做的事,但其余的,讲的却并不多。 洞房那日,殿下不与她宿在一块儿。 当时,她虽因此忐忑不安,却还是松了一口气,能够逃过那一劫。 江雪萤瞧他模样难受,不知他有多痛苦,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会缓解他的难受,思考片刻,端来桌上早已放凉的茶水。 他刚才说要用冷水沐浴,这茶水也是凉的,应当是有用的吧。 沈长策接过她递来的茶盏,随后一饮而尽,仰头时喉结上下滚动,格外引人注目。 …… 江雪萤偷看之后,又忙别开眼,心底微微紧张,应当没有发现吧。 哪知沈长策余光里将她的小动作看了个遍,却不戳破,理了理衣裳下摆,起身道:“你先睡吧。” 江雪萤闻声抬起头,眉心微蹙,“这么晚了,殿下还要出去吗?” 沈长策默了一瞬,道:“我去沐浴。” 江雪萤这下没再说不好,也没说要帮他的话,只低头轻道:“殿下注意些……别弄湿伤口。” 沈长策:“嗯。” 入夜后的时间过得很是缓慢,江雪萤初时毫无睡意,极为清醒地等着沈长策,想确认他沐浴没有打湿伤口。 但江雪萤翻来覆去,不知等了多久,困意都有些漫上来,迷迷糊糊中才觉身旁有人躺下,带来湿润飘着淡香的水汽。 江雪萤双眼朦胧地打起精神,问他伤口怎么样。 沈长策看她睡眼惺忪,一头青丝睡得有点乱,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让人忍不住想揉一下,但最后被他克制住没有下手。 “伤口没事。” 他说完,江雪萤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反应,当真是困了。 “好,殿下快睡吧……” 江雪萤眼睛一闭,又往榻上一倒。 很快,又传来平稳均匀的呼吸声,是又睡着了。 沈长策见此情状,有些想笑,盖好被褥后也安稳睡去。 翌日,江雪萤是被屋外的动静吵醒的,醒来时发现殿下不在榻上,有些惊讶。 最近他养伤,没怎么出门,每日醒来他都还在,今日怎么出去了? 江雪萤唤来明巧,问外面是怎么回事。 明巧打起榻边帘帐,笑着道:“下雪了,这初雪来得有些早,王妃要不出去看看?” 下雪了? 江雪萤神情恍惚了一下,并没有像明巧预想中的那样开心。 “殿下呢?” 明巧察觉到她的情绪,特意多解释了两句,以为她是因为殿下不在才如此的。 “今日军中操练,殿下一早便出去了,特意留了话,中午不用等他。” 可知道了他的下落,也没见人开心起来。 明巧伺候她穿衣挽发,一直到出门,她似乎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屋外白雪飘了一夜,天光初透时才逐渐小些。 目力所及之处,皆被覆上一层白雪,茫茫一片,亭台楼阁映缀其中,别有一番风味。 江雪萤收回视线,去香远堂请安的一路上都格外缄默。 明巧想关心问问,都不知如何开口。 青石板路被清理过,两旁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风雪漫卷,直扑人面。 江雪萤觉得喉头酸涩,思绪不由回到多年前那日。 那年京城的初雪也来得格外早,天寒地冻。 大夫人克扣梨香院炭火已是常事,江文渊也从来不会过问内宅之事。 屋子里冻得像冰一样,她们将旧年的被褥全拿了出来,却都已称不上褥子了,布衾多年冷似铁,冰冰冷冷的较之没什么两样。 冰天雪地里,明明距生产还有一个多月,娘亲却腹中发动,提前要生产。 大夫人带着江姝月出门,江文渊上朝未归,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她去府里寻事先说好的稳婆,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江府主事的人都不在,没有人能帮她请来大夫,门房拦着她不让她出门,连平日开着的小门都关得死死的。 像是早有预谋。 她那日求了好多人,主屋里的嬷嬷,府中的侍卫,她能想到的所有的法子,她都试了。 可是没有用,那些人像是被提前警告过,不许帮梨香院。 最后只有一个在大厨房里忙活的老嬷嬷,她说自己接过生,有一些经验。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将人带回去,好歹也是一点希望,她不愿放弃。 跑回院子里时,还未走近,她就已经闻到那股浓重的血腥味。 忐忑着推门进屋,入目的是床榻上触目惊心的大片血红。 娘亲面如纸色,躺在那里,费力地抬眸看向她,仿佛任何动作对她来说都是极为艰难的事。 她手脚冰冷地僵了一瞬,随后连忙跑过去。 嬷嬷伏在榻边,她看见旁边陈旧的棉衣里放了一个小婴孩。 “娘亲?”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薄膜,细细地颤抖。 宋锦云勉强动了动唇角,眨了一下眼,仅是这一点反应,好像就让她很是痛苦。 孩子生下来了,不是应该就没事了吗,为什么她的娘亲,看上去并不很好? 强烈的害怕涌上来,她探向置于榻上的那只素白的手,指尖轻动,却没有半分回握的力度。 那手极为寒冷,她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她将娘亲的手捧在手心里,放到脸颊边捂热。 可她忘了自己刚吹了一路的寒风,身上也并不温暖。 她抬头问:“嬷嬷?娘亲累了吗?是不是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嬷嬷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 她那时小,不过七八岁,不知道在这世间上,生孩子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有多危险。 而她们没有稳婆,嬷嬷虽见过生产,可也并不足够。 她带人来时,已经晚了。 她看到娘亲动了动唇,于是凑近耳朵,极力想听清说的什么,可只有几声气音。 宋锦云没有力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江雪萤于是起身,努力分辨口型。 阿莹。 她有些激动,“娘亲在叫我吗?” 宋锦云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她眉眼一下展开,向她确认道:“娘亲是不是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无人回应她,原本还有笑意的脸慢慢垮了下去。 没过多久,她感受到娘亲的眼睛慢慢闭上,手上也没有一丝力度。 像睡着了一样。 她的娘亲睡着了。 …… 她人生中面对死亡的第一课,是娘亲教的。 原来人死是这样的,悄无声息,好像有什么东西无声碎裂,面前一片迷雾,她瞧不清一点前路。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她不知要做出什么反应,脑中全是空白。 从小到大她都和娘亲待在一起,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娘亲会离她而去。 后来嬷嬷告诉她,娘亲生产时失血过多,已经无力回天,孩子生不下来,只有用剪刀,硬生生将婴孩从肚子里剖出来。 若不如此,只能一尸两命。 失血和疼痛本该早已带走她,但她强撑着见了她的女儿最后一面。 阿莹。 …… 江雪萤觉得眼前模糊,头脑发晕,眨了眨眼,满是一股湿润。 自那日,娘亲离开后,景安都快十岁了,她以为自己早已记不清事情细节。 却没想到回想起来之时,全都是清晰的血与泪。 18、第 18 章 明巧见她面色难看,扶着她有些担心。 “王妃不舒服吗,要不跟太妃说一下,便不去了。” 江雪萤快速眨了两下眼,将那不自觉沁出的眼泪逼了回去,只有眼角还留有一抹薄红,不仔细瞧,也看不出什么。 没走多久,到了香远堂,照例请安后坐在椅子上。 孟氏与沈凝玉也回来了,几日不见,眼下沈凝玉正坐在太妃身旁亲昵得很。 沈凝玉一见来人,原本布满笑颜的脸蛋一下就沉了下来。 这几日她不在府上,一回来就听说这女人最近很受大哥宠爱,日日都在清风院,连公事都是在清风院里处理的,恨不得跟她形影不离。 她可不信是大哥喜欢上了她,肯定是这狐媚子使了什么手段,让大哥不得不待在她那儿。 沈凝玉低低哼了一声,想起来,要不是皇上赐婚,叶家那位姐姐说不定早就入府了。 太妃关心问沈凝玉道:“怎么了?” 沈凝玉挽着她的手道:“玉儿刚才想起来,这次回去碰见了宜兰姐姐,还跟她说了好一阵话。” 太妃一听,起了兴致,问道:“她可还好,可有婚配?” 叶宜兰是她先前挑中的儿媳,广平叶家出身,知书达理,端庄大方,容貌也是一等一地好。 幼时还跟长策一同玩耍过,她瞧着人很满意。 沈凝玉道:“宜兰姐姐很好,玉儿特意问了,也没有婚配。” 她停顿一下,又摇了摇头,“就是过得不太开心,叶家在给她物色夫婿,闹得不太愉快。” “怎么会这样?” 那孩子是个心胸开阔的,叶家名门望族,入得了叶家长辈眼的,肯定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沈凝玉叹了一声,压低声音,像在说悄悄话一般,“先前宜兰姐姐到府上住过,母亲当时说……” 太妃听完,明白过来,随后也叹息。 她想让那姑娘做自己的儿媳,但后来赐婚圣旨下,她这念头也息下来了,没想到叶家姑娘还放在心上。 一时也不忍心,向沈凝玉道:“若有空闲,让她来府里来散散心,免得郁结在心,看不开。” 沈凝玉马上应好,随即又开始撒娇,“还是母亲疼人,宜兰姐姐若是知晓,肯定好一番感动。” 江雪萤坐在下面听见一些,只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女子,其余的并不想去探究。 沈凝玉转着眼珠,望向江雪萤的方向,带着疑惑道:“听说最近大哥都待在清风院,今日才去的军营?” 太妃没说话,也看了江雪萤一眼。 江雪萤察觉到她的视线,淡淡回道:“是。” 沈凝玉再次开口,话语中带着锋利,“大哥之前勤于正事,现今天天待在内院,嫂嫂怎么不劝劝大哥?” 江雪萤垂眼,殿下养伤,自然没怎么出去,只是她们不知道罢了。 “殿下行事,想是自有他的道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不好多加置喙。” 轻轻柔柔的声音听着没什么刀刃,但还是有杀伤力。 沈凝玉眉头一拧,她也是妇道人家,这是在讽刺她多管闲事? 她笑了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外面的人说闲话……”说你狐媚子勾人,缠着大哥不放。 “殿下待在府里,太妃治家,府中规矩严苛,肯定也传不出什么闲话,妹妹是在替太妃担心吗?” 府里若有什么问题,那不就是变相说太妃治家不严? 沈凝玉听着不太对,感觉被江雪萤带入套中,忙跟太妃解释道:“母亲,我没这么想,我只是想提醒下嫂嫂,不知道嫂嫂怎么对玉儿这么大的恶意。若嫂嫂不喜欢,我以后便不说了。” 她说着装模作样擦了下眼睛,当真像是被伤到一样。 江雪萤什么也没辩驳,谁对谁的恶意还说不准呢,她也想知道,她什么也没做,怎么惹得她这个小姑子总想针对她。 不是她嫁过来,也会有旁人。 “母亲知道。” 太妃安慰了她两下,随后对着江雪萤道:“你也少说两句,玉儿不过是个孩子,哪有那么多心思。” 沈凝玉在太妃看不见的地方给江雪萤做了几个鬼脸。 真是大哥在清风院待了几天,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江雪萤心中冷笑,没有说话。 有人疼爱的感觉就是好啊,不管做什么都有人替你辩驳,哪怕是错的也没关系。 庭院中的冷风吹在身上,让人的身上都布满凉意。 江雪萤心尖莫名生疼。 一回清风院,她就进了书房,坐在桌前,亲自研了墨汁,铺上纸笺写信。 明巧看出她的忧烦,不知从何劝起,怕她听着不喜欢。 她离家千里,只身来青州,受了委屈也不能和家里人说,殿下又不在,她实在不知怎么说好。 但又不能放任她难过,于是道:“大小姐被府里宠坏了,说话不太好听,王妃别往心里去,殿下最近受了伤,太妃若知道,也不会这样对王妃了。” 她又特意补上一句,“殿下下午便能回来……” “殿下回来,有什么用吗?” 明巧被问得一愣,也不知答什么好,等殿下回来,她将这事告诉殿下,殿下应该不会一点也不管。 江雪萤嘴角扯起一个无力的笑。 对吧,殿下是太妃那边的,不过是在清风院待了几日罢了,她怎么能像局外人那样看不透,以为真是受尽宠爱。 何况殿下的宠爱,她也消受不起。 她抬头对明巧道:“姑姑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你去歇息吧,我自己待一会儿便好了。” 她只是想娘亲了,旁人都有娘亲,她却没有。 如果娘亲在,她肯定不会被迫嫁给燕王殿下。 她现在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人。 明巧瞧着心痛,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不善言辞,干巴巴道:“那奴婢先下去,王妃若有什么事,直接唤奴婢便好。” 江雪萤伏案,始终没抬头,回应道:“好。” 明巧听出她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也不知说什么,退出去将门轻轻关上,让她能自己静静。 一室寂静。 江雪萤将头埋进臂弯中,黑黑的见不到一点光亮,勉强给了她一点安全感。 她察觉到自己今日的情绪有些失控,可是无法避免。 桌上摊开的纸被她压在下面,不知不觉被一滴一滴浸湿。 悄无声息的,唯有几声偶然变重的抽噎。 为什么娘亲不在,为什么当年她没有早些找到那个嬷嬷,如果她早点把人带回去,说不定娘亲就有救了。 她怨恨自己,为何当年她不和娘亲一起去了?也省得在世间白白磋磨。 娘亲能不能带她一起走? 江雪萤哭得累了,心神混乱,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明巧见里面半晌没有动静,怕出什么事,悄悄进去看了一眼。 见她睡着,拿了件披风盖在她身上,也没掌灯,又退了出去。 王妃平常表现出来的都是温柔守礼,今日这般,想是有些撑不住了,等殿下回来,或许……能安慰几分。 江雪萤醒来的时候,有些茫然,有一刻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她梦见了小时候娘亲陪她玩耍的画面,那时候无忧无虑,什么困难也没有。 梦里娘亲喊她阿莹,温柔的声音像是从前很多次听到的那样。 十年了,原来娘亲的所有语气,她都还清楚记得。 她怕自己忘了娘亲的长相,怕回忆渐渐模糊,再也想不起来,她感受到一阵恐慌。 只有在梦里才能相见。 江雪萤阖眸,想将梦到的所有一切全都记下来。 在桌上趴了好一会儿,江雪萤渐渐缓了过来,看着身上的披风,内心微动。 起身洁面,推门出去发现姑姑还守在外面。 天色有些暗下来了,她好像断断续续睡了很久。 明巧见她出来,终于放下心,问道:“王妃饿了吗,我让厨房做了红枣桂圆羹,可要尝尝?” 中午回来后她便一直在书房里,什么也没吃。 江雪萤摇头,并不是很想吃东西。 两人说着话,远处走来一个嬷嬷,走近了看发现是太妃身边的。 “王妃。”她行了礼,随后道,“殿下还没回来,今日下雪,太妃怕殿下着凉,想让王妃送些衣物到军营去。” 江雪萤微微诧异,“现在吗?” 嬷嬷回道:“是。” “好。” 殿下说的下午回来,她现在去军营,岂不是容易错过? 江雪萤想了一下,也没拒绝,她也没有说“不”的权利,回屋收拾了两件厚衣裳装上,再将姑姑让厨房做的糕点带上。 天光已经开始暗了。 江雪萤带着明巧一起上了马车,问了府里的车夫后,得知王府离军营还是有些远,快的话也要近一个时辰。 “王妃吃点东西,先垫一下吧,一直不吃,身体也扛不住啊。” 江雪萤温柔笑了笑,又恢复成往常平易近人的样子,“我饿了便吃,不用担心我,我这么大个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明巧想起在香远堂里太妃说大小姐是个孩子,叹息道:“王妃也才十余岁,在家中,肯定也是放在手心里看待的。” 她不知江府实情,没想过这话有什么问题。 江雪萤闻言微顿,而后眉眼弯了一下。 她若是有娘亲,肯定也是被宠着长大的。 马车出城之后往北行驶,所经途中逐渐变得荒芜起来,偶有村庄,都不是很多。 马车赶得快,但也平稳,江雪萤没产生什么不适。 天空逐渐黑了下来,唯剩一点微光在西方的天际边。 大概如车夫所说,将近一个时辰后才到军营。 夜晚看得并不清楚,但能听见远处隐隐的操练声。 军营大门外燃着高高的篝火,马车上挂着王府的标志,停下检查时,侍卫还是比较友善。 下车前,江雪萤戴好帷帽,拿给他们王府的令牌,并说明来意。 军营中人知道殿下成了亲,但绝大多数都不知道王妃长什么样,也从未有过女子来找过殿下。 严格禀照职责外,还带了丝好奇。 两名侍卫来回检查,确认他们只带了吃食和衣物,信物也没什么问题。 回复道:“殿下现在并不在军营,恐怕不能如你们的愿了。” 江雪萤蹙眉,当真这么巧错过了么,问:“殿下回王府了吗?” “并未。” “殿下行踪,可否告知?” 两名侍卫对望一眼,随后道:“殿下下午带兵出去,后面我们便不得而知了。” “多谢。” 这没见到人就回去,太妃想来不会满意,两人决定在这儿等一会儿,若晚了还等不到人就回去。 外面天寒,这边感觉比城里面更加冷些。 一个将领模样的人从军营里出来,向侍卫吩咐了什么,随后他们转身走过来,让她们进去等。 那人带着江雪萤主仆二人进去,军营中是一股肃穆的气息,行走其间,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甚至让人不敢大口呼吸。 一路幽静,时不时有士兵巡视,见到他们一行人总会停下问询,但带他们的那人似乎地位很高,没问两句便会放他们离开。 她们被带到一顶帷幄前,隔着昏暗的光,看不清前面的人长什么样子,他粗着声音道:“在这儿等吧。” “多谢。” 江雪萤与明巧进了帷幄,木架上烧着一盆火,能基本视物,还不算非常黑暗。 里面有一张桌子,几条木凳,几乎没什么装饰,看上去很简单。 两人放下食盒和包裹坐下来,较之外面的寒风凛冽,这儿确实温暖了不少。 太妃应当知道她们到军营已是天黑,待会返回王府,更是摸黑前行。 她时时刻刻担心的都是殿下,不会为旁人分神,哪怕是一点。 江雪萤理解她爱子心切,可遭罪的却是自己。 还是她命不好。 命好的话,就不会大晚上坐在这儿了。 她撑着下巴,带着讽意却又极为乐观地想。 两人坐着不说话,场面有些僵,左右无聊,江雪萤看向明巧问道:“姑姑,你来王府多少年了?” 明巧以为她还在伤心,对她的主动搭话还有些惊讶,微笑着回道:“大概有十几年了,王妃有什么想问的吗?” 她在王府这么多年,经历过很多多事,若换作别的女子,恨不得在她这儿将有关殿下的话套完。 而王妃却很少问,像是不关心不在意一样。 明巧有些看不懂她。 江雪萤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有些无聊罢了。” 明巧听她这样说,又有些失望,不忍她突如其来的兴致灭掉,看着模糊火光里温柔中带着一丝伤感的面容,开口道:“既然无聊,王妃想不想知道有关殿下的事?” 江雪萤转头看向她,本不愿意,但看她带着希冀的样子,又不忍拒绝。 于是点了点头。 明巧一下笑起来,她平日都比较稳重,江雪萤还没看过她这样放松的模样,心下也温暖起来。 跳跃的火光里,她娓娓道来:“殿下呢,性子比较冷淡,不管是面对外面的人,还是面对太妃和大小姐等等,大概都是差不多的样子。” “从前,在老燕王的教导下,殿下很小的时候便开始习武,三四岁的时候还没有刀剑高,老燕王便专门打造了适合他的兵器。” 他在家中肯定也很受宠爱,江雪萤想。 “夏日烈阳炙烤,冬日寒霜刺骨,训练都不会停歇分毫。殿下有天赋,学什么都很快。” “小时候的殿下冰雪聪明,言行举止就像是个小大人一样,有女眷想抱他,他都不许。” 说到这儿,明巧看向她,见她露了一点笑出来,心底有些欣慰。 江雪萤脑海里似乎能勾勒出殿下小时候的模样,一个板着脸的小正经,跟现在的性子可以说是很像了。 景安小时候便不一样了,他可爱得多,会撒娇会求抱。 他总能敏锐地感知到旁人的情绪,她不开心的时候,他就会说些甜甜的话哄她。 但他也很乖,知道在府里没他们的容身之所,他不会抱怨为什么他们只能喝寡淡的米汤,而旁人却能大鱼大肉,不会怪阿姐没有照顾好他。 就连曾经他提起过一次娘亲,见她面色不对,他就再也没有讲过。 他那么懂事,是娘亲留给她,在世间最后的宝物。 姑姑说了很多,江雪萤怀疑有些事情的真假,但见她讲得开心,便也没出声询问。 有很多关于殿下的小事,汇集在一起,让人觉得他有了几分人间的气息。 后来殿下变得更为冷清,是老燕王死后,他承袭爵位之时。 数十万军士需要掌管,要让那些老将接受这个年轻的燕王殿下,没有足够的实力,他们是不会承认的。 在军营里想要实力,靠的是摆在眼前的战功。 那时,边境屡次来犯,殿下数次亲自领兵征伐,有次深入敌境千里,直取敌方老巢。 他的战术别人看不懂,神出鬼没一般,让人捉摸不透,也让敌人害怕。 最后,他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毫无还手之力,之后敌方不得不签了和平条约,自愿割地进贡。 他展现出了他真正的实力,让军中将领信服,受百姓爱戴,才能在异姓王这张高凳上坐稳。 扛着多少压力,吃了多少苦,应该也只有亲历人才真正知晓。 明巧语重心长道:“告诉王妃这些,不是为了其他,只是想让王妃能更多了解殿下。殿下并不可怕,王妃与殿下相处的这些日子,应该也能感受出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王妃那么想逃离殿下? “您是王妃,是殿下的正妻,人这一辈子,既然成了亲,夫妻二人便是要相互扶持着走,木已成舟,王妃何不往前看?” “我……”江雪萤顿住。 她可能,从来也没有想过会有嫁人这一天,替嫁……也只是为了能保护好景安。 听了这番话,江雪萤脑子里乱糟糟的。 今日不是一个思考这些事的好时候。 没坐一会儿,门口有侍卫问她们需不需要火盆,让明巧跟他们去取一个。 帷幄中没那么冷,但干坐着,手脚也很冻人,明巧碰到江雪萤冰冷的手背,答应了跟他们过去。 “王妃在这儿坐一会儿,待会便回来。” 周边昏暗,江雪萤独自一人坐在木凳上,耳边听着大风刮过帷幄传来的沙沙声,心中有些不安。 外面都是军中将士,按理说不会有这种感觉。 许是阴暗环境使然,让她心生焦虑。 帷幄的帘帐突然被人掀开了一点,一丝火光透了进来。 姑姑刚出去,没这么快回来,还有旁人? 江雪萤看不到人,紧张注意着门口的方向,下一刻,就见一个黑影扑了过来,眼前瞬间被一片黑暗笼罩。 19、第 19 章 面前什么也看不见,一阵心慌猛地涌上心头,她想大声呼救,突然出现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巴。 奋力挣扎,却只换来更加蛮力的对待。 江雪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种情况下不能自乱阵脚。 感受到身后人的体型和力量,不出意外应该是个男子,身上还带着一股酸臭,会是什么人? 男人将一团不知什么时候的破布塞进江雪萤嘴里。 塞得深了,江雪萤止不住干呕,却又吐不出来那团布,眼泪都被逼了出来,除了喉间几声呜咽,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粗犷的声音压低笑着,“对,别吵,我喜欢安静点的。” 很快,江雪萤的双手也被绕到背后绑起来,双脚也被绑上,最开始套上的黑布被他取了下来。 两人隔得近,江雪萤看清了他的脸。 他脸上靠近眼睛的地方有两条明显的疤痕,像蜈蚣一样盘踞在那儿,给人的印象就是凶神恶煞,不好惹的感觉。 他这样丝毫不遮掩,竟不怕自己看到他的脸。 为什么? 江雪萤拧眉思索,一种可能是就算让她看到了,她说出去对他也没有威胁,故而他不怕。 另一种可能是他有把握让她说不出去,怎么能让她不说出去?让她变成一具尸体是最令人放心的。 可他如果真的不在乎,为什么要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引来士兵? 如果他是坏人,军营这么多人,一旦被发现他肯定跑不了。 还是他单纯只是想杀她? 实是想不通,江雪萤摇了摇头,随后感觉不对,在军营里成功杀了她的胜算太小。 若提早就想杀她,从王府到军营这么长一段路,在路上的时候动手,只有她、明巧还有车夫三人,他的胜算很大。 而如果是殿下想杀她,那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军营里是他的天下,做什么都是轻而易举,不必这样躲躲藏藏,还要将明巧支走。 同样,太妃让她来军营,要想杀她也有很多机会,不用等她到了军营里面再动手。 这个男人刚才出现的时候,也有机会能直接杀了她。 但他没有动手,反而是将她绑了起来。 说明他的目的不是要让她死,那……她或许是有什么作用,才让这个人没有杀她。 她说不了话,也做不了什么动作,没办法跟他交谈,局势对她很不好。 下巴突然被他用手抬了起来,力度大到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咬牙切齿道:“你是沈长策的王妃。” 令人作呕的味道直冲入鼻腔,江雪萤心一惊,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听语气,他是跟殿下有仇吗? 那他跟殿下作对,可能是被关到军营里的人,但都关进军营里了,为何还能怎么跑出来,还刚好进了这间帷幄。 看他的穿着破烂,再加上身上的味道,说不定真的是犯人。 但军营重地,处处都是士兵,他又是这么到这儿来的? 江雪萤焦灼地想着,脸颊边传来刺痛。 男人一下将江雪萤扔在地上,她没有防备,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双手被绑住,没有办法支撑,头部直直撞到地上。 江雪萤被摔得发懵,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眼前发晕,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天旋地转中,看见一双摇晃的双腿走到她面前。 男人蹲下身,咬牙道:“我对付不来沈长策,我还对付不了你吗?” 江雪萤瞬间皱眉,却说不了话,毫无反抗之力的感觉让她心生恐惧。 “我知道现在沈长策不在,外面一时半会也不会知道里面发生的事。” 他慢慢说着,一边伸出右手在她脸上摸了摸。 一股恶寒从心底升起,江雪萤浑身颤栗,忍不住往后仰头,却又被他拖了回来。 “长得也算有几分姿色,为什么沈长策还能娶妻,还能坐在他的王位上享受荣华富贵?” 他说着便伸向江雪萤腰间想解她的衣裳。 江雪萤无助地往后挪,那双手贴在腰间像甩不掉一样,冬日的衣裳有些厚,没那么轻易解开。 但无边无际的恐惧不断涌上江雪萤心头,她喉间不停呜咽,肩膀用力使劲翻身贴在地面,阻碍了男人的动作。 他一下怒了,随后动作更为用力,“怎么?连你一个小小的女人也敢反抗我,沈长策的女人,是什么滋味啊?” 胃中翻涌,江雪萤恶心得想吐,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出眼眶砸在地上。 男人直接伸手从她的衣襟处撕开,清脆的裂帛声刺入耳朵,微凉的风往衣裳里面钻。 江雪萤心底爬上无尽的荒凉,感受到那只肮脏的手在身上四处游走。 她努力摆脱这种感受,身体不知从哪爆发出力气使劲翻滚,躲开那只脏手。 男人使劲抓住她的肩膀,让她不得不面对他,血红的眼睛像小兔子一样没什么威慑力。 他抬手,摸了摸那双漂亮的眼睛,邪笑两声,“眼睛真好看,别害怕,我还留着你还有用。” 疯子,这是个疯子! 江雪萤浑身颤抖,恨自己无法与他抗衡。 不知道姑姑什么时候会来,外面的人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屋里的情况。 “别这样看我,不然我会觉得你对我有意思。” 江雪萤气得发抖,眼泪不自觉地糊了满眼,鬓发都被润湿。 男人搓了搓手,昏暗的火光之下像一只来自地底下的恶魔,他低头凑近江雪萤的脖颈,深深吸了两口气,感受到香甜的味道扑入鼻腔。 江雪萤无助地抵抗,膝盖不断往上踢着他的身体。 内心无比悲凉,不知要如何才能逃脱。 娘亲,她就这样死了好不好? 江雪萤抗衡不了他,便不断用头撞向地面,抱着必死的决心,她撞得很用力,不过几下,发丝糊成一团,地面跟着沾上血迹。 那男人发现,忙把她的头发拽起来。 “你可不能死,死了我怎么出去?不过,你越不愿,我就越喜欢。” 男人再次深埋入她脖颈。 恶心。 他比恶魔更可怕,江雪萤眼冒金星,头脑发晕,却没什么力气抵抗。 大概是,她真的要死了,挺好的,她很快就要见到娘亲了,就是放心不下景安,阿姐……阿姐再也不能保护他了。 江雪萤疲倦地想要睡去,迷糊中听到脚步声,而后压在身上的重量陡然消失。 她用力睁开眼,恍惚中看见有人来了,她被抱入一个满是清洌寒风的怀抱。 “抱歉,我来晚了。” 好熟悉的声音,江雪萤想。 沈长策回过头,凝成寒冰的眸子看向那个瘫软在地上的人,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拖下去,别让他死了。” 底下的人立马行动,顷刻间帷幄内就清净了下来。 沈长策解开她身上的束缚,看见她手腕被勒得发乌,他暖了半晌,半晌都是冰冷僵硬的。 他将自己的披风裹在她身上,看着她身上到处都有伤,心底暴怒,杀人的欲望达到巅峰。 沈长策一碰到她的肌肤,江雪萤就止不住颤抖,得了自由的双手也开始反抗。 他抬头,看见她眉心蹙得死紧,眼边还挂着泪水,有些迷蒙地看着他,脆弱得像是马上就会碎掉。 强烈的心疼顿时涌了起来,沈长策放轻声音,极为温柔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那个人已经关起来了,安全了。” 他一遍一遍确认,江雪萤耳边像被堵了什么东西,听不真切,精神再也撑不住,在他怀中晕了过去。 沈长策连忙将人抱回主帐,一路上身上的戾气重到让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喘。 放回榻上时,江雪萤还是没有醒来。 军医把了脉,检查了头上的伤口,想检查身上的伤时,江雪萤无意识中将披风抓得死紧。 他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殿下。 沈长策道:“先处理其他伤吧。” “是。” 过了一会儿,军医恭敬回禀道:“王妃头上的伤有点重,心绪不宁,意志消沉,需要好好养一段时间。” 沈长策低低回道:“好。” 他下午带兵出去,军营中给有心之人留了漏洞,但他没有想到江雪萤会在这时候过来。 这么晚了,她怎会过来? 他为何不早些回来,这样她便能少受一些伤害。 她自己一个人待在那儿的时候,肯定很害怕。 沈长策眼神瞬间变得如刀刃般凌厉,他太仁慈,让他们蹦跶地太久了,他们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一个都跑不掉。 不过这下他没时间去整治那些人。 沈长策一直守在榻边,中途让明巧过来回话,弄清了她们来军营的经过,而后吩咐下属抓了一批人关进监牢。 事情弄清之前,都有嫌疑。 回到榻边的时候,江雪萤还没有醒。 他在热水里拧了手帕,替她简单擦拭,下颌、颈侧……都有不少红痕。 昨夜都还是好好的人,今天却这样脆弱地躺在这儿。 “抱歉。” 江雪萤一直陷在梦境中出不来,梦到了后面更为可怕的事,她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一点也动弹不了。 她喘不过气,像是无限接近于死亡。 她想,若是能死的话,也是一种解脱。 她不想这样活着。 巨大的恐惧与无力包裹着她,她无法逃离。 绝望之际,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人影,将她带离了那个深渊。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她闻到,那人的身上带着一丝沉香的味道。 她并不陌生的。 一只大手覆在她额头,她原本极力排斥,但那只手轻柔地贴上来,很温暖,是冰天雪地里唯一的热源。 耳边有道清冷的声音一直在说话,她听不清是什么,但让她有了安全感。 茫茫一片黑暗中,她看到前方燃起了一道烛光。 20、第 20 章 夜凉如水,一轮冷月孤悬夜空。 江雪萤从噩梦中惊醒,一下坐起身,额上布满细汗,捂住“扑通”直跳的心口,大口喘气。 摸到身上盖着的被褥,看着头顶陌生的装饰尚未回过神。 “醒了么?” 沈长策一直注意着她,见她醒来,握着她仍旧冰凉的手,轻声开口。 江雪萤一下偏过头来,眼底尽是茫然与无措。 沈长策轻声安慰道:“没事了,他们都被抓起来了。” 他的话像触及到某个开关,江雪萤猛地从他手中挣开,痛苦地捂住头。 她情绪不稳定,沈长策不敢再说与那相关的刺激到她,只将她揽入怀中,柔声一遍一遍安慰。 怀中传来克制嘶哑的哭声,细弱的抽噎,沈长策听得心尖发疼。 生死哭闹他见多了,可第一次觉得这样令人难受。 想将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全部凌迟,用钝刀一刀一刀割下他们的肉,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长策心头恶念翻涌,但说出口的话都再温柔不过。 过了很久,怀里的人渐渐缓过来,伸手推拒他,沈长策顺从地放开。 江雪萤得了自由,一直埋着头,似乎怕被人看见,努力缩成一团,不断往后退。 沈长策想再去碰她,都被她畏怯地躲了过去。 她怕自己。 这个念头浮现在脑海,心头的疼痛更甚。 “你过来,别着凉了,我走远些,不碰你好不好?” 江雪萤从臂弯中抬起头,沈长策看见她哭得通红的眼睛,随后她又埋了回去。 “我……我想沐浴。”一道低哑微弱的声音响起。 她知道此刻安全了,却不知要如何面对他。 沈长策听清她的话,立刻答应下来。 “我让人准备一下,你在这儿待一会儿好不好?外面有士兵把守,若有事喊他们,他们在外面不会进来的。” 江雪萤轻轻点了点头。 实则沈长策很快便回来了,怕她需要,热水一晚上都备着。 “隔壁一会儿就弄好了,我抱你过去好不好?” 他在榻边,像是怕惊扰到她一样,轻声问着。 高高在上的燕王殿下,前面二十年的小心翼翼,都在此刻用完了。 就在沈长策以后她不会答应的时候,江雪萤回了个“好”。 沈长策抱她的时候,动作极是规矩。 江雪萤虽不愿看他,但没有方才那般抗拒,这让沈长策不由感到一点安慰,觉得她大概是缓了过来。 她现在好比一件易碎的白瓷,得悉心呵护,才能周全。 沈长策将她放在浴桶边,脱下外面裹着的外衣,剩下的他不敢动手。 “我让明巧过来?” 江雪萤连忙拒绝,“不要。” 她不想让旁人看见她这个样子。 “好好,那我先出去,有事便唤我,我一直在。” 温暖的水流漫过身体,勉强让人感到一丝放松,江雪萤目光落到颈侧。 一片明显的红痕印在上面,她一下受了刺激,猛地用力搓那一块肌肤,想将那肮脏的印子洗净。 肩头还有不少指印,她都极为用力地搓洗。 雪白的肌肤上,有一点印迹就会很明显,她这般对待,不仅没能洗净,反而让一大片肌肤上,都有了红印,隐隐透出丝丝血色。 红得触目惊心。 她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下颌也被碰过,所有的地方,她都恨不得能脱下那层皮。 越用力,身上的痕迹越重。 痛苦的记忆随之涌来,江雪萤像又陷入那个无助的时候。 这个身子好肮脏啊,她不想要了。 她发了疯一般用指甲划过殷红的肌肤,尖利的地方勾出血珠,散在水里,变成一块粉色的血水,又落入浴桶中了无痕迹。 沈长策在帐外站立难安,听见里面的水声越来越不对劲,再也忍不住冲了进去。 浴桶周围的地上全部洒满了水,一眼望去,他没看到人,心中一凉,疾步上前,将人从水下拉了起来。 江雪萤呛了两口水,小脸上通红一片。 她没穿衣裳,沈长策控制着视线,没有旖旎的心思,迅速拿干净的披风裹在她身上。 目光略过她前胸刺目的红色,还有细长的伤口,心底疼惜到了极点。 “别碰我……” 江雪萤回过神之后不断抵抗,她没什么力气,嘴里不断喃喃着什么。 沈长策凑近了听,才听清她说的“脏”。 他将她紧紧抱住,一字一句道:“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这样惩罚自己,不脏的,一点也不脏,你是最好的……” …… 沈长策不会哄人,却耐心地哄了很久。 江雪萤很久之后才平静下来,水洗过后的眸色清亮,又像盛着无尽的哀伤。 沈长策抬手为她拭去颊边的泪水,像怕弄疼她,温柔得不像那个杀伐果断的殿下。 之前的时候,他知道她爱哭,却没见过她哭成这样过,像个泪人一样。 沈长策将人抱回主帐,寸步不离地照顾着。 每当有下属求见,江雪萤听见陌生的声音,心中就发紧,身子都不自觉僵硬起来。 沈长策察觉到之后,便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重要的事,昨日已经做完了,剩下不过是审问,晾他们几天,让他们体会一下,什么是等死的感觉。 江雪萤昨日来军营没有带多余的衣裳,暂时穿着沈长策放在这儿备用的。 他命人带着明巧回王府,收拾些她需要用的东西过来。 江雪萤听见时有些疑惑,“要在这儿待很久吗?” 沈长策揉揉她的发顶,道:“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 他勉强才让她稳定下来,回府之后,他怕没法面面俱到,又会让她受什么伤害。 大部分时间里,江雪萤都躺在榻上睡觉。 她睡着时,沈长策才会在榻边临时放的几案上处理些事情。 江雪萤总是睡不安稳,睡一会儿便会被噩梦惊醒,沈长策时刻注意着她,一发现不对,便会立马安抚,让她知道,她是安全的。 有时江雪萤会在梦里喊“娘亲”,沈长策只能暗暗记在心里。 现在一时半会,他即便有通天手段,也没法将她的娘亲从江府带来,于是便俯下身,像对待幼孩一样,轻轻宽慰。 刚刚睡醒的时候,江雪萤也有些迷糊。 沈长策将药碗端来,她一看见就有些抗拒,像小孩一样撒起娇来,同沈长策说理,她不想喝。 其他时候,沈长策都依着她,唯有这事,她怎样说都没用。 他的表情稍微严肃些,江雪萤就会看着他红了眼眶,随后委屈地接过。 有了第一次,后面沈长策也不敢再板着脸,只能慢慢哄着,即使药放凉了也没办法。 谁让他自己愿意。 她头上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军医说要好生将养,沈长策不敢怠慢,也不敢让她的情绪多有波动。 迷迷糊糊睡了一日,到了晚上,江雪萤终于清醒了些。 在沈长策还未开始哄的时候,她便自己皱着眉头喝完了一整碗药。 当然沈长策也没忘记,在她喝完后喂一颗蜜糖到她嘴里,覆盖药的苦味。 帐内灯火燃得明亮,火盆中火焰跳跃,不时发出“噼啪”的清脆声响,在四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江雪萤撑着头看向榻边忙碌的人,殿下还是那个殿下,又感觉有些变了。 他似乎没怎么休息好,下颌处不知何时冒出一点青茬。 江雪萤轻声唤道:“殿下。” 沈长策立马走过来,眼含关切,“怎么了,饿了吗?” 江雪萤摇头,“没有。” 喝药前不久才喝了一碗粥,她哪里有那么快饿。 她意识到,殿下对自己,好像过于重视了。 她要去哪儿,几乎都是被他抱着去的,一步都不会让她走。 怕周围吵着她,便让所有人都不得靠近这附近。 一粥一饭,都是他亲自喂着吃下,哪怕她有力气。 事无巨细,超出了她原本所能想到的。 全部都是她不习惯的,从未有过的,他这样做,她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就如长久身处黑暗的人,在见到光明的一瞬间,是闭眼,而不是直面迎去。 她现在,大抵是如此。 准备入睡时,江雪萤特意往里侧躺了躺,但见殿下好像没有要来的样子。 她下颌压着被褥,看向正在那收拾整理的人。 午后殿下在那忙活,她迷糊醒来时,问是不是吵到她了? 她摇头,只是睡累了。 那时她还在想这是做什么,殿下抱了一床被褥过去,所以他晚上,是准备睡那儿? 江雪萤看了看自己身旁留出的位置,这么宽,肯定能再睡下一人了、,为何还要睡在别处? “殿下。” 沈长策没有丝毫犹豫,放下手边的东西就走了过来。 人到了跟前,江雪萤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觉得现在这幕场景似曾相识。 之前他受伤的时候,也是她抱着被褥去美人榻上。 如今时移势易,角色对换了。 江雪萤看了一眼身侧空出来的大片空间,没说话,作势要再往里移动些。 “别。”沈长策出声阻拦,“墙边冷。” 江雪萤听话地止了动作。 沈长策看出她的意思,伫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他此时的心境,或许便同她那一晚的相似。 江雪萤脸皮薄,加之近日情况特殊,方才叫他过来,想必已是鼓起勇气,更不可能再主动说什么让他在这儿睡下的话。 他若是走了,想必她绝不会再动这个念头。 一番权衡之下,沈长策主动道:“那儿有些冷,我还是在这儿睡吧。” 没过多久,被褥里传来轻轻的一声“嗯”。 这张床榻往常都是他一个人睡,没有清风院里的那张大,睡下两个人也足够,就是没有那般宽裕。 沈长策准备睡下时,看见身旁安稳躺着的人,他轻轻伸手,将她额上两缕乱了的发丝轻轻别到一旁。 江雪萤还未入睡,感受到他的动作,小扇般的睫羽扑扇。 她往外一偏头,一瞬间,嘴唇不小心擦过沈长策的手指,如夏日傍晚时的晚风一样温柔。 两人俱是一愣,沈长策先反应过来,无声勾了勾唇角。 江雪萤从旁看见他的神情,颊边一下覆上桃红,转而又染了几分恼意。 为何发笑? 想了半晌,江雪萤也没理顺那股气,半坐起身,往外侧方向移了移,沈长策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江雪萤思索片刻,抬起手,慢慢覆盖在他的眼睛上。 然后慢慢往下凑近。 温热的呼吸清晰可闻,如挠人的羽毛一样,洒在皮肤上,引得一阵颤栗。 20-30 21 第21章 ◎风雪夜归人◎ 沈长策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丝毫不敢动弹,藏在被褥下的胸膛快速起伏。 哪怕江雪萤什么也没做,只单单离他近了些。 清浅兰香覆于周身,让人不禁沉迷。 江雪萤保持着这个姿势,仗着他看不见,视线在他面上逡巡。 这应该是两人都清醒的情形下,第一次离得这样近。 没有那双凌厉的双眸,他那张脸看上去温和不少,鼻梁高挺得恰到好处,润泽的薄唇微微上扬,不知在笑什么。 长睫扫在手心里,带来轻轻的酥麻,其中又蕴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密。 眼睛略过耳畔时,瞧见耳尖上也染上一抹殷红,宛如天边的晚霞逐渐蔓延开来。 江雪萤心念微动,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柔软的触感,感受到一点热意。 她听见一道呼吸陡然变重了,再看一眼,那耳根肉眼可见地也被染上,红得滴血。 江雪萤一愣,没想到会引来他这么大的反应,连忙撤回手,遮住他眼睛的手也一并收回,躺会床榻中,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沈长策也没料到她此番动作,下一刻,香软便一下离远去了。 他喉结滚了两下,定了定神,才敢睁眼看向里侧,她埋在被褥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唯露出光洁的额头。 便像一只林间小鹿,初时好奇探头,一遇风吹草动,便又匆匆藏匿,缩回她觉得安全的保护壳中。 可他又实是碰不得。 沈长策轻叹一声,支起身。 温热的呼吸拂过,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落在她的额心。 如春日中,湖边柳枝轻扬,触到水面后,漾起一层细腻的涟漪。 他轻道:“好梦。” * 翌日,军医来帐中请脉。 江雪萤坐在一边,轻扯起一段衣袖,看见殿下站在旁边,脸上的神情似乎比她还紧张。 她不免觉得想笑,唇边露出一点笑意。 待军医确认后没什么大碍,沈长策才松了一口气。 军医又开了药方,还要配新的药,交待了些事情。 江雪萤听得有些犯困,当听见殿下身上伤口还要处理时,一下又醒了过来。 她倒是忘了,前段时日,殿下是受了伤的。 沈长策没让他多说,让他留下药,便将人赶了出去。 “殿下的伤……” 江雪萤看着那药,欲言又止,他一直跟自己待在一块儿,想是没时间换药。 沈长策满不在意道:“小事。” 他本来伤的就不重,只是为了给人做做样子。 江雪萤道:“那也不能,放着不管呀。” 她拿起军医留下的伤药,看向沈长策的方向,他生得高,她总要带一点仰视才能看清他的眸子。 “那,现在换?” 他这样一问,弄得江雪萤觉得有些奇怪,“嗯?” 沈长策顿觉失态,轻咳一声,道:“没什么。” 待脱下衣裳,露出赤/裸的上半身,沈长策别开眼。 江雪萤见状,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殿下,是害羞了么? 可先前她帮着换药时,也没见这样。 江雪萤定下神,不再想其他的,小心拆下包扎的布条,最初血腥的伤口周围长了一层浅粉色的新肉,深色的血痂盖在上面,几乎能想象受伤的时候有多疼。 不过几日就变成这样,殿下恢复得倒真是挺快的。 “可以不用上药了。” 沈长策瞥了一眼伤口道,受过比这重的伤不知多少,这是唯一一次这样小心对待。 江雪萤蹙眉摇头,“不可,伤口还没好,方才军医都说要换药。” 沈长策薄唇微动,但没说话,默许了她的动作。 倒也不是他不想换药,只是一换药,他便要忍受一双柔软的手在自己未着寸缕的上身游走,且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碰不得,打不得,骂不得。 做什么,她好像都会哭。 他见着眼泪头疼,也不忍让她伤心落泪。 于是乎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只有忍着。 江雪萤包扎着伤口,尽量控制着视线不往旁的地方看。 那紧实而流畅的腹部轮廓,青筋突起的手臂线条……所有的一切,隔着衣裳看的时候尚没有那么明显,可一脱下,便实在是有些令人羞于直视。 这大抵不止是一个人的煎熬。 包扎好后,沈长策很快将衣裳穿好。 身上不仅附着空气中淡淡的清凉,还有指尖拂过皮肤时带来的温热触感。 换药之后,四周都有一股微微发苦的草药味。 沈长策将不要的东西收好,又打来温水放在木架上,将帕子浸湿拧干,随后向江雪萤走去。 他执起她的手,放在手心,用细软的手帕轻轻擦拭。 江雪萤明显地愣了一下,而后想抽回手。 她没用多大力,于是自然地被沈长策当作不排斥。 纤纤玉手,指若青葱。 他神情认真,像是在做多么精细的事,每一根手指都没有放过,方才她不小心沾了药,不洗干净肯定是不舒服的。 江雪萤觉得指上被他擦过的地方都泛着痒意,那痒意一直蔓延,让她心尖也一片酥麻。 她几乎不敢呼吸,声音极轻:“我……我自己来。” 沈长策拒绝,“马上就好了。” “……” 江雪萤忍不住退缩,殿下之前,也不是这样的。 翻来覆去擦了好多遍,终于到了沈长策觉得可以的时候。 趁他转身之际,江雪萤连忙揉了揉泛着湿润的两只手。 她都快觉得,这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颊边也有些发热,江雪萤伸手抚上,一摸确实有些烫。 别红别红,若被瞧见,那也太明显了。 江雪萤手心手背交替着替脸颊散热,恨不得能立马凉下来。 好一会儿,她觉得差不多了,才想起来看殿下的位置。 沈长策仍然侧对着她清洗手帕,还好还好,应是没注意到她的。 江雪萤长呼一口气。 今日没在榻上躺着,待在帐中难免无聊,午后她便跟沈长策说要回府。 沈长策闻言,立马放下手中的卷册,吩咐下属备好马车。 江雪萤什么也不用操心,只管坐在一旁等着。 上马车时,见明巧坐在外面。 她有些疑惑,外面那么冷,坐着可不好受,“姑姑进来吧。” 明巧笑了一下,看上去竟有些感动,她摇头道:“王妃不用,我坐在这儿就好了。” 那天晚上,她被人叫去拿火盆,当时她有些疑惑,为何他们不能直接送过来,她一个外面的人,没有殿下的允许,在军营中行走,怕是有些不妥,但当时也并未多想。 谁知道后面就发生了那样的事,若不是殿下来的及时,她不敢想象后果如何。 殿下将人抱出来时,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僵在那儿。 早知道她应该一步都不要离开王妃的,她要是不去,王妃也不会遭遇那事。 愧疚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或许才能勉强弥补她的过错。 可殿下竟没有罚她,还让她继续照顾王妃。 王妃也没有怪她,反而对她这样好,她更不知要如何说清心底的自责与难安。 江雪萤见她像是要哭出来,连忙手忙脚乱地安慰,轻轻拍着她的背。 明巧觉得眼眶更是酸涩,“王妃,都是我的错……” 江雪萤这儿想开了,没想到她这般自责,上前抱着她轻抚。 “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明巧不想还让她来安慰自己,连忙收拾好情绪,重新笑着面对她。 “王妃说得对,我们还有大好的日子。” 江雪萤也展露笑颜,余光见殿下正往这边走来。 不知为什么,他的面色似乎有些沉,这么一会儿,就有人惹怒了他吗? 明巧也看见了,一下松开放在江雪萤身上的手,低头恭敬行礼。 “殿下。” 沈长策点了点头,随后进了马车。 他安坐在江雪萤身边,江雪萤都没反应过来,问道:“殿下也要回府吗?” 沈长策柔声道:“送你回去。” “噢。” 其实不仅是送她,他还要回去问问几天前的事。 回程的路上飘起了小雪,有几片雪花飘了进来,江雪萤伸手接住,转瞬化在手心,留下一阵微凉。 寒风凉凉的,吹得她有些恍惚。 沈长策伸手将侧窗关上,再放下帷帘,寒风吹不进来,马车里又有火炉,周围一下就温暖了起来。 他拢了拢江雪萤的狐裘披风,在面前打了个双耳结。 江雪萤回过神来,厚厚的绒毛将她的脖颈都包裹住,温暖得很。 沈长策不经意问:“不喜欢下雪吗?” 他问明巧的时候,她有说到,初雪那日,她似乎不太高兴。 江雪萤迟疑了下,随后点头,而后又摇头。 要问她喜不喜欢,其实好像也很难说明白。 那年京城的初雪,带走了娘亲,她喜欢不起来。 冬日里寒冷,一下雪整个人感觉都冻了起来,梨香院没什么厚被褥,整个冬日,都是相互依偎着硬生生熬过去。 景安冷得发抖的样子都还印在她心里,小小的一只,即使把能穿的都穿上,也仍旧冷得厉害。 可多年前,娘亲还在的时候,她是极为喜欢下雪的。 每当下雪的时候,娘亲都会堆很漂亮的雪狮子,她一醒来就能看到。 白白的雪团成一个圆球,在阳光下白得像颗明珠一样,檐下也会放满她们做的雪娃娃,什么样子的都有,稍加打扮便极是可爱。 想起幼时雪地里嬉戏、打闹,到如今都是不可再奢求的记忆。 当时只道是寻常。 “别哭,我不问了。” 沈长策揉揉她温润的眼角,有些心疼,他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只是简单一问,便让她如此伤感。 江家,难道不是将女儿宠着长大的吗? 她未出嫁时,也这样不开心吗? 沈长策想知道答案,却知道不能问她,得靠他自己去查一查。 “我没哭。” 江雪萤回过神,眨了两下眼,倔强道。 沈长策也说:“好,没哭。” 过了许久,沈长策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时,她却微微仰头,脸上扬着明媚的笑,释怀一般道:“我喜欢雪,喜欢下雪。” 纯白的雪,承载了她太长时间的苦楚。 娘亲若在,肯定也希望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她要带着娘亲的念想,好好活下去。 以后她见过的每一处风景,感受到的每一份温暖,她都会想,是娘亲一直在她身边。 背在身上多年的担子一放,江雪萤感觉似乎一下就放松了起来。 回府的路程远,马车行驶得平顺,没过多久,她就靠着厢壁睡着了。 沈长策在她闭眼的时候便注意到,怕她睡着不舒服,将她放平,头枕在自己腿上,再盖上一层绒被,轻轻宽慰入睡。 只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才觉得安心。 他的动作不小,江雪萤醒了一下,但没挣扎,顺从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马车回到王府时,她还没醒,沈长策将她抱下马车。 江雪萤感受到轻微颠簸,睁眼发现已经到了,还被人抱着。 她忙扯了扯沈长策的衣袖,小声道:“殿下,放我下来。” 沈长策没依,“之前也抱过,别怕。” 之前是之前,现在这还是大白日里,江雪萤不想让众人看见自己被抱回去,她只觉羞人得很。 “殿下……” 见她确实不愿,沈长策不得不将她放了下来。 他是很想直接将人抱回去的,香香软软的夫人让人忍不住靠近,他也想让所有人看到,让旁人不敢轻慢她。 奈何夫人面皮薄,不准他这样做。 沈长策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跟着她一起进府。 两人前脚刚到清风院,还没坐下,香远堂的人后脚便来了。 笑得满面慈祥的嬷嬷道:“殿下好几日没回来,太妃想念得紧,这会子可否要去香远堂坐坐?” 明明江雪萤也站在一旁,而她却只字不提,那便是太妃没有给她下这样的命令。 前几日的事,沈长策还没问清楚,这下也没多好的脸色。 “得空我自会去,退下吧。” 江雪萤听嬷嬷开口,就做好了他要走的准备,没想他却这样说了,一时倒没反应过来。 “外面冷,进屋里去。” 沈长策虚扶着她,将人往屋里送,没管愣在原地的嬷嬷。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殿下这样的答复,赶紧转身迎着风雪往香远堂去。 清风院内,一个身着劲装的暗卫跪在地上。 江雪萤愣了愣。 沈长策向她解释道:“她叫青影,是府里的暗卫,往后便贴身保护你,有什么事,也可以吩咐她。” 青影起身行礼,声音铿锵有力:“王妃。” “这……”江雪萤看向沈长策,还是没反应过来。 沈长策道:“我不能时时在你身边,若有危险,怕顾及不到,让她保护你,安心一些。” 他这样说,江雪萤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最近天冷,在屋里好好休息,香远堂请安,暂时就不用去了。” “会不会不太妥当?” 沈长策:“没事,我待会儿去说。” * 香远堂内,炉香袅袅,檀木香气四溢,而个中氛围,却有些凝滞。 太妃握着珠串的手捏得死紧,没想到养了二十年的儿子,有一天居然为了一个外人来说道自己。 “我让她去军营为你送衣物,送些吃食,你说说,我有何处做的不对?” 沈长策:“儿子知母亲挂念,只是那日天色已晚,要出门,也理应配些护卫,他们几人手无缚鸡之力,若出了什么事,传出去倒是要叫旁人笑话。” 说起来,也是他的错,是他没有提前想到。 太妃“哼”了一声,道:“青州太平,哪里会出什么事,马车上还有王府的标志,何人敢造次?何况,她这不是没出什么事。” 军营的事没有传出去,沈长策只说是夜深看不清路,她不小心摔了一跤。 其余暗中隐晦之事,沈长策从未给她说过,也不愿她平白担心。 青州,暗流涌动,或许并没有展现出来的那般太平。 他道:“是,儿子此来也不是责怪母亲。江氏领着圣旨自京城来,母亲虽不乐意,但面子功夫总不能缺漏,先前母亲不也是这么给儿子多的。” “若再有些不好的事,被外人知晓,岂不是说母亲苛待新妇,害了母亲名声?” 沈长策深知,若让母亲知道他是为了江氏着想,才与她说的这番话,说不定会让她变得更为苛刻,反而让二人嫌隙更深。 这般取其中,应当会好些。 太妃转了两圈她手里油亮的珠子,长大之后他寡言少语,鲜少一次同她说这样多的话,虽是因为外人,但话里话外,听起来都像是为了自己母亲着想。 还好,还是她的儿子,没像玉儿说的那样,被那狐媚子勾了魂。 她勉强顺了两口气,道:“我日后,对她好些便是。” 沈长策:“母亲明理。还有请安一事,最近天凉了,江氏身子弱,怕是易受了寒气……” 太妃叹了口气,“都依你,最近便让她好生歇着吧,我这也不缺人照顾。” 沈长策行礼告退。 往后这种疏忽,他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往清风院递了话,他晚上会回来歇息,便又快马加鞭赶回军营。 寒风夹着雪粒子直往人衣领里钻,远近山陵上都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雪,枯黄的草木偶然支溢开来,点缀着另一番色彩。 军营两面临山,西北风更加肆虐些,在室内尚觉寒冷,露天之下便是冻入骨髓的寒凉。 一名下属走到沈长策面前,恭敬回禀:“已经招了。” “说。” 沈长策一身黑袍,像从暗影中走来,雨雪落于周身,将他染得与冰雪一样凛寒。 “那日他趁军营守卫松懈,与军中同伙里应外合,放他出狱,但外面关卡过多,他没办法安全出去,躲在暗处时,听闻王妃来了,便想挟持王妃,闯出一条生路。” 沈长策冷笑一声,眼眸中闪着寒光,“活腻了。” 那男人若不贪图美色,说不定还真能靠着江雪萤出了军营,但他实在是该死。 监牢中,一个浑身破败,几乎不成人形的男子靠在柱边,从成缕的头发缝隙中,依稀分辨出就是那日晚上那个该死的人。 他浑身是血,四肢活生生被麻绳勒断,脊梁骨被敲碎,支撑他坐在地上的能力都没有。 随便来个人踹他一脚,他都会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他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所有的地方都血肉模糊,像是被刀一片一片刮下来过。 下半身难以启齿的地方失血更多,以最疼痛的方式让他知道他动的歪心思,是怎样害了他的。 他的嘴巴被强制扳开固定,舌根处被刺入一根长钉,让他合不上嘴,也无法咬舌自尽。 旁边还有两位军医轮流守着他,始终观察他的状态,保证他不会这么轻易地死掉。 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长策站在外面,周身气质森冷,牢中那人感受到,想抬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谁碰了他的底线,他就会让人知道,痛快的死去,是多么美好。 回到主帐,几位将领已在一旁等候。 沈长策一来,众人便开始有序回禀。 自那日带兵出去,军中共查出七十八人有异常动作,其中不乏位居高位的御史。 他们跟刺杀一事之间联系颇多,且能看出都受同一派势力指使。 他们的小动作自以为很隐秘,其实早在先前就已被人察觉,沈长策暗自派人盯了许久。 上次刺杀,他失误伤重,按理说是敌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让他们能有更大一番动作。 结果他们失算了,这是他们的机会,也是沈长策特意送给他们的陷阱。 “看来他们真是按捺不住,凭这点人手,就想在军中肆虐!” “咱们这回将他们一网打尽,今年想来也能过个安稳年。” …… “说了半天,幕后黑手呢,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我们军中搅浑水,看不打到他老巢,让他知道谁才是爹!”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站出来,一挥手上比人还高的大棍,地上都要抖三抖。 众人缄默,都没回答他。 他是个纯武将,有一身蛮力但脑子里缺了根筋,听他们讲了半天,他感觉人人都拐弯抹角的,没说到点子上。 一个年龄稍大些的军师拍了拍他的肩膀,瞥了他一眼,然后抬抬下巴,指向东方的位置。 武将皱眉,“谁啊,别打哑谜,我听不懂。” 军师叹了口气,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不懂,那他也没什么办法了。 东方能是哪里,自然是京城所在,皇宫里的那位。 后面的路还长着呢,未来青州的日子,还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或许等着他们的,是一场恶战。 军营的事一了,天色已全然变暗,夜雪深重。 沈长策飞身上马,马蹄急卷雪粒飞舞,又迅速被黑夜吞噬,转眼之间,只余雪上一行蹄印。 夜色如墨,银装素裹,万籁俱静。 宅院之内,却是一片温馨祥和。堂前炉火正旺,红焰跃动。 炉火旁,铜壶咕嘟作响,水汽袅袅上升,与满室茶香交织缠绵。 雪愈发重了,忽闻一阵细微而清脆的声响,宛如远处碎裂的玉珠落盘,又似琴弦上空灵泛音。 原是院中枯枝压断。 “殿下说了要回来,应当也快了吧。” 明巧为江雪萤斟上一杯热茶,置在案边,翘首往外看去。 没过一会儿,传来明巧欣喜的声音。 “王妃,殿下回来了!” 江雪萤闻言往外看去,目光穿过半开的门扉,投向风雪交加的夜色之中。 只见一墨色身影,手持一柄油纸伞,漫天飞雪不时穿过伞面,飘落在他肩头、发梢,轻触他的面颊。 沈长策步伐稳健,从廊下一步一步走来。 是风雪夜归人。 【作者有话说】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出自唐代刘长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好爱这个意境啊啊啊,再次感谢宝宝们支持正版! 22 第22章 ◎月事◎ 门前小厮恭敬接过伞柄,沈长策将外面染雪的大氅一并脱下。 屋中暖意融融,一杯热茶下肚,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 江雪萤站在桌边,摇晃的烛火映得她眉眼温柔,问道:“殿下可用晚膳了?” “不曾。”忙完军营的事他便马不停蹄地往王府赶,她不问,一时倒也忘了腹中饥饿。 江雪萤眉眼一弯,“正好,小厨房还备着吃食。” “嗯。” 猜测他晚上可能来不及用饭,夜中多食不*好,也只让小厨房准备了些清粥小菜,沈长策饮食清淡,倒也是正合口味。 丫鬟很快摆好晚膳,简单的三菜一汤。 王府用度节俭,江雪萤在这儿待得久了,能看出太妃、殿下都不是爱好铺张的人,较之她知晓的江府大夫人,不说山珍海味,日日大鱼大肉都是极为寻常的。 沈长策用餐规矩,举止温文尔雅,桌上只有一双箸子偶尔与瓷盘相碰的动静。 看似他动作徐徐,实则用餐很快,江雪萤没坐一会儿,他就用完了。 沈长策从她的眼中看出些许诧异,大抵是觉得他竟然能将所有饭菜吃完? “殿下吃好了吗,那还有些枣泥酥饼。” 她原本是准备晚些饿了吃的,不过看殿下像是没有吃饱的样子,她大概是不能私藏了。 沈长策看她有些难以割舍的样子,不免失笑,于是想逗逗她。 他一本正经道:“嗯,没吃饱,再用些枣泥酥饼吧。” 江雪萤动作微一犹豫,其实她也只是随口一提……殿下,大可不必这样认真…… 但话已出口,再反悔倒显得她小气了……江雪萤也只是默了一下,便转身去将那剩余的半盘枣泥酥饼取来。 她一步一望,脚步沉重,像是要舍弃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枣泥酥饼,想来她是真的很喜欢,沈长策想。 他假意伸手去拿,余光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见她只痛惜地看了一眼,便坚定别过头。 如壮士断腕一样。 沈长策笑了笑,手腕一转,没碰那枣泥酥饼,端起旁边的茶杯,鼻尖轻嗅,清新的茉莉花香四溢。 清风院从来不会泡这些花茶,他猜,这也是她喜欢的。 他抿了口茶,道:“感觉方才吃饱了,现在不想吃这酥饼了。” 原本还在心底默默唉声叹气的江雪萤听到这话,一下抬起头,眼眸似乎都一下亮了起来,映着两团烛火,显得格外灵动。 他既然饱了,那吃的话也不会吃太多,江雪萤觉得还是要展现自己的大度,遂道:“殿下还是吃些吧,免得带会儿睡着饿了。” “不会的。” 将那饭菜吃完,他觉得腹中已有些撑了,眼下时辰不早,歇会儿要入睡,哪里会饥饿。 沈长策将盛着枣泥酥饼的银盘往她面前推去,“你晚上吃得早,应该再吃些。” “!” 江雪萤眼睛一亮。 沈长策端着茶杯的手一颤,像是被她眸中的光闪到,他险些觉得是不是王府克扣了她的吃食,没让她吃饱,才让她这般宝贝吃的。 “殿下既然不吃,放着也是浪费,那我便勉为其难地吃下吧。” 沈长策轻咳一声,“没关系,不想吃也没什么,后院有只大黄狗,它应该会喜欢,给它吃了也不算浪费。” 江雪萤笑意一僵,“没事,恰好我也饿了,那只大黄,还是让厨房给它做吃的吧。” 沈长策忍笑,“嗯。” 她护食护地厉害,实则吃起来也就只能吃下两块,再多吃,便会腻了。 就寝时,江雪萤有几日没睡这张柔软舒服的床榻,还十分想念。 趁殿下没来,她裹着被褥在榻上滚了好几圈,将原本打理得十分顺滑的乌发都弄乱了几分。 江雪萤埋首在香软的锦被里,怀里也抱着软软的被褥,只觉满心都很温暖。 大概是吃了枣泥酥饼吧,才让她觉得日子其实也能是甜的。 她没放肆太久,得趁殿下来之前躺好,不然若被殿下发现,应是会笑话她的。 沈长策上榻的时候,小姑娘端端正正地睡在里侧。 他往里看了一眼,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不清楚是何处不对劲。 沈长策平躺下来,目光落在头顶的帷幔上,静下细想一番,又往里看了看。 这下明白了。 原是她的头发乱了。 怎么会乱呢,刚才他看的时候都是好好的。 沈长策又瞥了一眼。 虽别有一番自然散乱之美,但他心底生出一股痒意,想将她的墨发理顺。 犹豫着想动手,但似乎不太妥当,伸出去的双手硬生生停住。 江雪萤这时正好偏过头来,看见半空的手没反应过来。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沈长策也立马察觉,顺势伸向她的头顶,轻轻拈了一下,随后往帘帐外一扔。 江雪萤不明所以:“怎么了……” 沈长策脸不红心不跳,自然道:“刚才头上有只虫子,我已经把它弄走了。” 江雪萤听了前半句,瞬间慌张起来,“虫子,什么虫子?哪里来的虫子?” “别怕,一只小虫而已,我已经弄走了。” 沈长策没想到她怕虫,揽着她安抚的同时,顺势以手作梳,轻轻理了理她的发丝。 怕弄疼她,他动作很轻很小心。 知道只是小虫,江雪萤也没有那么害怕。 梨香院潮湿,总有许多小虫。 方才主要是在头顶上,她看不见,不知道会不会顺着爬到她耳边、眼睛旁……到时候,她若感觉到痒意,随手一摸,便是一只虫在手里…… 实在又吓人得很。 “帐内怎么也有虫?” 沈长策睁眼说瞎话:“可能是刚才不小心飞进来的吧。” 江雪萤若有所思,认同了他的说法。 * 哈气成雾的时节,清晨能在温暖的被窝里赖个床,是最舒服不过的事了。 沈长策一年四季都没有贪恋被窝的习惯,仍旧早早起身做事。 江雪萤最近不用去香远堂请安,明巧得了殿下吩咐,也没喊她起身,但江雪萤还是早早地醒了来。 她也想睡,但细细密密的疼痛唤醒了她。 江雪萤一睁眼察觉不对,往下身一看,连忙唤明巧取东西来。 褥单和底裤都被弄脏了,她坐在榻上不敢动弹。 昨日睡前感觉腰身有些酸软,她以为是马车坐久了,她的小日子时间一直不准,遂也没往这处想。 刚才醒来未发现时,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等着明巧,感觉一阵一阵的疼痛从腹下传来。 江雪萤伸手捂着,用了两分力气,只求能缓解一些。 明巧很快回来,扶着她起身收拾,又将榻上褥子、被褥都换上干净的。 江雪萤坐在椅子上,上身无力歪斜,右手捂着肚腹,小脸上恹恹的,蹙着眉心,一点精神也没有。 明巧收拾好后,将她扶回榻上躺着,掖好被褥,又塞了个滚热的汤婆子放在小腹暖着。 江雪萤蜷缩成一团,睫目轻颤,唇色瞧上去都有些苍白。 明巧心疼,道:“厨房熬了桂枝红糖水,王妃喝一些吧。” 江雪萤痛得迷迷糊糊,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闷闷“嗯”了一声。 携着雪色的阳光洒在屋内,映照着她额间细密的汗珠,还有因疼痛紧咬的下唇,红得似要滴血。 痛楚如影随形,不管她换了怎样的姿势,都没觉得丝毫轻松。 沈长策来的时候,就看见躺在榻上,五官似要皱成一团的小姑娘。 刚才听明巧说了之后,他就马上赶了过来。 他只知道女子每月会来月事,但其余的丝毫不知,见她痛得如此厉害,只觉心里也跟她一样难受。 拿着手帕轻轻擦了擦她的面颊,江雪萤有些艰难地睁眼。 沈长策抚着她额发,柔声道:“大夫马上就来了,我在这儿陪着你。” 江雪萤迷蒙着点头。 “枣泥酥饼吃吗?厨房新做的,还有山药红枣粥。” 她晨起没吃什么东西,痛得愈发没有力气。 江雪萤犹豫着,半晌后,强撑着拉了拉被褥,“吃一些……” 沈长策这下才看见她的眼睛,像是被泪水润湿了一样,睫羽上还挂着一颗泪珠,将落未落,实是可怜。 江雪萤压着两个厚厚的软枕,半靠在床头,左手无力地垂在被褥旁。 寒风凛冽的日子里,还没一会儿,刚刚滚烫的粥,已经晾到能入口的程度。 沈长策小半勺小半勺舀着,小心喂给她。 温热的甜粥滑入喉间,一直落到胃中,仿佛驱散了体内的部分寒凉与苦楚。 只吃了小半碗,江雪萤便不愿吃了,沈长策又换了枣泥酥饼喂了她一块儿。 他还想喂,江雪萤蹙着眉后退,“吃不下了……” 沈长策哄道,“最后一点,吃完就不吃了。” 他一直拿着,似乎并不想放回去,江雪萤没办法,只好凑近微微张口,含住剩下的那一点。 她的舌头像是迟钝了,吃这些糕点没觉出什么味道。 大夫很快便来,隔着一层帘帐为江雪萤诊脉。 “王妃腹痛之症,可是已有三四年了?” 帘帐里传来一道声音:“嗯。” 沈长策心下微惊,既然这么久了,江府难道都不知道吗?竟也不好好养着。 大夫收回手,略微思索片刻,道:“王妃体质湿寒,血行不畅,淤滞有阻,故而腹痛,要想根治需长期调养,温补气血。” 江雪萤听后沉默,她的身子,自己也清楚一些,她倒不是担心别的,就是调养的话,免不了要喝很长时间的药。 沈长策似乎知她所想,问了出来,“要调养多久?” 大夫恭敬回道:“短则半年,长则一两年,具体需看王妃身子恢复的情况。” 帘帐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走时,沈长策将大夫送到门外。 沈长策:“大夫有什么话想说?” 方才他使了个眼色,沈长策猜到他可能话未说完。 大夫作了一揖,道:“确有一事,王妃寒凉之症,恐不好有孕。” 沈长策闻后,仍很平静,只道:“还有其他影响吗?” 大夫摇头。 沈长策嗓音微沉:“此事你知我知,不可再让第三人知晓。” 大夫恭敬应下:“是,殿下。” 23 第23章 ◎克制◎ 送走大夫,沈长策很快回屋。 江雪萤又缩回被窝里取暖,躺在榻上只有小小的一团。 沈长策慢慢在榻前坐下。 关于子嗣,他其实并不是很在乎。 他常年在战场上,管你是王公贵胄还是普通百姓,打斗起来都是刀剑无眼。他纵有万般手段,也只有一条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交代在那儿。 他不想留下孤儿寡母在世上,若他早早没了,朝堂之上都是吃人的东西,谁知会如何待之。 到时候,只有她一个人,若能碰到真心相待的,改嫁也会方便些。 但这不只是子嗣的问题,她若每月都这么痛一遭,也实是太难熬了。 沈长策轻声道:“调理身子,要喝一段时间的药,不过大夫说,身子好了便不会再痛。” 被褥动了动,没说话,江雪萤在想。 她不想喝那么久的药,可也不想月事来时痛得起不了身。 大抵是刚才喝了粥,缓了缓,现在没那么痛,江雪萤觉得现在这痛也能忍受。 于是乎她不想喝。 沈长策像洞悉了她的想法一般,再次开口道:“如果不想喝,先把这两日喝了好不好,好歹舒服一些。” 听闻此言,江雪萤这下只沉默了一小会儿,便答应下来。 整整一日,江雪萤都是在榻上躺着度过的。 喝了药之后稍微好一些,还有精神起来吃些东西。 但没过一会儿,她身上蓄起来力气好像用尽,又得回榻上躺着。 其实躺着也未见有多舒服,翻来覆去不论如何都难受,喝了药都没什么办法的话,也只能生生熬过去。 不过身边一直有人照顾,至少不会觉得那么无趣。 夜里睡觉时,江雪萤感受到身旁的动静,挣扎了一会儿,勉强睁开眼。 细弱的带点诧异的声音响起:“殿下怎么来了?” 沈长策疑惑道:“怎么了?” 江雪萤眨了眨眼,道:“女子月事之期,血腥污秽……不宜同宿,殿下不然去别处睡?” 沈长策拧眉,“谁说的?江府里教的你吗?” 江雪萤没说话,大夫人倒是什么都没跟她说过,这些,是太妃给她那本册子上写的。 见她不言,沈长策默认是江府教的,一时冷笑,他杀过的人见的血还少了吗,竟连女子月事也要避讳。 他道:“不必在意那些。” 江雪萤低着声开口:“可是……”太妃要是知道,怕是会不喜的。 沈长策截了她的话,强硬道:“没有可是,在王府,听我的话便足够了。” 江雪萤没力气争辩,顺了他,“……嗯。” 早已入睡的太妃估计也没有想到,书上写的同宿,会被江雪萤想成这个意思……不过她想的,好像也并没有错。 同宿同宿,不就是不能在一起入眠的意思罢。 夜里安静,没什么东西转移注意力,江雪萤一闭上眼,便只能感受到腹中如针锥般的疼痛蔓延,疼得她手指发软,浑身轻颤。 沈长策注意到后,掀了掀被褥。 江雪萤听见动静没一会儿,就感觉身后贴上一道温热,随后一只大手伸过被褥,覆在她放在小腹处的手上。 她的手很冰。 她嫌汤婆子硬,即使外面包裹了一层柔软的棉布,也还是硬,但若裹得太厚,汤婆子又不温暖。 所以她将汤婆子丢一边去了,等感觉冷了,再拿回来暖一下。 大手温暖干燥,江雪萤不由瑟缩,身体因他放上来的动作有些僵硬。 这样的行为对她来说有些陌生了。 沈长策代替她的手,轻轻在小腹上按揉。 一股酥麻传遍四周,江雪萤呼吸微窒,一颗心都提到半空中,一时竟也忘了疼。 他动作未停,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夫说,这样可能会舒服一点。” 沈长策将她全然包裹在怀里面,感受到她原本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 没过一会儿,他又问道:“要好一些吗?” 江雪萤感受着那力度,没怎么注意他说的话,胡乱应道:“嗯嗯……” 他的手很暖,其实不止是手,他好像整个人都是暖乎乎的,像个源源不断散发热量的火炉。 后背靠在他的胸膛上,自己好像也暖和了起来。 不知是被他转移了注意力,还是因为太温暖,江雪萤感觉没有那么痛了,思绪也逐渐迷糊起来。 过了好久,月事第一晚,总算是睡着了。 沈长策等她睡熟后,才准备将手收回。 刚一动作,便听她不适地嘤咛了一声。 怕她醒来,沈长策不敢收回手了,继续替她轻轻揉着。 一晚上,江雪萤都睡得不安稳,时不时就会翻身,睡熟之后,又努力往那道热源上蹭。 沈长策原本清心寡欲,什么也没想,但两人都只着里衣,随便一动,都是肌肤相亲,柔软的身子不停往他身上蹭。 他觉得这样睡一晚上,什么都不做,是对他最大的考验。 沈长策深呼一口气,默默屏除脑海中的杂念,不断用正事去覆盖那一层几欲破土而出的念想。 长夜难耐,他是被当成好用的汤婆子了。 一觉睡醒,江雪萤感觉精神好了不少。 一睁眼,却觉得自己的姿势有些不太对,她略微感受了下,发现自己竟是半压在殿下身上! 她上半身紧贴着殿下,手臂搭在他胸膛上,连一只脚也在殿下身上…… 稍微一抬头,就能凑近那张平日冷峻的面庞。 江雪萤吓得顿时清醒了,连忙撤身躺回自己的小窝。 沈长策昨晚一直没怎么睡,临近天亮,怀中人安分了些,他才小眯了一会儿。 所以这下身边人一动,他立马就醒了过来。 看见她慌忙离开的动作,嘴角不禁往上扬了扬,昨晚抱着人的时候,可没有像这样胆小。 待她缩回去裹好了被褥,有些缓冲的时间,沈长策才问道:“今日好些了吗?” 江雪萤没想到他这么快便醒了,努力平静道:“好多了。” 肚腹里坠痛的感觉有所减轻,冷冰冰的后背现下觉得也是暖和的,没那么难受,她觉得自己已经能下床了。 话虽这样说,但早饭还是被沈长策送到了榻边。 刚蒸出来的水晶龙凤糕冒着热气,沈长策准备像昨日一样喂她。 江雪萤今日清醒了些,便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遂道:“我自己来吧。” 沈长策没依,“你省着些力气,好好养身子。” 江雪萤:“……”她很想说一句,她不是瓷娃娃。 从前那么多年都过来了,她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脆弱。 一低眸,一块色泽鲜艳,红白相间的糕点就在唇边。 江雪萤只能顺势吃下,有机会再与他理论。 龙凤糕入口香甜,微微有些粘,但却是更加美味。 江雪萤咽下之后,准备趁这个间隙说些什么,但又被一勺入口的软烂鸡丝粥堵住了剩下的话。 一连两回。 她是知道了,殿下就没有准备给她说话的机会。 既如此,江雪萤也不强求,有人伺候着,她也懒得动。 早饭后,沈长策去了隔壁书房,江雪萤下榻走了走,忽觉一阵凉风袭来,往窗边一看。 槅扇未掩实,漏了点风进来。 明巧在旁边,注意到她的视线,走去将窗掩紧。 江雪萤想到那日晚上殿下从她发间发现的虫子,不免有些担忧:“这窗开着,会有虫子,日后还是少开吧。” 明巧正好关紧走过来,笑说:“这天寒地冻的,哪里来的虫子。” 江雪萤蹙眉不解,“有的,前日晚上就有。” 明巧仍笑着,先不说这冷天外面都没有虫子能活下来,再者屋子天天清扫,倒是没瞧见虫子的影子。 “奴婢下次注意些,再好好检查检查。” 江雪萤也不纠结,“嗯。” 三日的时间,江雪萤都是在榻上待的时间多些,沈长策每晚都还是跟她同睡一张榻,重复着第一晚的动作。 于是乎,三日时间过去,江雪萤精神倒是好了,但沈长策眼下却有一片淡淡的青黑。 江雪萤不解,那日特意问过明巧这几日殿下是否忙得很,不然怎会如此疲累。 而明巧说殿下一直在清风院,并未怎么出去。 江雪萤觉得奇怪,晨起时见殿下仍未睡得好,担忧问道:“殿下最近,可需要让大夫开些药来喝?” 沈长策不解:“什么药?” 江雪萤:“补药啊。” “补药?”每晚正饱受折磨的沈长策一听这话,眉目瞬间皱得死紧,他阅人无数,却一时不懂他这位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对啊。” 江雪萤一脸自然,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妥,苦口婆心道:“殿下晚上睡不好,白日便没什么精神,看眼下都有乌青了。” 沈长策深深呼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声音像是从唇齿间挤出来的。 “夫人真觉得,我需要补药?” 这个叫法对江雪萤来说有些陌生了,杏眸眨了两下,她磕绊道:“若、若殿下觉得不用,那也不用喝,我只是……” 江雪萤原本坐得好好的,却一下被人用力推到榻上,摔在柔软的锦被里,后脑被人用手护着,并不觉疼痛。 面前放大的俊脸让她一时失语,思绪宛如一片乱麻交织,又似云雾缭绕,半晌不得清明。 “殿、殿下……” 沈长策面色不善,将她双手按在两边,一边小心控制着力度,见她眼里没有抗拒,才放下心。 他低下头,距离慢慢拉近,几乎快要碰到她的唇。 在她心惊胆颤,慌乱阖眸之时,沈长策却微微一偏,温软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阵细微却又撩人心弦的战栗,旋即如羽毛,轻落在耳畔。 滚烫的气息洒在敏感的肌肤上,江雪萤呼吸都变得杂乱无序。 沈长策这时轻道:“还要喝补药吗?” 说话时的热气也洒在颈侧,江雪萤忍不住偏头想躲开,却被人不由分说地阻拦下来。 她一时无措,感觉身子都热了起来,只得说道:“不……不喝……” 沈长策勾了勾唇,在她颈侧落下一吻,温热转瞬即逝,让人都来不及反应便已经结束。 江雪萤感觉心跳极快,又不同于往常的任何一种感受。 “这便对了。”平日冷淡的声音略带了几分沙哑,与几不可察的笑意。 像是在蛊惑人心,让人沉迷。 沈长策撑起身,目光落在她的脸庞上,双颊绯红,宛如红霞,又似晨曦初照下娇艳欲滴的桃花。 羞意难掩,双眸半垂,长而卷翘的睫羽轻轻颤动。 她美得动人心魄。 沈长策瞧着那嫣红的唇辦瞧了半晌,眸光晦暗。 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上风,没让他做出什么来。 24 第24章 ◎旧人◎ 这几日不论白日还是夜里,江雪萤都睡得不少,躺久了身子不免困乏,遂这日午后她便没有再睡。 金乌升至当空,日光透亮,如染了雪一样,不过落在身上,却感受不到多么温暖。 江雪萤坐到案前,面前一纸素笺铺展,她执笔轻悬于砚台之上。 面对空白如洗的笺纸,她一时不知要写些什么好。 上次她送出去的那封信,江府应该收到了。但除却江府那封让她求取恩宠的信件外,她便没有再收到江府的回信,大抵也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吧。 她在乎的只有景安,江府在乎的也只有自己的荣华富贵。 信中内容,她不敢提及景安,怕被有心之人知晓,告诉殿下或者太妃。 以王府的势力,若他们真心要查,江府那点事,还不是一探便知,哪能瞒得了多久? 所以只有她这里,一点儿马脚都不能露。 花了快半个时辰,江雪萤才将两页纸磨完。 一封信写得言辞诚恳,既言明对家中思念,也不忘提及在王府的日子,她过得好,让家中不必担心。言下之意,她有听他们说的,既然她遵守承诺,他们也应同样如此。 末尾特意添上一段,她未出阁前,有一对喜爱的明月耳珰,置于镜台前的匣子中,走时忘记带上,若是方便,可以随信附寄来。 江雪萤落笔的时候,心都在砰砰直跳。 大夫人看到这儿肯定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若她有心,将这封信送到嬷嬷手里,嬷嬷看到这话,自然会懂。 江雪萤封好信件,出去交予明巧。 “正好驿使下午要来,这信估计二十多天就能送回京城里。” 江雪萤算了一下,今日是冬月十日,二十多天,路上再一耽搁,来回也快两个月的时间了,不知道能不能在年前收到回信。 路途遥远,一切都没个准信,谁也掌控不了。 回屋后,江雪萤百无聊赖,写了信之后没什么劲,便取了针线来。 前段时候说的绣手帕,忙碌了好几日,一直耽搁着。 她耐着性子绣了一会儿,炉火离得不远,摸着针线的手也不觉得僵冷。 在碎布上练了一会儿后,明巧拿过看了看,见这行针运线,较之之前好了不少。 明巧放在光下仔细瞧瞧,笑道:“王妃这下再去绣手帕,绣出来肯定栩栩如生的。” 江雪萤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几分了解,拿过绣绷,道:“姑姑别笑话我了,我这手艺拿出去,怕是送给别人,别人都不会要。” “哪儿会如此,没有王妃说得这般差。” 江雪萤也笑:“没有我说得这样差,那说到底还是差的。” 明巧哭笑不得,“怎会?王妃若不信,绣好之后送给殿下,看殿下会怎么说?” 江雪萤看着绣帕上那朵小巧的桃花,默了一阵,道:“到时候看看吧。” 两人话没说一会儿,门外就来了人。 是香远堂的嬷嬷。 嬷嬷道:“王妃,府里来了客人,太妃想请王妃去香远堂一并用晚膳。” 江雪萤:“客人?” 嬷嬷回道;“是叶府的宜兰小姐,王妃兴许不认识。” 江雪萤着实不认识,不过这名字,她好像听过的。 很快,她想起来,那日在香远堂请安时,太妃与沈凝玉说的,应该就是这位小姐吧。 这不过几日,就已经到王府了,是有些快的。 江雪萤一时觉得腹中隐隐又痛起来,虽想拒绝,但太妃特意着人来请,她又几日都未去请安,不想在太妃那儿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我收拾收拾便去。” 嬷嬷功成身退,笑回:“是,王妃。” 申时将尽时,江雪萤才紧赶慢赶往香远堂去。 这时间到了那儿不早也不晚,过去早了只能干坐着说话,她跟那位叶小姐想来也是话不投机,她过去反而扰了人家欢聚。 去晚了显得她不懂事,将客人晾着。 长长的一段路,天寒时身上衣裳穿得厚实,走起来更加费力些,加之她身子不适,于是觉得这路更长了。 若有机会,她想问问殿下,王府为何修建得这样宽广? 等到了香远堂,屋内一片其乐融融的模样,太妃、孟氏、沈凝玉还有一位陌生的小姐都坐在一块儿。 江雪萤一踏进来,屋里所有人的视线一下都移了过来。 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是这温馨氛围的破坏者。 随后,江雪萤依次向太妃请过安,向诸位见礼。 太妃今日对她难得不是冷淡的样子,含着笑意让江雪萤坐下。 她这刚安顿下,那边那位客人便起身走来。 叶宜兰满目带笑,道:“早就听说过王妃,今日终于得见,果真是貌若天仙,温柔娴雅。” 她嗓音柔软,若有人仔细去听的话,能听出几分涩然。 原本她是太妃看中,要嫁给殿下作正妻的人,家中也处处打点,在众人眼里,她就是预定好的燕王妃。 可谁知半路却被一道圣旨截胡,她有苦难言,得知殿下似乎待那女子不薄的时候,她心里比刀割还难受。 她想过很多,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才入得了殿下青眼?如今终于见到真人,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京城里的江家,她早就查过,不过是个小门小户。 即便她江家在朝为官又如何?也不过是个小官,没什么实权,哪处能比得上叶家? 如果是一个比她好上十几千万倍的女子嫁给殿下,她也认了。 可她想不通,为什么是江家的女子嫁给了殿下! 江雪萤微微一笑,道:“叶姑娘谬赞,我何以担此美誉。倒是姑娘玉肤花貌,气质如兰,令人见之忘俗。” 夸赞的话,叶宜兰打小便听多了,这下一点感觉也没有,随意说了两句客套话,也没了与她交谈的心思。 “叶姐姐你好久没来了,尝尝这玉尖雪芽,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叶宜兰端起得体的笑容与沈凝玉自一边言语。 数年之前,她就与沈凝玉相识,虽大她几岁,但两人仍以姐妹相称,以此她便有更多顺当的理由来往王府。 她那时往来次数多了,王府中有不少人都认识她,太妃还专为她留着房间。 只要在王府,她就时不时有机会能碰上殿下。 殿下跟她想象中的一样冷淡,但只要她在跟前出现得多了,让殿下熟悉她,便总能与殿下说上几句话。 一切都在向好发展,她觉着殿下兴许也是喜欢她的。 太妃在与孟氏说话,每个人好像都有事,江雪萤一个人闲着,习惯了也并不觉不适。 丫鬟上了些糕点在她面前,她尝了,跟清风院里做的味道有些不同,但口感相差不多,若真说有什么不同,便是没那么甜,估计顾着太妃年纪,都没做那么甜的。 叶宜兰说话的空隙往江雪萤那边瞥了一眼,见她一直都在吃,心中的难受更为强烈。 一个只知道吃的女人都能嫁给殿下!她却不得不在府里听从长辈安排,跟那些纨绔子弟交攀! 于是对着太妃的时候,难免抹了两下泪,“我这辈子感觉也没什么好活了,若听爹娘的话嫁去那些人家,我倒不如不去,去庵里剃了头也好清净。” 这说得周围一圈的人都开始安慰她,叶宜兰又软着嗓子道:“太妃、凝玉妹妹……都是对我极好的,只怪我自己不争气,没那个福气……” 太妃有些痛惜,“哎呀,别这么作践自己,怎么没福气了,你也是我瞧着长大的,多么好个姑娘。” 她这样一安慰,叶宜兰瞬间像是被理解的孩子,抱着她掉了几大颗泪水。 见此情景,江雪萤是没法再安心地坐在那儿吃自己的了,共同加入到安慰叶家姑娘的大军里。 叶宜兰没有太过失态,只一会儿,便又笑着说让大家见笑了,她原意是想来陪她们玩,让她们高兴的。 众人都夸是个有孝心又乖巧的姑娘。 不过一会儿,就快到用饭的时辰了,丫鬟们在嬷嬷的指示下布置着膳厅。 众人到那边小坐,走在长廊上,叶宜兰不经意往外面望去。 沈凝玉跟她走在一块儿,有什么动作很难瞒过身边的人,于是她小声猜测道:“叶姐姐是在看大哥来不来吗?” 叶宜兰收回目光,欲说还休瞧了她一眼,脸颊似乎因为她的话而微微泛红。 她别过头,道:“没有,我只是看看风景罢了,许久未来王府,有些想念。” 沈凝玉“扑哧”一声笑了,“我虽然小,但姐姐也不能糊弄我,那外面就是一道门,有什么好看的?姐姐肯定是在看大哥!” 她这声音不少,周围好些人都听见了,众人心照不宣,都没说什么。 叶宜兰拉了拉她的手臂,不好意思道:“妹妹小声些。” 沈凝玉一时激动忘形,连忙捂了捂嘴。 先前母亲派人去叫了大哥,但是去的人回来并没有说大哥会来。 叶宜兰往那外面又撇了一眼,语中染上几分伤感,“看到了又有什么用呢,事已至此……” “姐姐,话不能这样说……“沈凝玉凑近她,特意压低声音,“据我所知,大哥跟那个女人还没有……” 用膳的时候,沈长策确实没有来。 不知她们说了什么,叶宜兰不像之前那样伤伤心心的。 她与沈凝玉分坐在太妃两侧,原本叶宜兰作为小辈,要坐去稍远些的位置,但被太妃拉到跟前来。 几人坐在一起,看着赏心悦目得很。 孟氏在一旁称赞道:“叶姑娘生得这般好,坐在这儿就像母亲的亲闺女一样。” 太妃牵起叶宜兰的手拍了拍,她也喜欢这姑娘,笑着说道:“这话倒是不假,我也想宜兰是我生的闺女。” 桌上和和睦睦的,江雪萤性子安静,时不时附和众人两句,没她什么事。 但偏偏总有人会将这平衡打破。 江雪萤身边是叶宜兰,她总会*找江雪萤说些话。 江雪萤纵然不愿与她深交,但旁人笑语盈盈的来,她总不好拂了人的面子,只能撑起精神强自交谈。 叶宜兰道:“王妃,琴棋书画,可有哪一样精通?我在府上闲着也是闲着,若有机会,想跟王妃多请教请教。” 江雪萤还未说话,对面的沈凝玉就开口道:“叶姐姐,你那么厉害,哪里还需要向旁人请教,要说请教,也要寻那些大师。”而不是在这儿问她。 叶宜兰一笑,“人皆有所长,观人之美,取彼之长,补己之短,怎么不算一件佳事?王妃,还望有所指教。” 她姿态摆得这样高,倒是让江雪萤不好拒绝。 “指教谈不上,我琴棋书画造诣一般,肯定比不上叶姑娘,不若叶姑娘传授些技艺?” 叶宜兰显然一愣,没料到她会这样说,难道她不应该趁此机会展示一下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这样不痛不痒的回答,让她都无法施展。 叶宜兰道:“王妃便不要自谦了,反正大家都在一块儿,不为别的,能热闹热闹也好呀。” 江雪萤一直与她周旋着,腹中隐隐坠痛,面上温和的表情几乎都有些维持不住了。 “我就不献丑了,叶姑娘若愿意,咳咳……倒是能让我们大家开开眼。” 没想到这赐来的王妃竟这般软弱,叶宜兰一时也没了心思,胡乱扯开话头。 她自去与太妃攀谈,江雪萤清静下来,也乐得自在,恨不得赶快用完饭,她好早些告退。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等会儿都没力气走回去了。 丫鬟们鱼贯而入,很快便上好满满一桌的菜肴。 用膳时众人都守着“食不言”的规矩,屋子里难得静了下来,让人感觉耳根似乎都舒服了点。 一顿饭在一片其乐融融中很快结束。 很快又上了糕点茶水,众人围坐闲谈,丝毫没有散场的意思。 刚用完饭,江雪萤不好说走的事,依礼她也需要再坐一会儿。 明巧察觉她抚腹的动作,低头轻问:“王妃身子不适吗,要不早些走?” 江雪萤瞧了瞧被叶宜兰哄的开心的太妃,低头道:“再等一会儿吧。” 今日太妃难得这样开心,对她也是难得有这样好的脸色,她若现在走,定会扫了她的兴,因此失大,就不好了。 江雪萤浅浅抿了一口清茶,香气四溢,连她不怎么会喝的都能品出几分好来。 茶虽好,但不敢贪多,不然夜里该睡不着了。 话头不时被叶宜兰引到江雪萤身上,都被她不轻不重的驳了回去,次数多了,太妃也不太高兴起来,正想说道两句。 门房来道殿下来了。 此消息一出,屋里又很快热闹起来。 25 第25章 ◎抱回◎ 他身着一身玄色锦袍,身上沾着外面的风雪,似为这暖意十足的屋子送入一股清风。 沈长策先前没说要来,这会儿众人都有些出乎意料的激动。 而最欣喜的,当属叶宜兰了。 殿下还是那般清冷矜贵的模样,未曾改变分毫。 听见消息的第一时间里,江雪萤竟然没想去看殿下,而是去看叶家姑娘的反应。 于是也忽略了向她走来的燕王殿下。 她瞧见叶姑娘的神情由原本的欣喜逐渐变为错愕,似又夹杂着失落与讶然。 江雪萤还在思索着她为何会如此,晃着神,突觉背后有什么东西碰了上来。 她一颤,侧过头才发觉原来是殿下的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腰身。 沈长策没想到,小姑娘在这时竟也能出神。 他随后上前给太妃请安,“母亲,时辰不早了,儿子带着江氏先告退了。” 太妃沉浸在他到来的喜悦中还没缓过来,转眼就听他这样说,脸上的笑容险些没收回去。 “这不是刚来,怎么就说要走?坐一会儿吧。” 叶宜兰也满怀期盼,希望他能留下来。 而沈长策只道:“雪天路滑,夜里瞧不清路,怕是不太安全,改日再坐吧。” 叶宜兰听到这话,有些着急,看向太妃,希望她能再说些什么好让殿下留下。 太妃见自家儿子贴身站在江氏侧边,保护的意味不言而喻,眉头一挑,合着他是来为江氏撑腰的。 她这儿子若下了什么决心,她是拦不住的,索性应了他:“既如此,那便早些回去吧。” “太妃……” 叶宜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她,太妃侧眼,叹了口气。 这任哪个男子见了,想是都舍不得,但她也没办法。 太妃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沈长策带着江雪萤行礼告退,身影转过屏风后很快消失不见。 叶宜兰还望着那个方向,想不明白。 自始自终,殿下的眼神就一直在那个女人身上,没有看她一眼,甚至连偶然的一瞥都没有。 没能说上话便罢了,竟然连一个眼神都没有么? 会不会是夜里烛光不够明亮,没有看清她是谁,所以才会忽略。 或者,殿下还有急事要忙,没有太多时间停留。 …… 她为他找了许多借口,可叶宜兰还是没能说服自己。 殿下如果真的没有时间,为何会亲自来接那个女人?雪夜路滑又怎样,难道不能多派两个下人提灯? 她一想到那女人站在殿下身旁的样子,就觉得心底如针扎一般刺痛。 凭什么呢?明明论样貌才情,论身份地位,她没有一样比不上那女人的。 殿下,兴许只是演出来的吧,他不可能也不应该,会喜欢上那样一个普通的女人。 提灯照出泛黄的光,映在雪地里像金色的一样。 雪还在下,沈长策接过了原本明巧撑着的油纸伞,另一只手搁在江雪萤腰上半揽着。 “殿下怎么来了?”江雪萤问道。 “下人说你去了香远堂,一直都没回来,所以我过来瞧瞧。” 江雪萤略微有些疑惑,“院里丫鬟们应该知道太妃着人来请去用晚膳。” 按现在的时辰看,刚好用完晚膳休息一下,并不是很晚。从清风院过来还有一段路,那殿下岂不是在用晚膳的时辰就往香远堂来了? 沈长策“哦”了一声,并不在意,“那可能是丫鬟忘记了。” 杏眸里仍怀着不解,下人失职,殿下知道了,竟然一点也不生气吗?这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呀。 明巧跟在后面,光听着就知殿下心思。 殿下肯定是怕王妃在太妃那儿受了什么委屈,这才早早赶了过来。结果王妃非但没感动,还在想旁的事。 王妃在其他事上那样通透,在感情上却迟钝得很,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沈长策道:“别想了。” 风雪愈发大了,沈长策手里的油纸伞一直往江雪萤的方向偏。 江雪萤偏过头看了一眼,见他半个身子都在外面,白雪在他肩头落了浅浅一层。 她停住脚步,伸手替他拂去肩头霜雪,冰凉的雪花在手心微微融化,传来丝丝缕缕的清凉意。 沈长策抓下她的手腕,止住了她的动作。 江雪萤微微愕然,拂下雪也不行吗? 随后她的手就被放入一双温暖的大掌中,被裹得严严实实。 沈长策耐心替她暖着,道:“凉了,待会儿又要不舒服了。” 他的手掌因常年习武的缘故,有些粗粝,但又不至于让人觉得硌手,很有力量,让人挣脱不开。 江雪萤不好意思地往回缩了下,替自己辩解道:“没有那么脆弱……” 沈长策:“嘴硬,前两日不知是谁连半夜都呼着痛。” 晚上他浅眠,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知晓,将她的难受全都看在眼里,说不心疼是假的。 “……不可能,我晚上睡觉明明很安分……” 说着说着,江雪萤大概也觉得自己不占理,声音都小了下去,转而又道:“殿下没有证据,不可污蔑我……” 沈长策的目光停注在她身上,那微微撅起的唇角像是抗议,又像是在撒娇,他不自觉噙着一点笑意道:“没有污蔑,不喜的话,那就当没有这事吧。” 江雪萤微愣,没想到还能这样。 这倒显得是她在无理取闹。 她的两只手被捂得发热,大冬日里感觉脸上也热了起来。 这还是在外面,路过被别人看见了多不好,说不动会传些什么不好听的话。 江雪萤后退两步,想离开。 沈长策没准,握着她的手反而用了两分力。 江雪萤不明所以,不敢看他,她觉得这在外面,两人还是要保持些距离。 她嗓音微微发颤:“殿下?” 软软糯糯的没有丝毫威慑力。 沈长策轻咳一声,将她的手放开,低头往下看,道:“你鞋袜湿了。” “啊?”江雪萤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瞧了两眼,下了定论。 “没有湿。” 沈长策道:“夜里瞧不真切,地上雪厚,回去路上不知不觉就湿了,等你发觉便晚了。” 江雪萤想凑近去瞧瞧,被沈长策止住了。 她不解,清浅滢润的眸子望向他,“那还是快回去吧。” 再耗一会儿,真的要晚了。 而沈长策突然道:“我抱你回去。” 江雪萤眉头蹙起,似没想明白,但理智告诉她要拒绝。 “不用,我能走。” 不待在那一片闹心的地方,她觉得她身子还是挺好的。今日出门穿的也不少,她这会儿也并不冷。 她好手好脚,可以自己回去。 沈长策隔着披风揉了揉她的腰身,温声道:“怕你累着,回去身子不舒服。” 这几日虽没听见她说,但总见她扶着腰。 他问过大夫,女子月事期间,身子多处都不痛快,情绪也容易低落,要好好照顾着,才不会情志郁结,以至伤身。 江雪萤仍旧不自在,她又不是小孩了,怎么能总被人抱来抱去的。 见她不反驳,沈长策便当她默许了,一手绕过膝弯,一手环在腰上,将她稳稳抱了起来,动作轻松,毫不费力一般。 江雪萤未曾料到他的举动,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殿下……” 她轻呼出声,双手因害怕不自觉搭在了他的肩上,小声道:“还在外面……” 沈长策勾唇回道:“这是在府里,不是外面。” 府里……下人都认识人,那岂不是更丢脸。 “那也不行,会被人说闲话的……” 远处走来几个丫鬟,江雪萤不经意目光瞥到,便连忙将头转向沈长策怀中。 当缩头乌龟。 沈长策不知她原来担忧的事这么多,轻声道:“在王府里,做你自己便好,没人敢说三道四,要有人敢说什么,你只管告诉我,我去让人把他的舌头拔下来,或者你让青影直接去教训,莫受了委屈还一味只知往肚里咽。” 怀中人微微瑟缩了下,像是听到他的话有些害怕,但却是往他的怀里钻。 沈长策不由轻笑。 没过一会儿,江雪萤却仍想下来,试图争取道:“那,若不是因为如此,我还能自己走吗” 沈长策:“嗯?还有什么担忧的?” “……没。” 她感觉两人这样有些亲近了,让她没什么安全感。 见说不通,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待会儿要到了放我下来好不好?” 沈长策想了想,然后道:“到时候再说吧。” 江雪萤觉得没什么问题,轻轻“嗯”了一声。 一路风雪加身,江雪萤被护在怀里护得极好。 若不考虑其他,殿下的怀中很温暖,也很平稳,稳地让人不自觉犯困,江雪萤还想着快到清风院时要下来,强撑着不愿睡,但夜路漫长,终究还是没抵过汹涌而来的困意。 等要到清风院时,沈长策发觉方才吵着想下来的人儿已经恬然入梦。 院中仆从见到两位主子正欲行礼,被沈长策眼神阻拦下来,正在做事的人也放轻了手中动作,怕惊扰了王妃。 回到房中,沈长策小心将人放在榻上,江雪萤还未醒,他亲自褪去人的鞋袜,拉过被褥替她盖上。 清风院中一派温馨祥和,而香远堂的东阁里却没这么平静。 从前来时,叶宜兰就住在这儿,这次也不例外。 她跟沈凝玉多日未见,有不少的话要说。 于是沈凝玉跟太妃说过之后,今晚便跟叶宜兰睡在一处。 屋里熄了灯,屏退了夜里留房的丫鬟,锦帐内两人才好说些体己话。 沈凝玉道:“刚才丫鬟回来说,大哥是亲自抱着那个女人回去的。” 叶宜兰惊得睡意全无,“怎么可能?会不会是丫鬟风雪迷了眼,看错了?” 沈凝玉摇头,“虽然她没敢离太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看应该不会看错,明日去那边随便找个人问问也能知道。” 叶宜兰愣愣道:“她嫁来没多久,这么快就让殿下对她死心塌地了吗?” 沈凝玉倒是不信,“我日日看着她,她也没做什么事,身子也不好,三天两头都在病中,想来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大哥怎么会看上她?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事,感觉有些不对,自从那回她去了军营,回来大哥好像就对她有些不一样,不过我也拿不准。” “军营?她去军营做什么?”叶宜兰问道。 沈凝玉叹了口气,道:“母亲让她去给大哥送东西。”没想到竟送出一段情? 叶宜兰了然,静然思索了一会儿。 沈凝玉问道:“那叶姐姐,就这样放过那个女人了吗?” 昏暗中,叶宜兰的眼神逐渐变沉,“不,就算输,我也要输得心服口服。” 26 第26章 ◎引诱◎ 清风院这边,江雪萤没睡多久,也就醒了过来。 醒来时有些恍神,刚才还在回来的路上,转眼就在屋里了。 江雪萤忍不住想,那殿下抱了她一路,回来院子里那么多人,估计到不了明日,院子里就会传遍她今晚是被殿下抱回来这事了吧。 唉,没事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大家见多了,应该也就习惯了吧。 再怎么说,是殿下要抱的,该笑话也是笑话殿下……跟她的关系不大。 江雪萤这样想着安慰自己,穿上鞋袜起身。 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姑姑不在,殿下也不在,这让她觉得有些恍惚。 周遭一片静谧,如姑姑所说,这寒冬里没有虫子能活下来,外面一点虫鸣都听不见,只有冷风不时拍打槅窗的动静。 有种世间只剩下她一个人的错觉,她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屋中烛光未熄,不知是为她留的,还是为谁? 偶然吹来一阵冷风,江雪萤不禁打了个寒颤。 “哪里没关严实吗?” 她想四处看看,但这种寂静的感觉又让她心里难免生出几分惧意。 还是回榻上吧,至少那儿让人心安些。江雪萤默想。 转身的时候身旁的烛火却突然灭掉了—— 她吓了一跳,胸腔里止不住地跳动。 烛火没留几盏,夜里本就昏黑,这下抬头一看,只剩下榻边一盏,还发着微弱的光。 这世上没有鬼,任何怪力乱神,都是人为的。 江雪萤莫名其妙地安慰自己,她清楚就是不小心灌进来的风将烛火吹灭的,没有什么奇异之事。 但再抬头,榻边烛火照着飘飘然的床帐,映出一些晃动的影子。 江雪萤心一紧,脚下竟是一步都不敢往前。 她知道没事的,可面对这黑暗,还是无端地害怕。 江雪萤往后退,她记得,不远处就是镜台的位置,她只要坐下来,再找到姑姑放在旁边的火折子,就没事了。 “啪嗒——” 任何响动在寂静的黑暗中都格外明显,江雪萤心头一下紧张起来,静下心来发觉是自己不小心将什么东西碰倒了。 她继续往记忆中的方向挪去,心中砰砰直跳。 她怕黑。 原不是多大的毛病,也并不是时时都怕,只是这静得似乎空无一人的屋里,让她毫无安全感。 拳头紧握,指甲不断刺激着单薄的皮肉,疼痛让她能稍微保持些清醒。 “嘎吱”一声,门开了。 江雪萤忙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门口高大的身影让她有些恍惚。 “殿下……” 她一眼认了出来,不知怎的,声音里悄然就带上几分哭腔,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委屈。 沈长策连忙上前抱住她,柔声问道:“怎么了?” 刚才她睡着,他便想着先去盥洗。 这才过了没多久,怎么就要哭了?烛火也灭了,发生了什么? 沈长策轻抚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般。 江雪萤靠在他带着潮气的怀抱中,鼻间还缭绕着沐浴后的清香,只觉得心中瞬时安定下来。 后知后觉有些不妥,又挣扎着欲从他怀中离开。 沈长策将她放开些,双手轻置于她腰间,凭借他极佳的目力看清了她的神情。 她像是被吓到了,眼中含着一丝泪光,抿起的朱唇微微下至,娟秀的蛾眉仍旧轻蹙着。 “怎么了?”沈长策轻问。 江雪萤缓过来些,面上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要说是怕黑的话,估计会被殿下笑话吧。 “没什么,刚刚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现在想来,应该是风声吧。” 她不知沈长策在夜里的视物能力与白日无异,何况这也不是完全的黑暗。 说谎心虚时不安偏转的眼眸,微颤的长睫,身前抓住他衣襟的手指,所有的神色动作都被他纳入眼眸。 不过好在沈长策并未追问,走过去将烛火一一点亮,屋里逐渐亮堂起来。 江雪萤慌乱不定的心神总算平稳了下来。 待沈长策转身,她才瞧见殿下的里衣都未穿好,衣襟微微敞开,露出里面大片的蜜色肌肤。 江雪萤轻咳一声,状似不经意地扭头,不敢直视。 “我先去收拾,殿下早些歇息吧。” 她这有些发乱的语调,让人怎么听,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沈长策唇边扯起一抹轻笑,看见小姑娘耳尖染上的那抹红意,还有那不敢看他的样子,轻易地知晓了原因。 他于是站在出去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小兔子撞上门来。 沈长策微微倚在锦绣屏风边上,看着小姑娘忙碌。 江雪萤胡乱地收拾好东西,埋头往外走,走到一半发现去路被挡住。 她抬头,是殿下。 沈长策轻声问道:“用完了就不要了么?” 江雪萤猛地眨了两下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耳尖还未褪尽的颜色又爬了上来,一并染红了双颊。 “殿下……何出此言……” 沈长策往前走了两步,逼得江雪萤不得不后退,两人间的距离不断被拉近,江雪萤后退的步子错了一步,踉跄了一下,便被沈长策一把揽住了腰。 “殿下……” 江雪萤不由唤了一声,心头直跳,有些不知所措。她还是更习惯面对那个形容冷淡,高高在上的燕王殿下。 “夫人刚才害怕便抱着我,现在不害怕了,就要转身离开了。” 他的声线低哑,像掺着沙粒在心间碾过,磨人得厉害。 两人凑得近,他身上带着些微水汽的清香又直逼而来。 江雪萤觉得嗓子发干,因着身高差了一截的关系,她目光平视只能落到他胸膛的位置,但此时……又不是那么令人方便看的…… 沐浴完,为何不将衣裳穿好? “我、我没有……”她苍白解释,感觉那清冽的香气一时也变得极具侵略性。 沈长策明知故问道:“真的吗?那为何要离开?” “我去沐浴,方才、方才跟殿下说了。” 沈长策毫不讲理道:“我准了吗?” “啊?”江雪萤心里乱麻一团,思绪像浆糊一样,“这、这……” 不知他怎么动作的,里衣的领口开得更大了些。 这下江雪萤即使刻意躲避,余光也难以避免能看见几分…… 这场景,也并非没有见过,换药时看过很多次,但脱离了那个合适的时机,在其他时候出现,便是不太妥当的…… 江雪萤轻声提醒:“殿下,还是穿好衣裳……莫要着凉了。” 沈长策眼眸凝着她,并不在意,道:“屋子里暖和,不冷。” 江雪萤不知还能说些什么,睁眼不对,闭眼也不对,颊边发烫,一点也不敢去瞧。 怎么这样容易害羞? 沈长策想抬起她的下颌,让她直视自己。 明明两人是拜过天地的夫妻,却让他整日都像是偷/情的汉子一样。 小姑娘也是,嬷嬷也教过,为何还这样害羞?只有夜里睡着之后才会勉强放开一些。 他如今使出这般手段,都不能让小姑娘产生些旁的想法,还一味只想远离。 他的身子,是不是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燕王殿下长这么大,第一次陷入自我怀疑的漩涡之中。 他不曾接触过旁的女子,更莫说像这般亲近的举动,他是不是哪一步做错了,才让她没什么兴趣。 回头再去请教一番。 江雪萤手心微微湿润,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正想着如何脱身,沈长策终于将她放开来。 她暗暗长呼一口气,迅速逃离现场,于是也没有注意到沈长策因此更加落寞的神情。 唉,果真是没有吸引力。 他不由得想到先前小姑娘先前让自己喝补药,或许那也是她心中的真实想法,只是迫于他的威压,不得不将心思放回去。 所以的一切看来,似乎都有迹可循。 看来,是得从长计议一下了。 江雪萤还在庆幸自己逃了出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小小的举动让沈长策暗自神伤了许久。 迅速收拾完后,江雪萤回到屋内。 难得有一日,殿下比她先一步躺下,他躺在外侧,江雪萤要经过他,再到里侧。 江雪萤已经想好了会被他怎么为难,但没想到殿下竟一言不发地起身让她进去。 这让倒是让她有些愣住了,一时竟然有些不习惯。 但这样也好,这样的殿下,才应该是平日里熟悉的殿下。 像方才那样的,她不知要如何应对。 江雪萤静静躺下,揉了揉腰身,虽然并不是很疼,但在香远堂坐了那么久,难免有些不适。 一直躺着没什么动静的沈长策侧过身,如往常一样,轻轻地将手地放在她的小腹上按揉。 江雪萤微微发愣,她还以为今晚殿下不会再做什么了。 她轻道:“殿下,已经不疼了。” 沈长策知道,但显然并不想离开,“没事,多揉揉没有坏处。” “……” 江雪萤不知要如何说下去。 他的力度不轻不重,其实很舒适,好一会儿,锦帐内都没有旁的动静,江雪萤几乎快要睡着了。 这时身后又传来声音,“日后身子不舒服,香远堂那儿就不要去了。” 江雪萤迷迷糊糊道:“不行的,今日有客人来。”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用去见。” 沈长策低声道,又将她往怀里搂了搂,香香软软的让人心底都是一片柔软。 江雪萤困得很,不经意便说出了心中所想,“叶姑娘不重要吗?太妃喜欢她,大小姐也喜欢她……” “嗯,她们喜欢,可我不喜欢。”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江雪萤有没有听进去,她“嗯”了两声,带着丝丝鼻音,沈长策再说什么,便不再有回应了。 沈长策轻叹一声,理了理她散落枕上的青丝。 “记得我不喜欢她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策策(跪地长叹):我没有吸引力了…… 27 第27章 ◎冲突◎ 江雪萤这夜睡得很是踏实,任夜中的北风如何呼啸,都未曾惊扰她一分。 不用去香远堂请安,殿下起身时也不会唤醒她,江雪萤自由得很,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亮。 睡得好,身子也爽利,江雪萤感觉精神都好了不少,明巧伺候她梳洗,都瞧出来她心情不错。 “外面的雪停了,院子里堆了好厚一层雪。晨起殿下说,若没什么事的话,便不要出门,若踩滑跌倒或是受了风寒,可有罪受的。” “殿下出去了吗?”江雪萤问。 明巧回道:“原本在书房待着,后面好像有什么急事出去了。” 江雪萤点点头,这几日殿下都待在清风院里没怎么出门,军营事务繁多,想是堆了不少要他处理。 简单用了些早膳,江雪萤便盖着毯子在屋里绣手帕。 她这手艺,再练也就只能这样了,不如先绣了,等后面天更冷些,手指怕是都不想伸出来,更莫说还要做这些精细的活计。 槅窗透着外面的雪色,屋里一片明亮。 江雪萤支起下颌暗自思索,她现在稍微能拿得出手的只有简单的花草,如果到时候殿下不嫌弃……就送给殿下吧,算是报答这几日对她的照顾。 算作谢礼,也不知殿下会不会收下…… 或许收下了,也不一定会喜欢,或者说,是肯定不会喜欢。毕竟她手法粗糙,比不上技艺精巧的绣娘。 但没关系,绣好再说吧。 江雪萤暗暗给自己打气,看着尚且只有绣样的方帕,心里干劲十足。 外面隐隐传来争吵的声音,打断了江雪萤的思索,仔细听着,还有越吵越大的趋势。 院里下人多,偶有口角纷争也是正常,但这吵得屋里都能听见,丝毫没有将主子放在眼里,也没有将王府的规矩放在眼里。 明巧立即放下手中针线,道:“王妃在此坐着,奴婢出去瞧瞧。” 这要放任他们吵下去,真是没有王法了。 “好。”江雪萤淡淡回道,心里倒是镇定得很。 在她嫁过来之前,明巧就是清风院的掌事姑姑,要将院中百十来号人管得心服口服,没有几分手段想是不行的,遂她也不担心。 听着外面的动静,像是要打起来了。 明巧出门,面上已是一幅冷然严肃的表情,两个壮实的婆子跟在她身后,走到西边那处人多的地方。 吵闹的动静在看到她出现之后有所减轻,围成一团的人群逐渐散开,看热闹的下人一下溜了,但有几人的气势仍旧足得很。 走近一看,原是彩月。 明巧微微蹙眉,厉声训斥:“大白日里,不去干活,都围在这儿吵什么?想发配出去跟着人伢子是不是?” 几个小丫鬟垂着头缩了几下,显然是怕的,她们的卖身契都在王府手里,可以说是生死由不得自己。 但彩月不一样,她不怕,她的卖身契可不在王府。 “你说,发生了什么?” 明巧指向中间那名丫鬟,她认得,西屋那边打扫的,叫莲心,她发髻松散,看来竟不止口角纷争,还有人动了手。 莲心见到明巧之后气势就有些弱了下来,清风院里,没人不怕姑姑的。 她哀哀上前两步,低低解释道:“今日早晨,我在院中扫雪,累了坐在廊下休息时,就看见彩月坐在西屋主子坐的椅子上,什么也没干。她是负责屋里洒扫的,奴婢好心进去提醒她,她却跟奴婢吵了起来,甚至还打了奴婢。” 莲心捂着脸颊,露出来的地方有些泛红,委委屈屈地撇了一眼罪魁祸首,彩月连忙指着她大声道:“你血口喷人!” “吵什么!待会儿闹到王妃面前去,都没有好果子吃。”明巧看向彩月,冷声道,“你说说,怎么回事?” 彩月仍是一幅不服气的样子,但也知此时只有装弱小才有好处,“我累了,不过是歇了一会儿,刚巧被莲心看见,她就硬说我躲懒,怎么,只容许她歇着,还不让旁人歇了吗?” 莲心一听这话,瞪了她一眼,立马向明巧道:“姑姑她撒谎!” 彩月:“说我撒谎,你有什么证据吗?” 莲心丝毫不慌,平稳道:“从早上开始,我就没见你打扫过,也不止今日这样了,往日该你打扫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偷懒,只不过今天被我说了出来,急得跳脚罢了。若要证据,也不是只我一人看见,院里好些人都知晓,只是大家都留了分面子没说而已。” 彩月闻言有些心慌,但随即心中又不平起来。 她是从江府过来陪嫁的,是江雪萤的贴身丫鬟,身份原本就比院子里这些丫鬟高贵,但前些日子被无端寻了错处赶出来,让她不得不跟她们一样做些洒扫的事务。 青州的冬日比京城还要冷些,她在江府都没做过这些粗使丫鬟的活,没想到跟着嫁过来还要受苦。 那拧帕子的水又脏又冷,她才不愿意碰。 没过一会儿,明巧就将知晓此事的丫鬟全拎了出来,其中有些人并不愿惹火上身,只是在明巧询问到时才点了点头。 “彩月,众人说的你可认?”明巧沉声道。 若只有一两人这样说,或许还有可能是污蔑,但众人都这样说得话,还是有几分怀疑的必要。 彩月却梗着脖子说:“我不认,我要见王妃,让王妃替我做主!” 明巧凝着她好一会儿。 下人间这种事,处理起来很简单,这会儿她反复询问反复确定,就是顾及彩月的身份。 她是王妃的陪嫁丫鬟,虽然被贬去洒扫,但若要罚其他的,不知王妃应不应允,还是问过之后,才好作打算。 明巧声音冷然,听起来不近人情得很,“王妃此刻忙着,我要请示下王妃,看王妃愿不愿意见你。” 见她转身欲走,彩月忙补了一句道:“王妃若不见我,她会后悔的。” 明巧脚步微顿,随后继续往前。 屋中。 江雪萤执着针线绣得认真,听完明巧所说,并没有十分惊讶,这像是彩月会做出来的事。她与云香二人先前在江府都是贴身丫鬟,想是没受过这些苦,心中会不平,她早料到。 之前她病那一场,两人在屋中伺候多有不尽心之处,私下里小动作不断,遂打发了出去。 实则二人是大夫人的人,让她们贴身留在身边,说不定哪日被算计了也不知晓,不如像这样留在院中做些粗活,既能在眼皮子底下瞧着,也不近身伺候,要令人安心得多。 “让她进来吧。”江雪萤道。 彩月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估计也是有几分底气。 屋里燃着炉火,与外面的寒冷相比就是两个世界。 彩月进屋后,看了下旁边的明巧,随后脸上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江雪萤道:“姑姑你先去忙吧。” “是,王妃,”明巧带着其余丫鬟一并退下,轻掩上*门。 屋中重新恢复安静,彩月一下放松下来,找了个凳子自己坐下。 在她眼里,面前的人并不是她要尊敬的王妃,而是江府梨香院中那个谁人都能去踩两脚的庶小姐。 江雪萤看着她失礼的动作,浅浅抿了口茶,并未多言。 “说吧,见我做什么?” 彩月也没卖关子,开门见山道:“想必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好好对我们吧。” 江雪萤淡淡道:“你见我若想说的是这个,那便出去吧。” 彩月冷笑一声,“你不用给我摆王妃的谱,你不过是冒名顶替的,有什么资格管教我。” 江雪萤眉头一挑,倒是觉得有些好笑,“我没有资格,那要不要将你送到太妃那儿去,你觉得太妃有没有资格?”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么简单的道理,她都不懂,在院中孤立无援,也不怪没人站出来帮她说一句话。 “你不敢。”彩月下了个论断,“你要是这样做,就不怕我把你的身份抖出来?到时候殿下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 江雪萤微微勾起唇角,并不怕她,“你若不顾什么后果,倒是可以一试,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机会活到那个时候。” 大夫人既然敢让两个知晓内情的丫鬟过来陪嫁,想必也不是毫无准备。人活在世上总有牵绊,她们身上,应是有什么死穴拿捏在大夫人手上。 彩月见诓不到她,只好另寻他法。 江雪萤不想和她周旋,起身欲叫明巧进来,“你若没什么真正想说的,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不行!”彩月一把抓住她的衣袖,不让她往外走,“我若出了什么事,大夫人就会知道,大夫人只要知道,你万般重视的弟弟可就不会那么好过了!” 江雪萤蹙眉,却听出另一层意思来,肯定道:“你跟大夫人还有联系。” 彩月“哼”了一声,有些得意,倒是终于被猜到了。 “只要我没有传递出正确的消息,江景安,可能都不会好过。” 江雪萤稳住心神,冷静道:“所以呢,你想做什么?” 彩月微微一笑,看来她也不是很傻嘛。 “我想要的也不多,在这儿待着不做事也不可能。”有一个明巧还有一个嬷嬷盯着,她什么也不干肯定会惹人非议。 “让我回内院,还有云香,她要跟我一块儿。”她过来本就是陪嫁丫鬟,凭什么去受那些苦? 江雪萤很快便道:“答应你。” “这么快。”彩月有几分惊讶,她原以为,还要再周旋一番呢,看来,江景安比她想象地更加好用。 江雪萤淡淡道:“若发现你说的话是假的……” 剩下一半,便让她自己猜去了。 “这你放心好了。” 明巧进来后,江雪萤同她说了这事,让彩月、云香二人回来伺候。明巧有些不解,但并未追问,主子的吩咐下人照做就是,不需要问太多为什么。 江雪萤没办法让她知晓所有事,但还是嘱咐她不能信任二人。 “你派人暗中盯着她们,若有什么异常,及时向我来报,小心别被发现了。早上那事,你依照规矩办就好。” 明巧舒了一口气,立即应道:“是。” 好在王妃没有太过糊涂,在下人眼中,犯了错的人没受到惩罚,反而还得了好处,要真是如此,王妃还要如何立威,如何服众? 因着还要伺候王妃,对彩月身体上责罚并未太重,只打了三十耳光,并着罚没三月月银。 本以为会风平浪静好一段时间,没想到上午才盯着彩月,下午就发现了端倪。 明巧从外面赶来,轻声回禀:“刚才发现彩月与叶姑娘在拜月亭待了好一会儿。” 28 第28章 ◎寺庙◎ 彩月挨完打后,脸上火辣辣地疼,眼睛里涌着些恨意,她没想到她都那样跟江雪萤说了,却还要挨罚。 她还真当自己是王妃了! “呸!”要不了多久,你就啥都不是了! 彩月捂着发疼的脸颊,龇牙咧嘴的。 外面地上覆着雪,刚走到寝屋门口,就看见旁边好几个人对她指指点点的。 刚挨完打的火气还没消下去,彩月正心烦得很,立马吼了回去:“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零星的几人连忙转开眼,显然不想跟她吵起来。 今日跟她对上的莲心,跟她吵的那一会儿都被罚了,原因是既有下人失职,却未及时禀明姑姑,反而私底下跟人吵起来,违了府中规矩。 结果真正犯了错的人,虽然被罚了,但居然还能到内院伺候王妃,让人不得不心生不满。 谁都不想路过被她咬一口。 彩月站在门口心烦得很,一想到周围都是这些人,一时也不想在屋里待了,穿着厚衣裳往外面凉快去。 清风院东边有处亭子,名为拜月,周围绕着潺潺水流,景致很好,她先前去过,平日没什么人,找好地方,还能看见从前面过来的人, 彩月裹紧衣裳,快要到那儿时,没想到还有旁人在,她一顿,捂着脸准备往回走,却被一道清脆娇俏的声音叫住了。 “诶,你别走。” 彩月迟疑地转身,发现是个眼生的小姐,身上绫罗绸缎,一看就价值不菲,身边还跟着一个小丫鬟。 她皱眉,她只是路过而已,不想招惹上其他人。 叶宜兰身旁的丫鬟见她没行礼,上前两步道:“这是住在香远堂的叶姑娘。” 叶姑娘?彩月想了一会儿,想起之前听人说起过,家中好像颇有权势,而且……好像喜欢殿下。 若真是如此,她倒是愿意出几分力……彩月笑了起来,她可不愿意见殿下真的喜欢上江雪萤。 “原来是叶姑娘呀,叶姑娘好。” “不必多礼,你是受伤了吗?”叶宜兰温和问道,看上去温柔和善得很,“我这有些伤药,你拿着吧。” 彩月刚说话,忘了遮掩脸颊上的伤,一时听着她的话竟然没反应过来,不确定地看了她一下。 只见叶宜兰温柔地点了点头。 清风院。 明巧问道:“彩月跟叶姑娘走得近,可要派人仔细查查?” 江雪萤若有所思地摇头,“留意着就好,切莫打草惊蛇,彩月如果跟外面有联系,再仔细去查。” 昨日在香远堂,能明显感受到叶姑娘对她有些敌意,那意味太过明显了,让她想忽视都做不到。 彩月若同她走一块儿,她怕是要小心些。 江雪萤手里还握着针线,一走神,绣花针就刺到指尖上,她轻“嘶”一声,看向指尖上缓缓冒出血珠。 “伤着了?”明巧听见状连忙上前,比她紧张,甚至还要找药来抹上。 江雪萤不让她去,笑道:“没什么,马上就好了。” 明巧看了看,娇嫩的指尖上只有一丁点小到快要看不见的红点,确实不太严重。她放下心来,被殿下知道,估计得心疼的。 彩月回到清风院后,难得收敛了些,谁也没招惹,安安静静回屋里养伤,明巧让她休息两日再去伺候。 香远堂里。 用过晚膳后,沈凝玉听叶宜兰说起下午碰见彩月的事。 叶宜兰道:“她是江府的陪嫁丫鬟,今日刚受了罚,看那样子,她对江氏颇有怨念。” 沈凝玉好奇道:“怎么说?她既然从江府来,理应和江氏亲厚才是,怎的还有怨念?” 叶宜兰唇角抿着笑意,瞧着心情不错,“那丫鬟说,未出阁时,江氏就待下人不好,动辄打骂,让她身边连一个贴心的丫鬟都没有。” “不仅如此,她还说,殿下并不喜欢江氏,江氏对殿下也不上心,平日连声问候也没有,殿下还待在清风院,纯粹是看在那张圣旨的份上,要不然哪里会有什么好脸色给她。” “成亲这么久都没有圆房,早能看出些端倪了。” 沈凝玉附和了几句,“往日看着她那么安静的样子,倒是不知道,她原来竟是个这样的人。” 沈凝玉回想起每次江氏来请安,坐在那儿什么话也没有,还以为她真那么坐得住。她撇撇嘴,道:“我就说,我瞧她第一眼的时候就不喜欢她。” 没过一会儿,沈凝玉却拉过她的手,有所顾虑,“不过,叶姐姐,她这话有几分可信?会不会是她编来骗人的。” 昨日瞧大哥的模样,不像是完全不喜欢那女人。 在外人面前装装也就罢了,但是在府里,一家人面前,也要装深情的样子吗?她记忆里的大哥,可不是会委屈求全的人。 叶宜兰道:“她骗我有什么好处?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才刚挨了巴掌,清风院里,除了江氏,有谁能让她挨打?” 沈凝玉觉得这话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叶宜兰眼底漫上几分得意,“嫁来王府之后,她才装成了现在这幅温柔可人的样子,不过人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沈凝玉见她势在必得的样子,也有些开心,问道:“叶姐姐想好要做什么了吗?” 叶宜兰同她对视一眼,随后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轻道:“差不多了。” 夜幕渐深,清风院中,沈长策一直未回。 入夜后冷得很,殿下今日没说何时回来,可能也不会回来了,江雪萤索性收拾收拾去榻上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背后一凉,随后很快又贴上一片温暖。 沈长策将人小心圈进怀中,顺便将原本属于他的那床被褥踢到床脚去。 都成亲这么久了,为何还要分开盖两床被褥? 还未睡醒的江雪萤眼睛都未睁开,声音软得厉害,“殿下回来了么。” 沈长策应道:“嗯。” 江雪萤嗓音柔软,带着一份独属于困意的缱绻,“我还以为殿下不回来了。” 挠在人心上,像是带着一丝委屈,沈长策顿时有些心疼,解释道:“今日军营出了些事,估计要忙上几日,等事情忙完,就能好好陪你了。” 江雪萤:“殿下忙,不用陪我。” “那可不行。”沈长策收紧落在她腰上的手,让两人离得更近了些。 这是他亲自娶的夫人,虽然娶前并不愿,但他现在反悔了。 沈长策的手有些重了,江雪萤腰上有些疼,想扯开一些,嘟囔道:“轻些。” “好好好。” 上次军营查出来的那些,以为已经是所有的了,但没想到最近又有新的线索,还有好几人在外面流窜躲藏。 要将所有祸患全部除尽,青州的这片天,才能静下来。 * 青州这边,同京城差不多,每月初一和十五民众都有去寺庙进香的习惯。 江雪萤嫁来之后,因养病及别事耽搁,还一次也没有去过。 王府中,太妃敬佛礼佛,香远堂边还专门设有佛堂。而殿下并不信奉,向来不好过问这些事。 最近沈长策忙于军营之事,日日早出晚归。江雪萤都很少在清醒的时候见过殿下,每日回来,她都已陷入睡梦之中。 太妃担心殿下,让江雪萤趁着十五去寺庙中祈祈福,叶宜兰听过后也说要去。 “一个人孤单得很,我也一块儿去吧,去为殿下祈福。” 太妃自然应允,笑道:“也莫光为了长策,也为你自己求求,早些找到如意郎君才好。” 叶宜兰抿唇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她的如意郎君,早就被抢走了,若是可以,她一定要给抢回来! 她们这样,江雪萤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遂十五这日一早,两人便一同前往城外的大悲寺,这次随行的护卫不少。 昨日夜里沈长策听闻她今日要出门,眉头便先一蹙。 他道:“神佛要是有用,那还何必上战场,我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不需要向这些东西祈福——” 江雪萤一下抬手,掩住他的唇。 温软的触感让沈长策瞬间止住。 “不可。”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江雪萤向来都是作如是想。 她神情正认真着,却看殿下眼眸中一下染上笑意。 江雪萤反应过来,顿觉不妥,迅速将手收回,而后撇过头,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沈长策失笑,执起她的手,轻道:“早些歇息。” * 江雪萤从轻晃的马车中醒来,看见对面坐着闭目养神的叶宜兰,还有些恍惚。 沈凝玉前两日出门受了风寒,遂只有她与叶宜兰去。 大悲寺离王府不算近,坐落在城外一座半山腰上,香火旺盛,前往信众不少。 掀开帷帘一角,马车傍山间而走,远处视野广阔,天边暗沉,阴云隐聚,黑压压地让人心中不免沉闷起来。 纵然天色不好,但前往寺庙的一路上,仍能看见不少人。 民间向来不缺信仰。 世俗中无可排解的痛楚,无法以人力解决的苦难,都需要寻一处安稳之所暂且放之,短暂寄托之后,再怀着若有似无的慰藉,重新投入世俗之中。以身死之日,才终得解脱。 大概只有日子过得无比适意的人,才会无欲无求,不会把希望寄托于虚幻的存在当中。 大悲寺殿前有石阶百步,车马都需在山前停下,随后亲自步行上殿,别无捷径可走。 抬头往上看,朱红的寺门巍峨,飞檐错落,掩映参天古木之中,清风拂过,檐角铜铃发出清灵脆响。 王府提前派人打点过,马车一到,便有小沙弥上前接引。 石阶上堆积的白雪被清扫至两边,但不免还是有些湿滑,小沙弥提醒道:“施主,小心。” 越走近大殿,四周缭绕的那股香火气息便愈发浓重,丝丝缕缕的檀香混杂着雪后的清凉,给人一种超脱世俗,净化凡尘的洁然纯粹之感。 29 第29章 ◎失踪◎ 磬音袅袅,清韵悠长。 殿中信众数多,皆面带敬畏,口中喃喃,或求家宅安宁,或求长命百岁,愿念各异,左不过愿神明垂念,赐福于身。 江雪萤静静望了一眼金身庄严肃穆的佛像,随后接过沙弥递来的三柱小香,她弯腰轻道:“多谢。” 待人少些,江雪萤上前跪在侧边的蒲团上,阖眸轻念。 高大的佛像低眉,仿佛能包容世间所有。大殿内檀香经过经年的沉淀,香气变得浓郁沉稳,却又不沉溺晕闷。僧人的诵经声伴着木鱼轻响,仿佛是迷途中的指引。 …… 感受着周遭一切,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江雪萤心头。 那是一种,仿佛自身所有一切都被接纳的感受。 她所犯的错误,所经受的磨难,心底所未排解的情绪,仿佛一下都被一面明镜照见,在这一瞬间无所遁形。 她很少去庙中上香。 从前她还小的时候,娘亲还在,那时她和娘亲一起去过寺庙,但那时她也不懂,只是跟着娘亲一起跪在蒲团上,看娘亲双手合十,温柔的面颊上是一片虔诚。 她依样做礼,心中却只有满满的好奇。 原来跪在佛像脚下,是这种感受么? 江雪萤咽回喉间酸涩,深深呼吸两下,想起太妃所交代之事,默默祈求。 愿诸天神佛,也能护佑景安一世平安。 他自小便没享过什么福,我不在他身边,不知他能否过得安好? 江雪萤起身,抬头看向香炉,方才的那三炷香齐平而燃,往上升着袅袅轻烟。 法器边的师父说,这是平安香,预示平安无事。 那她所求的,应当都会圆满的吧。 叶宜兰拜完,先去了外面求签文的地方,江雪萤过去时,仙风道骨的老师父已经拿着手中木签在解释了。 “姑娘聪慧,若能放下所执之念,想必更能轻松些。” 叶宜兰一听就听了出来,她所执之事,不过也就那么一件罢了,她自然不愿放下,于是敷衍着道谢:“多谢师父。” 老师父摸了摸垂下的白胡子,眼中尽是通透,也并未多言。 叶宜兰看到走来的江雪萤,迅速整理好情绪,随后朝她微微一笑,起身让她来坐。 “早听凝玉说过,大悲寺求的签文极准,王妃不如也求一签?” 她这突如其来的温和让江雪萤有些不习惯,江雪萤摇了摇头。方才的平安香,她已经很满足了,不敢再奢求其他。 也可能是她无法接受除却平安以外的签文。 她只想听她愿听的,说她软弱也好,说她无能也罢,都无甚所谓。 侯在一边的明巧并不知她所想,轻道:“王妃,这位师父在青州确实远近闻名,今日难得遇见,不如求一签吧。” 江雪萤抬眼,老师父面目慈祥,看上去很是和善。 “那便求一签吧。” 江雪萤接过签筒,那表面刻有繁复的图案,上手时有些粗糙。 她神情认真,阖眸默想所问,一边摇晃签筒,签条随着每一次晃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不一会儿,随着一声轻响,一支签条从筒中滑出,静静躺在案上。 江雪萤将其拾起,递予老师父。 等待老师父解释的过程,就像在等待审判一样。 江雪萤有些忐忑,她求景安平安,不知能否如愿? 老师父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江雪萤心神不安,感觉这一时一刻过得实是漫长。 过了好一会儿,实则或许也不太久,终于听见师父道:“心之所向,愿力所驱,所求之事,大抵可如愿。” 江雪萤听闻这话,悬着的心一下放了下来,但没放松多久,又觉得有些不安。 “师父的意思是,可能还会有什么意外吗?” 老师父微微一笑,道:“世事纷繁,无人说得准,届时会是如何,皆有其缘分,施主不必过于纠结。” 江雪萤微顿,随后起身道谢:“多谢师父。” 从大殿出来时,已将近正午,寺中为她们留了禅房,可以稍作歇息,等午后再下山回王府。 禅房位置较为偏僻,周围一路都为薄雪所覆,积雪不时砸下,压断树枝,引得清脆的动静。 据带路的小师父说,等再过段时间,这里的雪会更大些,站在山上开阔的地方往下看,寺庙绯红的门墙映着皑皑白雪,飞檐翘角,枯枝衬于雪上,景色会更为好看些。 山林幽深而静谧,似不染尘世分毫。 禅房朴素简单,中午用的寺中斋饭,都是些清淡素食。 叶宜兰吃了两筷便觉难以下咽,又碍着寺中不可浪费,忍着吃完便起身往外走。 “屋里有些闷,我出去透口气。” 她出去没带丫鬟,江雪萤有些担心,但转念一想,寺庙清净,也不会出什么事。 这饭菜清淡,比起之前在梨香院,已经好了不少,江雪萤吃着觉得尚可。 午后稍微歇息一会儿,便要启程回王府。 叶宜兰一直未归,问她的贴身丫鬟,也不知道她的去处。 “待会儿便要走了,叶姑娘还未见回来,应当不会不知道时辰吧。” 明巧收拾好包袱放在桌上,开门往四下里都瞧了,没看见有人的影子。 叶宜兰的贴身丫鬟有些着急,道:“外面这么冷,我家姑娘待久了怕是要得风寒,王妃,我去找找我家姑娘。” 江雪萤蹙眉,问道:“你识路吗?” 小丫鬟摇头。 江雪萤道:“待会儿人找不到,怕是又要丢一个,还是去找寺中师父问问吧,看是否有人见着?” 小丫鬟绞着手,连忙应是,“那我去问问师父们。” 禅房这处有人守着,不是所有人都能进来,是一处清净的地方,但禅院后面连着深林,具体什么情况她们都不知道。 她先前没来过大悲寺,叶宜兰看样子对这里也不是很熟。 天黑之后山路不好走,叶宜兰知道回去的时辰,她不是不懂分寸之人,所以出去这么久都没回来,便让人不得不让人多想。 江雪萤放心不下,也决定出去问问师父,看能不能找找。 叶宜兰同她一块儿出来,她也需要将人好好地带回去。 “王妃别担心,说不定叶姑娘只是想在外面多待一会儿,等要走的时候才回来。”明巧宽慰道。 江雪萤轻叹一声,“倒真希望是这样。” 只是算算时辰,叶宜兰出去也快半个时辰了,外面积雪未化,四处都冷得厉害,她出门时也未携披风,如何能待得住? 到外面问值守禅院的师父,他一直待在那儿,如果叶宜兰出去过,那他肯定知道,但师父却说没见过人出去。 小丫鬟没经历过事,一听师父这话,眼泪都快要掉下来,“那我家小姐能去哪儿?” 寺院她们都不熟,只有劳烦师父们找找。 王府来人,算是寺中大事,若人在这儿丢了,寺庙虽是百年老寺,但也担不起这个罪责。遂他们一听闻这事,便连忙主动出声寻人。 一位稍长些的师父来了禅院,向江雪萤解释:“那位施主只要不往后山上去,想来都是没事的。” 江雪萤颔首道谢,心神虽未安定,但有这么多人去寻,还是放了些心。 “若去了后山,会有什么事吗?” 师父双手合十,目光平静,道:“后山是弟子采药的地方,鲜有外人进入,进去后容易迷失方向,怕寻不到回来的路。” 江雪萤往远山瞧去,密布的阴云逐渐逼近,周边悄然暗了下来,阴沉的模样不像现在,倒像是黄昏后的时刻。 没过多久,阴云飘至头顶,天上飘起了小雪。 江雪萤站在檐下,时不时有雪花吹落过来。 明巧取来雨具撑着,怕她受了风寒,又多拿了一件披风为她系上,担忧道:“王妃,进去等吧。” 轻轻柔柔的雪落在手背上,有些冰凉,江雪萤指尖被冻得发红。寒冷能让她保持理智,不会沉湎于温暖之中。 去寻的师父一个都还未回来,过去这么久都找不到人,实在不得不让人担心。 江雪萤道:“我们也去帮忙找找吧。” 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今日十五,寺中忙碌,尽管有心,也抽不出多少人去帮忙寻找。 “要不还是在这儿等吧。” 明巧不愿她去,那山里不知有什么东西,叶姑娘不见,她不想她家王妃也出什么事。 江雪萤轻叹一声,道:“在这儿干等着也没什么用,我们不去远了,就在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明巧只能答应她,有时候王妃跟殿下很像,决定了的事,很难再改变。 林中没有专门的路,白雪落在地上,泥土微微打湿,走起来有些泥泞湿滑,并不安全。 明巧扶着她小心地走,这林子有些地方开阔,有些地方看上去又很能藏匿人。 但若要走丢,也需进得深了,才会完全丧失方向。 叶宜兰进来做什么呢?是她自己要进来的吗? 江雪萤回想叶宜兰先前所作所为,从王府出发到寺庙,再到上香用完斋饭,好似也并没有多么不同往日的地方。 走了一会儿,明巧突然停下,“王妃,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江雪萤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分辨了一会儿,才看到那个躺在地上并不怎么显眼的东西,微微亮着光。 “奴婢瞧瞧是什么东西。” 说罢,明巧往里处走去,这儿有处小坡,路不是那样好走,她到那儿将东西拾起,发现是一支珠钗,上面缀着几颗红玉宝石,刚才她们看见闪光的,应该就是这玩意儿。 明巧仔细瞧着,看模样有些眼熟,像是……像是叶姑娘今日出门所配,若真是叶姑娘遗落的,说不定叶姑娘来过这儿。 她转身欲找江雪萤确认,但回头却发现,后面根本就没有人。 王妃不见了。 30 第30章 ◎救下◎ 明巧只觉如坠冰窖,从头至脚一下凉了下来。 “王妃,王妃?” 明巧喊了好几声,声音回荡在空荡的树林里,没有丝毫回应。 她往刚才江雪萤站的地方跑去,下坡有些滑,她脚步慌乱,不小心摔了两下,衣裙都被染上泥浆脏污,但又很快起身寻人。 就她转身捡东西那点儿时间,王妃总不能是自己躲了起来,若还有旁人在,那定然是早有准备,就等机会合适,再将王妃带走…… 再联合叶姑娘失踪一事,这么仔细一想,明巧只感觉全身汗毛倒立。 “王妃?” 她绕着周围四处寻找,一边呼喊,却没得到一点回应。 前前后后不过几步路的时间,即便有人将王妃带走,又能走多远呢?何况还带着一个人,她刚才在前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再怎么厉害的人,这么短的时间里,做事肯定也会留下什么痕迹吧。或许,王妃也会给她留了线索…… 明巧用冰冷的手摸了摸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回到刚才江雪萤站的那一块儿周围,仔细在地上寻着蛛丝马迹。 王妃没有回答她,想必是被控制住了不能说话,只要有人出现,这雪地里肯定能看出什么来。 果不其然,明巧在地上发现了一串不太明显的脚印,还有一条比脚印长些的印子,能分辨出是鞋履在地上蹭出来的。 这雪太薄,如果再厚些,会更为显眼。 明巧心一凉,所以,是有人故意将王妃带走了。她宁愿是王妃想同她捉迷藏,特意藏起来的。 她顺着脚印的方向找了一截,但雪下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辨认,到后面直接分辨不出。 明巧停下喘了两口气,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王妃。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怕是有些难的。 “要找救兵来,对,救兵……”明巧喃喃自语,她现在不能掉链子。 对了!王妃身边还有暗卫跟着,应该会保护王妃安全。她现在去让侍卫上来,并让殿下尽快知晓此事。 王妃,千万不要有事。 林深处,江雪萤被一把推倒在地上,手臂传来的疼痛让她稍微清醒过来一点。 她轻呼一口气,头痛欲裂,用掌骨使劲揉了揉额角,才看见前面正在打斗的人。 刚才她在那儿等明巧,但突然有人从背后用帕子捂住她的口鼻,很快她就失去了意识。 那帕上应该是有迷药的,药效未过,现在脑中还是一片模糊。 她用力瞧着那几道打斗的身影,他们都穿着黑衣,有些不好分辨。但她认出一人,是殿下前几日给她的暗卫,青影。 跟她打斗的人是谁?是他们抓了自己吗? 江雪萤眼前发晕,不得不靠在手臂上,好半天才缓过来。 抬头看见青影跟那么几人对上,可似乎仍未落下风。 她欲起身,刚用左手撑在地上,手肘处就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 “嘶。” 江雪萤试着轻轻动了动,仍旧痛得厉害,只得悄悄往树后挪,待会儿若再被抓住,怕是会给青影添麻烦。 那边有人察觉到她的动静,很快就有个人脱离战斗跑了过来,一下到了江雪萤面前。 那人身上伤口明显,顺着他的步伐还在往下滴着血,他表情狰狞,慢慢向她靠近,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跟在军营那日,很像。 江雪萤神思恍惚,死死盯着他,一边往后退。 青影自然也注意到了,表情一变,直接扔出一道暗器,“咻”地一声,砸中了那人的后脑勺。 他站立不稳,一下往前扑来,江雪萤忙退了两步,那人就直直倒在她脚下,离她鞋尖,不过分寸之遥。 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他们人多势众,青影单枪匹马,江雪萤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她,她在这儿待着不如说是她的累赘。 双方打了好一阵,动作间迅速让人看不真切。 江雪萤也不敢分神,但没过多久,他们似乎不敌青影,边打边撤,走时没忘将江雪萤面前的那人带走。 青影不想这么轻易地放他们离开,冲上前阻拦,她动作敏锐,近乎只有残影。 有人迅速反应过来,直接一抬手就将刀抵在江雪萤脖颈上,粗声粗气向青影道:“放我们走,不然就有她好看的。” 说话的人举着刀,应景地将刀抬了抬,江雪萤不得已仰头,刀刃碰到肌肤,如雪一般冰凉。 “住手。”青影眼神狠厉,随后冷冷道:“滚。” 一行人马不停蹄离开,待安全撤离后才将江雪萤放开。 青影疾步上前扶住江雪萤,冷静的语调中带了些担忧,“王妃。” 虽然留下刚才那些人还有用,但她不敢赌,她只要保证江雪萤平安就行。 江雪萤身子晃了两下,站稳后露出一点笑,“我没事。” 而后看见青影身上的血迹,又蹙眉问道:“你有受伤吗,伤口怎么样?” 江雪萤左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看上去都很弱小,仿佛来的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但她还在关心旁人。 青影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但又很快恢复平常冷淡的模样。 “小伤。”她瞥了一眼衣衫上飞溅出来的血迹,“这是旁人的血。” 江雪萤点点头,放下心来,刚才紧张的那股情绪一过,浑身一软,被青影接在怀中,才没有倒在地上。 “王妃!” 江雪萤声音微弱,“没事……” 那药效强劲,若只是晕一会儿,倒也没什么。 青影脱下外衫垫在地上,让她能靠在大树旁坐下,看着她的手道:“王妃,你手肘可能有些错骨了,我先给你接上吧。” 江雪萤闻言,试着动了动,发现还是抬不起来,无力的疼痛一直蔓延,痛得她不时便轻吸一口气,秀丽的眉头始终蹙着。 “……好。” 应该会有点疼的吧,眼见青影就要靠近她的手,江雪萤忍不住往旁边偏了偏头,不敢亲眼盯着。 青影轻抬起她的手肘,轻轻摸了两下寻位。江雪萤已经瑟缩着想要躲开,她知道青影只是在确认,还没开始复位,但此情此景,还是让人有些难以保持冷静。 “王妃。”青影唤道。 “嗯?” 江雪萤知道她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然后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再下手,可她觉得这似乎有些难。 知道即将到来的疼痛,便很难分神。 青影手上动作不停,继续道:“刚才我看见叶姑娘的身影了。” “是吗?”江雪萤一下有了精神,她被人抓走,一时倒是忘了叶宜兰那儿了。 那叶宜兰,会不会也是被抓走她的那批人抓走的。 青影:“刚才跟我打斗的那帮人,打得不太有章法,甚至*有些下流,看不出正经路数,属下推测,就是外面的小混混。” 江雪萤听得认真,以为她是真的在分析。 “他们占着人多,其实也并未落于下风,他们如果车轮战,说不定我还会不敌他们,但是他们后面却直接撤退了,丝毫不恋战,这让人有些怀疑。” 她停下,江雪萤问道:“会不会是他们将叶姑娘抓走了,便觉得足够了?” 青影面露思索,“属下猜测……” “啊——”肘间一阵剧痛,江雪萤痛出几滴眼泪。 果然还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原来青影也会说这么多话。 青影将她的手放下,道:“好了,试试看能动吗?” 江雪萤眼睫上还挂着泪滴,依言动了动手,那阵剧痛之后,手肘确实好多了,剩余的酸胀肿痛应是避免不了的。 “好多了。” 青影放下心,道:“回去后再让大夫看看,没什么大事。” 江雪萤点点头,随后想起刚才她还没说完的话,道:“刚才说的……” “假的。”青影淡淡道,随后又补充,“不过他们不敌我,是真的。” 江雪萤顿了顿,她原以为青影只有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想到也会说玩笑话。 她们现在二人都负伤,刚才那样的事如果再来一遍,想必是无法再承受。叶姑娘,只有她们下山后找人上来寻。 药力仍在,江雪萤本身走得就有些不稳,又是在崎岖不平的路上,于是更加艰难了些。 青影有些看不下去,主动道:“王妃,我背你吧。” “嗯?”江雪萤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后连忙摇头,“不用,我能走的。” 她只是手伤了,没那么娇弱。 青影见她拒绝得厉害,便也没坚持。 “前面不远就快到了。” 又走了一段路,江雪萤扶着树干勉强缓了缓,就见青影一下站在她前面,神情变得戒备,“有人。” 江雪萤一下紧张起来。 30-40 31 第31章 ◎责罚◎ 待动静越来越近,一声一声的呼喊也传了过来。 不是危险,是刚才出来寻叶宜兰的寺中师父们。 他们还是没寻到人,只找到了一件姑娘家的发饰,也不确定是不是那位姑娘掉的。 江雪萤将东西拿来,辨认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眼熟,应该是叶宜兰的。 师父们看她们也有些狼狈,问后才知她们竟然也出了事。 一位师父道:“大悲寺最近跟往常一样平静,没什么异常,今日十五,虽然人多些,但也不至于频繁出事。” 她们一行人身份不算隐秘,有心人一打听便能得知,但正因为有王府的名头在这儿,无人敢胡乱造次。 毕竟若得罪燕王府,那在青州想来也是不用混了。 有人敢明目张胆冒着风险来,且看样子,也不像是临时起兴,那便早有预谋了,图谋什么呢? 江雪萤与青影没在这儿停留太久,托师父们继续帮忙找,她们下去让侍卫过来。 雪越下越大了,她们经过了方才出事的地方,地上遗落着一柄油纸伞,江雪萤想起来,问道:“刚才出事的时候,明巧怎么样,她还好吗?” 她神情太过热切与认真,让青影觉得不像是一个主子对待下人该有的样子。 “我走的时候,见没有人往她那儿去,应是没事的。” 事发突然,她急着救人,并未来得及知会明巧。 捡起那柄油纸伞,这儿便离禅院不远了。 没走两步,就看见正从寺庙往这边赶的侍卫们,还有跟着一起的明巧。 远远的,明巧便看见了江雪萤,她愣了一瞬,随后连忙跑了过来,地上湿滑,一路过来,江雪萤都怕她摔倒。 很快她就到了跟前。 “王妃,还好吗?”明巧眼睛红红的,看见旁边的青影,大概想到是她将王妃救了下来。 她们的衣衫都算不得干净,还隐约透着血腥味。 明巧又着急又慌乱,江雪萤将她手握住轻声安抚,“回来了,没事了。” 但叶宜兰仍旧下落不明,侍卫已派人去禀明殿下。 江雪萤一行人先行到寺中稍作歇息。不知晓刚才那些人的目的,为了防止他们再回来,也不能久留大悲寺。 明巧:“先让侍卫送王妃回去吧,留些人在这儿寻叶姑娘就好。” 江雪萤有些迟疑,叶宜兰跟她一起出来,但此刻人还没有找到,她们就要先离开,她觉有些不妥。 明巧皱眉道:“眼下我们待在这儿也没什么用,王妃你手上还有伤,动作也不方便,还是先回去处理一下吧。” 江雪萤犹豫了下,走到外面问侍卫:“殿下那儿有消息吗?” 侍卫恭敬回道:“暂且还没有。” 沈长策的行踪虽不算隐秘,但也不能时时都知晓他去了哪儿,如果是在军营还好说,一去便能找到人,但若不在军营,还能去哪儿找人,江雪萤就不知道了。 她身子轻晃,明巧适时从后来过来扶住她,小心避开她的伤处。 明巧劝道:“青影也受伤了,待在这里不安全,叶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寒风穿过干枯的树林,呼啸而过,卷着远处的阴云不断堆压在顶上的天空。 天色越来越暗沉。 夜晚山路难行,更为不安全,趁现在还未完全黑下来,还是让一批侍卫将她们护送回去。 青影受了伤,江雪萤让她也进了车厢,其实她有些好奇,像他们暗卫,一直在暗处,是怎么跟上马车的? 但此时没有多少问的心思。 窗外昏暗的景色不断往后退去,江雪萤想了许久关于叶宜兰的事,有关今日发生的一切。 可很久,都没得到什么头绪。 回到王府时,已是掌灯时分。马车刚一停稳,江雪萤就从浅眠中醒来。 刚下马车,就看门前站着的两位嬷嬷,江雪萤一眼便认出,是香远堂的人,她去请安时常常看见。 两位嬷嬷神情不善,见她前来,做了个“请”的动作。 江雪萤了然,侍卫下午回来报信,太妃想必也得知了叶宜兰失踪的消息,这会儿只有她一个人回来,想必有好一番责问。 太妃在佛堂里,嬷嬷将人带去了那儿,随后便退了下去。 太妃跪在佛像前,嘴里喃喃念着什么,手中佛珠拨得急切,声音清脆,在安静的佛堂里,像是直接砸在人心上。 江雪萤侍立在一边,并未出声打扰。 不过只这几日,她便能看出来太妃对叶宜兰的喜爱,可以说和对沈凝玉差不多,就像是当亲生女儿一般,眼下人不见了,太妃肯定担心极了。 佛堂烛光明亮,佛像庄严,佛台前供着花束鲜果,香炉中燃着只剩一半的香,檀香浓郁。 这是江雪萤第一次来佛堂,周遭静穆,落针可闻,让人不管做什么都不由放轻了动作。 下人都在外面没进来,想必也是太妃早下了规矩。 江雪萤吸了一口气,空中弥漫的檀香勉强让她安下神。 左手使不上力,江雪萤用右手轻轻拖住,大概缓解了些许疼痛。 等待的时间极为漫长且煎熬。 良久,太妃才停下手中念珠,起身时江雪萤上前想扶她,太妃却没让她碰,甚至连眼神也未给一个。 江雪萤动作微滞,收回手退回一边恭敬侍立。 太妃余光轻瞥了她一眼,沉声道:“跟我过来。” 佛堂清净,她不想在这儿跟人生气。 两人到了隔壁东厢,屋中陈设,能供人稍微歇息。太妃在上位坐下,端着下人送上的茶,却没喝,也没让她坐下。 江雪萤站在厅中,知道太妃要开始责问了。 果不其然,太妃将茶杯放下,从磕在桌上的声音便能听出几分她的怒气。 “今日之事,你好好同我说来,宜兰为何跟你一块儿出去,但是却只有她一个人不见了,连贴身丫鬟都没有跟着她吗?为何没早点发现将人寻回来?” 她语中压抑着明显的怒气,往时对江雪萤虽然也没有多么友善,但今日这般的生气,还是第一次。 下午发生的事简单,江雪萤很快将事情原委说清楚,太妃听完却冷笑一声。 “你是说,宜兰自己出去走走,丫鬟也没带,然后一直都没回来,等你们要走了,才发现人不见了?” 江雪萤硬着头皮应是。 太妃压着怒气,道:“寺庙不比王府,在外面更没有王府安全,她一个弱女子,一个人出门,你就不知让人在后面跟着?就任她一人在外面?” 江雪萤自知理亏,并未反驳,当时外面还在落雪,她确实应该让丫鬟跟着叶宜兰,是她疏漏了。 她以为在寺庙里面,不会出什么事的,可此刻人丢了,她再怎么解释,都没什么用。 “是我考虑不周……” 江雪萤一说话,就被太妃厉声截断,前者微愣。 “你当然考虑不周!若有人好好跟着,宜兰怎会不见!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你最好祈求宜兰没事!” 江雪萤眉目低垂,看着脏污润湿的鞋尖,不敢再说什么。 太妃看她看得心烦,总是站在那儿一幅死样子,这硬塞进来的,就是没有自己选的讨人喜欢! 身边嬷嬷适时上前替她抚背,“太妃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到时候殿下知晓,又要心疼了。有王府的名头在那儿摆着,没人敢对叶姑娘做什么的。” 搬出沈长策后,太妃勉强舒了两口气,拉着嬷嬷的手,叹了口气,“唉,可我还是担心,也不知道长策收到消息没?” 嬷嬷又宽慰道:“殿下耳聪目明,肯定早就去救叶姑娘了,只不过一时消息还没传回来罢。” 太妃觉得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接过递来的茶杯浅抿了一口,“也是。” 抬头又看到直直立在前面的江雪萤,心情又差了几分,不耐烦道:“你去佛堂跪着反思,给宜兰祈福吧。” 江雪萤福身告退,“是。” 走出门时,听见里面传来太妃的声音,应该是与嬷嬷交谈,纵然江雪萤不想听,但那并未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传入了耳朵。 “你说说丢的怎么是宜兰,若是江氏,我也不会这么伤心。” 明巧在外面候着,也听到了。 心一下揪了起来,太妃再怎么偏心,这样说也确实有些伤人了,何况若不是有青影在,王妃现在说不定也不能好好站在这儿。 明巧皱着眉心去看江雪萤,想安慰几句,可见王妃一脸平静,丝毫看不出什么波澜。 “王妃……”不伤心吗? 江雪萤眉眼疏淡,想笑一笑但怕笑出来比哭还难看,“走吧,今晚连累你了。” 明巧连忙道:“王妃这说的什么话,奴婢本就是要跟着王妃的。” 回廊上风雪交加,即便撑着油纸伞,也无法挡住被风吹得四处飘散的雪花。 看着脸色都吹得有些发白的王妃,明巧忍不住嘀咕:“殿下在就好了,肯定不会让太妃这样做,也不会让王妃这样受委屈。” 佛堂里摆了很多佛像还有经卷,为免走水便没有用火炉,夜里一凉下来,屋里冻得像冰一样。 江雪萤跪在佛前蒲团上,还好,太妃没让她直接跪在地上,若跪一夜起来,想必双膝该废了。 殿内还有一名嬷嬷看守,这让明巧想让她偷懒的心思也升不起来了。 江雪萤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佛像,菩萨低眉,金刚怒目。 眼前的情形似曾相识,白日才在寺中跪过,没想到这么快便再次经历。 一静下来,左手的钝痛便悄无声息地漫上。 滴漏声声,风雪飘摇。 跪得久了,腿脚僵硬,初时还能感受到冷,后来便开始麻木,稍微动一动,就有针扎一般的疼痛。 江雪萤放弃抵抗,实打实地跪着,身子不时摇晃。 明巧看得心中难受,想将她扶住,刚有动作便被那嬷嬷横了一眼过来。 她稳住江雪萤身子,心里冒出一股气,没管那嬷嬷,自顾自搬来一个蒲团放在江雪萤旁边,跟她一起跪着,让江雪萤能靠在她身上。 叶姑娘失踪又不是她们王妃造成的,她自己要乱跑,哪能赖得了王妃,那么大个人了,难道自己不能注意些,还要人将她当三岁小孩一样时时顾着? 那嬷嬷见她这样,也没说什么。 江雪萤推推她,声音都是无力的,“你怎么跪下了?” 明巧道:“站着没事,我陪王妃。” 江雪萤打起精神来,看着她,认真道:“左右无事,你先回去吧。” 明巧拒绝:“我不。” “我认真的,你回去,若在这儿受了凉,我身边便没人服侍了。” 明巧知道王妃是想用这种方法让她离开,那她便更不可能离开了。 “奴婢身子好,王妃别担心。” 见说不动,江雪萤也没再继续劝,她意识已经有些恍惚了。 32 第32章 ◎归来◎ 香远堂。 烛光昏暗,帘帐半卷,太妃揉揉眉心,和衣坐在榻上,始终没有困意,顺了顺手中佛珠,问嬷嬷:“几时了?” 嬷嬷回道:“快五更天了。” 太妃叹了口气。 还是没什么消息传回来,长策也没有消息,着人去军营问了回来,说殿下下午便出去了,不知去向。 叶宜兰一个姑娘家失踪在外,她都不敢细想,现在事情还未闹大,若被叶家知道,不知道还会怎样生气。 她越想越心烦,问:“江氏还跪着?” 嬷嬷躬身:“回太妃,应该是的。” 佛堂那边安静着,江氏又听话,应是不敢违背太妃的命令。 窗外的寒风吹得呼呼作响,屋里燃着火炉似乎都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寒冷。 过了一会儿,太妃问道:“雪还在下吗?” “在的。”嬷嬷看了一眼外面,猜测着她的心思,斟酌道,“外面天冷得很,佛堂那边想是会更冷些,江氏身子弱,怕是容易得风寒……” 太妃闭目念佛,拨了两下佛珠,才道:“送件厚衣裳去吧。” 嬷嬷应下:“是,太妃。” * “王妃,要不跟太妃说一声,回去吧。”明巧扶着身边摇摇欲坠的人,眉头皱得死紧。 她探手摸了摸江雪萤的额头,感受到一片滚烫。 听青影说先前还中了药,也不知道那药有些什么影响?手上有伤也没处理,还跪在这儿跪了快一个晚上。 太妃素来温和,即使不喜欢王妃,也不该这样折磨人的。 江雪萤没有回应她,像是全然凭一股劲撑着。 她只知道太妃让她跪在这儿,她遵从便是了。关于其他,实在是顾及不到那么多了。 明巧将她的衣裳裹紧,见说不好,只得去找那个嬷嬷求情。 “劳烦嬷嬷去跟太妃说一声,让王妃回去吧,叶姑娘丢了,王妃也担心,王妃身上还有伤,眼下嬷嬷看见了,又起了热,再不看大夫会出事的!劳烦嬷嬷……” 那嬷嬷往后退了退,不太愿意搭理她。 “不过是跪一会儿为叶姑娘祈福罢了,没跪在地上已经算好的了,哪里有那么严重。” 明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前面的门便打开了。 一个嬷嬷抱着一件厚氅,看见地上的江雪萤,倒是有些诧异,但没管那么多,将东西递给明巧。 “太妃体谅,特意送了御寒的衣物来。” “多谢嬷嬷,”明巧连忙接过,又道,“王妃病了,可否劳烦嬷嬷给太妃说一声,让王妃先回去?” 嬷嬷不轻不重道:“太妃失眠半夜,刚刚才歇下,我这会儿去问,恐会扰了太妃,待会儿看看吧。” “太妃……” 明巧还想说什么,江雪萤扯了扯她的衣袖,打起精神来,看向她道:“我还好,不用麻烦的。” 明巧用大氅将她裹起来,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确实厚实,抵御了好些冷意。 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相处,她知道王妃说“还好”就是不好了,眼下不过是强撑着。 送东西过来的嬷嬷见任务完成,也没多留,直接离开了。 硬生生又熬了一个多时辰,天将亮时,香远堂那边终于派人过来,让江雪萤回清风院去。 这样的寒夜里跪一夜,就算是个身体康健的人,想来都难以承受,江雪萤中了不知名的药,身上还带着伤,更为难熬。 眼下腿脚僵得几乎站不起来了。 明巧替她揉着双腿,不敢怎么用力,怕将她弄疼。 好不容易起身,膝盖的疼痛让她走路都只能一瘸一拐的,明巧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替她承受着大部分的重量。 “王妃,小心。” 下了一夜的雪,此刻已经停了,入目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出了佛堂,听到佛堂的嬷嬷与香远堂过来的嬷嬷在议论,并未刻意避着人,似乎也不需要避讳。 “听传回来的消息说,殿下去找叶姑娘了。” 另一嬷嬷说:“叶姑娘怎么样,应该没什么事吧,太妃可要心疼了。” “不清楚,只听说去找了,不知道找到没,不过既然殿下都去了,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明巧微愣,殿下……原来已经去救叶姑娘了,所以太妃才愿意让王妃回去? “王妃……” 细弱的声音传来,是江雪萤开口了,“走吧。” 路上积雪未扫,脚一踩便会陷入半个鞋,两人行得有些艰难,这边路过的都是太妃的人,旁观瞧着,有些还远远行了一礼,但无一人伸出援手。 最后是青影现身,将人背回了清风院。 按理说在府中这种时候,她不应该出现,但她不出来,只有明巧一人,江雪萤大抵是走不回去了。 回到清风院,明巧连忙着人去请大夫,服侍江雪萤换衣裳。 膝盖那处有一大片乌青,被雪白的肌肤衬得触目惊心,不止那儿,身上其他地方也有伤,好多处都青一块紫一块的。 明巧愣住,“这些是何时伤的?” 江雪萤此刻意识模糊,分不清是起热烧的,还是药效。 “可能……被抓走的时候……” 当时情形混乱,她也不大能想起来了。 此刻回到熟悉的环境里,身上一下轻松起来,叶宜兰又有殿下去救,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心弦一卸,脸上毫无血色,不久便昏迷过去。 清风院顿时忙成一片,有明巧盯着,也还算有序。 大夫来过后,仔细诊了脉,开了药方,内服和外用的都有不少。 “王妃心神不定,忧思过多,劳心劳力,内外皆虚,比之先前的身子还要差些,膝上和肘部的伤都要好好养着,不然寒气侵体,日后一冷就会疼痛。” 大夫说的不少,明巧怕不小心遗忘,特意取来纸笔一一记下。 江雪萤一直昏迷着,熬好的药怕呛着,也不好喂下,这天冷,药凉得又快,只能一直在火上煨着。 明巧坐在榻边,轻轻拿软帕擦拭着她的额头,想起最近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不由感叹:“王妃怎么这般命苦。” 不管是对谁,王妃都是温柔善良的,怎么总碰上一些不好的事? 榻边的手指节轻动了动,似乎听见她的话,仿佛给了回应一般。 明巧发现,欣喜地抬头去瞧,却发现榻上的人仍旧安静睡着,没有丝毫醒来的反应。 她昨夜也没休息,守了好一会儿,迷迷糊糊地也撑不住,伏在榻边睡了过去。 屋中只余炭火燃烧的轻响,仿佛隔绝了外间一切寒凉。 江雪萤醒来时,看着顶上熟悉的帘帐,还有些茫然。 意识逐渐回笼,想起昨夜在佛堂跪了很久,后来太妃终于让她回来,好像是因为殿下去救叶宜兰了。 随后身体各处的感觉开始恢复,痛觉慢慢都涌了上来,她艰难地抬了抬手,发现左手不太能抬得起来。 右手往上拉了拉衣袖,看见左手手肘被好好地包扎了起来。 “咳咳……咳……” 江雪萤小声咳了两下,这一点动静直接让明巧惊醒过来,见她醒了,眼里一下都亮了起来。 “王妃,你醒啦!要喝水吗?” 江雪萤嗓子确实有些难受,点了点头。心情被她感染,好像没有那么沉闷了。 明巧很快端了水来,小心扶着她靠在榻边,“我喂王妃,大夫说现在手没好,要少用,不然以后会落下病根的。这水还温热着,现在喝正合适。” 江雪萤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就着她的手喝了一杯水。 嗓子烧得发干,后又喝了两杯水,喉间那股冒火的感觉才觉得消散了些。 “什么时辰了?”江雪萤问,脑子晕乎乎的不知今夕何夕。 明巧往外瞧了瞧,她没睡多久,回道:“大概将近未时了,王妃饿了吗,要不要吃些东西?上午开的药还在火上煨着,要不用了午饭再喝?” 江雪萤用没事的那只手抚住额心,脸上神情顿时有些痛苦。 明巧连忙紧张起来,关切问:“哪儿不舒服吗王妃?” 江雪萤不说话,只是摇头,被她扶着躺回被窝里,旁边的汤婆子冒着暖意,估计是怕她冷放的。 锦被拉至江雪萤面中,被褥上露出一双温柔平和的眸子,似乎带了一丝清浅的笑意。 “别担心,只是听说要喝药,便不想起来了。” 明巧听见这回答没反应过来,随后唇角一弯,也笑了起来,“王妃吓我一跳。” 随后,有些闷闷的声音又从被窝里传来,“多笑笑好,开心一些。” 因这两日遭遇正愁闷的明巧一听,真是有些愣住了。 王妃经历这些事,应是她更为伤心的,可王妃好像总是最先抽离出来的那个,本应是被人保护,却总是反过来安慰旁人。 明巧一瞬间想落泪,用力点了点头,“嗯嗯。” 经这么一遭,屋里氛围终于变得活跃些了,江雪萤撑起精神喝了一碗红枣鸡丝粥,还有专门熬的参汤,原本还有一碗药,实在喝不下了。 江雪萤看着那深棕色的汤药就想打退堂鼓,道:“歇一会儿,待会儿再喝。” 明巧:“待会儿凉了,便更不好喝了。” 她家王妃哪里都好,就是总不愿意喝药。 江雪萤叹了口气,商量道:“就过一会儿。” 参汤的味道也不好,要是再喝一碗药下去,方才吃进去的东西她怕会一块儿吐出来了。 “好吧,那我放到炉上再温着。” 江雪萤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如一只得逞后的小狐狸一般。 明巧端着药下去,却很快,又端着药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 江雪萤不解,问道:“怎么了?” 后面那丫鬟上前行礼,恭敬道:“回王妃,刚刚前院传消息过来,说殿下带着叶姑娘回府了。” 33 第33章 ◎安慰◎ “这下放心了,叶姑娘可有什么事没?”明巧放下药碗,仔细问道。 小丫鬟摇摇头,“只说叶姑娘受了惊吓,其余好像没出什么事。” “那便好。”明巧心有余悸道。 叶姑娘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以太妃昨日的架势,肯定还会找王妃的麻烦。 明巧又问:“那殿下,可知去处?” 殿下既然回了府,应该是要回清风院来问问王妃的吧。 江雪萤不知不觉也凝神,想听她的回答。 而丫鬟只是摇摇头,“殿下将叶姑娘送回来后,就离开王府了,太妃那儿也没去。” 明巧蹙眉,转头就瞥见江雪萤微垂下的眼眸,仿佛捕捉到那份明显的情绪,她的心一下揪在一起,让丫鬟退下。 病中的人,心思更加脆弱些,也不如平时那样善于掩饰情绪。 明巧轻声开口:“殿下连太妃那儿都没去,想是有急事要处理……” “嗯。” 江雪萤神色平淡,又瞧不出方才那份落寞了,明巧想说什么,又不知要开口。 “把药拿来喝了吧,免得待会儿又要端来。” 明巧下意识便想将碗拿开,“刚才一折腾,有些凉了,奴婢再去温一下吧。” “无碍。” 江雪萤接过药碗,明巧眼睁睁看着她一口气将那碗药喝完,五官都皱成一团。 药是有些凉了,比热的时候苦味更加浓烈,更加令人难以下咽。 江雪萤眼里含着水色,像是因为药苦,又或许不是。 随后吃了两颗蜜饯,也有些尝不出其中甜意,漱口之后,唇齿间似还留着那份苦涩。 明巧看在眼中,只能干着急。 “我歇一会儿,你也去休息吧。” 额上的热度未退,起来吃了些东西,她觉得更有些疲倦了。 见她神情恹恹,明巧迟疑半晌,后还是福身答应,刚才她在榻边都睡着了,怕不能服侍好王妃。 “那奴婢让两个丫鬟进来服侍。” “嗯。” 许是先前睡的时间长了,这下江雪萤特意想睡着,却许久都没入眠,头晕着也不想动,缩在被窝里,看向帘帐外。 浅淡的阳光透过槅窗落在屋内,欠缺了一些明亮,想来站在那儿阳光明媚之处,也不会感受到多余的温暖。 目光一转,顺着便落在挨着窗边的那张桌案上,上面放着个木篓,一角丝帕垂在篓边。 江雪萤有些迟钝地想起来,是她放在那儿的针线篓,里面还有她绣的手帕。 若有力气,她倒想去将那手帕绞了,何必送予旁人。 她转过头,阖眸养神,眼不见心不烦,紧了紧身上的被褥,试图能从中汲取温暖,有时候冷起来,一个人更是难以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江雪萤沉沉睡去,脑中全是混沌,思绪乱作一团,什么也想不到。 外面有人在说话,传到她耳朵里,却像是隔了厚厚一层膜,像是装在罐中,她想听清,却怎么也听不真切。 江雪萤艰难醒过来,茫茫然睁眼,朦胧中看见面前有好多人走来走去,还有个挨着床榻的深色人影,她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她眨了两下眼,想看得清楚些,那人却突然凑近了,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是殿下? 她是还没醒过来吗? 脑中的昏沉让江雪萤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去触摸他。 而那却像是重影一样,在她看来,明明已经碰到了,却一手抓了空。 她微微怔然,是梦,是梦就好,这样便可不必思索太多,不用有所顾虑。 她的手无力垂下,正要落在被褥中时却被人握住了。 沈长策温声道:“醒了么?” 侍在侧边明巧一见这场面,连忙出去请大夫过来。 午后她歇了一个多时辰就恢复好了,过来见王妃还睡着便未打扰,但是她瞧着感觉王妃面色红得有些不正常,试探性地摸了摸额头,才发现滚烫得厉害。 比清早回来时还要更烫,着急忙慌请了大夫过来,一时也不敢让大夫离开,一直在隔壁待命。 大夫也是,从前一年两头都来不了一次清风院,自王妃入门,三两日便总会来一趟。 “咳……咳……” 江雪萤艰难地咳了两声,整个人烧得浑浑噩噩的,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一看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人握着。 于是视线循着他的手一点点慢慢往上看去,好像真的是殿下。 不是梦吗? 殿下不是去找叶宜兰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怎么病得这么严重?”沈长策沉声道。 昨日在崇云山这边,查到逃脱在外几人的线索,他便迅速从军营赶过去。 后暗卫来寻他,说是叶姑娘跟着王妃去上香,但却在寺庙里失踪了。大悲寺就在崇云山半山腰上,他一边追查线索,一边寻人。 夜里在山匪那儿寻到叶宜兰,还好,并无生命之忧。那些山匪似乎不并不知晓他们抓的是谁,见到沈长策之后,急忙将人丢下跑了。 他后继续追查线索,午后才将叶宜兰送回王府,军营事务紧急,又赶回军营,一直到傍晚,才将将忙完,马不停蹄回府,就看见榻上病得昏迷的人儿。 午后送叶宜兰回来,他问母亲清风院这边可有事,也说并没什么。 眼下他亲眼一见,却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明巧福身,认真解释道:“叶姑娘失踪后,王妃也去寻人,但半路碰到歹人,将王妃也抓了去,好在青影将王妃救了下来,王妃身上的伤,也是那时候受的。” 沈长策闻言蹙眉,他竟一点不知,看来他不应该那么轻易地将那些人放了,周身戾气一下变重,沉声问:“伤到哪了?” 明巧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想起昨夜跪了一夜佛堂,以王妃的性子,肯定也不会主动向殿下说。 “殿下,还有一事。” 明巧欲言又止。 沈长策冷冷开口道:“一并说来。” “昨日从寺中回来,太妃便让王妃去了佛堂,让王妃为叶姑娘祈福,让王妃……在佛堂跪了一夜。” 明巧边说,一边注意着殿下的神情,她不确定,在殿下心里,如果太妃对王妃做这种事,殿下会站在哪一方。 但殿下蹙着的眉心,和明显担忧的神情,倒是她多虑了,继续道:“佛堂没有炭火,夜里又冷,虽然半夜太妃让人送了衣裳,但也于事无补,王妃身子弱,身上还有伤,昨夜便开始发热,一直到天亮才回来,虽吃了两顿药,但都没见好。午后还好些,用了些吃食,然后便一直到现在……” 听明巧说完,沈长策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他若是早些回来,想必她也不会吃这么多苦。 午后他将叶宜兰送回来,也该再抽些时间回清风院看看,母亲说没事,或许不代表真的没事,还是要亲眼见过,才放心。 平日他都小心护着,生怕弄疼她,而今这么一疏忽,却让她受了这么多伤。 是他错了。 很快,丫鬟将将熬好的药端了上来,沈长策将人捞起来靠在怀中。 江雪萤此时不算清醒,但切身感受到的温度还是让她知道,身边的人确实是殿下。 病中的人要脆弱些,不愿喝药,江雪萤也是如此。 她有些矛盾,想离开这个怀抱,又觉有些不舍,只得抿着唇将头偏向里侧,不愿看他。 沈长策并未多想,只以为她不愿喝药。 他在外人面前素来强硬,但此时这种方法显然不好用,他只能轻声哄着人喝药,一如之前那样。 江雪萤不愿喝,耳边却又一直萦绕着他的声音,本就晕涨的头脑更为难受,汤药*的苦味也飘散着始终不散。 她顿感心烦,眼角含着泪,却又带着一丝怒气脱口而出道:“我不喝。” 大抵是她向来都以温和的面貌示人,沈长策一时愣住,旁边待命的下人也没想到王妃竟然敢这样跟殿下说话,一时都神色惶惶,怕殿下生气。 沈长策打了个手势,让他们都退下。 话一出口,江雪萤又觉得有些难受。她此时记起来,那些关于殿下可怖的传闻,想钻回被窝,躲到安全的地方去,于是便伸手推拒想逃离。 这力气微小,自然推不动人。 沈长策一边怕伤了她,一边又不愿放她离开,权衡之下,避开她受伤的左手,顺势将人揽回了怀中,大掌在她后背轻轻安抚。 柔声道:“不喝不喝,已经端走了,不喝了。” 怀中人没有反应,沈长策便以为没什么时,过了一会儿,却听到一两声克制的低泣。 轻轻的,断断续续的,像是努力压制,却又不小心流露出来。 沈长策看不见,但也能想象那令人心疼的模样,一时心头也随着紧锁,一皱一皱地心疼。 “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这话一出,像是给装满水的瓶子开了个缺口,堆压起来的情绪争先恐后溢出,怀里的人哭得更令人心疼起来。 有时候,有些情绪会在流动的时光里像细沙一样被掩埋、堆积,便让人以为它不存在了,但事实是它从未被消化,只有稍有苗头,就会卷土重来,像倾泻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江雪萤此刻大概如此,她说不清楚此刻到底是何感受,到底是病痛折磨,还是心中难受。 沈长策面对这架势头一回这般束手无措,说出口的句句安慰似乎都过于苍白,没什么用处,但他现在好像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安慰。 这本不是强项,只是在面对她时,才有几分爱人的能力。 他道:“以后若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我一直在。” “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 “你骗人……”江雪萤哭得浑噩,却突然这么无厘头地反驳了一句,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好像还有控诉和委屈。 沈长策摸了下她的额头,感觉哭的这一会儿让她烧得更加厉害了,有些担心,听见她的话微微发愣,随后抱紧她,这次是他疏忽,是他的错。 轻却郑重道:“不会骗你,不会了。” 【作者有话说】 甜的,是甜的啊啊啊啊啊啊 34 第34章 ◎隔阂◎ 沈长策哄了许久。 江雪萤在病中,身子虚弱,情绪又一时起伏,平稳下来后,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沈长策将人好好放在榻上安置,守了一会儿,见她睡得还算安稳,便让明巧进来。 放在案上的药已没有丝毫热气,这时也不好让她喝药,只得悉心照看着,以免病情严重。 明巧以为殿下要走,想问问何时回来,王妃虽然嘴上没说,但她看出来明显是在意殿下的,若是醒来没见着殿下,怕是会难受。 但她还没来得及问,沈长策便道:“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回来。” 明巧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回道:“是,殿下。” 殿下已经走远,颀长身姿隐入茫茫夜色中,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明巧走过去阖上门窗,又回到榻边,轻叹了声,希望殿下真的很快回来。 这厢沈长策也并未走远,只去了书房,唤了两名暗卫出来。 书房内未掌灯,只透进廊下些许昏暗的灯火,映着那道如墨色深重的身影,他周身像是蕴着寒气,再没有方才那样柔情。 纵然都是跟在殿下身边多年的人,面对这样冷肃的殿下,还是不免紧着一口气。 最近殿下太过温和,差点让人以为那是真正的殿下了。 沈长策清寒的眸子泛冷。崇云山的山匪在青州眼皮子底下都敢如此嚣张,真是有些无法无天了。 昨日有旁的事,没仔细追查,倒是让他们多快活了一日。 这边三两下吩咐完事情,沈长策又回了寝屋,面上的寒意未及时卸去,烛火映照勉强为他添上两分暖意。 寝屋安静,他怕吵着睡着的人,才去了外面。 明巧见殿下回来,松了一口气,起身行礼,却被沈长策摆手止住,他低声道:“你先下去吧,我来守着。” “这……”明巧犹豫,也压低了声音,“殿下忙碌了一日,先去歇息吧,奴婢在这儿就好。” 沈长策摇头,目光落在帘帐中,“有事再唤你。” 生病的人睡不安稳,夜里怕是会醒,他亲自在这儿,有什么事都能先照看着,放心些。 明巧只好福身退下,走到外间时转头往里瞧了一眼。 隔着一层珠帘,榻边那道高大的身影缓缓俯下身,往榻上凑近了些,不知在做什么,但能明显辨出那动作轻柔,是殿下在外人面前极为少见的模样。 殿下与王妃,二人若能一直这般和和美美的就好了。 明巧收回眼,轻阖上门扇,独留一室安宁。 沈长策没有闲着,隔不了一会儿便摸摸她的额头,时不时用药匙蘸着水滋润她发干的双唇,擦拭的湿帕换了一遍又一遍。 冷冷的湿帕贴过肌肤,令她不太舒适,眉心若蹙,面中本苍白没有血色,但又因发热有了丝红晕。 她如一个脆弱单薄的布娃娃,静静躺在榻上,令人生出无限怜惜。 她好像总是生病,是一直如此,还是来了青州才这样?难道不合青州水土么?可转念一想,每次生病,也并不是毫无缘由。 他如果将人照看地更为精细些,身子养得再康健些,想来应是会好许多。 看着那瘦削的面颊,都像是寻不出一块肉来,下颌尖细,好像还比不得她初来时。 她在王府,好似过得并不轻松。他也没将人养好,嫁给他,确是让她受苦了。 她没有表现出来那样平静,是他此前分给她的心太少,从未去仔细探究,以为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便是真正的全貌,殊不知水面之下是怎样一番波涛。 沈长策握着她温热的手,低喃:“快点好起来。” 有什么委屈都亲口告诉他。 半夜里,如沈长策想的那样,江雪萤醒来过好几次,意识也不甚清醒,但还是能认出眼前人。 眉心笼着,问她哪里不适,江雪萤只是轻轻摇头。 汤药煨在炉上,一直没喝,沈长策试探着提了一句,她便露出明显的抗拒神情,沈长策于是不敢再说,喂她喝了两杯兑了蜜糖的温水。 探了额头与脉象,好在病情没有加重。 天光微透时,江雪萤模模糊糊醒来,意识还有些混乱,看着窗外映出的微浅亮光,大概辨出时辰,想撑起身子,却发现手似乎被压住了,她这才注意到榻边的人。 殿下。 他似乎有些累,面上能看出一丝倦意,伏在榻上睡着,只能见着俊秀的侧颜。 昨夜有些零碎杂乱的记忆涌上心头,江雪萤闭目缓了缓。 她怎会做那样的事……这让她如何面对殿下…… 不如不要醒过来。 江雪萤沉默着哀叹一声,怕将人吵醒,甚至不敢将被他牵着的手拿回来。 尽管她没发出什么明显的动静,但沈长策还是醒了过来,实际上他只是养了下神,并未睡着。 感受到榻上人的动静,立时直起身,却见她并没有什么反应,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松了口气,还好。 江雪萤闭着眼,不敢让他知晓自己已经醒来,期盼他能出去或者做些别的。 而沈长策并未如她所愿,反而是一直守在榻边。 额上棉帕被取下,她听见水声,很快,又换了一遍放在额上,贴着肌肤凉凉的,她忍住瑟缩,强装着镇定。 但当唇上抵着什么湿润的触感时,她有些装不下去了,动了动唇,才发觉是勺子,里面盛着些温水,想来是要喂她的。 江雪萤缓慢地睁眼,佯装刚刚醒来的样子,不敢与他对视,怕被他目光一瞧,便露了端倪。 “醒了?”沈长策有些惊喜,将喂水的勺子放回碗中。 江雪萤轻轻点头,微微抿着唇,维持着缄默的模样。 心中计念,殿下好似并未起疑,见殿下的样子,昨夜的事,或许也没有放在心上,这让她勉强觉得好过些。 沈长策知道她身子不适,不愿说话,但见她都不愿看自己一眼,心尖还是不免觉得刺痛。 撇去他以为的两人舒适美好的时日,多数时候,面对自己时,她都是带着怯意的,不知是怕什么? 他自诩不是个温柔的人,但在府中在她面前,应当都没表现出吓人的一面,或许难不成是他的长相,吓到她了吗? 沈长策凝眉,面目不自觉地就有些沉了下来。 他没动静,江雪萤悄摸瞥向他那边,见他面色似乎阴沉着,又连忙收回眼,不敢多瞧,随后心底不自觉地有些发闷。 连她自己都不太能分清的缘由,是担心他会因此做些什么,危及到她的处境,还是别的。 心底就是闷闷的,不适。 江雪萤拉拉被褥,直到能盖到眼睛边上,再往下缩缩,整个人便都陷入柔软的锦被中,像是被包裹,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沈长策正思索着,转头就已经瞧不见她的正脸了,想伸手抚一下,伸到一半又犹疑地撤了回去。 身子不适,便少扰她吧。 沈长策温声问道:“可想吃些东西?” 江雪萤没什么胃口,久了没进食,似乎也习惯了这种感受,并不觉饥饿。 但转念一想,她若答应,殿下是不是会出去一会儿,这样,她也好放松些。 沈长策耐心等着她回答,听见她“嗯”了一声,轻软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来。 他唇边终于有了丝笑意,继续问道:“想吃什么?” 这下江雪萤没马上回答他,静默好一会儿,才道:“都可以……” 沈长策应道:“嗯,那再睡一会儿。” 江雪萤点了点头,很快,便听见榻边传来他起身走远的动静,等了一会儿,她将被褥掖至下颌,露出头来,呼吸两口凉些的空气。 动了动受伤的那只手,仍有些疼痛,肘间有明显的束缚感,江雪萤掀开一角被褥看了一眼,原来包扎了起来。 昨日病得有些糊涂了,竟会那般失态,对殿下那样,而今她竟然还好好地躺在榻上,想起来真是有点混乱了。 江雪萤侧躺着面向墙边,闭目养神装睡,怕待会儿若是殿下进来,她不知要如何面对。 没过多久,似乎有人进来,江雪萤静静躺着没什么反应,来人也并未搅扰,很快又静静退了出去。 头还是有些痛,身上酸软着提不起来什么力,生病了还是要吃药,避不开的。 江雪萤叹了口气,再听见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不由屏息,心口传来莫名的压迫,应是殿下。 他行至榻前,将食案放在一边,轻道:“起来了吗?” 果然是殿下。 过了会儿,江雪萤缓慢翻过身,右手撑在榻上,准备起身,一片深色衣角刚进入余光,下一刻背后便被人扶住,那只有力的大手贴在薄薄的衣物上,江雪萤感受到一片热度。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有些战栗,但还好并不明显。 沈长策扶她靠在后面,不知何时垫了软枕。 江雪萤不敢与他对视,目光只落在他肩膀的位置,左右瞥了下,找到一个更合适的,于是便安心地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粥。 随后眼前映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江雪萤眨了眨眼,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沈长策停住伸到半空的手,轻声安抚道:“看看还烫吗?” 江雪萤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大了,于是便主动往前凑了凑,实则也只移了一点,但好在沈长策捕捉到了。 温热的手背靠在光洁的额头上,停留了一会儿。江雪萤睫目微垂,唇色苍白,看上去脆弱易碎。 沈长策收回手,顺势替她理了理额发,道:“比昨日好些了。” “嗯……”自己的身子,她也能感受出来,现在亦不会如昨晚那样糊涂了。 沈长策端起那碗热粥,用勺子搅着凉了凉,待觉着差不多时,贴着碗边舀起小半勺喂到她唇边。 江雪萤无言,乖乖含下。她想过自己吃,但看殿下的样子,估计并不会答应。 许是沈长策看出她不愿说话,也没再说什么,两人都安安静静的。 等她吃完,缓一会儿,沈长策才会喂下一勺,速度把控得刚刚好,不是很快,也并不慢,吃到一半粥还是热的。 江雪萤感觉有些吃饱了,见他还要再喂,微蹙着眉,小声道:“吃不下了……” 沈长策抬眸,落在她因喝粥而变得红润的唇上,好说话一般道:“那便不吃了,还有糕点想吃吗?” 江雪萤闻声看向玉盘中精致小巧的糕点,各式各样的,却觉得不是很有胃口,遂摇了摇头。 她想起一事,迟疑了会儿,仍是开口道:“今日的药,还没喝……” 沈长策微有些诧异,他本还有些头疼如何哄着人喝一些,未曾想她会主动提起。 江雪萤眼神不定,索性便垂下眼看着被褥上的花式纹样,生怕他提起昨夜的事。 但还好沈长策诧异过后,很快便说:“我去将药端来。” 脚步声渐远,待彻底听不见声音后,江雪萤往后一靠,放松下来,呼出一口气,感觉有些疲惫,只是吃点东西便这么累。 35 第35章 ◎酸涩◎ 今日阳光明媚,江雪萤喝完药后又躺回去睡了一阵,醒来时尚早,还未至正午。 药还是有用,江雪萤醒来觉得身子稍微好了些,也有了点精神,便让明巧扶着她去外面坐会儿。 怕她受凉,汤婆子、手暖、厚氅……什么能保暖的东西都被明巧准备上了。 江雪萤穿得多,感觉自己快要变成一个球,行动都有些受限。打扮成这样,即使出去躺在雪地上,想必那冷意都丝毫透不进去。 江雪莹无奈地笑了笑,在明窗边坐下,身下也铺了厚厚的软垫,包括扶手处也是软软的。 明巧一脸小心谨慎,趁她坐下又取来一块毯子盖在她膝上,一边念叨着。 “王妃身子没好,可马虎不得。” 江雪莹点点头,但又没怎么放在心上,生老病死,人之常事,活着也好,死了也利落,她倒不是很在怀。 “你也坐下吧,一直忙着也累了。” 方才她睡下时,殿下还在,这会没见人影,想必是去忙了。 明巧顺手将针线篓也拿了过来,江雪萤左右无事,取出前些日绣的那方手帕,瞧了瞧,只差一小块地方,绣完便能收尾。 但现在不太想拿针线,隔了几日再看那绣好的地方,似乎h也不是那么瞧不上眼。 “咳……咳。”江雪萤喉间有些涩然,掩面咳了两声。 明巧一下站了起来,轻抚着她的背,关切道:“冷吗?” 她朝边上看了一眼,窗都关紧了,冷风透不进来。 江雪萤摇头,“别担心,风寒未愈,咳一下也是正常的,倒是你日日和我待在一起,怕将你也染病了。” 明巧莞尔,“多谢王妃挂心,奴婢身子好着,王妃养好身体,才是要紧事。” 江雪萤精神不错,午膳还用了一些,不过也只有她一人,而后乖乖喝了药,便回到榻上修养。 守在她跟前的是明巧,至始至终,殿下都没有出现。 好像从昨夜到今晨,关于殿下的所有记忆,都是她脑海中的幻象一般。 不过她没有病得那么严重,她知道都是真实的。 江雪萤没有立马睡着,尽管身上没什么力气,但意识却有些清醒,一闲下来没事,便不自觉会想许多东西。 多的还是那日上香的事情,反反复复在心底过了许多遍。哪怕是梦醒时,也会想起那场慌乱。 从前她过得平静,即便有何事,也都是宅院之中。 忽而现在,她就如骤雨之下没有遮蔽之所的纤草,还未习惯这样的狂风,便被吹得四下摇散。 江雪萤问:“对了,叶姑娘那儿受了惊吓,可还好?” 她这病着,也没去关心,虽然人家大抵也不需要她。 明巧回道:“回来后太妃请大夫瞧了,没听说有什么事,王妃不用担心。” “嗯。”江雪萤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殿下可是出去了?” 明巧听得心一紧,又马上放松道:“王妃上午睡着时,太妃着人来请了殿下过去,可能是有什么事吧。” 她瞒了点儿,太妃确实派人来请了殿下,但不是为了其他,是让殿下去看叶姑娘。她没明说,总觉王妃若知道了,或许会神伤,终归不会是什么好事,不如不知道得好。 江雪萤敏感,从明巧那躲闪的神色中察出几分端倪,细想两分,猜了些出来。 若只是太妃让殿下过去,那应该没什么不好说的,香远堂那边有谁在,倒也不难猜。 江雪萤微垂睫目,重又睡下。 其实明巧不用瞒她的。 喝了药有些乏力,本没什么困意,江雪萤躺着躺着也睡了一会儿,醒来时有些恍惚,在梦中见到了景安,似从前一般喊着她阿姐,让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轻声咳了一声,喉间有些发痒。 帘帐立时被人撩起,露出明巧的脸庞,她放轻声音道:“王妃,可要喝水吗?” “嗯。” 见她点头,明巧便马上去端水,江雪萤往外看了一眼,窗外似乎有些昏暗了,但并不明显,不是很能辨清时辰。 江雪萤坐起身靠在枕上,等了一会儿,不过等来的却不是明巧。 是殿下,江雪萤僵住。 他换了一身衣裳,不是今早见过的那件,端着杯盏靠近榻前时,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窜入江雪萤鼻尖。 并不是熟悉的味道,她有些愣神。 “要喝水吗?”沈长策轻问,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江雪萤往旁偏了偏头,不愿见他,“多谢殿下,我自己来吧。” 她语气冷淡得很,虽然多数时候也是这样,但沈长策还是觉得有些不对,没说什么。 但江雪萤伸手去接茶杯时,沈长策却握得很紧,没打算要给她。 见他这样,江雪萤并未坚持,也未与他争论什么,手指顿了下便准备撤回。 沈长策却没想放过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指尖发凉,纤细又无力。 江雪萤眉心一跳,并未挣扎。 沈长策仍旧温柔道:“不是想喝水吗?” 江雪萤无法,想动动被他抓住的手,也没如愿,只能就着他喂到唇边的温水抿了两口。 “不喝了么?” 江雪萤缓缓点了两下头,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在里面。 沈长策拿起手帕替她擦了擦唇边水渍,动作自然,丝毫不别扭,而江雪萤就有些僵硬了。 随着他的靠近,那道香味便越来越明显,并不那么刺鼻,但总有些味道,落在心底那道弦上,钝钝地不适。 江雪萤想,可能是生病,鼻子才这般灵敏,不过这时倒不如堵着。 见她眉心像是笼着阴云,面上也不见一丝轻松,沈长策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忧问道:“不舒服吗?” 似是没料到他会这样问,江雪萤逞强式地摇了摇头,唇边抿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 “殿下去忙吧,我没事。” 可是配上她的病容,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 沈长策解释道:“忙完了,没有事了,我在这儿陪着你。” “不用……” 不知道是不是江雪萤的错觉,周遭似乎有一瞬的沉寂。她意识到这话有些生硬了,想再说些什么,但又觉得她好像没什么心力,只得干巴巴道:“姑姑、嬷嬷都在,就不用耽搁殿下了,殿下累了,也去休息吧。” 说完之后,也没等沈长策有什么反应,江雪萤自顾自揽着被褥躺下,蜷成小小一团,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沈长策微微蹙眉,先前他守在榻前,也没被赶走过,如今不过离开半日,怎么感觉就有些不对了。 过了一会儿,江雪萤听见他起身的动静,随后逐渐走远,很快,屋中就全然安静下来。 她深吸两口气,感觉嗓间都微微发颤。 殿下是自由的,不管去哪,还是做什么,都跟她没有关系,她不应该怀有任何期待。 她原也没有任何奢望,不会也不敢有什么。她不是木桩子,有时候也能感受到殿下待她有所不同,她小心翼翼受着,抓着偶尔得来的一两颗蜜糖,便似被人掐了心。 这王妃之位,本也只是名分上的,若殿下有心仪之人,倒也不必拘着这礼数。 她无足轻重,不必要在意她如何想。 也不必……去看了旁人,又来她这处做样子。 她也不想占着这位置,提着一颗心过日子,不如干干脆脆地来个痛快。 江雪萤吸了吸气,鼻子这会儿却有些堵住了,颊边的被褥被洇湿了一片,从微微温热,转至冰凉。 她将头都捂在被子里,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于是也没注意到重回屋中的沈长策。 他是去问明巧今日发生了什么,不是因她说的话才离开。 沈长策走近榻前,发现被褥微微颤抖着,还听见不时泄出的几分轻呜,他的心一下纠了起来,伸手想放在被褥上,又怕惊扰了她。 最终,还是落在上面,抚着肩头的位置。 柔声问:“怎么了?” 沈长策明显感受到手心下的人身子一僵,那颤抖的呜咽声也一下止住,只余两分不可控制的低泣。 江雪莹脑海登时一片空白,全然没想到殿下居然进来了,憋回满腔酸涩,却也不知如何回应他。 沈长策怕她喘不过气,想将覆在她面上的被褥往下拉拉,但感受到一些阻力,他止住动作,凑近些解释缘由。 江雪莹不愿,但也没再阻止他。 被褥下那张小脸通红,分不清是闷的还是哭的,一双眼眸更是一片湿润。 沈长策半坐在榻边,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心疼道:“发生什么了?跟我说说好不好?” 问过明巧,也没说出什么,最近院里也没发生什么事,他早上走时感觉都还好,回来怎么就不对了? 他这般温柔的语气,江雪萤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好像并不是殿下该有的,也不是她应该拥有的。 好不容易平复的眼泪,又因这一句话汹涌。 殿下应该走得远远的,而不是在此处关心她。 江雪萤深吸一口气,坐起身,将那摇摇欲坠的情绪强自平复下来。 “我没事,殿下不用担心。” 她努力稳住的嗓音都仍旧带着颤意,让沈长策怎么相信她没事。 他眉头拧紧,“发生了什么,跟我说,别瞒着我好不好?受什么委屈了,也都告诉我,你在这儿,有我给你撑腰,不用怕任何人的。” 江雪莹弯了弯唇角,却只是摇头。 她这样佯装平静的样子,让沈长策更觉心酸,若是哭闹着要他做些什么,他都不会这样束手无策。 他想了想,看向她垂下的眸子,问道:“不想说吗?” 江雪莹没答,似乎怎么说都不对。 沈长策没有逼她,又道:“那我问,你说是或不是好不好?”他顿了顿,又说,“若不回答,那我便当你默认了。” 江雪莹眼眸抬了抬,似乎想反抗,但无奈息了动静。 36 第36章 ◎亲吻◎ 沈长策:“是因为大悲寺的事吗?” 仔细想想,去寺庙上香之前都没什么异常,要有什么事,也就是这两日之间。 “那些山匪差不多都抓起来了,可是觉得不解气?” 江雪萤微微摇头。 沈长策见她否认地干脆,便继续问道:“是母亲那边?” 江雪萤:“不是,殿下别猜了。” 而沈长策却是下了定论,目光落在她不愿抬起的眼眸上,“那便是了。” “不是……” 江雪萤有些着急地想解释,太妃是殿下的母亲,她住在府上,太妃既然管家,想对她做什么,她都不敢有何怨言,况且……现在这般,也未让她缺衣少食的,她该知足了。 沈长策轻轻将手搭在她发凉的手上,安抚道:“好,不是。” 江雪萤安静了下来。 沈长策一直看着她,直将江雪萤瞧得心头发紧,他道:“那我再问,若我说对了,不可以否认,好吗?” 他的嗓音太过轻柔温和,江雪萤似被蛊惑一般,点了点头。 “是叶家姑娘?”沈长策思虑半晌,想来只有叶宜兰是近日多出来的一道因素。 江雪萤没立时做出回应,眼神躲闪了两分,随后想违心地摇头,但被一直注意着的沈长策瞧了出来。 他道:“不许说谎。”有些沉闷的声音让江雪萤动作一僵,眸光也愣住一般。 顿了会儿,江雪萤才道:“叶姑娘很好。”是她自己性子不对,也并非是人家的过错。 而落在沈长策眼中,这样明显的犹豫,已经能说明问题。 “我知道了。” 江雪萤闻言抬头,眉尖轻蹙。 沈长策:“她在王府也待了有些日子了,眼下年关将至,叶家应该也盼着她回去。” “殿下切莫误会,叶姑娘……” 江雪萤想解释,却被沈长策打断,“没事,母亲那儿不用担心。” 可……可殿下不是喜欢人家吗,这便要赶人家走。原先酸涩的情绪被这么一岔,江雪萤觉得脑子里有些乱,怎么到让叶姑娘走的地步了? 沈长策这时又问:“若她走了,会不会开心些?” 江雪萤有些愣然,“我……我不知道,叶姑娘也没做什么。” “没关系,只要你开心就好。” 床帷之间这句话,落入耳中,实是会令人恍惚。 江雪萤便不由出神片刻,垂首不敢回应,怕只是他随口一言。 “殿下……不是喜欢叶姑娘吗,若她走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得让人有些听不清,但她还未说完,沈长策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有些低,甚而有些阴沉,“说什么?” 江雪萤被吓住,噤声不敢再言,沈长策却道:“谁说的我喜欢叶姑娘?” “啊?”江雪萤思绪混乱,有些没反应过来,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沈长策凑近她,指尖轻抵上她的下颌,微微使力,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江雪萤瞥开视线,不愿与他对视。 沈长策心思机敏,这下还有什么不懂,一时竟有些恨铁不成钢! “是我亲口说的喜欢她,还是她说的?” 江雪萤也反应过来,原是她想错了。眼下面对步步紧逼的殿下,先前那般莫名而来的勇气也散得一干二净,恨不得回到过去,将自己的嘴缝起来…… 奈何沈长策还在逼问。 江雪萤不愿回答,眉心一皱,闭眼伸手捂住额角,“殿、殿下,我头疼。” 沈长策却没上当,探着她的脉象,道:“我会些医术,瞧着没什么大问题,若不放心,待会儿让大夫再来看看。” 本就是计策,江雪萤实在不知要如何面对他了。 沈长策拿下她企图掩面的手,露出一双水洗过的清澈眸子,有些瑟缩地看着他。 “遇事便逃避,这习惯可不好。” 江雪萤想要挣脱开的心思更是强了几分,沈长策轻而易举地便将她制住,上身不断靠近,似要将人欺压到床榻之间。 江雪萤有些坚持不住,只能拿一只手放在背后勉强维持着动作,对他的靠近有些无所适从。 那道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强大到要将她包裹,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沈长策伸手抚在她后腰上,但也只是帮她维持着倾斜的动作,并未将她扶起来。 声音也随着逼近,“下次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不要再这样憋着了好不好?” 江雪萤被他压制得呼吸都变得急促,只期盼着能早些放开她,什么都点头答应。 沈长策轻笑,后腰上的那只手往上移至肩背、脖颈,随后缓缓凑近,低头轻落在她的唇上。 江雪萤只觉唇上一片温热,陌生的触感让她周身一下失了力,也忘了反抗,愣愣受着,全然靠着背后那道力度支撑着她的身子。 时间像静止一般,她也像个木偶。 直至唇上那道力度加重,丝丝痛意传来,江雪萤才回过神,她抬手,只能抵在眼前人的胸前。 这般亲近的接触,周遭空气似乎全部被人掠夺,江雪萤喘不过气来,伸手用力推拒着面前的人。 而沈长策便如久旱逢甘露,非但没放过她,揽在后腰上的手也卸了力,将人顺着往床榻上一放,江雪萤那点唯剩的喘息空间也都被剥取,只能被动承受。 她晕乎乎的,抵在沈长策胸前的手仍没忘记努力,只是那力度轻得,难免容易被人忽略。 沈长策稍微起身,拉开寸许的距离。听见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面庞绯红,原本有些苍白的双唇也被映上潋滟的水色,睫目轻颤,让人忍不住想索取更多。 这样想着,他也这般做了,俯身重又贴上那片柔软,将她还未说完的那句“殿下”拆吞入腹。 “唔……” 许久,不知是沈长策良心发现,还是出于别的原因,终于将人放开。 江雪萤躺在榻上,捂着胸口喘着气,青丝都在枕间揉乱了,看上去受了好一番欺负,实则也与此差不多。 她抬起眼瞧那唇边满是笑意的人,眼眸带水,隐着丝丝不敢言说的怒意与委屈,殊不知落在那人眼中,又是怎样一番勾人的景象。 沈长策深吸一口气,微抿了抿唇,她还病着,不能将人欺负得很了。 “头还疼吗?让大夫来看看?” 江雪萤扯过被褥盖在身上,唇上的疼痛还没来得及消化,哪还顾得上什么头疼,闷声道:“不疼了……” 沈长策这会儿心情甚好,想与她多说说话,见她都快用被褥将自己全部盖住,怕她闷得厉害,轻轻将被褥往下拉拉。 江雪萤眼眸低垂,面上红晕未消,不敢直视他,哪知沈长策却故意凑了上来。 那张脸突然出现在眼前,江雪萤吓得一愣,不自觉往后退退,怕方才那事再来一遍,她是承受不*住了。 但她躺在榻上,已是弱势,避也避不了哪去,有些紧张地注意着他的动作。 沈长策只是抬手,温柔地替她别开颊边碎发,轻问:“开心些了吗?” 江雪萤闻声微讶,只是为了问她这个吗?若她说开心,岂不是坐实了是因为叶姑娘才导致如今这样,若说不开心,似乎也不对…… 她折中小声道:“没有不开心。” “嗯?”沈长策低头,凑到她颊边,听着像有威胁的意味,“当真么?” 肌肤敏感地察觉到那洒在耳畔的温热呼吸,联想方才发生的事,很难不让人多想,江雪萤心跳都快了起来。 下一刻,她整个身子一僵,一股磨人的酥麻自耳垂处传来,江雪萤呼吸一窒。 “殿、殿下……”她出口的声音都带着颤意。 沈长策好心应她,含糊道:“嗯?” “不要……不要弄了。” 沈长策果真停了下来,看着她的眸子,很是正经道:“为什么?” 江雪萤被他问得发懵,片刻没有回答,沈长策便又埋首,一边问道:“开心吗?” 痒意一直堆积,江雪萤怎么偏头也躲不开,被这难受的感觉逼得眸中带水,听见他问,连忙回答“开心”,想着这样便能放开她了。 耳边传来轻笑,温热的像是直接触碰到了心尖上。 “以后若还有这样的事,是自己主动告诉我,还是像现在这样,我问了都还想瞒着?” 江雪萤被逼无奈,只求他能早些放开,胡乱道:“要告诉。” 沈长策不满意,手指捏了下她的耳朵,那块软肉触感极好,激得毫无防备的江雪萤轻哼一声,顿了一下,随后脸上霎时像被覆上一层红纱,透出霞意来。 沈长策还在问:“说清楚,谁告诉谁?” 江雪萤偏过头,满心的羞意似乎要将她淹没,缓慢开口道:“我告诉殿下……” 沈长策见好就收,轻轻在她额头印上一吻,“早这样便好了。” 江雪萤扑闪着眼睫,若早知道会这样,她一定不会向姑姑打听殿下的去处,她宁愿病得只能躺在榻上,什么也关心不了…… 沈长策终于起身,用被褥将她盖好,而后才理了理自己也有些乱的衣裳。 “饿不饿,想吃什么?” 江雪萤下颌抵在软软的被褥上,还有些没缓过来,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 对这个答案沈长策显然有所预料,他道:“我去看看,多少吃些,才好得快。” 江雪萤点头,她这下知道,与殿下作对的后果,吃亏的只有自己。 识时务者为俊杰,趋利避害,她还是分得清。 时辰尚早,冬日的夜幕便悄然铺陈。晚上用了些膳食,都是滋补的,但比单纯的药膳味道又好了不少。 夜里江雪萤盖上被褥准备入睡时,榻边却传来动静,她睁眼一瞧,愣了愣。 “殿下?” 他应该是刚刚沐浴过,身上带着水汽还有一丝清香。 沈长策“嗯”了一声,从里侧取来一床被褥,看样子是要在这儿睡下的样子? 江雪萤迟疑道:“殿下……”一边又自觉地往里面移了移,几日没睡在一张榻上,她是有些不习惯了。 沈长策理所当然地躺下,丝毫没觉得不妥,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的,他偏过头,看向她回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都躺得好好的了,她再问什么也无益,“就是怕将风寒传给殿下。” 不过这显然也是多虑……只希望殿下还记得她风寒未愈…… 沈长策:“别担心,早些睡吧。” “嗯。” 身旁呼吸平稳,要是真的安心睡觉的,这么平静,江雪萤又有些不习惯了,一直睁着眼,半晌都没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的翻了个身,动静很小,但还是让沈长策听到了。 “睡不着么?” “没有……” 他伸手探入江雪萤的被子,在枕边摸到她的手,有些凉,他一只手便全然将其握进手心里,又掖了掖她肩边的被角,一点风也透不进。 烛火昏暗,江雪萤打量着那模糊的人影,心中泛起丝丝暖意。 37 第37章 ◎醉酒◎ 后面几日,有沈长策一直在旁照看着,江雪萤风寒好得很快,身上的皮外伤也用上好的伤药养着,不出几日便又恢复得与往常无异。 明日叶宜兰要回广平家中,今晚太妃在香远堂设家宴,恰好江雪萤病也好了,那边一大早便派人来请过。 眼看时辰差不多,明巧替她挽好发,在髻上簪了两支珠钗,镜中的人未施粉黛,但脸颊上白中透粉,气色比起之前已是好了不少。 江雪萤:“嗯。” 既是家宴,府中众人想必是都会去。 江雪萤无聊地绞着手帕,自两日前起,殿下便让人将清风院东侧厢房收拾出来,夜里便宿在那儿,而白日的表现却又与往常无异。 她不知这是为何,也没去问。 系上厚实的披风,抱着手暖便能出门了。 午后时雪停,地上积了一层薄雪,踩过会留下一点浅浅的脚印。许久未出门,这一路的景致似乎又变了变,陌生又熟悉。 到香远堂时,时辰还算早,吹了一路凉风,那唇色瞧上去又乌了几分,向太妃行礼问安后,江雪萤便安静坐在一旁。 叶宜兰、沈凝玉和孟氏都在,还有孟氏所出的那位公子沈承绪,江雪萤见他的次数不多,没想到这次也来了。 在场的人似乎都看到了她那副病弱的模样,所以也无人来扰她。 沈凝玉在一旁挨着叶宜兰,抱怨道:“宜兰姐姐怎么不多待待,这离过年还有段时间呢?现在这下了雪,回去路上也不好走呀。” 叶宜兰弯了弯唇角,笑意却不及眼底,看上去也是不怎么情愿,江雪萤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到王府叨扰了也有些时日了,再待下去怕也是不妥当,索性便早些回去,日后若有机会,还能再与妹妹叙旧。” 沈凝玉听她这样说,立马不满了,道:“王府这么大,清净得很,姐姐一来,母亲都笑得多些了,怎么能算叨扰呢?” 叶宜兰勉强笑了笑,没说话,那般模样,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有隐情。 沈凝玉有点反应过来了,于是在后面的闲谈中,便时不时将话题往江雪萤身上引。 江雪萤在一旁喝着温茶,听着那些含沙射影的话,也没往心里去,甚至面上愈发平静。看来养病的这些时日,这坐得住的功夫又有长进了。 她端起杯,正欲再饮,手里却一空,微微愣神,偏过头一看,发现殿下就站在旁边。 “少喝些,夜里又该睡不着了。” 江雪萤低头,脑中有些发懵,怎么又睡不着了……殿下晚上又不跟她睡在一块儿,她就是睡不着,殿下也不知道。 心里这么想着,但嘴上还是乖巧应声,“嗯。” 他来得悄无声息的,但一出现,所有人都注意了过来,屋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沈长策问:“坐在这儿冷不冷?” 江雪萤跟其他人比来得并不算早,坐的位置靠着门边,不然也不会等沈长策走到她身边说话之后,他们才注意到。 即便门上有厚厚的帘帐挡风,但冷风无孔不入,难免不会吹进来冻着她。 江雪萤摇头,“不冷。” 她手里有个汤婆子,一直抱着还有些发烫呢。 沈长策见她的面色没有在自己院里好,伸手探向她露在外面那截雪白手腕,还好是温热的,他将人的衣袖往下拉了拉,好盖住那块肌肤。 江雪萤被他这自然熟稔的动作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屋里还这么多人看着,殿下倒是丝毫不避讳。 她稍微往回收了收手,眼神也没看他,似乎还有些躲闪。沈长策即刻便意识到,这是有些害羞了? 他抿唇轻笑,慢慢来,总有一日会习惯的。 江雪萤正有些紧张,好在太妃那边发话了,殿下想做什么,也没了机会。 人都齐了,便准备往厅中用膳。 过去要穿过一条回廊,江雪萤跟在太妃后面,出门时听见一道柔弱的声音。 走在身旁的人停了下来。 江雪萤脚步微顿,而后神色不变,继续往前跟上去。 那声音来自叶宜兰,也没说什么,只唤了一声“殿下”,不大不小的,正好够门边听到,也不会招惹太多关注。 回廊上的风吹得人脸上凉凉的,乍一从温暖的屋里出来,还不能马上适应,好在要走的路也不长。 膳厅中炭火温暖,丫鬟上了暖身的果酒,江雪萤尝了尝,从前未沾过酒的她,也不免想夸一句。 微甜中带着丝丝酸涩,酒气被果香掩盖在下,并不呛喉,让人也很难想到它其实也有后劲。 席上明显空了两个位置,但众人似乎都知晓,默契地也无一人提出。 江雪萤三两杯果酒下肚,缺席的二人终于姗姗来迟。 她抬头瞥了一眼,殿下走在前面,隔着几步的距离后跟着叶宜兰,从她并不怎么清晰的视角看过去,叶姑娘那双眼睛似乎有些红,但她不敢断定。 沈长策在江雪萤身旁坐下,剩了一半澄澈液体的酒杯还被她捏在手中,一时未反应过来。 传膳的声音传入耳朵里,江雪萤才回过神来,匆忙将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搁,怕又是方才的事重演,殿下要夺她的杯子。 见这一幕,沈长策只是温和道:“可以喝些。” 这酒暖身滋补,往日都是沈凝玉当零嘴喝的,她时不时喝一点,也有好处。 平日王府诸人都各过各的,难得这样聚在一起。 在嬷嬷的带领下,丫鬟们鱼贯而入,精致的瓷具错落有致地排列开来,各样菜式丰盛得很,冒着白蒙蒙的热气。 江雪萤向来只动摆在面前的菜,有时一顿饭吃下来,甚至不知道别处的菜是什么。 而有沈长策在旁边,自然不会让她吃得这样随意。 先吃什么,后吃什么,都被他计划好了,他亲自替她布好菜,并舀了一碗羹汤在旁。 江雪萤连忙接过,小声道:“多谢殿下,我自己来便好。” “嗯。”沈长策嘴上应着,但照顾她的动作还是未停,自己都未吃两口,注意力全在她身上,看她抬手是要喝水、还是夹菜,事无巨细。 家宴上没那么多规矩,太妃偶尔会说两句话,但看沈长策一点接话的心思也没有,也不再自讨没趣。 叶宜兰兴致也不太高,沈凝玉想问方才发生了什么,一时也不好问出口。 只有江雪萤这边,是在安安心心吃饭,在她数次拒绝沈长策那么细致的关照后,沈长策终于放过了她。 一顿饭吃得心思各异,互相敬了两轮酒,也还算平静。 沈长策看她喝了一杯又一杯酒,抬手去拿那琉璃酒壶,发现已将至见底。 不过半会儿时刻,怎么便喝了这么多? 他不知她的具体酒量,虽是果酒,但也怕她醉倒,闹腾得睡不好觉,明日起身也会难受。 但偏头看她,坐得端端正正的,仍旧很清醒,应是没什么事。 不过等宴罢,沈长策才发现,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膳后两人没留多久,便向太妃告了辞,太妃想留,但心有余力不足,儿子长大了,也不听她的话了,况且明日叶宜兰要走,说不了多久话,也得早些歇息。 两人走到外面,冷风一吹,江雪萤不由打了个寒颤,她走在沈长策前面,走了几步,许是发现身边没人,于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看上去没什么不对的,沈长策也这么以为。 如果江雪萤不开口的话。 她嗓音软软地唤了一句“殿下”,撒娇的意味落在沈长策耳朵里,让他以为是自己喝醉了酒,竟出现了幻觉。 而下一刻,她抬起双眸,他便直直撞入那双如水般的眸子。 她鲜少这样直视他。 想必是喝醉了,不然不会这样看他的。 反应过来的沈长策唇角染了两分无奈的笑意,朝她走过去,牵起她垂在身侧的手,出门时还是温暖的,眼下已经吹得有些凉了。 他道:“走吧,回去。” 江雪萤若有所思点点头,刚出香远堂的院子,还没走几步,却停了下来。 沈长策随着她停下,看她想做什么。 江雪萤蹙起眉头,脸也垮了下来,像六月的天,转瞬覆上一片愁容,她低头看了看,指着双膝嘟囔:“痛,不想走。” 一听这话,本还沉浸她醉酒这幅可爱模样的沈长策立马严肃起来。 他问:“膝盖痛吗?” 每日都是他亲自看着上药的,表面看确实没什么痕迹,但是不是伤到内里了,他却不得而知。 江雪萤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一股心疼直漫上沈长策心尖,当即便要将她抱回去,一边又柔声问:“一直都痛吗?” 江雪萤大概还有些意识,不想他抱,对他的问题点了点头。 上了那么几日药,她都不曾说过痛,若今晚没喝醉,他是不是一直都不会知道这事? “乖,痛就不走了,我抱你回去。” 明巧还有两个小丫鬟都跟在他们后面远远的地方,听不见他们说话。 江雪萤顾虑着离他远了两步,酒气上头,她走路都开始有些晃悠,“不好……” 沈长策扶着她的手臂,往她那边靠近,极有耐心问道:“怎么不好了?” 江雪萤过了半天,回他:“这、这在外面。” “没有,不在外面。”沈长策坚定否认,“这是在王府里,不是大街上。” 江雪萤眉头一皱,感觉不对,又不知怎么反驳,“不是。” 沈长策坚持道:“是的。” 外面天冷,不宜久留,沈长策趁她懵然之际,伸手揽过她膝弯,将人抱在怀中,让她将手放到面前来,免得受风。 纵有些挣扎,但都被沈长策“强势”镇压下来,小猫似的动静,很容易便忽略。 长路覆雪,谁知走完这段,紧随其后的漫漫长夜,才是折磨人的起始。 【作者有话说】 猜一下明天要发生什么! 38 第38章 ◎难耐◎ 回到清风院时,沈长策看了看怀中的人,半晌没有动静,想是已经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准备将她放在榻上,哪知刚俯身接触到床榻,揽在他脖颈上的手就收紧了。 江雪萤睁开眸子,嘟囔了两声,沈长策没听清,但瞧她神色,明显是不愿下去。 他只好将人抱在怀里,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江雪萤头晕乎乎的,有些难受,就着他抱住的姿势靠在他怀中,声音闷闷道:“殿下……” 沈长策:“嗯?” 过了一会儿,都没听见她说话。 沈长策抬手落在她肩背上,看着她头上簪着的发钗,怕她压着不适,顺势取了下来,想瞧瞧她是不是又睡着了,刚有动作,弱弱的声音又传了来。 “殿下为什么、要和叶姑娘说话?在那儿的时候。” “叶姑娘要走,殿下……不舍得吗?” 问到后面,江雪萤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像是知道会得到不好的答案。 屋里暖和,她的脸色变得红扑扑的,醉容更加明显,不似在外面冷得发白。 “没有舍不得。” 沈长策解释着,没因她是醉酒便敷衍,“跟她说话,是想将事都说清楚,以免日后还留下误会。” 他有了夫人,就不应给旁人任何期待。 江雪萤抬起头来,问道:“叶姑娘,喜欢殿下,那殿下喜欢吗?” 沈长策:“不喜欢。” “为何?”江雪萤疑惑,“叶姑娘那么好,太妃喜欢她,殿下应该也喜欢。” 沈长策无奈,抬手敲了下她的额头,没怎么用力,但江雪萤还是委屈地伸手去捂。 还能问出这么“有理”的问题,沈长策不知是要夸她醉了还是没醉。 “母亲不是我,她喜欢谁,我便要喜欢吗?” 江雪萤歪头,酒意侵占大脑,让她不太能理解他的话。 沈长策叹了口气,现在跟她讲道理,她也听不进去,只好道:“我不喜欢叶姑娘,过去不喜欢,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喜欢,听懂了吗?” 江雪萤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似懂非懂地点头。 “乖。”沈长策拍着她的背轻轻安抚,希望她明日醒来,还能记得今晚说过的话。 江雪萤将头搁在他肩膀边,呼出的热气都落在颈侧露出的那块肌肤上,正是敏感的地方,不经意地便撩着人的心弦。 沈长策晚上也喝了些酒,虽然不多,但此情此景,温香软玉在怀,也实难自禁。 未免擦枪走火,沈长策索性将人拉开来些,动了动双腿,跟她商量道:“到榻上歇会儿,我去打些水来洗洗,好不好?” 江雪萤这会儿坐在他怀里,还在不满他将自己拉开,听他这么说,也没想其他,只理解到他要将自己丢下一个人,当即唇角一拉,眼里就蒙上了一层雾气,但又嘴硬地答应了他。 沈长策将她抱到榻上,脱下鞋履,用被褥盖住她的膝盖,确认无误后摸了摸她的头。 喝醉的时候比平时诚实多了。 沈长策:“很快就回来。” 江雪萤乖乖坐着,没什么回应。 夜色朦胧,烛火明亮。 如他所言,确实没去多久便回来了,江雪萤仍在榻上坐着,低着头像是在发愣。 沈长策走近后,发现她手里拿着一方手帕,衣裳的带子被拉开,原本膝上的被褥也跑到一边去了。 他将水放到一边,拧起巾帕又走过来,温声道:“怎么没盖着,冷不冷?” 江雪萤没回答,双手捧着伸到他面前,中间放着她方才盯着发愣的那方手帕,叠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 沈长策不解,“怎么了?” 江雪萤抬起头,眸色如秋水清亮,道:“先前做好,说要送给殿下的,一直没给。” 沈长策有些诧异,没敢相信,一时也未伸手去接。 江雪萤此时心思敏感,以为他不想要,撇撇嘴,“殿下要是嫌弃,就不要了。” 说着她便要将手帕收回,沈长策连忙拉住,“没有嫌弃,我要。” “当真?”江雪萤语气一下就轻快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嗯,当真。” 沈长策心底一片柔软,拿着那方手帕,瞧着上面的刺绣越看越喜欢,当即便收入袖中。 东西送出去,江雪萤安静了一会儿,沈长策正好趁这时帮她洁面擦手,从前伺候人的活从未干过,如今也是愈发熟练了。 好不容易收拾完毕,沈长策解开她的外裳,好让她躺下。 江雪萤似乎意识到什么,抓住他的手,委屈问道:“殿下是不是又要去别处睡?” 沈长策:“嗯?” 江雪萤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殿下之前都是在这儿睡的。” 沈长策微愣,他以为他去别处睡,她是喜欢的,没曾想过她会放在心上,即使醉了,都还想得起来。 不与她宿在一块儿,也只是他无法保证,他可以完完全全做个君子,一点不碰她。 可怎么和现在这个醉酒的人儿解释? “是因为殿下喜欢叶姑娘吗?”江雪萤伸手扒着他胸前的衣裳,领口被她扯开了些。 沈长策听到她说的话直蹙眉,否认道:“不是。” 又扯到这儿来,早知一个外人会让她想这么多,当初说什么也不该让叶宜兰来。 而下一刻,她似乎有些累了,往前一扑就落到了他怀中,含糊不清道:“那是什么?” 兰息绕于颈侧,她身上柔和清淡的香气也传入鼻尖,而她却撩人而不自知,脑袋不安分地蹭来蹭去,柔软的唇舌不经意擦过那块肌肤,直将那耳际磨得薄红。 沈长策呼吸陡然变重,手握成拳勉强保持着冷静。 床帏之间,不仅被自己夫人追着问这样的问题,还一边反复撩拨,着实叫人难忍。 偏生她还醉着,他又不能做些什么,不然明日起身定然要后悔。 即便她嘴上不说,心中定然也会腹诽。 他好不容易才让人愿意向他打开一点心扉,怕就这样将人吓跑。 不能做什么,但,讨些利息,总还是可以的。 这么一想,沈长策抬手护在她后脑,将她直接压回床榻,一边道:“不如猜一猜,为什么?” 江雪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乱了心神,懵然地不知他要做什么,张口想说什么,却又被堵了回去。 “唔……” 这一吻如疾风骤雨般来势汹汹,沈长策扣住她的后脑勺,手臂上青筋凸起,让她想躲都没办法,只能仰头被动承受,像是要被用力揉进血肉里。 室中安静,榻上的动静更显得明显。 江雪萤感觉呼吸都被掠夺,周遭铺天盖地被另一道气息侵占,面上的嫣红似要透出来,长睫沾染湿意。 沈长策将她放开,让她喘回两口气,又俯身将吻落在下颌,沿着那凝脂般的肌肤吻至微凹的锁骨间,像是要将她打上属于自己的印迹。 “殿下……” 江雪萤带着哭腔唤道,被他碰过的地方像抹了毒药,又痒又难受,全然提不起力气反抗。 沈长策听到这一声,眸色一暗,眼中似浓云翻卷,不仅没停,反而还变本加厉起来。 很快,便只能听见几声呜咽,夹杂着浓重的呼吸声,床幔摇动,罗衾尽乱。 门口的丫鬟刚踏入一只脚,里面的动静便传了出来,惊得她连忙撤身将门阖上。 她端着醒酒汤看向一边的明巧,仍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道:“这醒酒汤,还要送吗?” 刚才丫鬟听见的,她自然也听见了,虽然有些惊讶,但想想也实属正常。 明巧:“不用了,你让下面多备点热水,想必今晚用得上。” 烛火微晃,光影摇曳。 沈长策狠心从软榻间抽身而起,眸光扫过榻上一眼,不敢细看,坐在榻边缓了缓,拉过旁边乱成一团的被褥盖在江雪萤身上。 讨要利息,吃亏的也还是他自己。 此刻两人衣衫都不甚整齐,江雪萤揪着被褥,眸光弱小又可怜地看着他,像是知道自己被欺负,却又还不了手的无可奈何。 沈长策叹了口气,他不是柳下惠,他是个正常的男子,还是身处壮年的男子,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这样的事若再来一次,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有这样的定力。 “歇息吧,不闹你了。” 他嗓音低哑,放在身侧的手不敢再去碰她,也不敢再瞧一眼那被欺负过的招人模样。 江雪萤轻“嗯”一声,声音娇嫩柔软,似春日枝头初初冒芽的嫩尖儿。 沈长策手指紧握向掌心,钝钝的指尖刺着皮肉,勉强压住心中邪念,迅速将她的被褥掖好,放下帘帐逃也似的离开这方天地。 江雪萤有些迷糊,不懂他为何这样,但今夜闹腾半晌,她精力不济,没过多久,困意上头也睡了过去。 明巧在外面守着,见殿下开门出来,面色难看得很,她愣了会儿。 殿下这、这是怎么了,刚刚不都好好的? “殿下?” 沈长策眉头拧紧,往里瞥了一眼,“应该睡了,好生照顾着。” 他说完,没等明巧作何反应,就已拂袖远去。 徒留明巧在原地,回过神后连忙进屋瞧王妃。 殿下看着像是生气的模样,怕是出了什么事,但与王妃二人,方才还浓情蜜意的,能发生什么? 明巧心情紧张,回屋却发现王妃躺在榻上,面色红润,被褥也盖得好好的,没什么异常。 要说什么不对,就是唇上貌似有些红肿。 没出事便好,明巧放下心。 这边睡得安稳,而另一边则难捱了,沈长策去了厢房,没让人备热水,寒冬腊月里就着几桶冰凉的水洗了大半夜,终于才将那满腔的心火浇灭,寻回将要沦陷的理智。 39 第39章 ◎吻痕◎ 翌日,日上三竿时,帘帐内的人才悠悠醒转。 意识逐渐回笼,额上传来明显的胀痛,江雪萤伸手按揉,但那不适像是从内里透出来的,没什么明显的作用。 原来饮了酒,是这种感受吗? 江雪萤坐起身,感觉唇上也有些疼痛,试探着碰了碰,痛得她不由轻“嘶”一声。 这又是怎么了? 脑中混乱一片,有些残存的记忆碎片掉落,但并不清晰,江雪萤顺着家宴上还记得的事理了理,那果酒香甜,她不知不觉饮了许多。 而后用完膳,就该回来了,殿下……是与她一起的,后来好像是殿下将她抱回来的。 回来之后,她好像也说了很多话,很多…… 若一点都不记得也还好,至少还能自欺欺人,可她偏生又想起来了。 江雪萤头疼得厉害,索性又躺回被窝里,捂着被褥无声咆哮,她可不可以一直睡过去,最好再也不要醒过来。 这要她如何面对殿下? “呜呜……” “王妃?” 突然,外面传来声音,江雪萤身子僵了一瞬,没再动弹。 明巧蹙眉,刚才还听到动静的,王妃难道还没有醒吗?巳时已过了大半,还好现在不用去太妃那处请安,不然可有得罪受了。 她放轻脚步停在榻前,犹豫了下还是没有上去叫醒。 过了一会儿,江雪萤听见脚步声逐渐远去,屋里又恢复一片安静,她松了口气,仰躺在枕上,双眸无神地望着顶上纹饰繁复的帘帐。 怎么办才好? 醉酒误事,她以后再也不要喝了。可那明明是果子酿的,饮时只觉醇香,哪里感觉到有什么后劲,结果……后劲还不小。 若说醉得不省人事也好,偏偏还能说话,还是令人如今想起来恨不得去死的话。 世上要是有后悔药,她一定得去尝尝。 江雪萤独自郁闷了好一阵,才勉强说服自己从榻上坐起身来。 她想到一个好方法,若要面对殿下,她就说自己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了,毕竟喝醉了,不记得很正常。只要她咬死不承认,殿下肯定也没办法! “唉。”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殿下真的会问。 江雪萤不舍地从暖和的被窝里出来,拿过一旁准备好的干净衣裳穿上,低头理了下衣上的褶子,忽觉有些不对,她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压迫感。 手下的动作不由停下,她缓慢抬头看去。 果然,她的感觉没有错。 江雪萤有些惶惶,“殿、殿下?” 沈长策向她走过来,帮她理了理衣领,目光落在那颈侧,变得有些晦暗,他语气自然道:“怎么,吓到了?” “没有。”江雪萤摇头,礼貌地笑了笑,身子却诚实地往后移了些,她只是疑惑,时辰应当不早了,殿下怎么还在府里? 那小动作被沈长策收入眼底,他没说其他,只问道:“头还疼吗?” 江雪萤头晕晃晃的,但只回道:“有一点。” 沈长策让她在旁边坐下,江雪萤还没反应过来,额角就已覆上他温热的指尖。 他按了几处穴位,问道:“力度怎么样,要不要再重些?” 江雪萤脑袋随着他按揉的动作有些轻晃,声音弱弱道:“可以,挺好的。” 她何德何能,让殿下这样对她。 没按一会儿,她就偏过头,水灵灵的眼睛看向他,沈长策动作停了下来。 “不疼了,不用按了。” 沈长策自是不信,手上动作继续。 江雪萤又小心唤道:“殿下?” 沈长策:“嗯?” “……” “那看来恢复不错。” 江雪萤正想表示赞同,结果就听见他说:“那昨晚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江雪萤一愣,装傻道:“不记得了,昨晚我说了很多话吗?” 沈长策一笑,也是早料到她会这样说,他点头,郑重道:“说了很多,可要帮你回忆下?” 江雪萤勉强扯扯嘴角,“多谢殿下,不过不用麻烦殿下了,醉态不雅,不是很想记起。” 沈长策:“是吗?那昨晚亲口答应我的那些事,还作数吗?” 他神情染上几分落寞,像是真有那么一回事。 江雪萤当然不能否认,只好试探着问:“什么事?” 沈长策顿了下,“你说……” 江雪萤竖起了耳朵。 沈长策凑近,几乎要贴着她,悄声耳语片刻。 江雪萤听得耳尖泛红,他一靠近,昨晚那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似乎又席卷而来。 他说的,分明没有一件是属实的。 沈长策讲完,嘴边含笑看向她,“就是这样,还有一些,要听吗?” “不、不听了。”江雪萤连忙拒绝。 “那可有想起什么?”沈长策道。 江雪萤不敢承认,也不想认下那些她没有说过的话。 “我……我记得没有说过这些话。” 沈长策:“哦?那你说说记得什么?” 江雪萤紧张地捏着手指,如今她坐着,那股压迫感更为强烈。 “都、都不太记得了。” 沈长策脾气极好,又道:“那我便再帮你回忆回忆。” 江雪萤抬眸,还想着他有什么办法,结果下一刻,眼前就见一张放大的俊脸,她被揽膝抱起来。 “殿下……唔……” 沈长策轻咬着她的唇辦,低声道:“帮你回忆回忆。” 昨夜的事她都记得,对如今这样又惊又怕,心跳不由自主地也迅速加快。 唇舌相触,温软一片,比昨晚温柔许多,如飞雪轻落掌心。 江雪萤长睫颤得厉害,如今两人都是清醒的,怎么也这样? 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间息,她忙道:“我、我还没洗漱……” 沈长策却没听进去,抬手挑起她的下巴,继续埋首吻了下去。 良久,江雪萤浑身发软,靠着腰间那只手撑着才站稳。 沈长策将人放开后,轻轻抵在她额上,轻问:“有想起来一些吗?” 江雪萤怕他再来,慌乱地点了两下头。 沈长策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先吃点东西吧。” 江雪萤没有丝毫反抗,“嗯。” 沈长策:“叶家来人接他们姑娘,待会儿想不想去送?” 江雪萤闻言一顿,倒是忘记今日叶宜兰要走了,虽然与她不怎么合得来,但人家都要走了,还是去送送得好,遂道:“去吧。” 见她似乎不是很情愿,沈长策道:“不想去可以不去,不用勉强自己。” 江雪萤摇头,“去送送吧。” “嗯,听你的。” 江雪萤眼神移向别处,避开他有些温柔的目光。* 她不习惯。 坐在镜台前梳妆时,江雪萤看着镜中的自己,脖颈上似乎有东西,以为是镜上蒙尘,她动了动,却发现那东西还在。 她摸向颈侧的肌肤,也没感受到痛意和不适,有些奇怪道:“这时节了,还有蚊虫吗?” 明巧随着她的动作看去,“怎么了,红了两块地方,晚上窗户都关得好好的,冰天雪地,应该不会有什么蚊虫。” 江雪萤不解:“那是怎么回事?” 明巧想了一会儿,联想昨晚在屋外听见的动静,却是猜了出来,一时讳莫。 王妃年龄小,没经过事,想是之前也没见过。 江雪萤见她的神情似乎不对,道:“怎么了?是得什么病了吗?” “没有没有,王妃别吓自己,兴许是什么虫子咬的,过几日便会消,不用忧心。” 明巧取来一条雪白毛绒的围脖替她系上,将痕迹都好好地遮起来。 “王妃小心颈子别受了风,待会儿奴婢将榻上被褥都换一遍,应该就没事了。” 江雪萤点点头,虽不理解,但姑姑应该有她的道理,反正不痛不痒,不用放在心上。 时辰不早,随意用了些吃食,便去到香远堂送叶宜兰。 原本王府要派人送她回广平,但叶家那边先派了人过来,倒也省去这道麻烦。 叶宜兰与众人说着话,身穿鹅黄夹袄配锦缎长裙,绣着团花纹样,衬出她玲珑身形,在人群中明媚显眼,一眼便能望见。 她看向来人,笑吟吟道:“王妃来了。” 江雪萤颔首,温柔笑笑。 叶宜兰看在眼中,觉得心头有些刺挠,但又很快调整过来。 其实说她有多喜欢燕王殿下,好像也并没有。她自小养尊处优,什么用度都是最好的,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喜欢的男子,也应是世上最好的那个。 殿下身份尊贵,战功赫赫,为人气度不凡,与她想象中的夫君模样一般无二。 可她费了那么多心力,殿下仍是不喜欢她。她也是有自尊的,昨晚那么狠心的话殿下都能说出来,足以瞧出,他对自己一点喜欢也不曾有过。 错过她这么好的女子,是殿下眼光不佳,是殿下的损失。 她堂堂叶家嫡系小姐,身旁何时缺过追随者,总能让她遇到比殿下更好的人选。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为自己博取过,也不算失望。她叶宜兰是个洒脱的姑娘,敢爱敢恨,不会拘泥于这儿女情长的小事。 此刻她想通了,站在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倒是有些好奇殿下为什么会喜欢上眼前这样乖乖软软的姑娘。 屋里有些暖和,江雪萤将颈上毛绒的围脖扯开了一些,随后想起姑姑的嘱咐,又好好戴了回去。 一直关注她的叶宜兰正好瞧见,那暗红印子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之下格外明显。 她眼中兴起几分趣味,她倒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深闺小姐,莫非真是她想的那般? 叶宜兰轻笑一声。 沈凝玉还在旁边伤心得很,听闻她笑,嘴巴一瘪,“姐姐马上就走了,怎么还笑得出来。” 叶宜兰:“发现了件好玩的事。” 沈凝玉眼睛一亮,问道:“什么事?” 叶宜兰摇摇头,一脸高深莫测,“你还小,暂时不宜知晓。” 沈凝玉不满,“什么嘛,姐姐肯定是盼着早日回去,不想跟我玩了。” 叶宜兰连忙哄了几句,很快又将人哄得开开心心的。 一行人将她送到大门,上马车之前,叶宜兰特地走到江雪萤身边,用只有她们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道:“下次让殿下轻些,都留下印子了。” 江雪萤完全没想到她会走到身边来,还跟她说这样的话,有些发懵。 叶宜兰见状,像是明白了什么,唇边笑意更大,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愿以偿见到她更加茫然的神情。 她突然有些意识到,殿下为什么会喜欢江氏,若是她与这样一个单纯可人的姑娘日日生活在一起,肯定也会忍不住心生柔软,想保护她,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来。 她怎么没早些醒悟过来?这样说不定两人还能成为朋友。 叶宜兰笑了笑,不过也不算晚,她道:“山高水远,日后一定还有机会再见。” 说完,她便踩上马车,车轱辘慢慢转动,马车逐渐行远,消失在拐角尽头。 40 第40章 ◎通房◎ 江雪萤还在想那几句话,让殿下轻些,留下印子了? 什么印子? 霎时,她想到脖颈上的红印,莫不是被叶宜兰看见了,且她知晓这是殿下造成的…… 昨夜不堪回首的记忆……她是记得的,所以是殿下那样,而后才留了印…… 怪不得当时在屋中,姑姑会是那样的神情,所以姑姑也知道这是什么,只是没有与她明说罢了。 她一时感觉有些无力,脸颊也被染红,眸光含着几分幽怨,看向姑姑。 摸到肩边毛绒的领子,江雪萤又突然想到,她起身穿衣时,殿下正好进来,那时她脖颈露在外面,殿下肯定也瞧见了,但也没有告诉她。 江雪萤深吸两口气,抬头看了看广阔无垠的天空,勉强平复下心情。 送叶宜兰离开后,已是午时,太妃便让众人都去香远堂用膳,大家自然都无异议。 近日有叶宜兰在,江雪萤与太妃相处不多,而今叶宜兰离开,太妃想必是会盯着她了。 用完膳后,在厅内小坐了一会儿,江雪萤在太妃周边侍奉用茶。 她寡言,动作都是小心谨慎的,像是老鼠见着猫儿一样,太妃习惯了叶宜兰在身边那样熟稔得体的模样,眼下见她这样,心中有些不喜,但也不想刻意刁难她。 太妃接过她送来的茶,没急着喝,问道:“你入王府也有些日子了,感觉怎么样?” 江雪萤心一下提了起来,不知太妃是何用意,福身恭敬回道:“初来时有些不适应,承蒙太妃、殿下关照,如今好多了。” 她没有多少与长辈相处的经历,太妃身处高位,而她就像是一位普通百姓,需恭恭敬敬侍奉。 不是婆母,而是东家。 太妃虚虚“嗯”了声,呷了口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江雪萤心怀忐忑地站在一边,等她示下。 太妃放下茶杯,在桌上磕出的那清脆一声,像是落在江雪萤心上,不由地令人一颤,“我听嬷嬷说,你住进清风院这么些日子,还没有与殿下圆房?” 江雪萤心口一窒,手指不自觉握紧,全然没料到太妃会问这个,一时也忘了开口,过了一会儿,才缓慢回道:“是……太妃。” 外间的下人方才就被屏退,眼下身边都是些亲信,太妃问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见江雪萤那般反应,太妃就已了然大半,听到她亲口承认,心中一时更是闷了口气,但还是平静问道:“是何原因?” 江雪萤抿唇,感觉喉咙有些干涩,大抵是她的原因……殿下那边,她并不知晓怎么想的,不过…有几次看上去,殿下兴许是想的吗? 见她不太说得出来,太妃也没逼她,叹了口气,不管是谁的原因,这都是事实。 纵然她不喜欢这个儿媳妇,但终究已经嫁了进来,自家儿子又一直护着,怎么张罗着也得生下个一男半女的,没想到如今竟是还没圆房? 这两个人看着都不像是有什么问题,这事怎么都能拖到现在? 太妃:“这样吧,我挑个人送到你们院里,就当做个通房。” 江雪萤愣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太妃又问道:“有什么异议吗?” 江雪萤思绪凝滞,被她的话唤了回来,低声应道:“没、没有。” 走在回去的路上,江雪萤仍是没有回过神。 高门大户里,男子有几个通房是正常之事,何况殿下手掌军权,兼着燕王爵位,太妃此举,实在是太过正常了。 只是她之前从未想过这层,忘了殿下也会纳妾室、收通房,一时有些失态。 “王妃……”明巧扶着她,想说些什么。 江雪萤却笑了笑,道:“回去将西侧间收拾出来,太妃既然派了人过来,不能让人家连住的地方也没有。” 按理说,通房丫鬟与其余丫鬟宿在一起便好,不用单独安排她的住所,明巧怕她不知,解释了下。 江雪萤摇头,“无碍,反正院里空荡,也没有别的人了。” 让那丫鬟单独住着,殿下夜里若想去……也是方便的。 日后同住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得早些习惯。 回到清风院后,江雪萤回屋睡了一会儿,醒来后那边屋子已经整理出来了。 院子每日都在清扫,没什么灰尘,只是人要住进去的话,要准备些日常用具。 江雪萤走了一圈下来,还算满意,就是这边人来得少,清净是清净,就是没什么人气,不过等那丫头住进来就好了。 “加个火盆吧,不然晚上冷。” “是。” 明巧应下,一边又忍不住叹气,王妃这样,未免对人也太大度了,若那通房得了殿下宠爱,照王妃这样温和的性子,岂不是要被人踩到头上欺负? 这边没歇多久,太妃那边的嬷嬷便过来了,身边跟着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衣着与普通丫鬟有所区别。 嬷嬷上前行礼,随后介绍道:“王妃,这是小蝶,之前一直在太妃身边伺候,手脚伶俐,特意送过来。” 小蝶往前走了两步,向江雪萤行了个大礼,“参见王妃,王妃万福金安。” 初初一见,便能瞧出那袅娜身段,贴身的夹袄托出腰身,不盈一握,步伐移动间,都似别有一番韵味。 江雪萤嗓音清冷,“起来吧。” 嬷嬷:“太妃让奴婢带了两句话,说小蝶到了清风院,便是这边的人了,日后要去要留,皆凭王妃和殿下的意思,可不用再问过她老人家。” 江雪萤应下来,嬷嬷福身道:“人既已带到,那奴婢便先回去向太妃复命了。” 江雪萤颔首,“好,嬷嬷慢走。” 一时只有小蝶站在屋中,她低着头,江雪萤方才瞥了一眼,那容貌小家碧玉的,也是清秀。 她也没有什么要说的,让明巧将人带下去歇息。 怀中的汤婆子源源不断散发着热意,但还是觉得像是感受不到温暖似的,手指发冷。 对着那个丫鬟,江雪萤说不出让她日后好好照顾殿下的话,大抵是心中还是有些介怀,纵然她已极力说服自己。 明巧将小蝶安置好后,回来见王妃还坐在原来的位置,动作一点都没变,眼神空洞,不知道看向何处。 心中一时泛起疼惜,走到人身边低声开导着。 香远堂。 太妃跟贴身嬷嬷围坐在炉边说着话。 嬷嬷有些担忧道:“太妃这样将小蝶送过去,殿下知道了……怕是不会太乐意?瞧着殿下那儿,对江氏有几分上心。” 之前因叶姑娘一事罚了江氏,殿下还特意来找了太妃,还好最后没因那事影响母子情分。 太妃却是笑了笑,“长策自幼在我身边养大,他的性子我还是能摸清两分的。他们二人,江氏性子温柔内敛得很,往日说话说重了,都怕她当即落下泪来,这些事上肯定是长策做主,我看啊,就是缺了个契机。若长策没那么喜欢江氏,经了这事,也便能看出端倪来。” 嬷嬷也想通了,笑道:“还是太妃思虑周全。” 太妃无奈叹气,“我都一把年纪了,也没想到还要操心他们这些事,若二人当真喜欢,我还盼着早些抱孙儿呢。对了,长策今日出门,是不是还没回来?” 嬷嬷点头,道:“是,门房还没传信来。” 太妃转了转手里的佛珠,闭目缓道:“不急。” 此时,被念叨着的沈长策还在军营中忙碌。 桌上点着两盏灯烛,烛火昏,映照着一旁堆成小山堆的文书印册,都是朝廷发来的。 沈长策合上最后一本卷册,舒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紧赶慢赶,总算是忙完了。 边上的茶水都冷了,他也不在意,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一旁整理的下属道:“朝廷突然要派这么多人来军中,总觉得不太对劲。” 沈长策不甚在意,一边收拾着起身道:“说了是来增长见识,历练历练,到时候若真来了,好生看着就是。” 下属皱眉,粗声道:“最近关外也不安分,这节骨眼上,估计是想闹事。” 沈长策:“年关将至,往年也有这种情况,该有的准备都有,翻不起什么大浪。好了,时辰不早了,府里还有人在等我,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说完,沈长策就大步流星出门,留下下属在原地直吹眉。 自从殿下娶了妻,便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是留在军营过夜了,不管多晚都要回去……活像个妻管严一样。 不过最近确实发生了不少事,虽然都不大,但若放在一块儿,还是让人不得不注意。 但殿下如今像是全然不担心的样子,他不信殿下没有觉察,就是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夜色如墨,军营如星点的火光点缀在夜幕之中,一匹骏马宛如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疾驰而出,卷起官道上一溜的尘土。 回到王府,沈长策下马直接将缰绳丢给门房,便往清风院去,他大步流星走得很快,回到院儿里,见主屋的灯还没熄。 沈长策瞥了瞥身上的灰尘,决定还是先洗浴完再过去。 他走得快,没注意到今夜西边的灯烛也亮了起来。 下人得了吩咐去备热水,沈长策坐在椅上歇息。 屋中炉香袅袅升起,似花香又似果香,闻着有些发甜,沈长策向来不喜熏香,也不管家中琐事,一下便能想到是谁安排的。 这么一想,也不觉得甜腻了。 热水很快备好,沈长策自去收拾。 男子收拾起来很快,不消一刻钟,沈长策便差不多弄好了,取下旁边的衣裳正准备穿上,却突然听见门口传来动静。 他沐浴不喜人伺候,下人都知道,并不会冒然进来。 沈长策穿上衣裳,警惕地看过去,听脚步声,只是普通人。 他冷声开口:“什么人?” 外面的人闻声进入,是一个女子,她衣着单薄,进来后将身上的外衫也褪至半腰处,露出里面藕粉色的轻薄抹胸,无边春色若隐若现。 沈长策目光快速移开,眉头拧得死紧,面色铁青。 外面的人都干什么去了,竟让这样的人都进来了?! “奴婢小蝶,是王妃今日收下奴婢的,特来伺候殿下。” 娇滴滴的声音听得沈长策难受,却注意到她话中端倪。 “王妃让你来的?” 小蝶乖乖点头应道:“是,殿下。” 沈长策面色一瞬变得铁青,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你若敢撒谎,本王绝对让你活不过今晚。” 小蝶身子颤了颤,但还是坚持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殿下若不信,可以去问王妃。” 沈长策深吸一口气,感觉心火烧得厉害,绕过她,疾步往外,准备到隔壁讨个说法。 【作者有话说】 助攻小蝶上线![坏笑] 40-50 41 第41章 ◎洞房花烛◎ 许是下午睡过,江雪萤沐浴完后没什么睡意,头发绞干后,披着衣裳坐在榻边翻着书。 明巧侍在一边,心下忍不住叹气,王妃虽然向来都这样安静,但今夜却坐在这儿,总是出神,手里的书看了半晌,一页也没有翻动。 “王妃,殿下回来了,刚才那边准备了热水。” 江雪萤终于有了点反应,落在书页上的指尖往后翻了一页,轻轻“嗯”了一声。 明巧:“还有小蝶,刚才也过去了。” 江雪萤微顿,眼底有波澜泛过,过了会儿才道:“应该的。” 一直这么着,也不是办法,明巧劝道:“坐着冷,王妃早些去榻上歇着吧。” 江雪萤摇了摇头,“还不想睡。” 她这边烛火亮着,殿下回来时应当能看见吧,之前回来得早些的时候,虽没什么事,但也都会到这边来问候两句。 她有些习惯那样的时候,所以乍然消失,才会有些不适应。 只是习惯罢了,肯定是这样的,江雪萤想。 心头或许还存了一丝丝渺茫的期望,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 突然,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愈发明显的急促脚步声,江雪萤捏着书的手指莫名紧了起来。 转眼,沈长策就走到屋中停下,周身寒意森然,面色也阴沉得很,显然是气极的模样,见她还有心情在这儿看书,一时竟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江雪萤有些愣,对他的突然出现一点准备都没有,整个心神都像堕入一片虚无。 反应过来后,连忙将手中的书放下,起身向他行礼。 “殿下。” 心如擂鼓,比得知她要代替江姝月嫁给殿下时更甚,江雪萤也不知为何会这样。 明巧跟着行礼,随后就听到冷冷的两个字。 沈长策:“出去。” 明巧抬头,担忧地看了王妃一眼,不敢耽搁,连忙退下。 殿下鲜少生气,如今这样……说不清是为何。 屋中只剩下两人,之前也不是没有与殿下独处过,但这样生气的殿下,江雪萤也是第一次面对。 她感觉手心冰凉,又有些湿润,胸腔里一颗心不上不下的,悬在半空,令人一口大气也不敢喘,江雪萤身子发僵,站在原地,一点也不敢动弹。 小蝶去了,殿下气冲冲地过来,是因为不喜欢吗?还是小蝶做了什么,触到殿下逆鳞了…… 她低着头,沈长策只能看见她低垂的眼睫和抿紧的双唇,眉心轻蹙让人有些心疼,心头那点火在刚见到她时消了几分,但一想到刚才的事,忍不住又冒了出来。 沈长策压下满腔怒火,吐纳两息,尽量放缓了语气道:“那个叫什么小蝶的,你知道吗?” 江雪萤慢慢点了两下头。 顿时,沈长策一口气闷在心头上不来,感觉心口都有点痛。 他闭了闭眼,仍是耐着性子问:“她是来做什么的?” 尽管沈长策认为自己的语气已经足够温柔,但好像还是将人吓到了。 江雪萤身子颤了一下,眼中很快就蒙上了一层水雾,她的嗓音都有些抖,“给、给殿下做通房……” 沈长策眼神微眯,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通房?” 江雪萤快要被他问得哭出来,也不知他为何这样生气,语气又凶,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一样,那些传闻,兴许也不是空穴来风,是有些道理的。 她颤声:“……是,殿下、殿下若不喜欢,那要不再换一个您喜欢的……” 沈长策听得忍不住冷笑一声,活这么大,他也是极少有这种感受。 他抬手挑起江雪萤的下颌,让她不得不抬起头来直视他,下颌上的手有些用力,疼得江雪萤忍不住蹙眉,但又不敢说什么,眼中的湿意更加明显。 沈长策眸光扫到,手上的力度还是忍不住轻了点。他气得很,几乎控制不住体内暴虐的一面,想将人死死揉进怀里,再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又怕,怕她会讨厌、畏惧自己。 “为什么要给我找通房?” 江雪萤含着眼里的泪,努力没让它掉下来,但声音已是有两分哽住,“太妃说……我入府多日,还未与殿下……圆房,傍晚就送了一个丫鬟过来。” 沈长策眉头一拧,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既是母亲送过来的,那倒是他错怪了。 但转念一想,还是心头发闷,“那你就答应了,没同我商量,便将人送到屋里去了。” 江雪萤眼眶泛酸,有些无力,“那下次、下次先与殿下商量,再……” “怎么?”沈长策打断她,语气骤然变得凶狠,“还想有下次?” 江雪萤眸子都不由自主地闪避,不敢与他对上,“没、没有。” 有一个通房就够了,她怕多了她相处不过来。 沈长策被她的反应气得有些牙痒痒,索性直接将人抱了起来,骤然天旋地转,江雪萤吓得伸手乱抓,碰到他坚实的手臂后又畏缩地收回了手。 沈长策体内无名业火一下又点了起来,几个大步走到榻边,将人扔到榻上。 有柔软的被褥垫着,江雪萤并没觉得疼痛,只是面对这样的殿下,她实在是心生害怕。 沈长策单手解开腰间衣带,沐浴完只穿了一件单衣,现在一褪下,便露出大片纹理流畅结实的胸膛。 江雪萤不知道要瞧向何处,慌乱地别开眼。 她的衣衫也乱了,原先被遮住的艳丽红印此时也暴露在视线之下,小脸上又羞又怕,颊边被闹出些嫣红。 沈长策喘了两口粗气,感觉身体有点不对劲,他什么都还没做,不过或许也是正常的。 他伸手去解江雪萤身上的衣裳,正准备扯那两根带子时,一只白净的手伸了过来,轻轻碰到他的手背,不敢用力,像是试探一般。 沈长策当真停下动作,俯下身轻问:“怎么了?” 江雪萤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面前的阴影给人极强的压迫感,方才殿下还那么生气,现在突然又温和了起来,让她忍不住想逃脱,可现实却让她无法做到。 “没、没什么。” 沈长策微微一笑,手指一扯,两根衣带便散开,江雪萤感到似乎有微凉的风窜入衣衫下,落在肌肤上。 他轻“嗯”一声,算作回应,大掌顺着衣衫往里探入,掌心下的肌肤滑嫩,比之上好的绸缎还要精细几分,他稍一用力,便如愿以偿地听到一声毫不设防的低呼。 素来沉着冷静的燕王殿下眸光深暗,一只手撑在她耳侧,低头便吻住那红润的双唇,轻含慢咬。 身上那只手不安分地四处游走,轻拢慢捻,惹得人身子一直在颤,几声含不住的呜咽也被吞入腹中,江雪萤眼睛都红了,想止住那只四处点火的手,却又得到变本加厉的对待。 沈长策抓起她的手腕,牵着她往一个地方去,江雪萤挣脱不开,随后就觉碰到了什么东西,耳边呼吸声骤然加重,她意识混沌,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像是被烫着一般脱离了他的控制。 江雪萤脸色一下变得绯红。 成亲之前嬷嬷专门教过,当时她不乐意学,还被嬷嬷训了一顿,让她好好听好好学,她并不是完全不懂,可当真的到了这不得不面对的一刻,脑海里全是一片空白。 她耳朵都连着烧红了,沈长策揉了揉那红透的耳珠,随后低声在她耳边道:“择日不撞日,不如今日就把房圆了吧……” 他像是在征求江雪萤的意见,可眼下种种,似乎都是箭在弦上,不管她说什么,都不会所改变。 江雪萤没有说话,小口小口喘着气。 “嗯?”沈长策手上动作未止,一边又想听到答案,低声,“好不好?” 江雪萤有些说不出话,想避开他给予的所有触感,却又无处可逃。 殿下……殿下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不好……”她试探道。 闻言,沈长策停了下来,江雪萤缓了缓,以为他真的就此停下,结果下一刻,却是更为磨人的。 “殿下……” 沈长策埋首,过了会儿才回她道:“不行,王妃都要将我拱手送于他人了,我再不为自己证明下,不知道明日会传出什么样的谣言。” 迷蒙中,江雪萤试图辩解道:“不、不会的,没有人敢唔……” “那便让王妃替本王好好证明下。” 江雪萤忍不住抬起手臂捂脸,感觉身体有些承受不住这样过量的刺激,下唇也被咬得死死的,沈长策注意到,手指点在她唇上,不准她咬。 两人间的衣衫除尽,肌肤相贴。 江雪萤猛然蹙眉,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疼…… “唔……” 沈长策吻住她的唇,将所有未出口声音全都堵了回去,含糊道:“待会儿便好了。” 骗人。 一连串的眼泪又落了出来。 沈长策此时也不好受,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忍住冲动,一边安抚她。 他早先看过一些东西,但也并无实践,只是纸上谈兵,用到现实里,感觉仍是有些力不从心。 过了好一会儿,沈长策察觉她缓过来些,吻了吻她的额发。 帘帐无风而晃,木制的床榻也难得有了“咯吱”作响的动静,两道身影映在帘帐上,烛火未灭,周遭都微微带着昏黄的光影。 江雪萤抿着唇,咬紧牙关,努力控制不发出声音。 沈长策似乎注意到,便刻意使坏,逼着人吐出声音来。 “殿下……轻些唔……” 沈长策心中还压着晚上那事,气没完全消解,狠心道:“忍着。” 江雪萤只觉胸腔里涌上钝钝的闷疼,一阖上眼眸,温热的泪珠便从眼角落了出来。 殿下果真狠心。 但他嘴上虽这样说,动作还是温柔了些。 帘帐内不时传来几句话音。 “殿下……可以了……” “不行、再来一次。” …… “殿下……不行了……” “还有力气说话,说明还行。” …… 长夜漫漫,与之前许多个长夜没什么区别,但又像是裹了蜜糖一般,让人忍不住反复回味。 到最后,江雪萤累得一根手指头也不想抬起来,头一偏眼睛一闭似乎就能睡着。 一见她没有精神,沈长策就会强制将人唤醒,至于用的什么方法,便不足为外人道也。 最后他将人抱去沐浴时,看她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 值夜的下人自然知道里面的事,早早地备好了热水。 收拾的时候,江雪萤即使睡着,那不舒服的感觉似乎都仍在,不适地想撇开他的手,沈长策看着那些痕迹,自知理亏,手下更加温柔。 好不容易弄完,回来见榻上也是一片狼藉,刚才没让下人进来,怕她明日醒来若知晓,又羞得不行。 沈长策将人暂且放在干净的地方,换了一张褥单,又取了新的被褥来。 闹了半宿,也总算圆满。 【作者有话说】 [害羞][害羞][害羞] 42 第42章 ◎酸软◎ 午时将近,江雪萤才茫茫然醒过来,还没动弹,就觉身上像是被重物碾过一般,酸软至极。 肩膀有些抬不起来,腰身、小腹……都有些疼痛。 江雪萤艰难撑起半个身子,嗓间干涩,忍不住咳了两下,随后却蓦地止住。 她的声音……都有些哑了。 想起昨晚到后来,她好像直接睡了过去,莫说是睡,或许是晕了过去……那样的殿下,她实在是感觉陌生又害怕。 真是不堪回首,让人不敢细想。 江雪萤将手放在后腰处揉了揉,发觉身上的衣物也不是昨晚她沐浴完穿的那件……也是,衣衫被揉成那样,想穿也穿不了。 很快,外面的明巧听见动静,轻轻唤了声“王妃”,得到回应后,才打起帘帐挂在金钩上。 江雪萤此时有些羞于见人,一低头,想起颈上或许还有痕迹,不由将被褥往上提了提。 明巧倒没想那么多,脸上还带着笑颜,满心欣慰,去外面倒了一杯水进来。 润了润嗓子后,江雪萤声音勉强好了点,但是仍能听出是沙哑的,她索性便不再说话。 穿衣时也有些艰难,疼得江雪萤忍不住倒吸好几口凉气,心中暗暗埋怨起那始作俑者。 昨晚辛劳,今日早膳也没用,江雪萤腹中空空,穿好衣裳揉了揉扁下去的胃腹。 明巧瞧见,带着笑意道:“午膳应当好了,王妃先用膳吧。” 厨房提早得了命令,早先就已将菜品备好,就是怕江雪萤醒来饿着,这会儿传唤一声,不消片刻,各样菜式一上,就占满了大半个桌子。 江雪萤晃眼一看……皆是补身子的,大红枣枸杞子,用量都不少,还有些不知是什么菜,她猜……也是差不多的功效。 这定是殿下交代的吧,圆房之后,需要这样做吗?那府中上下岂不是都会猜测…… 本以为只是内闱间一件极为正常的事,可现在江雪萤却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似乎周围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昨日夜里做了什么…… 光是想想,江雪萤就已经头晕脑胀了,想溜之大吉,但都已在自己院儿里……还能溜去哪儿。 一顿饭吃得像是在用药膳,但好在味道不错,江雪萤吃饱后便赶紧回了内室。 势必要等这场风波平息后,她才会出门……一边也是为了她能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正好身子不爽利,不愿动弹,也不用出门走动。 前些日子太妃让她看的那些有关中馈的书,她还未看完,小坐一会儿便让明巧取来放在桌前。 明巧就坐在一旁,在炉上煮着热茶,清幽的茶香随着热气四散,温柔地拂过心脾,明窗上映着新雪纯净的颜色,清透的光落在江雪萤的书页之间。 江雪萤用手指指着看的地方,看得有些慢,并不是处处都能很快理解。 要将一个大家宅治理得好,处处皆需学问,有些东西,是靠着经年累月的阅历,方能思虑周全,世事洞明。 也好在王府后宅人丁不多,各方人情走动等的考量,又少了些。 江雪萤忍不住扶额叹气。 好难…… 还好有太妃在,这家中中馈很长一段时间里,应当都不会落到她手上,她上香的时候一定求菩萨好好保佑太妃,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王妃喝点茶吧。” 明巧斟来一杯,那茶汤清亮,汤色润泽,江雪萤尝了一口,眼睛一下似乎都亮了亮。 论煮茶的技术,还是得看姑姑。 一边喝着茶,再佐以茶点,冬日的闲情闲趣便氤氲在这片热气之中。 江雪萤拿着书继续看起来,太妃想让她学的,似乎不止是中馈,还有许多铺子的经营之法,包括账目那些。 方才是满页的字,这下又变成了满页的数,江雪萤看了一会儿就觉头大,仔细看一遍过去,脑海里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只好又倒回去看第二遍。 一个字一个字掰开时她都能理解,可串在一起时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它们像是漂浮在半空中,没有任何依据。 江雪萤眼胀,伏在桌上,将头枕在臂弯之中,阖眸休息一阵。 明巧放轻手下动作,正起身准备去拿一床薄毯,就见殿下走了进来。 沈长策见到桌前乖乖的人儿,忍不住心生柔软,食指覆唇,止住了明巧要行礼的动作。 明巧有力见地噤声,悄声退出屋子,将门轻轻带上。 沈长策走到江雪萤身旁,她的脸埋着,只留给他一个扎着发髻的后脑。 他抬手,轻碰了碰她的耳畔。 江雪萤有些痒,并未多想,埋着的头动了动,随后继续趴着。 沈长策唇边勾起笑,目光落在她身上,如水般温柔。 怕惊扰她,他只是轻声开口道:“怎么睡在这儿了,去榻上睡吧。” 江雪萤原本睡得好好的,听见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从当前的姿势一下弹坐起来。 “嘶……” 这一动作直接扯到腰身,江雪萤还没看清他的人,就被那痛楚逼得小脸紧皱,闭目缓了好一会儿,再睁开眼,眼中都被痛出了一片雾气。 沈长策大掌搭在她腰间,代替她的手揉了起来。 江雪萤怕痒,腰上平日更是碰不得,他揉的力度比让她发痒的力度重些,虽是如此,但还是令人难忍。 她压抑着呼了两口气,控制着极力想要逃脱的身体,伸手想推开他的手,但一伸过去,就被他抓入掌心。 她的手有些冰冷,沈长策便好生放在掌心捂着,一边问:“冷吗?” 江雪萤眼睛还红着,摇头否认:“不冷。” 沈长策:“嗯。”他继续给人按着腰。 江雪萤仍是方才坐着的姿势,沈长策微微俯着身,几乎是贴在她身旁,衣衫交接。 耳畔能感受到那温热的呼吸,背后似乎也能感受到那具有体温的身体,以及强大的压迫感…… 他站在左侧,江雪萤感觉这边半个身子都在发烫。 “不疼了,殿下。”她嗓音颤颤的,但又因声音轻,还有点哑,并不怎么明显。 沈长策不信,道:“别逞强。” 他大掌换了位置,一下按在江雪萤后腰某处。 江雪萤腰身一下直了起来,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本都慢慢习惯了,谁知殿下突然换了位置,且那处还那么敏感…… 沈长策的动作因此也停了下来。 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江雪萤脸庞肉眼可见地一下变红了。 为什么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沈长策看出她的窘迫不适,摸了摸她的头示作安抚,“若好些了,便不揉了。”晚点再揉。 江雪萤点点头,只想他能早些忘记,她应该庆幸,现在不是用膳的时候……这里没有旁人。 沈长策看她面前摆着书,便问道:“看的什么?” 一说这个,江雪萤稍微冷静下来些,“之前太妃给的,让我好好看。” 沈长策稍微翻了下,大致知道了是什么内容,一时有些诧异母亲竟会主动让她学。他一直以为,母亲是不喜欢她的,是他想错了吗? “可是,”江雪萤叹了口气,“有些地方总是看不懂,想是会辜负太妃的期望。” 沈长策:“嗯?哪里不懂?” 江雪萤恍然悟过来,不懂倒是能问殿下的,她怎么将这事给忘了。 她此时尽力想让人遗忘方才的事,最好不要有机会想起,遂果断将她模糊不懂的地方指出,丝毫不敢有所保留,恨不得让殿下将整本书都给她讲一下。 江雪萤站起身,想让他来坐,又被他扶着坐了回去。 “别折腾,好好休息。” 江雪萤低头,可是殿下这样站在身边,坐着的人压力很大…… 好在沈长策又拿来一张木凳,挨着她坐下,接着拿过书看了看,很快,江雪萤感觉还没看完,他就放下了。 “这个是……” 他的声音舒缓,娓娓道来,江雪萤还没有听他一下子说过这么多话,听着听着便不由听了进去,而内容,却像是过眼云烟,后面回过神再听时,却发现已经不知说到了何处。 果然,这些陌生的东西,纵然解释起来,也是令人陌生的。 她装作仔细在听的样子,沈长策说着说着便看向她,江雪萤心虚地眨了两下眼。 沈长策停下,问:“我刚刚说到什么了?” 江雪萤眼睛微微睁大,作思考状,“嗯……” 她都没怎么听,怎么会知道他说了什么。 沈长策无奈,只好又讲了一遍,见她还是有些懵懵懂懂的样子,遂道:“这是铺子里账务的事,没实地见过,可能不太好理解,等过几日带你出去走走看看。” 江雪萤有点疑惑,问道:“为何要过几日才出去?” 沈长策一时语塞,看着她并未说话。 江雪萤蹙了下眉,她脸上有字吗?随后猛地意识到她现在身子不适,好像不太方便出门…… 嗯……问问题问得出神了,反而忘记是为何要问的了。 沈长策见她反应过来,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送至她面前。 是一个青白色的胖圆瓶,江雪萤接过,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沈长策轻咳一声,表情似乎有些不自然,江雪萤难得见此情景,更好奇了几分。 他道:“找大夫拿的药,用过会好得快些。” 昨夜有些没收着力,怕是弄伤她了,今日问过大夫,说得休息几日,暂不能共寝,又配了外用的伤药,内服的他怕人不愿吃,便只让厨房那边留心补着身子。 江雪萤本还在疑惑什么药,想到殿下这般似乎不好说的样子,猜了出来,当即觉得这冰凉的玉瓶有些烫手。 她也别扭起来,昨夜要是轻些,今日也不会这样…… 江雪萤轻声:“晚上再用吧。” 43 第43章 ◎上药◎ 夜里,江雪萤独坐在榻上,屋中只留了一盏灯烛,微弱的光透过帘帐,只能模模糊糊地看清一点东西。 她手里拿着那个药瓶,打开盖来,里面是如脂膏一样的东西,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并不难闻。 正想着怎么上药,就听见外面传来动静,周遭寂静,于是乎有点风吹草动都很明显。 是姑姑吗? 江雪萤素手轻撩起帘帐,就看到昏暗中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至近前。 不是姑姑,是殿下。 这么晚了,屋里也灭了灯,殿下怎么来了?她有些许愣神。 “怎么,吓到了吗?” 清缓的声音响起,拉回了江雪萤的思绪,她下意识摇头,微弱的烛光使她不能看清眼前人的神色,便以为他也是如此,心下忍不住放松了许多。 “没有,只是这么晚了,不知道殿下要过来。” 沈长策勾唇轻笑了笑,“午后不是说,晚上上药吗?” 江雪萤眼眸微闪,那她自己上药便好了,跟殿下也没有什么关系。 “嗯……”以防她担心的那种情况出现,她先道,“刚刚,已经上过了。” 反正殿下也不知道,她怎么说都可以。 “是吗?”沈长策果然不太相信,眼底闪过一丝笑,“那药在哪?” 江雪萤心头一紧,悄悄将手心里的药往绣枕下塞了塞,盖子一打开,看那用量,就知有没有用过,自然不能落到殿下手里。 殿下也是,为何逮着这事不放…… 她自以为做得很隐蔽,但小动作和面上的神情都被沈长策纳入眼中,惹得他忍不住弯了弯唇。 江雪萤努力平静着,黑暗稍微给了她一丝安全感,“药……已经收起来了。” 沈长策:“当真?” 江雪萤点了点头:“嗯嗯。” 然而几息之后,沈长策就将手抬了起来,玩味地笑了笑,“那这是什么?” 江雪萤看到那个熟悉的轮廓,眉目一皱,忙伸手去摸枕下,还是刚才的位置,却什么都没摸到。 脑中似轰鸣一声,殿下怎么取到的? 她连忙找补道:“可能、可能是姑姑落下了,忘了收起来。” 江雪萤想把东西抢过来,但理智告诉她不可以。 正犹豫着,听见清脆一声,却是已经打开了盖子,江雪萤只觉眼前一黑。 沈长策带着疑惑道:“怎么还有这么多?” 江雪萤深吸一口气,道:“不知用量,只用了一点。” 沈长策:“午后忘记说了,大夫嘱咐说要多用才有效果。” 江雪萤妥协:“嗯……那我再用些。” 沈长策:“我帮你。” 江雪萤自是拒绝道:“不用,时辰不早了,殿下早些去歇息吧。” 沈长策凑近她,轻声道:“正是时辰不早了,才要快些上药,好早点休息,还有,我原本就是在这儿睡的,夫人是不是想赶我走?” 他的呼吸离得太近了,江雪萤不自在地往后退了退,又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 沈长策:“那好,那就快些上药吧。” 江雪萤:“……” 拗不过他,江雪萤只好努力说服自己,昨日更加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如今只是事后上个药而已,没事的。 但真到了这时候,江雪萤还是忍不住羞愤欲死。 靠坐在榻边,没办法将脸捂在被褥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动作,眼力似乎都好了不少,能看到殿下挖了一团药膏。 随后她就连忙闭上了眼,身侧的两只手怎么放都觉得别扭,只能紧紧揪住被褥…… 药膏微凉,她忍不住轻颤瑟缩。 “放松。”沈长策温声开口,声音极是正经。 江雪萤恨不得找个地洞藏起来,黑暗中脸都红透了,但还是依言照做。 早知如此,她就应早早将药涂了,而不是一直拖着,直到现在变成这样。 她一直闭着眼,不愿面对,但这样身上的感官像是更加敏感了,能极为清晰地知道他在做什么…… 沈长策一心只有上药,就算有别的旖旎心思,也不敢深想。 他动作很规矩,一点别的都没做。 可就算这样,对于江雪萤来说,这个过程也还是太过漫长和难忍。 多数时候,伤处因上药带来的是疼痛难受,可也难免混杂了一些别的,江雪萤小心压着呼吸,生怕午后那事再次上演。 待这场折磨终于结束,江雪萤整个人都像是煮熟了,面色红润得厉害,冻在外面的手又是冷的。 沈长策拿手帕擦了擦手,将被褥拉过给她盖着,便去净手,回来时见她还好好坐着,颊边红霞退了些,但还是异常明显。 夫人害羞得很,一逗便容易脸红。 “睡吧。” 沈长策扶着她的腰身,小心让人平躺下来。 江雪萤眼皮有些犯困,但精神又有些清醒。 沈长策紧挨着她躺下,侧身面对着她,将手置于她腰间,并道:“多揉揉,会好得快些。” 说着,便替她按揉起来。 江雪萤都没了拒绝的力气,反正到最后,也没什么用,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下来。 一想到后面几日或许都要上药,江雪萤就有些头皮发麻,想了想,用微哑的声音叫了一声“殿下”。 沈长策慵懒道:“嗯?” 两人离得近,这声音就像是贴在耳边说的一样,撩得耳朵都似有一阵酥麻。 江雪萤好不容易累起的一点勇气,又有点弱了,“就是、就是下次的时候能不能轻些……”说到后面,音量就完全没有了。 她不想上药,也不想走路时姿势都有些奇怪,总觉得有人会在背后议论,或许她不知道,但她总是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这话说得有些模糊,不明不白的,若换个时候,或是换种语气,沈长策想是就要听不懂了。 “好,昨日是我的错,我应该……” “殿下!”江雪萤连忙打断他,“时辰不早了,快睡吧。”她不敢听了…… 沈长策轻笑,江雪萤都听到了笑声,气鼓鼓地敢怒不敢言,只敢用力扯了扯被褥,将自己包起来。 “别闷着了。”沈长策笑着将被褥往下拉,露出小半张脸来,清丽姝绝,有些气鼓鼓的模样,却也是可爱得紧。 昨日……他也觉得有些不对,晨起后他让人查了查东屋里那炉早已燃尽的香,确实有些问题,带了些催.情的效用。 问母亲塞来的那个通房,她说那香是香远堂的嬷嬷给的,她并不知道有什么用。 见她确实不像知情的样子,沈长策便也没再逼问。 总而言之,也不算一件坏事。 江雪萤睡着后,迷迷糊糊感觉腰上的手还未停,这么久了,殿下不累吗? 她伸手推了推,含糊道:“殿下,睡吧,别揉了。” “嗯,睡吧。”沈长策说着,在她额上轻落下一吻,将人圈在怀中,安稳睡下。 后面几日,江雪萤有了经验,都特意挑着沈长策不在的时候,尽快将药上好,但即使这般,还是有两次被抓住,最后不得不“劳烦”人帮她上药。 饮食上也小心注意着,身子恢复得很快,没过多久,便又能活蹦乱跳的了。 香远堂那边,太妃知晓后,还派人送来了几支上品人参,江雪萤收下,让明巧过去问候谢过。 沈长策彻底从隔壁搬了过来,每日晚上都将人揽在怀中入睡,食髓知味后,睡时再也没有从前那般老实,但顾着人的身子,硬生生克制着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这日,冉冉晨雾散去,便可见暖阳烘在云堆里。 柔和的阳光落在廊下,照映出屋檐浅淡的阴影,江雪萤深吸一口气,携着凉意,让人不由感觉神清气爽。 沈长策大步流星从外面走来,在江雪萤的视线中一步一步走到她身旁,她一时竟觉得恍惚,不太真切。 什么时候,她看到殿下时的第一感觉,竟不是担忧与害怕了?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转眼,沈长策已经来至身前,唇边笑意温和,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江雪萤反应过来,忙要行礼,被他一把揽住了手臂。 沈长策:“冷不冷?” 江雪萤摇摇头,不过也跟着他一块儿往屋里走。 沈长策问道:“今日天气好,若没事今日出去可好?” 江雪萤轻“嗯?”一声,“是有什么事吗?” 沈长策有几分无奈,曲指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前几日说的,带你出去到铺子上走走。” 江雪萤恍然,当时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是真的要带她出去,遂点头答应下来。 来王府也有些时日了,除最初与沈凝玉一起出去那次,青州街上,她还没怎么去过,整日闷在府中,一下要出门,心头还是难免有些激动。 好言让殿下坐在屋里等等,她去换身适合外出的衣裳,明巧给她点了些胭脂在脸上,看着气色红润许多,叫人看着,心情也如外面愈发明媚的阳光一般。 等终于收拾完毕,已快是小半个时辰后,沈长策茶都喝了两轮,一时对女子出门前的准备有了新的认识。 看来下次若要出门,他应当提前说,莫让人这么着急。不过今日不赶时间,便是再慢些也无所谓。 她出来走至沈长策身前,内着一袭月白织银大袖罗裙,身披素锦狐裘,帽檐缀着一圈雪白绒毛,发上玉簪清雅,亭亭玉立。 眉如远黛,面若芙蕖。 沈长策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都没有收回。 “殿下,走吧。”江雪萤轻道,也有点不习惯,她就说不应该抹脂粉的。 沈长策回过神,弯唇一笑,小心将她的绒帽戴上,衬着中间一张小脸,可爱得紧,牵起她的手带着人往外。 马车已备好,就等两人了。 44 第44章 ◎春约◎ 此时日头明媚,街上也正是热闹的时辰,各种摊贩叫卖……声浪嘈杂,攘来熙往,人头攒动,小吃香味飘动,烟火气息浓郁。 树叶掉光的枝条显得有些萧瑟,但伴着商铺外高挂起的红灯笼,又让人忆起年关将至,阖家便能团圆,这么一想,似乎这寒冷与萧瑟,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了。 街上人多,马车行驶得不快,江雪萤透过半开的窗扇,瞧外面瞧得有些入神,见到什么都觉着新鲜。 沈长策见此画面,初时静静坐着,享受这份宁静与美好,后突然意识到为何会如此。 这是他第一次带人出门。平日也没听说过她出府游玩,好像总是待在府中,哪里也不去。 沈长策心有疑惑,在她放下帷帘时问了出来。 江雪萤浅浅一笑,回道:“整日在王府待着,并不无趣,出门也没事,便不怎么出去。” 府中亭台楼阁,闲庭花院具是不少,无事便在园中散步,藤蔓架下看书,微蒙薄雾中听雨中残荷,纷飞白雪下赏覆雪青松,日子安逸闲适,已是不敢再贪求更多。 沈长策敛眉,沈凝玉则全然不同,在府里待不了三两日便要出门去,跟她的小姐妹们相聚或是其他。 江雪萤面上神情平静,像是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并不觉难过。 但是沈长策瞧着,总觉得她有些不开心,趋于平淡,并不明显,不去深究的话,或许并不会觉得不对。 沈长策却想知晓原因,想知道她为什么会不高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想了解她的所有情绪,那不为外人知晓的一面,开心抑或是难过,都想与之一起经受。 他道:“总待在府里也不好,现今外面冷,等来年开春,我带你出去逛逛。” 江雪萤眉心一动,转头看向他,问道:“去哪?” 沈长策想了想,道:“塞外广袤,有茫茫戈壁黄沙、夏时有如茵曼草,还有连绵的雪山,都可以见到。” 他说完看向江雪萤,她似乎在思索,眼眸中微微闪着光。 这些场景,她只在书中见过,从前读来,会忍不住想象千里外的景色会是何种模样,只是从没想过会有机会亲眼所见。 江雪萤含着期待问道:“真的吗?” 沈长策心生柔软,点头道:“嗯。” 马车也驶到了地方,车夫在外面轻声禀报。 沈长策先行下了马车,江雪萤提起衣裙正准备随他下去,便见身前伸来的手,她一顿,看向沈长策。 他眼神温柔,道:“下来吧。” 江雪萤心思微乱,过了会儿,才松开衣裙,伸出手带着几分坚定地放在他掌心上。 大掌温暖干燥,掌心带着略微粗糙的薄茧,握着她的手紧实有力,让人很有安全感。 江雪萤下马车后,那只手仍旧牵着,没有半点要松开的迹象。 在府中,下人都是自家的,已是有些习惯了,但这到了外面,江雪萤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宽大的袖袍遮住了两人相牵的手,外人若不注意,并不能看出什么。 江雪萤扫了一眼,心下微安,但还是紧跟在他身边,一步一趋。 马车停下的地方,是处后院的模样,中央还有一处天井。 沈长策偏过头向她解释:“这是王府下的一处铺子,待会儿想问什么就问。” 江雪萤轻道:“嗯。” 陌生的环境总是让人不太习惯的,但身边有个人,好像便驱散了些退意。 铺里负责的人,一早便收到消息说殿下与王妃要来,当时听到还以为是传话的人传错了消息,但又确实拿着王府的令牌。 他们不过一个小铺,殿下从来没来过,也从来没过问过,他们也只是每月按时回禀,并无别事。而这下殿下不仅来了,还带着王妃一块儿,实在是令人有些吃惊。 好在他们仍做了准备,这下真的等到了人,又紧张起来,连忙行礼问安。 “起来吧。” 掌柜的战战兢兢,他们正常做着生意,最近也没闹什么事,没跟旁人起冲突,怎么一下便来了两尊大佛?大冬日里,想想都令人汗流浃背。 沈长策不想大费周章,手上牵着的人也有点不适应,便朝那掌柜道:“我带王妃随意看看,你退下吧,有事再唤你。” 掌柜的抬手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水,“是是,殿下。” 话虽如此,但掌柜的可不敢真的什么都不管,退下后连忙吩咐下去,让下面的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好好认认殿下与王妃,可莫要出来两个不长眼的家伙冲撞了殿下王妃。 江雪萤出来得少,这下看外面的东西都觉得新鲜,沈长策一直在她身边,都感受到了她放松的心情。 看得差不多时,掌柜的送了些东西来,请他们去歇息,趁此机会,他也将铺子的情况说了说,好让殿下知道他们都是用心的,怕有人在背后说他们坏话,才使殿下过来。 沈长策听着,时不时出声问两句,江雪萤听得仔细,都是先前她问的那些。 没花多少时间,两人便离开此地。 从后院出去没乘马车,顺着街巷走了走,此时街上依旧热闹,拂过脸上的风有些凉,但被人握着的手仍温暖如初。 两人漫无目的,但都默契地没提回去的话。 时不时有路人走过后,目光还未从二人身上收回,频频回头,少不得叹一句郎才女貌。 走着走着,江雪萤感觉身边的人停了下来,她抬眸,见他正看着街边一家铺子。 她循着望去,只见“瑶光阁”三个大字,铺面装饰奢华气派,看着像是一家银楼,与周遭相比甚为显眼。 沈长策想起在府中,她都没怎么佩戴首饰,成婚这么久,他也总是忙着,没送过她什么,一时想起感觉愧疚非常。 他道:“进去看看吧。” 江雪萤自然答应:“嗯。” 阁中有婢子在外侍立,见他们往这边走来,有眼力地打起帘幕。 江雪萤正准备跟他一起进去,后面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殿下!” 来人气喘吁吁,侍卫模样的打扮,在两人面前停下,神情明显带着焦急。 江雪萤心跳蓦地加快,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转过头看殿下,他仍然平静,神情并未因侍卫的到来而改变半分。 相握的手依然有力,受他影响,她好像也没有那般担忧了。 等那侍卫缓过来些,沈长策才淡淡开口:“何事?” 这是军营里的人,平时在他身边做事,应该不会这么不懂分寸,在这时打扰,估计有什么要紧事。 周围人不少,他们又站在人家门口,还有人进出,注意的人逐渐多起来。 侍卫埋头,一副不好开口的模样。 沈长策遂转身面对着江雪萤,摸了摸她帽檐边的白绒,温声道:“外面冷,你先进去,我待会进来找你,好不好?” 原本是他要陪着人一起的,这下却是他要失约,语气放软,像是在哄人一般。 明巧显然已是见怪不怪,但从未经历过此等场面的侍卫却吓了一跳,当即愣怔在地,眼睛瞪得老大,全然没反应过来。 这……这他应该没认错人,这是殿下啊,怎么怎么跟记忆中的不太一样,殿下被夺舍了? 眼看王妃回了个“好”,殿下似乎就……松了口气? 当沈长策朝他走过来时,他都还在发愣,始终想不明白那般刚硬冷漠的殿下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沈长策冷冷扫了他一眼,侍卫立马回过神来,还是那个殿下……没变。 两人走到街巷一边,江雪莹收回视线,与明巧就着打起的帘幕先行进去。 里面的装扮比外面更为精巧,四周明亮,大片琉璃用作隔扇,透过的光亮如变幻了颜色一般泛着彩意,看四周弯绕,内里想是另有乾坤。 堂中人不多,两人一进去,便有打扮得体的侍者上前迎接。 她笑吟吟道:“夫人想看些什么,我们瑶光阁是青州最有名的银楼,只要您能想到的,我们肯定都有。” 青州富庶家的小姐夫人,他们几乎都认识,但眼前人却眼生得很,穿着打扮虽看似素净普通,但她认得那衣裳绸缎,还有发上一柄嵌玉缠金发簪,都绝非凡品。 若能打好关系,日后想必会有良多好处。 她走在江雪萤旁边,将琉璃架上摆放的首饰同她一一解释来。 江雪萤没来得及拒绝,一直想着殿下那边的事,也没仔细看的心思,但又不好一走了之。 明巧见她没什么兴致,遂上前两步,对那侍者道:“姑娘,我们夫人不喜人打扰,劳烦姑娘去忙别的吧。” 说着,明巧从袖中取出碎银,塞到她手里。 侍者原本还有些不喜,但摸到手里那硬硬的一块儿,脸上顿时换上笑颜,不动声色覆手掩住,并笑道:“是我疏忽了,既如此,那夫人便好好逛,若有事尽管吩咐小荷。” 江雪萤颔首道:“好。” 小荷揣着银子走远,背影都看着欢快,但又小心压着,太明显怕叫人看出来。 江雪萤随意逛了会儿,饰物精巧,应是对得起这名号的。 外面传来话音,似乎有人进来,江雪萤转身去看,又黯然收回眼,不是殿下。 “这位夫人麻烦让让。” 一道清脆的女声从旁传来,听语气有些不耐烦。 江雪萤微愣,但下意识还是移开了些,抬头看向说话的人,是位侍者,身边跟着一位穿着红衣的年轻姑娘,还有几名丫鬟。 “多谢。”侍者福了福身,但却并不见恭敬,反而连带着话语也存着几分不屑。 明巧蹙眉,不说是王妃在这儿,就算是普通客人,她也岂能如此对待。她上前想说几句,却被江雪萤拦了下来。 “王……”明巧忙改口,“夫人?” 江雪萤:“我们去看看别的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殿下应当也快了吧。 两人转身要走,结果却被人叫住。 “诶!” 是刚才那位姑娘,她盯着两人,说道:“你们买得起这里面的东西吗?就敢进来?“ 她又往四周看了一眼,朝那侍者嫌弃道:“看来你们瑶光阁也不是多么上乘的地方。” 侍者连忙赔罪,“白小姐别生气,她们身边都没人,想必是偷偷进来的,外面的人也不知怎么看门的,竟把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了。” 她斜眼撇了一眼两人,又往白小姐那边凑了凑,很明显,她们是一个阵营的。 她刚来瑶光阁不久,就遇到白小姐这么个大主顾,可得好好捧在手心里,把人哄得开心了,她也才好多获些利啊。 江雪萤还未有什么反应,明巧却是先笑了,王妃不愿起冲突,可她却不能让王妃受什么委屈。 正要开口,一道浸着寒意的声音却从远处传来。 “不知谁是阿猫阿狗?” 45 第45章 ◎蜜糖◎ 这一冷声将周围人的注意全都引了过去。 明巧抬头一看,便放下心来,乖乖退至王妃身后。 殿下来了,有人护着王妃。 沈长策面色阴沉,周身气势一压,刚才说话的几人都被吓得一愣。玉面阎王的称呼,可不是那么好得的。 几人不知他什么来头,但看样子也知是不好惹的。 沈长策扫了她们一眼,目光锐利,几人低头,不敢跟他对视。 他走到江雪萤身边,牵起她散着凉意的手,一下又变得温柔起来,“我来了,没事吧。” 江雪萤摇头,微微笑了笑。 两人站在一起极是登对,可落在有心人眼中,却不是单纯的艳羡,太过美好的东西会让人想毁掉。 那边白小姐开口道:“哟,靠山来了,那也没什么用,改变不了你是阿猫阿狗的事实。” 侍者见她出头,便也在旁边跟着附和。 她们说得热闹,没得到什么回应,却也起劲得很。 江雪萤神色平淡,沈长策听得皱眉,他向来不与妇孺计较,可却听不得有人这样说他夫人。 他眉头轻挑,寒潭般的眸子微微眯起,“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说话?” 白小姐原本看他长得不错,还有几分喜欢,一听这话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反问道:“我怎么没有资格?我爹可是军营里的大官,要是让我爹知道,你们哪里还能好好站在这儿?” 哪知几人没被她的话吓到,人群里还传出一声轻笑。 竟然有人敢在殿下面前说这样的话,也不知是谁给她这么大的勇气,实在招人笑话。 沈长策淡淡掀唇:“你爹是?” 军中姓白的,他一时倒没什么想起有谁。 白小姐正一脸骄傲地要回答,旁边却突然跑来好几个人,看装扮,应是阁内的,一来说的话差点没将她吓死。 瑶光阁内掌柜站在前面,连连朝沈长策躬身,态度极是诚恳道:“参见燕王殿下,殿下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下面的人有眼不识泰山,没能认出殿下,还望殿下见谅。” 什么?燕王殿下?燕王殿下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莫不是在骗她。 可一扫旁人都瑟瑟发抖的样子,又不像假话。 白小姐当即呆愣在原地,那刚才……她还提了她爹,在燕王殿下面前提她爹? 刚才的侍者也慌了,她刚进阁,殿下名声广,她只是远远见过,并不知殿下长什么样子,谁知道这就让她碰到殿下了,那……那旁边作妇人发髻的女子……难道是王妃? 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她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实在让人难以承受。 掌柜头上都冒了汗,颔首低眉紧张等着殿下反应,他在楼上坐得好好的,听下人说有人闹事,他不慌不忙地看了一眼,没想到见到的却是殿下! 甚至还有不长眼的东西去惹殿下,不知道是谁给她的胆子,一时心中恨死了这几个人。 沈长策没想仗着身份欺压谁,但现在被人认出来,也没藏着掖着。 “本王原想带王妃逛逛,未曾想稍不注意,竟然有人敢欺上头。” 掌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颗心“砰砰砰砰”直跳,他知道殿下有王妃,可先前从未见过,也不认识,现在人却在他们这儿受了委屈……他们这铺子还能开下去吗? 掌柜暗暗扫了眼在场形势,想了想,朝着江雪萤连声道歉。 “是我们疏忽,王妃您大人有大量,还望别和我们一般见识,至于其他人,”掌柜看了一眼旁边被吓得都不太能站稳的人,正声道,“我们日后必定严加盘查,不会再让闲杂人等混入瑶光阁,还望王妃给我们一条生路。” 言下那闲杂人等,不就指的她吗?白小姐一听,更是站不稳,靠着身边丫鬟搀扶才没倒下去。* 她随父亲来青州不久,父亲官职高,平日大家都捧着她,她也觉得理所当然,今日不过就看不顺眼说了几句,谁知那是燕王王妃呢,她自己又不说明身份,她如何能知。 越想她越委屈,但又不敢发作,父亲在殿下手下做事,她怕连累到父亲。 掌柜在旁边给她递了好几遍眼神,她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向人道歉,心中矛盾,表现出来的也并不能差强人意。 江雪萤不欲与她纠缠,左右平白耗去时间,受了她的道歉,便抬头向殿下道:“耽误许久了,我们走吧。” 她不想闹大,沈长策遂也没在说什么,回头让人查查这所谓的白氏,是什么来头。 掌柜听见,一时对王妃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王妃受累了,若不嫌弃,楼上还有更多小玩意儿,可随意看看。” 二楼不是谁想去便能去的,存的都是顶好的珍品。 白小姐一听,嫉妒得眼睛都快红了,她都没资格上去,凭什么这小贱人就能去?不就是凭着圣旨嫁给了燕王,要不然凭她江家,怎么能和她比! 沈长策偏头轻问:“想去吗?” 江雪萤摇了摇头。 “那便回去吧。”沈长策没再犹豫,护着人往外走。 后面掌柜的恭恭敬敬送完人,脸一下就冷了下来,侍者瑟瑟发抖。 “日后瑶光阁就不欢迎白小姐,还请白小姐不要再来了,请吧。” 她“嗤”了声,她也不屑再来。 不过想起刚才那道背影,她却忍不住陷入沉思。 马车在外等候,两人出去后直接上了马车,一路往王府去。 江雪萤思及方才那个侍卫,心中还存着不安,有心想问,又怕殿下觉她多事,纠结之下便显得有些沉默。 沈长策蹙眉问道:“怎么了,不开心吗?” 江雪萤微微笑着:“没有。” 沈长策想了想,从腰间取下一样东西,油纸包着,放到江雪萤面前,并道:“打开看看。” “是什么?”江雪萤好奇,一边拆着包好的细绳。 “外面买的小玩意儿,想着或许你会喜欢。”沈长策轻道,第一次送人东西,心中难得体会到一丝忐忑的心情。 江雪萤打开,发现是蜜糖果饯,各式各样的,用油纸分开隔着,不是很精致,但也好看。 她有些愣,全然没有想到是这小玩意儿。 但随后涌上的情绪,却缓慢将她的眼眶都染红了。只是一样普通的东西而已,她怎么这般容易受影响。 沈长策紧张起来,“怎么了?不喜欢也没事,不要就好了。” 当时他看了一眼,那卖糖的阿婆说小孩子会喜欢,可以买回去给家中小辈。他也没想别的,只想着是甜的,她兴许会喜欢,却不曾想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沈长策看着手里的蜜糖,也不觉得好看了,正欲收手扔掉,却又被她拦了下来。 江雪萤:“别……” 沈长策:“要吗?” 江雪萤看着他,点了点头,从油纸中拿出一块放进嘴里。 没什么特别的味道,比不上她喝药时,姑姑准备的那些蜜饯,可入口化开的那份蜜意,还是忍不住让她眼中涩然。 很小的时候,娘亲只要出门,总会不忘给她带些零嘴,蜜糖是最多的了,娘亲担心她吃多了会牙疼,每天只许她吃一颗。 可变故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尝到过。 沈长策问道:“甜吗?” 江雪萤压下心尖闷痛,看着沈长策,摇了摇头。 沈长策有些惊讶,自己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眉头一下皱了起来。哪里不甜?他向来不喜欢吃甜的,这糖甜得都有些齁了。 他转头看江雪萤,见她唇边带笑,像是恶作剧得逞后一般,他才反应过来,她是故意的。 沈长策眉头一挑,朝她凑近了些,眼眸发暗,让人感觉不太妙。 江雪萤忍不住往后退,试图解释道:“我吃的这个,是酸的……不是甜的。” 沈长策却没放过她,伸手扣在她腰间,欺身而上,让人想跑也跑不掉,低声道:“我这个是甜的。” 她感受到那靠近的呼吸,携着极具侵略的气息,心下不自觉就紧张起来,江雪萤继续努力解释:“肯定是味道不一样,殿下尝尝别的,就知道了。” 沈长策一笑,“好啊,我这个是甜的,夫人顺便也尝尝好了。” 江雪萤摇头,看着他越来越近,颤颤道:“不用……” …… 换气的间隙里,沈长策看着她轻笑出声:“嗯,果然是酸的,夫人没骗人。” 江雪萤喘气的同时,含怨看了他一眼,可半点杀伤力都有,唇上一片水润,泛着光一样,又引得人倾身靠近。 马车内空间封闭,暧昧情愫滋长,车身还有轻微的晃动,江雪萤抬手欲挣扎,被人一手抓住手腕,压在车壁上。 心跳得越来越快,五感愈发清晰,马蹄清脆的“哒哒”声入耳,睁眼瞧见帷帘被风卷动,甚至有时风一大,还会看到外面的景象。 这还在大街上,外面行人不少,万一有人往车厢里面看,说不定就会看到…… 一时,江雪萤感觉好像身处在露天之中,周围一点遮挡都没有,极没有安全感。 “殿下……” 她挣扎了下,呜咽唤道,一边想让人放过自己,一边却又不自觉往人身下躲,试图想将自己藏起来。 耳边传来一道笑声,江雪萤更觉不好意思,一下埋进他怀中,只露出两只耳朵在外面。 沈长策伸手放在她背后,顺势将人完全揽入怀中,清淡的馨香传入鼻尖,心中满是欢愉满足。 只希望时光能停在这一刻。 江雪萤怕他还会做什么,没说起身的话,这样温暖的拥抱,也是难得拥有。 沈长策则是不敢做什么,这下抱着人规矩得很。 没过多久,马车便到了王府。 江雪萤这下没犹豫,听到明巧的声音,便猛地从他怀中起来。 沈长策看看一下变得空落的怀抱,无奈地叹了口气,带了些怨气看向她。 江雪萤理着被蹭乱了的衣襟,看到殿下,一时竟觉得有些心虚,像是自己抛弃了他一样。 她咳了两声,掩饰道:“我怕待会儿姑姑看到了……” 沈长策仍旧叹了口气,并不信她的话,“夫人对我,总是用完就扔。” 没有吩咐,他们哪里有胆子敢上来掀帘。 江雪萤辩解,想去掩他的唇,仅一车壁之隔,多容易被外面听到。 “我没有……” 沈长策抓住她的手,佯装恶狠:“你有。” 江雪萤别开眼,“……快出去了殿下。” 马车都到了,还不下去,时候一长,肯定会让人猜出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见她实在是羞得厉害,沈长策只好放了人,但不忘在她出去之前,贴在人耳边,带着威胁的意味道:“夫人下次要补偿回来。” 江雪萤佯装没听到,闷头就要走,却又被人制住,大有她不答应便不放她走的样子,逼得她只好点了点头。 沈长策满意,主动掀帘扶她出去,没忘将油纸包着的蜜糖也带走。 进府后,沈长策将纸包给她,道:“我去军营一趟,晚些时候回来。” 江雪萤脚下一顿,倒是一时将那名侍卫的事忘了,有些担忧道:“事情很严重吗?” “没有,只是些小事。”沈长策神情轻松,不愿让她担心,不过本身也不是多么严重的事。 边疆小贼想趁他们年关有一番动作,年年如此,年年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也不死了这份心,似乎总要闹点事,今年,定不会让他们这么愉快地回去。 江雪萤点头,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嗯,早些回来。” 沈长策轻抚过她的鬓发,温柔应道:“好。” 就冲着这句话,他也要早些回来。 送他走后,江雪萤回了清风院,端着茶还未饮,丫鬟便前来了。 “王妃,刚才前面送了封信过来,说是京城来的。” 46 第46章 ◎轻些◎ 京城? 江雪萤有些差异,没想到这么快便送来了,打起精神接过递来的信件,一下便摸到里面有些硬的东西。 心神一动,像是她要的耳珰。 当即也没去取小刀,怀着一丝激动,小心拆开,发现确是她要的东西。 一只有些发旧的耳珰,算不上精美,但却让她悬了好久的心终于有了实感。 这是她还在江府时与嬷嬷约定的,若他们过得好,便随信寄这只耳珰,若大夫人待他们不好,便寄来另外一只。 如今看来,应是还好的。 再看信中内容,应是大夫人所写,平常问候之语,没什么特别之处。 江雪莹深呼一口气,握着耳珰放在心口处,自离开京城也有数月,对景安与嬷嬷的情况,仍是知之甚少,这信寄来便像是给她服了一剂定心丸。 明巧不知个中细节,见王妃面上神情复杂,像开心又像是难过的,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王妃?” 江雪萤闻声,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抿唇笑了笑,“没事。” 明巧点头,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放在桌上,是先前去铺里时,掌柜送的。 江雪萤随手打开,香甜的气息便四溢开来,里面静静躺着一碟糕点,江雪萤动作微顿。 明巧见王妃有些默然,便问道:“这是什么,看着倒挺精巧的?” 糕点外形宛如初绽的芙蓉,看得出每一块都是静心雕琢,边缘圆润而细腻,似轻卷的花瓣。 少顷,江雪萤才轻道:“芙蓉糕,京城里寻常的糕点。” 明巧似有所觉地点点头,这掌柜还知投其所好,王妃来自京城,便送了京城的东西。 又是家书,又是糕点,怎能不让人感怀。 直到入夜,江雪萤都还将耳珰拿在手里。 屋中还算明亮,隔着半放的帘帐,烛火微微有些模糊。 好像有很多次夜晚都是这样,她在帐中,等一归人。 知道会回来,却又不知何时能等到。 听姑姑说,现在比以前好多了,以前一个月里,殿下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现在却还能时常回来,已属难得。若碰上战事频繁的时节,更是几月都难见一面。 江雪萤摸着耳珰下那颗圆润的珠子出神,这是娘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旧物,娘亲在天有灵,定会保佑景安平安。 滴漏声声,夜逐渐深了,心头有所挂念,江雪萤一直没有睡意。 又等了不知多久,终才于等到人。 沈长策望见她,心中的疲倦仿佛都一扫而空,心中忍不住生起暖意,但随后又心疼起来。 “这么冷,怎么不先睡?” 江雪萤抬头,目光与他相遇,笑了笑道:“殿下说要回来,便等着殿下了,殿下可曾用过晚膳,要吃些什么吗?” 沈长策急着赶回来,什么也没收拾便来见她,手上似乎还残留着缰绳的粗粝触感,他忍着想揉揉她的冲动。 “军营里用过了,我先去收拾一下,换身衣裳。” 往常不拘小节惯了,而今他可是有妻子的人了,可不能再如此。 江雪萤乖乖点头。 浴房早先就备了热水,但不知沈长策何时回,这下也已经有些冷了,沈长策没再麻烦,就着温冷的水迅速洗了两遍。 待收拾好,也才不到一刻钟时间。 沈长策放轻动静上榻,阖眸养神的江雪萤睁开眼来,想给他腾出更多位置,便欲往墙里边挪,结果还没怎么动作,腰上便伸了只手过来,箍着她动弹不了。 随后就听见头顶传来声音:“里面冷,别睡进去了。” 江雪萤:“嗯……” 她侧躺着,沈长策顺势就将人捞到了自己怀里。 原先两人还单独盖着两床被褥,现在一床被褥已被收起,想是再也没有机会打开了。 江雪萤安静躺着,这样的姿势下,一点不敢动弹。 背后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暖着她发冷的身子,她习惯睡了很久被窝也仍是凉的,这样的温暖让人有些不惯。 沈长策在黑暗中抓到她的手,不出所料,也是冰冰冷冷的,那股寒劲像是从骨头中透出来的,即使肌肤表层有一丝温热,但也不妨碍那透出来的凉。 他让人转过身来,替她暖着手脚,一边道:“回头让厨房多做些补身子的,好好补补。” 也不知江府会不会养女儿,将人养得这么大,身子却一点不见好。 江雪萤自然想拒绝,可冰冷的证据就摆在面前,让她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过了一会儿,沈长策道:“今日京城来信了。” 江雪萤有些诧异,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此事。 “嗯。” “日后若还要寄家书,可以交给青影,让她去寄,会比寻常快些。” 王府传信有特殊方式,江雪萤知晓一些,可没想到殿下会直接这样告诉她。 她迟疑道:“这次这么快,也是……” 沈长策:“嗯。” 说不出来什么感受,她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人的注意之中,原本也知晓会是这样,所以信中从未谈及其他,连不好的话也小心避讳着,就怕出什么事,如今像是被放到了明面上,一边又提醒着她是代替江姝月的身份嫁入王府的。 这身份像是悬了一把利剑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 沈长策察觉到她有些低落的情绪,温声问道:“想家了吗?” 江雪萤不知怎么应答,她嫁了人,既已成泼出的水,若说想,是不是含着怨念王府的意思?可若说不想,似乎又不太能解释她隔三差五便往京城递信。 她有些支吾。 沈长策懂了,只道:“明年开春,带你回京城看看。” 不是疑问,不需要她抉择,是给她的承诺。 江雪萤却迟疑问道:“会不会太过麻烦?” 沈长策:“不麻烦,你来时便是这一条路,都走过一遍了,怎会麻烦。” “嗯。”江雪萤轻轻应声。 算是意外之喜,她以为出来之后,便再也不会有回去的机会了,那这是不是代表,她还能见到景安,见到嬷嬷。 江雪萤心中涌起雀跃,却又不可用言语描述出来,干脆一下扑进人怀里,贴着人坚实的胸膛。 怀中落入温软,沈长策错愕一瞬,转而笑容便漫上唇角,抬手轻抚上她的背。 耳边传来平稳有力的心跳,听得久了,她的心跳似乎也变得与之一致。 沈长策放在背后的手,逐渐变得不安分起来,待江雪萤发现时,腰间系带不知何时已经被解开了。 大手顺着衣缝探入,温热中带着有些烫,让人身子忍不住发颤。 “殿下……” 江雪萤原本都酝酿着困意,一下又被他闹醒了,伸手在他面前推拒着。 沈长策吻了吻她的额头,顺着便落至人唇上,没管胸前丝毫的力度,微微哑着声道:“你先招我的。” “我哪有……” 江雪萤试图为自己解释,但沈长策却没给她机会。 一只刚开荤的狼,怎么能忍得住? 江雪萤无法,沉浮之中,只能喘着气声求饶。 “殿下……轻些……” “嗯。” 低沉的声音像是蒙上一层雾气,在耳边绕着。 这下,沈长策依她所言,动作轻慢下来,可没过一会儿,江雪萤又难受起来。 像是蚀骨的毒药一点点侵入,缓慢地折磨,将人不上不下地吊着,不给人痛快。 江雪萤揽在他脖颈上的手忍不住用了两分力,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眸看他,像是在求饶,又像是别的。 “殿下……”终于,磨了半晌,她忍不住唤道,声音都染上哭腔。 沈长策明知故问:“怎么了?轻些了,可以吗?” 江雪萤眉尖轻蹙,咬着下唇说不出“可以”的话来。 他明知……明知是什么意思,总是要这样折磨人。 终是难耐,一道轻音绕转:“殿下……” 沈长策坏心地用指腹压了压她的下唇,贴近耳边轻问:“怎么了,不是你要我轻些的吗?” 江雪萤颊边红透,眼中迷离,“不……” 沈长策碾着磨人的地方,蛊惑着,“想要什么,说出来。” “嗯……”江雪萤半晌说不出口,晶莹的泪珠被逼得落下,“殿下……” 她微抬起头,想了想,将人往下拉,凑到他唇边,轻轻碰了碰,水汪汪的眼睛凝着他,极为明显的撒娇意味。 不是特别的动作,但是放在江雪萤身上,便难能如此。 果然沈长策面上神情愣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扣住她将要撤开的后颈,俯身深吻回去。 “唔……” 很快,一切回到正轨上。 江雪萤感觉自己像是无边水面上的一叶小舟,经受着一波一波巨浪,在她将要倒下时,又打来一个浪头将她拖起,循环往复。 迷糊中她得出一个结论,殿下衣冠整齐时,不管说了什么,在上了床榻之后,都不管用…… 帐中闹了大半宿,才渐渐平稳下去。 泡在温水中时,江雪萤短暂地醒了一会儿,脑中只有一个念想,后面几日,一定不能让殿下这样了。 她只是这样想,没想到却成了真。 自那日后,军营中就忙了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忙。 殿下说道,军中众将多方考量,决定对西越出兵。 江雪萤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何时出发?” 沈长策:“军中修整完毕,一切齐备便出军。” 早些解决,便可早些回来,说不定还能赶在年节之前。 这大概是第一次,战争与她这样相关。从前听闻将军的赫赫军功,会敬佩,会敬仰,可从来没有细想过,军功是在战场上实打实靠血肉换来的。 背后不为寻常人所见的那部分,才最为沉重和复杂。 而今还未开战,她却已体会些许。 47 第47章 ◎心意◎ 时近年关,青州城中热闹氛围愈甚。 出征几日后,那股兵戈肃杀之气,也逐渐被街头巷尾高挂的红灯笼所覆。 清风院,围炉边上,江雪萤手中捧着书,却半晌都未翻动一下。 “王妃?王妃?” “嗯?”江雪萤听到明巧的声音,猛地回过神来,“怎么了?” 明巧唤了好几声,才终于得到回应,放下心道:“太妃派人过来说,王妃若是无事,可以去香远堂坐坐。” 她整日在府中,确实没什么事,江雪萤放下手中的书,道:“收拾一下便过去吧。” 清风院与香远堂来往并不算多,一时也不知太妃叫她过去是为何。 自殿下出征后,江雪萤心中便始终觉得有块大石压着,不得安宁。从前那般畏惧殿下,但如今的忧心挂念,也确确实实是真切的。 大概她也没有想过,与殿下,会变成现在这样。 到了香远堂,推开门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混杂着一丝清冽的橘香,不由让人心神平静下来。 屋里只有太妃一人,沈凝玉与孟氏都不在。 江雪萤微微垂眸,依矩行了礼,便坐在下首。下人上了热茶在她旁侧,而后规矩退下。 看着微微飘散的热气,江雪萤心中有些忐忑,忍不住思及近日所作所为,怕是做了什么错事,惹怒了太妃,可大多时候她都在清风院,好似并未做什么。 这时,太妃开口打断了江雪萤的思索,“让你来也没别的事,想着你一个人在那院子里也无趣,我这儿抄写经书,正好差个人陪着,你瞧着可得闲?” 江雪萤立马起身,正色道:“自是闲的。” 太妃温和道:“坐下吧。” 江雪萤心中惴惴,面上却是平静,“是。” 原以为会借此受什么折磨,毕竟这寒冬腊月里,去了炭火,仅是这天日,都能冻死人。 但到了佛堂边上,几案上摆着要抄写的经书,笔墨纸砚,都好好准备着,炭火温暖,一应保暖的物什也都安然摆放在一旁。 像是真的只是抄经。 “坐吧。”太妃指了指她身旁的椅子,看上去并不想针对她,江雪萤一时有些拿不准她的心思。 太妃也坐了下来,语气随和,“刚听嬷嬷说,你这两日茶饭不思,瞧着也有些憔悴,是在担心长策?” 江雪萤原本捏紧的指尖又松开,轻轻点了两下头,“是。”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过也没有嬷嬷说得那般严重。 太妃笑了笑,像是看到了数年前的自己,刚嫁来时,只要有战事,不论大小,她都担心得很。战场上刀剑无眼,确实危险。 可后来慢慢的,她意识到整日担惊受怕也没有用,不如好好过着日子,让人在外面也能安心,知道家中还有亲人记挂着,要平安回来。 “这次对战西越并不是什么大事,长策亲自率兵习惯了,不必太担心,你得对他有信心,不是吗?” 江雪萤愣了愣,没想到太妃竟是来劝慰自己的,应声:“太妃说的是。” 太妃叹了口气,往后这样的时日说不定还多着,待她习惯了,说不定就好了。 “若还放不下心,便在这儿抄经吧,定定心神,也权当为大军祈福了。” 江雪萤点头,又行了一礼道:“多谢太妃。” 太妃扶起她,微微笑道:“好了,一家人也不必这般多礼。” 连着几日,不论风雪,江雪萤都到香远堂来,陪着太妃抄经,佛堂檀香袅袅,偶有钟罄声响,倒真是静了下来。 有时沈凝玉也会来,她性子跳脱,安静坐不了一会儿便要走,对江雪萤虽还是不太喜欢,但比先前时候好些,说话没再夹枪带棒的。 那日傍晚回清风院,见着一个眼熟的身影在院中扫地。江雪萤驻足,明巧跟在她身旁,轻声解释。 “那是小蝶,之前太妃送来的。” 江雪萤恍然,她竟是忘了这个丫头,想起来与殿下戳破那层窗户纸……也是因着太妃此举。 自那日后,小蝶没闹什么事,有时候殿下在府中,也不曾听说她在殿下面前做了什么,看起来很是安分。 那难道只是为了那晚的事? 猛然间,江雪萤似乎探知到几分太妃的心意。 加之这段时日太妃对她的态度,似乎更能印证了。 可是为何呢?原先太妃对她不喜,或许也能说是淡漠,而现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寻她的错处了,还谋划通房一事。如今殿下不在,不仅没将她弄去立规矩,反是宽慰她。 明巧见她出神,怕受了风寒,劝道:“王妃,外面冷,还是先进屋吧。” 江雪萤瞧了一眼不远处的身影,道:“天快黑了,让她下去歇着吧。” 明巧点头应是,便朝着小蝶走去,江雪萤收回眼,提步进屋。 这样看来,太妃确是是为了她好。兴许是有殿下在中斡旋,不过一切也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便也足够了。 偶有一阵清风拂来,江雪萤抬头,见窗外虬结交错的树枝上,还有几片枯叶未坠。 时节冷了,也不知,殿下在外面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江雪萤叹了口气,希望这天能暖和些,许就没那么难捱了。 喝了两杯热茶,将外面带入的寒意驱尽,过了好一会儿,明巧都没进来,屋里平时侍奉的丫鬟也不在。 江雪萤按了按眉心,准备起身去瞧瞧,明巧正好进来了,瞧着脚步匆匆的,神色也有些不对经。 “怎么了,小蝶那儿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小蝶。”明巧摇头,左右瞥了眼,四下无人,她从袖中取出一封未拆开的信件。 “之前王妃让我派人盯着彩月,一直都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但今日她出府采买,还寄了封信回京城,趁她走后,我们的人暗中将信截下来了。” 江雪萤蹙眉,接过那封信,看上面所写,是要送去江府的。 所以彩月私下与大夫人有来往,那么大夫人便会知晓青州这边的情况。江雪萤不禁想到远在京城的景安与嬷嬷,彩月是大夫人的人,她对彩月,一点都不放心。 江雪萤犹豫了一下将信拆开,越往后看,捏着信纸的指尖便愈发用力,她的不放心是真的。 明巧见她面色越来越沉,关切问道:“王妃,可是有什么不妥,要不要将彩月带回来问话,她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信没送出去。” 江雪萤听着她的声音,稍微冷静了些,压下心中情绪,不动声色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中。 彩月在信中写她和云香被打压,将之前受罚一事添油加醋耗了不少笔墨,大多都是说她们在这边过得不好云云。 向大夫人告状,想让她以此来针对景安吗? 这事不可闹大,若彩月将替嫁一事捅破,便真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了,所以不能让姑姑知道。 江雪萤缓了两口气,道:“没什么,想是上次罚了彩月,她心有不平,便写信回去倾诉一番。” 明巧愤愤:“她有什么不平的,王妃都对她这般仁至义尽了,她不感恩戴德,竟还敢有所怨言,干脆再狠狠教训一番,让她彻底心服口服好了!” 她说得起劲,转头看到王妃眼眸含笑看着她,明巧有点摸不着头脑,刚刚不还是沉闷的吗? “怎、怎么了王妃,这法子不好吗?” 江雪萤没答这个问题,微微笑道:“只是习惯姑姑事事沉稳的模样,不知姑姑原来也会这样义愤填膺。” 明巧愣了一下,随后也笑起来,解释道:“彩月是王妃亲自从京城带过来的,按理说对王妃应当更为亲厚,但看平日彩月为人做事,哪能见到半分为王妃好的影子,反是处处利己,奴婢替王妃不平罢了。” 江雪萤抿了抿唇,这些她看在眼中,也早已习惯。 “她原先不是我身边的人,离家这么远大抵是有怨言的吧。这次的事别让她知晓,这信先放在我这儿,就当没有过这回事,也不可在她面前提起什么。” 毕竟青州到京城这么远的路,丢失一两封书信,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明巧应下,有些疑惑彩月在江府竟不是服侍王妃的,按理说主人家的陪嫁丫鬟,一般都是贴身信赖之人。 王妃与云香之间也不热络,这样看来,那云香岂非也不是王妃身边的。 明巧叹了口气,有些心疼起王妃,没有问为何不将心腹带来,若是能带,又怎会不带呢,想必个中必有隐情。 她重新换上笑脸,问晚上有什么想些吃的,将话题揭了过去。 又过了好一阵,彩月才回屋伺候,她知道江雪萤每日都要去太妃那处,只带明巧不带旁人,且午后才会回来,她出府一会儿,不太会引人注意。 眼下回来一瞧,都风平浪静的,心中安顿下来,虽不能与江雪萤正面起冲突,但别忘了她的好弟弟可还在江府呢。 治不了大的,难不成还治不了小的? 这边彩月以为自己算计得逞,做事都勤快了不少,屋里也少了些是是非非,平静了好一阵。 * 往年年节,府中采买俱是太妃一手操持,今年江雪萤在,太妃便让她跟在身边看着学着。 这日江雪萤刚进香远堂,就碰到正准备出门的嬷嬷,她满脸喜意,见到眼前人立马笑了起来。 “王妃来得正好,太妃正让奴婢去请呢。” 江雪萤随她进屋,一边试探问道:“嬷嬷欢欣,是有什么事吗?” 嬷嬷笑着点了点头,江雪萤脑中瞬时冒出一个念头,难不成是殿下要回来了吗? 而后便听嬷嬷道:“殿下打了胜仗,传了捷报回来,今早上刚送到。” 原是捷报,人还没有回来,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江雪萤心中大石落了地,心安了些。 太妃也高兴,同江雪萤闲谈了一阵。 江雪萤有意无意问起殿下的归期,太妃听了出来,拉着她的手轻拍了拍,“尚未提及,不过这不是什么大战,想来也费不了多少时间,安心在家中等着。” 江雪萤垂眸,快二十日了,捷报传回也需几日,如今不知又是怎么一番情况? 纵然江雪萤不是很愿意承认,但她好像确实有些想念那个人了。 心中百转千回,也不可否认。 但那心意愈是明晰,她心中就愈发不安,她终究不是圣旨上指定要嫁给殿下的人,她替的江姝月的身份,如今的安生日子,都不过是她偷来的。 不知这秘密能保守多久?若真有败露的那日,会是何种场面…… 太妃不知江雪萤心中所想,带着她去祠堂为老燕王上了香,在那儿待了好一会儿才回。 中午将孟氏和小辈们都叫了过来,在香远堂用了午膳,一派其乐融融。 【作者有话说】 下章回! 48 第48章 ◎除夕夜归时◎ 自那日首封捷报传来,后面隔个两三日便有战胜的消息传回,无一败绩,让人看得心神都不由振奋起来。 打了这么多胜仗,应该也快结束了吧,江雪萤伸出手,碰了碰那淡黄的花瓣。 王府后院的腊梅开了,迎着霜雪,携着清冷的幽香,截一枝插在瓶中,便能盈香满室。 可花开得这样盛,也无人有心去赏。 二十八那日的消息说大军就快返回青州,但也没具体准信,他们二十八日收到的,若路上快些,应也是二十六日传出来的,不知如今是否已经在路上? 晚些时候,明巧来提醒她该收拾收拾去香远堂那边了。 江雪萤回过神,今日是除夕,大家都要去太妃那处团圆。 因是过年,虽兴致缺缺,但还是换了身鲜亮的衣裳,面上覆了一层薄妆,更显得肤如凝脂,灿若春华。 明巧为她簪上发钗,看着镜中的人笑道:“王妃随便一打扮,都漂亮极了。” 江雪萤不信,只道:“姑姑莫要打趣我。” 府中上下都装饰打点过,偶尔点映着早开的小簇红梅,更添了几分喜庆的气氛。 到了香远堂那边,远远地便能听见院子里传出来的欢声笑语,热闹得很。 江雪萤一到,也差点“被迫”加入了进去,她这段时日常来香远堂,又没什么王妃的架子,这边的丫头们都跟她相熟了,便想让她一块儿来玩。 她不好拒绝,又觉没那么多心力加入,还是嬷嬷出来,说王妃身子弱,受了凉风恐染上风寒,这才解了围。 屋中人也多,个个面上都是喜意,一边闲谈着,一边逗太妃高兴。 一年*中,多数时候众人虽都在一块儿,但年节时候的团聚也仍旧令人愉悦,唯一不足的,大概就是沈长策没有回来了。 团年饭时,太妃身边的位置特意空了出来,摆上碗筷,太妃难免有些感伤,与众人遥祝沈长策平安。 不过很快,周遭又举杯活跃了起来,这也并不是第一次,沈长策没有同他们一块儿团年。 战事多发的时节,这已是常态。 席上温了热酒,酒香四溢,与之前的果酒有些区别,但闻着仍是香甜的。 江雪萤抿了一口,温热入喉,但不由得还是蹙了下眉,这酒有点辛辣,先前并未尝过。 想了想,她还是将酒盏放下,怕醉后生事。 太妃见到,温和解释道:“此酒名琼花露,产于扬州,饮后回香甘冽,便是王府也没有多少,长策先前喜欢,这会儿没赶回来倒是也喝不上了,待会儿你回去时带上两坛吧。” 江雪萤微愣,随后点了点头。 她抿抿唇,唯剩的那点辣意褪尽,只剩下甘甜。 江雪萤手指轻动,覆上那还剩大半酒液的杯盏。 不稍一会儿,摸着已经微微发凉了。 殿下喜欢这种酒吗?她好像,没有见过殿下喝醉时的样子,不知道殿下喝这种酒,会不会醉? 江雪萤胡乱地想着,面上却始终带着得体的笑意,任谁见了,也寻不出错处,不过任谁来搭话,她也只是浅浅回应,给人一种礼貌又有些疏离的感觉。 大概是性格使然,这样一大家人聚在一起的场面,反而总使她心有戚戚然。 总觉彩云易散琉璃脆,世事难得圆满。 宴席散后,还有好些玩耍的乐子,爆竹声声炸得响亮,烟火绚烂,盛放开来,仿若坠落人间的繁星。 太妃没小辈那么好的精力,看他们玩乐了一会儿,便回屋让他们自己玩去。 江雪萤也顺势告退,带着两坛琼花露回清风院。 一路上,各处烛火都燃得明亮,时不时还能听见外面的炮仗声,带着一丝烟火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回到清风院,大家还得聚一聚,下人早准备好了瓜果点心,又玩闹了一会儿。 江雪萤先前在香远堂喝了些酒,吹了一路寒风,又清醒了过来。 这会儿回了自己的地方,陪着他们喝了两杯,便觉方才压下去的那分醉意被跟着勾了上来。 明巧见势不对,便将她先扶回屋。 江雪萤脑中混沌,一坐下便顺势趴在桌上,偏头枕在臂间,双眼半朦胧地看着明巧,见她嘴巴好像在动,但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明巧弯下腰来,又问:“奴婢去取醒酒汤来,王妃在这儿坐会儿好不好?” 江雪萤听懂了,辨出“醒酒汤”几个字,蹙眉摇了摇头,道:“我没醉,不用喝。” 明巧不太相信,见王妃的样子不像是没醉。 很快,江雪萤又道:“姑姑,再取些酒来吧。” 她想去拉明巧的手,结果看晃眼了并没拉到,明巧叹了口气,握着她,轻声道:“王妃不能喝了,喝多了伤身体。” 江雪萤固执地摇头,“偶尔喝一点,不会的,”而后呢喃一句,“醉了也挺好的。” 明巧有些分不清了,只好先将人哄着,怕她喝多,只拿了半壶酒来,好在王妃并未发觉不妥。 “先只有这些了,王妃等着,奴婢再去拿些来。” 江雪萤顿了顿,而后点头,仿佛也没有理解她说的什么。 明巧盖好她膝上的薄毯,才出去做醒酒汤。 江雪萤意识有些迟钝,拿起酒杯倒酒的手微微有些抖,送进嘴里尝出了酒味,一边皱眉一边又再继续倒着。 她想醉得不醒人事,一直清醒着反而是一种痛苦。 这样半醉半醒着却也并不觉得舒服。 冷意和暖意在身上交织出现,一种想做些什么,却又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包裹着她。 她像黑夜中的行人,身边一点光亮也没有,茫然探路,不知终点,也寻不到来路。 清醒时候总是努力克制着不敢让情绪泄露分毫,怕叫人看出端倪,寻见错处,只有混沌时分,午夜梦回,方才能显露出一丝真实的痛楚。 江雪萤捂着胸口,感觉那处传来闷痛,胸腔中全是闷闷的,像落到一片虚无中,让人喘不过气来。 为何突然就这么难受。 心底埋着的事让她担得有些累了。 江雪萤伏在桌上,眼中被逐渐漫上的水雾遮了视野,温热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到衣衫上,了无声息。 迷蒙中,她见面前有人靠近,不是姑姑,倒像是殿下? 江雪萤一时没有反应,蹙着眉尖愣愣地看着眼前人,大颗泪滴不受控制地落下。 来人擦了擦她的脸颊,仍是熟悉温柔的声音,“怎么哭了?” 江雪萤没答,一下扑到他怀中,将头埋在他颈间。 沈长策感受到润意,还有压抑的泣声,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会儿,才轻抚上她的背,低声哄着。 哪知江雪萤听到他声音,却似乎更为伤心了,环在他颈上的手紧了两分。 听她这么哭,沈长策心头也跟着难受。 转头瞥到桌上的酒水,闻到她身上的酒气,有些了然。 是醉了么? 他回来得匆忙,还未来得及换衣裳,一路上不知沾了多少尘土,她枕着也不适,哄了一会儿觉得平稳了些,便想着先去换一身衣裳,哪知他刚想将人分开,江雪萤就连忙抱紧了他,生怕他离开一般。 “别走……至少,再待一会儿,待会儿梦就醒了……” 她低低开口,甚而带着几分祈求,是沈长策从未听过的。 他心底涌上无可言说的心疼,也没管其他,将人紧紧拥入怀中,一遍遍在她耳边解释:“不是梦,我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江雪萤终于反应了过来,她还不至于醉得那样离谱。 眼前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人,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不是梦中触摸不到的虚幻影像。 江雪萤迟钝地从他怀中起来,稍稍冷静了些,低垂眉目,没有底气地轻唤一声:“殿下……” 她的眼睛还是通红的,满含水润,鼻尖也像点了胭脂,肌肤白中透着粉红,但能瞧出是有些反应过来了。 沈长策怀中空落,方才推拒不开的人,这下却主动离身,心也跟着空落起来,知她又是害羞了。 他叹了口气,佯装伤心至极的模样,“还是梦里好,梦里王妃还会主动抱我,我都有些吃醋了。” “殿下……”江雪萤出言,想制止他,听他说话感觉脸上热热的,不知道是不是酒意又上来了。 “那我说的可对?”沈长策微微凑近她,带来些压迫感,看着她的眸子低声认真道,“我不在王府的时候,夫人有没有梦见我?” 江雪萤眼神飘忽,落在他衣襟前,注意到他身上还穿着软甲,上面似乎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是受伤了吗?她忍不住担心。 沈长策半晌没听到回应,握着她两旁手臂的手松了下来,接连两日的赶路让他有些疲倦,拧着眉揉了揉眉心。 江雪萤察觉到他一时变换的情绪,心头有些紧张,想也没想便覆上他的手,有些着急地解释。 “有,好多次。” 沈长策动作一顿,心中高兴之际又满是疼惜,高兴她愿意向他表露一些真实的情绪。 心疼的是,他回来时主动抱着他,是因为根本没有想过是他真的回来了,而以为仍是在梦中,所以才不会顾虑其他,难得主动。 她望向他的眸子格外澄澈,不含一丝一毫的欺瞒。 沈长策笑了笑,克制着摸摸她的青丝,道:“我也是。” 战场上,恨不得马上杀入西越老巢,剿杀殆尽,再日行千里回王府。 从没有哪一刻想这般尽快赶回,这是与她一起的第一个除夕,他不想留她一个人独过,他也承诺过,要尽快回来。 还好,现在应该也不算太晚。 明巧端着醒酒汤进屋,见到此时应还在外面的殿下与王妃依偎在一块儿,差点没失手打翻汤碗。 她没看花眼吧,殿下竟然回来了?! 两人听见动静,都同时朝她看了过来,江雪萤像被烫着一般连忙坐正身子,无意中将人推远,不知在掩饰什么。 明巧自知出现的时机不对,放下醒酒汤,快速嘱咐了一句要趁热喝,便埋头赶紧出了门。 殿下回府也没人通传一声,想是院里值守的下人也吃酒去了,明巧又将人喊回来,吩咐了些事情去。 屋中,江雪萤还维持着方才远离他的姿势,见面前的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头发毛,自觉不妥。 她本也不知进来的是谁,被旁人看到他们凑这么近,想来也不太好。 但这情形下,江雪萤也不敢道明。 她瞥到一边的醒酒汤,忙道:“待会儿凉了就不好了,先、先喝了吧……” 随后就从沈长策无形的桎梏中逃了出去,端起那碗醒酒汤,眼睛一闭,就往嘴里灌。 醒酒汤的味道着实不太好,江雪萤眉头都止不住轻颤,但还是咬牙喝了下去。 喝完后,她捧着碗,迟迟没有放下。 一声轻叹传入耳中,是殿下。 沈长策抬手拭去她唇边的些微水渍,目光温柔,又似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猜透了她心中所想。 轻声道:“下次不许再推开我了,我们是拜过堂的正经夫妻,还在自己家里,不用担忧太多。” 江雪萤静静听着,感觉酒意使她的感觉变得混沌起来。 手中的碗被人拿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握了上来。 转眼间,他就到了近前。 江雪萤没反应过来,面对那骤然放大的一张脸有些怔愣,随后就听他道:“嗯?听进去了吗?” 声音低沉悦耳,江雪萤听着只觉心如擂鼓,呼吸也跟着发乱。 49 第49章 ◎小别胜新婚◎ “嗯、嗯……” 沈长策不依不饶,道:“嗯什么,说完整。” 江雪萤感觉脸上一阵热意,又庆幸屋中没有别人。 “听、听进去了。” 沈长策勾了勾唇角,“乖。” 酒意逐渐弥散,江雪萤脑子晕乎乎的,听殿下说让她先去沐浴,便点了点头。 浴房的热水已经备好,江雪萤站在氤氲着水汽的屏风边,见殿下还站着,似乎没有出去的迹象。 她嗓音软软的,沾染着湿润,向他道:“殿下去外面坐会儿吧,我很快便收拾好了。” 沈长策闻言,没往外去,反而朝她走近了两步,指尖落在她腰间的衣带上。 哪怕是此时混沌的江雪萤也察觉出危险来,紧着呼吸往后退了两步。 一退一进,一进一退。 沈长策淡淡开口,听着很是正经。 “方才说,要帮你沐浴的,你饮的酒不少,怕你一个人出事。” 江雪萤想也没想便摇头拒绝道:“有姑姑,可以让姑姑来。” 沈长策笑了笑,道:“这时候他们都歇下了,外面没人。更何况,夫人方才不是答应了吗,怎么出尔反尔?难不成,夫人是骗我的吗?” 江雪萤面露难色,无力道:“我没有……” 沈长策继续道:“那便是了,时辰不早了,早些收拾好,才能早些安寝。” 江雪萤不知如何反驳,又不记得自己答应过他,突然只觉腰上一松,似有凉风透入。 她连忙背过身去,耳尖透出一抹红晕,捂着半开的衣衫。 “我、我自己来……” 沈长策这下没拒绝,得留有余地,徐徐图之,不能将人逼得太紧。 热气将她白皙如玉的肌肤蒸得微粉,沐浴着暖意本使人困乏,加之还饮了酒,但江雪萤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然这场景下,想不保持清醒也难。 她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埋入水中…… 湿帕被人握着,从颈侧缓缓往下,擦过圆润的肩头,在锁骨上停留了一会儿…… 水声滴答,在寂静的屋中听着格外明显,一声声滴在人心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顺着沈长策拂过的地方,江雪萤只觉一阵阵的酥麻涌了上来,心尖发痒,忍不住屏住呼吸,以抵御几分难耐。 慢慢的,她无意识地越来越往水里去。 还好沈长策在旁,若及时不拉着她,怕是要呛好大一口水。 水灵灵的眼睛轻抬,看向身侧那只大手的主人,那只手握着她的手臂,将她从水中捞出来,于是乎用了两分力气。 小麦颜色与玉雪肌肤相衬,沾上同一片水珠,水滴缓慢滑落至肌肤相接处,交融后再滴下,溅起一小朵水花。 “怎么不小心。” 一道低声传来,江雪萤回过神,慌忙又降下身子回到水里。 滑腻的肌肤从他掌心溜走,他一时竟也没握住。 沈长策喉头滚了滚,瞧见一缕青丝贴在那纤细的脖颈上,沿着身前一直延伸至水下。 明明是他为自己找的差事,偏偏此刻折磨的也是他自己。 大抵两人都不好受,沈长策后面没再做些什么,规矩得有些不像他这个人,帮着人迅速沐浴完,穿上衣衫裹着厚厚的毛毯,便将人拦腰抱起。 江雪萤低呼一声,随后连忙抱住他。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沈长策嘴角上扬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怕她沐浴后冷着,榻上早放了两个汤婆子暖着,此时正是温暖,还有些发烫。 沈长策将她放在榻上,掖好被褥,看着她轻道:“等我一会儿。” 江雪萤点点头,看着他的离开。 下颌垫着软软的褥子,耳边也被他用薄毯盖着,汤婆子被移到合适的位置以防烫着。 她什么也不用做,被极细致地对待着。 沐浴后周身舒适,床榻温暖,屋中烛火昏暗,这一松懈下来后,困意便逐渐漫了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江雪萤迷迷糊糊中意识到身侧有人靠近,带着水汽的清香飘来,微微睁眼看到沈长策,自觉往榻里侧挪了挪。 随后额上传来温热的触感,那股熟悉的气息靠近,江雪萤清醒了些。 沈长策凑近她亲了亲,“多日不见,夫人可有想我?” 江雪萤有些紧张起来,困意一下被驱散,长睫止不住轻颤,缩了缩身子想躲,低着声道:“殿下、殿下不是知道吗?” 方才问过她有没有梦见,她已经回答过了。 沈长策并不满足,轻咬上她的耳尖,“我不知道,那不一样。” 被褥下的手开始不安分,探入内里那层纤薄的衣衫。 江雪萤轻.喘了两口气,欲伸手去抓,碰到他的手后,却被他顺势给扣住,十指交握,让她动弹不得。 她试图挣扎了一下,道:“一样的,没有不一样……” 方才是借着那股酒劲,才说出那样的话,这下酒劲散了大半,有些后悔起来。 说出这话后,江雪萤明显感受到他的不满,唇上的力度猛然加重,她吃痛出声,一启唇却又给了人入侵的机会。 被褥下的手被他制住挣脱不开,又被他扣压到枕上,全无还手之力。 良久,沈长策将她放开些许,她整个面颊都盈润着粉意,明眸湿湿的,嗔怪似的看了他一眼。 若是允许,想必她定要控诉他。 沈长策没忍住,俯身又吻住她润泽的唇瓣。 江雪萤一愣,不是都停下来了吗,为何还继续。 她挣扎着偏头,好不容易喘了两口气,见他似乎又准备靠近,连忙唤了声“殿下”,试图制止他。 沈长策看向她,低哑道:“怎么?” 江雪萤微顿,这让她怎么说…… “歇会儿……” 沈长策笑了笑,“好。” 江雪萤松了口气,结果就听他道:“夫人还没答,到底有想吗,嗯?想听你亲口说。” 他神情一下又认真起来,声线低醇,听着莫名缱绻。 江雪萤不喜表达,也不擅于此,更多时候,有什么情绪都是藏起来,难见显露,只偶尔或许露出两分端倪,才得以叫人窥见。 而沈长策偏要她讲明,似乎要将她从无边灰暗的暗室拉出来。 江雪萤侧了侧头,不太敢直视他,他的目光过于炽热,看着人的时候,仿佛要将其心底的念想全都看透。 两人之间近得能听见呼吸声,沈长策没有催,耐心等着,只是按着她的手时不时摩挲两下,慢慢地又转去其他地方。 最后江雪萤耐不住,低低唤道:“殿下……” “嗯?” 沈长策贴在她耳边说话,不免带来一阵酥软,江雪萤动了动身子,但不管怎样,都还是在他的禁锢之下。 见她仍旧不语,沈长策叹了口气,道:“夫人不愿说,但我,思念夫人。” 江雪萤有些愣,这般直白的话语,却被他这样轻易地说出来了。 他贵为殿下,这样的行为似乎不太符合身份…… 沈长策没听到回应,埋在她颈间,闷闷道:“知道夫人害羞,夫人不愿说,我亦是清楚。” 他似乎妥协了,松开按在她腕上的手。 一下得了自由,江雪萤没觉放松,却反而有些难受起来。 就好像,他舍弃了什么。 江雪萤心头一紧,伸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沐浴后衣衫穿得薄,两根松松垮垮的系带一下散开,露出大片结实强劲的上身。 江雪萤没料到,颤着手连忙收回。 沈长策暗暗笑了笑,随手将那衣衫往旁边一扯,跟没穿也没什么两样了。 这或许是色.诱。 常道小别胜新婚,美人在怀,实难自抑。 滚烫的呼吸交缠,江雪萤抓着他手臂,手心里还有截衣衫,紧要关头,她突然想起一事来。 江雪萤喘了两口气,匀了匀呼吸,声线仍旧不太平稳道:“殿下,是不是受伤了?” 沈长策动作未停,不知她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低哑着声简短回道:“没有。” 江雪萤:“回来时,我瞧见殿下身上有血。” 沈长策当即否定道:“旁人的。” 江雪萤:“那……” 沈长策不满,咬着她的唇,动作也一下发狠。 “都这时候了,夫人怎么还不专心些。” 江雪萤想说的话全堵在喉间,一时也没有精力开口,唇齿间泄出的尽是压抑的气音。 后面,便再也没让她有何分神的机会。 烛火逐渐变得暗淡,透入帘帐的烛光渐弱。 江雪萤身心俱倦,记得第一次时殿下尚还克制,可这次却像是受了刺激一般,叫人难以承受。 原本挽在他脖颈上的手也无力地滑了下来,眼见他似乎又要靠近,江雪萤忙去寻他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没什么力度。 额上的碎发汗湿,同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他,全然是一幅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沈长策喘着粗.气,温柔抚过她的脸颊。 难得歇一会儿,江雪萤怕他再来,将他方才想听的话凑近他耳边轻轻说了出来,希望借此能放过她。 江雪萤一连说了两遍,而后眼眸含着求饶的意味凝着他。 可是她似乎想错了,她说完后,见他只顿了一下,而后却又有了动作,比起之前更是急风骤雨。 她身处风浪之中无所依靠,帘帐也随之晃得厉害,被褥早被踢到不知何处,也无人有心去在意。 难忍之时她总喜欢死咬下唇,沈长策发现之后便刻意逼她发出声音。 她试着逃脱,可一方床榻就这么大,任到哪儿也能轻易抓住。 “殿下,我……” 她带着微微泣音的话都未说完,便被人吞入腹中。 沈长策:“我知道,夫人同我说,我极是高兴。” 江雪萤欲哭无泪,可她不太高兴了。 迷糊之时她还在想,殿下为何会有这样好的精神。 除夕夜,一室旖旎。 50 第50章 ◎蜜意◎ 翌日江雪萤醒来时,茫茫然不知时辰。 回了几分神,抬起酸痛的手臂撩开帘帐一瞧,见窗外天光已是大亮。 按了按有些晕乎的脑子,止不住想她这是睡了多久?姑姑竟也没来叫她。 身上像是被石头碾过一般酸痛,昨夜到后来,她困得不行,偏过头都能睡着。 殿下做了什么她也不太记得,只恍然间见到处都散落着衣衫,乱皱成一团,必是穿不了了。 而现在她身上该穿的都好好穿着,想来也是殿下…… 江雪萤稍微清醒些后,突然意识到今日是年初一! 一大清早便该去香远堂给太妃请安的,如今这都几时了? 江雪萤慌慌忙坐起身,腰身痛得她忍不住轻“嘶”出声。 明巧听见动静进屋,连忙上前扶她。 江雪萤见到她,连忙问道:“什么时辰了?今日应早些起来去请安的。” “王妃别急。”明巧稳着她的手,解释道,“太妃那儿殿下去说过了,王妃休息好了再去也不迟,现在马上未时了,还不算很晚。” “未时?怎么没喊我?” 虽然有殿下在,但这怎么也不成体统,太妃那边怕是会怪罪。 江雪萤稍稍平稳一点的心情又起伏起来,慌乱着下榻,一时动作没收着,扯着身上疼痛的地方一时皱紧了眉头。 “王妃小心。” 明巧扶她重新坐回榻上,目光小心避开王妃脖颈上的痕迹,王妃若知道,肯定会不好意思的。 “殿下晨起特意吩咐过,让我们不能打扰您休息,即使是睡到晚上也是使得的。” 昨日殿下回来便不是很早,再一折腾,几近闹到了后半夜,王妃醒得晚些也极是正常。 江雪萤忍不住咳了两声,没再提这事,尽快穿好衣裳,收拾好还是准备去太妃那处走一趟。 每次这种时候,殿下好像都半点不受影响,起身后能如常忙事,她醒来身旁总是空着,她知是自己醒得晚了,也知他有自己的事要忙。 可难免心头会涌上一丝丝的涩意。 江雪萤揉了揉脸,一切如常,怎么还患得患失。 正准备出去透透气,便见迎面走来的殿下。 他此时卸去盔甲,着一身常服,素常的冷面此时都透着一股慵懒的意味。 江雪萤一下停住。 见到他那一刻,突然清晰地意识到殿下真的回来了。 昨日酒意作祟,似远没有此刻清醒时的心绪波动明显。 沈长策蹙眉,三两步走至她身前,拾起她的手,问道:“眼睛怎么红了。” 江雪萤忙眨了下眼,往旁边瞥去,“刚吹了点风。” 可方才哪里有风。 沈长策不语,眸光微冷,看向站在一旁的明巧。 明巧连忙摇头,她也不清楚,刚才王妃还是好好的,只才出来走了两步。 沈长策示意她先下去。 屋中只余两人,若有什么,也好说出口些。 沈长策走到近前,想细问缘由。 江雪萤这下回过神来,他一靠近,昨夜某些记忆便如涓流一般汇入脑海,忍不住往后退。 “没、没什么。” 沈长策眼神直探入她的眸子,摇头道:“不信。” 动作幅度稍微大些,腰身处就传来酸软,江雪萤抬手扶住。 沈长策注意到,主动揽在她腰间,大掌带了两分力道按揉。 江雪萤遂将手撤回垂在身侧,心不在焉揪着小块衣料。 这下,两人心照不宣地没说什么。 腰上时不时传来一阵酥麻,初时江雪萤未觉有什么,小心忍着,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可慢慢的,她察觉出不对来。 殿下……是故意的。 不然怎会专挑……些地方,若说是巧合,江雪萤不太信。 回头瞧殿下神情,却是一如往常平静,江雪莹眉眼轻蹙,移开了一步。 “嗯?”沈长策停下动作,不过那只手仍贴在腰间,舍不得放下,“可好些?” 江雪萤扶了扶腰,还是酸痛,明明之前也有过,不知为何此次格外难受些。 但她不敢再让沈长策帮忙,笑着违心点了点头。 “对了,”江雪萤突然想起原本要忙的事,“还没去给太妃请安,这不合……” 沈长策:“别担心,有我在,先将午膳用了,待会儿我再同你一块儿过去。” 江雪萤默了默,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有殿下一起,比她一个人去要令人安心得多。 沈长策先前已用过午膳,此刻就坐在她身边陪着,接了明巧的活为人布菜盛汤。 他没觉有什么不妥,但江雪萤不习惯,送进嘴里的吃食都没心思品味,便囫囵下肚。 她没什么需要时,沈长策就在旁边静静看着她,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但就是让江雪萤心头压力倍增。 不过分离一月,却像是过去了很多年岁一般。从前出去再久,数月甚而一年,也没有过此种想法。 沈长策眸色温柔,冷心冷情过了二十余年,在如今却因一人生起波澜来。 幸而没有错过。 江雪萤在他的注视下艰难用过饭,又收拾一番,一起去香远堂。 一路上,她心中惴惴,殿下不在的时日里,她与太妃相处虽和睦,但她还是不敢与太妃过于亲近。 香远堂。 太妃刚午休起身,见二人来,欢喜得很,丝毫没有过问今晨江雪萤没来请安一事。 他昨日回来得晚,又吩咐不要惊扰了府里,遂她早间醒来后才得知他归来的消息。 待盥洗完毕,他已在前院候着请安了,还特意为人解释为何没来。 夜里那边院里发生的事,她自然也是知晓,只说了几句,让人注意着身子,再让嬷嬷送些补品过去。 他若真心喜欢,她这做母亲的,也没必要阻拦。 他们在说话,聊了些江雪萤不熟悉的,她垂眸捏了捏膝上的手指,结果下一瞬,手指就被人勾了去,掩在宽大的袖袍下,被一片温热包裹。 江雪萤惊了下,下意识去看身旁的殿下,只见他神色如常,还在与太妃说着话,太妃也面目平静,似乎并未注意到。 往斜边上瞥了一眼,袖袍遮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也看不清。 她松了口气,还好没什么大的动静。 但随后心跳又快了起来,虽然两人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但现在是在太妃面前,她想要规规矩矩的。 江雪萤试图将手从他手中抽出,不敢太过明显,只暗暗使力。 沈长策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不算紧也不算松地箍着,让她不能挣出去,也不至于感到疼痛。 她试了两下,发觉没用后便卸了力,任由他牵着,原本冰凉的手也渐暖了起来。 反正被遮着,外面瞧不见。 江雪萤刚这么想,手心处就穿来一阵抓挠的痒意,她想抽出手,结果还是失败了。 殿下是拿准了她不敢声张,她只得握拳抵抗。 耳边传来他平稳的声线,都还是一本正经。 江雪萤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割裂感,却又觉得莫名熟悉,随即想到殿下可不总是这样。 太妃做主,让众人都到香远堂用晚膳,也算是弥补昨夜沈长策没回来团聚的空缺。 一大家人都在,太妃没拘着他们,整个屋子都是热热闹闹的。 虽然旁边还有个素来让人畏惧的沈长策,但他眼下与江雪萤在一块儿,眼里丝毫容不下旁人,周身气质看上去也温和了不少,让人没那么容易害怕。 晚膳时,免不得要饮酒。 江雪萤想起昨晚的事,只抿了一口便放下酒盏。 沈长策给她换成茶水,手一偏,拿过她那只酒盏。 江雪萤伸过去想阻止的手还未碰到他,就被他一饮而尽了…… 她欲言又止,那是她用过的…… 罢了。 他打了胜仗回来,众人都高兴,一来二去都喝的不少。 江雪萤看着他饮了一杯又一杯,有些担心,将手放到桌下,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 沈长策侧目,见她秀眉轻蹙,视线落在他面前的酒盏上,又看向他。 他莞尔,凑近她,江雪萤感到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耳畔。 沈长策带着丝笑意的声音落入她耳朵里,“夫人担心我。” 江雪萤脸上一热,只是正经关心一下,为何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让人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坐正身子不看他。 殿下有分寸,总不劳她来操心。 沈长策勾唇,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 江雪萤一僵,故作镇定地去看他,却是和下午握着她手时一样的神情。 平淡中带着笑意,瞧不出什么,只知他似乎心情不错。 她还是有些紧张,桌上这么多人,若被谁注意到,总是不太好的。 何况这样,她也没办法吃饭,很快便会被人察觉不对劲…… 沈长策一转眸,就见到那略带求饶似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心神微动,轻轻摩挲过手中温软。 江雪萤耳尖悄然变红。 好在没过多久,就将她放开了。 江雪萤松了一口气,一下得了自由,心口却又隐秘地生出一点空落。 一顿晚膳花了不少时辰,吃完后又坐了好一会儿,回清风院时已经不早了。 刚一进屋,江雪音还没来得及解下披风,腰上就袭来一道大力,将她完全揽了过去。 江雪萤有些发懵,抬头正好对上殿下双眸,鼻间似有酒香缭绕。 “殿下?” “我醉了。” 江雪萤不明所以,两手撑在他胸前,“我去让厨房煮点醒酒汤。” 沈长策摇头,“我醉了,没那么清醒。” 江雪萤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带着疑惑。 沈长策不言,只是笑了笑,所以他想趁机“为所欲为”。 一手往下,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往里间走去。 他一步步走得极稳,刚才回来那么远的路,也没听殿下说醉了的话。 江雪萤蓦地反应过来,顿觉不妙。 “殿下,这还不是时辰,您、您先把醒酒汤喝了……” 今日第三次,江雪萤想从他手中挣开,可仍以失败告终。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最近精神不好,更得很慢。 不会坑的,会好好完结[爆哭] 本章评论有小红包掉落[红心] 50-60 51 第51章 ◎夫人有旧情人◎ 情至浓时,沈长策从床榻间起身,眼中带着明显的不可置信,神情复杂。 江雪萤也没好到哪去,大口喘着气,将远处的衣衫拉回来些盖在身上。 “刚才,刚才想说的……” 但是殿下将她放到床塌上,便没再给她机会,让她想说都说不了。 沈长策视线往下,看到褥单上那抹刺目的血色。 “你歇着,我让下人来收拾。” 声音微哑,像是被淤堵的洪水,积蓄了力量,却无处宣泄。 他面色沉得很,江雪萤只看了一眼,知道*他此时难受,轻轻应了声“好”。 沈长策极迅速地穿好衣衫往外走。 那背影,颇有两分落荒而逃的模样。 明巧很快进来换褥单,没过多久,浴房那边也传来水声。 在两人回来之前,下人就备好了热水,这下也不算浪费。 江雪萤起身收拾好,将汤婆子放进床塌里侧暖着。 怪不得今日腰身格外酸些,原也是早有预兆。 她将头埋在软软的被褥中,唇角忍不住弯了弯。 烛火轻响,伴随着隐约的水声。 江雪萤本想等他回来再入睡,但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人,却先等来了睡意。 迷迷糊糊时,落入一个带着微微水汽的怀抱。 沈长策亲了亲她的额头,随后将她身侧的被褥掖好,将手搭在她的小腹轻揉。 “疼不疼?” 过了一会儿,江雪萤软绵绵的声音才传来,“不疼,好多了。” 之前大夫说身子需要调理,她这一月里便喝了不少药,在太妃那儿也用了不少补品,连姑姑都说,她的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 什么都好,就是那药太苦了,她每次都要准备好久才能喝下去。 江雪萤回身,往身前温暖的来源靠近。 沈长策稍有些诧异,低头一看,只见她双眸阖起,面上恬然温和。 心中了然,原是睡着了,怪不得会主动往他怀里钻。 他抬手环着她的腰身,安然入眠。 然而还未至天亮,沈长策就因身边人的动静醒了过来。 她似乎做噩梦了,额上鼻尖都有细密的汗珠,双眸紧闭,两手不安地抓着被褥。 沈长策伸手想握住她的手,刚一靠近,便被她紧紧抓住,像是怕他离开一般。 “我在,别怕。” 沈长策由她抓着,另一只手轻擦了擦额头,浅细的乌发乖顺地贴在上面。 低浅的呢喃声传来,不知道说的什么,沈长策微顿,见她还睡着,便侧耳细听。 他没那么自作多情地以为会是在叫自己的名字,虽然他想。 但静静听着却听出不对来。 反反复复只有两个字。 景安? 沈长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这是个名字,听着还是个男子。 他在脑海里过了数遍,确信自己此前都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 沈长策的脸一下黑了。 什么人值得她这般魂牵梦萦,跟他睡在一块儿还能叫别人的名字? 而江雪萤似乎得了安抚,好了许多,没在挣动,眉目舒展开又睡了过去。 徒留沈长策满头思绪凌乱。 但想着她今日身子不适,强忍住要将人叫起来问个明白的冲动。 不行,他这样直接问,可能什么也问不出来。 而且,若真是与她有什么的男子……那他算什么? 会不会还是他鸠占鹊巢,拆散了人家? 只是一念扫过,沈长策就立马否定了这种想法,不可能,她只能喜欢自己。 别人,连入她眼的资格都不会有。 黑暗中,素来温和的眼眸染上几分阴鸷。 沈长策再也睡不着,想着他在府里,她都能唤人的名字,即使是在梦中,那他不在的这一月,岂不是更…… 他不敢想,低头看着那张因睡着而微微氲红的面庞,却又说不出什么狠话。 思考半晌,咬着牙恶狠狠地开口,声音却小,像是怕吵醒了她。 “你是我的,不可以喜欢旁人。” 听着不怎么狠,倒像是有两分委屈。 怎么办。 夫人是不是要移情别恋了。 他不过才离开了一个月,发生了什么,为何会这样。 沈长策想不明白,干脆起身到院中练剑。 如今才三更天,天光未透,阴沉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凌厉的招式将枝桠上的红梅都惊得落了一地,刀光凛凛,晃得人睁不开眼。 值夜的下人打了个盹儿,睁眼就见到一个人影挥舞着刀剑,还以为是阎王爷索命来了,差点没给吓死。 仔细一瞧,才发现是自家殿下。 沈长策练了两轮剑,汗珠成滚,心头那股郁气才觉散了些许,随后去了书房,将青影和院里的暗卫长叫来问话。 问了很多,饮食起居,见过什么人,事无巨细,但都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王妃不怎么出门,出去的那两次也是太妃授意,让王妃出去逛逛,采买物件,但我们一直暗中保护,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见王妃与陌生人交谈。” “在府内时,王妃则时常与太妃在一处,也没见过什么外人。” …… 总而言之,“景安”这个名字,他们也从未听到过。 天亮些后,沈长策又问过明巧,她一直贴身伺候,兴许知道什么。 可还是没问出什么来,沈长策不由烦躁,这比行军布阵还令人头疼,摸不着一点思绪。 总不能是他们全都联合起来欺骗他,那只有一个可能,这个人没露过面,也不曾出现在谁的口中。 “今日问你的事,别让王妃知道。” “是。” 明巧心存疑惑,但还是没有多言。 殿下既然这么想知道,为何不直接去问王妃? 沈长策按了按眉心,“对了,军营那边有事,我可能会忙几天,王妃若问起,再告诉她。” “是。” 江雪萤晨起身子乏力,多赖了会儿床,醒来时枕边依旧是冷的,不知殿下是何时起身的。 穿衣时明巧有些心不在焉,被江雪萤发现,关心地问了问。 “我没事王妃,奴婢就是在想,现在殿下回来了,王妃也不用整日夜里坐在灯下盼了。” 江雪萤眼眸睁大,立即反驳道:“我哪有,我、我那只是看书看得入迷罢了。” 明巧不语,只是笑了笑。 她以为是昨日王妃与殿下闹了不愉快,但现在看王妃一切如常,没什么变化,那应是她想错了。 他们当下人的,只希望殿下与王妃能一直和和美美,千万别生了嫌隙。 江雪萤顺嘴问了一句:“殿下出门了吗?” 明巧立马点了点头,道:“军营那边有要事需殿下处理,一大早便走了,可能要忙个几日才能回来。” “很严重吗?” 照这样说,殿下夜里也不会回来,除开出征的一月,好像很少有这样的日子了。 明巧:“奴婢不知,不过有殿下在,都会没事的。” 江雪萤点了点头,也有道理,她一个人在这儿担心也没什么用,不过是为自己徒增烦恼,等殿下回来时问一下便好了。 刚到军营的沈长策面色黑沉,身上携了一路的冷风霜雪,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不近人情。 军帐的副官还在高兴殿下来了,结果看到那寒冰似的神色,迈出去的右脚忍不住往后撤了撤。 每次殿下从王府过来都是一幅如沐春风的模样,许久没见过殿下这样,倒是让人非常不习惯。 副官跟身边的人小声吐槽:“殿下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就来了军营,难不成是跟王妃吵架,被王妃赶出来了?” 沈长策冰凉的眼神一下落在他身上,犹如实质。 副官连忙站直身子,浑身起鸡皮疙瘩,不敢再说什么。 他说得这么小声,怎么都被听到了? 不过这样更加坐实了他的想法,看来殿下就是跟王妃闹翻了,才迫不得已来军营。 副官埋头,暗暗笑了笑,没想到殿下也有这一天。 “你,绕着军营外面跑十圈。” 浸过寒潭似的声音在帐内响起。? 副官笑容一僵,茫然抬头,看向沈长策。 似乎在问:“他吗?” 沈长策轻飘飘睨了他一眼。 他惊讶开口:“十圈?” 平素训练也才五圈,十圈跑下来,他不得累死在门口! “二十。” “不要不要,就十圈十圈,多谢殿下!” 说完他没等沈长策再开口说什么,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他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反问殿下,心里苦得很又说不出,跟王妃闹矛盾,便来折磨他们,只期望王妃能早日跟殿下和好,要不然可有得他们苦头吃。 副官吸吸鼻子,抹了抹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去完成自己给自己挣来的“奖赏”。 第一日,沈长策待在军营,没有回王府。 第二日,仍宿在军营,连一句话也没捎回王府。 第三日,清风院那边还没有什么动静,香远堂那儿就出手了。 “这大过年的,没听说军营有什么要紧事,传信去军营,让殿下今日回来。” 沈长策今日本也准备回府了,就算没有太妃的口信。 刚分别了一月,这下再分离两日,他也不太能忍受不见自家夫人。 他让人在暗处查,查了两日,也没查到关于“景安”这个人什么消息。他想或许是在京城那边,赐婚之前发生的事,又着人走一趟京城,仔细查探,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 唉,伤脑。 怕查到的结果是自己想的那样,却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可能。 一旁副官见殿下这两日叹了不少气,终是忍不住开口:“殿下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不妨说出来让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沈长策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副官以为他不愿说,也叹了一声。 然后就听到殿下凉凉说道:“跟你说你也不懂。” 副官:? “殿下,这不对,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当真?” “肯定啊,殿下可是跟王妃闹矛盾了?”副官试探问。 沈长策思索了一下,道:“是也不是。” 副官沉默,那就当是了,随后他语重心长道:“夫妻二人一起相处,有什么矛盾呢,都是很正常的。” 他见殿下若有所思,继续道:“但是既然有了矛盾,就要解决是吧,殿下现在一直在军营待着,让王妃一个人在府里,这矛盾不仅不能解决,说不定还会越拖越大,若就此致使夫妻离心,岂不是不划算?” “所以殿下不如早些与王妃说清楚,有时候,放低身段哄一哄也就好了。” 沈长策抬头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什么时候懂这么多的?” “嗯……”副官支吾了下,“我也不小了,殿下,自然知道的也多了。” 沈长策笑了下,没再问他。 “今日就这样吧,我先回府了。” 傍晚的斜阳落在远处起伏的山峦,一片明亮一片晦暗。 52 第52章 ◎她知道殿下不喜欢自己◎ 踏进院门时,沈长策心头顿时涌起心痛。 他一时情绪上头,忘了她这几日身子不适,不该这样丢下人,不在她身边陪着的。 出征在外时尚且不说,但他现在回来了,没尽到责任,作为丈夫,难免失职。 沈长策深吸了一口气,抬步往里走。 江雪萤坐在炉边,手里捧着书,一丝冷风侵入,随后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她转身去瞧,正巧看到沈长策进来。 她一下起身,面上也绽开笑颜,膝上的毯子因她的动作滑落到地上。 沈长策走近,将毯子捡起来放到椅子上。 江雪萤:“殿下可用晚膳了?厨房还留着饭菜。” “在军营用过了。”沈长策稍不自然道。 副官端来,他拨了两口,也算吃过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沈长策看见她的笑脸,想起那日夜里她无意识中说的梦话,心头又酸胀起来,不过已是尽量温和地在面对她,但难免还是有些僵硬。 “身子怎么样?要是痛得厉害,让大夫来瞧瞧。” 江雪萤摇头道:“好多了,不用再请大夫。” 沈长策轻轻应了声:“嗯。” 江雪萤不善言辞,更多的时候是沈长策说什么,她便回什么,但现在沈长策心情不佳,心里藏着事,也没说话。 两人就这么坐着,颇有些冷清与微妙的尴尬。 这么安静的相处时间少,江雪萤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不过没等江雪萤思索太久,沈长策开口说要去书房。 她自然没有拒绝的权利,闷着满腔温软只能化为一句叮嘱:“天冷,殿下小心别受凉了。” 沈长策起身往外走,闻声偏头回道:“嗯。” 屋内重归于平静,江雪萤拿起书,却半点看不进去,坐了一会儿,再低头时,书上的字有些模糊了,仔细分辨才能认出两个,恍然抬头见窗外,沉沉夜幕降下,天色暗了。 江雪萤想了想,唤来明巧,话到嘴边又顿住。 “算了,我去吧。” 明巧还没摸清头脑,就见王妃往外走了,连忙拿上披风追了上去。 江雪萤去了厨房。 殿下从军营回来,一路骑马,路上朔风凛冽,殿下身子虽好,习惯如此,但不妨有人为此忧心。 她没让人插手,亲自熬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枣茶,装进汤盅让明巧送去。 “王妃怎么不去?殿下肯定是想见王妃的。”明巧接过来放进食盒里,不解问道。 何况不是王妃送去,殿下想必都不会喝,以前也煮过这些汤膳,但没见殿下喝过。 “殿下忙,应该也不愿见我,你把东西交到余公公手上就好。” 书房,烛火微微昏暗,一人斜倚在宽大的椅座上,眉头轻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余瑞福进门,轻声道:“殿下,这是王妃让人送过来的。” 沈长策闻言回了点伸,侧目看了一眼,只道:“放着吧。” 余瑞福了解他,知道这东西要是放这儿了,就不会再打开了,遂又添了一句:“这是王妃亲自做的,殿下……” 王妃甚少送东西过来,更别说还是亲自做的。 “王妃也来了?” 余瑞福摇头,道:“是王妃身边的明巧来的。” 沈长策眸色里起的两分光散了去,一时兴致缺缺,又倚了回去。 “殿下若不用,那奴才去倒掉吧,免得王妃知晓了伤心。” 余瑞福顿了顿,便准备将食盒拿走,但没等他提起来,就被人按住了,他看向殿下,仍是一副淡淡的模样。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殿下与王妃之间出了什么状况,但想来也不过是暂时的。 沈长策没多说什么,让他退下。 汤盅保温,打开盖子还冒着热气,混着一股辛辣气飘在空中。 等余瑞福再次进来送茶水时,见那一盅姜枣茶已经空了。 * 夜里冷,坐那儿看书看久了,即便有火炉,手也是冰凉的,江雪萤于是早早洗漱好上榻。 等日常就寝的时辰过了,都还是没见沈长策。 江雪萤望着顶上花纹精致的帘帐,忍不住仔细回想这两日发生的事,但又觉是自己多想。 殿下主掌一方,又是刚打完仗,事务缠身也是正常。 还能回来同她见几面,已属不易,她怎敢再奢求更多。 只要有一点点好的东西都需珍惜着,若贪得过多,老天会不喜,会将她唯一拥有的那一点都夺去。 江雪萤揉了揉疲倦的眼睛,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点动静,连忙坐起身。 是殿下。 她笑了笑,烛火不是很亮,隔着半层薄纱,将她的五官映得有些模糊,却仍是美得动人心魄。 沈长策只看了一眼,不动声色避开她投来的目光。 他在江雪萤身旁躺下,没有说话,一方床榻大小的天地,没有人说话,便会很安静。 两人仍盖着一床被褥,却像是不认识一般,中间只隔着一拳的距离,又像是隔着一道天堑,以至于江雪萤第一次觉得这被褥好像有点小了。 什么接触也没有,不说一吻,他也没有碰碰她的手。 与之前来癸水时的待遇全然不同,若一直都是现在这样,那她也许不会有这么大的落差,偏生有先例在,让她怎能不生出对比之意。 过了一会儿,身旁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江雪萤睁开眼,轻轻翻了个身朝着墙面。 饶是她再怎么安慰自己殿下是因为太忙,所以才对她有所冷淡,可喉间还是止不住涌上酸胀。 她不敢闹出动静,竭力咬紧嘴唇,只有眼眶中两滴热泪脱离了控制,无声落在柔软的鸳鸯枕上。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若是,殿下可以直接告诉她,但是他现在都不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弥补。 过于敏感总是不好的,她告诉自己可能过几日就好了。 江雪萤许久都没有睡着,后来不知是什么时候,累极了才睡过去。 沈长策习惯早起,醒后轻手轻脚穿衣,小心没惊扰枕边人。 动静很小,如往日一般,按理说江雪萤也会和过去的每一个清晨一样还在睡梦之中。 但今日她醒了过来,莫名地清醒,听着殿下起身收拾,直到离开的动静。 江雪萤翻了个身,将手搭在空下来的枕边,感受到上面残余的温热,是她鲜少体会到的。 后面一连几日,沈长策每晚都会回府,也会与江雪萤共眠,但在江雪萤醒来之前,便会离开。 江雪萤与他说话的机会只有夜里那一会儿,而沈长策看上去似乎很累,回屋后就歇下,两人几乎没能说上几句话。 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变了。 江雪萤有些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明巧想劝劝,却发现都无从下手。 殿下问她的事,她一点不知,却又不能叫王妃知晓,不然还能让王妃解释解释。 王妃对殿下的心思,旁人或许不知晓,但她日日侍奉王妃,怕是没人看得比她更清楚明白,两人之间的误会不知何时能消解。 这日太妃发话,让沈长策早些回府,到香远堂一起用晚膳。 沈长策掐着时辰赶了回来,一进屋,还没来得及请安,就遭到太妃一阵数落,“这年节有什么事这么忙?整日都在外面奔波?” 江雪萤也在,听到这话忍不住捏紧手帕,担心殿下以为是她向太妃告了状,才问了这话。 关系本就摇摇欲坠,她怕就此崩塌。 沈长策倒没在意,规规矩矩请了安,才道:“朝廷那边遣了些文武官员到青州,想进军营历练历练,故而有些忙,儿子思虑不周,疏忽了府里,是儿子不对。” 他这样端正的态度反倒让人寻不出什么错处。 朝廷派人确有此事,只不过还不至于让他如此忙罢。 太妃见状不好再说什么,张罗着众人用晚膳。 因他的话,江雪萤得了一些安慰。 但这并没能持续太久,两人间的鸿沟仍旧存在,一晚上,江雪萤都没能与他说上三句话。 尽管还是坐在他身边,不过也与夜里同床共枕一样,貌合神离。 一顿饭,江雪萤不知是怎么用完的,被明巧搀扶着离开香远堂,殿下走在前面,似乎看她落后得太远,停下来等了一会儿,待她走近,又提步继续往前。 江雪萤追不上他的脚步,呼啸的冷风打在脸上有些疼,身上的披风像是供不了温暖,冷得她轻颤,偶尔鼻腔吸进一大片冷气,连着她的眼睛都觉得疼。 明巧碰上她的手,像是摸到一块冰一样,连忙替她暖了暖,又将她的披风裹得更紧了点。 “怎么这么冷,回去好好暖暖。” 今日还没前段时间冷,怕是心冷,身子也跟着冷。 江雪萤浑浑噩噩回到清风院,殿下回来得更早,从下人嘴里知道,他先去沐浴了。 明巧倒了两杯热茶看着她喝下,缓了会儿,才看见那雪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 她担心的神色太过明显,江雪萤朝她笑了笑,道:“姑姑我没事,待会儿将东厢房收拾收拾,我晚上就宿在那儿吧,你再让小碟过来,陪陪殿下。” 明巧满脸不解,忍不住问:“王妃这是何意?” 小碟是太妃先前送来说给殿下做通房的,后来无果,王妃没说让人走,太妃那边也没发话,便一直留在清风院了。 江雪萤摇头,只说:“没什么。” 一路上想了很多,冷风吹也将她吹醒了。 从前是她太过自作多情,以为真的得了宠爱,结果终于在她想好,要伸出手回握之时,却发现一样是镜中花、水中月。 一切东西都会离她远去,或许只有自己才最为可靠。 她曾经明悟了这一点,只是后来周身都浸泡在蜜液中,又缓慢地侵蚀掉她原本筑牢的城墙。 从一开始就该谨慎的,是她又放肆了。 想明白后,江雪萤觉得周身都轻松了起来,长吐出一口浊气,简单收拾了下去东厢。 沈长策想了很久,左右顾忌,还是决定应该先问问她“景安”是谁 去京城的人还有几日才会回来,若是真有什么,他想听人亲口告诉他,即便是他不愿意接受的结果,也好过从别人口中得知。 下定决心后,他便进了屋,烛火只留了榻边的两盏,昏黄的烛光照出一道坐在榻边的单薄身影,恍恍惚惚并不真切。 他心口顿时软下来,仿佛回到大婚那一日,她也是安安静静坐在那儿。 不过不同的是,心境早不同了。 然而等沈长策掀开帘子,却看到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他面上的神情难得崩裂,手上一道大力将帘帐甩了回去,压着怒意问道:“怎么是你?王妃呢?” 小碟见他动怒,连忙起身跪在地上,慌忙解释道:“殿下恕罪,是王妃让奴婢来的,奴婢并不知王妃在何处。” 沈长策面似冰霜,转身出门随手抓了个下人问王妃下落。 下人紧张极了,结结巴巴说出“东厢房”后,见殿下像阵风似的不见了。 53 第53章 ◎质问(文案剧情◎ 江雪萤洗漱后上了榻,抱着汤婆子坐在榻上出神。 大抵是第一次在这边睡的缘故,有些不习惯,没有丝毫睡意。 记得上一次也是让小蝶去找殿下,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她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没等她酝酿出来睡意,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江雪萤听见姑姑说:“王妃已经歇下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阵大力的摔门声,飞快靠近的脚步……下一刻,就看见殿下站到了榻前。 他身上随意披着一件外衣,斜斜的并不整齐,看得出来主人很急切,显然是无心在意这些。 沈长策满腔怒火堆叠在心,看到人那一刻却又一下子堵在了胸腔里,发不出来。 江雪萤见到他时,脑中就变成了一片空白,反应不过来殿下怎么来了? 沈长策气得简直心口疼,一时也分不清自己为何气成这样,嗓音都有些哑:“那边是怎么回事,为何让她进屋,你又为何什么都不说,就到这边来睡了?” 他一连几问,虽压着怒气,但是身上长久沉淀下的那份狠戾,并没那么容易压住。 最近两人关系冷淡,江雪萤自觉悟出了他的心意,不敢再像从前那般随意应对,因此对他这样的问话不免感到害怕,心生退意。 “我……” 她张了张口,却回答不上,脑子里像是变成了一团浆糊,将自己方才独自一人时的冷静淡然全都搅乱了。 他气场强大,单单只是站在那儿什么都不做,就让江雪萤感到满心的压力。 她下意识往后靠,殊不知这样的动作落在沈长策眼里,就好比一根针刺入了他的心。 “为什么?” 沈长策右膝往榻上一跪,一下倾身上前,两手撑在她肩边的位置,就将人完全困于身下。 江雪萤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失了神。 她越是这样,沈长策越觉得她是想将自己推开,再往深层想,说不定是想将自己从她心上摘开,再为谁腾位置呢? 沈长策想得难受,猛地低头封住她的唇,大力地像是啃咬一般。 江雪萤吃痛,嘴里仿佛尝到了血腥味,原本紧抿的唇不由张开,一下给了人可趁之机,他长驱直入,像是要将她周遭的空气全都掠夺。 来势凶猛得让江雪萤招架不住,双颊很快红透,眼角洇出一片湿润。 一时耳边只有交缠的呼吸,乱了的心跳,以及隐秘的水声。 过了许久,沈长策轻撑起身子,暂时让她缓了口气,接着却又四处点火。 江雪萤好不容易得了自由,还没理解沈长策此时的想法,脑子里胡乱地就开始抽丝剥茧,寻到一点苗头不管对错便往里钻,终于自以为找到真相,极力忽视身体各处传来的难言意味,艰难喘着气声开口。 “殿下……殿下若是不喜欢小蝶,我可以……再为殿下找些别的,或是殿下若有喜欢的,也可以带回来……我不会阻拦的。” 沈长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后,心中又燃起一把火。 此情此情,没想到她还有心思想别的,看来倒是他不够努力。 不怪与他睡在一起,还会喊旁人的名字。 江雪萤看他脸色越来越黑,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说错了话了,十指忍不住抓住褥单,不敢直视他。 她听到一声冷笑,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一般,随后就听他说:“好啊,你找,好好找!” 江雪萤无从分辨其他,见他答应,心头既轻松又难受起来,左右是自己提出来的,他会答应也该是她乐于见到的。 她想笑一笑,但唇角还没弯起来就失败了,化作一道苦涩,干巴巴答应他:“好。” “呵。” 沈长策终是气极,掐起她的下颌,迫使她不得不仰头,眼角眉梢都是红意,睫毛不知何时也润湿了一些。 他咬牙切齿道:“就这么想气死我!” 说完,在江雪萤不明所以的神色中压在了她唇上。 他自认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却总是三番两次被她的话激得心火翻涌。 “最好不让再让我听到这种话!” 闹到后面,江雪萤自身难保,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两只手腕都被按到了头顶,身子被逼得止不住颤抖,在这寒冬里,细白的脖颈上却都爬上了晶莹的汗珠。 江雪萤不知与殿下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本就不能与他抗衡,何况还是床笫之间,唯一能使上力反抗的双手也被禁锢,只能偶尔从嘴里发出几声呜咽,以示求饶。 可沈长策像是疯了一般,丝毫不管她说的什么,一律吞入腹中,往时情到浓时的温柔也都荡然无存。 江雪萤恍惚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殿下,从前只不过是他施舍的怜惜罢了。 浮浮沉沉,像是无端置身于大海浪上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一波一波起伏后,再被一个翻涌打至浪尖,无所依靠。 最后才稍微平缓一点,叫人得以喘息。 沈长策不知何时放开了她的手,捧着她的脸,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水,一边问:“怎么哭了?” 紧绷了一晚上的情绪,突然被这久违的温柔语气击溃了。 江雪萤的眼泪一瞬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从眼眶中掉出来。 沈长策这会儿冷静了许多,一时对这场面有些束手无策,只能将人抱在怀里哄着。 可他不哄还好,一哄江雪萤哭得更加伤心了。 刚开始还是压抑着的呜咽,后来压不住,变成了破碎的泣音,她的身子也随着颤抖。 沈长策说什么都没用,怎么都哄不住。 从前她也哭过,可都没有这么伤心过,沈长策不知她心里藏了多少委屈。 过了好久,江雪萤终于平静了些,没再哭出声,但眉头皱成一片苦涩的模样,时不时仍滚下两滴泪来。 沈长策只觉心都跟着碎了,一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光顾着为人擦眼泪。 江雪萤什么也没说,抬起那双水洗后澄净无比的眸子看了他一眼,便瞥去旁边。 当他的手再次碰到她脸颊的时候,江雪萤忍不住又往后躲了躲。 沈长策的手落空,顿在原地。 江雪萤伸手抓着乱成一团的被褥,试图将自己遮起来,侧脸上一滴泪珠滑到下颌,圆滚滚的,砸到被褥上。 两人此时情况有些尴尬,身上都没有蔽体的衣衫,毕竟方才在做那种事。 沈长策并不觉得有什么,看她小心翼翼将被褥扯至胸前,挡住那片春色,但身上各处明显的红痕却仍露在外面。 遮不遮都一样,遮住他也能想象下面是怎样一片旖旎。 沈长策咽了咽发干的喉咙,刚才事出紧急,中途停了下来,该做的还没做完,这下身体里那把火似乎又有复燃的迹象。 江雪萤还是怕他,知道自己方才失态,这下回过味来也是无比胆怯。 “怎么了?” “……” 江雪萤不敢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不说?” 她瞥了一眼榻边的位置,思考了一下在殿下反应过来之前,她能逃脱的可能性,结果想到此时衣衫不整……没什么可能。 江雪萤蔫了下去。 沈长策向来是个行动派,见她不说话,直接一手护着她的后脑,将人压到榻上。 那张俊朗的面庞骤然在眼前放大,江雪萤心跳乱掉一拍,眼睛都瞪大了。 她是喜欢殿下的,对吧。 身体上的反应总是比心中想的更加真实,不会欺骗自己。 可她不敢承认,殿下就像是海上的月亮,单单是出现在那儿,就将她的全部心神牵动走了。 而她怎么才能配得上这样一个人呢? 她出身贫微,胆小怯懦,敏感多疑,不聪明,也没什么本事,护不了至亲之人的周全,也不能成为旁人的助益,只能被迫接受降在她身上的责难,无从反抗。 她能感受到殿下对她的珍视,面对她时,展露的是在外人面前从未见到过的温柔神色,更为细节的种种,她都有注意到,更有好好地藏在心里。 而最近似乎有些变化了,她一边感受到深切的情意,一边又触摸到冷淡,两相交杂,都是她真切体会到的,做不得假。 所以又是为何呢? 心头涌起一股悲怆,江雪萤眉头一蹙,眼中就涌起满眶的泪滴。 她于模糊中,去寻他的唇,一时什么也不顾地吻了上去。 哪怕……哪怕殿下要推开她,也没有关系……至少那弯月亮,曾经属于过她。 沈长策错愕一瞬,随后猛地反应过来,反客为主狠狠吻了回去。 有片刻,两人至少也是心意相通了。 一番缠绵后,沈长策将人抱在怀中,拉过被褥盖在她身上。 江雪萤歪着头枕在他手臂上,身体累极,困乏得厉害,已然睁不开眼。 沈长策却没有丝毫睡意,手指勾起她一缕青丝,在指尖缠绕,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景安是谁?” 江雪萤浑身一僵,一下清醒过来,不敢动弹,也不敢说话。 而这动静被沈*长策捕捉到了,绕转的手指一顿,青丝顺着重新滑落到榻上。 所以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且还是不愿意让他知晓的存在。 会是什么人…… 沈长策知道她醒着,静静等着她说话,等一个解释。 她只要说,他就信。 江雪萤还在思索他为何会知道景安的存在,是查到什么了吗?那……她的身份……替嫁的真相,可也是被知晓了? 但殿下其他都没说…… “殿下为何会问这个?” 她私心里不愿他知道,可又隐隐有一道声音告诉她,这藏不了多久。 沈长策轻道:“你只说,他是谁就好了?” 江雪萤沉默。 沈长策只觉心口堵得慌,一时又拿她没什么办法,怕又像方才那样哭起来,他哄不住。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某种决心道:“你喜欢他?” 江雪萤眨眨眼,看着他。 54 第54章 ◎夫人喜欢我◎ “我……”江雪萤摇头。 沈长策紧紧看着她,生怕错过任何一丝神情。 “我喜欢殿下。”她的声音很轻,一字一顿,却又似乎极为坚定。 说出这句话后,江雪萤感觉心头一松,如释重负一般。 殊不知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沈长策心底掀起了好大一番波澜。 夫人内敛,他一直都知晓。 从不轻易向他表露什么情绪,总是一幅淡淡的模样,让人觉得仿佛世上鲜少有人事能撩动她的心弦。 但今日却说喜欢他! 他可没逼迫人家。 是夫人主动的。 不知他的想法,其实江雪萤说完不久,就感觉有些后悔。 忍不住想她这样是不是太过鲁莽?没经深思熟虑说的话,似乎总是会后悔…… 哪知突然一下撞入一个坚实的胸膛。 沈长策大掌按在她后颈上,将人往自己怀中带去,嘴唇贴在她耳边,滚烫的呼吸让这浓重的夜色更添了几分暧昧的意味。 “再说一遍。” 他抱得紧,江雪萤眼前近乎是一片黑暗,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整个面颊瞬时红透了,不消沈长策用力,就自发地往他怀里钻。 沈长策嘴角上扬,难得这样开怀,语中都带笑道:“嗯?再说一遍。” 他凑近轻轻咬上江雪萤的耳尖,随后感受到怀中人往被窝更深处躲了躲。 她不愿说,沈长策便故意闹她,伸手寻到那抹圆润的耳垂,落在上面轻按揉捏。 江雪萤偏头要躲,沈长策又滑至腰间,手下是如凝脂般温润的肌肤。 眼下皆是未着寸缕,仅靠一条被褥覆在上面,挡了表面的风光,然而内里…… 江雪萤怕痒,忍不住乱动,一时毫无所知地四处煽风点火。 沈长策闹了她一会儿后,突然停了下来。 江雪萤也跟着停下。 这才发觉两人身体贴得有些太近了,姿势也不大雅观……而此中情况之下,若有什么东西发生变化,会很明显地注意到。 …… 江雪萤僵住了,忍不住压低呼吸,想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她原本便累得快要睡着啦,不想方才的事再来一遍。 也不知殿下为何会有这么好的精力,她招架不住的…… 沈长策知道她觉察到,又展眉笑了笑,将她从被褥中捞了出来。 脸蛋通红,不知是闷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江雪萤出了被窝也不敢看他,但沈长策偏偏想看她的眼睛,特意凑到她眼前,一双眸子含着笑意,问:“说不说?” 怕人不答应,特地说道:“说了就放过你。” 江雪萤颤着睫羽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两害相权取其轻,不过只思虑了一下,她就做出了决定。 压着几乎要满溢出的羞意,声音很轻却很是明晰道:“我没有喜欢旁人……只喜欢殿下。” 说完便垂下头,结果发现面前是大片赤/裸的肌肤,忙不迭又闭上双眼。 沈长策只觉打了胜仗都没有这样高兴过,一下抱着她,将人一翻转,就将她虚虚压在了身下。 江雪萤吃了一惊,随后预感不太对,启唇想唤“殿下”,还没说完,就被封了回去。 …… 她试着挣扎,身上酸得没力,只能艰难吐出几个字:“殿下……殿下不是说要放过我……” 沈长策好心情解释:“我可没说,我说的放过是这个放过……是夫人自己想的……” 江雪萤吃痛,无奈至极,手指累得脱力,从他的脖颈上滑下来,垂在榻上连抓褥单的力气都没了。 思来想去也只想到两个字,安在殿下名上,能勉强消她心头怨气…… 无耻……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 这夜,沈长策尽兴了,可翌日江雪萤却病倒了。 一大早天色刚蒙蒙亮时,沈长策就醒了过来,心满意足地紧了紧怀里的人,结果就发现她身子发烫,一摸额头也滚烫得厉害,看面色红得不正常,连忙出去寻来大夫。 诊脉、开药、煎药,一切忙完天色已经大亮。 江雪萤从半昏迷的状态醒过来时,意识还没回笼,就觉身体难受得厉害,刚想张口说什么,却被一阵咳嗽抢了先。 她一咳,面色更添一分潮红,眉心蹙着似西子捧心般令人心疼。 “醒了,先喝点水。” 沈长策一直守在榻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待她不咳后倒了一杯温水喂她喝下。 江雪萤头脑混沌,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喝了一口水被他扶着又躺了回去。 沈长策给她掖好被褥,眼中除了怜惜,还有自责。 大夫刚才把完脉,说是一时情绪波动大,本来受了冷风,身子又虚劳,这才一下起热,着了风寒。 沈长策知道是他的不对,昨晚从香远堂回来,他心中气没消,见她身上裹着的披风并不算单薄,便以为她不会冷,没想到还是疏忽了…… 还有昨夜,他一时过于兴奋上头,忘了分寸,将人累得半晕了过去。 沈长策心中有愧,让人在榻旁边搭了张木案,把急要处理的公务都搬了过来。 江雪萤时不时清醒一会儿,沈长策趁着她清醒的时候,将熬好的药一勺一勺喂给她。 她循从本能不愿喝那苦药,沈长策便边哄边骗,告诉她若不喝药就亲口喂给她喝。 此招果然有效,江雪萤听闻后,赶紧猛地喝了一大口,结果喝得太急,喉咙还没接受,就尽数吐了出来,一半洒在沈长策衣袖上。 沈长策手忙脚乱地将她身上擦干净,纯白里衣被波及,湿湿的贴着肌肤,又取了干净的给她换上,忙完后才有空换自己身上的,让明巧进来照看着。 屋里炭火烧得很旺,这下应该不会再着凉了。 一直昏昏沉沉到傍晚,江雪萤才稍微清醒些,睁开眼就看见殿下靠在榻边,于是低低地唤了声。 “殿下……” 沈长策立马回过神,关心地看向她。 “要喝水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江雪萤轻轻摇头,她半梦半醒时,就感觉身边一直有人在,做噩梦时好像耳边还有声音,她不确定。 如今发现,果然是殿下。 她问:“什么时辰了?” “酉时,是不是累了,要不要起来坐会儿?” 江雪萤有些惊讶睡了这么久,听他的话点了点头,靠在背后垫高的软枕上,身前还拿了一个厚毯盖上。 江雪萤并不觉冷,反而有些发热,但殿下似乎觉得她冷,于是趁他出去端吃食的时候,偷偷将两只手从被窝里拿出来透口气。 沈长策一回来就看到她将手放在外面晾着,放下食盘就去握她的手,想塞回被窝里。 江雪萤连忙解释:“殿下,我不冷。”又将手伸到他面前,“不信你摸摸,是热的。” 沈长策摸了摸,确实是,又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仍烫着,不过比晨时好多了,遂也没再坚持。 “熬了山药粥,你尝尝看怎么样,不好吃的话看想吃些什么?让厨房再新做。” “这个挺好的。” 汤粥炖得软烂入味,冒着丝丝热气,江雪萤没什么胃口,但一日下来除了喝了两碗药,再也没吃什么,闻到那香甜的味道,还是愿意吃些。 她伸手想自己接过来,被沈长策躲了过去,不容置疑道:“我喂你。” 江雪萤没坚持,她也怕自己待会儿手上没力若是弄洒了,难得清理。 沈长策看起来生疏,但做起来还算得心应手,想来也是之前做过几次,熟练了不少。 江雪萤吃了小半碗便吃不下了,沈长策忍不住微微蹙眉,问:“平日也只吃这么点?” 怪不得看着总是如纸片一般,即使穿着厚厚的衣裳,也让人觉得弱柳扶风般,随便一阵风就能吹跑。 江雪萤看了一眼他的神色,揣摩着道:“当然不是,今日是病了,才只用这么点的。” 她面容带着病态的苍白,看上去与瓷娃娃更像了,双唇因刚吃了粥还有两分血色,脸颊上瞧不出多少肉,看着无端让人揪心。 沈长策暂时信了,心里却暗自下定决心,日后要好好让她吃饭。 江雪萤暗暗呼出一口气,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她精力不济,很快便躺下歇着了。 等江雪萤病好得七七八八时,已经将至元宵了。 上元之夜,长街热闹非凡。 江雪萤坐在马车上,撩开一半帷帘,看街上人头攒动,花灯如昼。在京城时她没怎么见过这些热闹场面,故而眼下欢喜得很。 沈长策在一旁,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见她如此开心,也忍不住目露宽慰。 原本他是不愿让人出来的,她风寒未愈,外面天寒地冻,上元夜里街上游人如织,怕玩了一趟回去病情加重。奈何拗不过她实在想出门,提前两三日便在他耳边提及此事。 江雪萤为了出门,每日都乖乖喝药,夜里再吹些耳旁风。 软磨硬泡,就是磐石一般的心肠也该软化了。 马车到了长街这头就停了下来,里面人更多,不能再往前了。 江雪萤穿着厚厚的衣裳,外面裹着一件狐皮作衬的鹤氅,戴上兜帽,整个脸蛋都被埋在雪白的绒毛中,看上去密不透风。 江雪萤提起裙摆,温暖也实在的,不便行动也是…… 沈长策转身过来,直接将人抱下了马车。 江雪萤身子一空,转眼就踩在了踏实的地面上,站定后悄悄嘟囔了一句:“人多……” 沈长策不语,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轻笑着拉起她的手,让明巧他们不用跟着了,难得出来,也好好去玩玩。这儿有他陪着,已是足够。 街上来来往往都是游人,像江雪萤与沈长策这样一对的小夫妻也多,行于其间,并不算突兀,只是两人郎才女貌,璧人佳偶,走在一块儿,难免不会叫人多看几眼。 江雪萤初时不惯,但殿下也没有因此放开她的手,后也慢慢接受了。 灯火摇曳的光影里,两人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摊贩,各个似乎都有趣,不消一会儿,江雪萤手上就提了两个花灯,还有各种糕点吃食。 不过有沈长策在,自然不会让她累着,于是这些东西转个弯又到了沈长策手中。 走了一会儿,江雪萤脚步微顿,沈长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是一个糖画摊,摊后那老艺人手腕轻抖,琥珀色的糖浆在油纸上蜿蜒游走,不消片刻,就成了一幅精致形象的糖画。 沈长策道:“去画一个。” 江雪萤拦下他,摇头道:“不是很想吃,太甜了。” 她就是想起以前跟娘亲出门时,她央着娘亲买过一个,娘亲本说太甜了不愿给她买,后来还是买了。她拿在手里,舍不得吃,带回去放在盘子里,结果等晚些时候去看时,糖画粘在盘中化了大半,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没事,尝一点就好了。” 江雪萤还没怎么回过神,沈长策就已经牵着她走到摊前。 他与老艺人说了几句话,老艺人抬头看了一眼,点点头,拿起小勺动作。 没一会儿,江雪萤看着那逐渐完成的糖画有些疑惑,等画好后被沈长策拿在手里,才恍然看清是什么。 竟画的是她,画得至少与她有七八分像。 一时不敢触摸,心口传来的是陌生的情绪。 沈长策笑了笑,塞到她手里。 这时一只小兔子的糖画也做好了,递到江雪萤面前时,她明显没有反应过来。 她疑惑地看向沈长策,举着那个可爱的人像,不解道:“有一个了。” 言下之意已经足够了。 沈长策道:“那个留着看,吃这个。” 江雪萤接过那个小兔子,又看了看右手中那第二个“自己”,仿佛是明眸带笑的模样,她不由也莞尔。 画得这样好看,好像让她吃,她也确实舍不得。 她小心翼翼去咬兔子耳朵,动作很轻,像是生怕咬下来,不过本也该咬下。 吃进嘴里,确实是甜的,有些脆,会粘牙,但并没有想象中甜到不能吃的那样,就跟平日吃的糕点差不多吧。 “殿下吃吗?” 她知道殿下不怎么吃甜的,遂也只是礼貌问问。 结果没想到,沈长策就着她的手,特意凑到她咬下的那一小块地方,随后将剩下的那半截耳朵全咬了下来。 江雪萤顿住,看着那没有耳朵的小兔子,一时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竟有些发热,没事,被咬的又不是她的耳朵…… “……殿下若是喜欢,再买一个吧。” 沈长策摇头,心满意足道:“这个就好了。” “砰——” 一道极响的声音传来,江雪萤不明所以,猛地吓得往他怀中靠,沈长策顺势就扶上她的腰,挨着她耳边轻道:“别怕,抬头看,是烟火。” 随后听到越来越多噼里啪啦的声响,伴随着一阵阵的亮光。 江雪萤从兜帽中探出头,往天上看去,果见漫天烟火璀璨,接连又是一道道彩光蹿至中天,忽地炸开,化作万千流萤飞入人间。 星河流转,万千火树银花绽放在眼前。 是她第一次见如此盛大的烟火,仿佛是要将从前错过的全补回来。 火光映入她亮闪闪的眸子,于此时,也有人将她映入眸中。 55 第55章 ◎回屋好不好……◎ 热闹了一夜,直至人群逐渐散去,江雪萤才意犹未尽地跟着沈长策回府。 来青州数月,沈长策都没有见她如此高兴过,上了马车,唇边都还漾着轻浅的笑意,眼中柔柔的像一汪清潭。 只是下一刻就咳了起来,沈长策连忙抚着她后背,待缓下来,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喂到她唇边,自责道:“应该再多穿些,又着凉了。” 江雪萤就着他的手喝下半杯水,等他将茶杯放下,将自己两只手都塞到他手中。 沈长策一下没反应过来,江雪萤笑了笑道:“你看,是暖的,我不冷。” 细嫩的手放在掌心,小小的,他收拢手心,能完全握住,确实是温暖的。 沈长策微微一笑,心尖一片柔软,拉着她的手没放,看着那双明眸,往前凑近了一些,然后,再近一些。 江雪萤察觉到他想做什么,连忙往后撤了撤身,眼神不自然地落在他旁边的位置。 “我……我风寒未愈,怕给殿下染上。” 然后她好像听到前面传来一声轻笑。 “不怕,每日都睡在一张榻上,要是会染上,也早该染上了。” 江雪萤:“……话虽如此,可……” 沈长策:“没那么多可是,这也没有旁人。” 马车外都是人,怎么没有旁人了。 沈长策凑近,在她唇上轻轻印上一吻,成功看见她颊边爬上了两团红霞,却也没再继续。 “休息会儿吧,不闹你。” 江雪萤自是答应,被他揽着靠在他肩上。 玩了整整一晚,这会儿静下来,才发觉真是有些累了,没过一会儿便睡熟了去。 沈长策将她放平,头放在腿上枕着,长手一伸拿来小毯盖在她身上,又轻唤了外面,让再行平稳些,好叫人睡得舒服一点。 马车一路慢慢摇回去,已经亥时过了。 太妃担心着,派了人在门口守着,得到两人回府的消息才放心歇下。 江雪萤还没醒,沈长策直接将人抱了回去。 中途江雪萤迷迷糊糊醒过来,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淡香,丝毫没有挣扎地继续闭上了眼。 沈长策将人安置好后便去了书房。 之前派去调查的暗卫回来了,有关江府的事。 书房只点了两盏灯,绮窗半掩,沈长策面容被摇晃的烛火映得明明暗暗。 一个身着黑衣的暗卫站在屋中,神色恭敬,将最近查到的事情一一禀报。 从当初圣旨赐婚,一直查到“景安”,江府那些事,即使他们有意隐瞒,这么些日子,也足够查个顶朝天了。 暗卫每汇报一桩,就见殿下的脸色越来越沉。 沈长策一边听着,手中把玩着一只茶杯,一用力,“咔嚓”一声,青瓷的茶杯碎成了几块,夹带着点点滴滴的血迹落到桌上。 暗卫回禀的声音一顿,随后见殿下并没说什么,忍住抹额的冲动,继续回禀。 这么多事都发生在一块儿,怕是不管任谁知晓,都会觉得有些荒唐。 暗卫说完之后,已经不敢看殿下的脸色,半晌没有听见殿下动静,又硬着头皮说了一句:“殿下,属下回禀完了。” 良久,沈长策道:“还有无其余细节?” “没有。”现在江府的事,不管鸡毛蒜皮,怕是王妃都不会知晓得这么清楚。 “继续监视着江府,还有府里的人,该保护保护,该惩罚惩罚,暂时莫打草惊蛇。” 暗卫了然,跪身道:“是,殿下。” 沈长策没再耽搁,往寝屋赶,她肯定睡不熟,待会儿不知他去了哪儿,想必会找的。 这么一查,似乎许多事情都说得通了。 当初来时,按理说是一个娇养的贵女,但却那么小心翼翼,即使是畏惧权势,也不至于总像是惊弓之鸟般,何况他自认在她面前还是比较温和。 原是从小被欺压惯了,为了自保不得不避其锋芒。 她那么小的时候,自己尚且过不好,还要保护胞弟。 娘亲早亡,又遭父亲继室厌恶,她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走到他面前,个中艰苦,她怎么承受得住? 他只觉得自己对她不够好,前些日子,还逼问她景安是谁,是他错极了。 雪莹,江雪萤,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名字。 回寝屋时,江雪萤刚刚醒来,坐在榻上有些迷茫,看见沈长策进来,连忙起身朝他走去。 沈长策眉目温和,想起刚才得知的事,心口生疼,在她还没走到一半时,三两步上前将人抱了起来。 “地上凉。” 她急着下榻,鞋袜都没穿。 沈长策将她抱到榻上,眼神直直的看着她。 江雪萤被盯得不好意思,伸手欲去推他,掩饰道:“还未洗漱。” 沈长策低低吸了一口气,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抱着。 江雪萤不明所以,感觉殿下今晚好像有点怪怪的,想了想,也伸手在他后背拍了拍。 沈长策心疼得厉害,抱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江雪萤抬手抚平他蹙起的眉心,关心问了问:“殿下怎么了?” 沈长策温柔道:“就是想着,怎么没有再早些遇见你。”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让你少吃些苦了。 “现在已经足够了。” 她笑了笑,沈长策第一次从她这样的神情中读懂一些东西。 若按原本的轨迹,他们或是永远都没有机会相识,而这阴差阳错,却促成了他们。 而她担心的事,想护的人,他会帮她做好的。 早春多雨,淅淅沥沥的,宛如席卷天幕的一方轻纱。 枝头含苞的花朵染上点点雨水,更显娇嫩。 江雪萤坐在半启的花窗前,手中握着一卷书,望着窗外的景象忍不住出神。 前几日京城来了书信,一切如常,她还是不知道景安的情况。 当初大夫人答应得好,承诺了些事,但她不知是不是真的做到了。 之前,殿下说开春后要带她回京,也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如不记得,她要不要提醒一二? 可又不是那么容易开口,殿下除开与她在一块儿的日子,其余时候都在军营,并算不得清闲。 偶尔听殿下说起,是朝廷派了官员来,刚过年那时也有,不过现在更多了。 她不是很懂这些与朝廷的弯绕,不过在王府这么久,她也品出来,朝廷那边大约是忌惮着殿下,两边形势,似乎并没有那么乐观。 若是这样,殿下要回京,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但她实在想景安了。 左右为难。 殿下自那晚后,再也没有提起过景安,不知是忘了,还是因别的。殿下私下若去查,也不知会不会查出来。 江雪萤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可能。 殿下若真查了出来,知晓她这欺君之罪,还能让她在王府这般平静生活吗? 人生多舛,世事艰难。 如今殿下对她这样好,她是不是不应奢求更多。 “好端端的,王妃怎么叹气了?” 明巧端来一碟精致的桃花酥放在她身旁的小桌上。 “王妃看累了,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油酥面皮制成桃花形,枣泥作馅,酥脆香甜。 江雪萤轻咬了一小口,随后有些出神道:“天色晚了,在想殿下应该快回来了。” 明巧笑着正要说什么,后面突然传来一道熟悉声音。 “怎么,夫人想我了。” 江雪萤连忙转身,看向不知何时进来的殿下,眼中不自觉就像闪烁着星子一般。 明巧看了一眼两人,满脸欣慰,悄悄行了礼退下。 沈长策走到她身边,嘴边含笑,又问道:“是不是?” 江雪萤不好意思,垂下眸,她不过随口一说,哪知刚好就被殿下听去了。 沈长策轻笑了声,说道:“夫人总这么害羞,可不太好。” 他越这样说,江雪萤越觉耳朵发烫,侧身看也没看,拿了块桃花酥递给他。 “殿下辛苦,尝尝这个。” 那块桃花酥上有个小缺口,沈长策看见,抿唇笑了笑,轻扣住她的手腕往嘴边送,就着那缺口的位置咬了一块下来。 “嗯,香甜可口。” 江雪萤还未意识到什么,等她将那块桃花酥放入盘中,才后知后觉。 她给殿下的……是她方才吃过的那块吗? 看着那形似月牙的缺口,江雪萤有点凌乱了。 好像确实是这样。 弄清楚后,江雪萤强自镇定着,面上风轻云淡,收拾桌上三两本书卷。 其实,比起先前,她已经没那么容易害羞了,不会动不动面红脸热,只是耐不住有人总去逗她。 比如眼下,沈长策心头又起歹念,上前一步将人搂进怀中,如愿以偿看到她眸中带上两分诧异。 沈长策侧头,压低声音问道:“夫人是故意的。” 江雪萤闻言轻微挣动了下,睫羽扑闪,攥着他胸前衣物的手指紧了紧,却没有他预想的那般反应,她轻颤着声道:“那……那殿下喜欢吗?” 沈长策怔了怔,随即意识到她在说什么,揽着她的手一用力将人更往怀中带,低头看着那双清润的眸子,她像是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勾人的话。 他指腹在那腰身处摩挲两下,怀中人便不自然地往另一边躲。 “夫人,你这是犯规。” 随后不顾人一声低呼,将她凌空抱起。 走了几步,江雪萤发现他要去哪儿后,心头一慌。 “不行殿下!” 沈长策脚步未停,倒是回了她的话:“为何?” 江雪萤面色一红,一时开不了口。 沈长策却轻笑,调转了步子。 “那好,答应你便是。” 但是仍未将她放下。 他这般爽快,江雪萤竟觉不适应。 结果很快,她意识到是她错了。 沈长策将她抱去屏风内侧,里面有一张铺着雪白棉毯的美人榻,却没把她放到榻上,而是放到了一旁的花架上。 江雪萤坐在上面,方才与他眉目齐平。 她有些不安,一方面不知殿下到底要做什么,一方面又想着这花架会不会塌?还有外面会不会有人进来,这儿到底是没有那么隐蔽。 “殿下……”能不能放她下去。 她的手搭在他肩上,沈长策揽着她的腰,凑近去吻她的唇。 江雪萤紧张,攥着他衣裳的手指发紧,不过逐渐便想不了那么多,唇齿间有一丝桃花酥的香甜,将她的意识都有些模糊掉。 原本放在腰上的大手也四处作乱,那温暖探入衣衫里面时,江雪萤猛地清醒过来些,压着轻喘的呼吸,推拒着他。 “殿下,不行……”怕他不答应,江雪萤又退而求其次,顿了顿道,“不能在这儿……” 沈长策带着笑意说:“我看这儿挺好的。” 眼看他像是要更加过分,江雪萤主动去碰了碰他的唇,在他想要更近一步时赶紧退开,水润的眸子求饶似的看向他,特意软下嗓子。 “殿下,回屋里好不好……” 沈长策喉间发干,喉头滚了滚,这又何尝不是对他的折磨,随后将人拦腰抱起。 “听夫人的。” 56 第56章 ◎我错了◎ 没让江雪萤等太久,过了两日,沈长策就提了回京一事。 驻守在外的将军无诏不得入京,沈长策先前就向朝廷递了帖子,言明要带王妃回京省亲,朝廷刚刚才允了这请求,又特地说明不得携超过一百名仆从亲卫跟随。 重臣回朝,朝廷忌惮,有此做法,并不叫人意外。 同时朝廷又特意派了官员过来,明意陪同,实则监视。 沈长策欣然接受,并无为难,前来传旨的官员松了好大一口气,恭恭敬敬退下。 如今论权势声望,没人敢于燕王硬碰硬,就连朝廷,也不得不礼让三分。 燕王若实是要耍横,他们也没有办法。 不过好在,一切顺利。 愈是临近出发的日子,江雪萤心情便愈发地不平静,夜中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不停想着江府里的事,想着景安。 一直想着要回去,真到了这时候又有些不敢相信了,感觉不真实,像是一场梦,一场不敢去触摸的梦。 已经睡下的沈长策从背后将她搂入怀中,带着一丝低哑的嗓音轻声安抚。 “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江雪萤点了两下头,随后意识到黑夜里他也看不见,又“嗯”了一声。 “睡吧。” 她阿弟那边早已安排好,没有人能给他委屈受,只是现在还不能直接告诉她,待回京后便能安心了。 关于她的身份,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更何况,江府不占理,算起来,她才是江府最正经的大小姐! 江雪萤纵有担忧,但离开这么久要回京,还是有些激动的。 不出五日,一切都收拾妥当。 此行江雪萤带了明巧,还有彩月和云香,虽然江雪萤本意不愿她们跟着,但她俩知晓背后的事,况且还是跟去的陪嫁丫鬟,若不一起回京,恐会落人口实。 熟悉的风景一点一点往后倒退,风里传来稍许冷冽的气息。 她仿佛还记得初来那一路时的心境,白日在马车上颠簸,夜里在驿站也睡不安稳,半夜总是被噩梦惊醒。 梦里也没有别的,多数时候都是传说中燕王殿下可怖的模样,偶尔出现一张惊魂般的鬼脸,吓得她总休息不好。 而事实是,与梦境截然不同。 江雪萤抬眸落在那张俊逸的脸上,明明这样好看,怎么传成了鬼面阎罗? 思及此,江雪萤忍不住低眉笑了笑。 沈长策原本在闭目养神,感受到她的目光落在身上半晌,想着偷看他被他抓个正着,没想到她先笑了起来。 两人之前原本还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这下也完全消失了。 沈长策靠近她,带着丝危险的意味开口道:“在笑什么?” 若是最初的江雪萤见到这样的他定然会害怕,但今时不同往日。 她面上笑容不减,一抬头便落入那如墨般的眸色中,日日瞧着,好似也瞧不腻。 江雪萤没有隐瞒,直接道:“想到曾听闻的一些往事,有关殿下的。” “何事?”沈长策挑眉,起了点兴趣,竟能让她想得笑起来。 见他问,江雪萤心头却起了坏心思,眼波流转露出狡黠的光,嘴角噙着笑道:“不告诉殿下。” 她像只小狐狸一样,悉心养了这么些日子颊边终于长了一点肉,沈长策没忍住上手掐了掐,手感极好,感叹道:“学坏了。” 江雪萤只笑,一副不管什么样也是殿下自己宠出来的模样,一边又躲着他的黑手。 脸上肌肤娇嫩,即使沈长策没怎么用力,松开手时还是看到上面泛着微红,轻咳一声将手掩回袖中。 江雪萤手背贴了贴脸颊,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计上心头,趁他不注意时,也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她动作迅速,干完坏事后坐正身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眼中带着明显的得意。 沈长策着实愣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意识到身边人做了什么,脸上似乎仍残存着指尖柔嫩的触感。 此时去看江雪萤,她已经悄无声息坐到了车厢另一头,隔着十万八千里,他伸长手都碰不到人的一片衣角。 沈长策没恼,反而低低笑了声,朝她伸出手,轻道:“过来。” 江雪萤抬头看了一眼,果断拒绝,肯定没什么好事。 沈长策这下很有耐心,继续道:“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江雪萤:“……” 这是威胁! 见她没动静,沈长策准备起身,而他刚有动作,就被江雪萤止住。 “我过来!” 沈长策行云流水地坐回去,朝她伸手。 江雪萤正要去牵他的手,起身还没站稳,马车就传来一阵颠簸,江雪萤心一乱,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倒。 车厢虽宽敞,但要摔一下,也难免磕碰到。 沈长策眼疾手快,几乎是同时起身,长臂一展,将人接到怀中。 江雪萤靠在他胸膛上,耳边传来有力的心跳声,勉强回过神。 此时外面车夫的声音也很快传进来。 “殿下王妃赎罪,方才路中有个大水洼,没能避过去。” 沈长策心情正好,想夸一句驾车驾得好,碍着怀中人没说出声。 “无妨。” 江雪*萤还在他怀里,听到外面的人声就想坐起来,刚有想法就被他重新按了回去,无奈只能说道:“我要起来。” 这下轮到沈长策拒绝了,他说:“这路不平,待会儿坐不稳担心你会摔,刚才我接住了,后面可不敢保证。” “不会坐不稳的……”江雪萤反驳。 像是为了印证沈长策的话,果然又是一阵颠簸,车夫道歉的声音及时响起,把江雪萤剩下的话噎了回去。 沈长策嘴角含笑,道:“刚才不是摸得那么起劲,跑什么?” “我没有。”江雪萤试图辩驳,气鼓鼓的模样落在人眼中煞是可爱。 明明是殿下先动的手,怎么算到她头上。 沈长策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声音稍显低沉:“别跑,我人都是你的。” 他嗓音本是冷清悦耳,被他刻意压低,此时又带着说不清的意味,江雪萤猝不及防被这一句话勾得面颊通红。 沈长策寻到她的手,牵起手腕往自己脸上带去。 江雪萤触到那温热的肌肤,手一颤连忙缩了回来。 沈长策还特意问道:“怎么不摸了,不喜欢吗?” 江雪萤只觉羞愤,窝在他怀里又没什么能躲的地方,勾住他的脖颈深埋着头。 “嗯?喜欢还是不喜欢?” 沈长策一直追问,总要得到答案一般。 “再不说话,我就默认夫人不喜欢了。”稍微顿了顿,沈长策有些惊讶,“夫人当真不喜欢?” 江雪萤:“……” 沈长策作势又要去牵她的手,江雪萤感觉烫手,连忙闷声道:“喜欢。” 得了满意的答案,沈长策莞尔,却还是没罢休,领着她的手从眉骨一处一处往下抚摸…… 江雪萤想撤手也撤不回,感觉那只手都不是自己的,软的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俗话说,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江雪萤有些气恼,看着近处那片裸露在外的大片脖颈,想也没想,便凑近咬在了那块凸起的软骨上。 沈长策呼吸一滞,抓着她的手陡然收紧,喉结也不自觉滚动,眸色发暗地看着她。 江雪萤敏锐地察觉到危险,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她怕将人咬疼,还是收着力下口的…… 沈长策笑了两声,看着怀里躲得像鹌鹑一样的人。 江雪萤从耳边听到来自他胸膛的震动,随后又听他道:“夫人是不是没注意现在还是白日?不过我倒不介意。” 江雪萤当即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连忙道:“我不是,我没有这么想。” “真的吗?那是我心思不端,这么想了。” 沈长策手下用力,抱起她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 两人成了面对面的姿势,为了平稳,江雪萤两只手都还搭在他肩上,这让她想逃避那灼人目光的行为变得更加艰难。 距离本就近,沈长策又刻意靠近,额头抵住她的,温热的呼吸不过咫尺之间。 相处这么久,江雪萤对他不算事事皆知,但也是了解颇多,见他那般眼神猜出他想做什么。 大掌扣在她后颈,她想往后仰头的动作都被制住。 “殿下……” 她心头发颤,感受到那抹视线在她唇间逡巡,随后就感受到印上的温软。 江雪萤想退,又无处可退,落在他肩上的手忍不住随着他的动作用力。 若是夜里,也就罢了,可这是青天白日,还是马车上…… 江雪萤侧头,勉强躲过喘了两口气,嗓音似水一般:“这儿不行,外面还有人……” 沈长策指腹擦过她的唇瓣,满无所谓道:“嗯,所以要小声一点,别被外面听到了。” 江雪萤:“……”她不是这个意思。 她的反抗被逐渐消解在他温柔的动作中。 江雪萤当真不再发出声音,咬紧下唇生怕漏了一丝一毫的声音出来,脸色艳红似云霞。 然而在解衣前一刻,沈长策停下了动作。 江雪萤缓了缓,随后不解地看向他。 沈长策将她搂进怀里,呼了几口气,平息着身体的反应。 “这儿不方便。” 江雪萤眉头轻蹙,既知不方便,方才又为何要那样说? 想到她刚才……江雪萤羞得想死。 感觉自己像是被遛了一趟,莫名觉得难受。 想了一会儿,江雪萤心口闷闷的,神情也冷了下来,收回原本放在他肩上的手,要从他身上下来。 沈长策没多想,他也确实需要静静,放她坐在旁边。 两人衣衫虽然还穿得好好的,但都不甚整齐。 江雪萤埋头理了半晌,心头不适,但又不想表现得过于明显,闹得太僵没有好处,说了句累了,便躺到一边休息。 沈长策还从隔层中取了薄毯给她盖上,一如既往的细致。 江雪萤除了冷淡些,并没有别的不妥,不过她惯于淡然自若,偶尔话少,也并不会惹人多想。 江雪萤没有丝毫困意,闷着事更是睡不着,不过只是暂时逃避的一个借口罢了。 没过多久,听见很轻的书页翻动的声音。 有些烦躁,江雪萤翻了个身,过了一会儿,又翻了个身。 书页翻动的声音半晌都没有响起,江雪萤也没再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江雪萤迷迷糊糊有了点睡意,感觉马车停了下来,她坐起身就听见沈长策解释道:“车队停下休息一会儿,可要下去走走?” 江雪萤敛眸,道:“殿下先下去吧。” “嗯。” 江雪萤不想与他同行,待他走后,隔了好一会儿才下去。 明巧在外面等她,扶她下了马车。 江雪萤往四下一看,暂且没有看到殿下的身影,缓了两口气。 休整的地方是片很大的空地,北边傍着一条流速平缓的河流,春风清爽。 三月的河水还有些凉,江雪萤到河边掬水净了净手,白皙的手指就变得一片通红。 明巧适时道:“王妃,殿下过来了。” 江雪萤抬头,看见不远处正往这边来的高大身影。 她没说话,接过明巧递来的干净手帕擦了擦,便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王妃?” 明巧不明所以,怎么见到殿下就走了?正要追过去又被沈长策叫住。 沈长策微微蹙眉,问:“王妃怎么了?” 明巧摇头,一五一十说了,没觉有什么不妥。 江雪萤回了马车,走了几步感觉心口的郁闷散了些。 很快,沈长策也紧跟着上了马车,他注意到江雪萤在看到他后,眉心不明显地蹙了下。 不想看见他?刚才在河边,也是看见他就往回走了。 故意与他错过么? 再没发现不对,沈长策就不用混了,他开始仔细回想他做了什么。 一路上,也没发生什么事,除了方才闹的那会儿。 是这个吗? 这时他想起,军中那些人说,与女子相处,不论发生什么,若将人惹恼了,第一件事不做别的,别管谁对谁错,先认错就对了,等气消了,就什么都好说了。 于是乎,沈长策直愣愣来了一句:“我错了。” 57 第57章 ◎想与你白首◎ 江雪萤闻声抬眸,微觉诧异,开口道:“殿下何时错了?” 沈长策一僵,他没听过后面的内容,不禁又思索起来。 江雪萤一见,心下了然,往角落坐了坐,俨然是一幅不想搭理人的模样。 然而很快,身侧就有人坐了下来。 江雪萤低眸,深色的袖袍压在她青白的衣衫上,她眉心蓦地跳了跳,当即拢着衣裙往旁边移。 沈长策立马跟上。 江雪萤蹙眉,起身坐到另一边。 沈长策又跟了过来。 江雪萤心头莫名有些恼,看都没看他一眼,又准备起身。 而这次却没如前两次那样如愿。 衣袖被压住,江雪萤起身时没有防备,一下重心不稳便要往后倒,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沈长策接入怀中。 四目相对。 江雪萤想也没想就知是他做的,眸中隐隐含有怒气,挣扎着要起来。 沈长策也没解释,他抱得紧,将她两只手都压着。 江雪萤没成功,心头更气,索性卸了力道偏过头不再瞧他。 沈长策想将她的头扭过来看着他,但想了想还是作罢,温声道:“怎么了,跟我说说。” 江雪萤视线不知落于何处,唇瓣抿着一言不发。 沈长策继续道:“把夫人惹生气了,是我不对,我给夫人赔礼道歉,但夫人可否让我知晓是何事,好让我死也瞑目不是。” 他一口一个夫人叫得极为顺口,江雪萤知道他是故意为之,但还是觉得羞臊,私心里仍不想理他。 沈长策察觉她有松动的苗头,继续扇风点火,怀里抱着人不经意地凑近。 “夫人,夫人我错了,夫人理理我好不好。” 他位高权重,向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模样,眼下这般放低姿态去哄人,着实少见。 即使是江雪萤,也不习惯,颊面微红,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若有人靠近马车,定然也是能听见的。 想让他别说,可一想到目前两人的状态,又别扭不知怎么开口。 江雪萤心头烦闷得厉害,而沈长策偏偏像察觉不到,又特意贴近些认错。 他声音清润,此时又刻意压低,尾音较平时拉长,听起来暧昧又缱绻。 江雪萤受不了,想着要是不制止他,怕是不知道会说到什么时候,正好挣脱了一只手出来,赶紧去捂他的唇。 温热的手指一贴上,沈长策立马止住了言语,看见自家夫人有些气鼓鼓的表情。 见她终于愿意理自己,沈长策唇边勾起一抹明显的弧度,连忙又为自己辩驳。 “夫人不愿意说,我自己猜猜,若猜错了,夫人可否告诉我?” 江雪萤刚一感受到指尖洒出的温意就收回了手,沈长策知她没原谅自己,也没与她皮。 沈长策这会儿极有耐心,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比如骗她明巧生病,没法服侍她沐浴,结果由他欣然代劳;骗她王府林园里有毒蛇,让她害怕,因此不得不主动钻入他怀中寻求安全;骗她母亲想要个孩子……诸如此类种种。 从前有些事,江雪萤是有过怀疑,但都因信任他从未多想,却没想到殿下竟真有这么多心思。 沈长策抱着她的手没松,反而揽得更紧了,像是怕她逃脱,微垂着眼眸看上去有些可怜,他低低说了句:“我不是什么好人。” 江雪萤有些无奈,现在这样子,倒像是她做错了什么。 “所以呢,殿下要我离开吗?” 沈长策忙道:“没有。” 江雪萤默:“那为何告诉我这些?殿下不怕,我一气之下就跑了吗?现在在回京的路上,正是好机会……” 沈长策知道她是说的气话,但还是忍不住顺着她说的话想下去,环着她的手不自觉加深了力道,直到江雪萤轻“嘶”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江雪萤眼中含怨地看向他,沈长策轻咳一声替她揉着手臂,随后面上带了两分认真的神色。 “只是想着日后会与你共度一生,怕你会生气,不想瞒着你。” 这下轮到江雪萤不自在了,两人间的相处向来是水到渠成,没怎么听过这么麻人的话。 “所以,夫人还生我的气吗?” 拐了半天,经他这么一提醒,江雪萤想起来她的气还没消。 不过他如此郑重,倒显得她生的气有些无理了,心头于是更加郁闷。 于是沈长策看着原本面色都有所缓和的江雪萤此刻又将脸板着了,心底叹了口气,也是又悲又喜。 悲的是他着实不会哄,喜的是她愿意同他展现出一些小脾气,不像从前总是温和的模样,总觉像是与她隔着一层膜。 他知道那不是真实的她,只是伪装起来的假象。 沈长策不确定,试探道:“是刚才那会儿,在马车上……” 他还没说完,就见江雪萤有了反应,眉眼轻颤,目光躲闪。 原来问题症结在这儿。 沈长策正经道:“是我考虑不周,没注意场合,下次一定先求得夫人同意,夫人说可以,我再……” “你!” 江雪萤怕他说出什么虎狼之词,又将他的唇捂住了,模样灵动得让沈长策忍不住弯了唇。 “不跟你说了。” 见他还笑得出来,江雪萤愈发郁结了,亏她刚才还有些感动,这会儿只想离他远远的。 沈长策当然阻止,抱着人不给她一点下地的机会。 江雪萤被抱得不舒服,总想下来,可就是挣不开,反而叫他禁锢得更紧了。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况且本就有气,反复几次后江雪萤终是忍不住了,闷声道:“你好烦啊。” 她的嗓音里藏了两分不易察觉的哽咽,沈长策此时心神全在她身上,一下便听了出来,心下也有些慌了,连忙起身将她放在旁边坐下,自己则蹲在她跟前,放低身位让她垂眸也能看见他。 沈长策抚着她放在膝上的手,这下只敢温柔地拢在手里,要是她不愿,也是能挣开的,但江雪萤似乎没有这个想法了,沈长策更慌了。 “对不起,是我错了,别气了好不好,生气伤身子,好不容易才养回来的……” 手上突然砸落两滴烫热的液体,随后沈长策意识到是什么,心头猛地一缩。 “雪……”日夜只敢在心底念的那个名字差点就从嘴边滑了出去,沈长策猛地打住,又轻声唤“夫人”。 好在此时江雪萤并没注意,沈长策松了一口气,心尖却仍旧疼,想了想,还是起身将她拥入怀中,让她靠在他胸膛前。 也不管是不是会被推开,沈长策先这样做了,大掌轻抚着她的后背,一边低声哄着。 江雪萤不是骄纵的性子,这会儿情绪上头,哭出来反而舒服了些,只是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我生气了。” 沈长策:“嗯,夫人生气了。” 江雪萤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眼睛红红的,又问:“那殿下既然知道我生气了,为什么还笑?” “我……”沈长策哑口,从前舌战群儒的功力拿到此时一点也用不上。 他知道要是说因为夫人好看他才笑的,肯定又会引来风波,于是只一味认错。 “是我错了,我不该笑的,下次不会了,我保证。” 江雪萤停顿了半晌,沈长策也拿捏不准她在想什么,心中忐忑。 又过了好一会儿,江雪萤才道:“那之前在马车上,殿下为何要说那种话……戏弄我。” 这么多日子以来,她能感受到殿下对她的好,可愈是这样,她便贪心地想要更多。 她不是物件,她不想只是一个工具,她贪心地想要一份真心。她也不知道,这样对于殿下来说,是不是太过分了? 沈长策微愣,将刚才的事全回顾了一遍,抽丝剥茧,随后才认真回答她的话:“我没有戏弄你,你是我心爱的女子,我怎么会那样对你。 顿了片刻,沈长策似乎在想怎么开口。 “……只是我对我自己的定力没有信心,不敢保证后面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才及时打住,并非有意那样说,是我没有说清楚,惹你误会,是我的错。” 江雪萤被他一句“心爱的女子”砸得七荤八素,殿下向来是实干派,不会怎么说这种话,而今日,算是第二次听到了。 后面的话江雪萤听了个大概,也明白了过来,忍不住道:“那殿下还、还点火……” 沈长策眉头拧紧,轻吸了口气,还不知道是哪个小没良心的主动点的火,这会儿倒是翻脸不认人了。 不过这下沈长策没为自己辩解,只道:“是我没把握好,下次提醒我,好不好?” 江雪萤心情松快了些,点了点头。 “殿下,时辰已到,是否要出发?” 这时外面传来一道声音,江雪萤听出来是此行跟随的副将。 沈长策恢复他一贯冷淡的声音回道:“走吧。” “是,殿下!” 马车缓缓行进,沈长策见她面色柔和下来,试探着将手搭在她手上。 停顿片刻。 没有抗拒。 沈长策眉间氲着的愁意终于化开。 算是一场风波,终于过去了。 沈长策这会儿如愿坐在她身边,喂吃食喂茶水好不殷勤。 马车逐渐行到一片开阔的地带,远处是绵延的群山,覆着纯白的雪色。 沈长策见她目光一直落在窗外,心头有些微的不爽,于是道:“想出去骑马吗?” 江雪萤闻言转过头,眼睛一亮,但又很快蔫了下来,摇头道:“我不会。” 按理说京城权贵家,即使是女子也会习马术,但江雪萤情况不同,偏居小院,温饱尚且艰难,更遑论其他。 “没事,我会就好了。” 沈长策拉过她的手,眼底一片温柔,江雪萤差点要溺在他这样的神情中,又不自然地别开眼。 沈长策说到做到,当即带江雪萤下了马车,让人牵来他的马。 这是一匹高大的黑马,肌肉线条流畅,充满了力量感,通体如黑缎一般,毛发光顺油亮,唯有四蹄雪白。 “它叫踏雪。” 沈长策抚上马颈,踏雪也亲昵地蹭了蹭。 “要摸摸吗?”沈长策见江雪萤有些好奇似乎又有些害怕。 江雪萤有些迟疑,但没有拒绝。 “可以吗?” “当然,踏雪性子虽烈,但我在这儿,还是很温和的。” 江雪萤试探性地伸手,一边看向踏雪,它似乎也在观察她,眼睛明亮有神。 见它确实没有躁动的迹象,江雪萤才敢上手,摸了摸那漂亮的鬃毛,顺滑无比。 “走吧,溜一圈。” 沈长策翻身上马,随后向江雪萤伸出手,午后的阳光明媚,他身上像是披洒着一层光芒。 江雪萤将手放上去,随后就被紧紧握住,再回过神来,沈长策已经揽住她的腰身,将她带上了马。 “坐好了。” 沈长策爽朗一笑,手环在她腰上,将人牢牢锁在怀中,而后一扬鞭,踏雪长嘶一声便撒丫子往前冲。 它好久没这么松快自由过了。 风倏地灌满衣袖,江雪萤向后跌进坚实的胸膛,又因没习惯,连眼睛都不太能睁开。 耳边风声呼呼,好在方才被人唤着多穿了一件厚衣裳,还不是很冷。 “别害怕,把眼睛睁开,直视前方,有我在,很安全。” 马上风大,沈长策贴在她耳边说出这句话。 江雪萤坐得稳,感受到腰间紧紧环住的手,放下了心头的担忧,慢慢睁开了眼。 马上的视野更加宽阔,身边的风景飞速略过,但若看向远方,似乎又没多大变化。 行于天地之间,江雪萤一时觉得心间都开阔起来,仿佛自己也与流动的风一样自由。 沈长策见她适应得不错,脚后跟轻磕一下马腹,踏雪心领神会,立马又加速起来。 春意在草原上初初展现,映着远处的雪山交相点映。 马背上衣袂飞舞,好不自在。 58 第58章 ◎我孤家寡人,我只有夫人……◎ 落日余晖染红半边天色,两人赏完这片景,才往原定歇脚的镇上去。 车队先行出发,没让等他们。 路途不算近,快到镇上时,已是漫天繁星相伴。 今日骑马的时间有些长,在兴头上时尚未察觉什么,到驿馆从马上下来,江雪萤才觉腿脚有些不听使唤。 脚踩在地上,像是踩在云端一般软绵绵的。 江雪萤差点没站稳,沈长策伸手将她扶住,问道:“第一次骑马可能有些不惯,还能走吗?” 江雪萤右手扶在腰侧,感觉腰也酸腿也痛,但一抬头看见驿馆门口的守卫,又违心地点了点头。 但走了两步,大抵实在是有些慢了,还不太稳。 身边的人停了下来,江雪萤也跟着停下。 “怎么了?” 沈长策:“要背还是要抱?” 江雪萤眨了眨眼,瞥了一眼前面,还试图逞强道:“我可以走……” “那我便抱了。” 话说着,沈长策就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殿下……” 江雪萤低呼一声,眼见没法,只好将头埋下,走了几步耳边突然传来一道轻笑。 “明日就会离开,夫人不用害羞。” …… 江雪萤抓他的衣裳抓得更紧了。 沈长策一路将人抱回屋,把她安顿好后出了趟门。 不知他们何时到,屋里的热水便一直备着,浴桶都是新的,明巧放好水便去唤人。 江雪萤有些困乏,双眸微闭放松身子,靠在桶沿上养神,将肩头都没入水中。 水汽氤氲,朦胧得似在梦中。 她沐浴时不喜人伺候,明巧在外面候着,周遭安安静静的。 约莫过了两刻钟,明巧一直没听见里面的动静,往常这时候也差不多了,水约莫也凉了,担心她沐浴时睡着,遂唤了两声。 “王妃,可要奴婢进来?”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水声,以及那带着倦意的声音。 “不用,我这儿好了。” 明巧放下心,又道:“寝衣在您左手边的架子上,有事唤奴婢。” “好。” 江雪萤嘴上答应,实则却没动,想着再闭一下眼,等会再起身,哪知犹豫的这一下差点又睡过去。 沈长策回来听到明巧说的话,便在外面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也等着。 过了会儿没听到动静,他突然想到什么,起身越过明巧直往里去。 “殿下?” 明巧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 王妃莫不是睡着了? 江雪萤确实要睡着了,不过在浴桶中姿势到底是不便,睡也睡不熟,在听到脚步声时就猛地清醒过来。 一下抬头,就看见了沈长策。 她默默将身子放低,双手环在胸前,微凉的水漫过肩头,一边道:“……殿下怎么进来了。” 沈长策默然:“明巧以为你睡着了。” 江雪萤面上有些不自然,摇头道:“没有,只是乏了些。” “那便起来吧,水凉了。” 江雪萤没有动静,在外不比王府,水面没有那么多花瓣遮挡,从外面看很容易一下见到底……虽然眼下有些昏暗,殿下似乎也没有看过来,但她还是觉得不自在…… “我还没穿衣裳,殿下……殿下可否先背过身?” 江雪萤听到一声笑,她几乎能预想殿下要说什么…… 但沈长策什么也没说,乖乖转过了身。 江雪萤松了口气,水漫过了胸口感觉呼吸都不太顺畅,看了一眼确认他看不见,才扶着桶沿起身。 可许久没有活动,双腿都僵硬起来,她想着赶紧拿衣裳盖住,没想到一时起得急了两眼昏黑,两手慌乱地想找浴桶扶住,却不小心扑了个空。 “啪——” 水花四溅。 沈长策听到动静马上回过身,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脚下就不自觉冲了过去。 江雪萤被他从水里捞起来时,整个人都被浸湿了一遍,眼睛难受地眨了眨,双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宛如抓着救命稻草。 待稍稍缓过来后,江雪萤忽地想起当前处境,眸色一下僵住了。 沈长策长手一伸将旁边的衣裳取来,快速地披在她身上,目不斜视,只落在她发顶。 江雪萤深吸了口气,拢了拢衣衫,转身理好了才转回来。 沈长策朝她张开手,道:“要抱吗?” 江雪萤微微迟疑了一下,就点头了。 没有旁人。 随后沈长策就将她抱了回去,放在铺好的榻上,从怀中取出一个圆圆胖胖的瓷瓶给她。 江雪萤接过,不解道:“这是什么?” 沈长策:“治外伤的药,涂抹在患处即可。” 江雪萤偏头,疑惑问:“我有伤吗?” “你往日没怎么骑马,今日骑的时辰长,双腿内侧容易磨伤。” 江雪萤握紧了手里的药瓶,沐浴时确实感觉到疼痛,但刚才没想起来。 不过殿下这般细心?莫不是早有经验了? 江雪萤面上的神色忽而变得有些别扭,捏了捏那还带着温热的药瓶,开口道:“殿下怎么这么清楚,还特意备着药膏……” 沈长策看着她微垂的眼眸,笑了一下。 “我自己的夫人,自然得时时关心,这药膏是方才出门找医师取的。” 江雪萤转过身朝向榻里侧,装作什么也没问的模样。 “先上药吧。”沈长策作势要拿过她手里的药瓶。 江雪萤连忙将手放回身后,躲了过去,并道:“我自己来吧。” 刚沐浴过后的脸颊还泛着暖色,眉目清丽如画,十分动人。 沈长策没坚持,叮嘱了几句,起身将这块地儿留给她。 药膏并不难闻,带着一丝清香,抹上去清清凉凉的,将患处的灼热感压了下去,确实舒服不少。 上完药,江雪萤便裹着被褥躺下,今日着实玩累了。 半梦半醒之间被圈入一个怀抱,江雪萤早已习惯,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入梦。 沈长策扣在她腰间的手指点了点,在她耳旁轻问:“下次还要骑马吗?” 帐内静然无声,过了一会儿,才听得江雪萤充满倦意地“嗯”了一声,片刻后补充了一句。 “殿下一起……” 沈长策莞尔,吻了吻她的额发。 “夫人好梦。” 此行回京城,并未全走官道,沿途若有风景秀美之处,便是绕道也会特意前往。 不像先前去青州出嫁时那样,连日赶路,连休息都休息不好。 两相较之,感触更是多些。 这一路瞧了不少景致,比江雪萤从前荒芜的十余年更为丰富。大好河山,从前想也不敢想的,而今竟也见到了。 那颗贫瘠的心似乎也变得灵动起来,连明巧都说,王妃看上去比之前开朗了不少。 等一行人终于到京城,已是比预期晚了十日左右。 江府提前得了消息,早早派了管家在城门口候着,一直从天亮等到傍晚,脖子都盼长了,才终于将人盼来。 即使等了这么久,态度也还是极为恭敬。按理说以沈长策如今的身份,就是让江文渊亲自来迎也是使得的。 管家心中忐忑,怕燕王殿下怪罪,毕竟他只是一介仆从,四下瞧瞧却没见到预想的场景。 随后马车停下,帘幕被人撩起一半,管家伸长脖颈,以为会看到江雪萤,结果却对上一双凌厉的眼眸。 他浑身一颤,没待看清就急忙低下头。 燕王殿下他是认识的,不过这燕王不骑马,怎么也跟着坐马车里? 等管家再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发现帘幕早已放下,静地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马车继续向城东驶去,管家擦了擦额上冷汗,在这春风宜人的时节,背后竟湿了一片。 厢内,江雪萤坐得端正,捏着手帕的指尖泛白,眼下也是少有的一番郁色。 沈长策看在眼里,伸手覆在她手上,才发现她的手凉得吓人。 江雪萤启唇,正想着如何解释,就听见温和的声音传来。 “太久未归家,夫人是有些紧张吗?” 江雪萤一愣,点了点头。 这样的理由,好像也说得过去。 沈长策摸摸她的头,微微打趣道:“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江雪萤笑得真诚了些,也道:“回自己家,怎会有人欺负。” 沈长策不语,只是握着她的手,让其慢慢回暖。 好在他已知道内情,不会再任由江家人欺她半分。 马车慢悠悠行至江府正门。 江雪萤想好了法子,若到时与大夫人相处有什么端倪,被殿下瞧出,便以母女二人不亲作为托辞,好过二人水火不容的真相。 江文渊与林氏皆着盛装,对着停下的马车恭敬行礼。 “恭迎燕王殿下、王妃。” 马车上没有动静,众人弯着腰不敢起,以江文渊为首,也不敢催促,不得不耐心等着。 他们也没细细接触过燕王,只知手段狠辣,喜怒不定,手中权势又盛,若是惹恼了这尊大神,怕是几时下了黄泉都不知道,有冤都只能找阎王爷诉去。 就在众人忐忑不已的时候,车厢内却是另一番情景。 “殿下……外面……我们还不出去吗?” 江雪萤侧头,想避开突然凑近来的殿下,试着抽回手,也没成功。 马车到了,却没人下去,也不知会不会有人乱想。 沈长策一手仍握着她,另一只手将她逼到边上,将人禁锢在身前,动作霸道得很,但面上却是一幅委屈巴巴的模样,语气酸酸道:“夫人自今日起,就一直想着府里,都没怎么正眼看过我,不知待会儿见了父母亲,是不是要将我忘得更彻底?” “我……这咳咳……” 江雪萤面色不自然,没想到殿下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怎么会,我没有……” 沈长策勉强信了,又弱弱道:“那夫人可否答应我,回了家,也要时常陪在我身边,我在京城孤家寡人,我只有夫人……” “好好,我答应殿下。” 心头原本的烦闷被沈长策一搅和散了不少,江雪萤松了口气,这样也好,不用再多找借口远离所谓的“父母亲”。 江父不比年轻时候,佝了一会儿腰已经开始酸了。林氏作为朝中新贵的夫人,在这京城里走到哪儿不是有人捧着,多久没受过这种委屈了,心头对江雪萤的怨怒更深了一分。 沈长策地位太高,她恨不起,只得加诸在江雪萤身上。 拿捏了她这么多年,不过是一朝出嫁,只要回了江府,就还是得乖乖伏低做小,夹着尾巴做人。 终于在人等得受不了时,马车才终于有了动静。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墨袍,身姿高大的男人,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旁边等候的一群人。 众目睽睽之下,外人眼中无比尊贵的燕王殿下,竟朝着马车伸手,随后就见一只纤白素手伸了出来。 待那张熟悉的小脸终于显露出来,林氏差点眼前一黑。 这该死的丫头,竟然还活得这样好,不知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让燕王愿意陪她演这出戏。 59 第59章 ◎殿下为何不牵着我?◎ 林氏心中纵有万般想法,在沈长策面前,也只能展现出慈母的一面。 江雪萤不经意抬眸,就看到林氏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很,又灼热,让她想忽视都难。她勾起一个笑容,朝林氏福身。 “父亲、母亲。” 林氏脸色僵硬了一下,马上又换上满脸的温柔。 “回来就好。” 江文渊站出来道:“一路舟车劳顿,先进去休息吧,你母亲备了晚膳,还不知道是否符合殿下的口味。” 沈长*策一直牵着江雪萤的手没放,这会儿听到江文渊说话,才扫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江文渊赶紧后退一步,将人往里迎。 府中景致没怎么变,离开这么久,还是那番熟悉的模样。 林氏走到江雪萤身侧,靠近时蓦地感觉背上一凉,她没多想,对江雪萤道:“先前你住的蕙兰院漏水,父亲着人重新修缮了下,一应物件都是重新置办的,要是缺了什么尽管来找母亲。” “多谢母亲。” 江雪萤礼貌笑了笑,实在装不出多么亲昵。 先前她哪里住蕙兰院,不过是看殿下在这儿,表现对她多么重视。 “对了,不知先前服侍我的嬷嬷可在蕙兰院,许久不见,倒是有些想念了。” 林氏面上一僵,解释道:“春日时冷时热,嬷嬷前两日染了风寒,目前还歇着呢,怕是要过几日才能到你跟前伺候。” 江雪萤神色微变,她现在见不到吴嬷嬷? 嬷嬷守着景安,那景安难道也见不到? 江雪萤语气沉下,担心道:“嬷嬷病得可严重,待会儿我去探望探望吧。” 林氏忙安抚道:“无碍无碍,已经请过大夫,想来再吃两日药便好了,你们赶了这么久路也累了,还是等休息好了再去瞧吧。” 江雪萤心中疑虑越来越多。 现在殿下在,有再多想问的也只能按下,等晚些她亲自去找大夫人,要问个清楚。 然而没等众人进屋,宫里就来人了。 来者是位内侍,手执拂尘,恭敬上前行礼道:“陛下口谕,让燕王殿下携王妃即刻进宫。陛下在御花园设宴,想为殿下、王妃接风洗尘。” 众人都有些愕然。 他们前脚刚到,坐都没来得及坐会儿,后脚宫里就派人来了。 此行行踪虽不算隐蔽,但也没有大张旗鼓到让所有人都知晓的地步。宫里这么快就得知了消息,想必暗中没少留心他们的踪迹,说不定,一路都有人监视。 江雪萤忍不住想到之前听到的有些传闻。 说燕王殿下功高震主,朝廷忌惮殿下,年关朝廷派来的众多官员,名为历练,实则却是监视。 她在青州待了数月,日日伴在殿下身边,从不相信殿下有异心,可别人不一定会如她这般想。 江雪萤感觉手被人捏了捏,抬头看向殿下,收到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她也回了个浅笑。 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要有殿下在身边,她便什么都不怕。 进宫面圣不算小事,回京一路风尘仆仆,虽是让即刻进宫,但也先让两人收拾了一番,换上更正式的衣裳。 等把二人送出府,林氏才终于松了口气,赶紧叫来下人。 林氏面色不愉道:“我让你去把那小子叫回来,怎么只有你自己回来了?” 那嬷嬷连忙跪下,解释道:“夫人恕罪,是那大师说若现在回府,会冲撞了贵人,酿成祸事,最好是过两日再回来。奴婢想到这两日正好燕王殿下要到,若是回来被燕王发现,到时候怕会出事……不如等过两日安稳了再去将那小子接回来。” 大夫人沉思片刻。 先前府中怪事连连,老爷朝中碰壁,他们家像是被人下了咒一样,做什么都不顺。没办法只能请人来瞧,不过请了多少大师来看,都没看出什么名堂,还花了不少银子。 后面听人说南山上有个颇为厉害的道士,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请了,没想到还真看出来了。 大师伸手掐指,随后眉头一皱,道:“贵府西南角,有人与家中主人八字不合,因此冲煞,导致家宅不宁,若再不解决,恐怕会有大灾难。” 西南角阴湿,他们都不住在那个方向,哪来的人冲撞? 林氏本能地就想反驳,被身边下人提醒,才突然想起来梨香院不就在西南,现在住着那死小子。 林氏定了定神,心中已是有几分相信,继续问道:“不知大师所说的那八字不合的人,有什么特征,我这回去也好找出来解决此事。” 大师摸了摸花白的胡须,随后道:“只是个孩子。” 林氏一惊,果然是他。没想到她留着这人,竟给府上带来这么多霉运,回去就将他处理了! 大师像是看见了她身上的杀气,淡淡开口:“施主莫要动怒,这孩子带来灾祸不假,但他与贵府命数关联颇深,他若出事,府上也难逃一劫,万不可冲动行事。” 林氏刚起的念头就被扼杀,她现在完全信了眼前这位大师,只好请教道:“不知大师有什么好办法?” “倒是有一破局之法,就看夫人是否舍得。” 林氏:“大师快请说。” 钱财他们家不缺,要是能解决此事,多少银钱也是愿意出的。 大师慢悠悠道:“若能将那孩子送来山中教养,除除煞气,便可让夫人家宅安定,不过山中清苦,就看夫人是否心疼了?” 心疼?她唯恐避之不及,怎么会心疼呢?清苦好,巴不得能苦死他。 林氏试探道:“若是能留在大师身边,自然是极好的,不过就这样,便足够了码?” “夫人若不信我,也可以去寻旁人解决此事。” 林氏忙道:“不敢不敢,大师切莫跟我一介妇人计较,那我过两日就将人送上山来,麻烦大师了。” “不用过两日,今日夫人回去,就尽快将人送来吧,不然府中怕是会遭惹更多祸事。” “如此甚好,实在是辛苦大师了。” 林氏实在不想再出什么事了,最近老爷心情不佳,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她在府中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下不仅能解决灾运,还把那小子也送走了,可谓是一举两得。 林氏回去之后,赶紧就将江景安送去南山,吴嬷嬷知道后不放心,一定要跟着去,林氏忙着把人送走,懒得阻止,干脆就让她一起去了。 自那日后,府中一切的事都正常起来了,不会再有人突然生病或是出什么意外,官场上的事也有所好转。 故此林氏对那位大师可谓是感恩戴德,隔了几日又专门上山送了钱财。 大师神机妙算,嬷嬷是知道的,所以才没把江景安强行带回来。 林氏沉吟:“既如此,那就再过几日去接吧。” 只要燕王在府里,江雪萤就没机会见人,她再拖延几日,也不是不行。 华灯初上。 江府离皇宫不算远,马车停在宫门口,随后换上专门的轿辇到御花园。 朱红宫墙高耸威严,一眼望不到头,仿佛一道屏障将皇宫与外界隔绝开来。 御花园内奇石罗布,古木参天,廊腰缦回,景致奇异。 远远便见湖心有座楼阁,灯火通明,宫婢将他们带到阁前便行礼退下。 湖上微风清冽,但江雪萤心头却没这么轻松,她见过权势最大的人是殿下,除此之外,没见过别的,如今要见天下之主,怕行差踏错,引来祸端。 沈长策:“等会儿一直待在我身边就好,不用担心其他。” “嗯。”江雪萤点点头。 内侍上前来道:“殿下与王妃先进去吧,陛下与皇后娘娘稍后便到。” “好。” 两人落座后,又过了近一刻钟,才听到通传声。 “陛下、皇后娘娘到——” “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皇帝很快上前扶起沈长策,浑厚的声音响起:“爱卿不必多礼。” 江雪萤跟着沈长策起身。 高位上的人年过不惑,周身威严浓重,面容不怒自威。 他斟了一杯酒,举杯道:“爱卿守卫边疆多年,时常出征,不过好在屡战屡胜,每每有捷报传回京中,朕都甚感欣慰,爱卿辛苦,朕敬你一杯。” 沈长策执杯回道:“守卫边疆是臣的职责,边关安定,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保家卫国,方不辱武将使命。” 皇帝连连说了两个好,开怀道:“有你这样的将军在,何愁国不兴啊!” 江雪萤跟着喝了一杯,她不怎么会饮酒,在王府里也只是喝些果子酿的甜酒,这酒水刚入口便察觉辛辣,硬着头皮饮了一杯,忍不住咳了两声。 沈长策往她碟中夹了些菜,另倒了杯茶水放在她面前。 “可以少喝些。” “嗯。” 皇后见状,命人取了新的酒来,微微笑道:“燕王与王妃感情甚笃,上次见面身边都还没有个可心的人,如今倒是成了一桩佳话。” “还要多谢陛下赐婚,才觅得良人。” 皇帝感叹道:“当初你远在边关,只想着让你身边有个合适的人伺候,也没提前问过你的想法,好在现在看来,也不算是干了坏事。” 婢女取来的饮子到了,恭敬地放在桌上,皇后道:“这是宫里新酿的蜜饮,后宫不少人喜爱,燕王妃也尝尝,若喜欢,待会儿走时带些回去。” 江雪萤颔首:“多谢皇后娘娘。” 蜜饮如名,江雪萤浅尝了一口,既有花蜜的清甜,也带有一丝酒香,二者恰当地融合在一起,确实好喝。 不过不敢多饮,怕后劲太大,到时候还没出宫就闹了笑话。 酒过三巡,皇帝染了两分醉意,而观沈长策,仍是一幅平淡如水的模样。 皇帝道:“青州遥远,回京一趟也不容易,平日边关若有什么需求,尽管传信回朝。” 场面上的客套话,没想沈长策会说什么,然而他却还真有一事。 沈长策:“之前朝廷往军中派了数位官员,众位大人在朝中想必都有所成,但对于治军一事,却并无经验。军中不养闲人,众位大人若想在军中历练,臣建议,不如从底层做起,如普通士兵一般体察军情,也更好得到锻炼。” 听他说完,皇帝暗自松了口气。 “你是主帅,军中之事,自然都是听爱卿的。先前是朕有所疏忽,待我下道圣旨,派出去的官员你可以随意安排。但大多数官员都是文官,怕是不适合做武将。” 沈长策回道:“这是自然,军中除武将,别的位置也需要人才,臣会妥善安置。” 皇帝:“好,有你这么说,朕就安心了,到时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朕。” “多谢陛下。” 又喝了一轮酒,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宴会也就差不多结束了,走时又派人送了不少赏赐到江府。 晚风一吹,江雪萤虽未醉,但也觉得清醒了不少,路上一直安安静静的,等出了宫门才显出两分端倪。 她停下步伐,身旁的沈长策也跟着她停下。 她微微鼓气,伸出自己的手,问:“殿下为何不牵着我?” 60 第60章 ◎殿下,我做噩梦了◎ 夜空如洗,皎洁的月色似银辉,将那一双翦水秋瞳照得亮亮的。 沈长策眉头一扬,伸手将她的手牵住了。 “方才夫人不要我牵,怎么这会儿还倒打一耙了?” 江雪萤皱眉,微微撅起唇角,反驳道:“我哪有?” 沈长策一五一十跟她解释:“从御花园出来时,我刚牵上夫人的手,夫人就赶紧抽回去了,我以为是夫人不愿。” 江雪萤想了想,清凌凌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还是否认:“我不记得此事,定是殿下编来搪塞我的。” 沈长策状似叹了口气道:“好,是我之错,是我没有牵着你。” 他不与喝醉的人计较,不过醉时,亦格外可爱。 听他这么说,江雪萤心满意足地笑了,主动攀上他的手臂。 淡淡的香气一下贴近,空气仿佛都变得柔软起来。 回到江府时,江文渊与林氏都还未歇下。 进宫面圣这么大的事,不知道去这一趟的结果如何,他们也不敢睡。 见两人平安回来,又带着许多赏赐,心头是又惊又喜。 喜自然正常,而惊便另有说法了。 林氏派下人将二人送回蕙兰院,扭头与江文渊说起话来。 “看陛下这意思,是与燕王关系甚好?” 江文渊思虑了一阵,道:“想来应该只是面子功夫,毕竟明面上不能闹得太僵。” 林氏想不通,“那陛下派了那么多人去边关,燕王竟也半点不疑,任由朝廷在他军中安插人手。” “难说,沈长策少年成将,心思深沉,还不知怎么与陛下周旋。” 政事复杂,林氏也不懂其中关窍。 “我就是担心那江雪萤身份败露,到时候连累了我们,现在姝月有家不能回,只能在外受苦。若是上面早些动手,解决这桩大事,我们也可早些安心,也叫我们一家人能团聚。” 江文渊重重叹了口气:“圣意难测,还是先把她的身份瞒好吧,别到时候府里先出了岔子。” 蕙兰院。 江雪萤本没有多醉,喝过醒酒汤后也差不多清醒了。奔波数日,这下终于能舒舒服服地泡个澡。 于是乎花得时间又有些长,若江雪萤没有及时出声阻止,沈长策又要进来将她抱出去了。 她赶紧收拾收拾出了浴房,一边拧着润湿的长发,一边向着前面的人道:“我这下没有睡着。” 沈长策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巾帕替她擦拭。 “嗯,我知道。” 长发不易干,有人代劳,江雪萤乐得清闲,坐在榻上忍不住思索林氏的话。 她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明巧与青影虽然忠心,但毕竟是殿下的人,不能在她们面前暴露景安,那便只有她自己去,还要避开殿下这边。 可殿下回京好像没什么事,都是为了她才走的这一趟,想着有些难办。 林氏不让她见嬷嬷,但又说过两日见,也不知是拖延,还是真的能见到,她还得找个时机去问问林氏。 兹事体大,若败露,没人能讨到好,可若真出了什么事,她不介意鱼死网破。毕竟最初答应此事,就是为了救景安。 江雪萤心不在焉,突然被一阵香味吸引得回过神来,转头就看见明巧端来了不少吃食。 她连忙起身,也没管还未干透的长头,拉着沈长策就坐了过来。 桌上摆着几道清淡的饮食,都是她素日爱吃的,江雪萤胃口一下子上来了,笑眯眯道:“姑姑真好,知道我饿了。” 明巧笑了笑,道:“奴婢不敢居功,是殿下回来时特意吩咐的。” 江雪萤吸了口气,从善如流地改口:“殿下真好。” “嗯。”沈长策脸不红心不跳承认了,给她夹了些菜,又叮嘱道,“时候不早了,也别用太多。” 江雪萤执筷的手一顿,小声嘀咕了几句。 沈长策挑眉:“说什么了?” 江雪萤往嘴里送了一大口,言:“没什么。” 过了片刻,江雪萤还是有些郁闷,问:“殿下是不是嫌我圆润了?”她捧着双颊,才挤出一点肉来,“可最近赶路,我明明都消瘦了不少,怎么还不许我多吃?” 沈长策失笑,忍不住下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是比最初到青州时圆润了些,但其实脸上还好,大多都长在了合适的地方。 “身子好就行了,圆润些也没关系。” 江雪萤眉头一落,满是郁色,咀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沈长策给她乘了小碗汤,不忍见她这样,还是解释了句:“时辰晚,吃太饱晚上睡不好觉,我没有别的意思。” 江雪萤看也没看那碗汤,偏过身子离他远了一点,闷闷道:“既然这样,那殿下还不如一开始就别让人准备这些。” 沈长策扯了扯她的衣袖,叹了口气:“我想着最近赶路,你本就没好好吃饭,进宫后那些膳食也不合你胃口,才让他们提前备下。还记得之前在王府,有一次入夜后你又吃了不少糕点,结果一直没睡好,所以才说了那些话。” 静默了片刻,连夹菜的声音都停了。 半晌江雪萤才底气不足道:“那殿下不早说。” “嗯,下次一定先说。”沈长策一幅很好说话的样子。 江雪萤觉得是她的酒还没醒,沐浴的热气让她的酒意又深重了一分,不然怎么会在这件事上,跟殿下掰扯了这么久。 最后,江雪萤用了个七分饱便停下了,殿下说的还是有点道理,可以浅浅地听一下。 江雪萤以为此事便到底结束了,可没想到烛火灭了之后,她十分后悔跟殿下说过那些话! 她以为殿下大度,不与她计较,原来是没到计较的时候。 夜里,变着千百般法子折磨着那些磨人的地方,又叫人亲口承认是否圆润了。 江雪萤累极,原本想跟他说的正事也忘得一干二净。 最后沈长策大抵是体谅她今日确实疲累,没闹得太过分就放了人。 一沾枕头,江雪萤便昏昏睡得不省人事,连认床这步都省了。 沈长策抱着人去浴房收拾,回来时顺手将榻边两盏烛火也灭了。 前半夜江雪萤睡得还算安稳,但后面天快亮时,却接连做起噩梦。 梦中她仍置身江府,景安站在林氏身边,她走过去想牵他,却发现景安像是透明的一般,她的手穿过他的身体。 她抬头,发现林氏将手搭在景安肩上,眼睛直勾勾看着她突然笑起来,十分可怖。她惶然,想将景安夺回来,可她还是碰不到景安。 场景突然变换,是个池塘,池边有雪,水面还覆有薄冰。江雪萤突然想到这是景安小时候落水的地方。 下一刻池边就出现了景安,背后还有个看不清脸的人。 她几乎能预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连忙往那边跑去。 “不要!” 可下一刻,景安还是落了水,她没有拉住他,水面一下了无痕迹,她像是被隔绝在一层屏障外。 岸边突然出现林氏和江姝月,江雪萤冲去抓住二人,想把他们也推下水。 二人却丝毫不挣扎,只一味地笑。 江雪萤痛苦地捂着头,感觉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她记得景安好好的,她嫁给了殿下,殿下对她也很好,可是殿下呢?她现在应该在青州,为什么会在江府? …… 江雪萤猛地惊醒,满头大汗,左右一看没见到殿下。 这不是王府。 江雪萤鞋都没穿便往外跑,连榻前的脚踏都没注意到,一下踩空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她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又马上爬起来,这下没等她走到门前,门却先从外面打开了。 露出那张眉眼冷峭,鼻梁高挺的脸。 江雪萤连忙扑到他怀中,紧紧抱住,像是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沈长策柔着声问道:“做噩梦了吗?” 江雪萤忍不住抽噎两下,“嗯”了一声,又带着泣声道:“梦见你不在,我醒来也没找到殿下……怕之前在一起的日子都是虚幻的,不真实的。” 沈长策环抱住她,呈绝对保护的姿势,低声安抚:“我在的,一直都在。” 想起刚见到她时脸上泪珠未干,神情惊愕的模样,心下暴虐的情绪几乎压不住。 江府带给她的只有痛苦。 如若不是现在没撕破脸,他要他们所有人都付出上百倍的代价! 一上午,江雪萤都未回过神来。 只要沈长策一走动,她便会不安,哪怕只是在屋子里,她的目光也会一直黏在他身上。他走一步,她就要跟一步。 沈长策发现她受惊这么严重,便没再做什么,让人搬了一张椅子放在凉台上,又吩咐厨房做了许多她平日喜好的吃食送来,静静陪了半日。 为何是半日? 这般眼中只有他一个人的样子,沈长策恨不得能一直持续下去。 但午后江雪萤突然振作了起来,要去找林氏。 沈长策有些怀疑她的状态,再三询问了是否要他一起。 他绝对不会承认是他想跟她待在一块儿。 可都被江雪萤拒绝了。 她起身,摸了摸他的肩头,像是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开口:“我只是去见一见母亲,很快就回来陪你。” 沈长策感觉哪里怪怪的,轻轻拉过她的手,小心叮嘱:“你手上还有伤,早些回来,若天黑之前还没回来,我就把江府拆了。还有,别在外面乱吃东西。” 江雪萤看着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想说只是小伤,就是摔倒时擦破了一点皮而已。不过看殿下认真的模样,她还是乖乖应了。 “我一定早些回来,不在外面吃东西。” 沈长策宠溺地笑笑,直到人影远去到再也瞧不见,才收回满目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周身寒意萦绕。 片刻后,他唤来暗卫。 60-70 61 第61章 ◎他醋得要死◎ 林氏看到江雪萤来,并不意外,忍不住坐正身子,挺直脊背。 江雪萤没让殿下过来,但明巧贴身服侍她,没理由将她也拦下,否则端倪也太明显了。 她上前行礼,随后让人把带来的东西呈上。 “这是从青州带来的一些方物,昨日匆忙,没来得及过来,今日特意过来陪母亲说说话。” 那二字念出来江雪萤都觉膈应,至于是什么东西,她也不知道,都是让下人随意准备的。 “千里迢迢,难为你记挂。”林氏给身边丫鬟递了个眼神,“收起来吧。” 说完,林氏又热络起来。 “快坐吧。” 江雪萤依言在一旁坐下,一边向明巧道:“我想与母亲说会儿话,你先下去吧。” “是,王妃。” 林氏也将多余的人遣去。 江雪萤一刻都不想跟她浪费,开门见山道:“景安和嬷嬷呢?你昨日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氏品了口茶,慢悠悠道:“这么急做什么,你现在不好歹也是我的女儿了。” 江雪萤冷笑,她这张脸,真是跟梦里一般无二,同样叫人恶心。 她冷道:“你把景安弄哪去了?” 林氏眼色微变,有些不满道:“你现在都是燕王妃了,一朝青云直上,怎么还这么喜欢揪着以前的事不放?” 听她这么说,江雪萤更确定了景安不在府上,心尖骤然漫上恐慌,表现出来的神情却愈发冷冽。 跟一个人越来越像。 她不愿跟林氏纠缠,直言道:“看来你是好日子过腻了,既然这样,那我们也没必要再装下去。我现在便回去跟殿下说明替嫁一事,在王府那些日子是我不对,欺骗了殿下。但我也不是有意为之,我一个弱女子,被大夫人胁迫,实是没有办法,只能请殿下降罪。” 江雪萤真的起身往外走。 林氏以为她只是说着玩玩,没想到她脚下生风竟真没打算停下,赶紧把人拦下。 “你这么冲动做什么,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江雪萤侧身躲过她的手,“大夫人还是别拦着我了,免得耽误殿下知道此事。” 林氏先她一步到门前挡住,不让她出去,赶紧说:“你弟弟好着呢,你那嬷嬷也没事,当初不是答应了你,怎么可能食言呢。” 江雪萤见她不似作假,悬着的心一下安定些许,但仍冷冰冰开口:“大夫人不会觉得说两句,便能让我相信吧。” 林氏跺脚道:“哎,我都跟你说了没事,那你若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江雪萤朝她逼近两步,道:“大夫人总得让我亲眼见到人吧,万一是哄骗我,我可去何处伸冤?” 林氏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不想让你见,只是你那弟弟现在确实不在府上。” 眼看江雪萤面色瞬间沉下,林氏又连忙说:“不过他现在很好,过两日就回来了,你再等两日。” 江雪萤狐疑:“当真?那现在在何处。” 林氏:“在南山,我骗你做什么。” 江雪萤继续问:“嬷嬷也在一起吗?” 林氏点头。 见她终于信了,林氏松了一大口气。她现在翅膀硬了,背后有人撑腰,没以前那么好拿捏了。 江雪萤又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林氏有点为难。 江雪萤看得火气直冒。 “……大师说,还要过两日。这大师厉害,说两日肯定就两日,你放心好了。” 江雪萤眼神微眯,又逼问一阵。 林氏说得不清不楚,四处遮掩,但凭借江雪萤对她的了解,还是差不多将景安被送走的缘由弄得差不多。 山上具体是什么情况,林氏就真不知道了。 回蕙兰院的路上,江雪萤心情复杂。 一方面弄清了景安的下落,是开心的,但又不知他如今生活如何,心中又担忧。 她看林氏口中那什么大师,也不像什么好人,不然怎会将这些祸事归到一个孩子身上。 分明是他们作恶多端,引来的报应。 这两日没在府里看见江姝月,可能是顾着殿下在,躲外边去了,眼不见心不烦,不在最好。 林氏说大师让过两日回来,但林氏信,她不信,她想亲自去南山看看,若还能找到景安,那是再好不过了。 回去之后,天色还算早。 江雪萤还没进屋,就在院子里看见了沈长策,她弯了弯唇,提着裙摆朝他跑过去。 “慢点。” 院子里有不少下人,江雪萤却没管他们,冲过去就抱住人,沈长策也张开怀抱顺势将她接住。 “跑这么快,摔了怎么办?” 江雪萤撇撇嘴,不以为意,眼睛里像缀了星子一般,道:“反正殿下会接住我的。” 嗯,确实如此。 清晨他出去还没有一炷香时辰,回来就见她受了伤,可见他半步都不能离开夫人,免得什么时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又添新伤。 在他眼中,她与需要放在手心里悉心呵护的瓷娃娃一般无二。 她埋首在他颈肩,享受这令人安心的时刻。 “殿下,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沈长策:“何事?” 江雪萤语气自然道:“我明日想去南山看看,听说那里的寺庙特别灵验,上次去都是很久以前了。” 沈长策问:“不要我一起吗?” 江雪萤缓慢地摇了摇头。 沈长策果断否决:“不行。” “哎呀,殿下——”江雪萤拉长了语调唤他,环在他脖颈上的手也晃了晃,“你就让我去嘛,我祈完福便立刻回来,绝对不多待,好不好呀。” 沈长策不为所动,仍是拒绝:“不行,南山太远了,马车都要赶一两个时辰,来回太辛苦,你身子会不舒服。” 江雪萤极力想说服他:“不会的殿下,你看这次回京坐了这么久马车都还好,这只是一两个时辰罢了,不会有事的。” 沈长策:“你这刚回京,还未休息好,等过几日我陪你去。” 江雪萤默默,过几日都晚了,她放心不下。 见讲道理不管用,江雪萤只有用别的方法了。 她调整了一下在沈长策怀里的位置,能面对面看着他,沈长策不知她想做什么。 江雪萤想了想,又往前贴近他的耳侧,带着润意,嗓音软软地唤了声夫君…… 沈长策身子明显颤了一下。 江雪萤见有效,更是变本加厉起来,搜肠刮肚将能想到的好话全都说了一遍。 说着守着,她自己都觉得羞耻。为了能出去,她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而沈长策听了半晌,一直没什么反应,像是在看她能为了这一趟做到何种地步,不过在耳垂被卷入一片温热时,沈长策再是也做不到风雨不动安如山。 她刚说的话,沈长策都一个字一个字地刻进了脑子里。 平素只有在被折磨得受不住时才会说出来的字句,竟也被她用在了此处。 沈长策心头醋意翻滚,一下抱起她回屋,将人放在榻上。 虽然早就知道那是她的亲弟弟,可见她这么花心思,还是抑制不住妄念。 想独占她。 哪怕是弟弟,也不行。 江雪萤还眨着水灵灵的双眸看着他,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有多惹火。 “就这么想去,为什么?” 沈长策俯身看她。 江雪萤没有好的理由,只能凑上去去吻他的唇,让他没机会再问。 忘了是在哪里听到过的话,枕边风是最好吹的。 不知道效果如何? 她想试试。 而沈长策,哪有不奉陪的道理。 眼下天还大亮,用晚膳的时辰也未到,若是平时,江雪萤肯定会说不合规矩。 但今日却乖巧得厉害,予取予求,有时弄得狠了,也只是咬住下唇,蹙着眉心,再承受不住便抓着他的背,勉强说出“轻些”,即使这样难忍,都没有过一句求饶。 沈长策知道她想取悦自己,好答应她。他知人心中所想,但偏偏是知道,才格外窝火。 这么大的事,她也从未想过要告诉他,独自一人担着,在他面前又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不知她从京城去到青州的一路,想的是什么?一路听了他那么多不好的传闻,不知她了解自己要嫁的是这样一个人,又有多害怕? 她与林氏不对付,偏生又要在人前唤她母亲。他一下便能看出她眼底的挣扎。 他都没有给过她这样的委屈受,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是不是受尽了委屈? 她虽然表面看上去总是单纯的模样,但遇事又坚韧,处事谨慎,思虑周全。 在这么一件大事上,她四处权衡斟酌,他懂得是不得已为之。 可她连微末也不愿告知,甚至都不愿试探。说明她就从未想让他知道过这件事,他的夫人不信任他,即使二人早已互通心意。 他想做她的依靠,无论大事小事,他都不愿她一人独撑。 唯有此事,他实是有些茫然了。 连午夜梦回,唤的也不是他的名字。 他醋得要死。 …… “殿下、殿下……可否轻些……” 沈长策回过神,放轻了动作,掐着她腰身的手也一下松开,发现雪白娇嫩的肌肤上几道指印明显,红了好大一片,他伸出触碰的手都颤了颤。 “抱歉,我……” “没事。”江雪萤喘着气,感觉视线都有些朦胧。 沈长策顿时心堵,他都在做些什么。 她久未见亲人,急切一些也是情有可原,反倒是他……小人行径。 良久,沈长策轻道:“明日去吧,我派人保护你。” 江雪萤眼睛一亮,说话都有力多了:“多谢殿下,殿下最好了。” 说完,在他颊边亲了一口,笑吟吟道:“我肯定和今日一样,很快便回来陪殿下。” 沈长策温柔笑笑。 江雪萤满足地躺下,枕在他臂弯上,是令人安心的气息。 没过一会儿,沈长策就听到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像羽毛落在心上。 若能一直如此*,他也满足。 但她还有想做的事,他便助她,替她铲除障碍。 江雪萤睡了有一会儿,醒来刚睁开眼,还没彻底清醒就看见一张俊俏的侧脸。 她眉眼弯弯,伸出指尖落在那道鼻梁上。 沈长策只是闭目养神,她一醒来就知道了,刚准备说话,不曾想她就将手放了上来。 他一时顿住,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可她只是摸了一下,什么也没做。 沈长策忍不住有点失望,在她要收回手时一下抓住。 江雪萤一愣。 “殿下没睡吗?” 沈长策:“睡了的话怎么知道夫人悄悄摸我。” 江雪萤有些尴尬:“……我只是碰了一下。” 沈长策像个无赖道:“不管,夫人若是垂涎我的美色,大可以直说,不用趁我睡着再悄悄动手,若不是我刚好没睡,就错过夫人此番动作了。” 江雪萤默,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想了一句:“我……我饿了。” 眼下看外面天都黑了,烛火没燃,也不知几时了? 沈长策逗得还算开心,便道:“那起来吃饭吧。” 江雪萤累了一场,又过了用膳的时辰,此刻确实饥肠辘辘。 她坐在桌边,眼含期盼地终于等到菜上齐,刚要拿起碗筷,结果被人截了胡。 “你手有伤,我喂你吃。” 在江雪萤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沈长策就夹好了菜,将凳子搬得离她更近了一点,方便喂她。 江雪萤动了动右手,虽然仍包扎着,但她都没感觉到痛意,敷过两遍上好的金疮药,这点连外伤都称不上的伤早应好了。 但有人心疼,便不用故作坚强。 她于是坐好等他喂,距离近得仿佛能看见他眼中关于她的倒影。 放在最初,这种画面,她想也不敢想。 最初都是为了保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日。 她想,若是能与殿下共白首,会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沈长策一勺一勺喂着,都是挑的她喜欢的,江雪萤全部接纳,最后实在吃不下了,摆了摆手道:“不能吃太多了。” “想吃便吃,圆润些也没关系。” 沈长策又夹了些菜放碗里,似乎在证明她想吃再多也没问题。 江雪萤忍不住笑:“我真的饱了,殿下也没吃,快吃些吧,待会儿该凉啦。” 沈长策点头,就着她用过的那个碗,夹着桌上剩下的菜,丝毫瞧不出嫌弃的样子。 江雪萤还是有一点小小的惊讶。 当初她从姑姑那儿了解到殿下好洁,别人用过的东西都不会再碰,遑论还是碗筷这些入口的东西。虽然殿下好似也不是第一次这般做了,但她思及从前,还是难免感慨。 明日要去南山,江雪萤吩咐准备下去,没有避着院里原本的人。 这些下人是林氏安排的,自然也都是她的眼线。 如若景安的事有什么隐情,林氏知她要去南山,必会前来阻止,若没有什么动静,那她说的应当也能信了。 希望景安与嬷嬷在山中,一切平安。 江雪萤与沈长策说好,明日早些叫她起来。 他一向都要早起练武,江雪萤极为放心,遂也没特意叮嘱姑姑。 可第二日,没想到沈长策竟也睡过头,还是江雪萤先醒,见外面天光大亮,才知时辰一点也不早了。 她赶紧起身,唤醒沈长策。 这下也不是责怪人的时候,她要趁早去,才能赶在天黑之前回来。 沈长策这边也穿好了衣裳,站在一旁道:“慢慢收拾吧,若回来太晚,我来接你便好,不用着急。” 江雪萤嘴上应着,动作却一点没慢。 然而待她收拾得差不多时,林氏却派人来传话,说吴嬷嬷病好了想见她。 江雪萤惊得愣在原地。 嬷嬷想见她?定然不是表面意思,那是说嬷嬷回来了?嬷嬷与景安在一起,那说明景安也回来了! 江雪萤立马反应过来,容颜带笑,转身抱住沈长策。 “嬷嬷好了,我今日先去看嬷嬷,就不去南山了。” 沈长策温柔点头,然而在江雪萤没看见的地方,尽是运筹帷幄之色。 【作者有话说】 肥肥的一章奉上~ 62 第62章 ◎夫人与小狗也差不多◎ 吴嬷嬷都在林氏那儿,安排在别处怕走漏了风声,被沈长策知晓。 江雪萤是自己一人过来的,跟着引路的下人一路走到偏房门前,心中情绪交织,一时竟不敢上前敲门。 重逢之日,来得突然。 她毫无准备,一颗心跳得极快,忍不住激动却也紧张。 江雪萤在门口驻足了半晌,想着待会儿见到嬷嬷与景安要说些什么,可脑中如一团乱麻,想不出来说些什么好。 许久未见,不知景安是否还认她?虽有家书寄回,但怕殿下发现,也不敢过于明显,况且是在林氏手中,她未必那么好心会让嬷嬷知晓。 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受了委屈,是否过得好? …… 江雪萤终于鼓起勇气决定敲门,一抬手,要碰到门扉时却又迟钝了。 最后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江雪萤手还停在半空,闻声一愣,堪堪抬头。 天还未亮时,吴嬷嬷与江景安就被人从南山带下来,还在路上的时候,吴嬷嬷就听说她家姑娘回来了,所以才让他们回去。 到江府后,听林氏说姑娘会来找他们,且燕王也在府里,让他们别乱走动。 她与小公子便一直在屋里等候,心里有事挂念着,只感觉这时辰过得极慢,久等不至,打开门瞧了好几次,没想到这下竟真的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姑娘!” 随着吴嬷嬷唤的这一声,江雪萤积蓄的情绪像是一下有了突破口,眼泪如决堤般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嬷嬷。” 吴嬷嬷忍住眼泪,将人带到屋中,给她倒了水。 江景安一听到动静赶紧跑了过来,见到江雪萤的那一刻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阿姐……” 姐弟俩抱在一起哭了好一阵,像是要把这些日子以来没能表达的思念之情全都倾诉。 吴嬷嬷心头触动,也抹了抹眼睛。 话还没说,先哭了半晌,最后是江景安先止住了哭意,他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再随便哭了,他抱着江雪萤的手道:“我长大了,以后可以保护阿姐了!” 江雪萤闻言,拉着他转了一圈,稍微平稳下来的情绪一下又有起伏,她欣慰地笑了笑:“景安长高啦。” 江景安用力点了点头。 从前日日都能见着,一年过去也不觉有什么变化,如今仅数月,一眼便能看出比她去年走时高了大半个头,身体看着也好了不少,心下宽慰。 “景安先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江雪萤见他清亮的眸子里含着疑惑,解释道:“景安只有先把自己保护好了,才能更好地保护阿姐与嬷嬷呀。” “嗯嗯,景安是男子汉,要把阿姐和嬷嬷都保护好。” 两人都忍不住弯了唇角:“好,景安最乖了。” 江雪萤心中大石落地,问起嬷嬷:“之前在府里,林氏对你们还好吗?” 吴嬷嬷叹了口气:“林氏的性子就那样,姑娘知道的。不过也还好,有姑娘在,林氏也没敢做什么厉害的事。” 江雪萤大致也能猜到,江文渊不看重景安,林氏与江姝月想刁难就刁难。应也还有更过分的,嬷嬷报喜不报忧,是不想让她担心。 “这些日子,实在是辛苦嬷嬷了。还有我听林氏说,是南山那个大师将你们从府里带出去的,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最近在那儿可还好?” 吴嬷嬷将这事的缘由清清楚楚地给她讲了,至于那个大师,说来也奇怪。 “之前府中怪事连连,遭了不少难,林氏找大师看过之后说要把我们送走。我们以为那传说中的大师与林氏是一丘之貉,担心了一路。但去之后,那师父却以礼相待,看上去跟林氏倒不是一伙的,还专门抓了药,给小公子调养身体。起初我们也怕他是故意为之,但日日相处下来,却发现并非如此。在那儿待着,倒是比在江府要好得多。” 江雪萤最初也觉得这大师有猫腻,看来竟是她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 “他竟是好人。” 江景安这会儿也点了点头:“他还教我习武,说我长大了,就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江雪萤心里泛起暖意,大抵不是坏人吧。 “看来是阿姐错怪这位师父了,改日去南山拜访一下,多谢他照顾。” 吴嬷嬷这时道:“快别说我们了,姑娘独身一人嫁去青州,不知道过得怎么样?那燕王虽战功赫赫,但在外名声却不太好,姑娘过去想必受了不少委屈。” 景安也泪眼汪汪地看着江雪萤,虽然他是男子汉不应再轻易掉眼泪,可他太久没见阿姐,他也很担心。 江雪萤不由想到沈长策,向两人道:“燕王殿下待我极好,若不是殿下,这次也不能回京,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便能见面。” 吴嬷嬷心下稍安,可转念又担心是姑娘故意这么说,好让他们宽心的,她心疼道:“姑娘,在我们面前,您尽管说实话,别受了委屈还要自己担着。” 江雪萤拉着她,温声道:“最初嫁去,心中确实忐忑,殿下碍于我的身份,对我冷淡是正常,但也并对我发难。后来与殿下心意相通,殿下对我事事关怀,情意深重。” 两人从未相见过,便被圣旨赐婚,任这事落到谁头上,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吴嬷嬷鼻子一酸:“如此便好,姑娘过得开心,奴婢也跟着开心。” 三人久未相见,但也半点不曾生分。江雪萤方才在门外徘徊,还想着说些什么好,但眼下看来,这些担忧都是多余的。 此刻坐在一起,就有数不尽的话题聊,似要将这些日子的空缺填补回来。 “阿姐,那你这次回来,还要走吗?”景安问道。 此言一出,江雪萤与吴嬷嬷都有些沉默。 一直在尽力避免提及此事,但却不得不面对。 江雪萤:“归期尚未定。” 但这一走,想必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下一次不知还有何理由? 吴嬷嬷笑了一下,圆话道:“姑娘这不是还没走嘛,这刚回京,就算要去青州,想必也要过上一段时日。咱就先不想这件事,把眼前过好,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景安抿唇点头:“嬷嬷说的是。” 江雪萤没应,心念微动,看着两人道:“我倒是有个想法,若嬷嬷与景安能与我一起去青州,以后我们不就能一直在一块儿了?” 这是个法子,但要考虑的也多。 景安:“我们可以去吗?” 吴嬷嬷虽心动,但也有些迟疑:“燕王那边,能答应吗,小公子的身份若被查出,不知能否相安?” 这件事最重要的,也是沈长策的态度。 江雪萤也是突然有了这个想法,最近殿下对她太好,她有些想试探,但也恐慌。 景安肯定不能以她阿弟的身份跟去青州,若说是嬷嬷的孩子,或许还能行。但江雪萤想起,有次她做梦不小心唤了“景安”,这事一直没给殿下合理的解释,当初看殿下的样子,想必也是记在心上了。 且殿下在这些方面,似乎颇为记仇。 可若真想做到此事,还需要说服殿下那边。 江雪萤:“我来想办法吧,你们安心在府里住着,林氏最近肯定不敢动什么手脚,若有什么事,嬷嬷便来蕙兰院找我。” 吴嬷嬷想为她做什么,但害怕弄巧成拙,只能道:“姑娘一个人要保重身体,好好过日子。” 本该是她来保护姑娘与公子,如今却只能看着。 江景安也尽量表现出一副坚强的模样,道:“阿姐,你一定要好好的。” 江雪萤轻抚着他的头,柔声道:“好,景安乖,阿姐不在的时候,要好好听嬷嬷的话。” “嗯嗯。” 时辰不早,江雪萤也该回去了。 待那扇门重新关上,江景安赶紧趴到窗边,去看那道背影,想了许久的话这时才说出口:“嬷嬷,我们还能再见到阿姐吗?” 他很舍不得阿姐,想问她能不能别走,可他不愿意见到阿姐为难的样子。 嬷嬷忍住泪花,换上轻快的语气回他:“肯定会的。” 江雪萤出去后,心尖后知后觉地也泛起伤感,缓了好久,将情绪都好好压下,才往蕙兰院走。 蕙兰院外面有个院子,树植繁茂,眼下正是开花的时节。江雪萤一回来,就看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树下,清风微微摇动树影,不时有枝叶飘起,莫名叫人觉得落寞。 江雪萤走进,发现他肩头落了不少花瓣。 “殿下怎么在这儿站着?” 她伸手欲替他拂去落花,手一放上肩头,就被沈长策抓住了。 江雪萤不解,清澈的眸子看着他。 “殿下遇到何事……”怎么看上去不开心? 她话还未说完,一下便被拉入怀中。 清早她出去时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心中虽疑惑,但江雪萤还是顺从地将人抱住,双手放在他背上轻轻安抚。 殿下现在的情绪,如她方才所见的那般落寞,且这样抱着她,似乎没有安全感? “殿下遇到什么事了,不妨与我说说?” 沈长策大掌落在她肩上,墨色衣袖滑落了一半,腕骨上青筋明显。他,没说话,埋首在她衣间,深吸一口气,待胸腔里充盈着那令人熟悉的清香,他才仿佛有了实感。 “你会离开我吗?” 江雪萤抚背的手一顿,沈长策敏锐察觉到,一下紧张起来,抱着她的手都忍不住收紧。 “殿下怎会这么问,我不是一直与殿下在一起吗?” 沈长策想了想,含着一些几不可查的委屈道:“说到底,你自小在京城长大,至亲友人都在京城,我怕你这次回来,舍不得家人,便不想跟我回去了。” 江雪萤想到可能是这两日她去林氏那儿,让殿下产生了这种想法。 “不会的,就算我想,殿下会同意吗?” 沈长策声音顿时拔高,恶狠狠道:“你果然想过,不准想!” 江雪萤嘴角微扬:“没想过,我也没想。” 顶多是想将景安与嬷嬷一起带去青州,从未想过要留在江府,这儿并不算是她的家。 沈长策不放心,又问:“真的?” 江雪萤肯定地点头:“骗人是小狗。” 半晌后听到一声轻笑,感受到来自他胸腔的震动。 沈长策贴在她耳边,缓缓说了一句:“其实夫人与小狗,也差不多。” 江雪萤脸上出现了大大的疑惑,眉心微蹙。 沈长策心情颇好,伸手指了指肩头,脖颈下,以及胸前……神情颇意味深长。 江雪萤顿时反应过来,双颊一瞬间红透,压着羞愤咬牙:“殿下!” 63 第63章 ◎他真的惧内◎ 用过午膳后,江雪萤没什么睡意,而沈长策没有午睡的习惯,两人便弄来两张躺椅放在后院的树荫下,四周百花正盛,花香宜人。 下人得了吩咐也都没往这边来。 环境清幽,是个养神的好地方。 江雪萤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殿下,先前入京的路上听到一些传闻,有关朝廷与青州的,前日陛下召我们入宫,不知是否与这有关?” 青州离京城确实隔着有段距离,且殿下镇守边关,不能时常回京,大将久在外,难免引陛下猜忌。若还有奸佞挑唆,那殿下的处境,会变得很艰难。 她有些担心。 两人一路同行,江雪萤听过的,沈长策自然也都知晓。 在王府,他从不与她谈论政事,并非不愿让她知晓,只是不愿见她为此心忧。可两人是夫妻,同舟共济,若她想知道,沈长策也不会骗她。 他道:“朝廷,确有疑我之意。” 听来的传言到底没有殿下亲口说出的更叫人震惊。 江雪萤忆起年节时的日子,殿下总在军营中忙碌,时常月至中天才归家。那时就知是朝廷派了许多人来,许多地方要殿下亲自出面走动。 朝廷那时已有行动,岂不说明,顾忌殿下已久? 镇守边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殿下还时常带兵出去打仗,因此所受的伤不知凡几,保卫家国,替京城稳住西北,却被这样猜忌,不论是谁,心中定都心寒不已。 江雪萤设身处地想了想,顿时含着心疼看向他。 沈长策却不解风情,食指微屈,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怎么,害怕了吗?” 江雪萤揉了揉额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又听见他说:“害怕也没用,你已经上了贼船,下不去了。” 她有些想笑,不过还是将话茬拉回正轨上。 “没有害怕,我不会离开殿下。只是心疼殿下做了这么多,朝廷不但不记得殿下的好,反而还疑殿下忠国之心。” 沈长策神色如常,牵过她的手,眼中带笑:“夫人心疼我就足够了,旁的不重要,我不在乎。” 江雪萤反拍了一下他的手,正色道:“怎么不重要了?殿下如今不仅要御外敌,还要弭内衅。以后上了战场,前狼后虎,该是多么危险的境地。别的倒没什么,我就是担心殿下。” 见他若有所思,也不知有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很快,沈长策又换上笑眼:“夫人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与夫人保证,不会将自己、将所有燕军,置于这样危险的境地。从前未与夫人说过这些,不知夫人对政事也有如此见解,真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江雪萤轻咳一声,不好意思道:“我不懂,都是瞎说的,殿下若觉有道理,便姑且听听。” 沈长策温柔地看着她:“有道理,夫人说什么的都有道理。” 江雪萤又咳了两声,引得沈长策倒了杯热茶喂她,又将小毯打开盖在她身上。 体贴入微,让人挑不出错。 换作任何一个女子,面对这样的殿下,恐怕都难以不心动。 江雪萤忍不住想。 那殿下呢? 若她没有替江姝月嫁过去,那殿下与江姝月,也会如他们现在一般吗?对坐饮茶,畅谈所有。殿下也会温柔地唤她夫人…… 江雪萤想到这样的情景就觉窒息。 沈长策看出她面色一下变差,问道:“哪不舒服?要不先回屋?” “没有。”江雪萤摇头,“再坐会儿吧。” 沈长策探了探她的脉搏,确认无大碍,才放心。 清风起,搅动春意。 江雪萤琢磨半晌,才缓缓开口:“其实一直有件事想问殿下。” “你说,我听着。” 江雪萤斟酌道:“当初陛下为殿下赐婚,事先并未征得殿下同意,不知殿下,对这件事,是何想法?” 沈长策想了片刻,认真回道:“最初,是想向陛下陈情,言明我并无婚娶之意,且我常年在外,恐怕也会耽误人家。但圣旨先下,若我上奏,即便有理由,被有心之人利用,也会被打上抗旨的罪名,而这结局,谁也得不到善终,遂弃了这念头。” “好在上天没有薄待我,让我能娶到夫人,如今想想,还好当初接了旨意,否则夫人远在京城,而我在青州,怕是一辈子都难以见上一面,更莫说与夫人相知相守。” 他说的不无道理,江雪萤闲来时也想过,她又试探道:“那如果,嫁给殿下的不是我,而是别家的哪位小姐,殿下也会喜欢她吗?” 江雪萤抿唇,问出口的瞬间就有些后悔,她没有什么是拿得出手的,且家族也给不了殿下助力。 她有时也会好奇,殿下那么耀眼,为何会喜欢上她这样一个没有任何优点的女子。 若因是陛下赐婚,需逢场作戏,可也不用做到这个份上。凭殿下的权势,在民间放出夫妻二人琴瑟和鸣的传言,想来亦是轻而易举。 沈长策一看,便知她在纠结什么,有点没好气道:“夫人看我,像是碰到一个女子便会喜欢上的人吗?” 江雪萤嘟囔道:“也许是殿下没怎么见过别的女子,所以才会喜欢我。若再多看看别的姑娘,想必就会有别的想法。” 沈长策牙根痒痒,道:“我瞧夫人也没怎么见过别家儿郎,不知若见几个,会不会就此抛下我去寻旁人?” 眼见她不回答,神情陷入思索,像真在考虑这种可能。 沈长策气得心疼,可眼前人不是军营里那些皮糙肉厚的兵士,不仅打不得骂不得还凶不得,还没用力就会委屈巴巴地喊疼,含着一汪眼泪看着你话也不说,便觉得是他犯了多大的错,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他叹了口气,想起手下副将调侃他惧内,他当时还信誓旦旦反驳,现在看来,可不是惧内。 如今她又见到了弟弟,说不定还真想抛弃他。 好在江雪萤终于回应,她摇了摇头。 沈长策缓缓舒了口气,可就这样的回答还是不够。 “夫人想这么久,京城里是不是真有情郎在等?” 江雪萤没答,反而问:“殿下怀疑我?” 沈长策见势不对,连忙改口:“怎会,只是好奇。若夫人真有情郎,我得早日去处理掉,不让他再出现在夫人面前,这样夫人身边日日只有我陪着,便不会再想起旁人。” 谁当初说不惧内,反正不是他。 江雪萤:…… 这样的处理方式,倒是与传说中的燕王有点像了。 “我没有情郎,也不会喜欢上别人,殿下不用担心。” 沈长策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我亦是如此,心里只能装下夫人,再容纳不了旁人。” 江雪萤弯弯眉眼。 不管当初是怎么一回事,如今两人已结连理,不会再有别的可能。 缘分一事,向来无人能说准,而这大抵,就是属于他们的缘分。 沈长策神色认真道:“日后夫人,不许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官场上的事,不需要夫人母家能给我助益,我也从未想过用婚姻之事作捆绑。我要的只是夫人,只要夫人好好地待在我身边,每日回家见到夫人安好,一切都足矣。” 沈长策说了这么多,最后又轻轻问她:“夫人可能明白我的心意?” 他不是为了江家娶的她,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他都不在乎,所以替嫁对他来说,他并不介意,他一点也不在乎。 不知阿莹,可懂? 江雪萤感觉整颗心都热热的,她起身走到他那边。 沈长策顺势将她接入怀中,放在腿上坐着。 光天化日之下,江雪萤想到自己要做什么,就有些羞,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凑上前轻轻吻他,双眸在接触到的那一瞬便阖了起来,睫羽颤得厉害。 “殿下说的,我都明白。” 春光明媚,人自醉。 …… 她一直仰着头,很快就没什么力气,想退回歇一歇,却一下被人按住后劲,不得不更往前。 沈长策拿到主动权,便由不得人退缩。 今时不同往日,江雪萤不知殿下从哪儿学了那么多,明明最初可以感受到动作毫无章法,而如今却像是换了一个人。 江雪萤感觉浑身发软,力气都被卸去,好在如今是坐着,并无多大影响,就是整个身子几乎全靠在沈长策身上。 一吻毕,江雪萤趴在他肩上大口喘气。 见他还要来,江雪萤连忙伸指抵住他的唇。 “殿下!我想起今日还有事。” 沈长策停住,眉心蹙了蹙,问:“要去找林夫人?” 江雪萤:“不是,今日时辰还早,我们去街上逛逛吧,来了京城,一直在府里,还没出去逛过呢。” 沈长策思及有理,答应下来:“好。” 江雪萤呼了口气,放了心,若再继续下去,怕是今日的晚膳又不能按时吃了。 * 京城地处中心,连通四郡,围绕护城河,不论是做买卖,还是游玩的人都不少。 江雪萤出门时面上覆了一层轻纱,沈长策见后不解,问了一番,结果引来人控诉道:“殿下还问,若不是殿下,我也不必如此。” 沈长策自我反思,见她碰了碰嘴唇,顿而悟了出来。 可夫人看上去并不讨厌,嗯,下次还敢。 从前出来的机会不多,眼下京城繁华更甚,江雪萤新奇得很,拉着沈长策这里走走那里逛逛。 看见许多没见过的零嘴,江雪萤都想尝尝,但店家也不能只卖她一点,沈长策见到,直接都买了下来。 最后江雪萤没吃多少,倒是都被沈长策消灭了,不过手里还拎了不少。 江雪萤笑了两声:“没事,回去给姑姑嬷嬷们分一分,也不会白白浪费。” 两人漫步在长街上,耳边都是热闹的人声,不同于府中清静,置身其中,有真真切切过日子的实感。 沈长策突然见到一样东西,脚步停了下来,向她道:“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去便来。” “嗯。” 江雪萤有些好奇,目光随他而去,见他停在一家食铺前。 殿下也有爱吃的吗?没听殿下提起过,待会儿好好看看买的什么。 沈长策很快回来,手中提着两包东西,油纸包得严实,一下瞧不出是什么。 江雪萤问道:“是什么呀?” 沈长策拿出一小袋散的,是店家特意分出来方便现下吃的。 “蜜饯。” 蜜饯? 江雪萤微愣。 怎会是蜜饯? 沈长策这时解释道:“之前买过见你喜欢吃,有家掌柜的送过,也是这些东西,可想来青州与京城的口味到底有所不同,你喜欢的可能是这种。” 江雪萤眸中泛涩,缓了缓,扬起一个明媚的笑看着他:“就是这种。” 殿下不知道,那家店铺开了许久,以前娘亲也在那儿给她买过东西,一瞬间,竟觉恍惚。 沈长策拿起一颗喂她。 江雪萤取下面纱,细细尝了尝,眼眶中的泪水差点止不住。 一模一样的味道,这么多年,丝毫未变。 “别哭,好吃就好。” 江雪萤使劲睁大眼,想着还是要忍住,却一下听到他这句话,猝不及防滚了滴热泪下来。 沈长策取出干净的手巾擦擦她的眼泪。 不知夫人这些年过得有多苦,吃到蜜饯,会哭;一句安抚的话,也会哭。 沈长策:“我在。” 江雪萤一下扑进他怀中,泪湿了眼睫,同样也湿了他面前的衣衫。 “殿下,你真好。” 没有你,我不知应怎么在一片暗无天日中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害羞][害羞][害羞] 64 第64章 ◎碰瓷殿下◎ “娘,我不想嫁去陈家,你不知道陈家婆婆是怎样厉害的角色,女儿嫁过去肯定会吃亏的。” 许久未露面的江姝月此时正亲昵地靠在林氏身上,细细诉苦。 林氏听她这么说,笑道:“那陈元在你爹手下当官,听你爹说,是个有才华的,前途一片光明,仕途顺畅。且你嫁过去,是他们陈家高攀,那陈家婆婆定不敢给你脸色看。” 江姝月抹了两滴眼泪,道:“娘没见过那陈元,我却见过,长得五大三粗,看上去也凶神恶煞的,一瞧就不好相与,怕是更不懂要如何怜香惜玉。女儿嫁过去,要日日与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实在是害怕,若要这样,还不如一辈子不嫁人,待在家里,侍奉爹娘。” 林氏:“怎可说如此胡话,姝月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我与你爹也看了不少人家,但碍于先前与燕王的婚事,明面上你已嫁出去,想再寻个高门有些困难。既如此,不如找一家好拿捏的,这样你后面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江姝月撇撇嘴,伤心道:“娘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是不是想早点把我赶出门?不喜欢姝月了?” 林氏叹了口气:“娘怎会这么想,娘一直把你放在心尖上宠着,之前陛下赐婚,都是让江雪萤替你去的,怎么可能想把你赶出门去,想着你要嫁出去,娘也十分舍不得。但如今你到了适婚的年龄,能挑到好人家,日后若熬成老姑娘,你有心仪的,但人家万一瞧不上你怎么办?娘都是在为你做打算。” 江姝月神色黯淡下来,过了会儿才道:“那既然这样,娘不如给我换一户人家,那陈家,我实在不想嫁。” 林氏见她松口,笑了笑道:“换哪一家,你可有喜欢的?明日有你爹的同僚要来府上,尚未婚配,到时再相看相看?” 江姝月扭捏一番,才终于开口道:“女儿不想瞒着母亲,前两日女儿在街上见到一个男子,丰神俊朗,气质不凡,若一定要嫁人,女儿想嫁给他。” “原是在这儿等着娘,你有心仪的男子,早些说出来不就好了。” 江姝月倒了杯茶给她,道:“我也没那么想嫁人,就是想着若要嫁人,总要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不是吗?” 林氏点了点头,随后想起来,又问她:“你说你是在街上看到的,那你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可有婚配?” 江姝月为难地摇头:“女儿只是匆匆见了一面,没敢上前询问,故也不知道别的。” 江姝月想到这事就有些后悔,其实当时看到人,她就追了上去,但当时人多,一下就跟丢了,她便是想问也没办法。 林氏轻“嘶”一声:“那这事可不好办,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如何能让人家娶你?” 只是匆匆见了一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林氏觉着不太靠谱,若瞧上的是哪家的花花公子,那岂不更是糟糕。 江姝月早想好了对策,道:“女儿记得他长什么样,我去找画师将人画下来,这样按着画像去找,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那人生得那般俊俏,相信只要还在京城里,不信找不到人。 林氏赞赏道:“不愧是我的女儿,如此聪慧过人。眼下还不知晓你口中那男子人品如何,家有几口人?还是等先找到再论其他。” 江姝月乖乖答应,眼底却闪过一丝决绝,她才不愿嫁去陈家,不管怎样,她都要将那人拿下,只有如那般品貌端正,器宇轩昂的男子,才配做她的夫君。 遂一得空,江姝月就去请了京中颇有名气的画师入府。 即便只有一面,她也早将那男子的面貌刻在心上,画师问什么,她都*能相应答上。 画至一半,画师觉得这描述中的人有些熟悉,不过什么也没说,凭着记忆中的模样与描述作画。 纸上人物不比亲眼所见,但也有了三分神韵。 待画完,江姝月看见模样,拿着画惊喜了好一阵。 “大师真厉害。” 竟能画得这么像。 大师含笑,摸了摸特意留长的白须。 大名鼎鼎的燕王殿下,难道还有谁不认识? “小姐可是要寻这画上的人?” 江姝月心下的愉悦藏不住,这画这么像,何愁找不到人,听到画师的话也点了点头,又让下人多封了些赏钱。 今日也晚了,待明日她将画像拿给爹娘,定能很快寻到人。 江姝月心满意足,回屋找了个地方将画像挂上,忍不住欣赏起画中人。 若能与这样的人相伴一生,不知会有多么幸福。 她已经开始想象与他成婚后的日子了,从前她一直不愿嫁人,原来是没遇到有缘分的,现在只一眼,便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这应是命中注定吧。 她与他,注定要在一起。 自江雪萤出嫁,她就不能再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京城,怕被人发现替嫁一事,只能回外祖母那儿暂避风头。 虽然日子没受什么影响,但总是令人不太舒服,原本她能有一门上好的婚事,偏偏都因为赐婚耽误了,害她如今只能许给陈家那样的。 不过好在,如今让她遇见了喜欢的人。 老天爷终是对她好了一回。 翌日,江姝月高高兴兴地带上画像往林氏处去,不曾想走到半路,就见到了令她出乎意料的人。 那人的身影掩映在一片花枝中,有些模糊,但她还是认了出来。 江姝月想起昨日娘说,爹的同僚今日会来,所以她这心心念念的人竟是爹的同僚?那岂不是省了好大一桩事。 她忍不住就要上前去问人名姓,但又思及是否会过于冒昧,他会不会觉得女子这样主动显得不矜持? 毕竟算是两人正式的初次见面,江姝月想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 眼看着就要走远,江姝月也没办法再想别的,连忙往前跑去。 她掐好时机,一咬牙,从小径上摔了出来,刚好摔在沈长策的必经之路上,这么明显,再怎么也不会瞧不见。 江姝月为了演得像,是实打实扭着脚摔的,一脸真真切切的痛苦,眼中含着泪,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任哪个男子见了怕是都忍不住心疼。 可落在沈长策眼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那日夫人跑出来找他,慌乱之中摔倒时他却不在身边,是不是会很难过?很委屈? 沈长策站着没动。 江姝月孤零零倒在地上,一时觉得有些难堪,微微抬头,双眸含情,柔柔开口道:“公子,可否扶我一下……” 如此娇滴滴的声音,加上那张算得上是貌美的脸蛋,换个人来应早赶上前扶了。 江姝月不知是哪出了问题。 沈长策蹙眉,朝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了然,上前去扶她。 江姝月低垂着头,展示着自认为最好看的一面,见他来扶,心中一下欢喜,结果抬头却发现是个侍卫。 脸上柔弱无辜的神情差点没维持住,不过也不好拿乔,半撑着那只手站了起来,随后不动声色地拍了拍。 一个侍卫,怎么好意思碰她? 她这动作自然没逃过二人的眼睛,只是无人开口。 沈长策不欲停留,提步要越过她往前走,江姝月连忙拦住。 她道:“这位公子,我脚受伤了走不了,可否送我一程?” 怕他拒绝,江姝月又表明身份道:“我是江家的亲眷,现下想去找林夫人,公子若无急事,可否帮个忙?” 他是爹的同僚,知晓她的身份,定不会拒绝吧,江姝月对此还是有几分信心。 况且世上哪个男子不爱美色,放在整个京城,她的容貌都是数一数二的,想成为她入幕之宾的公子哥不在少数,如今她这般主动,不信会被拒绝。 然而沈长策的神色却冷了下来,对身后人道:“我有事,你找下人将她送过去。” 侍卫:“是。” 沈长策吩咐完便大步离去,江姝月想留人都没办法,她脚还受了伤,不能直接追上去。 她都主动开口了,为何这人还是油盐不进?难道是急着去找爹,怕爹爹等久了? 江姝月自认为想通个中关节,不过一会儿又将自己哄好了。 他也不算无情,至少还留了自己的侍卫不是? 日后总是要长久相处的,她先与他身边的人打好关系也不错。 江姝月突然朝他福身,温柔道:“有劳了。” 追云见她这幅样子,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女人心,海底针,这又在算计什么? 殿下也是,怎么把他留下处理这事?人又不是他们撞倒的。 虽然他能直接将人扛过去,但他不想这么做,他还没娶妻,要对未来的夫人守身如玉。 没过多久,等到两个路过的丫鬟,追云三两步跑去将人拦下,指了指江姝月的方向,让她们将人带走,吩咐完后也没管她们去没去,赶紧回头追殿下。 江姝月脸上的温柔小意都快维持不住了,见他一走,立马拉下脸来。 两个丫鬟自然认识她,小心翼翼上前扶她。 江姝月冷哼一声,甩开两人,她的脚没伤到不能走路的程度,方才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但走了两步脚踝处又传来疼痛,回头瞪了一眼两人。 “还不快来扶着本小姐。” 两人不敢不听,赶紧上前,虽然方才明明是她不愿扶的。 到了林氏那儿,江姝月想着已经寻到了人,也未将画像拿出。 林氏听她说摔了一跤,心疼得不得了,忙让人去把大夫请来。 “好端端的怎么摔了?脚可还疼?” 江姝月对她笑了笑:“娘,我没事,就是过来的时候见到了那个人,没注意脚下,才不小心摔了。” 林氏有些疑惑:“见到谁了?这般魂不守舍?” 江姝月“哎呀”一声,道:“就是昨日跟娘说的那个人,刚刚才知道原来他是爹爹的同僚,如此也不用大费周章去外面寻人了。” 林氏觉得有点不对,她昨日听老爷说他的同僚好像是午后才来,难道是提前了?不过看江姝月高兴的样子也没多想。 没过多久,大夫就来了,看了江姝月的伤势,开了些药。 “小姐只是皮外伤,未伤及筋骨,好好修养一段时日便能痊愈。” “多谢大夫。” 林氏拍着她的手,道:“最近就听大夫的话好好修养,你的婚事为娘会替你好好看着的。” 江姝月甜甜笑道:“好,娘对我最好了。” “对了,晚上江雪萤要带燕王过来用膳,等晚些时候娘再陪你。” 江姝月顿时拉下脸,不满道:“他们过来干什么,江府没给他们饭吃吗?非要过来?” 这话说得不太好听,但林氏并未说什么,只道:“明面上江雪萤的身份还在那儿放着,燕王也在府里,不好与她表现得太过疏离,不然易叫人起疑。” 江姝月生气,但对此也没办法,谁让是江雪萤替她嫁给了燕王。 但到晚膳时,江姝月才觉真是大错特错了。 【作者有话说】 [撒花][撒花][撒花] 65 第65章 ◎睡不着,便做些别的◎ 眼看快到晚膳的时辰,江雪萤与沈长策才往主院走。 去得早也是白白在那儿坐着,不如踩着点到,反正有殿下在,林氏也不敢说什么。 面子上过得去就足够了,别让殿下察觉出太多端倪。 这边江姝月也刚从林氏屋里出来,心情正不爽。 明明江雪萤才是见不得人那个,如今一回来,反倒是要她躲躲藏藏的。 从小到大,她都看不惯江雪萤,以前将她踩在脚下心中才勉强舒坦,让她嫁到青州去,也是想让燕王好好磋磨磋磨她,没想到现在她看上去竟然过得还不错,真是便宜这个小贱人。 而她如今只能配些上不得台面的婚事,真要嫁到陈家去,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她是定不可能嫁的。 不过好在如今也有了转机,她瞧上的那个,看模样也是会比陈家大儿有出息的,定能让她过上好日子。 小贱人,且再让你逍遥几日。 阴狠的光从江姝月眼中闪过。 说巧不巧,江姝月刚绕过回廊的弯,就看见了她不想见到的人。 江雪萤,还真是阴魂不散。 不对。 江姝月眼睛微眯,她身边还有个人,瞧上去有些眼熟。! 这不是她看中的那个吗? 爹爹的同僚,为何会跟江雪萤走在一起。 江姝月隐隐有些不安,问身边嬷嬷。 “江雪萤身边那男子是谁?” 嬷嬷瞧了一眼,道:“回小姐,是燕王殿下。” 江姝月大惊:“你说什么?你再仔细看看那是谁?” 嬷嬷又看了看,肯定道:“奴婢没有看错,那就是燕王殿下。” 她是大夫人身边的人,燕王也见过好几次,而且那一身气度,很难让人认错。 怎么会? 江姝月满脸惊愕,他不是爹的同僚吗,怎么会成了燕王殿下? “不可能,这不可能!” 见她想冲过去,嬷嬷眼疾手快,赶紧把她拉住。 “小姐去不得!那小蹄子带燕王过来用膳的,出去若被燕王瞧见,怕是不好解释小姐身份。” 拉扯的这会儿,远处的两人已经进了屋,看不见了。 嬷嬷不停劝着,江姝月慢慢冷静下来。 凭什么,江雪萤怎么什么都要跟她抢!明明是她看上的男人,为什么是跟江雪萤在一起的! 她就知道,这小贱人留着始终是个祸害,当初趁她还小的时候就应该除掉,也不至于今日来坏她好事。 不行,她一定要得到她应得的! 江姝月狠狠瞪了一眼他们进去的方向,随后一甩袖大步离开。 * 江文渊素来忙碌,但今日也回来与他们一同用晚膳。 入座时互相关心了几句,待下人开始上菜,也没了寒暄的声音。 食不言的规矩,江家人少,本是没有的,但一桌上的人心思各不相同,都省得去演这一场。 抛开旁边两个心烦的人,其实厨子的手艺还算不错,江雪萤认真吃着碗里的饭。 沈长策眼中向来只有江雪萤,旁人一概瞧不见,一边恰到时机的为她添菜乘汤,一边暗暗记下她喜欢的菜式,回去之后让人学学。 这样以后就算不回京城,也能让她吃到京城的佳肴。 很快便用完晚膳,江雪萤有些犯困,打了两个哈欠,眸中盈着泪。 沈长策扶着她,轻道:“回去吗?” 江雪萤点点头。 反正只是来走过场的,哪里来的母慈子孝。 沈长策看向江文渊两人,颔首示意,便带着江雪萤回蕙兰院。 待两人走远,林氏才小声道:“这燕王好歹也是江家的女婿,一点也不见得尊重老爷。” 江文渊叹了口气道:“燕王手握重兵,圣上都要忌惮他三分,要是给我什么好脸色,我倒是要睡不着觉了。” 林氏闻言,面色不太好看,但也没敢说什么。 回到蕙兰院,江雪萤便精神了起来,不复方才困意十足的模样。 沈长策看在眼中,心头柔软,又有些酸涩。 江雪萤脚步倒是轻巧,眼下日子安稳平和,景安与嬷嬷安好,殿下也在身边,难得这样舒心。 就是还有一桩事在心中,难免膈应。 她抬头望天,月光皎洁柔和,花香馥郁,不远处就是房檐。 江雪萤一时有个想法。 她看向沈长策,眼睛亮亮的,像是倒映着漫天繁星。 “殿下,我们去檐上坐坐吧。” 那上面高,视野肯定也极好,她一直想上去,以前忙着在林氏母子手中活下来,不曾有心思,后来去了青州,又碍于王府,碍于她这王妃的身份,也不曾爬上去瞧瞧。 沈长策往那边瞥了一眼,道:“稍等。” 江雪萤眨眨眼,不能直接上去,还需要做什么吗? 她还没问出声,就见沈长策动手解了外袍,紧接着外袍就落到了她身上。 沈长策替她理好,系好胸前的衣带,一边道:“上面风大,别着凉了。” 原是这样,江雪萤看着他,眉眼弯弯的。 沈长策揽过她的腰,俯身轻道:“抱好了。” 江雪萤毫不迟疑,立马抱住他。 随后就觉脚下一空,即使做了准备,江雪萤的眼睛还是不自觉闭上,抱他抱得更紧了,风声从耳边呼呼而过。 还没来得及细细体验,双脚就踩到了实处。 再一睁眼,发现已经站在了檐上,目光所及是成片的庭院楼檐。 第一次站这么高,她有些激动,抓着沈长策的手晃了好一会儿才肯坐下。 上面的风果然要大些,江雪萤微微偏头,靠在他肩边,又披着他的外袍,一点也不觉冷。 沈长策拂了拂挡在她眼前的几缕青丝,道:“这么开心?” “嗯。”江雪萤重重点了下头。 怎能不开心呢?这般的自由。 “殿下你看,天上好多星星。” 或明或暗,一闪一闪的,如碎银泼洒,又似倾覆的琉璃。 不知娘亲此刻,是不是也在天上看着她。 娘亲,你看看女儿,女儿过得很好。 好得不真实一般,像是一场梦。 小心翼翼的,怕碰碎这一池镜花水月。 无垠星河下,江雪萤突然想看看他。 一转头,却恰好落入一双沉静温润的眼眸。 他一直在看她,视线从未有所偏离。 江雪萤微愣,却没躲开他的目光。 “殿下……殿下怎么不看看这星星,好看得紧。” 沈长策莞尔:“夫人更好看。” 往常听到这种话,江雪萤都要躲起来,或是转移话题,今日却一反常态,直直地迎了上去,笑吟吟的模样。 “有没有人说过,殿下笑起来,特别特别好看,我喜欢看殿下笑……” 沈长策往前倾身,动作突然,江雪萤忍不住退却了些,反应过来后,主动往前亲了一下。 亲在唇角,一触即分,还没来得及感受便离开了。 沈长策含着笑意道:“夫人,这不够。” 他说着话,一边往她靠近,江雪萤感觉像是被蛊惑一般,竟也没有反抗,默默受着。 突然袭来一阵凉风,才让江雪萤清醒了些。 “殿下……” 她用力好不容易退开些,接着又连忙扑到他怀中,抱着他。 这样的姿势……比较安全,没那么容易将她捞出来继续…… 江雪萤的声音闷闷传来:“这还在外面,容易被人瞧见。” 沈长策当即要抱她起身,被江雪萤止住,环着他的腰身仍未松手。 “我还想再玩会儿,等会儿再回去好不好?” 沈长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问道:“冷不冷?” 江雪萤连忙摇头,伸出一只手让他摸。 “一点也不冷。” 方才被他抱着,此刻脸蛋连着脖颈都还有些热,怎会冷。 沈长策:“那便再坐会儿,若是冷了要说。” 江雪萤仰头笑了笑,道:“有殿下在,不会冷。” “你呀。” 沈长策握住她的手揣入怀里,小幅勾了勾唇。 夫人依赖他,真好。 江雪萤想再吹会儿风是真,不过还有点别的目的。 她想试探一下殿下…… 虽然她说不冷,但沈长策还是将她揽了过去,窝在他怀里很是暖和。 江雪萤安静地赏了会儿星,感觉时辰差不多,状似好奇不经意问:“殿下,我有个问题想问问。” 沈长策:“嗯,你说。” 江雪萤:“若殿下的下属有事瞒着殿下不报,殿下会生气吗?” 沈长策眉头一扬,大约知道她想的什么,他直接问道:“夫人有事瞒我?” 周遭静默一瞬,随后江雪萤干干笑了两声。 “怎么会,我只是好奇想多了解了解殿下。” “这样啊。”沈长策缓道,“若被我知晓,那可得好好教训教训,定叫她下次不敢再犯。” 嘶…… 江雪莹忍不住缩了下身子。 沈长策察觉,抬起放在她腰间的手,将她身上的衣袍拢紧了点,随后落在她的面颊上轻轻摩挲。 江雪萤忍不住战栗。 算了,能瞒多久是多久。 沈长策紧接着又道:“若是夫人瞒我,只要不是想离开我,或者不是喜欢上了旁人,便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为夫大度,都能原谅。” 江雪萤:“当真?” “当真,夫人在我心里,永远是例外。” 江雪萤又有一丝心动了。 两人既为夫妻,殿下待这么好,瞒着他这么大一件事,她心底其实也不太过得去。 而且看殿下的样子,即使知晓替嫁的事,应也不会太过生气。 不过今日是不可能了,总不能刚说出口,就要自己打自己是脸。 等她想想,找个好时机告诉殿下。 江雪萤:“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嗯。” 沈长策面色如常,实则心口堵得慌,看来夫人还没打算告诉他,他就这样不值得信任么。 与来时一样,还是沈长策将她抱下去。 夜里在榻上,江雪萤已经睡下,沈长策又想起了这事,特意坐起身,仔细问道:“夫人当真没有事瞒着我?” 江雪萤还没睡着,听他这么说,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人都被迫清醒大半。 她从被窝里伸出葱白的手,拉了拉沈长策的衣袖,满是困意道:“很晚了,殿下还不睡吗?” 沈长策抓起她的手把玩,道:“夫人方才一番话,叫我辗转反侧,睡不着了。” 江雪萤抿唇,不能让殿下再想这个事情。 “睡不着,便做些别的。” 她顺着牵扯的力道起身,双手环过他的脖颈,主动往前,在那颈侧流连了好几个吻。 掐着她腰的手略微收紧,江雪萤顺势就往后倒,手上也稍稍使力,让沈长策不得不同她一块儿倒在榻上。 清莹的眸子微闪,随后兰息拂过喉间凸起那块。 “殿下,该就寝了。” 沈长策很快掌握了主动权。 罢了,夫人不想说,就再陪她演演戏,反正他也不会让那些人好过。 66 第66章 ◎给殿下纳妾?◎ 江姝月回去想了一夜,一大清早就去找了林氏商量。 那人,本来就是她看中要要的,即使这下变成了燕王殿下,她也要得到。 何况最初这本就是她的婚事,是怕燕王到时候被处置,连累了他们家,才让江雪萤嫁过去。 可如今听爹说,青州局势安稳,燕王一点也没有被打压的迹象。 而且上次燕王进宫,各方都注意着动静,以为会有什么结果,可却一点事没有,甚至宫里还赐了不少东西。 怎么看,燕王都是殿前红人,怎么会被打压? 当初莫不是爹爹听岔了?本是为了避祸,没想到却是成全了江雪萤? 不行,她要把这桩婚事抢回来。 江姝月向林氏说明利害关系,随后说了自己的计划。 林氏听完后吓了一大跳:“你想跟燕王说明身份?这怎么能行?” 江姝月愤恨道:“本来就是她江雪萤抢了我的婚事,如今我要她还回来,可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且娘看,燕王现在不还是很得圣宠,朝廷哪里有要设计他的意思嘛。” 林氏一脸犹豫,道:“但这事还是很冒险,燕王性子阴晴不定,我们拿不准。若他知晓后生气,闹到陛下面前,治我们一个欺君之罪,那我们也活不了呀。再想想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江姝月这么一想,也确实如此。 虽然以她的姿色,她不信燕王会不喜欢她。但怎么说也不是十拿九稳的事,不能拿府中上上下下百十来口的性命作赌。 “那怎么办,娘,我是不会放手的。”江姝月抱着林氏坚定道。 林氏沉思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个法子。 “不如这样,你照样嫁给燕王,但要换个身份,这样既能如愿,也不会捅破那事。等到时候进了王府,不管你想怎样拿捏江雪萤,都不在话下。” 江姝月试想了一下这个可能,脸上笑容逐渐绽开。 “娘说的有道理,虽然不能让江雪萤立马滚开,但只有进了王府,我有的是办法。” 江雪萤还在江府时就被她欺负,如今嫁了人,也应当继续被她压上一头。 江姝月雀跃道:“那娘快点让她过来,跟她说明此事,早些让我进府。” 明面上,江雪萤还占着燕王正妃的位置,她们既然想明着来,那就要过江雪萤那关,直接找上燕王倒显得她们不懂规矩。 她想给燕王留个好印象,日后在王府,也便利行事。 林氏:“娘现在就让人去叫她,放心,娘有的是办法。” 那两个人还在她手上,一点也不担心江雪萤不答应。 蕙兰院。 江雪萤昨夜累了,起得有些晚,刚坐下准备用早膳,就看见林氏身边的嬷嬷来了。 那嬷嬷上前见到她,有些惊讶,指了指日头道:“这都巳时了,你现在才起身?” 江雪萤恍若未闻,丝毫没在意她。 明巧在一旁服侍,听到这话放下手里东西立马呵斥:“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老婆子,竟敢对王妃大呼小叫,我们王妃想做什么难不成还要看你的脸色?!” 她气势强盛,那嬷嬷一下被唬住,缩了缩脖子道:“我就是随口一问,又不是要做什么。” 明巧继续道:“我们王妃尊贵,婆子还是放敬重些。” 被一个小辈这么说,嬷嬷脸色不太好看,匆匆说道:“大夫人现在有事找王妃,还请快些随奴婢过去。” 明巧皱眉,问:“她为何不亲自来,还要我们王妃过去?” “奴婢不知,王妃去了就知道了。” 江雪萤起身,按下明巧,轻道:“无碍,我去一趟便是。” 林氏寻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事,但这明着来的,总比私下使手段要更好应对。 殿下一早出了府,江雪萤回屋留了张字条写明去处,压在桌上。 明巧在一旁看着,含笑道:“王妃交待下人一声不就好了,等殿下回来告诉殿下王妃去了何处,怎么还要亲自写。” 她瞧着殿下与王妃的关系,比之前更是如胶似漆,新婚燕尔一般。 江雪萤听出她话中意味,轻咳一声。 “久了没握笔,写一写也挺好。” 江雪萤过去的时候,江姝月都等得不耐烦了,紧皱着眉想发作,想着更重要的事还是忍了下来。 林氏提前屏退了下人,江雪萤让明巧也在外等着。 她径直走到一旁坐下,扫了一眼桌上的茶水,直接道:“说吧,有什么事?” 江姝月听她这个语气还是没忍住,当即拍了下桌子怒道:“江雪萤你什么态度?” 江雪萤微微挑眉,仍是波澜不惊地开口:“怎么许久未见,妹妹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暴躁。” “你!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现在是在江府,给我放尊重些。” 江雪萤轻笑,抚了抚凉透的茶杯,道:“我是燕王妃,你以什么身份和我这样说话?江家二小姐吗?” 江姝月气得气血上涌,她就是讨厌江雪萤这幅样子,看见这张脸就恨不得撕烂。 “你本就是个替代品,有什么好得意的。” 江雪萤不置可否,半点没因她这话动气。 林氏拉过江姝月安抚道:“好了好了,说事要紧。” 一边给她使眼色,等她入了王府,还不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没必要在这儿与江雪萤生气。 江姝月压下怒意,冷冷向着江雪萤道:“我要进王府。” 江雪萤面上浮起一抹疑惑。 江姝月继续道:“燕王妃的位置本就是我的,如今我也不要求你还回来,只要你让燕王同意,纳我进府做个侧妃就行。” 她已经仁至义尽,没说要王妃的位置,所以她没想过江雪萤会不答应。 然而江雪萤却真拒绝了。 她淡淡问:“你以为王府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江姝月“哼”了一声道:“你进得,我当然也进得,江雪萤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江雪萤想冷笑,漠然看着她:“真是春秋大梦做久了,还没从梦里醒过来?” 江姝月被她挑起怒气,拔高声音:“江雪萤你别得寸进尺!我没让你还回来已经是给你面子了,你竟然还敢这样说!” 江雪萤:“我有什么不敢的,有本事你去同殿下说呢。” “月儿别气。”林氏忙安慰她,一边不慌不忙朝着江雪萤道,“你别忘了,江景安还在府里呢,你要是不想让他们出什么事,就最好快快答应。” 江雪萤握着茶杯的手一紧,不禁冷笑:“你威胁我。” 要是以前在青州时或许还会怕,毕竟鞭长莫及,她们要做什么她根本无从知晓,但现在她就在江府,绝不会允许有什么事发生。 林氏肯定道:“是又怎样,有本事你就别在乎。” 本就是一步明棋,江雪萤不答应也得答应。 林氏:“反正各取所需,只要月儿成功当上燕王侧妃,事成之后,你想把他们带去哪儿都可以。” “这样啊。”江雪萤唇边勾起一抹不明的弧度,“可以,不过这事我同意了也没用,还得要殿下点头。” 林氏摆手道:“那就是你的事了,你待会儿回去就跟燕王说,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都要让燕王答应下来。这事只能成功,不然你知道后果。” 有冷光从江雪萤眸中闪过。 “好啊。” 林氏:“明日一早我就要你的好消息,不然你就等着瞧。” 回蕙兰院的路上,明巧见她似乎有心事,关心道:“王妃怎么了?” 每次从那大夫人处回来,王妃的心情看着都不是很好,两人间关系微妙得厉害,瞧着也不似正常母女亲近。 远嫁的女儿回到家中,应是百般关心问候,受尽宠爱,而见江家人的样子,对王妃哪有半点优待。 连她这个局外人都看出来了,王妃身处其中,只怕是更加难受。 江雪萤停下脚步,突然问:“如果纳一位侧妃进府,殿下会答应吗?” 明巧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眼睛都瞪大了,讷讷道:“王妃怎么这么问,是要给殿下纳妾吗?奴婢觉得,殿下肯定不会同意的……” 江雪萤见她失神的模样微微一笑。 “放心,只要不是殿下想纳妾,我肯定不会这样做。” 她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愿意让人分走殿下。 恨不得殿下眼里只有她才好。 如今就挺好。 不过,殿下真的不会想纳妾吗? 位高权重的男人总喜欢三妻四妾,比如江文渊,位置坐得还不高,就已经是花花肠子。 当初那么喜欢她娘亲,最终却还不是背叛。 难道说,时日长了,真的会相看两生厌? 一路思绪纷乱,落不到实处。 …… 然而在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一切又都明了了。 “殿下。” 眼前已足够切实,何须计较明日。 沈长策一早有事出去,办完后迅速回来,没第一时间见到心心念念的人,而是发现了压在杯下的纸笺。 只是出个院子罢了,也要特意写下,夫人真是越来越在意他了。 整个江府都有他的眼线,他不怕林氏那边做什么,只担心她受了委屈不愿同他讲。 “我买了些你喜欢的点心,先进屋吧。” “嗯。” 江雪萤顺势挽上他的手,拧了一路的眉眼终于化开。 一边同他闲说,一边吃着芳味斋的糕点,在林氏那儿生出的不适渐渐散尽,心头也有了计策。 方才回来时,她注意到身后跟了两个眼生的婢子,想来应是林氏派来监视她的,不过这蕙兰院里已全是她的眼线,不知怎得还要塞人。 就这样放心不下她? 不过既然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她自是不能辜负林氏一片苦心。 顺便……就当试探一下。 江雪萤抿了口茶,端正身子,斟酌道:“那个……殿下,你想纳妾吗?” 67 第67章 ◎一点绑缚……◎ 沈长策脑海中一时闪过无数念头,各种不好的原因都想到了。 为何要给他纳妾? 他是哪里做的不对?让夫人对他产生了怀疑,还是有什么误会。 他想起先前母亲有这想法,可现在母亲也不在,为什么? 沈长策心跳都缓了下来,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从未有过纳妾的想法,有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他眸子温柔又坚定,却带着不容人拒绝的意味。 江雪萤感觉心像是被撞了一下,随后砰砰地跳动。 以她坐的位置,刚好能看见窗边的阴影。 方才叮嘱了姑姑,若是有情况,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真是现在就忍不住了。 不过不知道能不能听到他们说话? 就算不能,也还是要继续下去。 江雪萤瞥了一眼阴影,思量一番后又道:“我仔细想了想,成婚这么久,都未能给殿下生个孩子,实在是过意不去,想着若再纳门妾室入府,说不定很快就能为殿下开枝散叶了……” 听着前面还正常,到后面沈长策的眉头直接紧皱起来。 他从未想过孩子的事,之前大夫的话他还记得,她身子弱,可能难有身孕。 女子生产本就艰难,对身子又有极大损伤,他害怕。 平常夫妻之间那事,他都小心谨慎着,尽量弄在外面…… 沈长策一把将人揽到怀中。 “我不喜欢小孩儿,又哭又闹,一点也不好。”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江雪萤忍不住问:“殿下真的不喜欢吗,那乖一点的呢,小小的一个粉团子,好可爱的。” 她还挺喜欢的。 沈长策闭眼不去想那些画面,斩钉截铁道:“不喜欢!” 见她还想说什么,沈长策沉思了下又道:“若夫人真的想要个孩子,我也只愿与夫人生,别人断无可能,夫人就不要再想纳妾的事情了。” 闻之,江雪萤心尖如被上了一层蜜糖般,嘴角忍不住弯了下,又被她压下,故作蹙眉状。 “殿下这么想,可有考虑过太妃?太妃可是很想要个孙儿。若……若我一直怀不上身孕,太妃那处……也不好交待。” 沈长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真挚。 “我去向母亲解释,是我的原因才不能生育,与你没有半分关系,这样再怎么也不会怪到你身上,不用担心。” “我*说过,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哪怕是母亲也不行。” 江雪萤余光见窗外的人影晃动两下。 心中虽早被他说服,但该演的还没有演完。 “其实……其实……” 她一副为难的模样,叫沈长策立马紧张了起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江雪萤心一横,豁出去一般。 “其实,我就是想为殿下纳位妾室。” 沈长策未及思索其他,也不知她是否真心言此,就觉心口一阵紧缩,痛得厉害,半晌才哑声道:“为何?” 他眼中满是受伤的模样,江雪萤看了一眼便躲过,自己心头也难受起来,不禁觉得这方法还是有欠妥当。 但事到如今,也不好半途而废。 林氏那儿还等着她的态度。 还没给出什么解释,肩膀就被人抓住,力度之大让她感到有些疼痛,随后就听他沉着声道:“是不是有人逼你的?” 好似将人逼得有点狠了…… 江雪萤假装什么也没发觉,摇头自顾自道:“是我有位要好的妹妹,这两日借住在府上,偶然见过殿下两面,便对殿下一见钟情,不能自拔……” 沈长策一口气堵着胸腔,难受得紧,又控制着不愿对她生气。 “夫人大度,所以就想将那要好的妹妹塞给我?!” 江雪萤垂首,为自己辩驳了两句:“恰好王府冷清,妹妹温柔可人,我想着会是殿下喜欢的那种,才与殿下说的……殿下,不如就收下了。” 沈长策深吸一口气,什么也没说,一把抱起她就往里间走。 江雪萤被放到榻上时还有些懵。 殿下不再与她争论争论? 然后她做出极力说服的模样…… 起码再来两个回合……让那下人回去也有交差的。 好叫林氏看到她的真心……暂时别动嬷嬷与景安。 这样不说话的殿下,叫人好生害怕。 “殿下?” 江雪萤有些不安地唤了一声。 沈长策挑了下眉,眼眸沉沉地看着她,一边伸手解去腰间革带。 他表情太过凶狠,江雪萤想到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连忙往后缩了缩。 结果沈长策就倾身上前,抓过她两只手就用革带反系在背后。 “殿下你干什么……” 她使劲挣扎了加下,明明系得不是很紧,没感受到疼痛,但任她怎么使力,都抽不出来,反而将那处的皮肤磨得发红。 见逃脱不成,江雪萤只能赔上笑意。 “殿下若是实在不愿意,那就算了吧,我回头跟妹妹好生说说,天底下的好男儿还多着,她还年轻,总能碰见喜欢的……” 江雪萤说完,悄悄抬眸去看了一眼他的脸色。 瞧不出生气的模样,平静得厉害,却是不怒自威。 仿佛回到刚认识他的时候,见一面都心生害怕…… 江雪萤正忐忑,莫名听他说道:“玩够了吗?” 她顿时呆愣住。 什……什么? “殿、殿下在说什么?” 沈长策最初满脑子都是夫人要给他纳妾,夫人不喜欢他了诸如此类的想法,但后面听她说有个妹妹,她在江府除了一个亲弟弟,哪里来的什么要好的妹妹。 再一想到她今早刚去了林氏那儿,定是林氏又跟她说了什么。 夫人不会不爱他! 以他对阿萤的了解,也不会愿意他身边有别的女子。 细想一番,便明白了过来。 何况还发现窗外那碍眼的身影。 虽都了然她不是真心如此,但那片平静的湖水还是被她搅动生出波澜。 沈长策朝她步步逼近,江雪萤不得不往后退,两手被绑着不甚方便,最后只能倒在柔软的被衾上。 “我说的什么,夫人自然知道。” “啊……我、我不是很知道。” 江雪萤极小声的说了句,她演技这么好,不可能露馅,殿下怎么会知道她是故意的? 她眼神飘忽着,思考着逃脱的可能性。 沈长策伸手捏着她下颌,逼迫她转过头来与他对视。 “我听夫人的意思,是很想为我生个孩子,对吗?” 危险…… 江雪萤感觉不太妙,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夫人说王府冷清,所以要纳妾,难道不是为了让王府人丁更兴旺吗?” 真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江雪萤不好反驳,但又不想认下,只好道:“我还有重要的事要给姑姑说,殿下容我先去下……” 她就势起身,却被沈长策扶着后脑又推了回去,还用膝盖压在她两条腿上。 这下手脚都被禁锢,真是动弹不得了。 “不急这一时半会,还是说……”沈长策面上一下又变成落寞的模样,“夫人实则不愿为我生个孩子,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诓骗我的?” 纵然知道他七八成都是演的,但面对这样的殿下,江雪萤还是说不下狠话,眉间都染上懊恼。 “我没有骗你。” 在她面前垂下的眼眸一下又亮了起来。 “夫人说的当真?若是骗我,为夫会心疼死的。” 江雪萤无奈,浅浅点了下头。 明明眼下她才是被胁迫的那个。 她一应允,沈长策便跟那脱了缰的野马一般,抱着她又亲又咬。 那力道重得,江雪萤不敢想待会一看会是什么光景。 左右是她自己惹出来的。 早知便不起这些心思去试探他了,就殿下这般,何须再试探啊…… “夫人怎生不专心?” 沈长策突然咬住一块软肉,逼得江雪萤回过神来。 “唔……错了殿下……” 帘帐晃动,江雪萤沉浮间越过他宽阔的胸膛,瞥见外面大好的天色,羞得厉害。 “殿下……还是白日……待会儿还要见人的……” 她还没有让青影去帮她盯着林氏那边,若林氏真想对他们不利,她预先防范着也好。 殿下给了她底气,她还想着今晚寻个机会将事情说清楚。 可如今…… 白日宣…… 不太好啊殿下。 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怎么如此沉溺于儿女情长…… 也不知道这蕙兰院的屋子,隔音好不好? 他们闹出的动静,外面能否听到? 沈长策凑在她颈边吻了吻,抽空回她道:“那就不见了。” “夫人,不准想别人。” …… 江雪萤直到过了好久,才真正意识到这个他说这话的意思。 很久没有这么累过了。 沈长策用另一种方式让她体会到了他有多生气。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身处江府不如在王府时安心,又是青天白日,江雪萤一边哄着人,一边还要担惊受怕,生怕动静闹得太大。 眼睁睁看着阳光下菱窗的影子不断斜长。 江雪萤困倦地躺在被褥中,床榻经过多番动乱,早已不堪直视,若放在平日,是再怎么也睡不了人的。 现在她累得无暇顾及了。 被抱去沐浴时,也无心在意他是如何吩咐下人备的热水。 从擦洗身子到穿上薄衫,都是沈长策完成的。 江雪萤也没有推拒的意思。 刚连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现在也犯不着矫情,舒舒服服歇着便是。 沈长策便最喜欢她这时候,完完全全地依赖他,眼里只有他,分不出一点别的心思去想旁人。 江雪萤窝在他怀里,微微抬起头,眉尖轻蹙道:“殿下,饿……” 算起来,她早膳用得草率,回来后午膳也没来得及用,加之刚消耗的那一阵,此时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准备了吃食,我抱你过去。” 沈长策把她放在软榻上,面前的小桌上放着几碟糕点与汤膳。 而他则去收拾几乎不能睡人的床榻,从柜中取出新的被衾褥单铺好。 往常事了后,也是这样,江雪萤不想叫下人进来见到这混乱的场面,又不愿直接睡在上面。 奈何自己已没力气收拾,这些活便都被沈长策揽了下来。 如今,他做得是越发熟练。 江雪萤吃饱喝足后,睡了一觉,醒来时屋中昏暗,没有掌灯,视物都有点艰难。 意识模模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也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稍微回过神后发现身边还有个人。 正撑着脑袋看着她。 眸光亮亮,江雪萤差点被吓一跳,睡意没了大半。 “殿下,你没睡吗?怎么这样看着我?” 沈长策姿势未变,轻道:“没睡,夫人好看。” 江雪萤扯住被褥往里埋了埋,那岂不是她睡这么久……殿下就这么一直看着她? 她睡相什么的应该还好吧……会不会有伤她在殿下心中的形象…… 啊,殿下怎么还有看人睡觉的喜好。 越想,江雪萤越不想看到他了,又埋深了几许。 沈长策却觉得可爱得紧,眉目柔和得像能掐出水来。 见被褥外只剩下毛茸茸的发顶,大手一伸,把她整个人都捞了出来。 江雪萤没料到这样,一下四目相对,她有些懵。 沈长策爱极了她这样,想把她揉进骨头里去。 他眼眸逐渐变得深沉,江雪萤敏锐地察觉到危险,连忙往角落躲了躲。 她还没休息好,身上都隐隐作痛,到最后手腕虽被放了出来,但那种挣脱不开的无力感,她现在都还记得。 所以万不可再继续了。 大半日都不出门,也不知道下面的人会怎么想…… “殿下……时候不早了。” 没曾想沈长策点了点头。 “是啊,时候不早了,应该早些休息才是。”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她不是那个意思! 她才刚睡醒,什么也没做,不能再将时间费在这些上。 江雪萤拦住他妄图伸来的手,神情有些严肃。 “殿下,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跟你说。” 沈长策轻轻一笑,一看就不怎么正经。 “正好,我也有一件重要的事想与夫人……” ……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宝宝们看我的总字数[害羞] 68 第68章 ◎姐夫好◎ “殿下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江雪萤两手抱胸,看上去气呼呼的。 语调算不上凶狠,没叫人感觉到杀伤力。 但沈长策还是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乖乖在她身边坐好。 一本正经道:“夫人有何吩咐?” 江雪萤神色稍微缓和,但想到要说的事又变严肃了。 “殿下,其实……我一直有件事瞒着你……你听了,可以不生气吗?” 前几日她才刚打探过,当时一直未承认,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主动交待出来了。 见他不说话,江雪萤有点忐忑。 “殿下说过,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我主动告诉殿下,就不要再罚我了。” 她不安地抿了抿唇,过了会儿便自暴自弃起来。 “算了,既然我选择告诉殿下,殿下要气便气吧,左右是殿下的自由,殿下说了算。” 沈长策扶住她肩膀,认真凝视着她。 “我没生气,夫人一直不说,想来也是有自己的苦衷,如今却愿意告诉我,我很高兴,没有要责怪夫人的意思。” 江雪萤犹疑:“当真吗?” 沈长策颔首。 江雪萤终于下定了决心。 “其实,最初要嫁给殿下的,不是我,我是顶替的。” 她先说了这句话,随后去看沈长策,却发现他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殿下就不好奇吗?也不生气,江家违背圣旨,用别的人来搪塞殿下?” 她一番小心翼翼的模样,叫沈长策看得心中难受,上前拥住她。 “还好嫁来的是你,不是旁人。” 江雪萤轻弯唇,靠在他肩上,又起了一分心思道:“换个人来,殿下说不定也会喜欢。” “嘶。”沈长策眉心一蹙,大掌落在她后腰最怕痒的位置上,语气森森道,“见我没生气是不是不太开心?” 江雪萤腰一软,纤指抵着他,连声认错。 “我没有夫人想的那么随便,不是见到一个女子就会喜欢,只是恰好是你,不辞辛劳越过千山万水来到我身边的是你,不是旁人,也不会有别的可能。” “我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江雪萤:“嗯……” “所以不要再担心那些不会发生的事,要珍惜眼前人,夫人。” “好。” 两人互相依偎着。 本以为这件事被殿下知晓后,起码也会引起好大一场风波。 如今却是安安然然,什么也没有发生,这让江雪萤有一种踩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担心了许久的事,却被他几句话就化解了。 心底卸去好大一块负担。 “对了,殿下,我说的那个妹妹是江姝月,林氏所出,原本是要嫁给殿下的,当初不知是什么情况,她不愿嫁,所以才让我替她嫁了过去。” “林氏也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今日她们母女将我叫去,也不知为何突然想进王府,不知打的什么算盘?” “还有,殿下是否还记得‘景安’?” 沈长策“嗯”了一声,虽然早就查到了这些事,但还是扮成一无所知的样子。 “当初殿下为此,还与我生了好大的气,景安其实我的亲弟弟,血脉至亲。” 沈长策侧首抚着她的脸颊。 “夫人若早早告诉我这些,我怎会与夫人置气。” 江雪萤微顿,落寞道:“怕殿下知道后生气,要将我抓起来。” 沈长策也有两分委屈。 “夫人是不相信我的感情。” 江雪萤不置可否。 “殿下名声在外,我有多一些担忧也属人之常情,况且景安是娘亲留给我的,我得护好他,不能让他涉险。” “至于殿下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如今我不是也告诉殿下这此事了,就是想与殿下长长久久地走下去,不想这件事一直横在中间。” “虽然不知殿下如何想,在我心里,总是一根刺。” 像是她夺走了别人的东西,这都不是她该拥有的。 沈长策轻轻揉了揉她的鬓发。 “这是他们的错,你也是不得已,别有什么负担。我也很欢喜,我也想陪在夫人身边一辈子。” 这桩大事终于解释得七七八八。 江雪萤长舒了一口气。 然沈长策没放过她,缠着她让她讲小时候的事,说想更多了解她一些。 江雪萤不太想讲,娘亲过世后,江府便已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了。 若不是江文渊怕影响他清贵的名声,怕是早将他姐弟俩从江府后门丢了出去,冻死在严寒中。 但江雪萤转念一想,如今都不用再担心那些。 殿下想知道,说一说也无妨。 伤疤脱落,长出新肉的伤口,再去触摸,也不会疼痛。 或许,也称不上是伤口了。 她想了想,挑了一些还算好玩的事。 从尘封的记忆里翻找出的旧事,现在也能轻而易举的讲出,心里没有半分波动。 沈长策没说停,时不时好奇两个细节,江雪萤歪头回忆,便再与他细讲。 大多都是与景安之间的一些小事,偶尔会有那对讨厌的母女出现,多半都不太好,而漫漫年月里,江文渊则是透明人。 换种话来说,是那母女俩助纣为虐的帮凶。 江雪萤说得口干,接过他递来的茶盏饮了半杯。 原以为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没想到不过稍加回想,都清晰得譬如昨日发生。 她此时心情松快,也就没有注意到沈长策眼中愈渐加深的阴沉。 从前他以为夫人是家中受宠的孩子,便不解她为何对人会那般谨小慎微,生怕出错。 是他一开始就想错了。 他也该有自知之明,宫中赐婚,怎么会有人愿意将心爱的女儿送到遥远的青州。 “这么多年,夫人受苦了。” 江雪萤敛眸一笑。 “还好早早遇到了殿下,值得。” 她只要在江府一日,婚嫁一事就会被林氏拿捏,现如今这样,已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结果。 “夫人……雪萤。” “嗯。” 暮云合璧,春光好。 沈长策轻轻抬手,绕过她的发梢,将她环入怀抱。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眸色逐渐变得冷冽锋利。 忍了他们太久,让他们过了太久的舒服日子,也是时候给些教训了。 甫一得空,沈长策就派暗卫将林氏监视了起来,并暗中保护景安与嬷嬷,让他们没有下手的机会。 有他接手,江雪萤完完全全地放下心来。 第二日一早,沈长策就让人把两人接了过来。 江雪萤刚用过早膳,偶然往院外一瞥,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连忙提着裙摆跑过去。 “姑娘小心些。” “阿姐小心。” 看着两人完好地站在她面前,她眼睛不由湿润。 虽然不知怎么从林氏那儿出来的,但肯定是殿下做的,江雪萤往外望了望,却没见到人。 许是不想打扰他们。 “别站在这儿,进去说吧。” 问了前因后果,知道果然是殿下一早派人去接的。 林氏自然不愿放人,但她面对的是沈长策,不是好拿捏的江雪萤。 她还不知道燕王是如何得知那小子的存在,但她见燕王那些人来势汹汹,想来怕是江雪萤那边暴露,惹得燕王不喜,要将他们拿过去处置也说不定。 如此一想,林氏欢欢喜喜地放了人。 毕竟不放也没办法,她可没胆量,也没本事与燕王较量。 她也没想过另一种可能,即,眼下这般。 “日后我们不会再分开了,一起回青州。” 江雪萤兴致极好,虽然眼下还在江府,但她就是莫名地觉得,这些都已不是阻碍。 林氏再也拿捏不了她的软肋。 “阿姐,我们真的能去吗,不会再被他们抓回来吗?” 这边府里有许多守卫,日日守在他们门外,他怕还没出去,就被那老妖婆抓住了。 江雪萤心疼地摸摸他的头。 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没能他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景安乖,你知道是谁把你和嬷嬷带出来的吗?” 江景安点头,道:“是燕王殿下。” 江雪萤唇畔含笑:“对,是燕王殿下,他也是阿姐的夫君,所以你下次见到他,你要叫他姐夫,这样你姐夫会开心,知道了吗?” 江景安晃了晃脑袋,重复了一句“姐夫”。 “阿姐,我记住了。” 下次见到燕王殿下,要唤姐夫,这样姐夫开心,能带他们离开这里。 “所以你瞧,姐夫可以从他们手中抢人,让我们团聚,是不是也能带我们离开京城?” 江景安大概懂了,夸夸道:“姐夫厉害,阿姐也好厉害。” 两人都笑。 安排他们用早膳的间隙,江雪萤让人腾了两间屋子出来,在主屋旁边,平时走动也方便。 虽然在这儿住不了多少时日了,但能舒心就舒心些。 江雪萤又让人添置了些常用的,细细想了一遍觉得都差不多才往外走。 出去时正好看见沈长策。 他站在廊下,像在刻意等她。 江雪萤笑意盈盈,朝着他的方向小跑过去,快到时张开双手,沈长策顺从地将她揽入怀。 “殿下怎么想到要把他们接过来的?” 昨晚说要好好保护起来,却没向她透露别的。 一缕淡淡的馨香从他鼻尖轻轻拂过,沈长策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放在身边,就是最好的保护,没人敢来动。” 江雪萤赞成点头,确实是如此。 即便这是江府,有殿下在,她也无丝毫担忧。 “对了,那殿下昨日怎么不告诉我,今早看到景安和嬷嬷,又惊又喜的。” 沈长策贴在她额边,解释道:“若昨日告诉阿莹,怕是一晚上都睡不好了。” 江雪萤一想,好像确实会这样。 她肯定时时刻刻盼着天亮,高兴地睡不着。 “阿姐!” 突然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 江雪萤立马推开面前的人。 沈长策面色顿时不愉,怀中一下空落,她还往远处走了去。 “是景安呀,吃好了吗,累不累,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夫人都没问他早上可吃过了? “我不累,明巧姑姑说阿姐在这边,我就找过来了。” 沈长策还站在先前的位置没动,咬牙切齿,早知道就先不把这臭小子接过来了,有他的人看着,在林氏那边也不会苦了他。 “姐夫好。”? 姐夫? 沈长策这下才回过头来看他。 好小子。 有觉悟。 他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江雪萤旁边,抬手牵着她。 “嗯,再叫一遍。” 69 第69章 ◎养外室◎ 江景安乖乖听话,又唤道:“姐夫。” 沈长策满意了,唇边有丝掩饰不住的笑意。 但许是面上冷淡惯了,在江景安眼中也还是严肃的模样。 阿姐不是说把燕王殿下叫做姐夫,他会开心的吗? 怎么瞧着好像不像是开心? 江景安往江雪萤身后躲了躲。 阿姐受苦了,日日跟燕王殿下待在一块儿,真的不会害怕吗? 他心疼阿姐。 江雪萤不知景安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安慰了一会。 随后又向沈长策道:“殿下,你吓着孩子了。” 沈长策小声不服道:“我哪有,你看我都这样温和了。” 随后一对上她的眼神,立马改口投降:“好吧,我错了。” 夫人凶他,委屈。 这边安顿好后,江雪萤想起林氏要求她今日一早要告诉她结果,这会儿都将近午时了,她却还没有派人来寻。 难道景安他们被带走后,林氏就善罢甘休了? 她不信。 就算林氏乐意,昨日瞧江姝月那势在必得的模样,怕也是不甘愿的。 “姑姑,今日林氏那边有派人过来吗?” 明巧点头道:“一早来过,不过殿下让人赶走了。” 江雪萤了然,原来如此。 那林氏难道是被沈长策吓到,不敢再来了吗? 感觉好像也不应该呀。 而此时林氏这边,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关心江雪萤。 今日同往常一样,江文渊一早上朝去,但到了点一直没回来。 这种晚回的日子也有,朝中事务若多,晚些下朝也正常。 林氏还觉正常,并不怎么担心。 可没想到正当她与江姝月谋划下一步的时候,有江文渊的同僚上门,说江文渊犯了事,此时被关在宫里,正等着审讯。 林氏听到这消息,差点没背过气去。 想问些细节,那同僚却直摆头,不太想说的样子,见她知道后就匆匆走了,像是生怕与他们扯上什么关系。 林氏一个久居后宅的妇人,出嫁前养在深闺,婚后仗着家世,江文渊也不敢给她冷脸瞧,哪里又经历过这些,当下就慌了神。 被江姝月一提醒,她才想起她平日结交了不少大臣夫人,朝中若有什么风声,或许能听自家官人说几句。 当即就向各家递了拜帖,她有求于人,自然是要亲自登门。 可没想到的是,到了人家门前,竟无一家愿意见她,不是称病就是说不在府上,让她改日再来,连往日与她关系颇好的礼部郎中家夫人竟也不见她。 江文渊也在礼部,怕是为了避嫌。 不知道究竟做了是何事,现在连个信儿都找不到人打听。 这些人惯会拜高踩低,你风光时巴巴地跟来,一旦出事,便都什么也不认了。 林氏垂头丧气回到府里,外出打探消息的人也回来了,期待着能带回些什么消息,却也只得了个摇头。 “宫里消息封锁得紧,一点线索都没有。” 林氏无法,只能去信给娘家,但林家根基不在京城,她出嫁后对家中情况也不太了解,不知道如今在朝中还能否说上话? 且这一来一回不知又要耗费多少时日,老爷……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江姝月倒了杯茶,宽慰道:“娘别担心,注意身子,这其中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爹爹平日为人清廉,肯定不会做傻事,我们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是啊,一般有什么大事江文渊都会跟她商量,虽然她也拿不了什么主意,但总归是能知道他在做什么。 为何这下却一点风声都没有? 今日上朝前也如往日一样,没什么异常。 林氏接过她的茶,揉了揉眉心,抬头见她的女儿端庄娴静坐着,袅袅婷婷,脑中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她放下茶盏,连忙牵起她的手。 江姝月语气惊喜道:“娘可是想到办法了。” 林氏又有些犹豫。 “娘别担心,说出来让女儿帮忙想想。” 林氏仔细瞧了瞧她养在心尖上的闺女,这么多年,也就属这个女儿最贴心。 “有个办法,可能也算不上,这得看月儿的。” 江姝月微疑,不过还是道:“爹娘疼了女儿十几年,若有什么女儿能帮上忙的,女儿一定尽心尽力。” 林氏被拒绝了一日的心,此时被自己女儿这么一说,忍不住落泪。 “眼下燕王还在我们府上,不管他现在知不知道江雪萤那件事,明面上都还是我们江家的女婿。” “昨日我们让江雪萤跟燕王说,纳你过府的事。探子回来说他们聊得像是还不错。今早娘又派人去请江雪萤,却被燕王的人赶了出来,娘这边的人也接近不了江雪萤,娘怀疑她是被燕王关了起来。” “今日一早又过来拿了那两人过去,许是燕王生气,此时正恨她。” 江姝月还有疑问。 “那燕王若是知道,怎么没来找我们的麻烦?” 林氏想了想,得出一个比较合心意的理由。 “那小蹄子不是提了要你入府,燕王想必是还想迎你过门,这才不想破坏与我们的关系。” 江姝月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柔柔弱弱道:“燕王此前见过我,说不定是真喜欢上了我,也后悔当初嫁过去的不是我,故而还留有情面,就是在等我嫁过去。” “而且江雪萤怎么能跟我比,殿下肯定看不上她。” 她越想越自信,说出那个早在心里想好的方法,凑到林氏耳边小声说起。 林氏听完,也不禁觉得这是个好法子。 “不过这样,会不会委屈了月儿?” 江姝月扬唇:“娘,月儿不委屈,只要能帮到爹爹就好,反正这也是早晚的事。” 江雪萤啊,你拿什么与我斗。 如今也想不到别的法子,燕王那边就是最后的机会。 虽然燕王与朝廷关系可能不大好,但他经营多年,在朝中再怎么说也有点关系,总比他们四处碰壁要好。 江雪萤还在想林氏的事,就从沈长策口中得到了江文渊的消息。 “这么突然,他犯了什么事,居然被留在了宫里?” 她刚问完,随后就想到坐在自己面前这个人。 江雪萤抿着笑,接近他道:“殿下,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做的?” 沈长策咬下一块给她准备的糕点。 好甜。 他面不改色又咬了一口。 果然是夫人爱吃的。 跟夫人一样甜。 沈长策:“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夫人信吗?” 江雪萤轻笑道:“不信。” “那夫人知道我这样对你父亲,夫人,会生气吗?” 那双看人总是凌厉的眸子此时温柔地看着她,让她一瞬间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想了半晌,得出一个结果。 像从前家里养的那只大黄,望着人的一双大眼睛里总是无辜的模样。 虽然这样想不太好。 江雪萤赶紧驱逐掉脑海中乱七八糟的东西。 “殿下看我像是生气的样子吗,而且,他早就不是我的父亲了,我的父亲,在他当年抛下娘亲另娶他人时就已经死了。” 沈长策默了一会儿。 “好,那阿莹就当他死了,反正这样的人渣留着也没用。” 江雪萤有点好奇,问道:“那他是犯了什么事,被殿下抓住了把柄?” 江文渊当初凭借一身才华吸引了娘亲,人前总是儒雅清贵的,平日也最注重名声,后来当了官,外面都知江文渊政途上两袖清风,家中与夫人琴瑟和鸣,连妾室都未曾有。 而他先前还有一位夫人,却是无人知晓。 想来应该不好抓他的把柄,不过这些能为外人知晓的自然是他愿意让人看见的,别的自然得好好藏着。 沈长策:“最近朝中有整顿之风,江文渊刚好撞到枪口上。他被人弹劾有贪污之嫌,还在京郊的院子里养了好几个外室,其中有他一掷千金买回的伶人,还有见妇人美貌强夺过来的等等。陛下大怒,当即派人去查,果然属实,遂被革职查办了。” 朝中官员受贿怕是常事,但若被人捅到明面上,便没那么轻易揭过。 “府中多年都未纳妾,原以为他与林氏的感情,真如传闻中那般要好……没想到是在暗地里……” 有些唏嘘罢。 或许也早能看出端倪了。 他当初与娘亲在一起,也许是喜欢娘亲的,但为了功名厚禄,能够毫不留情地抛弃,另娶他人。 说明便也不是真心。 如今功名已成,那他也能为了别的东西,比如美色,而抛下林氏。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看来江文渊也是一点没变。 “我以为他只是不配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没想到他也不怎么适合做人。” 沈长策继续解释:“他一介文官,家中不经商,且无祖业,一掷千金的钱财来得蹊跷,他敢这样做,便说明他还有更多的钱财。朝中推崇清廉之风,他一直是个中头领,被陛下夸赞过多次,如今这样,只能怪他自己。”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一件事只要做过,即便事后再小心,也会留下痕迹。 多行不义必自毙。 江文渊以为自己做的小心谨慎,天衣无缝,可他不会想到,他遇到的是沈长策。 江雪萤对此,毫无伤感之意。 只觉得自家夫君厉害,不出一日便将这些证据的搜罗起来,还要安排人弹劾。 江雪萤拿了块糕点喂到他嘴边,笑眯眯道:“殿下辛苦了。” 沈长策碰了碰那糕点,却没吃。 “我要夫人亲自喂我。” 江雪萤不解。 “我这不就是……” 她恍然明白过来,四下一瞥,看见不远处洒扫的丫鬟。 我的好殿下,这是青天大白日! 随后手里糕点都来不及放,连忙跑回屋。 沈长策唇边微扬。 跑得倒是快。 他又拿起一块粉粉嫩嫩的软糕,得逞似的咬下一口。 70 第70章 ◎夫人……我好难受◎ 浴房内雾气弥漫,饱含着湿润暖意。 安置在角落的烛火,艰难穿过雾气,化作一圈圈朦胧昏黄的光晕。 江姝月抚住胸腔,看向屏风里侧若隐若现的身影,忍不住露出欣慰地笑容。 她一路费劲千辛万苦,躲过一波又一波巡逻的侍卫,好不容易才混进来。 还好提前找下人打听清楚了燕*王的习惯,提早出发,虽有些耽搁,不过还好没有错过。 江雪萤,过了今日,不管是京城还是青州,可都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了。 江姝月在门后悄声脱下掩人耳目的深色外衣,露出底下一身清凉的装扮。 一边松了松发髻,抬起手腕闻了闻,那股香气还浓得很。 她来前做足了准备,沐浴了一个时辰,整个身子都是香的,还特意添了几味。 只要燕王是个正常的男人,肯定把持不住。 她得意地笑了笑。 悄声褪去鞋袜,将本就露出大片肩头的轻纱又往下扯了扯,胸前那块薄似蝉翼,本就什么也挡不住,被她刻意一拉,已只是堪堪挂着。 看上去只用再轻轻一碰,就能看见其中春色。 她一步步走得缓慢又婀娜。 越是靠近,她内心的喜悦便越发止不住。 燕王,马上就要成为她的了。 她绕过屏风,终于见到她梦寐以求的人。 即使只是一个背影,就已足够让她痴狂。 隔着水雾,她也能看清那结实的肌肉,宽阔的双肩,水珠从背上滚落,直到腰身…… 燕王这样的身材,床榻之间……肯定也是个生猛的…… 江姝月脑子快被迷成一团浆糊,想起正事又款款行至他身后,做了半晌的思想准备。 伸出她刚染过蔻丹的手指,贴住他的肩头一路往下……再到那肌肉分明的胸膛…… “殿下……” 想象一切都很美好。 然事实上却是,江姝月刚一出手。 沈长策就已觉察,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她手腕,往外一撇,顺势将人往地上一推…… “啊!” 江姝月发出一声惨叫。 沈长策面色铁青,极迅速地拿过衣裳穿上,转眼间已离江姝月八丈远。 江姝月手腕扭曲,痛极又不敢动,不成样子地跪趴着。 “殿下……殿下是我呀,我们先前见过的,我本该是你的王妃啊!” 她艰难地朝沈长策的方向爬去,沈长策嫌恶走远。 地上被水汽弄得湿滑,刚才摔下去也不知道磕到哪儿了,她腿痛得站都站不起来。 “殿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为何要这样对我?” “殿下现在好好看看……我不是刺客,我是江家的二小姐……” “殿下,你不是想要娶我进门的吗,快扶我起来好不好?” 江姝月痛得闷哼,眼泪也止不住,一双眼睛却还是痴迷地看着沈长策。 殿下怎么这样,明明不是喜欢我的吗? 为何这样冷漠? 沈长策语调极寒,缓缓开口:“找死。” 真是异想天开。 “不要!” 寝屋内,江雪萤翻来覆去没睡着,以为是没关窗的缘故,下榻关了窗,又灭了两盏灯,回到榻上躺着,结果还是睡不着。 明明刚还是困的。 早习惯了身边有人,这下人不在,反而她先不适应了。 想起方才沈长策要去沐浴,缠着她想让她去,她还笑他。 没想到是她更依赖。 也无妨,他动作向来迅速,很快就会回来。 江雪萤准备再闭目养神一会儿,突然就听见敲门声。 她坐起身,问道:“是谁?” 一个小丫鬟的声音急忙传了进来。 “王妃睡下了吗?殿下那边出事了,您快过去一趟吧!” 江雪萤听到沈长策出事,急忙踩着鞋过去开门。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江雪萤认出是这边屋里的丫鬟,她跑得急,这会儿还大口喘着气。 “有个自称是二小姐的女子,在浴房想勾引殿下,殿下发了好大的火,现下正要杀了她!” 二小姐?是江姝月? “殿下可有出什么事?” 丫鬟摇了摇头:“殿下没事,就是气得不行,倒是那女子的情况不太好。” 听到沈长策没事,江雪萤松了一大口气。 还好,她还以为是有刺客潜入府,伤了殿下。 江姝月……不对,殿下要杀江姝月! 不行,她是该死,但她不能死在殿下手上啊! 刚缓下来的江雪萤又慌了起来,连忙跟着丫鬟过去。 左右路程不远,很快就到了。 院子里围了不少人,灯火都亮了起来。 江雪萤一进去,就看见沈长策的剑正抵在江姝月脖颈上。 她急忙过去阻止。 想也没想便伸手去抓那剑刃,吓得沈长策连忙收回,将剑拿得离她远远地,生怕伤到她。 他冷硬道:“夫人怎么来了?刀剑无眼,很危险。” 他方才若反应慢了一点,照她那样的架势,手不知道还要不要了。 江雪萤听出他语中的担心,走前去拉他。 “我知道殿下不会伤到我的。” 沈长策不忍对她生气,只得道:“属你贫嘴。” 江姝月还趴在地上,看到这场面差点没给她气吐血。 娘不是说江雪萤被燕王关起来了吗,还说燕王不喜欢她。 可如今她看,这两人的关系,哪像是她们说的那样。 方才还以为燕王是有所误会,可现在,她真的有点心死了。 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能享受燕王的宠爱,这一切明明都是我的!当初要是她嫁过去,哪里会有现在这么多麻烦事? 都是因为江雪萤,怎么没早点去死! 恨意几乎要从她眼里透出来。 许是目光太过灼热,江雪萤终于注意到她,朝她看了过来。 地上有大片未干的水痕,江姝月身上也差不多湿透。 薄薄的料子被水浸湿,此时尽数贴在皮肤上,身形一览无余,与什么也没穿别无两样。 这样狼狈的江姝月。 她倒还是第一次见。 心里竟觉快意。 她原以为,她对这母女俩,是没有恨了。 “妹妹怎么在这儿?这蕙兰院离你的住处,是有些远的吧,大晚上不睡觉跑这么远,还穿成这样,也不怕夜里冷染上风寒?” 如今处境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江姝月见不得她这样,立马啐了一声。 “江雪萤你别太得意,你有如今的日子,还不是因为抢了我的身份,若非如此,你现在都还跟那小贱种住在破屋子里,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全靠我的施舍过活……唔……” 不知道什么东西突然打在嘴巴上,让江姝月捂住嘴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好意会儿,她从嘴里吐出一颗混着鲜血的牙。 捧着牙的手不停颤抖。 沈长策视线甚至没往那边落,轻启唇道:“聒噪。” 江雪萤侧眸看向沈长策,感叹:“殿下好厉害。” 她半点没有被江姝月说的话激怒的样子。 而江姝月似乎还没死心,眼泪汪汪地看着沈长策,声泪俱下。 “燕王殿下……我知错了,您饶过我吧,明明我才是那个应该嫁给您的人啊,她不过是我的替代品,是个冒牌货,殿下……您看看我啊……” 往常她做这些举动,或许真是梨花带雨惹人怜,但现如今她瘫在地上,手脚不灵活,连说话,也因嘴疼说的不利索。 沈长策长剑又举了起来,直指江姝月面中。 “我刚才就应该杀了你。” 他的杀意太明显,江姝月颤颤地滚了回去,一边畏缩着身子连道:“别杀我别杀我……” 江雪萤按下他的手,哄道:“殿下,不可以杀她。” 沈长策闻言,委委屈屈看向她。 “夫人怎么还帮她说话,她不是个好人,还说夫人坏话……” 他满脸都写着“快来哄我”,声音也低落下去。 江雪萤让人先把江姝月带下去,好生看管。 直到屋里只剩下两人,江雪萤才与他细细解释。 “她再怎么说,也是江家的二小姐,虽然江文渊出事了,但还未真正论罪,殿下若此时杀了她,传出去对殿下名声不好,说不定还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拿去做文章,对殿下也不利。” 沈长策还是不太开心。 “死在我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名声反正也不好,也不差多杀她一个,她对夫人那样说话,她是死不足惜,她还……她还想勾引我,穿成那样,我被她吓了好大一跳……我不干净了……” 虽然明明是单方面碾压…… 但江雪萤没说这些让他心堵的话,抱着他安慰:“她污了殿下的眼睛,是她的错,殿下没有不干净。” “嗯……” 沈长策一直捂的严严实实的衣裳,衣襟不知怎么开了。 情况紧急,没来得及穿里衣,这会儿直接能看见那半露出来线条优美的腹肌。 江雪萤此时心中毫无邪念,忙替他拉上衣裳,将腰带也系好了。 “小心别着凉了。” 沈长策心有不甘,暗暗从后松了松那腰带,一边低下头靠着她的肩。 “夫人……我热……” 江雪萤立马关心道:“穿这么少,怎么会热呢,是不是发烧了?我让人快请大夫来看看。” 沈长策默默道:“夫人……我没那么容易生病的,我好难受……” 江雪萤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好像确实没发烧,那怎么会热? “我还是先去找大夫吧,这样拖着万一严重了怎么办?” 自家夫人不开窍,只能他多费些功夫了。 沈长策往她肩窝里凑了凑,江雪萤被他弄得发痒,想再说说找大夫来瞧的事,就听到他轻轻说了句。 “夫人,夫人身上好凉,好舒服……” “挨着夫人,好像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 “殿下,刚才你碰江姝月了吗?” 沈长策愣了一下,随后抬起头,当即否认:“我没有!” 这样子啊……那江姝月怎么下的药? 没过一会儿,沈长策又迟迟顿顿地发言:“我……我好像碰她了……” 江雪萤眉心一拧:“怎么突然又想起来了,碰她哪儿了?” 夫人生气了,夫人在乎,开心。 “她想来摸我,我就折了她的手腕,她没碰到我……我发誓我就就碰了这么一下……夫人是不是嫌弃我了?” 沈长策一边说,还给她演示了一下是怎么折的。 江雪萤松了口气,也没别的,就是想起来有点膈应。 “怎么会,刚才她来,你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沈长策连忙表清白。 “我没仔细闻。” 江雪萤叹了口气,道:“没怪你,我怕是她下了药,可能是藏在香气里了,还是得先找个大夫瞧瞧,看严不严重,若对身子有损,也好早些医治。” 她进来时好像闻到一股淡香,但是不太确定,现在再凝神去闻,已经闻不到什么了。 沈长策紧抱着不让她走。 “阿莹……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就是有点热,有点难受……可能夫人帮帮我……就好了。” 江雪萤一时感觉好像落入了一个圈套。 感受到贴着她烫热的身子,还有腹间抵着她的那物什…… 如果真是中了药,憋坏了身子也不好…… “那……那就暂时不用请大夫,晚些再看看,如果没有缓解,就还是去找大夫瞧瞧。” 沈长策一把抱起她。 “好,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有夫人在,怎么会不好呢。 70-80 71 第71章 ◎梨花落院◎ 翌日,天晴。 江雪萤悠悠醒转,昨夜混乱的记忆就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太疯狂了…… 好累…… 殿下真是中药不轻。 江雪萤勉强挪动了一下。 腰身酸痛,前面小腹也有点痛。 唉…… 应又要修养上一日。 她正想伸个懒腰,手刚一出去,就摸到一堵硬硬的东西,像墙一样。 江雪萤上下其手摸了一下。 只觉得这手感有些熟悉。 “夫人,摸够了吗?”! 江雪萤一下瞪大眼睛,抬起脑袋一瞧。 “殿下,你怎么还在!” 沈长策抓住她乱动的小手,不解道:“我跟夫人都睡在这儿,我为什么不能在?” 烛泪早已滴尽,江雪萤看看天色。 “都这么晚了,殿下今日没有事做吗?” 平日他都是起得早早的,也不知去做什么,现在看来,或许是为了江文渊的事奔波? 沈长策把她往身前一拉。 “夫人很想赶我走吗?” 江雪萤忙否认:“没有……就是有些奇怪,殿下鲜少赖床这么久。” 沈长策低低笑了一声,道:“春宵苦短,根本舍不得起来。” 江雪萤不接话…… 身侧被褥微微下陷,带着熟悉体温的气息一下笼罩过来。 “怎、怎么了?殿下的药效应当都过去了……” 江雪萤正思忖着如何逃脱,一只宽厚的手掌已不由分说地按在她肩头,力道沉稳,让她又回到那堆叠的厚褥中。 “没想做什么,夫人不是腰疼,我给夫人揉揉。” 她没说,他怎么知道的? 紧接着,那似热炉子一般的掌心便隔着薄薄的衣衫,实实在在地贴在她酸软的腰窝上。 有些痒。 江雪萤浑身一紧,下意识绷直脊背,不敢动。 “昨夜……是我的错”沈长策顿了一下,指腹下移几分,揉捏那处有些僵硬的筋脉,“下次我轻些。” 这不管它尚罢,难受一段时日就会好。 但若要揉开,便是酸麻胀痛一下都散发了出来。 江雪萤不由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忍不住控诉:“殿下每次都这样说。” 而后哪次不是再犯。 沈长策被戳穿,手下没控制好力度,多用了两分力,致使那难忍的感觉一下炸开。 “呜……” 一声细弱又婉转的呜咽,江雪萤自己都未料到的娇软,就这样毫无防备地从齿间溜了出来。 腰后的手一下滞住。 周遭像是都沉默了下来。 江雪萤呼吸都屏住,丝毫不敢动静,只觉腰间那手前所未有的灼热,进不得退不得。 沈长策目光落在她光裸的颈后,纤细的颈子绷得笔直,原本莹润如玉的肌肤,此刻微微透着薄红,一路蔓延至耳侧。 夫人害羞了。 他问:“还疼得厉害吗?还有药膏,要不要用一些?” 药膏她用过,凉的很,每次都要现在他掌心搓才给她上。 然现在,江雪萤死死咬住唇,不愿说话。 沈长策没再问,放轻了力度,又道:“轻了重了都告诉我。” “……” 还是不要了。 榻边的小桌上就放着一盒白玉药膏,沈长策瞥了一眼,现在应是用不了了,晚些再给夫人用。 江雪萤这会儿沉默得厉害,头深深埋在他臂膀边,任他做什么也没反应。 不过为了日后长久的幸福,就算沈长策心里有万种想法,也没敢在现在使。 屋外。 江景安今日醒得很早,本是想早些过来找阿姐,但一过来听明巧姑姑说阿姐还没起。 他悻悻,想在这儿等,又怕给姑姑添麻烦,遂回了自己屋。 眼看金乌高升,时辰也不早了,想着阿姐应已起身,他又过了来。 走到门前,正要唤阿姐,却突然被人捂住了嘴。 转头一看,是嬷嬷! 吴嬷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带着他走出院子。 “嬷嬷,你怎么不让我叫一下阿姐呀?阿姐肯定已经起了。” 吴嬷嬷蹲下身子,跟他解释:“姑娘与燕王住在一块儿,便不能去打扰阿姐,知道吗?阿姐许是累了,我们让她多休息休息,若是有事呀,肯定会来寻我们的。” “阿姐怎么累了,出什么事了吗?可是很严重?我们要不去看看阿姐?” 江景安不懂嬷嬷说的事,只是一味担心阿姐。 “没什么大事,有燕王在呢,不用担心,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他是小孩子,吴嬷嬷也不好与他解释太多,拉着他回去。 江景安一步三回头,很是舍不得。 吴嬷嬷擦了擦额头。 我的小祖宗,若是打扰了姑娘与燕王,姑娘不会出事,应该是你要出事了。 蕙兰院一片安宁,而林氏已一病不起。 昨日她等到半夜,迟迟不见江姝月回来,想她定是得手了,留宿在那边,心里正欢喜着。 结果一个自称是蕙兰院的婆子过来,说江姝月勾引燕王不成,惹得燕王盛怒,现在已经把将江姝月关起来了。 林氏一听完,跳起脚来说她骗人。 “你个不要脸的,我女儿怎么可能会不成功,是不是见不得我女儿好,嫉妒她,故意这样打胡乱说!” 她还想扑过去打人,被那婆子闪身避开,林氏一下扑到地上。 “那你就好好等着,看你那好女儿,能给你带回来什么好消息?” “你说你也真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要去招惹燕王,教女儿教出来勾引男人,也真是厉害。” 林氏从地上爬起来,追着她骂。 “你个贱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信不信我让人把你剁碎了扔出去喂狗!” 婆子拍拍裙衫上灰尘,丝毫不惧,轻蔑道:“江大夫人别管我了,还是,先自求多福吧。” 江姝月在蕙兰院做的事,在江府内传得人尽皆知。 林氏不放心,出去随便拉了个下人问,得到的却是跟那婆子一样的结果。 还说她女儿差点就死了! 她不信,问了不下十来个人。 所有人都这样说,她就跟疯了一样到处打人。 最后气急攻心,吐出一口鲜血,晕死在路边。 午后,江雪萤回了一趟梨香院,沈长策跟着她一起。 从蕙兰院出来,往梨香院的一路越走越荒凉,越发冷清,能看出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往这边来过了。 走了半晌,江雪萤停下脚步。 “到了。” 沈长策抬首往前一看,院门破败不堪,门锁也早已损坏,怎么也看不出来是能住人的地方。 可她确确实实在这儿住了十余年。 沈长策侧首看她,表面上好像与平时差不多,但不怎么说话,也不愿看他。 一股低落的情绪笼罩将她笼罩,却又表现出一切正常的模样。 他好心疼。 江雪萤直接将门推开。 看见院中熟悉的陈设,忍不住心生恍惚。 在这一方小天地里住了十余年,总归是感慨的。 院子里没有想象中那么破旧,地上的落叶都被清扫到了一边。 应当是吴嬷嬷提前来过。 眼下梨花花期已过,但墙边那树梨花,此时却开得正好,雪白一片,像是被人遗忘,却又孤芳自赏。 “往年这梨树不怎么开花的,今年不知是为何。” 江雪萤走上前,伸手触摸那粗糙的枝干。 你知道苦尽甘来了,所以也为我们高兴吗? 温厚的手掌轻轻落在她肩头,带着暖意,像是最坚实的依靠。 沈长策没有说话,静静陪在她身边。 江雪萤来这儿是想取一样东西。 她娘的牌位。 当初江文渊为娶林氏,休了她娘,娘死后,牌位自然进不了江家的祠堂。 她外祖家也没有人,牌位放不回去,那时她小,什么也无能为力。 梨香院简陋,也只能辟出一块干净地方,放在台上供奉。 屋里也被人打扫过,香炉中三株清香燃尽,只剩一些香灰。 江雪萤看到牌位的那一刻,情绪有些止不住,一下便跪在案前蒲团上。 “娘……” “许久未见,不知您过得怎么样?” “女儿现在很好,景安也很好,你在那边,不要为我们担心……” “江文渊坏事做尽,应该很快就会得到报应,林氏母女也没有好结果,您可以宽心了……” 江雪萤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仿佛娘亲就在她对面。 直到后面她突然哽住,低低道:“娘,女儿有些想你……” 眼泪如珠玉碎地,一颗一颗砸落下来,直落进人心里。 沈长策心疼唤道:“阿莹……” 他的阿莹自小没了娘亲,又被那恶毒的母女俩欺压,他们一家人,如今都不能轻饶了! 江雪萤缓了一会儿,睫上沾染着泪水,拉了一下沈长策。 “对了,娘亲,这就是我的夫君,他是驻守青州的燕王殿下。” 沈长策跪在她旁边,也唤了一声“娘”。 江雪萤眼波柔软。 “殿下待我很好,女儿也很喜欢殿下,娘放心。” 沈长策很是正经地拜了拜,才接过她的话继续道:“娘,我会好好对阿莹,护她一生平安喜乐,决不会让人欺负她,还有阿莹的弟弟,我也会视为自己的亲弟弟,带回王府好生教养,让他长大成人。” “还请您放心地将阿莹交给我。” 一阵风起,雪白梨花纷纷扬扬飘落,偶有几瓣乘风越过窗台,停留在案台上。 一缕清冽淡香,跟随而来。 江雪萤伸手接了一朵花瓣,眉眼一弯。 “娘生前最是喜欢梨花,肯定是答应了。” 沈长策心喜,又拜了三拜。 “多谢娘,我定不负娘所托。” 简单走了走,江雪萤站在沈长策面前,轻道:“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沈长策有点紧张,拉着她问:“怎么了?你说。” 江雪萤看了看这屋子,又看了看案台。 “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我想将娘的牌位带回王府,因为除了王府……有没有别的地方了,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太妃那而可能也不会准许。” 沈长策提着心稍稍放下,总是害怕夫人说出什么令他害怕的事。 “这是小事,直接跟我讲就行了,如今也是是我的娘,没什么不合规矩的。” 她刚哭过的眼睛如洗过一般,湿漉漉的,却异常清亮,此刻欢喜地看向他。 “多谢殿下。” 72 第72章 ◎回家了◎ 江文渊的案子移交大理寺后,很快就查得水落石出。 他平时沽名钓誉,这一下面具被戳穿,被不少人唾弃,暗中提供证据的也不在少数,属于是墙倒众人推。 关于他的判决也很快定下。 江府奴仆尽数没入官府,听候分配,府中所有财产充公,江文渊及家眷流放西北。 大理寺原本判的秋后问斩。 但消息递入宫后,改成了流放西北。 或许这种人,直接斩杀,倒是便宜他。 过了数十年好日子,不过才过几天苦日子,就被送去见阎王,还是有点太可惜了。 活着,才是最好的惩罚。 江文渊在大理寺的牢狱中吃了不少苦头,不过短短几日,人就消瘦得不成样子,身上不知有多少表面看不出端倪的暗伤。 至于内里伤成什么样子,怕是只有江文渊自己才能知道。 谁让他得罪的是燕王。 到流放那日,差不多只剩下一口气。 西北苦寒,这春夏里虽冻不死人。 但京城至西北,远隔千山万水,这一路,能不能顺利走过去都尚未可知。 毕竟,自古以来,死在流放路上的罪臣也不在少数。 大理寺把江文渊查了个底儿朝天,他先前还有一位妻子的事也自然公诸于众。 众人才发现,原来这人从头到尾都是坏胚,从骨子里坏出来,再怎么,也改不了本性。 而江雪萤的母亲宋锦云因多年前被休弃,她所生育的子女便也算不上江家人,江雪萤与江景安便由此逃过一劫。 其实江雪萤作为外嫁女,江文渊一人犯的过错,并未牵连九族,她也是能躲过去的。 关于这个问题,江雪萤特意问过沈长策。 “说我是外嫁女不受牵连,我能想明白,但说我与景安不算江家人,这个也可以吗?” 她出嫁都还是从江家走的,景安也一直在府里…… 大理寺,会有这么好心吗? 沈长策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怎么了?殿下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两人太熟悉了,江雪萤几乎一下就能看出他的想法。 “其实……你与景安,并没有在江家的族谱上。” 所以再怎么清算江文渊的家眷,也不会算到他们头上。 听到这话,江雪萤属实是愣了一下。 没想到,江文渊与林氏会做得这么绝。 沈长策见她不说话,担心她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把她抱进怀中安慰。 “别伤心,他们不配,你已入了我沈家的族谱,不要在意他们。” 江雪萤轻笑一声。 “殿下,我没有伤心,他们就是不值得,不跟他们在一块儿多好,与他们一点关系没有,干干净净的,这下也不会受他们牵连,多好呀。” 沈长策瞧出她不是假装开心,欣慰得很。 夫人太重感情,旁人对她好一分,她便能还十分。 但这些人,没有一个真心。 所以,死也不足惜。 替嫁的事也未能瞒住,原是欺君的重罪,但此事为江文渊与林氏操纵,江雪萤也算是受害者。 大理寺问过沈长策的意见,知道他并不想追究,便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这一桩婚事,虽是皇帝赐的婚,但罪人已伏诛,他也不想再多管闲事。 往常那么看重的一个大臣,背地里却做出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他已经心力交瘁。 众臣上朝时都看得出陛下心情不佳,也不敢在这个关节触霉头,每日朝会也难得清静许多。 江家被抄,他们也不能再住在江家。 沈长策在城中还有几处房产,众人便都搬了过去。 吴嬷嬷也跟着一起,江家这场灾事也并未牵连到她。 她原先是宋锦云的人,卖身契并不在江家,后来宋锦云故去,江雪萤便把她的卖身契还给了她。 但她自愿留在他们身边伺候,早将两人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他们与江家,都再与关系了。 江家事了,这边再无可牵挂的东西。 * 车轮碾过坑洼的青石路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雪萤掀起帷帘,看向身后逐渐远去的京城。 帘外气息混着草木泥土的芳香,想到要回青州了,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对了殿下,今晨陛下让你入宫,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他们本是打算一早出发,临走时宫里却来人,叫走了沈长策。 江雪萤放不下心,怕对他不利,一直在院里等着。 直到看见人回来,心才落回肚子里。 好在也未去多久,没让她太过担心。 天色也还早,没误了回青州的时辰。 沈长策低头向她靠近,慵懒道:“陛下说,希望我们能好好过日子。” “不正经。”江雪萤暗暗道。 没曾想被沈长策的顺风耳听见,他“嘶”了一声,伸出指尖挑着人下颌,往上一抬,对上江雪萤一时想笑的眸子。 她眼睛往下看了看那根细长的手指。 “怎么,殿下现在就不正经,我说错了吗?” 沈长策微微一笑,笑里藏着狡黠。 “夫人怎么会错,我不正经,也是与夫人待在一起待久了,被夫人影响的。” 江雪萤仰首:“殿下睿智果决,怎会被我一个小小女子所影响,定是殿下心术不正,如今刚好露出了狐狸尾巴。” 沈长策失笑,没想到狐狸还能来形容他。 “要我说,我不是狐狸,我是一只大尾巴狼,夫人才是山里面那只最漂亮的狐狸。” 江雪萤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侧过身坐得离他远了些。 “说不过殿下。” 眼看着就要不理他,沈长策说起正事来。 “陛下确实说了,让我们好好过日子,不过也还有别的,夫人想听吗?” 最近江家出事,有人猜测是因为江家是燕王夫人的娘家,才罚得这样重,所以陛下是忌惮着燕王,想以此来敲打他。 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江雪萤不怎么出门,都知道了这些。 更莫说朝中那些盯着殿下的人。 故一早沈长策被叫入宫去,她会那样心忧。 帝王心最是难测。 江雪萤转过身子看他,问:“那陛下是怎么说的?外面传的流言……可有什么说法?” 沈长策揉了揉她的手。 “陛下并未猜忌我,在那个位置上,要考虑周旋的事太多,但陛下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北边又起摩擦,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这节骨眼上也不会做什么。反倒是朝中,不少人关心我手中兵权,包藏祸心,小动作不断。” 江雪萤:“这么说来,那些流言,也不是陛下的心思,反而是有人故意为之,想离间殿下与陛下的关系,这样若殿下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便容易成为别人手中的把柄。” 沈长策眼底含笑,目露赞赏,夸道:“夫人真厉害,这么快就理清楚了。” 江雪萤轻推了他一下。 “殿下还是说正事吧,可知道是哪些人在造谣?能不能做些什么,总不能让他们一直这样乱传,时日久了,原本不信的人都信了。” 朝中关系错综复杂,世家之间利益牵扯深厚,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长策:“即使知道是谁,也不好轻易下手,容易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放心,若他们不死心,等回去之后,肯定还会有所行动,到时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有证据在手,才好连根拔起,以绝后患。 “殿下方才说,北边摩擦,可是又有战事?” 沈长策默了一下。 “这次出事的是云州,与北边小国有商贸往来,离青州并不远,青州靠着关隘重地,如若处理不好,便只能开战,云州守城将领吴远是个文官,擅长经商,行军布阵有所欠缺。” 江雪萤在王府看过不少地方志,想起这云州地势,北边有座东西走向的山脉,一直往西绵延至青州。 除去这座山,云州州内地势平缓,若被敌人攻破,直接就是一路南下或西上,畅通无阻,两军相接,都只会是大战。 江雪萤不由疑惑:“这位置这般重要,为何不派武将镇守?” 沈长策解释道:“云州毗邻青州,云州若有战事,青州必是要去支援的,吴远出身世家,在朝中有几分势力,大抵是觉得这边关商贸,获利更大,排除万难将他推了过来。” 江雪萤听得蹙眉。 “这战略要地,便如此草率地交由他……那殿下不仅要守着青州,云州出事,也是要让殿下出面的。” 他绕了好大一个弯,江雪萤逐渐明白了。 她闭上眼,艰难道:“所以殿下,要替云州去。” 沈长策:“嗯。” 江雪萤感觉周身力气都被一下抽走了。 沈长策靠过来,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江雪萤贴着他温热结实的身体,感受胸腔传来的震颤,听他轻言。 “现在还未决定,一切也要等回去之后再说,即便真的要打,你的夫君身经百战,这次也不会很难。” 江雪萤声音低低道:“我知殿下骁勇善战,定会带领将士们打胜仗,可这些年,殿下身上的伤也不少,打胜仗……也没有那般轻松。” 她时常看见他前胸后背上刀剑所致的伤疤,大大小小交错,背后还有一道从左肩延伸到腰上的疤。 每每触及,*她都忍不住想他受伤的时候,会是多么凶险的境况。 朝廷那些人只顾自己的利益,只想着北边有沈长策镇守就安心,却又一边不信他,万般猜忌。 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殿下,不管怎么样,都要保重。” “一切都听夫人的,定保重身体。” 殿下不是她一个人的,不能因为担心害怕便将他捆在身边。 他是将军,是天下万民,共同敬仰的将军。 保家卫国,她要理解,要做他最坚实的后盾。 73 第73章 ◎去过两个人的世界◎ 不知是不是边关局势紧张,后面几日一直都在赶路。 江雪萤偶尔见他收了书信,神色也有几分严肃。 想来并不容乐观。 她没有问,京城至青州这段路,是她第三次走过。 再怎么远的路,也总会走到头。 或许这是最后几个安稳日子。 快到青州时,江雪萤想起太妃那儿。 她替嫁的消息肯定已传回王府,殿下虽不在乎,可太妃会不会不喜? 江家被抄,好在没有伤及殿下,也没有连累王府。 不过如今,她毫无娘家倚仗,从前虽也不存在,但名头尚在,太妃会不会觉得她愈发没什么用? 唉。 “夫人为何叹气?” 她满面忧愁,凝神看书的沈长策都忍不住侧目。 没想到她看了一眼沈长策,摇头又叹了一声。 原本以为殿下是那个不好相处的主,可结果却是与太妃相处不好。 虽然临去京城前跟太妃关系和缓,但回去了一趟,不知还能否保持? 这下引得沈长策好奇了。 “到底是何事,竟能让夫人频频叹气?” 江雪萤实话告诉了他。 沈长策将书往桌上一扔,嘴角勾起。 “夫人这么好,不会有人不喜欢你的,母亲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江雪萤扯出一个笑,显然没被他安慰到。 “借殿下吉言。” 但愿如此了…… 马车在王府大门前停下。 江雪萤从帷帘晃动的缝隙中看见了那抹端庄的身影。 沈长策先下了马车,依循习惯想来抱她。 江雪萤小心谨慎,不想在太妃那儿留下恃宠而骄的印象,赶紧伸出手放在他手上,借着力自己走了下来。 随后扬起了一个笑脸。 “多谢殿下。” 手中那片柔软很快收了回去,沈长策微微无奈。 行至阶前,江雪萤正准备行礼,却一下被人扶住。 她抬首,见是太妃,正温温柔柔地看着她。 “回来了就好,怎么还这么多礼,先进去歇着,晚膳我亲自准备,到时候都去我那儿。” 江雪萤心怀忐忑,这与她想象中的情形差别太大,都忘了先前想好的话。 “是,太妃。” 谢氏拉着她一起往里走,轻轻责道:“怎么还叫太妃?” 江雪萤属实有些愣,她一直都是这样叫的,有什么不对? 谢氏见她没反应过来,笑道:“你与长策成婚这么久,也该随他唤我一声母亲,我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可是我唯一的儿媳妇。” 早几日她就收到了沈长策寄回的书信,除了往年军中的战报,他还从未正式地给她写过只言片语。 以为会是什么大事,结果只是想让她好好对待她的儿媳。 江府一事尽数解释清楚,还会带回来一个小孩子。 整整写了三页的纸。 可以看出,他是有多在乎了。 不过即便没有这封信,她也不会对江雪萤做什么。 爱屋及乌,她并非拿不清的人。 江雪萤实在是没想到。 这……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太妃吗,太妃明明是不太喜欢她的…… 她犹豫了半晌,见太妃一直温和地看着她,像是鼓励,神情也不似作假,她才缓缓开了口。 “母亲……” 软软的一声直叫进了谢氏心里。 “欸。”她欢喜应声,“这才对嘛,长策那孩子向来不听话,不如女儿体贴,这下既然回来了,平日没事便多来陪我坐坐。” “是,母亲。” 叫这第二遍时,江雪萤明显熟练多了。 两人走在前面,沈长策一时倒是落单,无人在乎。 一直候在一边的沈凝玉见状,欢欢喜喜地上前来跟他见礼。 “大哥……” 话还没说完,沈长策就大步离开,跟上前面二人的步伐。 “欸,大哥!” 沈凝玉抱怨了一声,又不得不追上去。 王府难得聚这样齐,他们一回来,感觉府里到处都热闹了起来。 知道他们今日回来,谢氏一早就让人开始备菜,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什么都跑不了。 一边想着每个人各自爱吃的,又添了不少。 晚膳时摆了好大一桌子。 孟氏瞧着送菜的下人不断进进出出,惊讶道:“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我们王府今日是过年了。” 太妃谢氏浅笑:“可不就是过年了,长策与雪莹去了这么久,如今回来,自是得庆祝一番,为他们接风洗尘。” 孟氏连声应是:“姐姐思虑周全。” 谢氏让江雪萤坐在她身边,沈长策也想挨着江雪萤,刚要坐下就被她叫住。 “殿下……让景安坐我身边可好?” 他初来乍到,对这边的人都不熟悉,只敢待在江雪萤身边,依赖得紧。 沈长策特意往旁边一看,才注意到他。 臭小子,一来就跟他抢夫人。 大庭广众之下,沈长策也不好与一个孩子争,不过他低头往江雪萤耳边低语了两句。 不知说了什么,让江雪萤脸颊都红了几分。 谢氏瞧见这一幕,赶紧将沈长策拉到自己另一边坐下。 “一个位置罢了,有什么好计较的,你一个大男人,坐哪不是坐?” 沈长策:“……母亲,那你还把我夫人从我身边抢走,坐哪不是坐……” 谢氏“啧”了一声:“我都说了,你是大男人,怎么能跟雪莹比。” 沈长策:“……” 这变化有些大,不怪夫人,他也不怎么适应。 谢氏目光落到江景安身上,面露慈祥。 “这孩子生得真俊俏,眼睛水灵灵的,一看就很聪明。” 方才阿姐跟他说过这是姐夫的母亲,他也应当尊敬。 他从位置上起身,走到谢氏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景安谢太妃娘娘夸赞,愿太妃娘娘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谢氏眼神微抬,眼底浮现出一抹惊异,她本是随口一说,没想他还会回应。 “这孩子,倒是个懂礼数的。先前可曾读书了,如今到了这边,继续学着才好,日后定能成才。” 江景安眉目垂落,谢氏一下想起来这孩子的情况,又连忙找补。 “之前的事都过去了,也不管在京城怎么样,既然来了,就是我王府的人了,赶明儿得空了为你请一位先生,你就在府里潜心读书。” 江雪萤一喜,她刚还在想这事。 如今不是在江家,不必整日忧心温饱,景安还小,还能把书读着。 “多谢太妃。” 谢氏脸一板:“怎么又叫太妃了,该叫什么的?” 江雪萤弯弯唇角。 “是我嘴笨,多谢母亲。” 江景安也有样学样。 “谢谢奶奶。” “乖,都乖。” 谢氏乐得眼尾都印出一道细纹来。 身边的孩子都大了,沈长策小时候也是个小古板,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儿孙绕膝的感觉了。 “对了,你们成亲这么久,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抱上孙子孙女?” 一言让身边两人都默了下来。 江雪萤:“母亲,我……” 沈长策一下将话接过。 “我与阿莹成亲也才不到一年,还没有过够呢,母亲这般年轻,再等上几年也无妨,等到时候生多了,母亲别嫌烦就行。” 谢氏一听,一下就明白过来自家儿子打的什么算盘。 “我会烦?你们尽管生,府里人多,有的是人带孩子,还有你,要多照顾着雪莹,也别总想着做那些事,听见没?” 这出去又回来一趟,长策变了不少,与他之间的关系,与从前相比,更是温和许多。 她清楚这些都是谁的功劳,没有雪莹,长策对她,肯定还是如之前一样冰冷。 “知道了。” 江雪萤微微红了脸。 佳肴美味,醇酒香甜。 席上热闹,除了江景安还小,没让他饮酒,其余人多多少少都喝了一些。 江雪萤还记得以前酒后惹出的那些事,忍着没喝多少。 但谢氏高兴,她在旁,不得不陪着饮了一些。 谢氏见沈长策面前都空了一壶,命人取了一壶新的来,给两人都满上。 “这是我近来特意酿的,你们尝尝这味道,可还过得去,要是喜欢,待会儿你们带一些回去。” 沈凝玉在一旁闹着也要喝。 谢氏给了她一壶甜酒。 “你小孩子家家的,就喝这个。” 沈凝玉不服,她怎么就小孩子了,江雪萤就比她大很多吗? 她还想说,被孟氏拉住了。 “多吃菜,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别辜负了太妃一片心意。” 江雪萤不明所以,在谢氏的期待中尝了尝这酒。 初入口时舌尖发苦,还有些辛辣,但紧接着有股蜜意覆上,又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总之,与她素来喝过的不太一样。 但她尝过的酒本也不多,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谢氏在一旁倒是欢喜,见她杯中一空就给人续上。 江雪萤不想让她失了兴致,也没有拒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面前的酒盏空得越来越慢,江雪萤感觉头已经晕乎乎的了,看人都感觉还有一个影子。 沈长策将酒壶拿开,不让她再倒。 江雪萤酒意上头,想去夺回来。 “殿下你怎么回事,今日开心,就让我再喝一些。” 沈长策不顾众人的目光,直接过去将她抱了起来。 “你喝的够多了,再喝,待会儿路都走不了了,只能被我抱回去。” “哦……” 她乖了,不想被一路抱回去,总觉得被人看着不太好。 “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江雪萤点头,怕等会儿走不动道,做出什么不端庄的事来。 沈长策转头朝谢氏道:“母亲,那我们就先走了。” 谢氏满脸欣慰:“好,路上小心。” 沈长策正要走时,感觉衣摆被拉了一下,力度不太大。 他低头。 江景安正仰头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可怜兮兮的。 沈长策望天,倒是把这小子忘了。 “你和嬷嬷一起,去找明巧姑姑,让她带你们回屋,听到没?” 江景安点点头,模样有点像江雪萤。 他其实想跟阿姐一块回去,但是看姐夫的样子,似乎并不想他跟着。 阿姐与姐夫,又要去过两个人的世界了。 74 第74章 ◎解锁浴池◎ 江雪萤是担心晚些走不动,才与他提前离开,结果一路上还是被人抱了回来。 这段路,感觉她都没怎么自己走过…… 两人回了清风院,看到房中景象,不约而同地都愣了下。 往常床榻前的纱帐是月白色的,如今换作了红罗,榻上铺的是百子被,连龙凤花烛都点上了。 江雪萤看向他,似在无声问:殿下,是你做的吗? 沈长策为自己解释:“我一直与夫人待在一起,没有机会做这些。” 他大概知道是谁。 谁想抱孙子,自然就是谁上心。 都做到这份上了,他们不能辜负这一片苦心啊。 小厨房提前做了醒酒汤,这会儿刚送过来。 江雪萤喝了不少,谢氏给的酒虽然不易惹人醉,但毕竟也是酒。 沈长策端着碗,到她面前哄着。 “来,把醒酒汤喝了。” 江雪萤眼神懒洋洋的,往椅子后坐了坐,偏过头,像只傲娇的小猫儿,拒绝道:“不喝。” “听话。”沈长策拉了拉她的手,试图跟她讲道理,“待会儿还要沐浴,不把醒酒汤喝了会头疼的。” 江雪萤醉得不深,有几分意识,但又没有那么清醒,故意与他唱反调。 “我不喝,我现在就要沐浴。” 说着,江雪萤就伸手解衣带,她摸了摸脖颈,感觉有点热,一下就将外衣脱了下来。 衣裳落了地,沈长策才想起来阻止。 “等会儿再脱,现在先喝醒酒汤。” 江雪萤皱了皱眉,丝毫没在意他说的什么,只是见到他领口层层叠叠的,很想帮帮他。 “殿下穿这么多,不热吗?” 她没想到要先解腰带,柔嫩的小手直接伸到他领口衣襟处,两手往外一扯,扒开好大一片风景。 沈长策无言。 这酒这么有效? 夫人一下……如此主动了。 他若不表示什么,倒显得不领情。 沈长策往前一倾,顺手解开腰带,胸前衣襟自然而然地敞开。 “夫人,我热。” 江雪萤抓着他衣襟的手还未松,被他逼得往后靠时,将他一并往身前拉了拉。 按照夫人平素的习惯,沈长策已经猜到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不好意思地偏头,然后胡乱合上他的衣襟,最后什么也不管,逃之夭夭。 然而他忘了,眼前并不是寻常那样,现在是饮了不少酒的江雪萤。 还是谢氏特意为二人准备的美酒。 江雪萤弯起那双漂亮的眼眸。 出乎沈长策意料的是,她不仅没松手,反而更往里探了探。 “殿下的身子确实有些热,我的手凉,殿下试试……” 随着她这下动作,沈长策衣襟全然被她拉开了。 江雪萤眸中映染烛光,亮晶晶的,像在发光。 两只手这里捏捏,那处揉揉,一点也不顾忌。 “夫人醉了。” 一团火烧得沈长策浑身发热,抓住她乱动的手。 “我没醉!” 江雪萤拒绝地很是利落,不满他握住自己的手,挣扎着往他身上贴。 “我很清醒的!” 沈长策笑:“清醒时候的夫人,可不会对我做这些。” 先是扒他衣裳这一条,就不会这样干脆。 还这样,四处煽风点火。 虽然,他很喜欢。 夫人最好,做得再过分一些。 江雪萤挣脱不开,嘟囔道:“殿下身材这么好,给我摸一摸又不会少块肉,殿下真是小气。” 沈长策挑眉一笑。 “原来夫人是喜欢的,怎么不早些跟我说,夫人想怎么,为夫难道还会拒绝不成……” 所谓喝酒壮胆,此刻在江雪萤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就好。” 江雪萤一喜,从他手里解脱后继续方才的事。 不过来来回回,她也不知解锁什么新招。 沈长策忍得辛苦。 那酒虽然没什么问题,但泡的时候加了不少药材,有强身健体、温补肾阳的功效。 想着她坐车辛苦,一路他也未曾做过什么,十天半月都这么过来了。 那一壶酒对他本也没有多大影响。 但她现在百般挑拨,他还是个正常人,若再忍下去,也不是正常人了! 他压低着嗓音,咬着她的耳朵:“夫人,还有更快乐、更好玩的事,想不想做……” 灼热的气息洒在江雪萤敏感的肌肤上,激得她一颤。 “做……” 她刚说完一个字,沈长策就把她抱了起来。 两人衣衫都不太整齐,好在伺候的下人,一个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沈长策抱着她来到里屋后的浴池。 去京城前画好的图纸,特意吩咐人建的。 将寝屋与后面的屋子打通,在中间修了一个浴池,这样沐浴后可以直接回屋上榻,不必再过多麻烦。 她喜欢沐浴,有这么大一个浴池,清醒之后肯定很喜欢。 其实没等到明日,江雪萤刚一见到,就很喜欢。 她忍不住惊叹,闹着要从他怀里下来,想下水玩玩。 她表现得虽清醒,但沈长策还是有些担心她会不适,将她一放下来,又抱回到腿上坐着。 看着边上剩下的一碗醒酒汤,他不过思忖片刻,就端起来喝了大半。 随后揽着人后颈,在江雪萤瞪大的眼眸中,尽数渡给了她。 “咳咳……咳。” 又酸又甜的醒酒汤,江雪萤最后还是喝下了。 “殿、殿下……你太坏了。” 这虽是酸甜的,但江雪萤一直不喜这个味道,酒后做事又随心所欲的,稍不顺心,她就不愿做。 沈长策开怀地笑了笑。 “还有更坏的,夫人想知道?” 江雪萤哼了一声,抬手抱着他的脸,使劲揉了揉,见他眉眼都皱到一块儿,才稍稍放过。 沈长策毫无脾气,等她揉够了才道:“好了,夫人先沐浴吧。” 沐浴第一步,褪衣。 沈长策牵着她的手放到身上。 “夫人方才帮我脱了一半,现在剩下的一半,还是要夫人帮我。” 江雪萤毫不扭捏,一上手,就将他上半身脱了个干净。 迅速地让沈长策以为他的夫人是不是换了一个人。 活像是山寨里的老大,正扒压寨夫人的衣裳。 纹理漂亮的肌肉一下暴露在空气中。 江雪萤唇边绽放出笑容,不似平常的害羞,倒像是存着几分危险…… 沈长策带着她的手往下。 “上衣脱了,夫人……还有一件。” 江雪萤这处差些经验,手指解得有些笨拙,但毫无退却之意。 “咳……” 沈长策将绳头捂住,本意只想试探一下的。 江雪萤仰起疑惑的小脸看他。 “夫人辛苦,这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他怕明早夫人一醒,会将他剁了。 江雪萤松手时还有些念念不舍。 “那好吧。” 随后她便去解自己的衣衫,这便顺溜多了,褪得只剩了一件小衣,就光着脚丫跑到池边试探水温。 青石下埋着火道,池水都是热的。 江雪萤欢喜地朝沈长策招手。 池边湿滑,沈长策怕她摔倒,直接将她抱了下去。 没了衣料的阻挡,手中触感比之暖玉更为温润,细腻如脂。 江雪萤在水里适应了一会儿,就没再贴着沈长策,自己往一边玩着。 池底缀有螺钿,随着水波有珠光细细闪动,甜白釉瓷镶壁,一切看着都令人新奇。 水温似乎有些热了,江雪萤肌肤微微泛红。 热气一蒸,她觉得有点难受,说不上来的滋味。 “殿下……你热吗?” 她扶着池壁挪到了沈长策身边,眼尾正泛着薄红,嘴唇也极是滋润,伸手放在他胸膛上感受。 怎么殿下身上好像更烫? 沈长策见她并无不适,心中的想法慢慢浮了上来。 “夫人觉得我热不热?” 江雪萤抓了抓那软肉,如实道:“殿下比我要热。” 手感极好,江雪萤遵从本心,又上下其手了一番。 “夫人……” “怎么?殿下这样小气吗?” 江雪萤面露娇憨,单纯觉得摸着舒服,毫无别的恶念。 而另一个人有。 沈长策并未阻止,只是说:“我都这么让着夫人了,夫人是不是要给我一点利息?礼尚往来。” 江雪萤在思考,没等她答应,他就继续道:“还是说,夫人小气,不肯让我收一点利息?” “怎么会!” 江雪萤拍拍胸脯,很讲义气。 “你收吧。” 沈长策勾唇:“那为夫,恭敬不如从命。” 水面的波纹变乱。 沈长策一下潜入水中。 江雪萤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抵到池壁上,两手在水里乱扑几下,才抓到他的肩膀。 她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 指尖忍不住跟着用力。 她刚才都没有咬殿下,殿下为何要咬她? “殿下……” 怎么是这样的利息? “我……我不想。” “哗啦”一声清响,沈长策破水而出,半身出现在水雾弥漫的空气中。 “夫人想说什么?” 水珠在那结实起伏的胸膛上拖曳出细密水痕,几缕湿透的墨发紧贴着额头。 他眼帘低垂,浓密睫毛被水浸透,正微微颤动,看着人的眼神如摄人心魄一般。 江雪萤从他眉眼落至唇间,不知为何,只觉口干舌燥。 “没什么……就是感觉殿下的唇,像是很好吃的东西。” 江雪萤主动凑过去吻他的唇。 像吃什么糖果一样吮咬轻舔,末了想起他方才咬自己,于是离开时又咬了回去。 江雪萤笑嘻嘻道:“扯平了。” 沈长策一把勾住她。 “天底下哪有只放火不灭火的道理,夫人。” 如狂风骤雨般的吻一下落了下来。 他忍了一晚上了。 江雪萤有种快要被他吃掉的感觉,本能地感觉到害怕,想要逃脱。 沈长策偏不许。 “晚膳时跟夫人说的,让夫人回来补偿我,我看现在时辰正好。” “如此良宵,夫人莫要辜负。” 浴池是个新鲜地方。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江雪萤才感觉到害怕。 先前的胆量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总觉得在水中站不稳,原本她能扶着池边,借着点力,稍微有安全感一些。 但后来沈长策将她带至池中。 四周毫无依靠,只能抓着面前的人。 一边想逃离,一边又只有这一根救命稻草,不得不紧靠。 江雪萤害怕将整个身子浸入水下,为了起伏间不掉下去,只能死死抱着他。 偏偏这样又最是难受。 让她想躲也躲不了。 苦苦承受。 而一失力,整个身子的掌控权又会落入沈长策之手。 江雪萤酒意褪了大半。 “殿下……够了,不要了……” 沈长策在水下拖着她的身子,见那白皙光洁的脊背骤然挺直,往前弯出一道弧度。 低头贴在她颊边道:“夫人是满意了,可为夫还不曾……” 江雪萤的意识从酒意遮蔽中渐趋回笼,但又因他而不断碎裂。 下次……下次再也不能在水里…… 不行,没有下次了…… 最后在江雪萤苦苦哀求下,终于说服了沈长策回榻上去。 不过还是被迫答应了一个条件。 房中被布置得宛如洞房花烛。 沈长策美其名曰,不能辜负这洞房,以弥补当初新婚之夜的遗憾。 耳边花言巧语不断,江雪萤朦朦胧胧中,似乎看见天快亮了。 75 第75章 ◎卑微殿下◎ 第二日,江雪萤睡了许久,醒来时头都晕得发疼。 这都什么时辰了? 她一见,烛泪层层叠叠,天色大亮。 肯定不早了。 额角似有一股郁气萦绕,她指尖抬起,力道沉沉地按了几下。 下次不能再睡这么久了,难受得很。 “殿下……” 江雪萤刚一出声,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怎的如此嘶哑?音不成音,调不成调…… 突然有段记忆涌入脑海。 “周围都没有人,夫人不必辛苦忍着,没人听得见。” 她…… 难不成殿下给她下什么蛊了? 昨日醉得不算彻底,那些她竟都还记得。 为何没让她醉死过去…… 还做了那么多令人一想就恨不得马上死掉的事情…… 简直匪夷所思。 怎么会变成这样…… 江雪萤愣了半晌,脑海里如走马灯一般,回忆起了所有。 她要无法见人了。 余光瞥到肩上的痕迹,江雪萤眉心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连忙掀起衣襟,只是匆匆一见。 她就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抓着被褥的手收紧,腕处几条筋骨极是明显。 而下一刻,跟抓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将那被褥丢远了…… 丢完之后江雪萤才仔细去看。 原来不是昨晚那条百子被,虚惊一场。 也是,昨夜这儿也闹得天翻地覆,如何能睡。 啊—— 江雪萤头疼得很,捡回锦被,将头深埋了进去。 待会儿怎么面对殿下? 殿下能不能将这些都忘了? 昨日她定是被人夺舍了,那肯定不是她……怎么会是她做出来的事情?她何时这么胆大? 怎么办。 江雪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因而并未听见那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夫人?” 沈长策轻唤。 江雪萤霎时凝固,思绪和身子都一下呆住。 她还没想好对策……殿下怎么来了? 耳边听着他在床边坐下的动静,江雪萤像是炸毛的猫一样,全身都戒备起来。 沈长策自知做错,关心问:“夫人,饿不饿,小厨房准备了吃食。” 他知道她醒了,枕边鼓得高高的,唯余一缕青丝露在外面。 看来夫人是酒醒了,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夫人,别闷坏了。” 他伸手想拉一下,招来江雪萤一阵反抗。 她嗓子不好,想让他出去,却怕开了口更没脸见人。 只希望他得不到回应,知难而退才好。 江雪萤有了计策,捏紧被褥,便打定主意不理会他。 然沈长策向来不是什么知难而退的人,更何况是面对她。 几次三番都没有动静。 他大概瞧出了她的想法。 “看来夫人是没休息好,我先出去,等会再来看夫人。” 说着,他帮她掖了掖被褥,就起身离开。 江雪萤听见那沉稳的脚步声渐远,松懈了下来。 以防万一,又过了会儿,她才打开被褥透气。 一睁眼,却看到沈长策正向这边走来。 不是走了吗? 她瞳孔微缩,意图再缩回去。 而沈长策不知何时到了跟前,按下她的被褥。 没让她如愿。 江雪萤脸蛋闷得通红,被他阻了一道,更是有些气怒。 “夫人……我想起还有事未曾告诉你,才转头回来,并非有意……” 他其实就是有意…… 江雪萤一个字都不信,侧过身子对着墙面,怎么也不愿看他。 “夫人,昨日是我醉了,不知分寸,我错了。” 沈长策叹了一声,这次有些过了。 “景安来找过你几次,我说夫人昨夜饮酒后吹了风,染了风寒,需要静养,母亲那儿也差人来关心,都被我阻了回去。” “夫人?” 沈长策久未听见她的声音,有些担心,于是探身去瞧。 却见到她长长的眼睫低垂,正是泫然欲泣的模样。 “夫人……”他慌了神,语中满是懊恼,“夫人要打要骂都可以,我都受着,还望夫人别不理我。” “昨日之事,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一定不会提起,若有下次……下次一定先征得夫人同意,我才敢……” “不许说。” 一道气音打断了他,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枕头。 沈长策微愣,夫人的嗓子…… 他蓦地想起某些片段,深深垂头,全然不敢言语。 昨日他见夫人也是喜欢的,遂……遂过头了些…… 他立马倒了一杯温水来,半跪在床边。 “夫人,口渴了吗,要不要喝水?” 他静静等着,江雪萤嗓子难受,这会儿终于愿意理他一下。 她起身,伸手要拿茶杯。 沈长策极有眼力见地送到她手中。 “夫人,小心些,别呛着了。” 待她喝完,沈长策又赶紧接过放至一旁。 “夫人,你打我吧,消消气好吗?” 他摊开两只手,放到她眼下。 江雪萤视线落在那宽厚的手掌上,不知想到什么,又飞快掠过。 其实也算不上生气,就是没脸见人。 昨日之举……与她素来形象差别甚大。 不知殿下会如何想她? 刚从睡梦中醒来,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莫名孤寂,身子又不爽利,更是容易胡思乱想。 江雪萤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他,偏偏他又突然出现。 喉中难受,话也说不明白,一想,堪堪就觉委屈。 眼眸一闪,又映出一汪泪。 见状,沈长策手忙脚乱地去寻帕,偏生他自己身上又没有,平日都拿的夫人的。 四下找寻的着急模样终于引得人一笑。 只是一个小小的弧度,忙乱中的沈长策还是发现了。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中心,始终在她身上。 江雪萤指了指她的嗓子,又张了张嘴但未发出声音。 沈长策理解道:“夫人想说嗓子疼,说不了话是吗?” 江雪萤点头,眼神幽怨地看着他。 沈长策假装不知,马上道:“夫人是受凉了,咽喉痛肿,才不便言语,府中有大夫,等会就去抓些药来。” 江雪萤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不然实在想不到怎么跟母亲和景安解释……虽然母亲应当知道缘由。 那酒,铁定有问题。 母亲也不是想害他们,就是这法子,不禁叫人扼腕。 思来想去,也怪她为何会变成那样…… 虽然她做的,是她曾经想过的,但……也只是简单想了一下,并没想真的实行…… 都怪那酒好了…… 她不会再碰了,一定不会再碰了! 呜呜呜。 沈长策乖乖坐在旁边,微抿着唇,一直看着她,安静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夫人真可爱,就算生他的气,也很可爱。 夫人要怎样,他都答应。 若江雪萤观察仔细,会发现他唇边有道伤口。 至于谁这么厉害能伤到燕王殿下,答案也自不必说。 他今日去见谢氏,就被好好打趣了一番。 突然一个枕头被塞到沈长策怀中。 他微微错愕。 心中生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夫人这是做什么?” 江雪萤清了清嗓,然还是有些嘶哑。 “我想了想,最近染了风寒,还是不要与殿下睡一块儿,以免给殿下染上。” 哪来什么风寒,不过都是他寻的借口。 现在好死不死,被他自己的借口摆了一道。 他收回刚才的想法,夫人说这个……他实在不愿答应。 “我身强体壮,不怕风寒,夫人病了,我更应在一边伺候,夫人晚上想做什么,我都能帮上忙。” 沈长策想得单纯,她要喝水什么的,他在的话,都会方便许多。 但话一出口,似乎又有些变味了。 江雪萤脸色微沉。 沈长策也一下反应过来。 “不是夫人,我没想别的,就是想帮你……” 不对。 …… 得,越描越黑了。 “殿下去睡书房吧。” “夫人,书房冷,还有蚊虫。” 又冷还有蚊虫,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 江雪萤闭目不答。 “书房晚上黑,我害怕。” 堂堂燕王会怕黑,她不信。 “书房屋顶漏水,上次下雨湿了还没干。” 这般虚假的理由也有,编都懒得编了。 江雪萤双手环胸,看他还要说什么。 “其实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沈长策道,“母亲若知我们分房睡,肯定会以为我们夫妻关系不好,定会很伤心。” “母亲那儿我去解释,她肯定也不想殿下跟着生病。” 沈长策苦恼。 “其实是我见不到夫人,晚上会睡不着,会做噩梦,夫人就当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见她没有反驳,似乎有松动之意。 沈长策趁热打铁,以退为进。 “书房不能睡人,夫人可否让我睡在那张小榻上,这样晚上看得见夫人,我也能睡着。” 江雪萤看向不远处那张软榻,她躺着倒还合适,但若像他这样人高马大的,睡上去连脚也伸不直,只能蜷缩着。 “我觉得还是书房更合适。” “夫人,不要。” 她不为所动。 “夫人*若是执意如此,我就去跟母亲说,说我想亲自照顾夫人,母亲定不会拒绝我。” 王府如今,大概也就母亲能为他说上两句话了。 他的地位,不过一日,就落下千丈。 他像个无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江雪萤觉得要再说下去,怕也不会辩出结果。 “殿下只要不跟我睡一起,睡哪都行。” 沈长策闻言伤心异常,哀声道:“夫人高兴就行。” 江雪萤毫不心软,一如昨晚,他也没有心软。 沈长策夜里住的地方,就这样决定了。 江雪萤把他的枕头给他,瞥了瞥那张软榻。 沈长策明白,这是要赶他走的意思。 他装傻,神情悲戚:“夫人怎么了,这枕头有什么问题吗?” 江雪萤都不忍看他那样。 “惹我生气,不想要了。” 沈长策忧伤地摸了摸那枕头。 “夫人生气,打它解解气好了,再给它一次机会,你看它这么好看,若就这样丢了,夫人舍得吗?” 他凑上前,眨巴眨巴眼睛。 江雪萤伸出葱白的手指,抵着他额头将他推开。 她看殿下这样,也是被人夺舍了。 【作者有话说】 卑微殿下在线求原谅[狗头] 76 第76章 ◎节制一下◎ 江雪萤吃过东西后,感觉身上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 谢氏听说她好些了,又让人送了不少补品过来。 江景安也终于见到了她,可怜兮兮地坐在她身边。 “阿姐吃药了吗,要快快好起来。” 江雪萤当然没吃药,不过吃了一些润喉的玩意儿,有丝丝的药味,被江景安闻了出来,也就当是药了。 “阿姐肯定吃啦,按时吃药才能很快好起来,就是答应你的这几日不能陪你出去玩了。” 江景安摇头,关心道:“阿姐养好身子,总会有机会的。” 江雪萤揉揉他的头,欣慰笑了笑:“景安乖,阿姐很久就能好起来,然后带你出去。” 沈长策心里酸酸的,夫人都没说要带他出去玩,先就带这小子出去。 这么小就知道跟他的亲姐夫争宠。 他恨。 不仅心里酸酸的,他眼也酸酸的。 如今,连床脚的位置都没有他的了。 她跟前是江景安,而后是嬷嬷,他排在最后面。 挤不到跟前,只能在外面。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不过再来一遍,沈长策估计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良辰美景,怎可辜负。 眼下有人在,夫人同他还是友好的模样。 至少他若说什么,夫人都会理他。 他们要是走了…… 江景安与吴嬷嬷怕耽搁她养病,并没有待太久。 晚上嬷嬷做了些她从前喜欢的膳食送了过来,江雪萤虽刚吃了不久,但太久没有尝过嬷嬷的手艺,左右又用了一些。 沈长策赖着也要跟她一起吃。 嬷嬷做了不少,看着也像是两三个人的份量。 江雪萤见他端着碗,像是没饭吃的样子,看着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便答应了他。 沈长策欢欢喜喜坐下,他说得起劲,倒是没怎么吃,全在伺候她。 期待夫人早日原谅他,放他回去睡。 黄昏一过,天很快黑了下来。 婢女正准备点上红烛,被不知从哪出现的沈长策吓了一跳。 “殿下有何吩咐?” 沈长策幽幽道:“换回以前用的。” 婢女迟疑了下:“可是院里都换成了红烛,兰烛只有太妃娘娘那儿有,可要奴婢去取?” 沈长策沉默了一下。 “明日去吧,今日先用着。” “是,殿下。” 等屋中只剩下两人时,沈长策才从柜里取了一床被褥,特意从床前绕了一圈,让江雪萤看见,才放到那张榻上。 但毫无反应。 他伸手在衣带上捣鼓了一番,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见她快要睡下,沈长策赶紧起身往那边床前走去。 江雪萤正想躺下,不解地看向他。 “枕头,枕头忘拿了。” 下午他们来看望,为防起疑心,沈长策将枕头拿回来继续摆在原处。 江雪萤以为他要拿外面那个,一时并没动。 而沈长策,志不在此。 他慢慢往前靠了靠,衣带顺势松开,凑巧的是正好露出大片光裸胸膛,上面还有几道细长的红痕。 就在江雪萤眼前,想看不见都难。 她赶紧闭上眼。 非礼勿视。 沈长策取了她身后的枕头,起身时见她闭着眼,都不看他,又有些伤心。 是他最近练少了,身材不好看,失去了吸引力,还是夫人不喜欢,他真的要失宠了…… 不对,夫人昨日才说过好看的。 那就不是不喜欢。 就是单纯的要失宠了。 沈长策拿好枕头半晌没有离去,终于惹得江雪萤再次看向他。 多么希望能听到一句挽留的话。 可是一直没有等到。 最后,沈长策落寞道:“夫人好梦,如果睡不好就来找我。” “多谢殿下关心,我会睡得很好。” “好吧。” “夫人一定要睡好。” “……” 她会的。 “不劳殿下费心,很晚了,殿下早些休息。” 说着,江雪萤就躺下拉好被褥盖上。 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沈长策哀叹一声。 终究没有办法,还是回到那张小小的软榻。 他腿脚太长,膝盖弯着才能勉强侧躺下。 一半的被褥顺着榻边垂落到地上。 不管怎么看,都有些惨惨的。 沈长策心里苦。 每日睡觉都是抱着香香软软的夫人,今日却要受此等折磨,只能远远看着夫人,却不能靠近。 过了许久,沈长策都还未睡着,侧耳细听,那边已经没了动静。 他悄声下榻,走近隔着纱帘看了一眼,她面朝里面。 没有他打扰,想来已经香甜入梦了。 沈长策没敢躺上去,而是放轻脚步出了门。 门扉阖上那一刻,江雪萤睁开了眼。 她也一直没睡着,只是不想一直翻身被他察觉。 他过来时,她以为殿下是想上来睡觉,结果却转身走了。 不知殿下在想什么? 有什么要紧事需要现在出去。 江雪萤紧跟着也下了床,顺手拿了一件衣裳披上。 夜晚微凉,一轮弯月悬于天边,被覆上一层淡淡的云雾,朦胧似幻。 江雪萤在不远处发现了沈长策。 他是一个人。 江雪萤静静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离开的动静,似乎准备一直待在那儿。 她蹙起眉尖,朝他走了过去。 沈长策早就察觉到她的存在,也知她走了过来。 但他没有动,仰头望着明月,神情透着忧色。 “殿下怎么不睡觉,一个人在这儿?” 沈长策这才回头,像是刚发觉她一样。 “夫人怎么出来了,外面冷。”见她披了衣裳,稍稍安心了些,又道,“我睡不着,想出来吹吹风。” 他自己穿得倒是单薄,江雪萤语气凉凉的。 “更深露重,殿下想在这里站到几时?” 沈长策怕惹她生气,没什么底气道:“就吹一会儿风,马上就回去了。” 江雪萤不太信的模样。 “当真?” 沈长策抿了抿唇,他如果再说马上就回去,夫人会不会转身就走? 他想了一下,没有说话,像受了什么委屈一般。 夜风凉丝丝的,吹得院中枝叶簌簌而响,纵横的树影被不太明亮的月光映照在地上。 江雪萤打了个寒颤,伸手拉住他衣衫一角。 “走吧,回去睡觉了。” 沈长策随着她的动作往前移了移,但没有走动,低低说道:“那张软榻太小了,我睡不着……” 江雪萤感觉他与景安有点像。 像是闹着要吃糖的模样。 不过景安现在长大了许多,也不会再这样。 所以,殿下比景安更幼稚。 江雪萤看在他这么凄惨的份上,终于妥协。 “好了,上床睡吧。” 沈长策眼睛一亮,握着她的手确认:“夫人真的答应了吗?” “再不走,殿下就在这里过夜吧。” “走走走,我们快回屋。” 这下没等江雪萤再说什么,沈长策主动揽着她走了。 江雪萤在两人中间放了两个枕头,与他画好界限。 “殿下,你睡你那边,我睡我这边,不许超过,也不能趁我睡着之后对我动手动脚。” 沈长策乖乖听话,等她躺下后想起来问道:“那夫人可以对我动手动脚吗?” 江雪萤:“……我不会。” 她相信自己。 沈长策略带遗憾点头:“好吧……” 这会儿两人都不再有睡不着的毛病,一夜好梦。 翌日,晨光熹微,江雪萤饱饱睡了一觉,醒来时心情都好了不少。 她将脸埋入枕中,习惯性地蹭了蹭。 这一动,却感觉不太对劲。 她撑起身,发现她半个身子都躺在殿下胸膛上?! 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而另一只则在他腹边…… 昨晚还信誓旦旦说不会。 而看殿下,他两只手很是规矩地放在身侧。 且他似乎是不太舒服,皱了皱眉,像是要醒了! 江雪萤连忙撤手,想悄无声息回到她的地盘。 而这时,沈长策刚好醒了。 “夫人,早啊。” 他的嗓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让人心尖微颤。 江雪萤一僵,半只手还放在他腹上,她的动作,也有几分怪异。 她飞速思索着对策,抓起锦被,一直拉着盖到他脖颈之下。 “殿下,早……” 沈长策还没问,她又说道:“我看殿下还在睡,怕殿下冷,给殿下盖上被子。” 江雪萤说完,心中一轻。 她真是聪明,这也能被她找到法子。 沈长策唇边暗暗勾起一抹笑。 “是吗,那便多谢夫人了。” “不用,殿下注意身体,别着凉了就行。” 江雪萤心虚,不太敢看他,先他一步下了床。 收拾完后用早膳,江雪萤便觉好了许多。 反正殿下那时也没醒,已经被她糊弄过去。 江景安早早过来找她,本以为会像之前一样见不到人,结果今日却看到阿姐起来了。 他欢喜非常,扑到她身边道:“阿姐你感觉好些了吗?” 江雪萤心底软软的。 “好多了,景安起得真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江景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太妃娘娘说,今日先生要进府,我想早些等着。” 他没说他日日都是这个时辰起身,怕阿姐知道会不好意思再睡懒觉。 “景安乖,等先生来了我们一起去接。” 他高兴得跳起来,就差在屋里跑上几圈了。 一下看到走过来的姐夫,又偃旗了。 “姐夫好。” 沈长策淡淡“嗯”了一声,道:“你现在小,正是读书的年纪,平日若无事,就在屋里多看看书,也可以找我教教你的拳脚功夫。” 江景安又一下“蹭”地站了起来,眼睛亮闪闪地看向江雪萤。 “你姐夫有心了,你若喜欢就跟着姐夫好好学,你姐夫,可是厉害的大将军。” 江景安斗志昂扬,开心地望着沈长策。 “谢谢姐夫,姐夫真厉害,我也想做姐夫那样的大将军,保护阿姐。” 沈长策原本还保持着笑意,听到后面几个字变了脸色。 “你阿姐有我保护,你不用操心,以后自然会遇到你应该保护的人。” 江景安不太懂,挠了挠头道:“阿姐就是我应该保护的人呀,还有嬷嬷,我都要保护。” “你已经是男子汉了,要学会独立,不能总依赖你阿姐,知道吗?” 江景安扁了扁嘴。 江雪萤:“好啦,别听你姐夫的,景安想做什么就做,阿姐希望你好好长大,然后想保护谁都可以。” 江景安转过头来看她,一脸坚定道:“阿姐,我会努力读书,好好学功夫。” 然后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他说完话,就一溜烟跑了。 江雪萤这才来数落沈长策。 “你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你难道不是堂堂男子汉吗?” 沈长策小声道:“我和他不一样,我是有家室的人。” 江雪萤不与他辩这个。 上午没等到教书先生,先等来了太妃派来的大夫。 她听闻江雪萤先前身子亏损严重,调理了一段时间后去了京城,也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况。 遂让一直为她看病的大夫过来清风院,为江雪萤请脉。 沈长策听说之后也赶紧放下手中事务,陪着她一块儿,神情异常严肃。 江雪萤失笑。 “殿下怎么这么紧张?”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相比从前,如今已经好了太多。 沈长策没答话,紧紧盯着把脉的大夫。 那大夫压力如山大,被他盯得后背一阵阵发虚,感觉像是稍不留神就会人头落地。 原本很快就能把出的脉象,硬生生拖了一刻钟。 见他这样,沈长策表情凝重得不行。 江雪萤倒还是没事人,时不时与大夫说两句话,把沈长策往自己身边拉,别让他把大夫给吓死了。 终于,大夫撤回手,收回脉枕。 沈长策立马站起来,高大的身躯给人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急忙问道:“我夫人怎么样?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 “夫、夫人的脉……” 见他把人家大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她一个大力将他拉了回来。 沈长策反应迅速,刚好坐回椅子上,没撞上哪儿。 江雪萤松了口气。 “大夫别担心,慢慢说,我的脉究竟如何?” 大夫朝她拱手揖礼,缓缓道:“夫人脉象平稳有力,先前气血亏虚,现今调养得大好,夫人不必忧心,就是、就是……” 他往沈长策的方向瞥了一下,被沈长策注意到。 “怎么,有何不妥,不管是什么情况,我都能接受。” 这话说的严重,江雪萤倒是不太明白。 大夫说了她脉象很好,不会再有问题了。 而沈长策想的是,从前大夫说她身体可能难以有孕,如果真的生不了孩子,他也完全能接受。 大夫顿了半晌,终于开口:“夫人身体康健,就是近些日子有些劳累,来月事时兴许会腹痛,我开道方子,夫人再调理调理。” 写下药方后,临出门时,大夫还是转过头来,说了一句。 “殿下可以稍微节制一下,一旬三……五次便可……” 说完后,大夫迅速离开了沈长策的“迫害”范围。 沈长策:…… 他有这么可怕吗他明明是很听劝的。 不过这个劝…… 他回身看向江雪萤,希望她没听到。 “夫人……” 江雪萤笑吟吟看向他,缓缓开口道:“殿下要谨遵医嘱。” “不可……” 77 第77章 ◎待君归◎ 然未过几日,这医嘱沈长策不想遵,也不得不遵。 在他们回青州的路上,云州与北方乌桓已经开战。 云州占地势与兵甲之力,起先胜过几场,之后不敌乌桓,接连战败。 如今乌桓士气大涨,正欲南下攻打雁门。 雁门若破,云州再无可守。 吴远此人并非将才,也知此战至关重要,害怕云州在他手中落陷,赶紧向青州遣送急报,恳请燕王驰援。 事发紧急,好在沈长策先前已有准备,只待整兵出发。 天光未明,晨风带着凉意。 江雪萤捧起墨色披风,行至他近前。 沈长策顺从地俯首,任由她帮忙系上。 可纤细的手指触上那冰凉的带子,怎么也系不牢。 江雪萤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却还是在此刻暴露了她慌乱的内心。 沈长策忽地抬手,温厚的手掌落在她手背上。 “夫人莫要忧心,此去云州不过数百里,雁门此战重要,但没有想象中凶险,快则一月,最慢亦不会超过三月,便会回来。” 他往常一年里有八九个月都在外面,打完胜仗,也是在驻地,并未归府。 成婚前那段时日,北方安定,才有了不少闲余时光。 如今心底有了牵挂的人,不似从前孑然一身,也开始盼着归期。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别时将近,亦只能化作一句:“我等你回来。” 江雪萤扬起笑容,眸中星子闪烁。 那覆着冰冷铁甲的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下将她拉入怀中。 “夫人……” 江雪萤尚未反应过来,他已俯下身,带着风霜气息的唇便压了下来。 算不上多么温柔的一吻。 却能让她感受到这一切的真实。 江雪萤踮起脚主动回应,隔着冰冷的甲胄,是两颗滚烫的真心。 她要相信殿下。 他与北方部落打了多年交道,对各方弱点都了如指掌。 定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沈长策出征后,江雪萤在家也并没有多么清闲。 谢氏倒是习惯了,看得通透,没事时便叫她过去说话,最近正思虑着沈凝玉的婚事。 “凝玉也不小了,到了成婚的年纪,但那丫头不让人省心,整日风风火火,没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江雪萤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凝玉一下从外面蹿了进来,快步走到谢氏身边。 “母亲怎么背地里说我,我哪里不像个姑娘了?” 谢氏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沈凝玉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道:“母亲,我还小,不想嫁人,我还想待在您身边多伺候几年。” 谢氏不吃她这套。 “我身边有人伺候,你要是听话,就不要让母亲为你操心,你日日出门,不是闹了这家的小姐,就是惹了那家的公子,我瞧你姨娘啊,为你愁得头发都白了不少。” “我哪有。”沈凝玉默默辩驳,“分明是他们玩不起,总是一点小事就闹到父母面前。” 害得她老是被指责。 她嘟囔得小声,谢氏没听清,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沈凝玉吐吐舌头,糊弄了过去。 “对了,我听你身边的人说,你前段日子还往军营里跑了?” 沈凝玉面色一变,垂首悄悄看向她的贴身丫鬟,挤眉弄眼的。 丫鬟做出一个实在无可奈何的表情。 太妃娘娘自己发现的,跟她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沈凝玉没办法,只能笑了一下。 “郊外的花开了不少,我是去踏青的,碰巧是军营的方向而已,我没过去。” 谢氏揪住她的耳朵,道:“哼,你这话说给你姨娘听听还行,我可不信。” 沈凝玉歪头,小心护着耳朵。 “母亲,痛痛痛……” 谢氏没怎么用力,冷哼一声放开了她。 “前几日忙着你大哥出征,倒是没来得及管你,军营中都是男子,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去那儿做什么?” 见她这么确认,沈凝玉知道含糊不过去了,也没有说话。 她不说,谢氏便自顾自猜测道:“你去军营,肯定不是去看你大哥的。” 沈凝玉心里默想:大哥都有江雪萤了,整日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她身上,有什么好看的。 谢氏继续道:“那你是去找人的?军营里是有你喜欢的人?” 沈凝玉一下反驳道:“怎么可能?军营那么多人,我怎么能刚好喜欢上一个?” 谢氏风风雨雨见得多,人情世故自然也见得多,见她这反应估计也是八九不离十。 “喜欢就喜欢,母亲又没有怪你,咱们沈家的儿女就是要敢爱敢恨。” “你喜欢谁,等你大哥回来告诉他,让他帮你把把关。” 沈凝玉忙解释:“哪里喜欢谁了,大哥回来还要忙着跟嫂子腻歪,哪里有什么闲心思。” 那人顶多算是冤家,比别人好玩了那么一点罢了,谁要喜欢他? 江雪萤一直默默看戏,没想到这也能扯到她身上,喝着茶水差点呛了一口。 谢氏不管那么多,道:“你大哥这点时间还是有的,到时候只管让他看看。” 沈凝玉说不过,只得求助江雪萤。 “嫂子,你快帮我说说,不然待会儿婚事都要让母亲定下了,我还不想这么早成亲。” 谢氏:“你这孩子。” “眼下是有些早,等殿下回来,再把人带到府里来,让母亲看看就好了。” 沈凝玉刚想感激她,结果就听到她说这样的话,气呼呼地唤了声“嫂子”,居然不帮她说话,亏她最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还想着她。 “哼。” 江雪萤发现,她这小姑子,也是可爱得紧。 今日已经待了不少时辰,江雪萤还要回去看江景安的课业,没坐一会儿便出来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沈凝玉就跟了上来,抓着她手臂追问:“你刚才为什么跟母亲那样说?” 江雪萤低眸看了一眼她的手,沈凝玉被她眼神莫名吓退,一下松开了。 嫂子跟大哥在一起待久了,越来越像大哥了……眼神淡淡地看着你没什么力度,但就是让人有点胆寒。 江雪萤解释说:“殿下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回来,有了军营这边的借口,母亲那儿岂不是能安心些,暂时也不会再让你相看。” 沈凝玉一想。 好像是这么个理,那她还错怪她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你若真不喜欢,至少也会有法子应对。” 沈凝玉梗着脖子,结巴了下:“谁、谁说我喜欢了。” 江雪萤但笑不语,看得沈凝玉有些心虚。 “好了,心意会变,喜不喜欢都无所谓,珍惜眼前人就行。” 这话让沈凝玉摸到好奇的点,她道:“心意会变,那你会不喜欢我大哥吗?” 江雪萤摇头。 沈凝玉不太满意。 “你还没思考就回答我,怎么可能这么确定?” 这个问题,其实江雪萤想过很多次。 从江文渊多年前变心,到他后来对林氏那般。 都引得她一遍遍思索人心。 可总有人在她深陷这些困惑的时候,告诉她,人与人之间,亦有很大差别,不能一概论之。 需要用心去感受,以真心换真心。 多年之后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 永远,本就是个虚幻之词。 但至少此刻,她心澄如镜,唯一的念想,便是执一人之手,霜雪同归。 “过好眼下,若是认定了,前路纵有再多艰险,也是不惧的。” 沈凝玉若有所思地点头,她与大哥,感情还真是甚笃。 大哥文韬武略,运筹帷幄,找遍整个天下怕是也没有几人能企及,所以她之前也喜欢黏着大哥。 强者,总是惹人恋慕。 但大哥太冷了,她好歹还是他的妹妹,相处起来都冷冷的,跟捂不热的石头一样。 久而久之,再怎么暖的心热的血也会凉下来。 所以她佩服江雪萤。 最初她还看不起她,没想到倒是她小瞧了。 大哥在她面前,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那流露出的温情若是落到她身上,她估计晚上做梦都会被吓醒。 大哥在她心里,还是保持冰块的模样吧,这样他就还是那个高冷矜贵的大将军! 大哥的好,她是无福消受了。 等她回过神来,江雪萤已经不知道去哪了。 清风院里,江景安正站在院子里背书。 江雪萤在旁边坐了没一会儿,他便拿着书过来让她检查。 “阿姐,我背好了。” 江雪萤微讶,翻着看了看。 “这么多,景安都会背了?” “嗯嗯,我背给阿姐听。” 尚显稚嫩的声音在院中轻轻响起:“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 “……归师勿遏,围师遗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江景安背完之后,眼睛亮亮的看着她。 江雪萤心领神会,摸了摸他的脑袋。 “景安怎么这么厉害,前些日子还在背千字文,这两日就背起兵法了。” 江景安“嘿嘿”笑了两声:“我跟先生说,我以后也想当姐夫那样的大将军,他说我若把前面的都学好了,他就给我讲孙子。” “景安学得真好,一点也没让阿姐操心。” 江景安在她身边坐下,问道:“阿姐,姐夫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跟着□□武。” 姐夫还没教他几日,就出门去了。 江雪萤记得他第一日学的时候,晚上吃饭时,手都不抬不起来,两条腿也跟着打颤,往日光芒万丈的眼睛里布满了颓丧。 “你不是说姐夫严厉,为何还想让姐夫教?” 江景安说起来有些自豪:“因为姐夫很厉害,跟着姐夫学,我肯定也会很厉害。” 这个原因,倒不是很出乎江雪萤意料。 毕竟,她也喜欢。 大概景安就是随她了。 “现在你姐夫没回来,让青影姐姐先教你好不好?” 青影在她身边待久了,差不多已是明面上的护卫。 江景安先前见过青影,高兴地答应下来。 这时,有婢子从外面跑进来,气还未喘上,就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江雪萤。 “王妃,殿下的信……” 江雪萤一下站起身,接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归师勿遏,围师遗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出自《孙子兵法军争篇》 78 第78章 ◎莹莹吾妻◎ “莹莹吾妻:首战告捷,我军势如破竹……” 江雪萤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铺陈眼前。 沉静而舒展,笔锋圆融内敛,力道收放自如,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熨帖着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们到达第一日,便与乌桓交手,规模不太大,但这捷报一传回去,我军士气大涨。 只要将乌桓击退,打得他们不敢南下,此行目的就算达成了。 “……归期指日可待,万望珍重,勿忧勿念。” 短短的一页纸,江雪萤却看了好一会儿。 随后想起来,立马回屋写信。 到落笔时,又不知要写什么,笔尖悬在花笺上方,久久未落。 一滴墨坠下,晕染了一团。 江雪萤重新取了一张。 似乎有无数的话想说,但又不能事事都写,战场上事务繁杂,不能太过打扰他。 江雪萤拿笔杆抵在额角,思虑半晌,才终于落笔写下第一句。 夫君亲启:家中一切安好…… 待信送出,江雪萤百无聊赖,去书房找了一些有关北方的书。 这样,她感觉离殿下会近些。 她翻阅的每一本书里,发现都有手写的小注,或是订正,或是补充。 仔细一观笔迹,发现都是沈长策的。 她触上那带着墨香的印迹,仿佛与他在不同的时空中有了交错,与那时读此书的他,隔纸相望。 一连数日,江雪萤用过早膳后,都是去香远堂陪谢氏,偶尔与沈凝玉闲谈。 傍晚时则检查江景安的课业,先生教的东西,他理解得很快,又肯下功夫,一日能抵上人家三日学的。 先生在谢氏面前,都夸了他不少次。 其余时刻,江雪萤便在书房看书。 满满几墙的书卷,江雪萤粗略看了些,似乎所有的殿下都看过,因为她翻的每一本,都发现有他做下的批注。 原来殿下也不是生来厉害,也要花很多时间,学许多东西,才能成为如今运筹帷幄的大将军。 殿下也是普通人,这样一想,莫名感觉就与他近了几分。 隔上三五日,江雪萤就会收到云州寄回的书信,算算日子,今日应该也会有吧。 江雪萤正想着要写什么好玩的回他,最近她未出门,倒是没有新鲜趣事,看书中倒是有些……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江雪萤的思绪。 “王妃!” 她往门口瞧去,是明巧,像是刚跑过来,正急急喘着气。 “怎么了?殿下来信了吗?” 明巧神色焦灼,摇了摇头。 江雪萤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殿下那边……出事了?” 明巧艰难点头,又连忙解释:“传回来的消息只说与殿下带领的人马失去了联系,并没有别的,王妃您别太担心。” 江雪萤眉头紧锁,不是快要回来了,为何出事? 心中长久积压的担忧一下涌上心头,仅是一点不好的消息,她都无法接受了 “母亲那边知道消息了吗?” 明巧回道:“已经派人去说了。” 在战场上,好端端地为何会失去联系? 上次传回来的书信,殿下说顶多不到半月便能回来,且每次交手都很顺利,怎会有意外发生? 她想起殿下上次好像提过争战的地方。 江雪萤拿出装信的木匣,找到那封信看了看。 “……雁山中段大败乌桓,将北上伐之……” 雁山……山中出事的可能性是要大些。 青州连日下雨,云州大概也好不到哪儿去。 “对了,军中还有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有关殿下那边的?” 明巧想了想,道:“好像提了一嘴,殿下带手下追击,随后就与大军失了联系。” “是在雁山中吗?” “奴婢不知。” 江雪萤眉心染上忧色,想起好像刚在哪儿见过云州的舆图,根据先前殿下说的地点一一比照,应该能大致知晓他们这次的位置。 然后心中慌乱,越急越找不到想要的。 “王妃找什么,要奴婢帮忙吗?” 江雪萤跟她说了,明巧想了一阵,去到装书的箱笼旁,对了对上面的木牌,随后将一堆卷轴抱了出来。 “先前替王妃整理书房时,发现这有许多州县的舆图,不知有没有王妃要的?” 江雪萤大喜,她本只在某页书中恰巧见过,并不是多么详尽。 这卷轴标注齐全,什么都有,如果真有云州的,那真是最好不过了。 两人打开绑绳,一份份找去,竟真的找到。 不仅云州,北方各地,包括西越、乌桓的都有…… 战场上若有这些东西,根据地势提前做好准备,胜算怎么也会高上不少。 这些东西既然在这儿,那殿下定然熟知,殿下对雁山,肯定有不少了解。 明巧不忍看她太过担心,道:“以前也有这种情况,殿下在外,有时长至一月都没有消息,如今刚两日,乌桓只是个小国,不足为惧,王妃宽心。” 听她这么说,江雪萤更加感受到行军在外的凶险。 原来失去联系……都已是寻常之事吗? 江雪萤努力镇定下来,决定先去一趟香远堂。 谢氏也收到了消息,就要显得平静许多,拉着她到身边坐下。 江雪萤见她似乎毫不担心,心下那份担忧也不觉轻了些。 “长策经验丰富,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更何况他手下个个精锐,能力卓绝,都是以一打十的好手,轻易不会出事的。” 江雪萤点头。 “我一时心急,知道这消息便坐不住,特意来找母亲。” 谢氏开导道:“你担心长策,我知道,长策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亦是担心。但若他走一日,你便忧心一日,日日寝食难安,那这日子要怎么才好过下去?” “战场上瞬息万变,出现什么状况都有可能,你要相信他。” 此战并不艰险,江雪萤记得他说*过,她确实应该对殿下多几分信心,好好等他回来。 不到傍晚,军中便传回信报,详细说了沈长策失踪的情况。 如江雪萤所想,他们在雁山与乌桓交战,乌桓战败,死伤过半,其余的人弃旗丢甲,仓皇逃窜。 沈长策领精锐三百乘胜追击。 山中地势复杂,山崖险峻,沟壑纵横,一不小心,确实很容易失去联系。 江雪萤不太明白。 “乌桓残兵不成气候,乘胜追击确无不妥,但处在山中,地势不明,若贸然追击,恐受敌军埋伏。” 但她都能想到的,殿下不会想不到。 追几个残兵败将,也不应花费太长时间。 为何会下落不明? 总不能是殿下草率轻敌,中了敌人的埋伏…… 这似乎也不太说得过去。 从他信上的只言片语中,她能看出殿下对此战的信心,但亦并无轻视乌桓之意。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殿下熟读兵书,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江雪萤将能想到的情况都想了,也找不出自认合理的解释。 明巧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王妃别太累了,殿下走之前还说让王妃保重身子。” 江雪萤深呼了一口气:“就是想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殿下为何要做出有风险的选择。” 明巧转转脑子,道:“反正殿下的选择肯定不会出错。” 江雪萤半带轻笑道:“就这么相信殿下?” 明巧肯定地点头。 “行军布阵,殿下称第二,天底下便没有敢称第一。” 江雪萤托起脸颊思索。 她是太担心殿下了吗?所以才害怕出事? 还是她太不了解殿下,对殿下的能力有什么误解? 虽然想不到殿下有何图谋,但她也应相信。 他的一举一动,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并非草率行事。 带出去的手下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不会让大家涉险。 “吱呀”一声,槅窗突然被打开,两人吓了一跳,朝着那边看去。 却是青影。 虚惊一场。 江雪萤疑惑:“门开着,怎么不走前面进来?” 青影似乎不喜欢在明面行走,好几次翻墙爬窗,不知是不是做暗卫习惯了? 她抱拳,没论翻窗的行为,向江雪萤说起另一件事。 “王妃,我们的人发现,有人在监视王府。” “有人监视王府?” 江雪萤惊疑,只觉不可置信,又重复了一遍。 青影:“是。” 青州的地界上,竟然有人敢这么做。 江雪萤蹙眉问:“可知是什么人,有何目的?” 青影:“他们假扮成普通百姓的模样,看身形气质,都是习武之人,且训练有素,脸也面生,不像青州人士,其余的属下再去查。” “好,小心一些,别惊动他们。” “是。”青影领命,眨眼便消失在原地。 来者不善。 殿下前脚出事,他们都才刚收到消息,马上就有人监视王府。 这二者之间难道会有什么关联? 青州之中,燕王府为尊。 何人有如此胆量,敢做出这种事? 这不摆明了要与燕王为敌。 江雪萤想得头发晕,早知应该趁殿下还在家时,让他多讲讲这些。 毕竟天下虽太平,但殿下在青州,手握重兵。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树大招风,总是惹人记恨。 若她能将这局势看清楚,如今也不会连外面监视他们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哎呀!”一声轻呼,江雪萤掌心一下拍上额头。 她好像抓住了一点引子。 若殿下出事,最欢喜的当属那些想要殿下手中兵权的人,最沉不住气的也应是这波人。 但兵权又不在王府,他们守着王府有什么用? 原本殿下说就快回来,如今出事,不知又会拖上多久? 不管如何,殿下如今不在府上,若旁人真有什么想法,她也要把王府给护住了。 更何况,她还有一张底牌。 【作者有话说】 尽快走完这个剧情[求求你了] 本章评论有小红包掉落[撒花] 79 第79章 ◎夫妻相◎ 接连十日,云州阴雨绵绵,山路湿滑泥泞。 吴远带人上山搜寻数日,只在一处山坳间,发现有打斗过的痕迹,并没有发现沈长策的下落,路上也没遇到活口。 若他们再晚上去一日,恐怕连这些痕迹都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乌桓并未出面承认什么,这次出战的是他们即将上位的王储,本是算好了时机,有很大把握能拿下几座城池,信心极大,结果半路沈长策杀出来了。 如今王储与沈长策一样下落不明。 燕军把守着雁山北麓,乌桓元气大伤,连去寻找的能力也没有,只能当不再有这个人。 下一任王储的人选还未决定,乌桓国中子嗣又年幼,怕是要消停好长一段时间了。 青州,王府情况亦不容乐观。 沈长策出事后三日,王府便被人包围,禁止府中所有人出入。 暗卫提前按照吩咐,查到这些人的身份,竟都是来自京城,世家培养,跟他们差不多时间回的青州。 领头的武将叫冯戈,并非朝中官员,查不到什么身份。 幕后主使藏得很深,想知道更多还得去一趟京城。 他们表面上说担心歹人趁虚而入,要保护太妃与王妃的安全,遂日夜换防,看得极为严密。 实则就是监视罢了。 他们有不少人,王府虽有护卫,但明面上他们被围困,并不能占上风,且外面民众不在少数,若发生争斗,很难不伤及无辜。 处境危险,怎么瞧,他们都犹如困兽。 但江雪萤却很冷静,看着手中那枚符节,忍不住想起那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人。 殿下不知是早有预料,还是未雨绸缪?提前留了一千人手在青州,分散在城中及郊外各地。 王府的情况不用特意传信,他们也又法子知道。 到时候若有需要,凭信物召来,或至危急时刻,自会出现。 算是最后一张底牌了。 这一千亲兵的存在,是沈长策出发前一日夜中告诉江雪萤的。 除她以外,王府再无人知晓,所以也并不存在一丝泄露的可能。 外面那帮人查清了王府的守卫,派了一倍的人手过来,估计以为会有十成的胜算。 但他们也不会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时她还道殿下杞人忧天,怎会有人敢对王府不利? 而现在不到一月,变故陡生。 殿下莫非是猜到他会出事? 若是能预料到这份上,是不是说明他也会为自己留有退路? 屋里有些闷,江雪萤走至窗边,隐隐听到几分哄乱。 她连忙出门,就看到明巧正带着护卫往这边赶。 “王妃!外面的人方才突然就要进府,护卫现下正拦着,但他们人多,我们怕是挡不了太久!” 如今殿下没有消息,他们想必是等不及,想要出手了。 “我去看看。” 江雪萤正欲往外走,被明巧一下拦住。 她担心道:“王妃,外面现在正乱,若是打斗起来恐伤了您,要不现在去香远堂,那边防守松,或许还能破出一条生路!” 江雪萤摇头,温柔地笑了笑。 “围了这么些天,若是想出去,早该想法子了,他们的目的是人,不是这座宅子,若是不见人,还不知道他们要做出什么事。” 府中仆隶、外面百姓都是无辜的。 明巧听她这么说,仍旧忧心。 “正因他们的目标是王妃,那王妃就更不能出去了。”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让青影也跟着。” 她执意要去,明巧没有办法,只能待会儿让护卫多看着些。 一直以来,外面的人只在控制他们的自由,并未谋害性命。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只要不是这条命,那都能有所谈。 随着那道身影的出现,门口的躁动逐渐停了下来。 护卫见到江雪萤,像是见到主心骨一般,都等着她示下。 外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不对,也没再做什么。 江雪萤向青影低语了几句,青影点头,随后朝大门走去,高声道:“冯将何在,我们王妃有请。” 在外边的冯弋一听,疑惑得很,并未及时应答。 这时,青影继续高声:“冯将不应,是怕了吗?” 冯弋的声音尚未传来,他手下的兵就先吵起来了。 “你们才怕了!” “在嚣张什么?” “有本事把门打开!” 只是简单的激将法,他不应,有得是人帮他应。 冯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这燕王妃非但没跑,竟然还敢嚷着见他,真是有意思。 “王妃有请,自然是答应的,就是现在不知要怎么见啊!” 王府大门紧闭,推了这么久都没推开,他们现在还敢开门? 没曾想,下一刻,大门竟从里侧缓缓往两边打开了。 迎头见到的,就是传说中的燕王妃,她周边站着一群护卫,看上去格外显眼。 “冯将,请。” 冯弋皱眉,什么鸿门宴,等他进去后,将他关起来在门内打? 他没这么傻。 见他站在门廊处,没有往里走。 江雪萤便主动往外走了走,这动作看得明巧心里愈发紧张,忍着没有上前阻拦。 “近日王府内外安然无虞,多亏冯将值守,今日不知是何缘故,竟要进王府里来?” 冯弋见她一介女流,看上去也没什么威势,还敢出现在他面前,心底自然而然就有几分轻视。 “燕王不在,我们自然是替燕王来保护王妃的。” 江雪萤掩唇,果然是与殿下有关。 她转而又蹙起眉,面上显出几分忧虑。 “燕王殿下确实不在,但想来也无人敢对王府做什么,所以倒也不必那么担心。” 冯弋冷笑一声。 “是因为王妃还没遇到,等危险来了,无人保护,那时可就来不及了。” 江雪萤唇角弯起,语中带上几分松快。 “冯将此言倒是不假,届时等殿下回来,我定向殿下禀明冯将的功劳,好好恩赏一番。” 冯弋搞不懂这燕王妃是真蠢还是装傻,难道她看不出来他们明显不是燕王的人? “这倒不必了,我听闻燕王已经半月没有消息,如今生死不明,燕王妃难道就不担心吗?” 江雪萤轻巧一笑:“不过是在云州罢了,殿下多年征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且殿下对雁山了如指掌,走前还时常与我说起雁山风貌,山中地势复杂,出来多费些时日也实属寻常,难道冯将就不相信燕王的能力吗?” 冯弋咬牙,天下何人不知道沈长策的厉害。 他带领的铁骑所到之处,还没开打,敌人士气已丢三分,等他亲至战场,半数敌军都叛逃了。 虽有些夸张,但多年南北征战,百战百胜可一点不曾托大。 如若不是立场不同,从军之人,谁不想在他手下做事? “可我听说,雁山发现了不少死人,其中就有燕王的人。” 江雪萤眉心微颤了下,很快又恢复正常,脸上看不出半点担忧。 “两军交战,有人牺牲再正常不过,冯将都说了是殿下的人,那就不是殿下,所以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冯将你说是吗?” 冯弋皮笑肉不笑,道:“王妃说的自然有道理。” “有冯将在,这王府现在倒是安全,你们可还要进来住?本来倒也没什么,可太妃娘娘素来喜静,受不得吵闹,不然几日前便主动来邀冯将了。” “既然怕扰到太妃娘娘,那我们就仍在外面吧。” 江雪萤轻点头,微微行了一礼。 “辛苦冯将了。” 王府大门重新阖上,冯弋手下的人想不明白他们怎么就这样放弃了。 “我们人多,燕王又不在,府里都是些老弱妇孺,肯定能打得过他们啊!” 冯弋面色阴沉。 “没听出来吗?燕王现在只是失踪,死没死还不确定呢,上头也没说成功的话,都这么些天了,说不定还真让他跑了。” “到时候燕王一回来,没到京城,肯定先拿我们开刀,现在不撕破脸皮,要真有那么一日,说不定还能留条生路。” 手下想了想:“那我们现在这样围着王府,燕王就不会拿我们开刀了?” 冯弋摁头道:“也有点道理,不过还是再等等吧,等有了消息再动手也不迟。” “将军英明。” 江雪萤这边,明巧回来的一路上都在说个不停。 “王妃也太厉害了,就跟他说了那些话,听着感觉也没什么,没想到那冯弋真的不进来了。” 现在他们在内,冯弋在外,虽然处处受制,但好歹有个分别,若真让他们进来,不知要乱成什么样? “那冯弋只是当差的,并非幕后主使,对他来说,自然是命更加重要,至于上面要他完成的东西,能做到即可。” “他还真是识时务,知道殿下一定会回来,王妃沉着稳定冷静的样子,简直跟殿下一模一样。” 就像两人在一起待久了,会有夫妻相! 江雪萤手掌虚虚握成拳,刚才表现得虽无不妥,但她心里其实也很慌张。 若冯弋通晓厉害关系,知道殿下有回来的可能,就不能太过莽撞。 但他若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今日说什么也要进王府,那她也没有办法。 现今来看,就是冯弋背后的人在布局,殿下那边,也是在与他们斗智斗勇,故而耽搁至今。 殿下,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江雪萤抬头,看向院外那颗树,微风摇动着树梢,她一时觉得她好像也在跟着晃动。 她赶紧扶着明巧缓了缓,冰凉的指尖压在额角,也没能缓解那突突的跳痛。 视野边缘泛起模糊的白,随后眼前景象翻转,她想开口说话,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 意识消失之前,她听到明巧的惊呼。 “王妃!” 【作者有话说】 殿下明天回[捂脸偷看] 80 第80章 ◎我回来了◎ 先前,王府的大夫家中有事回去了,等要回来时,却已经进不了王府。 这会儿王府没有大夫,也不好将大夫带进来,急得几人团团转,正商量对策。 好在没过一会儿,江雪萤就醒了过来。 她见床边围了不少人,撑着身子想起来。 谢氏连忙阻止:“你躺着,好好休息一会儿。” 她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后,赶紧往这边来,未曾想刚一到,就听到江雪萤晕倒的消息。 “好端端地怎么晕倒了,你现在感觉身子可有哪儿难受?” 江景安也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江雪萤刚醒来,有些乏力,但还好没有别的不适。 她摇头道:“兴许是胃口不好,近来吃得少,才不小心晕了过去。” “不吃饭怎么行,是厨房做的不好吃?上次在香远堂,我瞧着有几道菜还合你胃口,我让那厨子到你这边来,有什么想吃的,别怕麻烦,尽管让他们做,长策虽然不在,你也要把身子养好。” 听着她饱含关切的话,江雪萤眼眶微酸,忍住情绪,没有显露出来。 从前以为与她的关系不会有好转,可到现在,却改变了这么多,即便殿下不在,她对自己仍旧真心。 “多谢母亲。” 晚上,谢氏让人做了些滋补的膳食,就在这边陪她用膳。 江雪萤本就没有胃口,闻着那一丝丝草药一般的味道,更是难耐,但又不愿让她担心,勉强用了一些。 因她只是胃口差点,没有别的不适,便没让人去与冯弋交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今出不去,也只好在府中修养。 江雪萤私下也派暗卫去查沈长策的下落,可什么都没有查到。 雁山腹地虽大,可他们有数百人,如何能说消失就消失,这么多人去找,竟一点线索也没有。 沈长策不在,燕军在云州,虽有副将,但也是群龙无首的状态,吴远作为云州将帅试图前去指挥,结果可想而知。 燕军只听从沈长策的命令,朝中时常发不出军饷,都是靠沈长策解决,他一手带出来的兵,出生入死,不听旁人的实属正常。 这也是为何惹人忌惮,总有谣言传出他有不臣之心。 朝中对此亦是争论不休,大致可分为两派,一派觉得应当加派人手寻找燕王,等他回来;另一派则主张收归燕王兵权,调遣合适人选前去接管燕军。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谁也说服不了谁。 陛下并未表态,所以这问题也一直没得到解决。 从某种情况上来看,他这样拖着,也是在给沈长策时间。 失踪第二十日,江雪萤仍没查到任何线索。 但王府出事了。 入夜之时,冯弋带着人马毫无预兆地杀进王府。 府中侍卫立即抵抗,但冯弋的人不顾一切,跟发了狂一般往内院冲。 青影突然出现在江雪萤面前。 “王妃!冯弋的人突然冲进来,属下先掩护您离开。” 江雪萤一下站起身。 “怎会这么突然!” 之前谈的好好的,这冯弋看着也是惜命的,为何突然发难? 难道是殿下那边有情况了? “王妃,事发突然,还是先离开这儿吧。” “好,景安那边怎么样?” “青羽在,王妃不必担心。” 江雪萤吹灭烛火,跟她一起从后面离开。 香远堂那边有不少暗卫,他们得到消息会带着太妃离开。 几人在小路上汇合,冯弋还未到达,这边尚且安全,青影欲送他们离开。 江雪萤却站在原地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有些凝重。 “你先带他们走,他们的目标如果是我,那待会儿大家都走不了了。” 王府外也有冯弋的人,他们暂时只能找地方躲起来,等安全之后再出来。 “阿姐,我们一起走吧。” 他与阿姐才刚团聚不久,不想再与阿姐分开,怕以后再也见不到阿姐。 江雪萤揉揉他的脸,温声道:“景安听话,好好跟嬷嬷待在一起,阿姐到时候一定会来找你们的。” 说完便把他推到嬷嬷怀中,吴嬷嬷眼含热泪。 “姑娘……” 江雪萤朝她点了下头。 江景安不情愿,被青羽一下抱进怀中。 “小少爷,得罪了!” 青影没跟他们一块走,仍待在江雪萤身边,取出袖中藏刀贴于掌心。 “属下誓死保护王妃!” “好。” 江雪萤抿唇,面上不再是平时的温和柔婉,眉眼冷冽,如覆上一层寒霜。 “外面的人通知了吗?” “信号刚发出去,应该很快就能到。” 所以他们只要撑过这一会儿,就会没事。 冯弋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会有这一手吧。 “走吧,去会会他。” 看他是得了什么消息,才如此迫不及待要下手。 若是殿下即将回来,他们这么做,真是连命也不想要了。 可若是另一种可能……殿下情况不好,那冯弋也不必如此急切,他们在王府,不就像那瓮中之鳖、釜中之鱼,无处躲藏。 望真如她所想所念,殿下,平安。 前院已经打得不可开交,暗卫也加入进去,暂时凭借武力占据上风。但冯弋人多,暗卫再厉害,也不是铁打的,再让冯弋用人海战术拖着,他们亦占不到任何好处。 院中火光冲天,尸体横陈,猩红的血迹浸染了一寸寸青石。 “冯将!” 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冯弋听到分了下心,一剑没躲过去,脸上被划了长长一道伤口,他表情发狠地一抹,正要反击过去,站在廊下的江雪萤又开口了。 “我都出现了,还要打吗?” 冯弋一笑,挥手让他的人停下来,王府的人也撤回,护在江雪萤前面。 “冯将今日这是什么意思?没有把殿下放在眼里吗?” “都到这份上了,王妃就不要再多说什么了,我劝王妃乖乖跟我走,这样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不然您身娇体贵,怕是受不住。” 江雪萤触角牵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冷笑,眸中沉静如寒潭。 “再怎么样,我现在还是燕王妃,殿下是我丈夫,我也要等他回来,才算尽到自己的职责,就这样跟冯将走了,怕是不太好。” 冯弋粗犷地甩手,先前没有沈长策的消息,他们一直按兵不动,如今上头传话说先把燕王妃和谢太妃抓起来,当作人质。 他一想,若燕王死了,这人质也没有用,所以估计上面可能真是失败了,才不得不想出这一招。 “有什么不好的,我看王妃还是别磨叽了,我手下这些人不懂怜香惜玉,待会儿伤着王妃才是不好了。” 江雪萤掐算着时间,不知外面的人赶过来还要多久,她这继续拖下去,估计会被冯弋察觉。 “我不是不愿跟冯将走,就是想知道殿下现在怎么样了?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不懂最近为何不太平,只知我的夫君如今下落不明,我担心得紧。” 说着,她适时抬手擦了擦眼泪,娇弱的模样惹人生怜,怎么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心机。 江雪萤趁此机会与青影交换了一个眼神,假装体力不支靠在她怀中。 青影知道她的意图,赶紧配合,一边小声道:“还有一刻钟。” 夜空突然被照亮。 “砰——” 随着一道巨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 之后是接二连三的烟火绽放,彩焰直蹿九霄,映出耀眼的明亮。 青影借着这喧闹,在她耳边轻道:“是暗卫的信号。” 不过原本这信号只有一簇,现在夹杂在一片烟火中,兴许是想掩人耳目特意弄出来的。 江雪萤眼帘微垂,眉间轻轻舒展。 烟火并未持续太久,夜恢复沉寂。 冯弋并未多想,城中只要有人办喜事,稍有钱财的家里或多或少都会放一些,这不足为奇。 毕竟外面的普通百姓可不知道他们的燕王殿下,如今生死不明。 “王妃,还不愿意走吗,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好事多磨,冯将急不得的。” 能拖一分,他们的胜算、伤亡都会减少一点。 一直跟在冯弋身边的手下受不了了,粗声道:“将军,你还跟她废话什么,早点完成任务才最重要!” 冯弋额头一皱,发觉她好像就是在拖延时间,难道还在等什么救兵?管不了了。 他大喝一声:“上!” “王妃,快往后撤!” 青影护着她躲到柱子后面,他们这边还有些人,再怎么样也能撑到人来。 兵刃相撞的脆响在庭院中炸开,刀光剑影中,鲜血四洒。 他们的目标是江雪萤,缠斗一会儿之后都冲着她来,暗卫们牢牢将她护在中间。 江雪萤死死捂住剧烈跳动的胸口,指甲下意识狠狠掐进掌心,试图用这刺痛压制心底的战栗。 她第一次这么近地看见那么多刚刚还活生生的人倒在她面前,浓烈的血腥气充斥鼻尖,呼吸变得浅薄又急促。 胃里翻江倒海,酸水涌上喉咙,又被她强行咽下。 她好像是个拖累,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待在这儿,让别人来保护她,甚至是用身体挡在她面前。 她抬头见一直保护她的青影身上也添了伤。 她…… “别打了,我跟你们走。” 江雪萤站起身,找到冯弋的位置。 算算时间,他们也该来了。 青影急忙拦住她。 “王妃!不要过去!” 冯弋阴沉一笑:“早这样不就好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江雪萤按下青影的手,从她面前走过。 殿下如今下落不明,引得他们动作的唯有生、死两种可能。 殿下若生,纵使她被虏,殿下也一定能将她救出。 可殿下若死……她亦不愿独活。 暗卫气氛沉闷,青影看着她往前走,脚步微动。 待会儿王妃过去,她便趁机上前擒住冯弋。 胜算虽低……但只要有一成,都不能放弃! 江雪萤走得缓慢,离冯弋还差几步之遥时,他大笑,伸手就要将她拉过来。 这时,一支冷箭却突然射中冯弋的手! “啊——!” 江雪萤愕然,他们没有弓箭手! 冯弋死死捂住血流不止的手掌,气急败坏大喊:“快抓住她!” 一时来不及想太多,江雪萤反应极快,扭头就往暗卫身边跑。 局势陡然变化,双方又厮打起来。 江雪萤努力躲开混乱刀剑,跌跌撞撞地想往人少的地方跑,却突然撞入一个怀抱。 冷冽却莫名有几分熟悉。 她似有所觉,急忙抬头,对上那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眸。 眼泪瞬时夺眶而出。 长久积累的酸楚在这一刻破了防线,终是决堤。 “殿下……” 仿佛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眼中再容纳不下旁人。 沈长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极轻柔地拭去那逐渐冰冷的泪滴。 “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儿正好听到一句歌词,感觉很是应景,/感动 乱世之中你向我凝眸—— 第 81 章【VIP】 81 第81章 ◎夫人便听话些◎ 冯弋的人看到沈长策带人前来,恨不得丢盔弃甲跑得远远的,根本失了继续打下去的势头。 局势骤然扭转。 不过片刻,冯弋的人就全被抓起来,押在地上跪着。 沈长策不知从哪取来一柄剑,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一扔—— 剑身一下贯穿冯弋的手臂!正是他伸手抓江雪萤的那只。 刚才沈长策废了他的手掌,如今将他整个手也废了! 他惨叫一声。 江雪萤正欲往那边看去,她知殿下好像做了什么,但动作太快,唯有寒光一闪,别的什么都没有看清。 而沈长策反应迅速地蒙上她的眼,将她揽入怀中。 “别看。” 江雪萤乖乖听话,没再去看。 脸颊贴在他胸前冰冷的玄甲上,心底却翻涌着无限暖意。 一切好像都鲜活了起来,因为他。 不同于方才的温柔,含着冷意的声音又响起。 “关入地牢,好好伺候!” “是,殿下!” 沈长策低头,看着怀中娇小的的人。 他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吩咐完后,沈长策便带着江雪萤离开此处,回了清风院。 “四十三日。” 江雪萤抬头看他,眸中泪意盈盈,又不忍模糊了眼前人影,眨了好几下,勉强将那酸涩驱退几分。 “殿下离开,四十三日了。” 明明不到两月,离他说的三月之数都仍有月余,可她就是觉得好像过了很久了。 古人云,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果真不假。 “事发突然,没来得及提前与你说,是我不好,让夫人担心了。” 江雪萤红着眼眶,摇头时露出一丝委屈。 “殿下能平安回来就好,可是遇到什么事了,为何一直没有音信?” 烛火摇曳,沈长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江雪萤亦是贴着他,恨不得永远都不要放开。 沈长策回忆了下,慢慢跟她讲。 “最后一次与乌桓交手时,他们边打边退,最初并未察觉不对,我带小队人马去追乌桓王储,只要他死,乌桓元气大伤,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有大动作。” “后面到一片山坳中,遭遇了埋伏,而那些人,并非来自乌桓,后查出来是京中有人培养的死士。” 江雪萤目光微微一顿。 “那冯弋,也是他们一伙的?” “对,夫人猜的没错,他们想借陛下的名义将我诛杀,但那场埋伏他们失败了,后面雁山下起暴雨,山石倾颓,我们被困在山中,他们派来的人不少,与他们拼斗数日才杀尽,最后又辟了新路出山,故而耽误。” 出来之后,他让人去给大军传信,自己则带着剩余人马疾驰回青州。 没想到遇到暗卫出动,飞奔赶回王府,就看到那样一幕。 听他说得轻松,江雪萤一颗心却始终悬着。 不知道在山中那数日,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前有乌桓,后有暗敌,会是多么凶险的境况。 他们还打着陛下的名头,殿下听到之时,会不会觉得失望? “对了,殿下有没有受伤?” 她感觉总是闻到一股血腥味,心中一下又担心起来。 沈长策拉住她急忙寻找的手,轻轻抹去她刚刚落下的泪水,安抚道:“我没事,夫人放心。” 江雪萤泪光闪闪地看着他,嗓音糯糯道:“当真没事吗?” 沈长策眼底略过一丝心虚,“嗯”了一声。 “夫人消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眼看那本就不丰润的脸颊又平了下去,下颌尖削,衬得那双小鹿般的眸子愈发大了,宛如两泓流动的清泉。 江雪萤垂眸,她这下想起来,殿下走前让她好好吃饭来着。 她没有隐瞒,小声说道:“吃不下,一吃进去便想吐出来。” 沈长策没想责备,心底满是疼惜。 “大夫瞧过了吗?” “没,他们在外面守着,大夫进不来。” 沈长策拳头紧握,指节呈现出明显的白色,暴虐之气几乎要溢出眼眸。 江雪萤担忧地看着他。 “殿下?” 沈长策回过神,发觉自己可能吓到她了,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 “没什么,我会让他们付出该有的代价。” 世家之争,他向来冷眼旁观,可如今竟敢将爪牙伸至王府,那便怪不得他凶狠。 做事之前,好歹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有那个本事。 时辰不早了,热水烧好之后便准备沐浴,两人身上的血气都该好好洗一洗。 江雪萤以为殿下起码会做些什么,结果却只是让她先去。 她有一丝丝的疑惑,不过并未多想。 不比平时沐浴,起码都是小半个时辰起,今日她收拾得很快,想早些出来。 江雪萤没及时去休息,过去见他在灯下忙活,便去帮他取了干净的衣物过来,没有说话,靠在屏风边静静看着他。 沈长策要传消息去京中,刚写完,抬起头就看见她站在那儿,眉目一下吧晕开暖意,起身朝她走去。 “今日累了,你先去休息吧。” 他想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江雪萤却没松手,她咬了咬唇道:“我陪殿下可好?”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要沐浴时,提出要与他一起。 然而,却被沈长策拒绝了。 江雪萤明眸圆睁,有些错愕。 沈长策将她抱起来,走至床榻前放下,给她盖好被褥,一边解释道:“夫人好好休息,我不用夫人伺候,很快就回来。” 随后,他果真一个人去了。 江雪萤捏紧床褥边缘,看着他的背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体贴用错了地方。 从前都不会像这样。 她一个人睡不着,静静等着。 脑海中一下闲了起来,不受控制地*出现许多画面。 夜里那场慌乱,自他回来之后,她一直都没怎么在意,以为都过去了,却没想到只是暂时封存了起来。 似有温热的血滴溅在她脸颊,努力捂住口鼻,那血腥气却似无孔不入,死命钻进每一寸呼吸的空气。 她好像也听见刀剑刺破血肉,扎进去的声音,那一瞬间,鲜血没有及时流出,待刀剑拔出,才一下倾泄,止不住一样。 那每个忧心日夜中的梦境也趁虚而入。 江雪萤一时不知眼前一切是否是幻觉? 殿下真的回来了吗? 烛火被突来的一阵风吹灭,江雪萤浑身一颤,害怕地往窗边看了一眼。 槅扇半开,外面一片漆黑,仿佛还有阴影摇晃。 江雪萤惊地一下收回目光,缩紧床帐之中,身子止不住颤抖。 沈长策回来就看见她没有好好躺着,而是缩在墙角,头深深埋在膝弯中,瑟缩得厉害。 “阿莹?” 江雪萤闻声抬起头,看见是他,嘴唇往下一撇,丢开被褥,立马上前紧紧抱住,声音破碎:“殿下怎么才回来……” “是我不好。” 沈长策轻抚她的发顶,耐心安慰。 虽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大概能猜到,是他疏忽了。 她一直长在宅院之中,今日这样的场景想必是吓坏了,又担心他许久未归,王府外压力重重。 刚才他应该察觉到的,往日腼腆的夫人怎会主动相邀。 他一时大意,让她难受了。 “我回来了,不会再走了,阿莹。” “殿下……” 过了好一会儿,江雪萤才渐渐缓过来,窝在他怀里不想离开,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听着有力的心跳,感觉他是真实的存在,而并非在梦中。 原来她也这么喜欢黏着殿下。 “殿下,你为何不让我跟你一起……”江雪萤想起这个,突然问道,又似恍然一般,哀哀凄凄的,“殿下是不喜欢我了吗?” 沈长策生怕她误会,急忙反驳:“怎会,我没有不喜欢夫人!夫人不要多想。” “那是为何?” 江雪萤撑着他的身子半起身,没想到竟引来他一声闷哼。 她顿时呆愣,她力气这么大吗? 随后她意识到不对劲。 “殿下,你受伤了?!” 沈长策想反驳,又怕她发现之后惹人生气,话在嘴边绕了几圈,最终说道:“有一点小伤,不过不碍事,夫人……别生气好不好。” 江雪萤心疼得不得了,趁他说话之际已经解了他的衣服,露出腰腹上包裹的一层层的纱布。 她刚刚恰好按在那儿,伤口似乎又有一点渗血了,她颤颤伸出手,又担心,又不知要怎么做。 自责得眼泪都要落下来,眉头蹙成一团,极是无助。 “是不是很痛,都是我的错……” “不痛,别担心,小伤口罢了,只是刚才不小心打湿,才重新包扎。” 江雪萤不信,绕过他下床取了药箱,又多点了两盏烛火,回来坐在他面前,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轻颤,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给殿下上药。” 指尖触到他腰间的绷带,沈长策试图按住,被她轻轻看了一眼,又自觉松开。 江雪萤将利益掀开,取下一圈圈缠绕的纱布,露出腰腹上一道狰狞的刀伤,斜斜撕裂,皮肉边缘翻卷,深处还隐约渗着新鲜的血珠。 是她刚刚弄出来的。 江雪萤忍住哽咽,拿起沾湿的软布小心清理了伤口,重新上过一遍药包扎。 她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做完的,神思都恍惚。 沈长策瞧出她心不在焉,等她把东西拿走,又坐回来时,动手一拉,让她半个人都贴在他胸膛上。 江雪萤心慌了一下,怕压着他伤口,赶紧起身,奈何被他一只手揽在背上,紧紧禁锢,无奈只得半悬着身子。 “殿下,注意伤口。” “那夫人乖乖的,让我抱一会。” 江雪萤调整了一下姿势,躺在他肩边,并伸手环在他腰腹往上的地方,觉得甚是不错,抬起头心满意足道:“这样就好了。” 沈长策没说话,江雪萤仿佛意识到,下一刻便见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眼前放大。 他单手捧着她的脸,温热的呼吸洒落,低头落下一吻。 “殿下……”江雪萤想推拒,又不敢用力,“你的伤……” 他喉头滑动两下,低低道:“那夫人便听话些。” 【作者有话说】 快大结局了宝宝们[竖耳兔头] 第82章【终章】 82 第82章 大结局 ◎我们有孩子了◎ “王妃,有殿下的消息了!” 江雪萤正在书房整理卷册,听到明巧的声音一喜,赶紧起身去接那书信,是从云州传来的,上面还有燕军的标记。 很久没有殿下的消息,她日日都担心,如今终于等到。 江雪萤拆开书信,急忙往下看。 然而越看,神色却沉得越加厉害,短短几行字,她看了半晌,身子几乎要站不住。 明巧疑惑:“王妃,上面说什么了?” 江雪萤话都说不出来,拿着信的手无力垂下,浑身力气都像是被抽干,踉跄两步直到后腰抵在桌上。 信纸轻飘飘落地,明巧捡起来一看。 “燕王殿下英勇奋战,于雁山不敌乌桓,身受重伤,不治而亡。”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殿下不会有事的……” 江雪萤不信,喃喃自语,突然就往外面跑去,推开门看见外面的情况,又一下呆愣住。 院中站着许多侍卫,中间摆着一个木盒。 棺椁…… 江雪萤不可置信,那些侍卫见到她纷纷低头行礼,为首的上前递出一些东西。 她一眼看见那个染着血污的荷包。 是她亲手绣好送给殿下的……这不可能……为何会在这儿? 他们都回来了……殿下为何不来找她? “王妃,还请节哀。” 江雪萤惊愕地退了两步,稳不住摇晃的身子。 怎么说这么奇怪的话? 殿下怎么会有事? 她厉声道:“不许乱说!” 殿下说的很快就会回来的…… 江雪萤无力地靠着柱子,只觉眼前突然一片昏黑,再一睁眼,发现四周尽是争乱打斗。 地上躺着无数的尸体,满地猩红,耳边被哀嚎充斥。 怎么会这样,她记得不是这样的。 她记得殿下回来了…… 江雪萤双手捂住头,无助地蹲在地上。 天边似乎传来一道缥缈的人声,之后越来越近,唤回她几分清醒。 “阿莹?夫人?” “阿莹醒醒。” …… 江雪萤猛地睁开眼,眼底仍充满未散尽的恐惧,唇色苍白,满面泪水。 过了好久才逐渐凝神,看清面前的人。 “殿下!” 江雪萤一把抱住他。 沈长策松了口气,方才唤了她许久都未醒过来,手掌顺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地抚着。 “做噩梦了?” 江雪萤惊魂未定,眼泪还未止住,闻声又将他抱紧了,哽着喉咙点头。 沈长策心也跟着刺痛,放轻声音哄道:“别怕,我在呢,我回来了。” 熟悉的一切让江雪萤从梦魇中渐渐回过神,身子的颤抖慢慢也停了下来,手脚回暖,感觉有了一丝力气。 她从他怀里起身,隔着一点距离,深深望着那张始终温柔的面庞,忍不住上手碰了碰,确认是温热的、鲜活的。 “殿下,我好害怕,我梦见你没有回来。” “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做到。” 白皙的脸庞此刻洇开大片大片的绯红,如宣纸上晕染开的胭脂。 沈长策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攥紧,再用力揉捏。 “我真不好,让夫人梦里都在为我难过。” “不会有下次了。” 他每一步,一定要思虑地更加周全。 不能出事,以免她担心。 江雪萤哭了许久,整个人失了气力,靠在他怀中不久又睡了过去。 即使睡着,手心也紧紧抓着他的衣袖,身子时不时发抖,沈长策一直哄着才要好几分。 更漏滴滴,长夜将近,晨光熹微。 江雪萤一觉睡醒,终于有了些精神,见她还在殿下怀中,一时就想起来。 沈长策怕她梦魇,一直未睡,抱着她没有松手,嗓音低哑道:“阿莹用完就扔吗?” “我没有。”江雪萤默默解释,“我怕压得殿下伤口疼。” 轻柔的一吻落在她额头。 “只要夫人在身边,再严重的伤口都不疼了。” 江雪萤眉心蹙起,有些严肃道:“不能这么说,殿下要健健康康的,不能受伤。” 沈长策一笑:“遵命,夫人。” 她的眼神一直都没有离开他的脸,末了又添上一句:“我会心疼夫君。” 沈长策笑意一顿,同样认真道:“不受伤,不让夫人担心。” 一早上便这么消磨而过。 昨夜前院打斗的痕迹尽数被抹了去,青石板上干干净净的不见一丝血迹,边上草木也拔除种上了新的。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江雪萤知道他的事情没有忙完,白日没怎么打扰他,都去景安那边陪着。 反倒是沈长策,隔不了半个时辰便要去寻她,到她跟前转一转,向她说刚刚做了什么,解决了什么事,还有多少要做云云。 景安在温习今日的功课,见姐夫来了好多次,但是阿姐都没有跟着去,等他一走,忍不住道:“阿姐,姐夫是不是想让你去陪他?我自己一个人会好好背书的,阿姐你去吧。” 江雪萤笑着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道:“你姐夫有正事要做,我去会打扰他的。” 江景安不懂,问出心中疑惑:“可姐夫一下午来了七八次,这样不会被打扰吗?” 而且每次姐夫来时,他都觉得他在这儿待着,似乎妨碍到他们了。 嬷嬷教过他,若是阿姐与姐夫是两个人在一起,他就不能去打扰,不然姐夫会生气。 他看得出来,姐夫舍不得阿姐,阿姐舍不得姐夫的。 可他让阿姐去姐夫那里,阿姐却又不肯。 大人的世界好奇怪。 “你姐夫有分寸,你小小年纪就不要操心啦,还是先看书吧。” 江雪萤指了指旁边,今日学的还有好几本呢。 江景安一边叹息一边摇头,听话看书去了。 他还需要多学学,才知道他们为何会这样。 接下来几日,三人都以这种“奇怪”的方式相处。 为了能早些过二人世界,沈长策效率很高,原本怎么说也要半个月才能做完的事,被他七八日就做完了。 他将一切都安排好,剩下的就看朝廷那边。 冯弋只是个虾兵蟹将,他背后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先前朝廷往他军中塞了不少人,有不少都是滥竽充数的草包,但也有一些能用之才,是皇帝亲自擢选,稍加培养,也可上阵杀敌。 这数十万大军,保卫家国,属于万民百姓,不独属于任何一人。 他亦仅是带领,天下之大,需培养更多良将,为国为民,才是这乱世之道。 任何想要觊觎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杀一儆百,即是此理。 回京之前,他便与陛下定好,看看究竟是谁,屡次三番要搅得这世道不安宁。 这次的确凿证据,甫一抵京,便可消除此患。 沈长策按下纷乱的纸页,他该去找夫人了。 而此时,江雪萤这边,正陷入沉思。 青影今日不得空,便换了一个暗卫来教景安。 当时她见景安与那名暗卫有些熟稔,好奇问了一下,结果景安却说先前教过他。 在南山时。 可她一想,她都没有去过南山,虽原本与殿下说好要去,结果第二日景安他们便下了山,遂也不用再去。 那景安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只能是更早…… 暗卫一直是殿下身边的人,不会无缘无故从青州跑到千里之外一座不出名的山上去。 唯一的可能……那暗卫是殿下吩咐的。 那时她还瞒着殿下,按理说殿下不应知道他们的存在。 但殿下既然派暗卫前去,肯定又是知晓了…… 所以,殿下一早便知江府内那些腌臜事,也知道景安,只是在面对她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是了,殿下神通广大,怎么会有事能瞒过他的眼睛。 许是早就通晓一切,再等她自己亲口说出。 屋里有些闷,她想出去走走,刚一打开门,就看见往这边来的沈长策。 她正想关门,一下被人抵住,没能关上。 “夫人?” 沈长策兴高采烈地过来,不过见她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对。 “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江雪萤微微仰头看他,还是平时那个殿下,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早便知道那些事情。 沈长策面上是明晃晃的担心,道:“哪里不舒服吗?我陪着你。” 江雪萤收回目光,尽量不去在意他的神色,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或许需要自己想一想,想清楚明白。 “殿下先去忙吧,我休息一会儿。” 沈长策见问不出什么,收回挡在门上的手,难道落寞道:“那我待会儿再来,若是无趣,我让景安过来陪你。” 江雪萤:“不用了。” 房门在他面前轻轻阖上,沈长策待在原地一时没动。 他向来运筹帷幄,眼下却实在不知要如何。 唤来暗卫询问,知道她方才是从江景安那儿回来的,沈长策便立刻去找人。 若是江景安惹了她,他去教训一番就好了,夫人怎地对他也生气? 没有爱屋及乌,反而殃及池鱼了。 沈长策心伤。 他在后院演武场找到了人,暗卫见到他来便收了动作,江景安回过头,跟着乖乖行礼。 沈长策径直走到他面前,直接问道:“刚刚你阿姐在这儿的时候,可有发生什么事?” 江景安回道:“没有呀,阿姐跟平时一样陪我做功课,没发生别的。” 沈长策皱眉,又道:“你再好好想想。” 江景安听话地仔细回想,将他做的事细数了一遍,口中絮絮念着,他记性不错,什么都记得清楚。 “对了,阿姐走之前问我怎么认识青云哥哥?我说了之后,阿姐没待一会儿就走了,不知道跟这个有没有关系?” 他口中的青云哥哥正是暗卫青云。 沈长策感觉隐隐抓到线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怎么跟你阿姐说的?” “我说是在南山的时候,青云哥哥教过我习武。” “啪”一声—— 沈长策脑海中那根弦断掉了。 想也不用想,以她细腻的心思,定是能猜到这其中缘由。 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才会提前布局,让人去京城保护江景安,顺带给江家一点颜色瞧瞧。 但他没有提前透露,大家都装得好好的。 直到她告诉他。 沈长策当机立断就回去找她。 留下江景安一个人思考半晌,也想不出来结果。 姐夫与阿姐不愧是夫妻,都一样怪怪的。 他转头看向青云,眯着眼笑:“青云哥哥,你知道他们怎么了吗?” 青云始终面无表情,回道:“属下不知。” “不过今日任务还有不少,小少爷还是快些学吧。” 江景安默默:“好吧。” 房门前,沈长策抬起手,犹豫半晌,终于落下。 “夫人?夫人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可否让我进去?” 沈长策又往前走了两步,侧耳细听门内动静。 难道睡下了? 他又敲了敲。 “夫人,我可以解释。” “夫人别生气,别伤着身子。” “夫人……” …… 始终没听见什么动静,沈长策不禁有点担心,夫人不会背着他做什么傻事? 他退后看了看这门。 他有许多种法子可以进去,就是怕进去之后夫人再给他记上一笔。 突然,他心生一计。 他缓缓蹲下身,捂着侧腰的伤口,声音一下变得有气无力。 “夫人……伤口好疼……” 江雪萤没睡,知道他在外面,也听见了他说话,她就是不知要怎么面对他,也不知要有何反应。 但听他说伤口疼,想来大概是他故意使计,可还是忍不住担心。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他的声音,也许是走了…… 江雪萤起身,往门口迈去。 沈长策靠在门边,她开门的瞬间便察觉到了,差点站起来,又想到刚说的伤口疼,一时没动。 他一手仍然捂着,另一只手朝她伸去,弱弱道:“夫人……可以让我进去吗?” 江雪萤见他不像有什么大事,松了口气,不过仍是将他扶进屋,让他在椅子上坐着。 见她转身想走,沈长策一下拉着她的手。 “别走……夫人。” 江雪萤淡淡道:“我去拿药。” “不用麻烦,我已经好多了。” 见她不说话,沈长策拉着她的手也不敢松,怕人一走就哄不回来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沈长策果断认错:“夫人,我不是故意调查,也不是故意瞒你,我怕你不愿让我知晓,担心你生气,所以一直没敢说。” “他们作恶多端,我也不想轻易绕过,便在暗中布局,给他们使绊子。” “把景安送去南山,也是我的主意,在江府不好看顾,只能设法带出,才好保护。” “夫人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夫人,夫人别生气好不好。” 她不跟他闹,还关心他,反而让他不安,仿佛她下一刻就要离他而去,给他一种抓不住她的感觉。 “我没生气。” 沈长策一愣,而后听她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早些带他们离开江府,便让他们少受一点罪。没有与我说,也有你自己的顾虑,毕竟我也一直瞒着你,怕你不喜欢我的身份,觉得我是冒名顶替的假货。” “我都能想明白,可就是不知要如何面对你,想自己一个人躲起来,我总是这样胆小怯懦,又总是莫名奇妙有许多情绪。” 她也不知她怎么了,如今的日子已经很好了,可她又觉得患得患失。 沈长策伸出手,轻轻碰上她的面颊。 “我喜欢的一直是你这个人,从未在意过你的身份,夫人也不是冒名顶替的,是上苍赐予我最大的恩泽。” “夫人心思细腻,总是为旁人思虑周全,可怎么不多为自己想想。纵然我是为你好,但我确实瞒了你,夫人生气、委屈都是正常的,不用那般苛责自己。” “在我面前,夫人不必时时端庄自持,可以纵情任性些,我都会喜欢。” 情之所钟,并非因为乖巧。即便离经叛道,纵情恣意,亦会待你如初,视若珍宝。 否则,便不是真正的爱。 真心,从来没有世人想得那般浅薄。 江雪萤怔怔地看着他,一滴泪悄然滑落,心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踏实过。 “殿下……” 她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感觉眼前一片昏黑,不得不伸手撑着他,勉强站稳,不过没一会儿,又彻底失了意识。 “阿莹?!” “来人!快去请大夫!” 大夫很快请来,在里面给江雪萤诊脉。 沈长策这才从明巧那儿知道,原来在他回来之前,她也晕倒过。 “王妃那时日日食欲不振,夜里也总睡不好,精神不济,不过自殿下回来,王妃情况便好了许多,想来是不愿让殿下担心,才一直没说。” 现在知道这些都晚了,沈长策没指责她们服侍不尽心,他日日与夫人待在一起,也未曾看出端倪,他亦有错。 大夫把完脉,将方才施的针也尽数取下,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回过身朝沈长策道喜。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王妃有身孕了!” 什么?! 沈长策身形骤然凝固,足足愣了半晌,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说不上是惊喜还是担忧。 “几、几个月了?” “回殿下,已有两个月了,不过王妃忧思伤脾,又受了惊吓,胎象不稳,后续要悉心照料,切忌过喜过悲,再配上安胎药喝着,很快便能调养过来。” “好,王妃什么时候能醒?” 大夫恭敬答道:“一刻钟左右。” 沈长策到榻前坐下,握住她不怎么温暖的手,看她脸色中透露着苍白,心里密密麻麻地泛起疼意。 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如今想起来都后怕。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他一直守在边上,看着她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没过一会儿,江雪萤就醒了过来。 “夫人!感觉怎么样?” 江雪萤咳了一声,没什么力气道:“还好,我这是怎么了?” “夫人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沈长策缓了半晌,已经能稍稍平静一点地说出。 这下轮到江雪萤吃了好大一惊。 最近事情太多,如今想一想,她的月信是许久未来过了,以为就推迟几日,后面便彻底忘了这回事。 沈长策贴着她的手蹭了蹭,闷闷道:“夫人近来身子不适,怎么也不跟我说,我忙晕了头,都没发现。” “也没有大事,殿下忙,不想打扰殿下。” “夫人的事,不管什么,在我这里,都是大事,下次若有不适一定跟我说,好吗?” “好。”她轻轻颔首。 原是有了身孕,那这段日子的反常一下都有了解释。 江雪萤小心翼翼、带着一丝轻颤地伸手,覆上依旧平坦的小腹。 长睫低垂,整个人都透露出柔软。 这里有一个,与殿下的孩子。 她微微笑了一下,握过那骨节分明的手,隔着锦被,轻轻搭在小腹上。 “殿下,我们有孩子了。” 她手背上的手指微动了一下,与她十指相扣起来,温暖宽厚的手掌包裹住她的微凉。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在这里完结啦,后续还会有番外,宝宝们可以期待一下[撒花][撒花][撒花] 下一本写《皇后又不理朕了》,目前正在存稿,预计9月开文,喜欢的宝宝可以收藏一下,爱你们!期待下本书再见![害羞][害羞][害羞] 甜甜的帝后爱情故事!双洁双洁!!! 盛怀雪嫁入东宫,成了太子妃,但她知道,这原本并不属于她。 太子顾珩喜欢她的表妹,娶她,只因她是盛家嫡女。 婚后三载,太子即位,盛怀雪入主中宫。 不久后,表妹入宫,他亲封贵妃。 六宫之中,第一位。 盛怀雪心尖苦涩。 他为心上人百般计量,从未考虑过她。 那场始于莺飞草长的情动,终在朔风凛冽时,化为尘泥。 她端端正正做好皇后分内之事,偶尔也会想,顾珩何时会将这凤印交予表妹。 不过他向来持重,碍于声名,大典之上,朝臣之前,惯于维持帝后恩爱的表象。 鹣鲽深,琴瑟谐,青史昭然。 然凤座镶珠嵌玉,甘苦自知。 不过数年时光,她身子日渐衰败,缠绵病榻,太医悉心照养,亦难抵命数。 她再睁眼,却发现回到成为皇后的第一年…… 回想她这一生,小心谨慎,处处隐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她也应,为自己活一回。 * 后宫有一皇后盛氏,贞淑娴顺。 顾珩与之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有一日,他却发现皇后变了。 向来语笑嫣然的皇后,不再对他温柔小意。 那双曾盈满欢喜的眼眸,也无一丝踪影。 他惊惧,恐慌。 皇后,不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