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间定理gl》 1、第一章 椒香雨幕 雨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椒盐似的白点。温见微踩着细高跟疾步穿行过胡同,墨色羊绒外套吸饱了水汽,沉沉裹住她高挑清瘦的身形。领口露出的那截天鹅颈白得近乎透明,湿透的衣料紧紧贴附,仿佛背负着整个四月最暴烈的云。 “麻烦让让,谢谢!”外卖骑手的电动车灯刺破雨帘。 温见微侧身避让,恰巧踩中松动的地砖,身形微晃间,公文包里飞出几页文献,其中一张打着旋儿,飘向路边一扇透出暖光的雕花木窗。窗棂悬着的辣椒串簌簌摇晃,隔着细密雨幕望去,像一串凝固跳动的火焰。 “燃味坊?” 温见微弯腰拾起湿透的纸张,指尖冰凉。鬼使神差地,她推开了店门。门边风铃的清音撞碎满室喧闹,后厨传来铿锵的颠勺声,油锅爆香的噼啪声里混着清亮的女声:“幺妹儿,给三号桌添碗醪糟!” “欢迎光临——”靛蓝围裙卷着一阵香风旋来。时燃挑染的樱桃红长发在灯光下跃动,蓬松的发丝随着步伐轻颤,恍若裹着蜜糖的云朵。琥珀色的眸子在触及温见微湿透的身影时盛满讶异:“哎呀!您这衣服,湿得都能拧出水来了。” 温见微下意识拢紧湿冷的衣襟,垂睫间凝着旧书卷般的温润,鼻梁秀挺。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镜片上,晕开一片朦胧的光晕。透过这片模糊,她看见对方快步走向檀木柜,扯出一条杏色毛巾。时燃手腕翻转递出毛巾的刹那,一小段淡粉色的烫伤疤痕在暖光下一闪而过。 “快擦擦,当心着凉。后头有烘干机,我帮您?”时燃靠前一步,动作自然地要将毛巾披上温见微的肩头。那带着暖意和烟火气的靠近,让温见微下意识地、极轻微地向后缩了半步。 “不必麻烦。”温见微摘下眼镜擦拭,眼尾下那颗小小的泪痣在鼻梁侧投下淡青的影,声音清泠,“请给我一个角落一点的位置就好。” “好嘞,您跟我这边来!”时燃麻利转身,靛蓝围裙带轻盈扫过青花瓷泡菜坛,将温见微引向临窗的八仙桌。 温见微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桌上推荐菜单凹凸的辣椒烫金纹,耳边是时燃在柜台后接电话的清脆嗓音:“张师傅,三号线塌方?那您甭急着回来,我跟周梨能应付......”电话未挂断,她忽然抬高声音,精准地朝着温见微的方向:“您看想吃点什么?” 玻璃窗模糊地映出温见微怔忡的面容。母亲摔碎的汤碗、医院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半小时前主治医师发来的信息……此刻都在胃里沉甸甸地搅动。 菜单上的字迹在视网膜上浮动、溶解成混沌的色块。退化的味觉让她提不起丝毫兴致,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最终随手戳中邻桌客人刚报过的一团鲜红,“辣子鸡丁”,声音穿过被棉花堵塞般的耳膜传来,她才意识到自己重复了什么,“微辣。”又补充了两个字。 “咱们家辣度分五级,微辣那是哄幼儿园小朋友的……”时燃的声音在温见微抬眸的瞬间戛然而止。 她歪着头,目光在客人略显苍白的唇色上停留了一瞬,锁骨处的银质辣椒吊坠随之轻摆,折射出细碎的光:“要不……经典辣减三分?再给您配碗冰镇豆花,压一压?” 温见微刚颔首,对方已如一阵风般卷向了后厨。她望着墙上老照片里穿蓝布衫、笑容慈祥的银发老人,忽然发现店里所有风干的辣椒标本,其尖梢都微妙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倾斜——正对着在烟火气里轻盈穿梭的那个身影。 紫砂壶“咚”一声轻落在桌面。时燃不知何时已返回,“先喝口汤暖暖,正宗雅安坛肉吊的高汤。”她倾壶倒汤,腕骨凸起凌厉的弧度,金黄油亮的汤汁却异常乖顺地滑成一道细线,稳稳注入碗中。 温见微舀起半勺汤水,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汤面碎成点点星子。舌尖触碰到温热的刹那,浑厚鲜香裹挟着恰到好处的麻意,如一团暖雾漫过冻僵的神经,连日来麻木的味蕾仿佛被骤然唤醒,一丝细微的生气悄然复苏。 “好喝。”她脱口而出。 时燃闻言,唇角立刻漾开梨涡,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叫时燃,时间的时,燃烧的燃。您这身外套料子矜贵,要是不嫌弃……”她晃了晃手里不知何时拿来的吹风机,眼神亮晶晶的,。 “温见微,谢谢。”这一次,她没有再拒绝,递过潮湿的外套。时燃接衣服的手略略一顿——有什么小瓶子在外套兜里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当当”声。 后厨传来响亮的声:“辣子鸡丁好了!” “老板,买单!”另一桌客人高声喊道。 时燃火急火燎地转身,有些松散的围裙带猛地扫过桌面,“哐当”一声,青花椒调料罐应声翻倒,滚落在地,细小的青花椒粒溅了一地。 温见微几乎是本能地俯身去捡,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时燃薄薄的鞋底正毫不知情地要踏向一片尖锐的碎瓷,那裸露的脚踝线条优美,皮肤白皙,上面赫然绽放着一朵精致的暗红色玫瑰纹身,关节突起的弧度像一柄小巧的银勺。 “别动!”温见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她的手比声音更快,已然探出,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握住了时燃即将落下的脚踝。 空气仿佛凝固了。 温见微掌心的微凉与时燃踝骨皮肤下透出的惊人热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是两个季节相互触碰。那朵玫瑰的轮廓清晰地烙印在温见微的指尖下,踝骨的硬朗触感透过薄薄的皮肤传来。 时燃的身体明显僵住。下一秒,却俯身凑得更近,樱桃红的发丝垂落,在温见微眼前投下小片阴影,琥珀色的眸子亮得惊人,带着点促狭的笑意:“隔壁客人刚刚打碎的茶杯,这儿居然还漏了一块……”距离近得温见微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 时燃利落地捡起那块危险的碎瓷片,笑容依旧明快:“饿坏了吧?稍等,我这就去给您上菜!”话音未落,她已像一阵带着花椒香气的风,消失在前厅通往厨房的帘子后,只留下温见微对着自己指尖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滚烫温度,有些愣神。 辣子鸡丁上桌时,腾起一片诱人的橙红色雾气。时燃倚在镂空的木质屏风边,状似无意地偷瞄着窗边。 温见微夹起指甲盖大小、裹着鲜亮红油的鸡块,贝齿轻咬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花椒霸道尖锐的麻意与二荆条炽热张扬的辣感,在她原本麻木的口腔里轰然炸开,如同猝不及防的烟花……像在暴雨夜突然撞进一间开着融融地暖的屋子。 辛辣直冲鼻腔,呛得她眼眶瞬间泛红。就在她要忍不住咳出声时,一碗晶莹剔透的冰豆花被轻轻推到她手边,伴随着时燃带着笑意的声音:“快试试这个,解辣神器!”瓷勺碰出清脆的响声,温见微拨开豆花,发现底下竟埋着几颗小巧的酒酿圆子。 咬破的瞬间,冰凉清甜的桂花蜜涌出,巧妙而温柔地抚平了喉间灼热的刺痛。 “辣像是触觉。”时燃的声音忽然在桌边响起,目光落在温见微微红的眼尾,“就像……有人拿了根最软的绒羽,在你心尖儿上轻轻挠了一下。” 温见微用纸巾轻轻按住湿润的眼角,目光却瞥见对方在玻璃窗模糊倒影里,正悄悄抿着嘴偷笑。 雨不知何时停了,温见微低头,才惊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吃光了盘子里所有作为配菜的香菇丁。 “还合胃口吗?”时燃拿着抹布擦着邻桌的桌案,声音飘过来。 “是不是……还是太辣了?”没等温见微回答,时燃想到她刚才被辣得眼泛泪光的样子,自己先检讨起来,语气里带着点懊恼和不易察觉的关切,“怪我,推荐得不够合适。” 温见微站起身整理衣摆,金属衣扣与桌角相撞,发出“叮”一声轻响,淹没在新客人推门带起的风铃声中。 “很好吃。”她的声音不高。她从包里抽出笔,在账单背面流畅地写下地址,“如果有空……”话语未尽,一颗太妃糖已被塞进她微凉的掌心。糖纸上潦草地印着“赠品”二字,显然是刚刚手写上去的。 “太妃糖,我自己做的,不腻。”时燃补充道,眼睛亮亮的。 时燃倚着门框,目送那道清瘦的身影融入胡同渐散的夜色。她伸出手,接住檐角最后坠落的一滴雨珠。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人衣料特有的冷冽香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药片苦味。 她转身回到店内,从温见微那盘辣子鸡丁的残渣里,精准地夹起一片被炸得酥脆却依然完整的花椒壳,对着厨房透出的灯光,低声呢喃,带着笑意和探究:“明明被辣得都在发抖……干嘛非要装没事人呢?” 后厨案板上,摊开着一本被涂改过的秘方笔记。最新一页,画着一个戴着眼镜、眼角挂着大大泪珠的q版小人头像,旁边标注着娟秀的字迹:二荆条减10%,新增枇杷蜜。 周梨探头过来时,时燃已哼着不成调的川剧小曲,将笔记“啪”地合上,锁进了那只老旧的檀木匣。匣子最底层,压着一张边缘泛黄的儿童蜡笔画,稚嫩的笔迹写着:外婆和暖暖。 胡同尽头,温见微停下脚步。包里,安静地躺着一张被雨水洇湿了边角的名片——时燃,燃味坊负责人。 手机的屏幕亮起,闪烁着医院的来电提示。她将口中最后一丝太妃糖醇厚的甜与奶香缓缓咽下,喉间仿佛还留着那抹奇异的温润。她转过身,目光穿过幽深的胡同,望见“燃味坊”那两盏红彤彤的灯笼,在雨后微凉的风中轻轻摇晃,像两簇永不熄灭的灶火,固执地温暖着这一隅夜色。 第一章完 2、第二章 夜雨拾光 短暂休息的雨帘将霓虹切割成细碎的琉璃,燃味坊的门口的风铃在风中轻晃,撞出零星的铜铃声。时燃正踮脚擦拭辣椒风铃上的水渍,散落的樱桃红发梢扫过脖颈,惹得身后传来一声笑叹:“小时这模样拍成海报贴在店门口,怕是要把整条街的客人都引来,可比什么明星代言有效果的多。” 时燃回头见店里的常客张叔正起身,手里还拎着半壶没喝完的老酒,看着像是喝了不少的样子,眼神却还算清明,跟对面酒伴儿说道:“你不知道,我那不争气的儿子,非说每周来三趟是离得近,方便——要我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时燃利落地将抹布甩进消毒柜,腕间银镯撞出轻响:“那您可得告诉他,排不上喽,前天隔壁李婶说有人要买别墅娶我呢,我这可等着住大别墅呢……”引得两人哈哈大笑。 “你们这些长辈天天逗我,我外婆在的时候可没见你们这样。” “就你外婆那泼辣的性子,那还不得拿大棍子把我们打出去……” 时燃笑着把人往外送,玻璃门映出她摇曳的身姿——靛蓝围裙掐出盈盈一握的腰线,发间松石蓝发带垂落的流苏,随步伐在锁骨处轻扫,上翘的眼尾天生晕着胭脂色,鼻尖被辣椒熏出的淡红像抹不开的朝霞。这条胡同里谁不晓得,燃味坊年轻老板的美貌比店里的红油更灼人。 时燃从不否认这副皮囊的优势——大学时拒绝过的男生能坐满燃味坊大堂,如今仍有食客为多看她一眼多点两道菜。可这些追捧像浮在红油汤上的芝麻,嚼不出真滋味。 雨丝斜斜切过霓虹灯牌,将“燃味坊”三个字洇成朦胧的胭脂色。时燃踮脚摘下门楣最后一串辣椒风铃,铜铃在掌心轻轻震颤,震落一串水珠。 打烊后的店面浸在暖黄射灯里,八仙桌上残留的醪糟香与潮湿的水汽交织成粘稠的暗流。整理座椅时,物品碰撞声突兀响起。时燃俯身望向桌底,银色药瓶卡在雕花椅腿的凹槽里,折射着冷冽的光。拾起的刹那,“帕罗西汀”四个黑体字烙进瞳孔,药片在塑料壳里沙沙作响,像那人被辣椒辣到时轻颤的睫毛。 时燃起身去寻温见微不久前留下的地址,柜台抽屉里的纸片好似洇着水痕,“清大社会系”时燃默念。 “温见微”三个字工整如刀刻,她忽然想起那人在雨幕中拢紧衣襟的模样——天鹅颈弯成脆弱的弧。 打烊的铜锁扣上时,雨丝突然变得细密。时燃感慨还好让大家提前下班了,不然这会儿一起打车怕是要麻烦的很。 雨水顺着伞骨汇成溪流,时燃利落的钻进车里,副驾驶座上的药瓶随引擎启动微微震颤,标签边缘卷起的小角让她想起温见微被雨打湿的衬衫下摆——那截布料也是这样固执地翘着,像拒绝融化的雪。 去年初冬的霜晨,时燃刚到店里,准备看看新腌的跳水泡菜,站在门口系围裙时,晨雾突然被珍珠灰毛呢大衣割裂。女人踩着尖头踝靴走过燃味坊的门口,乌发低绾的弧度像宋瓷瓶口,握咖啡杯的手指骨节分明,羊绒围巾垂落的流苏随着步伐轻晃,在玻璃上投下涟漪般的影。那是时燃第一次看见温见微,大概对方过于符合自己的审美,那一瞬间被惊艳到了,系围裙的手就那样停了好一会儿。 此后每个周末八点四十五分,这道风景总会准时掠过燃味坊门口。小雪那日添了银链装饰的眼镜,立春时分换了雾霾蓝浅口鞋。最难忘是落雪清晨,女人弯腰帮拾荒老人扶住将要翻倒的三轮车,雪花落在她肩头,像细盐撒在冷玉上。 今晚对方走进店里的一瞬,时燃就认出她了。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视野,时燃在红灯前急刹。药瓶滚进储物格,与薄荷糖罐相撞发出脆响。后视镜里的燃味坊已缩成暖黄光斑,车子驶向的目的地是前些年城东新建的小区,那是时燃刚上大学的那年,外婆为她购置的房子。 穿过隧道时,led灯带在车窗上投下流动的星河。时燃想起交房那日,外婆摸着锃亮的指纹锁感叹:“女孩子不管成不成家,都要有自己的地方,受委屈有地方去……”当时她开心的很,跟外婆撒娇说没想到外婆是个隐藏的富婆。 时间过的很快,外婆过世已经三年了。 地下车库的感应灯次第亮起,时燃在电梯镜面里看见自己潮湿的头发。二十二层的玄关处,智能家居系统自动亮起暖光,照在墙面的辣椒标本相框上——那是从老宅唯一移植来的旧物,外婆戴着厨师帽的笑脸嵌在亚克力板后。 淋浴间蒸腾的热气中,薄荷沐浴露的凉意漫过肌肤时,手机忽然震动,气象台推送的暴雨红色预警在屏幕闪烁,今年这个时节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雨。 帕罗西汀药瓶搁在洗漱台,蒸汽的水珠顺着瓶身滑落,在台面汇成小小的湖泊。她忽然好奇,那个雪雕般的人儿是否也在这里藏着一汪化不开的寒潭。 一身清爽的时燃蜷进落地窗前的懒人沙发,俯瞰雨幕中的城市,霓虹灯在积水里碎成斑斓的油彩。 时燃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药瓶凸起的纹路。忽然想起温见微吃辣子鸡丁时紧抿的唇线——那样矜贵的人儿,该配怎样的甜食才能化开苦味? 时燃对着冰箱发呆,天天泡在店里,家中厨房里的东西少的可怜,此时大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意境。 外婆手写的米糕配方贴在冷藏室门内,泛黄的便利签上好似还沾着几年前的糯米粉。收到启发的时燃开始翻箱倒柜,还好,做米糕的材料齐全的很。 她翻出窖藏的桂花蜜,琥珀色琼浆在射灯下流转着碎金,糯米在清水中舒展成白玉珠,就这样等待时间来激发它的潜力吧。 天刚刚蒙蒙亮,厨房里已经亮如白昼,时燃系着围裙揉面团,音量调到最低的手机里播放着《茉莉花》,仿佛穿越时空传来外婆的哼唱。她在糯米团里藏进酒酿芯,每个褶皱都捏成蜀葵花瓣——这是外婆教她的绝活,说“吃食要美得让人舍不得下嘴”。 蒸笼腾起白雾时,晨光正撕开天际线。时燃将米糕装进竹编食盒,突然瞥见药瓶在流理台折射出彩虹,她拿起手机拍下这奇幻的光斑。 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又折回进屋里,一本《四川民谣集》躺进了食盒里,时燃莫名的觉得那人身上的气息需要些烟火气来调和一下。 早高峰前,白色轿车急速行驶向清大方向…… 第二章完 3、第三章 苦药甜醪 晨雾漫过清大逸夫楼的玻璃幕墙,温见微在教案第七页批注处停下钢笔。墨迹在“饮食文化的情感联结”旁洇开细小的涟漪,像极了昨夜好喝的汤里沉浮的枇杷叶。她摘下眼镜擦拭时,金属镜腿折射出桌角竹编食盒的轮廓,麻绳在提梁处结成椒图形状。 “温老师,食盒是附近那家好吃的川菜馆老板送来的。”助手探进半个身子,发梢沾着紫藤香,“说是里面有您落在她店里的东西。” 解开绳结的瞬间,风铃草标本飘落在帕罗西汀药瓶上。时燃的字迹如刀削面般筋骨分明:【米糕补糖分,吃过早饭后再吃药。】 六枚酒酿米糕卧在桑皮纸里,糯米褶皱里嵌着霜糖结晶,晨光下宛如银河碎屑。底层则压着本《四川民谣集》,书签页折着辣椒形状。 “小秋,你去吃过那家川菜吗?”昨夜久违的味觉体验,让温见微有些好奇的问学生小秋。 “去吃过两次,他们家菜的味道不错,服务周到又热情,听说开了很多年了,现在的老板接手以后,传统中又有些创新,很受周围年轻人欢迎呢。” “对了,他们家年轻的女老板特漂亮。”小秋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 “年轻又漂亮”温见微心中默念后又肯定,确实是个明艳娇俏的红唇美人。 “可惜他们家生意太好,忙不过来,不做外送,要不然回家点外卖多了一个优质选择。”小秋略有遗憾的说。 不做外送,温见微想起昨晚给人留地址,被塞了一颗糖的画面。那么忙,还跑一趟来给她送东西。 手机震动起来,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时燃清亮的声音撞碎清晨一室寂静:“温教授,东西丢了都没发现嘛,米糕如果凉了,记得热两分钟再吃!” 温见微早上就发现药不见了,新的一瓶刚刚开封。 “谢...”字刚染上舌尖,背景音里传来油锅爆响。“周梨!你的锅铲再碰我的仔姜坛子”玻璃罐清脆的碰撞声里混着轻笑,“信不信把你腌成泡菜?” 忙忙碌碌的时燃根本没让温见微插上话。 温见微望着食盒里还带热气的米糕,发现每个褶皱都捏成蜀葵花瓣的形状。晨风掀起纱帘时,窗户倒影里的唇角悬着半枚未成型的笑,像初雪落在刚起锅的桂花糖藕尖。 咬开米糕的瞬间,醪糟香气裹着糖霜在舌尖漫成春汛。拿起那本民谣集,书页间忽的掉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儿正踮脚够辣椒串,背后的雕花窗棂与如今燃味坊如出一辙。温见微用拇指摩挲照片边沿的茶渍…… “师妹,吃上了,看来是我来晚了。”林深拎着食盒走进来,“禾悦轩新出的松茸水晶包,好不容易抢到最后两屉。” “不必麻烦了,师兄,学生之间玩笑,别当真了。”上周关于一个实验数据,两个人带的学生以承包对方课题组一周早餐为赌注,没想林深却当真,已经连着往社会系送了几天的早餐。 “愿赌服输嘛,师妹在吃什么,看起来很精致。”林深知道温见微早餐基本上会用一杯咖啡打发,自己送来的东西大概率都没有吃,桌上的竹编食盒以及造型精致的米糕,显然不是便利店可以买到的。 “附近餐厅做的,是还不错,”温见微没有多说。 等林深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小秋从电脑后探出头,嘴里咬着还冒着热气的松茸包,腮帮鼓得像只花栗鼠:“温老师您摸摸!建筑系到咱们这儿要穿过整个银杏大道,包子居然还是烫的……” “快吃吧你” “老师,林教授多好呀,人帅,实力又强,去年刚从副教授晋升到教授,应该是建筑学院最年轻的教授了吧,而且禾悦轩排队最少半小时以上,这每天都去啊,你就没有一点心动吗?” 林深刚走,小秋开始八卦起来。跟温见微接触久了,发现她虽然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实际上没什么脾气,偶尔也敢开玩笑了。 “数据建模做完了?”温见微啪地合上一旁的笔记本电脑,镜片闪过一道冷光,“下午跨学科会议的发言稿......” “在打印了在打印了!”小秋抱头鼠窜前不忘端走所有水晶包。林深每天拿过来的东西,能看出来都是花费了心思的,温见微不吃,林深又不拿走,都进了小秋的肚子,吃人嘴短。 温见微不是看不懂,只是自己的状态……她从没想过想要走入一段感情,也没什么期待,况且她又不喜欢林深,但林深又没有明说,做的一些事总能找到一些理由,送早餐都是打着赌局的名义,她没有办法去拒绝一段没有戳破的关系,毕竟相识多年,不想弄到尴尬的地步,反正一周也没几天了。 林深走出社会学院时,檐角坠下的露水正巧落进他后颈。他缩了缩肩膀,望着灰云翻涌的天际线,想起多年前温见微在东亚文化研讨会上投屏的宋代冰裂纹瓷片——她当时用激光笔圈出釉面裂痕,说这种残缺的美源自胎釉收缩率差异,清冷的声线剖开满室暖雾。他至今记得自己喉结在学术厅空调风里颤动的频率,温见微就那样冷而稳地,开启了他多年来单恋。 玻璃幕墙映出他的倒影,上周借口“买一送一”的燕麦拿铁,其实要绕三条街才能买到,他至今记得温见微喝下咖啡时睫毛轻颤的模样,可她的道谢永远精确维持在26度室温般的礼貌。 燃味坊里,周梨正往嘴里塞米糕,含糊不清的问:“你今天有什么喜事,怎么想起下厨了,该说不说,你这手艺一点没丢啊。” 这两年全身心投入燃味坊运营,时燃确实很少亲自掌勺,但这手艺可是刻进骨子里的本事,怎么可能说丢就丢的。 “早上要给别人送东西,一锅多蒸了一点,你别都吃了,给张师傅他们留几块……” “不知道那位美女教授吃不吃得惯”时燃心想。早上按照温见微留下的地址,送遗落的药瓶子,苦凄凄的药片,配点甜的东西吃才好。 在清大社会学院门口公示栏中看到她的介绍,教授的烫金字旁嵌着张证件照——照片里的温见微像结着薄霜的月亮,连唇角弧度都经过精密丈量,仿佛随时会化作数据洪流中的某个参数。那些“空间情绪量化模型”、“社会网络维度重构”的学术成果在晨雾里漂浮,那些密密麻麻的论文标题在她视网膜上跳动成乱码。时燃数着照片下方跳动的数字:三十二岁,国家级课题主持人。 “这么厉害的人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了,才吃那种药吗?”时燃忍不住的想,又想起昨夜她被辣椒呛得睫毛湿润的模样,心里泛起怜惜的涟漪。 回过神的时燃发现小周还在吃米糕,盘子里已经没几块了。 “别吃了啊你” “小气鬼,我没吃早餐……” 两个人虎口夺食一样,闹了起来…… 第三章完 4、第四章 味觉悖论 再次来到燃味坊已经是几天后,温见微推开燃味坊的玻璃门时,时燃正蹲在地上给新封的泡菜坛描红封,围裙系带在后腰处松散地挽成蝴蝶结。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背上织出莲花纹路,发间松石蓝的发带垂下一绺,随着动作在肩头摇晃。 铜铃响动的刹那,余光看到那双小羊皮高跟鞋在门槛处迟疑两秒才落地,她仰起脸,鼻尖还沾着坛沿的盐渍。温见微立在门廊光尘里,银灰色风衣敞着,露出靛青丝质衬衫前襟,乌黑的长发轻挽在脑后,肩背如松枝覆雪般挺拔。怀里的竹篮渗出凉雾,是那天时燃送的竹编食盒,里面黑珍珠樱桃凝着霜,软籽石榴裂开玛瑙般的伤口。 “温教授?”时燃扶着柜台起身,腕间银镯滑到手肘,露出手腕上淡淡的烫伤疤痕,随手将碎发别到耳后。 “时老板,我来还食盒,没有打扰吧” 铜铃余韵里,温见微将竹篮轻轻放在八仙桌边缘。靛青丝质袖口下滑半寸,露出霜白的手腕。“带了一点水果……”温见微指尖抚过竹篮藤编纹路往前轻轻推了一下,“多谢你那天的米糕,很好吃。” 时燃鼻尖的盐渍在阳光下晶亮,调笑道:“温教授的谢谢来的好晚,我还以为是太久没下厨,米糕难吃的把您吓跑了呢”。 温见微有些局促,这几天忙得不得了,医院那边又消息不断,确实来的有点晚了“没有,最近事有点多,您做的米糕真的很……”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时燃看她当了真,连忙说道。用缠着创可贴的手指去接竹篮,看见对方睫毛颤了颤。装着水果藤篮冷气扑面,时燃突然伸手碰了碰温见微的手背。 “手怎么这么凉?”她转身掀开红泥小炉上的陶罐,赤砂糖的焦香漫出来,“正煨着姜枣茶呢,快进来坐。” 温见微后退半步,小小珍珠耳坠在光影里划出细线:“不麻烦...” “就当帮我试试甜度。”时燃已斟满粗陶杯,氤氲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社交距离。 温见微捧着陶杯暖手,雕花窗棂漏下的光柱里,尘粒在两人之间缓慢浮沉。温见微低头饮茶,发现陶杯内壁刻着《山家清供》的句子——“无人共饭,云母粥香”。红枣在琥珀色茶汤里沉浮,暖意顺着经络游走,她冰凉的指尖终于泛起血色。 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您带给我的书里夹了一张照片……”说着,茶杯放在桌上,温见微从包里拿出那本《四川民谣集》,翻开泛黄的扉页,指尖停在夹着老照片的位置。相纸边缘泛着茶渍,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儿稚嫩的眉眼与眼前明媚的人儿逐渐重合,“眼睛一点没变,湿漉漉的像刚摘下的黑提子。” “这是时老板小时候吧” 时燃接过照片,“嗯,这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吧,外婆不让我动她的辣椒,我偷偷的去摘,后面被辣的哇哇哭。”时燃指尖抚过照片里自己攥着辣椒的小胖手,腕间银镯碰在青瓷盘上,“外婆总说辣椒要等到霜降后才肯交心,可八岁的我哪懂这些?”回忆漫上嘴角,漾开细碎的笑纹,梨涡浅浅,温见微被感染的也眼尾微弯。 “谢谢您,我外婆就是这样,总爱把回忆夹在书页里。”时燃递来桂花蜜渍的橘饼,“去年在《齐民要术》里翻到她十六岁的算术草稿,”相纸在时燃掌心泛起潮意,她忽然想起那个蝉鸣震耳的午后,外婆的豆瓣酱缸沿凝着晶亮的盐花。 “这本书对您意义非凡。”温见微将书轻轻推回。 “不不。”时燃慌忙摆手,耳尖微烫,“外婆生平最爱与人分享这些老古董。只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出声,“那天鬼使神差把民谣集带给教授,回来路上还担心您会觉得孩子气。” “怎么会?”温见微翻开泛黄的纸页,“这些带着烟火气的歌谣,比任何学术著作都鲜活。”指尖轻触,“就像您外婆哼着这些歌时,大概会伴着锅里滋啦爆响的辣椒香。” 时燃猛然抬头,看见对方眼底跃动的温暖。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恍惚间又听见外婆的川音童谣,混着辣椒呛人的辛香,在春日的午后漫成永恒的记忆。 …… 想到了什么,时燃“噗”的笑出声了,温见微诧异。 “别误会,温教授,我是觉得咱们俩在这您来您去的,怪好笑的,您叫我时燃吧,也别老板老板的了。” 温见微推了推眼镜,耳尖泛起薄红:“那你也别喊我教授了……” “那可不行,我就要喊你教授,大教授经常来我们燃味坊吃饭,说出去多有面子。”时燃在一旁插科打诨,逗笑了温见微。 “时老板!你要的紫苏苗......”送货人的大嗓门撞碎满室静谧。温见微也起身整理风衣,上午她还有课,时燃送她到门口。 “后天谷雨,要不要来尝一下新酿的枇杷酒?”眼里是亮晶晶的期盼,与温见微不同,如果说温见微的眼睛像是覆着薄冰的湖泊,那时燃的眼眸就像淬火的琉璃,勾的温见微心里也升起些许的期待,轻轻点头“好”。 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的走进店里准备上班,与温见微擦肩而过,墨迹勾勒着燃味坊的雕花门楣,题着苏轼的“人间有味是清欢”,燃味坊开启了忙碌的一天。 ...... 深夜里,温见微保存好刚刚批改的学生论文,颈椎都有些僵硬了,轻轻的晃了晃,打开抽屉,拿出一本特殊的病历本,在最下面的一行写上“药量未减”,想了一下,又加上几个字“味觉呈异常反应”,最后画了一只辣椒来代替句号。走出书房前的一刻,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又拿起了那本《四川民谣集》。 卧室里,台灯调成了暖黄色,橘黄色属于长波长光线,对褪黑素的干扰相对较小,暖色调光线能让人心理上更容易放松,帮助过渡到睡眠状态。可是每天稀少的睡眠时间,让温见微觉得这并没有什么用。 靠在床头,温见微翻开那本民谣集,靛蓝布面装帧的书本,泛着豆瓣酱与陈年樟木混杂的气息。书脊用麻线装订,针脚歪斜如孩童乳牙。页眉处密密麻麻爬满蝇头小楷,应该是时燃外婆的标注的,有些是民谣唱法的批注:“此处换气如炒辣子前深吸的那口气”,有些是食材记录:“丙申年霜降收的七星椒,辣度最宜做跳水泡菜”。 她轻声念出“灶头无盐莫心慌,隔壁幺妹有醪糟”,窗外的雨突然裹挟着郫县豆瓣的咸香扑进来,仿佛书页间真的囚禁着某个旧时代的炊烟…… 温见微回到了小时候,妈妈还是那么年轻,妈妈的手还是那么温柔那么暖,轻轻拍在她的身上,哼唱着:“乌篷摇碎星河暖呀,菱角悄悄吻月弯,青瓦孵着白露梦,枕水听风夜夜安……”她甜甜的睡去了,睡梦中身子却越来越沉,好像陷入了泥沼之中,很努力的睁开眼,发现妈妈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想要呼喊她,张开嘴却发现没有声音,惊慌害怕,小小的她抓不住任何东西。妈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能听见她在说:“我要绵绵……” 温见微惊醒时床头的电子钟显示03:17,睡衣后背的冷汗正在蒸发。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但另一场雨不知何时能息。 第四章完 5、第五章 枇杷酒暖 早上,温见微在桌上的立式日历上圈出谷雨时,笔尖悬停良久。 此刻,医院诊室窗外飘着枇杷花的绒絮,她望着手机里时燃发来的照片——釉色酒坛倒映着燃味坊的雕花窗,坛口系着的红绸带正被春风吹成心形。 “晚上预报有雨,记得带伞。教授要穿暖和些,新酒寒凉。”消息末尾缀着干杯表情包。 病房的消毒水味漫进鼻腔,监护仪滴答声与记忆重叠。她将手机倒扣在病历本上,药瓶在上衣口袋里撞出细碎的响。幽深的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主治医师的白大褂掠过视线时,她握签字笔的手指骤然收紧。 暮色浸透医院走廊时,温见微的珍珠耳坠在窗玻璃上投下两粒苍白的星。母亲再一次突然的发病像一场突袭的暴雨。 “温教授?”护士递来签字的治疗通知书,声音惊醒了走廊的感应灯。她领口的月白丝巾,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一滴血渍,像朵不该盛开在这个季节的梅花。 夜里燃味坊打烊的铜铃声穿透雨幕时,时燃正对着红泥炉烘烤指尖。枇杷酒在釉色酒坛里泛起琥珀光,她第三次调整八仙桌上的青瓷酒具,冰糖在梅子碟中融化成月牙形状。 “小许,把灯笼再往左挪三寸。”周梨一边踮脚调整竹帘的角度,一边说话,玻璃窗上的雨痕将“人间有味是清欢”的匾额扭曲成流泪的脸。 傍晚突至的大雨让燃味坊今夜有些安静,其他人收拾收拾都提前下班了,在店里兼职的大学生小许和周梨还在做收尾工作,一边给最后一张桌子消毒,一边问周梨:“燃姐这是怎么了,我看她今天一整个晚上兴致都不高的样子。” 周梨回头看一眼,望着窗外大雨的时燃,像自言自语一般:“等的人没来,她的魂也跟着飞走了。” 时燃今天一大早就开始跟她念叨,今天约了清大的美女教授一起尝新酿好的枇杷酒,让她照看看好店里,这回大雨倒成全了她,今天晚上根本没有客人。这会儿坐在那里已经自饮自酌了好几杯,人还没来,看这样子估计是泡汤了。 周梨叹了口气,从大学时期就与时燃相识,大学毕业后来到燃味坊,帮她一起经营,两个人既是工作上的伙伴,也是相处多年的好友,大概也只有她了解时燃心底的秘密,看她提起那位教授时兴奋的眉眼,心里有种莫名的预感…… 不过,也许是自己想多了,那可是位教授呢,周梨还记得临近毕业时,学院里指导论文的老教授用不太普通的普通话说她毕业答辩的ppt:“高中生都做不出这样的ppt……”现在想想都有阴影。 “少喝点,虽然度数不高,也不能像喝茶一样啊,也许人家今天真的有事呢。”周梨想了想还是过来劝时燃,虽然知道她的酒量,毕业时聚会时时燃喝倒了班上两个山东大汉,虽然最后自己也醉了,但从那次起还是一战成名。 “知道啦,周妈妈,你和小张收拾完也早点回去吧,反正雨这么大,不会有客人了,注意安全,打车回去,店里报销。” “燃姐万岁!”能提前下班的小许雀跃。 店里只剩下时燃一人,更加寂静了,平日里一片喧嚣的地方,让人极其不适应。 打开手机,屏幕上是温见微下午六点时发来的消息:【抱歉,临时有事。】 时燃的指尖在“需要帮忙吗?”上徘徊良久,最终发送出【酒给你留着。】 或许并不相熟的自己,发出的邀约,对她来说是一种困扰吧。后厨传来酒瓮轻响,她转身时撞翻梅子碟。 温见微推开燃味坊的店门时,带进来一股水汽,与室内的温暖撞了个满怀,将雨伞收起,立在门廊下,雨滴顺着伞骨坠入青石板的水洼。 时燃伏在八仙桌上睡着了,睫毛在暖光里投下细密的栅栏,嘴唇饱满得像沾着露水的樱桃,暖黄射灯在她周身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温见微就那样注视了十几秒。 “时老板。”她用指节轻叩桌案,本就靠近的茶杯与青瓷盏在震动下相撞,发出清越的响声。 时燃抬眸时,温见微正擦拭蒙上了雾气的眼镜,一颗小小的浅褐泪痣凝在左眼尾下方,像白纸上洇开的朱砂点。 灯火顺着她垂落的碎发在镜框镀了层柔光。灰色外套下,米白色双绉衬衫收进墨蓝直筒裙,腰间松石绿细腰带愈发衬得身形曲线明显高挑修长。 “腾”的一下站起来,连带着桌上杯碟发出声音,眼中溢出惊喜“你不是说有事不来了吗,这么大的雨……”低头看见温见微的衣摆被雨水浸成黛色,要她脱下外套。 “不好意思,来的有点晚了。”温见微脱下有些潮湿的衣服。 “有些事刚忙完,想过来看看还能不能喝到新酒,没想到你还真在。” 时燃接过她的外套,挂在店里暖气最足的地方。“你过来怎么不发个消息呢,这么大的雨,万一白跑一趟可怎么办。” “白跑也没关系,毕竟是我先爽约的。” 时燃一边心想这人可真死心眼,一边心里又满是欢喜,但也说不清是自己欣喜个什么劲儿。 时燃望着她沾着雨水的睫毛,喉间有些哽住。青花瓷壶在红泥炉上咕嘟作响。温见微从包里掏出油纸包,一股微焦甜香与陈皮混杂的香气漫过酒气:“顺路买的杏仁酥,用来配你的新酒吧。” 诊疗室外的消毒水味似乎还缠绕在温见微袖口,时燃却闻到了泡桐花的甜香——大概是雨夜里沾在她发间的。 釉色酒坛倾斜的瞬间,琥珀酒液在杯底旋出年轮状涟漪。温见微的指尖贴着杯壁试温。 “尝一尝,值不值得温教授深夜冒着雨来。”时燃笑着将杏仁酥推近些,酥皮剥落的脆响惊动了灯火。 酒香混着枇杷的果香透过鼻腔黏膜,温见微抿酒时喉间微微起伏,清凉的酒夜在她舌尖滚过三巡,冲淡了嘴里的苦味,清爽的口感带起喉咙微微发热。“枇杷的酸涩混着冰糖的清甜,大抵应该是这样的味道吧。”温见微心想。 “怎么样?”时燃手腕拖着下巴,期待着教授的评价。 温见微望着她亮晶晶的眸子,莞尔不语,又喝了一口,细细回味。 “好喝。” “我就知道温教授肯定会喜欢的。” 釉色酒坛第四次倾斜时,温见微已化作春雪枝头将融的梅,耳尖泛起薄红,银丝镜框顺着酡红面颊滑落半寸,又被染着酒气的素手推回原处,素白指尖无意识绕着杯沿打转:“《饮膳正要》说枇杷酒...性温...”尾音被酒气熏得绵软,像后厨蒸笼里塌陷的米糕。 “温教授这是要背典籍?”时燃笑着去夺酒杯,没想到这人酒量浅成这样。 忽然,大堂里的顶灯闪了几闪,“滋啦”熄灭,满室坠入黑暗。 “别怕”时燃安抚般握住温见微搭在桌边的手,大概是酒精的作用,温见微皮肤温度比往常高了许多。 “我不怕”温见微倒是没有抗拒。 “这一片属于老城区,线路老化的厉害,刮风下雨的偶尔会停电。”时燃的声音在黑暗里传来,布料摩擦声后,火柴“嗤啦”绽开橙红的花。时燃坐在温见微身边,看蜡烛托起豆大的火苗,在两人之间摇曳成温柔的茧。 “时燃”温见微的目光被时燃腕间的阴影攫住——那道蜿蜒的烫伤疤痕在烛光里好像加重了纹理,莹润的指腹轻轻抚过凹凸的肌理。 时燃第一次听温见微喊她的名字,心头微微发颤,解释说到:“十二岁那年,背着外婆,自己第一次偷偷试着做热卤……”窗外的雨幕织成银亮的帘栊,树叶在风雨中簌簌私语, “还疼吗?”温见微的拇指停在疤痕末端,那里蜿蜒成小小的月牙形状,朦胧的醉意让温见微的声音透出一股慵懒娇憨,与寻常的清冷自持判若两人。 “早不疼了。”时燃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不过有时候会想起那天的自己做的卤味——桂皮放多了,咸得能腌咸鱼。” 两人不约而同笑出声。烛芯“噼啪”爆开火星,温见微的视线渐渐模糊,酒意化作绵软的云絮漫上来。她最后记得的,是时燃起身剪烛的身影,领口滑下半截锁骨,在光晕里如同浸了蜜的杏仁。 时燃喝尽了杯中余酒,回味了一下,酒精度数真的不高,不过还是要调整一下糖、水的比例,以及发酵的时间,大概才能适合酒量浅的惊人的温教授。 烛光的映射下,温见微的睫毛微翘,在眼下织出蝶网,黑暗里学术理性开始坍缩。时燃也相对伏在桌上,数着对方睫毛默算:“一百三十七根,左眼比右眼多三根,正好是燃味坊月均客流量除以......”除以多少时燃最终也没有算出来。 第五章完 6、第六章 棱镜悸动 清大校园内,阶梯教室的穹顶玻璃将晨光滤成淡青色。温见微握着激光笔在投影幕布上游移,?《礼经》中记载的乡饮酒礼条文?在ppt上投下菱形光斑,浅色丝质衬衫左襟上的几何形银质胸针正将晨光折射成星芒?。 “宴饮空间作为权力关系的具象化呈现……”温见微的声音突然卡在喉间,激光笔红点凝在“分餐制与共食制”的标题上。昨夜时燃倒酒时倾斜的脖颈曲线在脑海中浮现…… 后排学生举手时带倒了保温杯,响动惊得温见微扶了扶眼镜。 “老师,您觉得现代餐饮空间还能承载传统礼俗功能吗?”坐在后排的男生发问。 引得温见微忽然记起昨夜在燃味坊,八仙桌的摆法:“时燃特意将主位让给她这个客人,自己却斜坐在过道位置,既方便照应又保持微妙距离……以及停电那会儿她摸黑靠过来,以及那句混着酒气的“别怕……” 下课铃声惊飞了窗外灰雀,温见微提高语速解答学生的问题,这节课走神的次数怕是要超过教学生涯前数年的总和。 温见微在收拾教案时发现?笔记本里夹着半张酒水单,龙飞凤舞的字迹旁画着卡通辣椒,应该时燃昨夜趁她睡着偷偷塞进来的。 “教授要是常来,我给你开发票,写成田野调查经费。”——当时那人应该笑得像黔东南山涧里的野猕猴桃。 教室门吱呀轻响,小秋抱着实验材料愣在晨光里,清大社会学院最年轻的教授,她素来端庄自持的导师正垂眸摩挲着手中的那张薄纸,唇角漾起的弧度比此刻窗外栾树梢的朝阳还要明灿。 此刻燃味坊后厨正漫着新米蒸腾的香气,临近饭口,店里一片忙碌,时燃打理着柜台上摆放小盆盆栽。 手里握着剪刀笑出声,昨夜温见微微醺时的模样在眼前浮现?。 “你傻笑什么呢?你要不要看看,再剪成沙和尚了。”周梨正端着盘子往后厨走去,惊得时燃手抖,低头一看,确实有点丑丑的了。 没关系,看起来还是很可爱的,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盆栽:请喂我花生) “周梨我跟你说诶,昨天晚上她来了,你们刚走一会儿她就来了……” 正忙活的周梨没听仔细“谁来了,昨晚上这边又停电了吧,电工来了吗?”打的一手好岔。 “什么啊,跟电工有什么关系,温见微来了,我跟你说的温教授啊!我跟你说……” “唉”周梨在心里叹了口气,安置好手里的盘子后,拉着时燃到店里的避人处,时燃看她神经兮兮的样子,一脸莫名。 “怎么了你?” “你是不是喝多,做梦了你。”一会儿雨夜品酒,一会儿秉烛夜谈的,周梨听着挺不靠谱的。 “怎么可能,我什么酒量你不知道吗?”时燃早上想起,恍惚间也觉得像做了个梦,但是桌子上温见微带过来的桃酥还剩了不少,低头看看手腕上淡淡疤痕,好像还残留着温见微指尖的温度。 “春天到了,你是不是心里长草,看上人家了吧?”周梨语气正经起来。 时燃哑然,楞在原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周梨的记忆回到几年前的夏夜里。玫瑰花般明艳的时燃,漂亮又开朗,在学校的时候,就有不少男生追求,每每有人表露心意,她拒绝的都非常干脆,从不拖泥带水,身边的朋友,以为是时燃眼光高,没遇到真正打动她的人。 还记得毕业聚餐上,班上一个曾经表白失败的男生带着醉意举杯来敬时燃,两人干杯后,大有一种一笑泯恩仇释然了的感觉。 在从毕业聚餐的饭店回学校路上,同学们都散去了,时燃和她两人坐在公交站的长椅上醒酒,心中满是毕业走出象牙塔的不舍,也有对未来的迷茫。当时,时燃突然主动跟周梨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如果是你的银行卡密码,我得拿笔记一下?”那时周梨觉得时燃喝醉了,还在跟她闲扯。 时燃望着夜空,呼出一口气:“其实……我喜欢的是女生,从小就是,第一有心动的感觉也是女生,是我和大家不一样,那个男生不是他不好,只是我根本没有感觉……” 停顿一下,望向周梨:“你会觉得怪吗?我喜欢和我一样性别的人。” 周梨回看时燃,握住她的手腕,“为什么觉得你怪,你是喜欢女生,又不是喜欢杀人犯。”周梨总是表现的神经大条的模样,不过粗中有细的她总能敏锐的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变化。 “诶?你不会对我有意思吧。”周梨夸张状拉着衣服护着自己。 “我喜欢你什么啊,喜欢你看选秀节目流口水的蠢样子吗?”时燃忍不住白眼她,气的周梨直锤她。 “放轻松姐妹,我们可是二十一世纪新女性,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话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啊,我看隔壁林学院的梁佳佳总来找你玩,你对她有意思不,还是个小美女……” 那天夜里时燃和她说了很多,也许是醉了,也许是对身边的朋友埋藏在心里很久的秘密让她压力很大。 周梨能感觉到,自那以后,时燃心头的包袱卸掉了不少。自从知道时燃的取向,周梨看见美女,总会想着自己的姐妹,可惜从没听时燃对谁有意思,最近听她反复提起的温教授绝对是个例外。 是对温见微动心了吗,时燃在心里问自己。她忽然想起昨天夜里和温见微聊到川菜制作,温见微眼里有醉意,却还是带着学术腔调说,“辣的本质是痛觉,但人类会上瘾。” 自己好像真的对这位实际上只接触过几次的教授上瘾了,最近时常会期待下一个推门走进燃味坊的人是她。 周梨见她不说话:“一直没看你对谁上心,原来喜欢这种高知女性啊,不过姐妹,不是我泼你冷水,你了解她吗?最基本的,她是不是单身吗?有没有结婚?万一她儿子都三岁了呢?” 时燃听到,愕然抬头,哭一样的表情:“你别吓我,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说的教授应该年纪比你大一些吧,成家立业的,事业上那么成功,有家庭也太正常了,先搞清楚吧,你可不要泥足深陷。” 周梨一连串的发问,把时燃问的有点发晕,确实,温见微大自己4岁,如果说已经有了家庭,这个年纪也是正常的,确实自己连基本情况都没搞清楚,想到这里她掏出手机…… 指尖在手机键盘上悬了半晌,她删掉反复修改【新研发了道怪味兔丁,温教授明天有空来试菜么?】 又补发:【可以带家属一起来,我会多备一些。】 手机在掌心微微发烫,周梨伸长脖子要看屏幕,被她用手臂挡开。冰柜压缩机发出轻微的嗡鸣,时燃盯着对话框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 “滴——” 温见微的回复跳出来:【好,没有家属,不必准备多人份。】 简单明了,让时燃心脏漏跳了一拍。 手机震动声响起时,温见微正伏案修改研讨会报告。屏幕亮起的瞬间,“时燃”两个字让她呼吸一滞,此刻看着“温教授有没有空来试新菜”的邀约,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隐隐期待这个人的消息。 她摘掉眼镜,拿在手里漫不经心的擦拭着。自从认识时燃,最近的生活就像被泼了道红油——那个明媚如春光的姑娘,莽撞又鲜活的举动,好像把她十年如一日的学术生活搅出了浪花,谁能想到重度失眠的自己能在燃味坊,在时燃身边得一场好眠。 她点开回复框,输下一串字符,指尖悬在表情包上方犹豫良久,最后还是选择了个句号——这已经耗尽她全部勇气。不觉间开始期待怪味兔丁的味道,不知是否像烹制它的人一般让人印象深刻。 她甚至搞不清自己想靠近时燃的想法是为了什么,是因为那一场好眠,还是因为在燃味坊时而灵光的味觉,或是因为对方那艳阳一般的笑和闪亮亮的眸子。 第六章完 7、第七章 味觉密码 上午九点,燃味坊后厨已腾起袅袅炊烟。后院里,时燃踮脚取下吊在房梁上的竹编笸箩,指尖扫过晒得酥脆的七星椒,椒皮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樱桃红的长卷发用松石蓝发带松松束起,随着她转身调配酱料的动作在肩头跳跃。 “幺妹儿!把新到的汉源花椒递我!”时燃的声音混着油锅爆响传来,靛蓝围裙带在腰间系成利落的蝴蝶结。她正对着案板上的兔肉比划,刀刃精准切入筋膜缝隙,剔骨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在跳一支与食材对话的独舞。 周梨抱着手臂立在一旁,“时大老板今天亲自下厨,这位大教授还真是有口福。” 时燃盯着锅里的火候,听出周梨话语中调侃,懒得抬眼看她,“毕竟是我主动邀请人家来试菜……” 周梨在一旁撇嘴,一脸“对对对,你说的都对”的表情。 玻璃门被推开时,铜铃撞碎满室喧闹。温见微立在晨光里,风衣垂落利落的线条,公文包夹着本《中国饮食文化地理》。她摘下眼镜擦拭雾气的瞬间,时燃已漾着梨涡走到跟前:“温教授来得正好,怪味兔丁刚出锅!” 周梨听到声响,急忙从后面走出来,惦记看看这位让时燃如此上心的大教授是个什么样子。 “温教授,这是我的好朋友周梨,目前和我一起经营燃味坊。” “周梨,这是清大社会系的温见微教授……”还没等时燃说完话,周梨上前一步,握住了温见微刚伸出的手,力度大的惊人。 “可算见到真人了,要是再见不到,我还以为时燃是撞到了桃花煞,遇到什么聊斋里的女妖精了,您不知道她……我们这片是老城区,都说晚上闹……”话没说完,被时燃捂住嘴,连拉带拽的拖走了。 周梨一番摸不着头脑的话,让温见微一愣。 八仙桌上青花瓷盘腾着热气,深褐色的兔丁裹着晶亮红油,花生碎与芝麻堆成小山。时燃递来个铜柄小勺:“先尝尝原版,这是外婆留下的基础方子。” 温见微夹起一块兔丁,贝齿咬下的瞬间瞳孔微缩。麻辣率先占领味蕾,紧接着是若有若无的陈皮甘香,最后泛起的话梅酸在舌尖打了个旋,像暴雨后乍现的虹。她下意识去摸笔记本:“怪味的层次比文献记载的更......” “更不讲道理?”时燃笑着递来冰镇醪糟,“外婆总说‘怪’字要落在意料之外。”她俯身时围裙擦过青花瓷泡菜坛,发梢垂落的阴影里,琥珀色眸子亮得惊人。 温见微的钢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西南大学2017年的味觉研究表明,酸甜苦辣咸的感知阈值存在个体差异。我建议......”她突然顿住,镜片后的睫毛轻颤,“或许可以调整九制话梅和陈皮的比例?” 温见微很认真履行自己试菜的职责,后厨排风扇的嗡鸣突然清晰,时燃望着温见微鼻梁侧那颗浅褐泪痣,恍惚看见幼时外婆在灶台前调配香料的身影——老人总说最好的食客要懂食材的叹息。 “教授再细说说?”温见微指尖轻点瓷盘边缘,“话梅的盐渍味抢了陈皮的后韵,或许......”她忽然抿唇,像课堂上发现学生论文漏洞却犹豫是否要点破的教授。 “或许什么?”时燃好奇凑近,温见微嗅到她发间混着花椒香的山奈气息。 “或许用枇杷蜜代替部分冰糖,既能柔化咸味,又能呼应陈皮蜜香。”温见微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椒籽。 今天早上,温见微起床的一瞬,才突然想起自己这时灵时不灵的味觉,如何能去给时燃试菜,今天的自己不能理解昨天的自己为什么答应的那么快。厨房里,温见微试着闭眼区分盐、糖,确认今天的味觉反应是可以给时燃试菜的。想到这里,喉咙里好似还回荡着精盐咸涩的味道。 时燃刚要说话,后厨突然爆发出欢呼,店里的年轻服务员举着手机冲进来:“燃姐!抖音有探店达人说咱们的红油抄手能排进全市前三!”时燃转身查看视频时,温见微望着她发梢跃动的光斑,笔尖无意识在纸上描出个樱桃形状。 午市将至,温见微被时燃安置在雕花窗边的座位,并美其名曰“教授专座”。八仙桌角燃着柏子香,青瓷碟里盛着时燃特制的灯影牛肉——薄如蝉翼的牛肉片透出窗外的天光,麻辣中混着淡淡橙皮香。 “三号桌加份醪糟冰粉!”“幺妹儿给五号桌换骨碟!”时燃的指令如珠落玉盘,温见微看她穿梭在逐渐拥挤的大堂,靛蓝围裙旋出漂亮的弧线。 咬破牛肉的瞬间,她忽然理解文献中“食色性也”的真意——美食与美人,皆是人间绝色。 温见微的钢笔悬在田野调查表上方,清大社会系正在进行的《餐饮空间口述史》项目需要记录商户的日常运营,此刻她的学术观察却频频被那道明艳的身影打断——时燃俯身为老人调整座椅的弧度,发丝垂落露出后颈一块雪白的肌肤;她踮脚拿下柜子上的泡菜坛时,围裙系带在后腰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甚至偶尔思虑时的蹙眉,都像宋徽宗笔下灵动的工笔画。 “你好,这里有人吗,可以拼个桌吗?”一个年轻的男人走到温见微桌前问道,不过走神的她没有听清对方话语。 几秒钟后,意识到面前站了人的温见微抬起头刚准备开口,“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朋友,这里已经有人了,那边还有座位,您看……”在大堂里忙个不停时燃走了过来,看着旁边那么明显的空位,这人明显是奔着搭讪温见微来的,见座位上的温见微没有说话,男人悻悻的被时燃引向空位。 “温教授想什么呢?看好我的座位呀”清脆的叩击声拉回温见微的思绪,莞尔不语,在她的店里还得给她这个老板占座位。 “应该还有胃口帮我再试一下改良版怪味兔丁吧?”时燃倚在桌边,指尖还沾着新调酱料的琥珀色。 时燃的银镯撞在青瓷盘上,叮咚声阵阵。她将改良版怪味兔丁推过来,兔丁裹着晶莹的琥珀色蜜汁:“按教授建议加了枇杷蜜”,温见微诧异她的速度。 麻辣在舌尖炸开的刹那,温见微睫毛猛地颤动。枇杷蜜的温润包裹住野性的辣,陈皮的醇厚与话梅的酸在喉间达成微妙平衡,像暴雨后青石板缝里钻出的嫩芽,带着摧枯拉朽的生命力。 “如何?”时燃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桌沿裂痕。 “《山家清供》说‘食无定味,适口者珍’,好吃。” 时燃莞尔,因为她看见,温见微的眼角又在辣椒的刺激下,泛红了。 暮色漫过辣椒风铃时,温见微的笔记本已记满燃味坊的运营细节。 她望着在收银台后哼歌盘账的时燃,折射的光将她睫毛染成蜜色,腕间的银镯随动作滑到手肘,露出淡粉的烫伤旧痕。温见微想起翻阅过的文献——那些关于女性餐饮从业者的艰辛描述,此刻在燃味坊这位年轻的女老板身上化作具象的烟火气。 第七章完 8、第八章 灶台社会学 这几天都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上午十点半,燃味坊后厨已腾起醉人的烟火气,大家都在忙碌准备迎接午间饭口。时燃踮脚去够吊在房梁的竹编笸箩,笸箩里躺着晒足一百八十天的干辣椒,深红的皱褶里藏着去岁秋阳的温度。她将辣椒倒进石臼时,周梨急慌慌跑进来,险些撞倒时燃:“时燃!那个百万粉丝的美食主播‘美食判官’来咱们店探店了!” 石杵“咚”地砸在辣椒堆里,溅起细小的绯色烟尘。“来就来呗,”时燃满不在乎地碾碎椒壳,“上回区里美食节,他给隔壁王婶的糖油果子打零分,说像裹了沥青的陨石——”她模仿主播浮夸的拖长音,逗得周梨直拍大腿。 “这次不一样!他说要试试‘镇店红油秘方’,八成冲着外婆的手艺来的。”她忽然压低声音,“听说他最近专扒老字号黑料,城南李记汤包店就被他骂的快要倒闭了……” 时燃手腕一抖,石杵擦着臼沿刮出刺耳声音。晨光穿过雕花窗棂,将外婆留下的铜柄药秤照得发亮。那杆秤曾量过三十六味香料,如今静静悬在辣椒标本旁,像守护秘方的沉默卫兵。 时燃走进前厅,三个扛着摄影设备的年轻人蓄势待发,为首的男人戴着印有“美食判官”logo的鸭舌帽,镜头径直怼向她的脸。 “家人们看看!这就是最近爆火的网红川菜馆!”主播声音亢奋如热油迸溅,“听说老板是美女大厨,咱们今天就来试试菜——” 时燃后退半步,发梢的樱桃红在镜头里晃成虚影。周梨从后厨探出头,围裙上沾着豆瓣酱:“你们也没预定啊……” “突击探店才真实嘛!”美食判官挤到八仙桌前,镜头扫过墙上的老照片,“呦,还搞情怀营销?家人们把‘套路’打在公屏上!” 弹幕瀑布般掠过手机屏幕: 【女厨师能颠勺吗?别是摆拍吧!】 【花瓶开店迟早翻车】 【手这么白怕是连辣椒都没切过】 时燃看着周梨手机中的内容,攥紧围裙,指甲在上压出月牙印。外婆的辣椒串在穿堂风里簌簌作响,像是某种无声的鼓励。她扬起招牌笑容,接过服务员手里的点菜单,拍了拍她的肩膀,让个子小小的女生去倒茶水:“几位想尝尝什么?最近新研发了怪味兔丁,评价还不错……” “你们家的招牌菜全上!”美食判官把玩着墙上的辣椒标本,“听说你们家红油秘方用了几十年?该不会是从某宝买的配方吧?” “我外婆独创的秘方,街坊邻里确实吃了几十年,您可以尝尝看”时燃不慌不忙。 后厨油锅爆响的瞬间,弹幕突然刷过金色特效: 【卧槽刚闪过的侧脸绝了】 【女老板我老婆!】 【前面的,女厨师就该在家做饭】 …… 美食判官对着镜头挤眉弄眼,故作不想让旁边人听见的样子:“这辣子鸡丁不够辣啊!家人们看这辣椒——”他夹起干瘪的二荆条,“明显是反复用的陈货!” 时燃掀开后厨帘子时,正听见这句。周梨摸起旁边的炒勺要冲出去,被她一个眼神钉在原地。外婆的铸铁炒锅在灶上烧得发红,映得她眼底火光跃动。 “先生,我们辣子鸡丁里的辣椒每天现炕现用。”她端出青花瓷罐,指尖捻起片辣椒抛进清水,殷红油脂如晚霞漫开,“老饕都懂,陈辣椒可炸不出这颜色。” 弹幕忽然转向: 【这手漂亮!】 【作秀罢了】 【女的不适合掌勺】 “家人们!接下来咱们挑战全网最辣红油抄手!老板说辣哭包赔纸巾——”尾音被刻意拔高,仿佛钢丝勒过耳膜。 时燃将青花瓷碗轻放在八仙桌上。抄手皮薄如绡,在琥珀色汤底里漾成半透明云朵,红油却浓稠似熔岩,表面浮着金黄的芝麻与暗红花椒碎。 美食判官的筷子尖刚戳破面皮,弹幕立即炸开“肉馅特写!放大!”的呐喊。 “肉质松散,姜末切得太粗……”他咂着嘴摇头,忽然被呛得猛咳,脖颈瞬间涨成猪肝色,向来以能吃辣著称的“美食判官”觉得丢了面子,“辣得根本不科学!肯定是加了工业辣椒精!”直播镜头扫过柜台后墙面上的《食品经营许可证》,弹幕开始刷屏“举报”。 周梨攥着抹布的手指节发白,在后厨剁了一早上馅的李师傅,恨不得拎着菜刀出来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时燃却倚着泡菜坛轻笑:“主播要不要试试冰镇醪糟?解辣效果比眼泪靠谱”。她指尖弹了下他面前见底的凉茶罐,空响在直播间格外清晰。 温见微划掉文献综述的第十七个版本时,小秋的惊呼炸响在办公室:“教授!燃味坊直播上本地热搜了!”手机屏幕上,#工业辣椒精#的词条后跟着爆红的火焰图标。小秋最近才知道自己的导师跟燃味坊的老板关系不错,这段时间偶尔会带燃味坊的小吃到办公室,据说是老板亲手做的。 温见微接过手机,直播仍在继续。 “老板这么漂亮,有没有男朋友啊?”美食主播的镜头故意下移,“这围裙带子系得挺风情......” 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课件上“饮食污名化与社会焦虑”的标题在视网膜上跳动,忽然变成时燃腕间烫伤的月牙形疤痕。 “小秋,我出去一下”她拿起一旁的外套往外走,小秋愣在原地“诶,老师我手机……” 燃味坊里,时燃反手将围裙系成死结,笑出尖锐的虎牙:“您这么关心我的感情生活,不如尝尝新调的伤心凉粉?”瓷碗“咚”地落在桌面,红油涟漪中浮着鱼腥草碎。 温见微看着直播里,时燃挑眉反问美食判官“您味觉鉴定证书考到几级了”的模样,像只炸毛还要保持优雅的缅因猫,让温见微想要伸手去顺顺毛。 温见微走进燃味坊时,正撞见“美食判官”被伤心凉粉呛出眼泪,时燃倚着屏风擦拭铜勺。时燃见她进来,连忙走过去挡住她:“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先去后面坐一会儿,等这边完事儿,我给你盛新做的樱桃冰粉。” 随后转过身去,她本能的不想让镜头拍到温见微,温见微看着站在身前时燃的背影,按住时燃气的微微发颤的手腕,指尖触到对方总是高于自己的体温。 “打扰了。”她向前一步走到时燃身边,绣着忍冬纹的衬衫袖口扫过直播支架,“我们社会学院在做餐饮口述史,正需要这样的现场素材。” “美食判官”刚要开口,温见微已俯身查看青花瓷罐里沉淀的红油。阳光将她垂落的发丝染成半透明,鼻尖几乎要碰到琥珀色的油脂层:“二荆条混合朝天椒,用菜籽油低温浸炸——对吗?”她转头望向时燃,眼里晃着窗外的柳影。 弹幕突然涌入新评论: 【这不是总上文化讲座的美女教授吗!】 【她去年出过《灶台社会学》】 【说女厨师该回家那位,建议看温老师性别与劳动那期】 “您刚才提到工业辣椒精?”温见微直起身时,腕间的手表向下滑了一段,“我倒想起个调查案例。”她随意的取过柜台上的顾客留言簿,指腹摩挲着某页油渍,“城西有家三代人经营的豆瓣厂,去年也被质疑添加剂超标。” 后厨排风扇的嗡鸣忽然清晰起来。 “后来我们发现,谣言源头是家网红调味品公司,而真正守护传统工艺的……” “您方才说味觉鉴定?”她转向面色发青的主播,声音像在课堂提问学生,“不知道您是否了解,明清商帮考核品酒师,要先盲品三十种泉水?” “我们最近在研究社区味觉记忆。”温见微用纸巾包起几粒辣椒籽,“如果您愿意,可以送去农科院检测一下。” 弹幕开始刷屏: 【美女教授温柔刀】 【girlshelpgirls】 【突然想吃红油抄手】 店门突然被推开,穿枣红唐装的老人拄拐进来:“小时娃,你外婆教我的泡菜方子,我咋个腌都腌不巴适,你帮我瞅一眼嘛……”老人突然刹住话头,眯起眼睛盯到自拍杆,“现在的年轻人,吃饭都兴举个哭丧棒儿嗦?” 满屏爆笑,弹幕飘过【救命这奶奶好可爱】。 第八章完 9、第九章 冰火密钥 这场直播闹剧以“美食判官”称直播间信号不好慌忙下播落幕,几个人走到门口,阴狠的留下一句:“这事儿不算完。” 燃味坊后院,温见微端坐在藤编茶台前,平板屏幕冷光映得她鼻梁上的银丝眼镜泛起微芒,指尖划过平板时带起一串数据流的涟漪,温见微正用学术级严谨分析差评数据。“直播峰值观看量20万,负面弹幕占比67%,但关键词云显示工业、举报等词集中在中段——”她将平板转向时燃,“很像水军统一话术。” 时燃凑近屏幕的瞬间,山奈混着花椒的暗香漫过数据分析图。 “所以是有人搞鬼?”时燃手里的银勺在瓷碗沿敲出清响,推来碗点缀着樱桃的冰粉。 “尝尝这个,用你的学术脑分析分析味道。” 玻璃碗壁凝着水珠,温见微舀起半勺颤巍巍的冰粉,褐色糖浆正渗进蜂巢状孔隙。 “危机公关本质是注意力博弈,我的建议是尽快邀请市监局进行抽检,全程直播采样封存过程,并公开结果……” 勺子与碗壁相撞的脆响,惊醒了沉迷在她睫毛颤动频率中的时燃。“怎么了?”温见微转头看向盯着她的时燃,“方案不可行?” 时燃手肘压得茶台吱呀作响,眼底跃动着灶火般的光:“不是,是温教授训话的样子太迷人了,对了对了,我能不能去听你的课。” 温见微冷白皮浮着层薄红,舀了一勺冰粉抿着。 周梨刚忙完,风风火火的跑到后院,嗓门大的二里地都能听到:“温教授,温教授,我可太崇拜了你了啊,能不能让我抱一下……”红发姑娘张着双臂扑向温见微,却在即将触及温见微肩线的瞬间被时燃揪着后领定在半空。 “自己还没抱到呢,你做什么美梦呢?”时燃心想,手上更用力了。 看着两人,温见微唇角笑涡荡起,数不清,这是最近第几次破功。 看着风风火火的小周,她想起前段时间应邀来燃味坊试怪味兔丁,那应该是和小周第一次见面,时燃介绍后,周梨握住她递出的手,那力道像要验证她是否真实存在,当时她说自己是什么聊斋里的“妖精”。 后来她一边吃怪味兔丁,一边好奇的问时燃,小周为什么说她是聊斋里的女妖精,时燃耳尖染成绯色:“因为你长的好看。”她觉得时燃在糊弄她。 温见微不知道,那天她走了以后,周梨挤眉弄眼的跟时燃说:“姐妹你这眼光绝了!说实话你是不是见色起意,温教授这种冰川玫瑰……不过……”周梨话锋一转。 “不过什么?” “不过你这眼光好的,我感觉可有你追的了,任重道远啊姐妹。”周梨皮皮的说,见时燃深思,又说道:“不过你也不差啊,时老板,而且……我看的出来,温教授是喜欢和你接触的。” 时燃听出周梨话中的另一层意思,是否与温见微身份差距过大,垂眸望着自己沾了糯米粉的指尖,恍惚中又触到那双覆着薄茧的手掌——外婆青筋微凸的手裹着她的小手,在厨房的蒸汽里揉搓面团:“暖暖要像醪糟,越酿越甜。”逼仄的灶台前,老人用毕生见识反复描摹她的未来图景,把“你值得最好的”刻进她尚未成型的灵魂。 这种近乎固执的自我价值认同,在遇见温见微后化作具象的月光。大学课堂与厨房,文献与食谱,数据与烟火气——分明是寒夜与暖炉的相逢。 那天晚上打烊后,周梨勾着时燃的肩感叹:“你这燎原的火,就该配她那终年不化的雪。” 社会学院办公室里,温见微最近的情绪好了很多,霍医生说,随着春季雨期过去,母亲的状态稳住了,最近没有再突然发病,心头上的一片乌云短暂散去。 指尖捏起一颗酒渍樱桃,这是时燃早上送来的,那人等在大楼门口,明艳的让人看起来比清晨的阳光还耀眼,把食盒塞到她手里,告诉她吃药后吃上几颗,压苦味有奇效。 此刻樱桃在齿间碎裂的瞬间,温见微睫毛轻颤。这不是味觉的复苏,是记忆的闪回——九岁生日那天,母亲还没有生病,她还是那个能在妈妈身边撒娇的小女孩,妈妈往她嘴里塞了颗樱桃……此刻糖渍在舌面铺开的虚无感,反而让那个遥远午后的回甘愈发清晰。原来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如此精密,当抗抑郁药物钝化了五感,记忆反而成为最忠实的备份硬盘。 她轻轻按住兜里药瓶的位置,那里还放着今日份的白色药片,但此刻舌尖残留的樱桃酸,似乎比帕罗西汀更能中和血液里的黑潮,原来当月光足够明亮,雪地本身也会成为光源。 “关于餐饮空间情感投射的研究,我觉得可以引入3d情绪热力图。”林深将全息投影仪转向她,蓝光扫过温见微那副让人屏息凝眸的骨相,天鹅颈延展出清冷的弧线。“就像这道光斑,不同区域对应不同情绪浓度。” “建筑学视角确实能补充我的社会网络分析,不过……” “师妹,听说你在研究味觉记忆?”林深的气息骤然逼近,温见微下意识后撤了一点,屋里柜子的樟木香混着他袖口的檀木气息,在鼻尖织成一张窒息的网,全息投影的蓝光掠过他镜片,折射出某种侵略性。 “味觉记忆确实与空间情绪相关。”温见微退到资料架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脊,“但师兄的建筑热力图,似乎更适合分析咖啡馆这类标准化场所。”她转身抽出一本《饮食人类学》。 “看来师妹的调研对象很特别。”他目光扫过桌上食盒“燃味坊”的烫金字,最近这几个字出现的频率还真不低,“听说你最近常去那家川菜馆?” 温见微翻书的动作稍滞,纸页在静默中沙沙作响。“餐饮空间的情感投射具有典型性。”金属书架映她绷紧的下颌线,“倒是林教授,似乎对跨学科研究的热情超乎寻常。” 窗外清风携带着树枝抽在玻璃上。林深忽然向前一步,将温见微困于他与书架之间,投影仪蓝光将他影子拉的很长:“见微,你应该知道的,我想要的不仅是学术合作。”檀木香压下来,温见微后颈寒毛竖立,十四岁那年被醉汉堵在巷口的恐惧漫上心头。 “林教授”温见微冷声切断这个称呼裹着的暧昧,“学生该来送会议纪要了。” 僵持间,小秋的脚步声恰好在走廊炸响,林深适时退开。 “师妹,市里的古城保护项目,建筑学院已经中标,不参杂个人情感,我也希望你能认真考虑,加入这个项目对你的研究有很大助益,这是双赢的事。” “好,我会考虑,在这之前我想我们有些话应该说清楚。” 小秋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感觉到一阵不对劲,自己的导师和建筑学院的林教授这针尖对麦芒的气场是怎么回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晚几分钟再来,这场景……难道林教授表白了? “老师,这是昨天的会议的纪要。” 又转身向林深“林教授好”,林深颔首。 林深望向温见微,对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好像都带着拒绝的弧度。滚动了几次,叹了口气:“师妹,我先回去了,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温见微没有说话,看着窗外晃动的树梢。“古城保护项目吗,确实对当前的课题有益处,她是要好好考虑一下,但跟林深之间是要好好谈一下了,他们之间学术是学术,不能参杂半点别的什么东西。” 第九章完 10、第十章 青红皂白 燃味坊后院里,阳光穿透皱缩的椒皮,在地面投下斑驳的赤金碎影,时燃踩着梯子调整笸箩角度。 “联系市监局了吗?温教授不是让咱们尽快吗?”周梨抱着一摞账本从屋里钻出来,仰着头喊,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时燃手肘碰到架子上的辣椒串,细碎的辣椒籽簌簌落下。“早上就打电话了,打了两个忙线没打通,一会儿我再打一个。”时燃一边说话一边扒拉笸箩里的干度还不够的辣椒。 “别担心,咱们店里什么样自己心里还没数吗?就是那些纸质记录得归档好,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找不到。” “瑶妹儿正归拢着呢,应该快完事儿了。” “噗”时燃被周梨不地道的方言逗笑了,“给你的《四川方言速成》到底看没看啊?还瑶儿妹,一会儿马可波罗都出来了”话音刚落,小许急慌慌的跑进来:“燃姐,市监局的人来了,说是有人举报咱们店!” 时燃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围裙上刚刚沾到的细微灰尘,“别慌,走,去看看。” 两名穿藏蓝制服的检查员站在燃味坊前厅里,为首的女检查员鼻梁架着黑框眼镜。 “接到群众举报,你们店里涉嫌使用添加剂超标。”检查员出示证件时,镜片闪过一道冷光。她身后的年轻检查员已经举起执法记录仪。 “您这边来”时燃伸出右手把几人引到柜台前,她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柜台上健康证、进货台账……在八仙桌上被码成整齐的豆腐块,幺妹儿应该是有点强迫症在身上。 时燃将一摞纸质材料推到对方面前,指尖在台账某页轻轻叩击:“这是近三个月的原料采购记录,电子版同步上传至‘明厨亮灶’系统。”她转身取来密封袋,“今日食材留样已备查。” 为首的女检查员翻动台账的动作忽然顿住,页脚处贴着张便签:【七星椒产地降雨量异常,本月辣度预计下降8%】。她抬头打量这个扎着松石蓝发带,嘴角漾着笑意的年轻老板,恍惚想起自己带的实习生。 “冷藏柜温度监测记录呢?”年轻检查员探头问道。时燃走到柜台内侧,从抽屉里取出u盘:“近三十天冷链数据,包括异常波动时的处理记录。”u盘外壳印着本市农业大学校徽,边缘漆色斑驳,显然有些年头了。 周梨抱臂倚着泡菜坛,看时燃游刃有余的模样,忽然想起大三那年实验课——穿白大褂的时燃握着移液枪调整ph值,侧脸在实验室顶灯下像尊精密仪器。那些被她们嘲笑“将来用不上”的知识,此刻正在雕花窗棂投下的光斑里噼啪回响。 后厨突然传来“咣当”巨响,李师傅的川骂混着金属盆翻滚声炸开:“龟儿子!哪个把老子的七星椒和子弹头混起的?”检查员们齐刷刷转头,执法记录仪的红点像瞄准镜般锁住声源。 时燃疾步掀开后厨帘子,阳光劈开蒸腾的雾气。李师傅正对着混杂的辣椒堆跳脚,周梨已经蹲在地上分拣。 “入库时疏忽了。”时燃拾起颗子弹头辣椒对着光检查纹路,“这批货本该用在火锅底料里。”她转向女检查员时,指尖搓开辣椒蒂部的褶皱,“您看,表皮油脂分泌不足,低温慢炒才能激发香味------可惜用错地方了。” 女检查员眼里流露出诧异又欣赏的目光,碳素笔尖在记录本上悬停良久,最终只记下“原料分区管理待加强”。 送走市监局检查组时已近正午,时燃瘫在藤椅上,玻璃罐里泡着的灯笼椒随水波摇晃,将她的倒影扭曲成抽象画。 周梨在一旁咒骂举报的人,“有人比我们着急,但是只要我们按照标准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时燃一边说一边咬碎嘴里的薄荷糖。 手机在兜里震动,温见微的名字在屏幕上跳成欢快的波点。 “检测报告出来了。”清冷的声线裹着电流杂音,“工业辣椒精未检出,但苯甲酸钠……” “是泡菜老坛水的天然代谢物。”时燃蹭地坐直,藤椅发出“吱呀”声,“外婆的秘方要用生水激活乳酸菌,检测数值绝对在安全范围!” 电话那头传来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中国传统发酵食品微生物图谱》第217页……”温见微的呼吸忽然贴近话筒。 时燃透过阳光仿佛看见那人垂眸查阅文献时颤动的睫毛。她蜷起脚尖勾住晃动的藤椅,白皙的脚趾接触到青石板地砖的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温教授这是在给我补课?” “市监局官网公示检测结果需要时间。”温见微手里的笔尖轻轻敲击桌面,“但网友恐怕等不及要审判了。” 时燃望向正在调试补光灯的周梨,笑出梨涡:“那就给他们看场更刺激的。” 暮色浸透雕花窗时,“燃味坊”直播间标题已换成【现场开坛验泡菜】。时燃扎着麻花辫,多了几分俏皮,发梢系着检验合格的封签带,在镜头前晃成一面小旗。 “家人们看清楚了!”她撬开老坛泥封的架势像女将军拔剑,“这坛泡椒水的年龄比你们老公还大!”弹幕瞬间被“哈哈哈哈”淹没,表情特效炸成一片烟花。 温见微关掉学术会议纪要,将平板亮度调到最低。直播间里的时燃正用滴管吸取坛水,举到镜头前展示琥珀色的澄澈液体,“现在送去农大实验室,咱们玩个实时直播检测!” 镜头晃动间,网友们看到实验室门口的名字——于明秋,农大食品安全系最严苛的导师,如今在镜头外抱着保温杯微笑摇头。时燃举着试管穿梭在实验台间的模样,与大学时那个测菌落总数的女孩重叠,连白大褂下露出的一截笑脸袜口都丝毫未变。 “苯甲酸钠含量0.017%,低于国标限量三倍!”农大学生对着镜头亮出检测仪,时燃突然凑近镜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屏幕:“说我们用防腐剂的家人们,脸疼不疼呀?” 温见微指尖悬在礼物图标上良久,终于选中那个火箭特效。系统提示【用户“w”赠送宇宙火箭】时,娇俏的时燃突然对着镜头wink:“感谢这位……”她瞥见id后缀的院校认证标志,剩下的话全噎在喉间。 弹幕疯狂滚动: 【卧槽清大教授也看吃播?】 【w老师别光刷火箭,出来发论文啊!】 【这什么学术追星现场】 时燃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和温见微对话框还停留在今早的【检测报告已上传】。她偷偷截下礼物特效界面,把那个火箭图标设置成了聊天背景。 温见微望着突然卡顿的直播间,她将最后一口酸梅冰汤圆含在舌尖,忽然想起实验室里时燃晃动的麻花辫------像古法红糖熬制时拉出的糖丝,甜得让人想用手指去卷一卷。 夜深人静时,时燃蜷在藤椅里翻看暴涨的粉丝留言,周梨坐在旁边开玩笑:“温教授居然会刷火箭,她是不是把科研经费……” “别乱说啊你”时燃扒拉着手机,她望着温见微的默认头像------像素化的未名湖剪影,冷清得像她的微信朋友圈。 手机突然震动,特别关注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响。温见微发了条前所未有的朋友圈:【辣味素与多巴胺分泌的相关性研究(样本n=1)】配图是燃味坊的直播截图,时燃把手机捂在胸口。 后厨老坛咕嘟冒了个泡,像谁藏在岁月里的一声笑。 第十章完 11、第十一章 椒香破晓 市监局官网公示了燃味坊的检测结果,经过一系列的果断出击,网友评论燃味坊不仅在菜品上大下功夫,美女老板主播与观众间亲切互动,耐心解答烹饪疑问,分享美食背后的故事,赢得好口碑,燃味坊算是顺利度过此次直播风波。其危机公关的果断处理方式,启发了一些面对类似困境的商家,比如城南老字号李记汤包店…… 相反,“美食判官”博主却被人扒出,为吸引流量无所不用其极。过往视频中,他那些看似专业的点评,实则充满了夸张与虚假成分。有细心网友发现,他曾在不同餐厅点评同一道菜时,给出截然相反的评价,前后矛盾漏洞百出。更有甚者,曝光他接受餐厅巨额赞助,恶意抹黑竞争对手,舆论的讨伐声铺天盖地。 燃味坊二楼包间的雕花木窗半开着,暮色裹着椒香漫进来。七八个学生围着桌子坐得松散,桌上青花瓷盘里码着桂花米糕,藤编食盒盖子上还沾着几粒糖霜。 周梨神秘兮兮的拽了一下时燃:“温教授的学生来了,订的二楼听雨轩!” 时燃正握着铜勺搅动红油抄手的汤底,闻言手腕一抖,辣油险些溢出。“怎么不早说!”她解下围裙往楼梯口走去,指尖在点餐屏上划出残影,“听雨轩……忌口香菜、折耳根?”她忽然笑出声——温见微的忌口清单她倒背如流,这帮学生竟连这点都学了个十成十。 木楼梯吱呀作响,时燃端着冰镇醪糟圆子掀开珠帘。包间里瞬间寂静,七八双眼睛齐刷刷扫过来,像实验室小白鼠看见投喂员。其中小秋她是认识的,去给温见微送东西见过几次,眼前这阵势明显是温见微不在,小秋是老大。 “各位是温教授的学生吧?”她笑的明媚,将瓷碗轻放在桌角,“我是温教授的朋友,这家店的老板,她常夸你们用功,今天这顿我请客。” “不用不用时老板!”小秋连忙摆手,“温老师特意交代过要aa……” “那就再加两道招牌菜!”时燃麻利的在点餐平板上操作了几下,“清大高材生认证本店口味,真是荣幸”边说边拿起茶壶起身倒茶,主动引起话题:“你们温教授怎么没一起过来?” “老师本来说要一起来的,临时有会,就……” “温教授不来,你们是不是更自在。”,时燃开着玩笑,毕竟也是从学生时代走过来的,几个年轻人轻笑出声,紧绷的气氛悄然融化。时燃顺势将话题引向温见微的日常:“不过温教授那么温柔,一看就很好说话的样子,做她的学生,应该不会很辛苦吧?” 一点点打开了几个学生的话匣子。 “温老师有自己的风格,前天我有个数据晚了两天,老师也不训人,只是说‘说实话,我都有点着急了’,弄得我当天晚上都没睡着……”小秋学着温见微的样子说道。 时燃想到温见微扶额无奈的样子,笑出声来。 “还有还有……温老师看着没有脾气,在学术方面严谨的很,说出来有点丢人,我给温老师发消息前,都会跟传输助手模拟一遍……”旁边卷毛男生的说,惹得大家哄笑起来。 “天地良心,我夜里给温老师发论文,只是是想躲过一晚,没成想教授连夜给我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夜里给温老师发过材料,因为根本不知道她几点休息的……” “温教授有那么吓人吗?”时燃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有放下来。 “温教授那么好看,肯定不少人追吧?” “一般人谁敢追啊……” “但建筑学院林深教授看我们老师的眼神可谈不上清白……”有学生提到了林深。 “温教授和林教授很熟吗?”时燃敏锐的察觉了一丝不对劲。 学生们七嘴八舌的聊起来,“继续继续”她笑着起身添茶,热水浇在杯沿溅出烫红的指节。学生们却打开了话匣子: “林教授和老师认识很多年了……” “据说林教授办公室有温老师所有论文合集,精装烫金版!” “上次他送温老师……” “那个……你们没发现吗,其实温老师最近变了挺多。”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挠挠头,“以前她办公室只有黑咖啡,现在经常有燃味坊的各种小吃……而且她之前从不参加咱们的聚餐诶,昨天学姐跟老师说的时候,她居然同意了。” “一定是燃味坊的菜太好吃了……”包间里聊得一片火热。 时燃又坐了一会儿便下楼了,下楼前成功加上小秋和坐在身边卷毛男生的微信,打入内部的第一步。 叮嘱后厨给“听雨轩”送七碗醪糟小汤圆。窗外的蝉鸣震耳欲聋,时燃突然想起温见微腕间常年缭绕的药苦香——那抹冷月般的光,果然不止她一个人在贪恋。 学生们下楼结账时,灯笼暖光正漫过“教授专座”的铜制铭牌——温见微还记得那天时燃献宝似的向她显摆定制的小巧铜牌。 此刻温教授坐在雕花圈椅里,面前摆着吃剩的醪糟圆子。瓷勺碰出清响,她抬眸的瞬间,丸子头女生惊得捂住嘴——素来严谨的导师居然用筷子在桌面画函数图。 “温老师?!” 温见微拿起旁边的书盖在图上,神情自若的解释道:“数据分析会提前结束了。”她瞥见时燃站在泡菜坛前偷笑,发梢的樱桃红褪成晚霞的余烬。 学生们识趣地溜出门,卷毛男生突然回头喊:“老师,林教授说古城保护项目……” “嗯,我知道。”温见微截断话头。檐角风铃叮咚作响,时燃端着姜撞奶蹭过来,琥珀色眸子里晃着点点星火:“尝尝看合不合你胃口。” 温见微舀起一勺颤巍巍的奶冻,袖口滑落时露出的小臂线条绷出好看的弧度,姜汁的灼热与奶香在舌尖缠绕,“燃味坊要改甜品连锁店吗?” 时燃莞尔:“不想吃甜的了吗,明天做……” 温见微听眼前这个明艳娇俏的姑娘念叨着明天要做灯影牛肉,想起被这人变着花样的投喂,“自己是不是...胖了些?” 桌上,温见微带来的牛皮纸袋里,静静地躺着一张清大社会学系文化节的邀请函。近几年,清大文化节已跃升为本地生最炙手可热的文化盛事,蕴含着巨大的传播力与影响力。 “今年文化节新增了民俗饮食板块,不知燃味坊有没有兴趣?” 时燃激动的给了她一个有力而短暂的拥抱。温见微微微一怔,随即听见时燃雀跃的声音:“温教授,你真是太懂我了!”她的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语气里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温见微回过神来,唇角漾起淡淡的笑意:“我觉得燃味坊与文化节所倡导的民俗文化传承理念不谋而合。况且,这次文化节吸引了各地媒体和文化爱好者,对燃味坊而言,也是个宣传的平台。” 时燃连连点头,脑海中已开始勾勒展位的布置。“我要把燃味坊的招牌菜都搬到现场,让更多人品尝到地道的川味。”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展位的布局。 “我该怎么谢你呢?” “用明天的灯影牛肉抵吧” …… 时燃好心情的哼起不知名的童谣小调,温见微没有意识到自己卡其色高腰阔腿裤下,银色细带高跟鞋正随着节奏无意识轻点着地面。 第十一章完 12、第十二章 庆功宴叙 夜色漫过青城巷时,燃味坊铜铃叮咚声里溢出的欢声笑语,距离那场直播危机过去刚好半个月了,店里的客流比平日激增三成,连周梨抱怨收账的声音都带着喜气:“这周张师傅的仔姜蛙卖断货三次,李师傅说剁辣椒的案板都快磨穿了!” 探店直播的余温将燃味坊推上点评网站川菜榜前几名,这几天一到饭时,赶着热度而来的食客等位坐满了店门口。 周梨举着手机晃到时燃面前,屏幕上“粤茗轩”的预订信息在屏幕上跳动,“没什么问题就发给大家了哈”周梨説道。 昨天打样后,时燃倚着柜台清点今日营收,计算器报数声混着周梨的哀嚎:“我的美甲!全被消毒水泡翘边了!” “咱们得搞个庆功宴!”时燃突然合上账本跟周梨说。 这不是周梨今天就安排上了,“粤茗轩”是一家以粤菜闻名的馆子,正合时燃想给大家换换口味的心思。 “温教授答应来了?”周梨戳了戳她。 时燃点头,想起今早给温见微发消息时的真担心她不来。 【温教授明天有课吗?】 指尖悬了半分钟,添上【店里想办个小聚餐,大家都想谢谢你】 自己刚发出邀请,温见微的回复是:【我就不参加了,你们去就好。】 还好自己坚持不懈,温见微最后还是松口答应了。 这会儿店里因为明天下午歇业聚餐,大家伙儿已经热闹起来了。 “大家看看想吃什么啊,随便点,全场消费时老板买单”惹的大家欢呼,周梨向来是组织活动的一把好手。 温见微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喜欢参加聚餐类的活动,上一次参加聚餐还是去年的学术年会,冷盘还没上齐就借故离开,每次参加这种活动最后都是对她情绪上的消耗。 时燃发来邀约时,她是准备拒绝的,拒绝的文字刚发出去,微信上,时燃发来的消息开始跳个不停。 【你可是我们店里的大功臣】 【周梨说“没有您舌战主播,我们早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 最后一条是语音,时燃的声音好似裹着醪糟般的醉意,近乎撒娇的口吻:“就当陪我......好不好?” 鬼使神差的回复【好,几点?】 她不知道,时燃盯着“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把账本角都卷出了毛边。 暮色漫过江面时,餐厅的落地窗将霓虹切割成细碎的琉璃。温见微踩着银灰色高跟鞋踏入粤茗轩的包厢,包间里,暖黄射灯映着雕花屏风,时燃正帮张师傅调整座椅角度:“您这腰不好,坐这把圈椅”,转身又给李师傅递上热毛巾,银镯在臂弯划出优美的弧。 温见微站在门口,望着忙前忙后的时燃——白色的清光调新式旗袍裹着她玲珑身段,与往日里的明艳不同,更添了些柔美。 “温教授来啦!”周梨眼尖,立刻挤过来挽住温见微的手臂,“快坐快坐,时燃特意给您留了临窗的位置,能看见江上的灯影呢。” 包间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问候,大家都喊幺妹儿的姑娘捧着酸梅汤凑过来:“温教授那天在直播间怼美食判官的样子,简直帅呆了!”掌勺的张师傅跟着点头:“就是就是,比我炒糊的辣椒还带劲!” 温见微被逗得轻笑,目光扫过圆桌:除了熟悉的周梨,还有在燃味坊见过的张师傅、李师傅,兼职的大学生小许正给大家分湿巾,还有后厨的两个年轻人,以及和幺妹儿坐在一起的一个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应该也是前厅服务员。 时燃挨个介绍,指尖点在转盘边缘,水晶转盘映着温见微颔首的弧度。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燃味坊的完整团队,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真诚的笑意,不像学术年会上那些公式化的寒暄。 温见微被安排坐在时燃旁边,右边是周梨。圆桌中央的冰雕天鹅正在融化,时燃从服务员手里接过杨枝甘露,琉璃盏轻巧地推到温见微面前:“尝尝看,用的枇杷蜜。” 时燃打量着温见微,她今日穿了件香槟米色西装外套,长发难得披散下来,柔化了严谨,温柔到骨子里。 菜上齐了,虾饺在竹蒸笼里透出粉白的光,烧鹅的枣红皮泛着油亮。 都是熟人,气氛轻松愉悦。 席间,时燃的筷子总在温见微的碟子里“迷路”:“这道清蒸石斑鱼没放辣椒,尝尝看”、“肠粉要配豉油,我帮你调好了”…… “敬温教授!”张师傅突然举着白酒站起来,黝黑的脸膛泛着红光,“那天您和那个主播说的话,我听了三遍!‘真正的味道在几十年如一日的灶火里’——说得忒好!” 温见微刚要举杯开口,时燃已笑着截过话头:“张叔,温教授喝不了这高度酒,这杯我替了。”仰头饮尽时,一滴酒液顺着她脖颈滑入衣领。 时燃是见识过温见微的酒量的,那还是没什么度数的甜酒,这白酒可不敢想。 觥筹交错间,温见微面前的琉璃盏被悄悄续了三次雪梨银耳羹。当时燃第四次替她挡下敬酒时,温见微终于按住她的手腕:“我自己来吧。” 时燃见她一脸担心的样子,于是转身时故意撞了撞温见微的肩,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放心,我酒量可是能喝倒三个张师傅的,你多吃点东西,胃口太小了。” 这人总能在热闹中精准地捕捉到她的局促,像一炉文火,将她惯常的疏离慢慢烘得松软。 时燃腕间的银镯磕在杯沿,酒精让她的脸上染上两朵红云,端起面前的茶杯发现已经空掉,温见微递过自己的杯子,“喝点茶缓一下。” 时燃低头轻笑,就着温见微的杯子抿了口茶,唇印叠在那圈淡淡的水渍上。 时燃的酒杯就没放下过,大伙儿哄闹着都盯住了她这个老板,周梨忽然凑到温见微旁边:“别担心,她大二时喝倒过整个社团,酒量好的很。” 她指了指时燃正给温见微夹烧鹅的手,稳当得不像喝了酒的人,“最近这段时间,大家压力都很大,憋了这么久,时燃是想带头放松一下。” 粤茗轩的走廊飘着蔗糖与陈皮的甜香,温见微在镜前整理好头发,往包间走去,高跟鞋叩击大理石地面,回音在镬耳墙间荡出细碎的响。她刚转过摆着金漆木雕屏风的转角,檀木香突然劈破甜腻,混着烟草味,像块冷硬的砖,楔入岭南风格的温润里。 “师妹?”林深的声音带着几分意外。 “你怎么在这?” “和朋友在这里有个聚会。”在这里遇到林深,温见微也有些意外。 半开的包间内,水晶灯在西装革履的男人肩头碎成星子。林深对着门,镜片在壁灯下泛着冷光,正端着酒杯与对面的中年男人交谈,他的定制西装熨帖地裹着肩线。 温见微颔首,目光扫过桌上的玻璃转盘,鲍汁扣辽参的油光映着中年男人的笑脸。她认得那是建筑学院常合作的开发商。 林深的唇角扯出半笑,将酒杯往对方方向推了推:“这位是张总,对餐饮空间设计很感兴趣——” “张总,这是社会学院的温见微教授。” “温教授的论文我拜读过,”林深称呼为张总的男人插话,西装面料摩擦的窸窣声格外清晰,“尤其是关于‘饮食空间情感投射’的论述,对商业项目很有启发。” 温见微礼貌地颔首后,说道:“抱歉,包间里的朋友还在等我还。”她后退半步,“改天再请教。” 林深的手指握了握了酒杯,指节泛白:“难得遇到,不如——” “下次吧,”温见微打断他,“今天是朋友间的私人聚会。” 回到包间时,时燃正举着刚上的甜品朝她晃了晃:“怎么去了这么久?” 温见微接过瓷碗“遇到个熟人,”她低头搅了搅碗里的奶皮,“聊了两句。” 包间里的笑声再度响起,周梨正举着杨枝甘露要与时燃碰杯。温见微望着时燃仰头饮下的模样,喉结轻颤,忽然觉得走廊里的那几分钟,不过是这场庆功宴里的一点冷色调插曲。 她咬住一颗荔枝,甜汁在齿间爆开的瞬间,听见时燃在旁边说:“明天带你去看新到的花椒苗,是汉源的品种,辣度够劲……” 出租车上,回程的江风掀起温见微的长发,两个人并排坐在车后座,车载电台流淌着慵懒音乐。有些醉意的时燃乖乖的坐在一旁,安静的不同以往。 温见微看着闭目养神的时燃,忽然开口:“其实不用帮我挡那么多酒的” “你酒量浅,怕你醉了不舒服。”时燃笑着说道,尾音却藏不住认真。 “我想要你来,是想你一起热闹热闹,大家都很喜欢你,在这个场合希望你能放松一下,感觉你好多心事……如果你不喜欢,下次不……” 温见微望着后视镜里倒退的灯火,发现粤茗轩的霓虹招牌早已看不见了。 而属于另一道的星火,正在她冻土般的心原上,悄悄燎出第一道裂缝。 第十二章完 13、第十三章 骤雨悸动 晨光漫过银杏大道时,时燃正踮脚擦拭燃味坊的展台玻璃橱窗。靛青色高腰牛仔裤,紧绷的裤管随着踮脚动作勾勒出流畅的腿部线条,笔直修长,银镯滑至小臂,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文化节的主干道已被展位的彩旗淹没。糖画摊的金丝裹着桂花香,剪纸铺的宣纸红屑随风翻卷,时燃望着远处社会学系的深蓝展棚,温见微昨日发来的日程表在脑海中浮现——【9:30陪同哥本哈根大学学者参访】。 “时老板!”一道雀跃的声音打断时燃的思绪,抬头看见是之前在燃味坊里聚餐之中的几个学生,说话的是那个卷毛男生,叫什么来着—徐小川,时燃终于想起,当天还加了对方微信。 “你们几个怎么这么有时间,温教授没抓你们做苦力吗?”时燃笑道。 “温老师陪外国学者呢,没空管我们,不过今天是社会系的大日子,我们都闲不着……”徐小川非常健谈。 几个学生闲聊几句,都各自忙碌去了,主干道上人越来越多。 “叮”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时燃打开微信。 徐小川:“燃姐,有什么需要随时招呼”,后附展示肌肉表情包。 时燃莞尔“这些小孩儿还蛮可爱的。”大概是爱屋及乌的心理,完全忘了自己比人家大不了几岁。 “这道菜让我想起我们的桑拿浴,痛并快乐着!”蓄着络腮胡的北欧学者操着生硬中文,叉尖戳中辣子鸡丁里的花椒。 与温见微一起陪同外国学者的还有林深,时燃不解,社会系的文化节跟建筑学教授有什么关系。 这是时燃第一次见到林深——黑色高定西装裹着宽肩窄腰,周身萦绕着实验室消毒水般的冷冽。这人与温见微并肩而立的画面,令人不适,特别是另她不适。 “时燃?”温见微的轻唤惊醒了她。 “这位是建筑学院的林深教授。”温见微介绍时的语气像在念论文注释,“这位是燃味坊负责人时燃。” 两双手相触的瞬间,时燃腕间的银镯撞在林深的铂金表带上。她刻意加重力道:“久仰,林教授常来光顾。” 林深收回手,有些诧异时燃的力度:“见微总说燃味坊是她的味觉实验室,今天终于……” “林教授!”温见微突然打断,转头对学者解释菜品的文化渊源。正午的烈阳将展台铁架烤出柏油味。时燃望着温见微陪学者远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揉搓着旁边的彩带。“见微……称呼够亲密的。”小许抱来冰镇酸梅汤时,正撞见她把糖霜当成盐撒进凉面里。 温见微没想到今天林深会来,虽然几个外国学者里有他们共同认识的人。 此刻忙完站在燃味坊展台前,看着时燃随意的倚在那里,休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淡青的血管,正朝着她笑的明媚。 “温教授知道没人帮我收拾,好心来送温暖吗?” “帮你忙的那个男生呢?还有周梨今天怎么没来?” “你说小许呀,女朋友好不容易放假,我放他去约会了。燃味坊得有人在呀,周梨看家呢。” 时间不早了,展位上已经没有几个人。温见微坐在那里,时燃正在摆弄温见微垂下的碎发,怎么弄也不是很满意,温见微挡了几次,终是拗不过,任由她摆弄。 徐小川忙完手头上的任务,往燃味坊摊位所在位置的方向走去。上午时燃微信上说要请他们吃酒酿,让他带着同学们忙完了可以过去,这会儿有点晚了,不知道对方还在不在。 虽然刚刚认识,但是对方有种魔力,让他想要主动接近。 那天时燃主动加了他微信,高兴的他半宿没睡,虽然后面对方都没有跟他说过话,想到这里有些害羞的抓了抓自己的一头卷毛。 抬头看向燃味坊的展位,有些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时燃在摆弄温教授的头发,温老师也没有抗拒——他们这位导师虽然看起来温柔,骨子里却始终与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对自己导师有种天生的恐惧,徐小川小心又迅速的退走,生怕晚一步被导师看见,今天这酒酿不吃也罢。 时燃终是不满意,打开了温见微的长发,发绳穿过乌发的动作她们没有演练过,但此刻指尖擦过头皮的触感已熟稔如故,却仍让温见微的睫毛在镜片后轻颤,心在无人可知的角落里同样颤抖,“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这么熟了吗,自从母亲离开自己后,还没有人像这样轻拢她的发……” 温见微耳尖的红漫到锁骨,低头随意翻着文献,发现时燃不知何时在页脚画了只偷蜜的熊,爪印正按在“社会黏合”的学术术语上。 夏季的雨总爱踩着薄云游荡,这会儿别的展位早就没人了,时燃垂眸解着灯笼下纠缠的辣椒流苏时,一滴水珠正坠落在她轻颤的睫羽上。温见微倚着展台翻阅手机,时燃刚刚为她绾起的长发被风掠起几缕:“三分钟后暴雨。” “够收摊了呀。”时燃话音未落,惊雷将天幕撕开裂缝,银丝交织成帘坠落人间。温见微抿着唇将屏幕转向她:“气象台......” “温教授……”染着丹蔻的指尖突然抵住她的唇。 “三十秒后我们就会成为落汤鸡。”时燃眼尾漾起笑纹。温见微耳尖泛红,她想起前一段时间,时燃端着青瓷碗,分明一本正经问:“听说教授在研究宋代节令饮食?” 怎么现在……流里流气的 狭窄的防雨棚下,醪糟的甜与雪松气息在方寸间纠缠。温见微肩头突然覆上带着体温的牛仔布料,转头便见时燃松散的长卷发带着山奈香气扫过自己颈侧:“你学生要是知道导师被社会饮食学耽误在雨里......” “是民俗饮食学。”温见微纠正时呼吸微滞,对方袖口滑落的银镯正贴着她锁骨,凉意混着醪糟的甜香渗入肌理。雨帘外天地苍茫,她却清晰听见两种心跳在逼仄的空间里此起彼伏——左侧胸腔里的,和手腕脉搏处的。 “时老板的心脏在测量降雨强度?”温见微指尖虚点对方腕间青蓝血管。时燃忽地倾身逼近,温热的吐息拂过她耳际:“每分钟120次,足够支撑温教授写三篇暴雨对城市居民生活影响的论文。”今天的时燃比平常更大胆,或许是被某人刺激到了。 闪电劈开云层的刹那,温见微本能瑟缩,却陷入更温暖的桎梏。时燃的手掌顺着她脊线游移,银镯与温见微身上饰品相撞的清响混着轻笑:“怕什么?温教授跟谁许诺生生世世了吗?” “雷击致死率......”温见微的学术反射被截断在对方眸中的星河里。 看着一本正经的温见微,时燃忍不住调笑:“你好可爱啊…温教授…” 突然被说可爱的温见微,想不出这有什么可爱的,窘迫的有点直观,目不直视的望着雨幕里,想起刚刚医院来消息,母亲并没有因为下雨而发病,这让她安心了不少。 她直视大雨,时燃直视她,伸手将她潮湿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掠过她发间凝露,水珠顺着珍珠链坠入衣领:“原来温教授被夸可爱时,会变成红眼睛的垂耳兔啊。” “教授,现在心跳多少?”时燃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梅子酒。 温见微指尖发烫,十年来恪守的科研准则在雨声里溃不成军,心中低语:“......超出测量范围。” (提前跑路约会的小许,看着滂沱好似无止尽的大雨,良心发现的担心起自己的老板……) 第十三章完 14、第十四章 银镯暖忆 暮色四合时,雨势渐歇,防雨棚下的空气却愈发粘稠。温见微的肩头还披着那件带着体温的牛仔外套,鼻尖萦绕着醪糟的甜香和时燃身上淡淡的山奈气息。远处图书馆的穹顶在雨后泛着水光,像块浸在墨汁里的琉璃,银杏叶尖坠着的水珠不时砸在展台的帆布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雨快停了。” 温见微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外套边缘泛白的线头。她的心跳尚未完全平复,耳尖的热度也未完全褪去。 “温教授的心跳恢复正常了吗?” 时燃侧头看她,大大的琥珀色眸子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明亮。她耳畔的山茶花耳坠随着动作轻晃,在暗处洇开一抹胭脂色的残影。温见微这才注意到对方鬓角沾着雨珠,正顺着发丝滑向锁骨凹陷处,在昏黄路灯下凝成碎钻似的光点。 “你的心跳也不慢。”温见微抿唇反击,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躲。展台右侧的路灯突然“滋啦”闪了又闪,惊得两人同时颤了颤肩,倒映在玻璃展柜上的影子便跟着摇晃起来,如同被搅乱的两尾红鲤。 时燃轻笑,伸手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指节擦过耳廓时,温见微闻到对方袖口沾染的复杂气息——新鲜辣椒的辛辣混着陈皮沉香,像团裹在江南烟雨里的塞外烽火。 “还不是因为温教授太可爱了。”时燃尾音落在她耳畔,惊起一阵酥麻的涟漪。 温见微耳尖的红晕再次蔓延,她低头掩饰什么似的翻开文献,却发现页脚那只偷蜜的熊爪印已经被雨水晕开,模糊地印在“社会黏合”的术语上。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处痕迹,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温教授笑起来真好看。”时燃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温见微一惊,手中的文献差点滑落。对方眼疾手快地接住,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背,带起一阵细微的颤栗。文献扉页的墨迹在潮湿空气里微微氤氲,将“温见微”三个字晕染得格外缠绵。 “谢谢。”她低声说,接过文献时目光落在时燃腕间的银镯上。那錾刻着缠枝莲纹的古旧银器随动作滑落至小臂,露出内侧斑驳的文字刻痕,在暮色中泛着经年摩挲特有的温润光泽。 “温教授喜欢这个?”时燃晃了晃手腕。 温见微轻轻点头,指尖轻轻触碰银镯上的花纹:“很特别。” “戴了很多年了,是外婆留给我的。”时燃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眸中闪过一丝怀念,“她说这是护身符,能保佑我平安。” 温见微的目光柔和下来,指尖轻轻摩挲银镯上的刻痕:“你外婆一定很疼你吧。” 时燃笑了笑,望向潮湿的空气,眸中的怀念化作温暖的光:“是啊,是外婆把我带大的,她总说我是她的小太阳。” “所以,你的小名是暖暖吗?” 时燃诧异看向对方,温见微含笑解释:“上次在你给我拿的书里看到的。” 时燃豁然点头:“是呀,暖暖也是外婆起的,外婆说只要有我在她身边,她的生活永远都是暖暖的。” 温见微的心微微一颤,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她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病房里那双空洞的眼睛,想起那声撕心裂肺的“绵绵别怕”,让她喉间泛起酸涩。 “温教授?”时燃的声音带着关切,手掌轻轻覆上她的手,“你还好吗?” 温见微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我没事。” 时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尝尝这个。" 时燃转身从竹篮里取出青瓷小罐,罐身绘着的并蒂莲在昏暗中若隐若现。掀开盖子的瞬间,浓郁的桂花香裹着陈年陶土的清气扑面而来,蜜色凝脂中沉浮的金桂仿佛封存了整季秋光。 “这是外婆的秘方。”时燃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她说桂花蜜能让人心情变好。” 温见微舀起半勺琥珀色的蜜,看着粘稠的糖浆拉出细长的金丝,轻轻放入口中。甜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桂花的香气在口腔中弥漫。 “很好吃。”温见微轻声说,眼里闪过一丝温暖的光。 时燃笑了,眸中的光芒比蜜糖还要甜:“温教授喜欢就好。” 暮色渐深,校园里的路灯亮起暖黄的光。时燃转身收拾展台,想要帮忙的温见微,被时燃拒绝。 温见微站在一旁,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对方的身影,路灯在积水中投下摇晃的光斑,时燃收拾展台的动作带着特有的韵律感,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瓷小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 “温教授。”时燃突然转身,从脖子上摘下银质的辣椒吊坠,吊坠在空气中划出闪亮的弧线,“这个送你。” 温见微接过,指尖轻轻触碰带着时燃体温的吊坠:“为什么送我?” 时燃眨了眨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因为温教授的心跳刚刚又加快了。” 温见微耳尖一热,低头避开她的目光:“胡说。” 时燃轻笑,伸手替她将吊坠戴上:“温教授戴这个真好看,这样你也有护身符了。” 温见微不语,只是一味低头吃蜜。 …… 她难得想调侃一句,唇角微微扬起:“时老板事事亲力亲为,怪不得生意这么好呢。” 时燃闻言,挑了挑眉,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这算什么?每年我还去田里种辣椒呢。倒是难为大教授今天陪我淋雨又吹风的,真是委屈你了。” 温见微不接她略带调侃的话茬,低头将身上披着的外套取下,递给时燃:“谢谢你的外套。” 时燃接过外套,指尖触到一片潮湿,这才发现衣服早已被雨水浸透。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温见微身上——半湿的衬衫贴在肩头,勾勒出蝴蝶骨的轮廓,发梢偶尔滴落的水珠顺着颈间的曲线蜿蜒而下,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微光。 时燃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随即涌上一股自责。如果不是她拉着温见微聊天,温见微早就该下班了。在她看来,温见微总是给人一种清冷疏离的感觉,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快走快走,别感冒了。”时燃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伸手将外套重新披在温见微肩上,“你这身子骨,看着就不像能扛得住风吹雨打的。” 温见微微微一愣,抬眸看向时燃,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疑惑:“我没事,倒是你,衣服都湿透了。” 时燃摆摆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皮糙肉厚的,淋点雨算什么?倒是你,要是感冒了,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温见微抿了抿唇,指尖轻轻捏住外套的边缘,低声道:“你不用这么担心我。” 时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伸手替她将外套拢紧了些:“温教授,你可是我们燃味坊的贵客,要是你病了,谁还来帮我研究那些复杂的香料比例?” 温见微的唇角微微扬起,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原来我只是个工具人?” 时燃眨了眨眼,眸中的笑意更深:“哪能啊?温教授可是我们燃味坊的‘镇店之宝’,少了你,我这店可就不完整了。” 温见微被她的话逗得笑出声,笑声清浅,驱散了雨后的寒意。时燃看着她笑,貌似连潮湿的空气都变得醉人。 第十四章完 15、第十五章 醪糟心跳 燃味坊后院的青石板上浮着层暖黄光晕——那是从雕花木窗漏出的灯火。温见微站在檐下收伞,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檀木食盒提手上的椒绳结。半小时前收到微信还在手机屏幕闪烁:【后厨发现外婆的醪糟秘方,温教授要见证历史吗?】 门轴转动的轻响惊动了屋檐下的辣椒风铃,她抬眸便见时燃倚着屏风,靛蓝围裙下露出半截绣着蜀葵的旗袍下摆,发梢还沾着糯米粉:“温教授迟到七分钟,发酵温度可不等——” 话音未落,温见微的鞋跟卡进青砖缝隙,食盒脱手的瞬间被对方拦腰截住。时燃的掌心隔着薄衬衫贴上她的腰窝,醪糟的甜香混着对方发间的香气扑面而来:“当心我的文物级醪糟坛。” 温见微耳尖发烫,扶正眼镜时瞥见对方又是光着脚穿着厚底拖鞋,踝骨处的玫瑰纹身在暖光下宛若新绽。她将食盒轻轻推开半寸:“你要的民国温度计。” “不愧是温教授。”时燃掀开食盒,黄铜温度计躺在蜀绣软垫上,“连校正记录都附上了?”她指尖抚过实验数据表上工整的字迹,从兜里摸出一只钢笔,伸手将钢笔别进温见微盘发,“押金收好。” 温见微拿下钢笔,指尖摩挲着,笔帽上刻着“见微知著”四字,却又被时燃夺过去,插入发中,她没有再言语,渐渐已经习惯这人的一时兴起。 后厨蒸腾的雾气裹着酒香,十几口陶瓮在竹架上静默如谜。温见微的镜片瞬间蒙上白雾,抬手擦拭时,腕间突然被套上靛蓝围裙——时燃的指尖擦过她突起的腕骨,将系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结。 “民国三十七年立夏酿的引子。” 时燃掀开最角落的陶瓮,菌膜在烛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外婆的笔记里说这坛醪糟会认主。”她舀起半勺酒液递到温见微唇边,银勺边缘映出两人交错的倒影。 温见微垂眸轻抿,甘冽如泉的滋味在舌尖炸开,转瞬化作绵长的暖意漫向四肢百骸。她忽然理解文献中“琼浆”的含义——这口醪糟里藏着七十年的月光。 “心跳加速0.8倍。”时燃突然将两指贴在她颈侧,琥珀色瞳仁盛满狡黠,“温教授的酒量我是见识过的......” “是醪糟里的红曲代谢产物刺激了交感神经。”温见微偏头避开时燃有些烫人的手,指尖却诚实地抚上陶瓮裂纹。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里,她辨出“丙申年惊蛰”“甲午年霜降”的字样,忽然想起实验室里那些沉默的数据模型。 时燃抱来泛黄的酿酒笔记,牛皮纸页间夹着干枯的桂花枝:“酿醪糟要听瓮声。”她屈指叩响陶壁,空灵的嗡鸣惊醒了梁上打盹的虎斑猫。 温见微学着她的动作轻叩,瓮声却沉闷如叹息。“腕力要像揉面,三分收七分放。”时燃从背后拢住她的手,带着薄茧的掌心完全包裹住她冰凉的指尖。温见微呼吸一滞,后背隔着衣料感受到对方温热的体温,醪糟香突然变得醉人。 “这样”时燃牵引她的手腕划出圆弧,陶瓮发出清越的共鸣。温见微突然发现那些裂纹走向与声波图谱惊人相似,她想拿笔在笔记空白处记录,却没注意发间钢笔早已滑落,乌发随即散开如瀑垂落肩头。 时燃拾起钢笔时,虎斑猫正跃上案台打翻糯米盆。雪白的糯米瀑布般倾泻而下,温见微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被时燃拽进怀里。瓷盆碎裂的脆响中,两人跌坐在糯米堆里,温见微的眼镜滑落鼻梁,朦胧视野里只剩对方近在咫尺的唇瓣。 “坏猫!”时燃对着肇事猫瞪眼,手臂却诚实地环住怀中人的腰肢。温见微慌乱摸索眼镜时,指尖突然触到冰凉的金属——那是平日里嵌在时燃腰链上的老钥匙,硌在掌心像团未化的雪。 “温教授在摸哪里?”带笑的气息拂过耳垂。 温见微触电般缩手,绯色从脖颈漫到眼尾。她摸索着戴上眼镜,却发现镜腿沾着糯米粒,更窘迫的是时燃发间还粘着两粒白玉般的米,在暖光下像落在红梅上的雪。 “别动”她抬手去摘,时燃却突然凑近。这个距离能看清对方睫毛上细小的水珠,以及琥珀色虹膜里自己慌乱的倒影。指尖碰到发丝的刹那,后厨的灯突然熄灭,老旧的电路总是突然犯病。 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温见微听见糯米从指缝滑落的簌簌声,感受到时燃的呼吸拂过自己颤抖的睫毛,以及腰间那只手逐渐收紧的温度。她突然想起文献里那些量子纠缠的论文,此刻她们仿佛两颗意外碰撞的粒子。 “外婆说停电时要抱紧重要的东西。”时燃的声音带着蛊惑的震颤。 温见微在黑暗中睁大双眼,药瓶在衣袋里发出轻响。当她终于鼓起勇气抬手时,灯光乍亮——周梨举着应急灯呆立门口,虎斑猫蹲在她的竹架上得意地甩尾。 “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周梨手忙脚乱地关灯撤退,糯米堆里两人同时笑出声。时燃就势将下巴搁在温见微肩头:“温教授的心跳,够写篇《醪糟对心率变异性的影响》了吧?” 烛光漫过泡菜坛时,温见微在收银台后发现暗门。虚掩的门缝里好似泄出老唱片喑哑的调子,她鬼使神差地推门而入,却被满墙照片钉住脚步——十二岁的时燃踮脚挂辣椒串,二十岁在川剧戏台有模有样的甩水袖,最新那张竟是自己在文化节展台写笔记的侧影。 “这是作弊。”温见微指尖抚过玻璃相框。 时燃抱着酒坛倚在门框,灯光给她镀上毛茸茸的金边:“温教授不也偷拍过燃味坊的灯笼?”她晃了晃手机,锁屏正是雨夜灯笼在风中的残影。 温见微耳尖发烫,那是半月前为研究民俗建筑留的资料。她转身欲辩,却撞进对方怀里。时燃顺势将下巴抵在她肩窝,嗓音带着醪糟般的醇厚:“承认吧,你早把燃味坊当第二个研究室了。” 温见微觉得今天的时燃一定是喝醉了。 对方甜腻未尽的尾音消散在突兀的手机铃声中。温见微瞥见屏幕上的“二院护理站”,指尖瞬间冰凉。她后退半步整理衣襟:“我该走了。” “等等。” 时燃从厨房拿出青瓷罐,“新改良的核桃酪。” 她旋开瓶盖,琥珀色膏体上洒着桂花碎,她很想走进温见微的内心,看看她心中究竟背负了怎样的往事,却知道时机尚未成熟。 电梯爬升时,温见微盯着镜面倒影里略微晃动的自己。发间不知何时粘着糯米粒,唇角还沾着时燃试味时抹上的核桃酪。她慌忙擦拭,却抹不散眼底荡漾的涟漪。 病房走廊的消毒水味比往日更刺鼻。温见微推开门的瞬间,瞳孔骤缩——满地狼藉中,母亲正用指甲抠挖墙皮,床头柜上的药瓶滚落在地,玻璃杯碎成锋利的星子。 “妈!”她冲上去握住那双鲜血淋漓的手。 “绵绵别怕......”母亲浑浊的眼里映出童年那个雨夜,八岁的女孩儿缩在角落,看情绪激动的母亲摔碎所有碗碟。温见微颤抖着摸出药瓶,却发现时燃给的核桃酪正静静躺在掌心。 鬼使神差地,她舀起一勺喂到母亲唇边。奇迹般地,狂躁的瞳孔渐渐凝焦,沾着墙灰的唇嚅动着吐出完整句子:“绵绵...放学了?” 温见微僵在原地,任泪水砸碎在核桃酪里。 第十五章完 16、第十六章 碎瓷为刃 校园里第二遍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温见微在《古城保护项目合作协议》末页签下名字,钢笔尖悬在“温见微”三个字上方半寸,墨迹在白纸上洇出细小的涟漪,像极了她此刻的心绪。桌上凉掉的咖啡,折射出林深倚在桌边的侧影。 “师妹你终于考虑好了”林深的声音裹着咖啡香飘来。他今日换了件黑色立领衬衫,袖口别着枚冰裂纹瓷片袖扣,温见微认出类似自己某次讲座用的课件插图。 温见微合上文件夹,金属搭扣“咔嗒”轻响:“学术归学术。”她将协议推过桌案,“我希望合作期间,我们都能保持专业态度。” 林深的目光掠过她手上握着的银质辣椒吊坠,陌生的很,镜片闪过晦暗的光:“自然。”他目光扫过签名处的字迹,笑意直达眼底:“今天晚上七点,项目组第一次聚餐,订在云栖阁,你喜欢的雪梨炖官燕......” “不必,合作仅限于学术。”温见微拒绝,抬眸直视林深,镜片后的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师兄,这些年承蒙关照,但有些事......” 玻璃幕墙突然映出刺目的反光,林深抬手遮眼的动作像被按下暂停键。他望着温见微绷紧的下颌线,忽然想起那年研讨会上,她也是这样用目光剖开所有暧昧的试探。喉结滚动数次,他突兀地转身抓起车钥匙:“突然想起要接个重要电话,具体事宜邮件沟通吧。” 夕阳漫过社会学系办公室的百叶窗,温见微摩挲着燃味坊食盒的藤编提手。靛青丝质领口下,颈间刚刚戴上的银辣椒吊坠泛着冷光,像一粒悬在雪夜的星子。 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林深刚发的聚餐消息在通知栏闪烁。对方今日离去时的眼神在脑海中浮现——像被惊扰的湖面,涟漪下藏着暗涌的执念。 她合上文件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颈间的银辣椒吊坠。金属的凉意刺入皮肤,恍惚又回到剑桥的深秋。她闭眼向后仰去,颈枕上浮动着旧时光的气味。 二十几岁的温见微裹着驼色大衣,独自站在康河边的红砖图书馆前。阴雨将哥特式尖顶晕染成水墨,她抱紧怀中不想淋湿的文献,听身后行李箱滚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 “师妹,伞。” 黑色伞面倏然遮住头顶的雨,林深的气息裹着檀木香压过来。他西装革履,与周遭抱着三明治狂奔的学生格格不入。温见微记得那日他刚结束学术会议,却执意绕半个城来看她——“顺路”,他总这么说,如同后来每一次执意送她回公寓,每一次在她熬夜写论文时“恰好”多买一杯咖啡。 图书馆的暖黄台灯下,林深手指划过她文献上的批注:“这里用福柯的空间规训理论更合适。”钢笔沙沙作响,他修改的痕迹工整如建筑图纸。那时温见微望着他镜片上跳动的光点,忽然觉得他像座精密运转的钟表,连关怀都丈量着分秒刻度。 “师兄,你其实不必这样,我自己一个人可以。”某个雪夜她终于忍不住说。 林深擦拭镜片的动作顿了顿,笑意如冬雾般浮在唇角:“我想对你好,因为我们是同类。” 可他们从来不同。 林深迷恋结构主义的永恒秩序,而她总在解构中寻找破碎的真实,那些年林深如影随形的关照,像件尺寸过大的羊毛衫,保暖却令人窒息,就像回国后自己来到清大任教,林深又是那么巧合的也来到清大。 温见微猛地睁开眼,办公室的空调冷气正舔舐她后颈的冷汗。她明白那种不适从何而来——林深的爱意如同他擅长的哥特式建筑,华丽恢弘却充满压迫感。在他规划的“未来”里,她是完美嵌合进他学术版图的零件,连心跳都该遵循他设定的频率。 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的藤编食盒上,而时燃的世界则完全不同。 食盒上的麻绳结歪歪扭扭系成小辣椒形状,缝隙里还夹着片干桂花。昨夜时燃硬塞给她这盒酒酿圆子时,指尖蹭过她掌心的温度,比冬天壁炉里的火更灼人。 温见微起身整理衣摆,金属扣与桌角相撞的轻响惊飞了思绪。她忽然想起时燃腕间那道月牙形疤痕——不像林深袖扣上冰冷的瓷片,那伤痕会随着炒菜的颠勺起伏,会在烛光下泛着鲜活的血色。 摩挲着藤编食盒的扶手上,她忽然想起留学时林深曾自作主张的扔掉她珍藏的包装简陋的家乡小菜,说"这些廉价调味品配不上你的学术品味",也许从那时起就注定他们是不一样的吧。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光漫过清大建筑学院的檐角时,办公区一片寂静,最后一名同事跟林深打招呼下班,林深笑着目送对方走出办公室,笑容僵硬在嘴角,骨节分明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摩挲着一枚小巧的u盘。 林深起身,将办公室的门反锁,将u盘插入投影仪。全息影像在幕布上晕开涟漪,温见微在直播中维护燃味坊的片段被定格成高像素的标本。她俯身查看红油时的侧脸线条,林深知道看似冷硬,实则蕴着千万次碎裂重组的温柔。 投影仪发出轻微的电流声,林深仰头喝掉已经没有温度的咖啡。直播弹幕里【美女教授温柔刀】的评论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林深按下暂停键,画面定格在温见微指尖悬在青花瓷罐边缘的瞬间——那截冷白的腕骨,让他想起景德镇古窑遗址里半掩的碎瓷,脆弱又锋利。 他想起那年陪温见微去景德镇考察,她在古窑遗址捧起碎瓷片的模样,现场专用服装的蓝布料裹住她清瘦肩线。那时的林深以为,学术便是最牢靠的茧房,足够将温见微永远困在他触手可及的光晕里。 他仰头喝掉已经没有温度的咖啡,喉咙滚动间仿佛吞下块坚冰。手机震动着滑过柚木桌面,古城保护项目的有关文件在屏幕闪烁。林深望着全息投影里时燃腕间的烫伤疤痕,忽然觉得那弯月牙像把钥匙,正缓缓旋开学术为他精心构筑的结界。 时燃今天难得的休息在家,居家短袖松松垮垮的裹着身体,运动裤脚管堆在赤脚边沿,整个人像是被随意抛掷的绒线团,蜷在亚麻色布艺的懒人沙发里。手机屏幕蓝光斜切过瞳孔,那行黑体字在视网膜上灼出细小凹痕。 【帕罗西汀长期服用的副作用:头晕恶心、味觉退化、睡眠障碍......】 网络上说什么的都有,无一例外每一个词都像辣椒籽溅进眼眶,绒毯的触感突然变得粗粝,她无意识揪紧膝头的针织流苏。 傍晚的时候,时燃打着自己还没吃饭的由头,央求着兴致不高,没有胃口的温见微陪她一起吃晚饭,张师傅给做了拿手的水煮鱼,滑嫩的鱼片一入口时燃就发现不对劲。 今天厨房的里新来的嬢嬢,弄错了盐罐和糖罐。但能帮时燃分辨出多种香料,试菜时提出精准建议的温见微,今天却没有吃出味道不对的水煮鱼。 知道温见微不是会捉弄人的性格,看着她机械般的一口口吃下异常的菜品,时燃眼眶发酸,就着一份发甜的水煮鱼埋头吃了一碗米饭,温见微的异常味觉被时燃发现了。 看着手机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她想起温见微接电话时颤抖的指尖,想起她偶尔在柜台前怔忡的侧脸——那些时刻,冷月般的人仿佛随时会碎在穿堂风里。 手机在掌心发烫。通讯录页面被反复划出涟漪,直到“沈心澜”三个字撞进摇晃的视野。拨号键被按下的瞬间,灯光里的浮尘突凝滞成雪。 她将发热的眼眶抵在冰凉膝头“澜姐,好久没见……” 第十六章完 17、第十七章 日灼心痕 蝉鸣阵阵,温见微站在树下,艳阳下的树枝在她淡色衬衫上印上不规律的树影,懒洋洋的晃动,领口银辣椒吊坠被晒得发烫,紧贴着锁骨像块烙铁。她望着燃味坊门前相拥的两人,拇指无意识的抠着食指。 陌生女人的米白亚麻裙摆被风掀起温柔的弧度。她抬手替时燃别好散落的碎发:“别总熬夜试菜,暖暖。” 这声“暖暖”裹着蜂蜜柚子茶般的温润。 “知道啦,澜姐。” 时燃将冰镇酸梅汤塞进对方拎包侧袋,发梢的樱桃红在烈日下灼人。 “澜姐,真不用我送?”时燃绵软的声音混着微风飘来,温见微下意识攥紧包带。 被唤作“澜姐”的女人抬手弹了下时燃的额头:“少操心,管好你说的好朋友吧。”尾音裹着笑,惊飞了檐角打盹的灰鸽。 温见微的镜片蒙上薄雾,她看见时燃耳尖倏地泛红,像被沸水烫过的辣椒尖。 忽然想起昨夜批改论文时,时燃发来的消息:【明天给你做藤椒冷面】,夏天来了,她本来就弱的胃口最近更差了,时燃貌似察觉到了,最近换着花样的给她做吃的,不过此刻却觉得胃里的冰咖啡正凝结成锋利的棱角。她转身欲走,鞋跟却碾在地上的一截树枝上,“咔嚓”声惊动了门廊下的两人。 “温教授?”时燃的惊呼裹着暑气扑来。 沈心澜顺着声音转头,温见微看见她眼尾细密的笑纹像春溪解冻时的涟漪。那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自己,带着年长者特有的从容:“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 “澜姐!”时燃突然提高声调,伸手拉住沈心澜的手腕打断,“你不是说有事儿吗?” 温见微望着出租车扬起的尘烟,她想起昨夜文献里“拟态共生”的术语,此刻自己却像误入他人领地的蝴蝶。 “怎么站在太阳底下?”时燃小跑过来,她伸手去接对方的公文包,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 “路过。”夏日里,温见微听见自己声音像泡过冰水的瓷片,“看来时老板今天有贵客。”她望着时燃鼻尖细密的汗珠。 时燃的目光罕见地游移:“就...就一个老顾客。” “老顾客,可以拥抱送别的老顾客。”温见微心里默语,忽然想起之前时燃对自己偶尔的亲密举止,是否也在老顾客互动的范畴,是不是自己想太多,沉浸在这自以为的暧昧氛围里。 周梨掀开后厨帘子时,正撞见时燃拽着温见微的袖口往屋里走。轻薄的衬衫的袖管被攥出褶皱,像揉皱的云霞坠入人间。 “冰镇杨梅汁还是酸梅汤?”时燃将人按在“教授专座”上。 “香菇丁。”温见微听见自己说,声音像晒蔫的薄荷叶。 时燃指尖拂过温见微发烫的耳廓,“脸都晒红了。” 温见微偏头避开她的手,时燃微愣。 “你今天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时燃不解,见对方不说话,她蹲下身子,两只手担在桌子上,莹白的下颚又担在手背上,伏在桌上,抬头看着温见微。 “是我做什么让你不开心了吗?”眼睛眨呀眨,忽闪的睫毛好像扫在温见微的心口。 转头避过对方灼人的目光,温见微觉得时燃扒在桌子上看着自己的样子像……像一只可怜没人理的小狗。 “没事,是天气太热了……” 温见微有些懊恼自己莫名的情绪,自己难道是在嫉妒吗,不说这行为有多幼稚,自己哪里有什么嫉妒的立场,温见微觉得此刻的自己像实验室里失败的样本,数据再完美,也解不开此刻胸腔里那团乱麻。 看见温见微别扭的样子,时燃突然笑了,“这样很好,开心不开心都要表现出来,不要都藏在心里。” 温教授有种被人看破心事的窘迫,抬头看向窗外,埋怨今年的蝉鸣怎么比往年的声音要大。 “等着,香菇丁一会儿就好!”时燃转身时散落的发梢扫过温见微的手臂,沾着店里新进的紫苏香混进穿堂风里。 店里工作的年轻男生带着围裙抱着腌菜坛从后院钻进来:“燃姐!张师傅问新收的七星椒......” “放阴凉架第二层!”时燃的声音混着油锅爆响传来,“幺妹儿看着点五号桌的仔姜蛙!” 温见微望着她在烟火气中穿梭的背影,忽然觉得那道樱桃红的发梢像指南针,永远指向热闹与喧腾。而自己不过是她浩瀚星图中的一粒微尘,连投映在玻璃窗上的倒影都淡得几近透明。 桌上瓷盘里,零散着放着几颗糖果,包装纸上的文字模糊不清,像极了她们之间始终未挑明的关系。 青花瓷碟“叮”地落在八仙桌上,炸至金黄的香菇丁堆成小山,边缘撒着细雪般的椒盐。 温见微夹起香菇丁直接送入口中。酥壳在齿间碎裂的瞬间,花椒的麻与二荆条的辣顺着神经攀爬,却在喉间尝出莫名的酸涩——与初遇那日截然不同的滋味。 时燃托腮望着温见微颤抖的睫毛:“不好吃?”刚尝了一下,味道刚好,火候恰当。 她歪头凑近些,闪亮的眸子晃成跳动的火苗。 “没有,很好吃”温见微垂眸避开她的视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瓷碟边缘的冰裂纹,仿佛要数清那些细密的裂痕。 周梨端着冰镇杨梅汁撞开珠帘时,正看见时燃俯身去擦温见微的嘴角。 瓷杯里的冰块叮咚作响,温见微倏地站起身,椅腿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该回学校了。” 长裙上的丝带扫过桌角的刹那,时燃突然攥住她的手腕:“等等!” 后厨飘来的辣椒香混着冰杨梅的清甜,在两人交错的呼吸间织成密网。 “后院的薄荷该浇水了。”时燃指尖轻轻勾了勾她的掌心,“温教授不是要研究香草种植对餐饮空间的影响吗?”她眨眼的频率比平日快些,她想起沈心澜刚刚看着院子里的薄荷随口说的“薄荷香气对情绪调节有帮助。” 温见微望着自己被攥住的手腕,忽然想起之前批改的学生论文——某篇关于非理性决策的论述里说,人类总会为特定瞳孔直径的心动买单,此刻时燃的瞳孔分明在违规扩张。 蝉鸣声里,周梨突然将竹编喷壶塞进温见微怀里:“快去快去,那几盆薄荷可是时老板的命根子。”她挤眉弄眼地推着两人往后院去,手上偷偷朝时燃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后院里,温见微的晶莹小巧的耳坠随着浇水的动作轻晃。薄荷叶上的水珠滚落进陶土花盆,指尖抚过修剪整齐的叶缘,忽然发现每株薄荷都被修去旁逸的侧枝,主茎笔直向上生长。 喉间泛起莫名的滞涩:“植物也需要这么精确的规训吗?” 时燃拍掉手上的浮土站起身,阳光将她的影子拉长覆在薄荷架上:“外婆总说养植物和养孩子一样,该修剪时不心软,才能长得挺拔。”她伸手调整花盆的角度,“不过我看这些小家伙最近有点闹脾气,新长的叶子都卷边……” 她突然噤声,温见微指尖悬在某个刚冒头的蒲公英上,用喷壶替那朵刚冒头的绒球挡去烈阳,日光穿过藤架,在她浅杏色真丝衬衫上流淌成蜂蜜色的光瀑,微风掠过半挽的长发,将几缕乌丝拂过凝脂般的侧颈,淡樱色的唇无意识抿着,此刻的温见微温柔的让时燃想化作那朵小小的蒲公英。 “喜欢是藏不住的。”沈心澜今早的调侃突然浮上心头,时燃当时正用“朋友药物依赖”的借口咨询,却被对方突然调侃,记忆里的揶揄笑意与眼前光影重叠。 时燃望着她朦胧的侧脸,突然感觉喉咙有点发干。 “温见微” “嗯?”温见微轻哼回应,扭头看向她,时燃很少这样叫她。 蝉鸣突然刺耳起来,温见微发间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混着薄荷清气涌进鼻腔。时燃看见对方镜片后颤动的眸光,像暴雨前不安的湖面。 “其实我......”时燃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温见微的指甲无意识掐进掌心,夏日衬衫下的脊背渗出薄汗,布料黏在蝴蝶骨上像结蛹的蚕。 街角传来冰粉的叫卖声,惊醒了凝固的时光。 时燃突然注意到温见微垂在身侧的手正微微发抖,那些在心里反复排练的告白词突然卡在喉间,变成滚烫的硬块。 温见微望着时燃鼻尖渗出的汗珠,忽然想起昨夜读到凌晨的文献——过度解读社交信号会导致认知偏差。此刻时燃眼底跳动的火焰,究竟是盛夏的投影,还是...... “其实我新做了藤椒冰淇淋。”时燃突然退后半步,发梢扫过发烫的耳尖,“要不要......” “好。”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温见微看见时燃眼底闪过懊恼的神色,表情像是咬到花椒的小女孩儿,伸手拂去对方肩头的小绒毛。 时燃望着温见微被阳光穿透的耳垂,想起外婆说的话:“感情就像熬高汤,火候不到揭盖会散香。” 温见微走进前厅时,听见身后传来周梨的惊呼:“时燃你掐薄荷叶子干嘛!”不敢回头,玻璃窗映出自己泛红的耳尖,温见微轻轻按住难以抑制跃动的胸口,原来《礼记》里说的“发乎情止乎礼”这样难,但是……或许自己循规蹈矩沉重了三十余载的生命,总该容得下一味令人上瘾的味觉。 第十七章完 18、第十八章 仲夏夜之梦 沈心澜被手机震动惊醒时,凌晨的月光正漫过窗台绿萝。她摸索着抓过手机,屏幕蓝光里“时燃”二字像跳动的萤火。 “澜姐......我想问问,帕罗西汀长期服用会怎样?我在网上看……”时燃的嗓音裹着电流杂音,像被夜雨淋湿的蝉蜕。 沈心澜瞬间清醒:“你吃这个药?” “不是我!”对面着急否认,“是...一个朋友。” 沈心澜松了口气,怕吵醒身边熟睡的人,起身小心翼翼的关好门,走进客厅:“现在有什么具体症状?” “睡眠障碍,味觉异常......”时燃报菜名似的说着。 沈心澜坐在沙发上,月光在笔记本上淌成银溪:“你朋友需要专业治疗,你该带她来进行评估,抗抑郁药物不能......” “我知道,可是她……”时燃尾音突然哽住,叹了口气…… 挂断电话时,夏夜清凉晚风掀动桌上的笔记,沈心澜恍惚看见十余年前的时燃蜷在咨询室沙发里,把眼泪藏进抱枕的模样。从柜子里找出自己刚工作时的笔记本,泛黄的记录页如蝶翼轻颤:【时燃,16岁,ptsd伴解离症状,地震中失去双亲。表面社交功能正常……】 沈心澜摩挲着纸页边缘的文字,恍惚又看见外婆牵着那个穿着宽松校服的少女站在工作室门口,少女总是笑眼弯弯说“澜姐,我没事的。” 当年那个慈祥的老人握着她手说:“暖暖是怕我担心,眼泪都吞到肚子里了,这样下去不行的……”那时沈心澜刚刚毕业步入这个行业,时燃外婆信任年轻的自己,她觉得使命感满满,想到那段时间喝了不少老人熬制的爱心鸡汤,沈心澜轻笑出声。 卧室里走出个高挑的女生,穿着卡通图案样式的睡衣,揉着惺忪的睡眼“大半夜的,你在干嘛?” “吵醒你了吗?”沈心澜起身快步走过去,睡裙腰带飞扬“时燃打电话过来问点儿事,没事儿了,我们去睡觉……” 笔记本随风翻页,当年那个总说着“没事儿”的少女,如今开始为别人彻夜难眠了。 燃味坊里,时燃靠在柜台后理这个月的账单,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徐小川的微信头像——一只吹泡泡的卷毛狗跳出来时,她正在计算后厨设备的水电费用。 “燃姐,我熬的辣椒油总是发苦,是不是该加白酒?”附带的小视频里,最后男生对着镜头比出笨拙的剪刀手,身后的狭窄台面上摆着七八个玻璃罐,标签上歪歪扭扭写着“二荆条”“七星椒”。 时燃的眉心跳了跳,最近这段时间,温见微的学生徐小川隔三差五发来“厨艺请教”,从“豆瓣发酵时间与风味关系”到“如何判断花椒是否炒糊”。 时燃皱着眉扒拉着两人的对话,前天对方发来一张晚霞照片,“燃姐,学校后门的凤凰花开了”,后面跟着只柴犬转圈的表情包。 问题越来越像刻意搭话的幌子,时燃当初加对方微信完全是为了温见微,后来发现这方面有小秋一个就够了,基本上从未主动联系过这个卷毛男孩儿,这情形可不大对劲呢。 “现在的学生......”时燃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后厨飘来的辣椒辛香突然呛人,她想起自己时时惦念的温教授,偶尔谈及学生时微蹙的眉峰——那位把严谨克制刻进骨子里的温教授,若知道自己的学生对她存了心思,会不会更容易被吓跑...... 冰柜压缩机嗡鸣不停,时燃抓起毛巾猛擦柜台。玻璃映出她绯红的脸颊,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她可不想搞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要尽快掐灭这簇不该有的火苗,可怎么开口才能不伤那孩子的自尊? 因为温见微的关系,时燃发现处理这样的事儿不如以往般干脆。 “油温六成热时放白酒,记得沿锅边淋。”她斟酌着回复,发送后迅速将对话框折叠。 燃味坊的门被推开时,穿堂风惊醒了檐下的辣椒风铃。沈心澜望着柜台后插花的时燃——樱草黄亚麻t恤衬得她像朵盛夏的扶桑。 “澜姐?”时燃插歪的洋桔梗颤了颤,“怎么突然......” “路过,顺便来看看某个熬夜专家。” 时燃有些不好意思,那天挂了电话以后才发觉原来已经那么晚了。 沈心澜倚着柜台,喝着时燃刚拿过来冰镇酸梅汤,目光扫过墙上的老照片。扎羊角辫的小时燃踮脚挂辣椒串,银镯从腕间滑到手肘,与如今戴着的别无二致。 “你那位朋友”沈心澜突然开口,“知道你在咨询吗?” 瓷勺撞在杯壁发出声音,时燃摇头,“我知道她吃这个药,具体原因我……”顿了顿,像在掩饰什么:“她太聪明,我不敢问。” “她对你很重要?”话刚出口,沈心澜就看见时燃指尖颤了颤,抓起旁边的抹布擦起已经反光的台面:“就...普通朋友。” 沈心澜轻笑,指尖敲了敲玻璃杯。还记得,时燃最后一次到沈心澜工作室治疗时,问自己:“澜姐,你说如果外婆知道我喜欢女孩子,她会伤心吗……” 大概得益于自己的职业,更容易让人有信任感,沈心澜成为时燃少女时代心事的主要倾诉者。 不知道为什么,沈心澜本能的察觉时燃口中的这位朋友是个女人,忍不住的想调侃她。 沈心澜离开的时候,时燃送她到门口,三年前外婆去世,沈心澜担心了好一阵,怕时燃撑不住,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倔强站在外婆身边的少女,如今把燃味坊经营的有声有色,沈心澜打心眼里替她开心。 抱了抱时燃,叮嘱她少熬夜,在她眼里,时燃早已不只是曾经咨询过的患者,还是相识多年的妹妹。 上车前,沈心澜在燃味坊的门廊下看见一人立在老树下,长裙在热浪中泛起涟漪,银色细带高跟鞋在地上映出伶仃的影,树影下露出半张冰雪雕琢的脸——眉似远山含黛,镜片后的眸子如深潭凝墨,鼻梁秀挺如宋瓷开片,唯有唇色淡得近乎透明。对方抬眸的瞬间,她想起博物馆展柜里的精致瓷器,让人既想触碰又怕惊碎那份易碎的完美。 听见时燃雀跃的声音,沈心澜心里有了自己的判断,话语被时燃打断,推送上出租车。 倒车镜里,时燃拉着那人走进燃味坊,两人并肩的背影,让沈心澜忽然理解时燃为何甘愿做扑火的飞蛾——有些人就像月光,哪怕冰冷却引人沉沦。 夏夜的风裹挟着蝉鸣漫过窗棂,时燃蜷在床上翻来覆去。月光将纱帘上线条的剪影投在墙面,恍惚间像极了那人垂落的发梢。她数到第八百零七颗星星时,终于坠入混沌的梦境。 蝉鸣忽远忽近,燃味坊后院的藤架在月光里疯长成森林。温见微赤足踩在青石板上,珍珠灰真丝睡裙被夜风掀起涟漪,发间银色鱼尾夹折射的冷光落进时燃掌心,化作一尾游动的银鱼。 “时老板在找什么?”温见微倚着酒瓮轻笑,眸子里如一池春水。时燃的指尖陷进糯米堆,触感却像陷入温热的云絮。 温见微俯身拾起滚落的酒坛,领口滑落的瞬间,时燃看见她亲手戴上的银辣椒吊坠正在温见微颈间贴着精致的锁骨,金属与肌肤相触处泛起薄红。 “温见微…你真好看...”时燃的尾音被夜风揉碎,掌心贴上对方微凉的背部。老唱片喑哑的曲调忽然清晰,薄荷叶簌簌抖落的露珠凝在温见微颤动的睫毛,摇摇欲坠。 温见微的呼吸扫过时燃鼻尖,带着醪糟的甜“别胡说...你...” 未尽的话语被突如其来的亲吻截断。时燃尝到月光酿的蜜,温见微的唇比想象中更软,像塌陷的米糕裹着梅子酒的清冽。激动的贝齿不小心磕到对方下唇的刹那,温见微喉间溢出的轻哼惊醒了沉睡的陶瓮,十几坛的醪糟突然同时发酵,气泡在血液里炸成橙红的火星。 蝉鸣震耳欲聋,时燃的掌心顺着真丝布料下滑,触到一节比糯米更莹白比弱柳更柔软的腰肢。温见微忽然咬住她的下唇,学术性的严谨化作野火,将靛蓝围裙的系带烧成灰烬。 “乓!” 没关好的窗,一声闷响劈开梦境。 时燃猛地坐起,薄汗浸透的吊带睡裙黏在后背,薄荷香混着近乎真实的醪糟味在鼻腔横冲直撞。 月光透过晃动的窗,朦胧的映出她涨红的脸。 “要死了时燃...”她把脸埋进沁凉的竹枕,脚趾无意识蜷缩着蹭过床单。 二十八年来头一遭,她竟像个偷尝禁果的少女般心悸难平。梦中温见微仰颈时绷出的脆弱线条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比二荆条的辣更令人上瘾。 外面的蝉鸣声似乎小了些,时燃起身赤脚走到窗边。 月光如水漫过空荡荡的街道,她摸着发烫的耳垂轻笑,夜风卷着纱帘拂过面颊,白日里克制的画面在脑海里翻涌,好怕吓跑了大教授。 “活该你睡不着。”她对着月亮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脑海里是梦中温见微睫毛湿润的样子......天上的星星闪着闪着就变成了某人眼镜滑落时,左眼尾下那颗浅褐泪痣的形状...... 今夜注定无眠。 第十八章完 19、第十九章 理性之外 温见微将钢笔搁在《情感社会学视域下的非理性决策模型》文献边缘时,电脑上时间跃至凌晨两点,书桌上的台灯在玻璃窗上投下重叠的虚影,像无数个平行时空的自己在审视着什么。 咖啡的焦苦漫过舌尖时,她想起白天在燃味坊后院,时燃唤自己名字时的模样。 “情感作为社会关系的特殊介质......”她对着夜色呢喃,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陶瓷杯沿。时燃闪亮的眸子在她心里若隐若现,如同社会学模型里无法被量化的变量。 钢笔在稿纸上画出混乱的曲线,科尔曼理性选择理论在此时显得如此苍白,温见微盯着自己画出的情感决策树,枝桠间好似突然开满燃味坊窗前的蜀葵。 三十二年来构建的认知体系正在经历里氏八级地震,而震源不过是某人系围裙时在后腰打的蝴蝶结。 镜片里倒映着电脑屏幕上未关闭的论文——《性别建构与社会认知》,那是她三年前主持的课题,论证了性向认知如何被文化符号重塑。 此刻重读自己写下的“情感取向不应囿于生理叙事”,忽然觉得那些冷硬的学术论断,正化作细针戳破蒙在眼前的青纱。 晨会冷气开得十足,温见微将银白丝巾系成精致的花瓣结。建筑学院会议室弥漫着檀木香薰的气味,林深袖口的昂贵袖扣随翻页动作闪烁,像某种无声的示威。 “古城肌理保护需要兼顾现代功能。”他激光笔红点圈住投影上的老城区卫星图,“比如这片老城区......”温见微忽然抬眸,卫星图某处像素化的板块,恰是燃味坊所在的青城巷。 项目组长陈教授推了推老花镜:“见微带队做田野调查再合适不过,你们社会学的口述史方法......”话音刚落,林深突然插话:“建筑测绘需要同步跟进,不如明天开始联合调研?” 温见微指尖轻叩咖啡杯沿,瓷器相撞的脆响截断林深的尾音:“我觉得还是按原定计划分头进行更高效。” 会议室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晨会结束后,陈教授打着哈哈圆场:“小林也是想提高效率嘛。对了,项目组聚餐见微怎么没来?雪梨炖官燕给你留了半盅......”老人促狭地挤眼,“小林特意叮嘱餐厅的。” 林深整理文件的手指蓦地收紧,温见微已抱着笔记本走向门口:“抱歉陈老师,十点还有课。”裙摆扫过门框,像阵抓不住的风。 蝉鸣撕扯着暑气,温见微的钢笔尖悬在田野调查记录本上,老城区的青石板上蒸腾着热浪,她抬手擦去额角的薄汗。 “温老师,这片的商户访谈差不多了。”小秋递来冰镇酸梅汤,杯壁凝着水珠,“王记汤包店的老板说,他家秘方传了三代,但儿子嫌累不想干这一行......” 温见微抿了口酸梅汤,冰凉的酸甜压下喉间的燥意。社会学者的本能让她捕捉到话语背后的失落——老手艺在现代化浪潮中的挣扎,笔记本上的数据鲜活起来,她突然想起时燃在直播间守护燃味坊决然的样子。 “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回去休息吧。”温见微将记录本合上,暑气逼人,她和学生们早早开始,已经室外走访近八个小时。 下午三点的日头依旧毒辣,燃味坊的门半掩着,送走最后一桌客人,时燃倚在柜台后核对账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热浪裹着一道身影卷进来。 时燃抬头——温见微立在光影交界处,衬衫领口松了一粒扣子,一丝乌发被汗黏在苍白的脖颈上,镜片后的眼底泛着淡青,像是被暑气蒸褪了色的水墨画。 “温教授?”时燃绕过柜台,那人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香被热浪冲散,取而代之的是田野调查沾染的尘土气,她低头注意到温见微的平底鞋边沾着泥土。 “刚结束这一片城区商户的访谈,燃味坊的访谈,不知道时老板有没有时间?”时燃听出温见微调侃的语调里是藏不住的疲惫。 温见微摘下眼镜擦拭,鼻梁上压出两道红痕,脖颈晒得泛红,被学术理性包裹的脆弱,此刻像瓷器上的冰裂纹,在疲惫中无所遁形。 “昨天没睡好吗?”时燃看着对方镜框下眼底的乌青,顺手接过对方手里的包。 确实,最近凌乱的思绪加重了她的失眠,温见微默认“嗯,夜里整理了些资料。” “下午还有事儿吗?”时燃问道,见温见微摇头。 “跟我来”她扯住温见微的手腕往后院带,触到腕骨突出的弧度时放轻了力道。 “等你休息好了,给你访谈个三天三夜,到时候温教授可别嫌烦......” 阁楼木梯吱呀作响,推开雕着蜀葵的门扇,二十多平米的空间浸在午后的蜜色光晕里,老榆木书架上垒着泛黄的食谱,窗边藤编躺椅铺着靛蓝扎染软垫,青瓷香炉摆放在旁。 最惹眼的是那张新中式四柱床,纱帐用红绳系成椒果形状,床尾整面墙挂着老照片——扎羊角辫的小时燃蹲在辣椒堆里,银镯从腕间滑到手肘。 “偶尔店里打烊太晚就睡这儿。”时燃抓起床头漫画书塞进床底的箱子里,有些不好意思,“你要不嫌弃......” “很温馨。”温见微打量着,室内薄荷香混着时燃发间的山奈气息萦绕鼻尖。 时燃从樟木箱翻出一件白t恤“你可以先洗个澡,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浴室里,温见微仰起头,任由水流冲刷自己一身的暑气与疲惫……自己就这样走进了充满时燃生活气息的地方。 水声渐歇,温见微走出浴室时,刚刚换好床单的时燃还跪在床边整理些微的褶皱。 温见微赤足踩在浴室门口地面竹垫上,长发湿漉漉披在肩头,时燃的长款白t恤罩住她苗条的身形,衣摆垂至大腿中部,午后的光从雕花窗斜切进来,将她冷白的肌肤镀上一层柔润的釉色,腿侧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如宣纸上晕开的水墨。 时燃的喉间突然发紧,那双腿的线条让她想起外婆珍藏的象牙筷,纤直却不失柔韧。 未施粉黛的脸被水汽蒸出薄红,与平时端庄自持的完美教授相比极具反差,左眼尾那颗浅褐泪痣像落在雪地的朱砂——与梦中那个仰颈轻喘的身影倏然重叠。 温见微看过来,没了镜片阻隔的眸子清凌凌映出她的窘态:“时燃?” “后……后厨还炖着晚上要用的高汤!”时燃起身着急忙慌往外走:“你记得吹干了头发再睡!” 温见微望着她同手同脚逃下楼的背影,捕捉到时燃绯红的脸颊、躲闪的眸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光裸的腿,忽然意识到什么,唇角漾起涟漪。 床头的小几上摆着青瓷碗,冰镇百合莲子羹凝着水珠。 窗边青瓷香炉里刚点燃的安神香,灰烬蜷成月牙形状。空调温度刚好,床边纱帐轻晃,温见微蜷进沁凉的冰丝薄毯。 枕上残留的山奈香混着薄荷皂气萦绕鼻尖,脑海里全是时燃刚刚刚慌乱的样子。她将脸埋进时燃的枕头轻笑,原来学术之外的情感课题,竟比任何社会网络分析都令人悸动。 温见微放松下来,属于时燃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裹来,疲惫如潮水漫上四肢,强撑的理性在充满时燃痕迹的空间里土崩瓦解。 月亮爬上雕花窗时,温见微在醪糟香中睁眼。床头搁着桑叶裹着的米糕,便签上画着戴眼镜的兔子:【睡足八小时奖励小红花~】 第十九章完 20、第二十章 月光无眠 温见微睁开眼时,雕花窗棂漏下的光斑漫过床边的纱帐。阁楼里寂静得像是能听见尘埃在光束中浮沉的簌簌声,樟木书架、青瓷香炉都浸在琥珀色的光晕里,仿佛是被凝固在松脂中的古早标本。 谁能想到一贯热闹喧嚣的燃味坊,后院里居然有这样一处静谧的空间。她抬起手腕想看看时间,手表不在手腕上,想起应该还在浴室,摸索出枕边的手机——下午四点到晚上九点,近五个小时的光阴竟在无梦的沉睡中悄然蒸发。 她侧过身,冰丝薄毯从肩头滑落,指尖抚过床沿的蜀葵雕纹,木纹的凹凸处貌似还残留着体温熨烫过的暖意——时燃昨夜是否也曾卧在这张床上,枕着同一块软垫得一夜好眠?这个念头让温见微心头一热,望着叠在藤椅上的衬衫长裙,忽然想不起上次没有依靠药物获得的完整睡眠是什么时候了。 换回衣物时,脱下白色t恤时,t恤下摆掠过鼻尖时,沾染的薄荷皂香让温见微指尖微顿。穿衣镜中人的乌发松散挽起,眼尾淡青色被暖光柔化,温见微诧异镜中这张脸上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慵懒。 活动了一下有些睡僵的身体,惊醒了沉睡的饥饿感。 手机屏幕刚好亮起:【睡醒别吃凉掉的米糕,下楼有热汤面。】 木质楼梯的吱呀声打破了后院的寂静。温见微掀开靛蓝门帘时,周梨正抱着泡菜坛子从后厨跨过门槛。 “温教授睡醒啦?”周梨放下泡菜坛子,调笑道:“你不知道,这一下午有人守着后院当禁地……”故意拖长尾音,眼珠在温见微与好友间来回打转。 本来再给花盆松土的时燃,手里的铲子“当啷”撞上花盆的边沿,耳根倏地漫上绯色,对着周梨:“后厨冰柜里还放着新到的灯笼椒,再不去分装该结霜了,你快去跟他们说一声。” “不着急,我还没说完呢。”周梨凑到温见微跟前“你睡着那会儿,某人举着米糕在楼梯口转悠了得有半个钟头,试温度试得自己啃了七八口,估计都吃饱了……” “周梨,你个大嘴巴!”时燃抄起竹帘边的蒲扇作势要打…… 看着两人笑闹,温见微不禁莞尔,脑海里闪过时燃小心翼翼守护的场景,心里一阵暖流涌过。 对着时燃诚实的道:“饿了,想吃面。” 后厨飘来菌汤的鲜香,时燃揭开砂锅盖子的瞬间,乳白蒸汽裹着松茸的醇厚漫过两人的鼻尖。 时燃将溏心蛋轻轻拨到素面边缘,乳白雾气模糊了她的眉眼:“用羊肚菌和竹荪吊的汤,你尝尝看。”她知道温见微偏爱各种菌类食物。 面条入口的刹那,菌类的鲜甜在舌尖绽放,没有噩梦侵扰的味蕾终于尝出高汤的细微回甘。 她抬眸,正撞见时燃托腮凝望自己的模样——那人眼底跃动的满足,比碗中热汤更熨帖人心。 “很鲜,很好吃”温见微舀了一勺热汤“下午……” “你别听周梨胡说,阁楼有些年头了,楼梯声音有点大,怕吵醒你。”时燃起身去添茶,想起傍晚的时候自己小心翼翼的上楼,很怕吵醒她。 床上温见微睡的很沉,沉静的睡颜像一副玉雕。午睡睡了那么久的人,这人是得多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月光漫过檐角时,时燃执意要送她回家,温见微为了方便,前几年在清大附近买的房子,路不远,两人默契的都没有提开车。 青石板路还残存着白日的余温,晚风掀起时燃的淡蓝色衬衫下摆,露出里面白色吊带下的一截纤细腰肢。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揉皱,温见微垂眸望着地上交叠的衣摆虚影,忽然感觉腰被轻轻揽住。 “盲道上有碎玻璃。”时燃虚扶在她的腰间,指尖若有若无擦过腰部曲线。温见微嗅到她发间山奈的气息混着夜来香的甜腻。 转过街角时,栀子花的香气突然浓烈。时燃的尾指试探性地勾住温见微的掌心,像初春的溪流触碰将融的薄冰。 温见微睫毛轻颤,任由五指被温暖的指缝填满。时燃的掌心有细茧,那是岁月在烟火气里刻下的年轮。 温见微收拢指尖,二荆条的辣、醪糟的甜、此刻掌心的暖,所有知觉都在这个夏夜苏醒。 她放任时燃的拇指摩挲自己手背淡青的血管,仿佛有藤蔓顺着经络攀上心脏,忽然希望这段路永无尽头。 林深站在梧桐树影里,檀木香薰的气味还顽固地附着在西装袖口。三个小时前他特意绕到社会学系,却只看见温见微办公室熄灭的灯。 此刻月光从枝桠间漏下,将嫉妒淬成毒液。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远远的看见两人十指相扣的瞬间,林深听见自己后槽牙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月光将她们交叠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宛如某种宣告主权的图腾。 林深看见时燃的手指暧昧的摩挲温见微的手背,那双手分明沾满了他不喜欢的烟火气,这个充满占有欲的小动作,像根生锈的铁钉刺入他的血肉。 树影婆娑间,时燃突然踮脚贴近温见微耳畔,林深看见她唇瓣开合时带起的气流,惊飞了温见微耳畔的碎发。 这个距离早已突破社交安全距离,温见微却连细微躲避的动作都不曾有过,今天早上在会议室门口,他不过是想替温见微拂去肩头的飞絮,却被对方后退半步的动作定在原地。 嫉妒像硫酸漫过喉管。 他忽然想起温见微论文里的话:“亲密关系的空间表征,往往通过肢体语言完成”,此刻这对影子就像最辛辣的学术讽刺。 他看见两人依依不舍的分别,时燃倒退着下台阶,手腕上的银镯晃成挑衅的流光,看见温见微倚着单元门门口,冷白的脸浸着罕见的柔光,那个永远精确得像计量仪器的女人,此刻连发丝都透着慵懒的弧度。 “前面路口右转,路灯更亮些。”温见微的嗓音忽然响起,惊得林深指尖发颤。他从未听过她用这样的语调说话——尾音像融化的糖果,裹着夜色的松软。 刚刚温见微的笑声在夜色里灼灼生辉。林深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笑——不是学术报告时的礼节性微笑,而是从眼底漾开的涟漪,连发丝都浸着柔软的暖意。这笑容本该属于哥特式教堂彩窗下的婚礼,属于他精心策划的古城保护项目庆功宴,而不是这个烟火气息浓重的餐馆女老板! “路上注意看路,你到了再挂电话……”温见微的嗓音透过手机传来,裹着电流也掩不住轻软。时燃蹦下最后两级台阶,帆布鞋尖踢飞的小石子惊飞了围墙上打盹的夜鸟。 她在空旷的街道上兴奋的想要跳舞,月光在青石板上碎成银屑,却不知自己的每一步都踩在某人撕裂的心跳上。 时燃满心的雀跃,她没说自己特意绕了远路,只为让通话多续三分钟。 电话挂断时已走到燃味坊后院。时燃摸着门框上温见微曾倚过的位置。阁楼里,叠成方块的薄毯仍留着睡痕,她将脸埋进去深嗅——想闻到那股另她痴迷雪松混着书墨的冷香。 月光漫过窗上的雕花,时燃躺在温见微睡过的位置。指尖抚过枕上凹陷的痕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某个深眠的梦境。 时燃在月光里摊成大字型,银镯磕在床沿也顾不上疼。她盯着床边浮动的轻纱,忽然觉得每根棉线都串着蜜糖,每一颗都像未说出口的心事,在寂静中默默发酵。 街角的馄饨摊传来零星人语,温见微立在落地窗前凝望城市灯火,摘掉眼镜,任由夜色模糊了理性与感性的边界。 今夜,她终于承认——那个在数据洪流中永远清醒的温教授,不知不觉间早已溺毙在时燃眼底的星河之中。 第二十章完 21、第二十一章 山雾寄相思 时燃回老家了,走的很突然。 燃味坊里,温见微望着柜台后空荡荡的雕花木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瓷杯沿。周梨第三次续上酸梅汤时,冰块碰撞的脆响惊醒了她的怔忡。 “时燃接到老家亲戚的电话,说是她外婆的墓地让暴雨冲塌了一角。”周梨将冰镇酸梅汤轻轻推到温见微面前,温见微心里空落落的,大概习惯了平日里那人总是事无巨细的分享一切,但时燃也确实无需、更无义务向她交代什么行踪。 “她走得急,手机充电器都落柜台抽屉里了。”周梨适时开口替好友解释,她指了指收银台下方的抽屉。 温见微抿了口酸梅汤,过量的冰碴刺痛舌尖。 “温教授尝尝新腌的胭脂萝卜?”殷红的泡菜在晨光里泛着玛瑙光泽,“时燃前两天还念叨呢,说您最近苦夏,胃口不太好……”温见微抬眸,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轻声道谢。 周梨是个健谈的姑娘,主动挑起各种话题,从后厨新到的山珍,到街角阿婆卖的栀子花有多香。 没一会儿功夫,温见微已经被动地了解了她的家庭成员、父母的工作……甚至得知了她名字的由来——全因妈妈怀孕期间酷爱吃鸭梨,当年懒得费神取名,索性就叫了周梨。 当周梨模仿着时燃忙得团团转时的语气,惟妙惟肖的:“鸭梨啊鸭梨啊,你要顶住压力啊!”温见微的唇角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清泠。 “其实这名字很好。”温见微托着青瓷杯轻笑“不仅仅是好听,《本草纲目》里说梨能润燥生津,清心降火,你就像燃味坊的镇店甜水。” 她指尖点了点周梨手边的酸梅汤罐子,“没你调和着,时燃风风火火的性子怕是能把厨房烧穿。” 周梨愣了两秒:“教授就是教授!等时燃回来我得跟她收糖水费用!” 自打那次在美食主播的直播间里,温见微仗义执言,为燃味坊据理力争后,店里的大伙儿对这位学教授都格外热络起来。温见微坐着的功夫,路过的师傅、帮工,都熟稔地跟她点头打招呼。 这份过度的热情反而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似乎给忙碌的大家添了麻烦。恰好此时店里开始陆续上客,人声渐沸,温见微便不再打扰,起身告辞。 走出门时,忽然发现,原来没有那个总是唇角弯弯迎上来的人,连燃味坊的椒香仿佛都淡了三分。 温见微前脚刚出门,周梨立马掏出手机向好友通风报信【时大老板,你回老家是不是还没跟温教授打招呼?】 【刚刚她过来了,看起来可不太开心】。 对方正在输入,秒回【慌张捂嘴表情包】 周梨:【替你解释过了,并且让大教授开心了,怎么谢我?后附嚣张表情包】 时燃:【火柴人疯狂磕头】 周梨领了时燃的大红包后,心满意足去开工。 昨天中午,时燃突然接到老家姨婆打来的电话,姨婆说早上去上坟,发现外婆的墓地被前几天的大雨冲塌了一块,想起外婆生前最爱整洁干净,她急慌慌的开车往老家赶,只是路上匆忙跟周梨交代了一下。 此刻,站在半山腰等着工人来修缮墓地的时燃,想象着温见微望着空椅子时的安静模样,心里像有蚂蚁在爬,干着急却无可奈何。 手机在深夜亮起时,温见微正在书房批改论文。时燃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接通瞬间涌来的各种山里夏夜独有的声响,几乎盖过对方声音:“温教授睡了吗?你听,我这边青蛙吵得能组交响乐团......” 背景音里确实有蛙声如沸,间杂着蝉鸣不止。温见微握着手机,起身走到阳台,推开玻璃窗。 带着城市余温的夜风轻柔地灌入,掀起她真丝睡袍的下摆,带来一丝微凉。“你那边……气象预报说夜间平均气温21度,山里露重,你……” “这边星空特别亮,我给你拍......”时燃突然打断她,又伴着懊恼的轻呼混着布料摩擦声传来,“破手机镜头擦不干净。” 温见微仰头望着城市上空几不可见的星星:“广元市位于北纬32度,夏季可见天鹅星座......” “温教授,对天文学也很有研究嘛。”时燃的叹息像山雾漫过听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意“不过这种时候不该说想和你一起看星星吗?” 立在落地窗前,温见微无意识用指尖在玻璃上画圈,她忽然发现这人总能轻易地在她平静的心湖里投下一颗石子,搅乱一池思绪。 “温见微。”时燃嗓音裹着山涧夜风的湿润,“我今天给外婆坟头种了排辣椒苗。”她顿了顿,“红灯笼品种,你说过辣度像小火山喷发那个。” 温见微的目光落在楼下昏黄静谧的路灯光晕里,思绪却已然飘远,想起那日时燃站在一排薄荷前的模样,沾着泥土的指尖,发梢晃动的樱桃红,以及那句未说完的“其实我......” “外婆坟头长了棵歪脖子松,修坟老师傅非说是祥瑞......”时燃喋喋说着琐事,温见微听的认真。 “教授有没有好好吃饭?店里冷藏柜第三格有一坛雪梨陈皮膏,你有时间去......” 背景音里蛙鸣如潮,温见微望着客厅茶几上已经冰凉的咖啡:“正在吃”。 “骗人”时燃轻笑。 “时燃”她忽然唤她。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青蛙跳进池塘的“扑通”声格外清晰。 “我在听。”时燃的声音传来,带着专注和期待。 温见微深吸了一口气,夜来香的馥郁似乎更浓了。 “预报说你那边山区最近几天可能还有雨,”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细小的纹路。 “在山上……照顾好自己,路滑,你……你注意安全。”那句盘旋在舌尖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终究还是被夜风悄然吹散,咽了回去。 温见微在通话记录里数到第七个夜晚。 “今天姨婆给我介绍相亲对象了。”时燃一边说话一边往嘴里塞着什么,背景传来竹椅吱呀声,“说是什么本地最大的建材公司富二代,照片看着像发面馒头成精了。” 温见微的指甲在栏杆上划出白痕:“你......需要相亲?” “姨婆说我再不开花,外婆的川菜手艺就要失传了。”时燃笑得没心没肺,“不过按她的说法要是真成了,燃味坊连锁店都能开到月球去了。” 温见微攥紧手机,露台上的飘来的夜来香突然浓烈得呛人。学术会议上舌战群儒的冷静荡然无存,她听见自己脱口而出:“你缺钱吗?” 听筒里爆出清亮的笑声,时燃在竹榻上滚了半圈:“那不一样,要是成了,我可就是富太太了~”她故意用甜腻的语调,指尖却将竹席抠出月牙痕。 温见微靠在栏杆上,玻璃窗映出她蹙眉的模样,“如果资金周转有问题......” 电话挂断后,温见微望着自动返回桌面的手机,锁屏上雨夜灯笼的残影正在晃动。她点开转账界面…… 收钱提示音响起,时燃瞪着手机屏幕看了三遍,数着屏幕上的0,突然裹着薄毯滚进竹编摇椅,笑声惊得守夜的大黄狗狂吠不止。 “该说不说,温教授出手是真阔绰啊……”时燃一边揉着快要笑出泪花的眼角,一边对着屏幕摇头晃脑,“不过她这样……也太容易被诈骗了吧?不行不行……” “叮——” 银行app弹出通知:【时燃已退回转账】。温见微慌乱中拨通电话,忙音响到第七声才被接起。 温见微有些语无伦次:“那个钱......我不是......” “逗你的!”时燃心情很好。 “我是觉得那个人听起来和你并不合适……”温见微声音越来越小。 “温见微” “嗯” “明天我就回去了” “嗯” “很想见你。”时燃的声音带着山间夜露般的坦诚。 “我也想见你。”温见微几乎是下意识地、轻声回应。 “我是很想见你诶,你都没有很想嘛,不公平……” 羞红了脸的温教授顾不上理她的胡搅蛮缠。 晨雾漫过山上竹林的波涛时,时燃正跪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雨水冲刷后的墓碑泛着冷白的光,水珠顺着碑壁爬上外婆笑纹舒展的唇角。 指尖拂过碑上新刻的描金字,冰凉的触感刺得眼眶发酸。檀香袅袅升起,她将带来的辣子鸡丁和桂花米糕摆上供台——都是外婆生前最爱的味道。 “外婆,今年店里的七星椒比往年烈,周梨尝了口就呛的直咳,您若在,肯定笑她没长进。”时燃用袖口擦拭供台,山露沾湿的外套泛起深色水痕。 “外婆,暖暖遇到喜欢的人了,真想让您也看看她。”她轻轻擦拭碑上雨渍,照片里的老人依旧笑得那样安详慈爱。 “她是个第一次来咱们店里就被辣的偷偷擦眼泪的大学教授......您不是一直最喜欢老师,最敬重有学问的人吗?要是您看见她,肯定也会……很喜欢她的……” 外婆以前总念叨着说这行太辛苦,希望她的暖暖能远离这烟熏火燎的灶台,最好去做个受人爱戴、安稳体面的老师……山风呜咽着卷走了她未尽的话语,带着草木的清寒。 时燃望着碑前打旋的树叶,恍惚回到大二暑假的暴雨夜,她和外婆她守着厨房里咕嘟冒泡的砂锅粥。 “暖暖喜欢女孩儿?”老人将姜茶塞进她颤抖的手心,皱纹里蓄着暖黄的光。那天她在沈心澜的鼓励下,向外婆吐露心事。 “暖暖记着,辣椒有千种辣法,人也有万般活法。”老人摘下老花镜,掌心覆住她颤抖的手背,“别个啷个说不重要,顶顶要紧的,是你自己尝到的,是啥子味道。”外婆的乡音淳厚,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彼时癌细胞已蛀空老人的身体,说这话时却笑得比燃味坊里秘制的红油还灿烂,时燃还记得那天的辣椒串在穿堂风里簌簌作响,像外婆为她哼唱的摇篮曲。 时燃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石碑上,仿佛想汲取一丝来自过去的慰藉。一滴冰凉的晨露顺着她的发梢悄然滑落,钻进衣领,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外婆……”她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被山风吹散, “如果您还在就好了。” 第二十一章完 22、第二十二章 吴语缠香 清大建筑学院玻璃幕墙内,林深倚在柚木办公桌前,抚过最新竣工的古城模型。3d打印的飞檐斗拱泛着冷白光泽,与他腕间铂金表带的寒光交相辉映。鸿远建设某部门助理的名片静静躺在模型基座下,烫金字露出了一半。 “林教授,我们老板说这周末马场新到了一批荷兰马,您要是赏脸......”西装革履的助理躬身递上邀请函。 “项目建设上,只要您稍作推动,鸿远这边很乐意在后续的改建方案上,做出符合您心意的调整......” “不急。”林深截断话头,轻敲模型边缘。 “就像古建筑修复最忌浮躁,就像熬鹰,得等猎物自己卸了心防。”他忽然轻笑望向窗外。 林深接过函件轻掸,羊皮纸边缘刮过指腹,带起一丝痒意。他垂眸轻笑:“张总客气了,烦请转告,项目尚在初期论证阶段,许多关节还需细细推敲,有些事,还急不得。” 助理识趣告辞,“稍等,下次注意点,不要来学校找我。”走出门口的前一刻,林深叮嘱。转身将函件塞进档案柜最深处,动作优雅如收起一把未出鞘的刀。 拉开办公桌最上层的抽屉,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被精心保存的照片——那是从一张大型国际论坛的合影中裁剪下来的,只留下两个人的身影。 照片里,温见微乌亮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绾成低髻,小巧的珍珠耳钉在聚光灯下凝着一点清冷的光晕。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的弧度精准而克制,完美得无懈可击。照片中的她,与站在一旁的林深,无论是气度、学识还是那份对完美的苛求,都显得如此天造地设,仿佛本该并肩而立。 “时燃......燃味坊......”他咀嚼这个名字,像含住一枚生花椒,这个名字代表的存在,是温见微身边一个极其特殊的“例外”。也许,这次古城项目牵扯出的暗流,能顺带“修剪”掉这株横亘在他与温见微之间的、碍眼的“野辣椒”。 清晨柔和的光线,如同流淌的薄纱,温柔地铺满了室内。温见微端坐在梳妆镜前,纤长的手指灵活地将如瀑长发挽起,一枚素雅的珍珠发夹被稳稳地别进发髻之中,固定住那份温婉的弧度。 雪白真丝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截细腻的颈项,以及锁骨间悬着的翡翠平安扣。那抹浓郁的翠色,在晨光中莹莹欲滴,衬得颈间肌肤愈发白皙。 温见微拿起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银质辣椒吊坠,指尖在上面停留片刻,带着一丝珍重,将它轻轻放进了随身的手包夹层深处。 梳妆台上,温见微的指尖悬在空中,最终,还是落向了那瓶散发着雪松与广藿香交织的冷冽气息的香氛。时燃这样评价过这味道:“像你低头看书时的样子,裹着一层学术理性的铠甲,疏离又迷人。” 恰在此时,手机屏幕亮起。时燃的语音消息跳了出来:【朱师傅现磨的豆浆,颠簸得洒了半壶!这段路真是难走死啦!】背景音里是此起彼伏、略显焦躁的汽车喇叭声,却丝毫压不住她尾音里那份飞扬的欢快。 温见微对着镜子,唇瓣下意识地抿紧,试图压下那几乎要溢出的笑意。拿起手机回复:【专心开车,注意安全。】 刚结束一节课的温教授坐在办公室里,“老师?”小秋第三次叩响门框,“项目组那边问田野调查报告进度......” 温见微蓦然回神,面前的白纸刚被画下第七个圈。 小秋抱着文件夹,看着导师工作时罕见走神的样子,“您昨晚又熬夜了?”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寂静,空调出风口的嗡鸣骤然清晰。“嗯,夜里批改了论文”,此时熬夜工作成为她此刻分神的借口。 小秋闻言,立刻缩了缩脖子,乖巧地噤了声,内心忐忑:可千万别批改的是自己的论文啊! 温见微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手边的田野调查报告上“数据校验时发现两个样本的访谈记录存在逻辑矛盾,需要重新核对。” 她抽出标红的那页纸,指尖轻点某处,“这家店说‘秘方传了三代’,但根据工商登记信息,实际经营年限只有二十七年。” 小秋凑近细看,“会不会是老板记错了?” “口述史研究最忌盲信主观记忆。跟项目组说,报告数据还需进一步核实。”温见微翻开《城市饮食文化考据》,“联系城建档案馆调取青城巷1980年后的商铺变更记录,尤其注意涉及产权转让的部分。” 交待完,她垂眸合上文献,金属搭扣的脆响截断了话题,桌面上,她那支常用的钢笔静静地躺在那里,笔身上镌刻的“见微知著”四个小字,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内敛而坚定的微光。 下午三点,温见微收到时燃的消息,她起身时衬衫的飘带拂过笔筒,小巧耳坠在颈侧晃出细碎的光。 走出大楼门口,树影婆娑下,时燃正歪着头读公示栏里的英文,颜色鲜艳的吊带长裙在热风里绽成芍药,披散长发下露出的肩胛骨像蝴蝶振翅欲飞,时燃平日里在店里忙碌,大多数时候都做利落打扮,很少像今天这样。 指尖抚过公示栏里温见微的证件照——冷白皮衬得眉眼如墨,与此刻玻璃倒影里泛着薄红的脸判若两人。 “温教授这张照片像冻在冰箱的月亮。”时燃转身时银镯磕在公示栏金属框上,“几个月前看你这些密密麻麻的学术成果,我以为这辈子怕是都没机会跟神仙姐姐说句话了。” 温见微望着她,时燃涂着蜜桃色唇釉,锁骨处新换了银质枫叶吊坠,随着呼吸在肌肤上轻颤,发梢好像还带着山里的晨雾,此刻娇俏的像森林里走出的精灵:“现在呢?” “现在......”时燃走进,柑橘调的香水混着体温漫过来,“现在想请这轮月亮去吃饭,不知道赏不赏脸。”她指尖勾住温见微衬衫飘带,真丝布料在指缝里顺滑的很。 停车场里一辆白色奔驰c级轿车亮起车灯,副驾座上躺着束白桔梗,花瓣上凝着水珠。 车子启动,车载音响流淌出空灵慵懒旋律,“陪着你轻呼着烟圈,到唇边讲不出满足……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间,望不穿这暧昧的眼……”淡淡的柑橘香混着新鲜花束的清气扑面而来。 “送给我很想见和一般想见我的温教授。”时燃捧起花束,调侃道,她当然知道以温见微的性格能说出那样一句话已经十分不易。 温见微不语,接过花束,低头整理安全带,发丝垂落遮住发烫的耳廓,指尖轻柔的抚过花瓣上细小的褶皱。 车子转出停车场“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吗?”时燃问道 “不去燃味坊?”温见微发现车子开向相反的方向。 “约会哪有带人去自家后厨的?”时燃脱口而出,又悄悄说道“她们以为我明天才回来......”时燃回来没到店里,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就跑来找温见微,特意绕过了燃味坊所在的那条街。 “店里没关系吗?” “没事儿,周梨顶得住”时燃随着音乐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方向盘。 温见微想起周梨说自己的名字时的吐槽,笑出声,见时燃偏头看她,“没什么,就是觉得……小周蛮可爱的。” 前方红灯亮起,刹车闷停,时燃欺身靠近温见微,深色安全带在吊带裙上刻画出性感曲线,“她可爱还是我可爱?” 时燃水润的唇瓣带着芬芳靠近,温见微喉咙发紧,“你好好开车,要变灯了。” 红灯闪烁,时燃笑声悦耳,带着得逞的小得意,不再逗她。 “大学时常来这儿。”时燃将车拐进小巷,霓虹灯牌在烈日下昏昏欲睡。温见微跟着她步行拐进梧桐掩映的窄巷,青砖墙上的木匾题着“淮月居”。 “到了”木门推开时风铃叮叮作响,面积不大的小店浸在薄荷绿的阴影里,老式吊扇将菜单纸页吹得哗啦作响。 “春姨,我带朋友来吃饭啦”。铜铃惊醒了柜台后打盹的妇人,青色围裙上沾着蟹粉痕迹:“小时好久没来了!” 妇人打量着温见微耳坠折射的柔光,两人站在一起养眼的很,忽然笑出眼尾褶皱:“是不是美女都喜欢跟美女一起,小时每次过来吃饭身边怎么都是美女……” “春姨,这是清大的温教授”时燃慌忙截断话头,引着温见微走向临窗的卡座。 木桌边缘被岁月磨得温润发亮,温见微的指尖抚过凹痕,脑海里是燃味坊门口时燃和人拥抱的场景。 “你别听春姨乱说,她客人太多,大学的时候只跟室友来过……” 温见微安静地听着,右手轻轻托住腮边,微微偏过头看向时燃。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白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她的眼神清澈,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声音轻缓地问:“所以……她们好看,还是我好看?” 时燃瞬间呆住,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点小性子的反问击中了心脏。此刻温见微眼尾那抹淡淡绯色,比她看过的所有壮丽晚霞都更让她心弦颤动。 “所有人……”时燃几乎是立刻、毫不犹豫地用实际行动阐释了什么叫“见色忘义”,目光锁住温见微,语气斩钉截铁,带着绝对的真诚,“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你好看。” 木桌下方狭窄的空间里,她踩着凉鞋的脚踝,带着试探和亲昵,轻轻蹭过对方浅灰色铅笔裙细腻顺滑的面料。温见微这种带着点“报复”意味的小小反击,让她心跳加速,莫名地……非常喜欢。 温见微的瓷勺在春姨送来装着酒酿的瓷碗里划出半圆涟漪,桂花酒酿的甜香飘散出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时的揶揄:“时老板的嘴,是尝过多少蜜?” 时燃扬起明媚的笑脸,红唇莹润,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大胆而炽热:“温教授要尝尝吗?” “咳……” 温见微的指尖一颤,迅速垂下眼睫,原本只是薄红的耳尖,此刻红得几乎透明,声音轻得几乎被风扇声盖过,带着一丝羞恼的颤音:“……不正经” 可那微微发颤的尾音,却像一片羽毛,带着电流,精准的,轻轻的挠在时燃心尖上。 第二十二章完 23、第二十三章 裂瓷旧梦 时燃用茶盏烫餐具,腕骨凸起的弧度像宋瓷瓶的曲线,温见微想起文献里“宋代宴饮礼仪”的章节,此刻时燃认真摆盘的动作竟与古画中的侍女重叠。 蟹粉狮子头盛在青花瓷盅里端上来,琥珀色汤汁浮着点点花瓣。时燃夹了一块放进温见微面前的盘子里。 “尝尝看” 温见微夹起,在舌尖漫开的醇厚鲜香,令她怔住,与埋藏在记忆里儿时的滋味重合在一起。 “盐放多了?”时燃些微紧张的捏皱纸巾。 “这是苏州的做法,你怎么......” “小秋那傻丫头好忽悠的很,很容易就可以知道温教授是苏州人了。”不知已经博士在读的小秋知道自己被人叫傻丫头要做何感想。 温见微抿了口清亮的汤汁,心中感慨“时燃居然早已不动声色的打入内部了。” “温教授是不是苏州人里最能吃辣的?”时燃调侃,想起了温见微曾被辣得眼泛泪光、鼻尖微红的模样。 “我很早就离开苏州了,工作以后就生活在这里,于我来讲是觉得麻辣鲜香更能刺激人的味觉体验,但是吃辣的能力确实一般。”一番话,让时燃想起温见微不为人知的味觉困扰。 “尝尝这个。”时燃右手拿着勺柄,左手捏着纸巾接着可能低落的汁水,舀了一颗酒酿圆子小心翼翼喂过来,琥珀色圆子里裹着花蜜,“我吃着跟燃味坊的做法不一样......” 温见微睫毛低垂,就着她刚用过的瓷勺咬了一口,酸甜漫过味蕾,呼吸扫过鼻尖的柑橘香比酒精更醉人,温见微望着她唇釉掉色的地方露出淡粉唇纹,像雪地落梅。 “春姨说这道大煮干丝用的是扬州老方子。”时燃用筷子拨开薄如蝉翼的豆腐丝,火腿丝与虾仁在乳白高汤里若隐若现,“春姨的刀工很厉害。” 温见微夹起一筷细若发丝的豆腐,舌尖触到鸡汁的鲜醇时,恍惚看见儿时母亲系着月白围裙在灶台前煨汤的背影。那时父亲总说“你妈妈的手艺能勾魂”,此刻回忆里的荤腥气却让她喉头微紧。 “不合胃口?” 温见微摇头:“想起小时候吃的味道。”她垂眸避开对方探究的目光,汤匙搅起的涟漪惊散了倒影里的童年。 “小时要尝尝新到的醉蟹吗?”春姨抱着酒坛从后厨走进来,陈年花雕的醇香飘出。 时燃眼睛忽的亮起:“要配姜醋碟!” 温见微望着她跃动的发梢,忽然想起文章里那些不安分的数据点。当醉蟹橙红的膏黄被时燃用银匙挖进她碗里时,某种温热的情绪顺着喉管滑入胃里。 “听说苏州人吃蟹讲究‘九雌十雄’......”时燃边说边拆蟹脚,银制蟹八件在她手里灵巧如绣花针。温见微望着她沾了蟹膏的指尖,忽然想起儿时的某个傍晚,父母在厨房里的对话“我们女儿以后要嫁个会剔蟹八件的......” 门廊处忽然爆出年轻的笑闹声,穿情侣衫的学生挤进隔壁卡座。女孩撒娇要尝男友碗里的文思豆腐羹,男生舀起一勺轻轻吹气,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两人相贴的侧脸。 时燃在桌下悄悄勾住她的小指,拇指轻轻摩挲着对方微凉的指尖。 温见微的汤匙撞上瓷碟,脆响惊醒了凝固的时光,店里老式留声机正流淌着评弹的吴侬软语,檀木屏风上的双面绣牡丹在光影里舒展花瓣。玻璃窗外飘来栀子花香,混着春姨端来的桂花糖芋苗的甜腻,酿成令人眩晕的陈酿。 路灯将柳条影烙在挡风玻璃上时,温见微望着后视镜里渐远的“淮月居”招牌,忽然开口:“你当时是怎么找到这家店的?” “大二那年我刚知道外婆确诊肺癌,在学校后面的巷子里哭的难以自已,春姨看见把我拉进店里,给我做了碗阳春面。”时燃转动方向盘的手指没有停顿。 温见微听着她语气平静的讲述着悲伤往事,指甲掐进真皮座椅,望着时燃的侧脸:“对不起”。 “没事儿,你不要乱想,外婆唯一的心愿就是要我活的开心快乐,我可不能让她失望。”仪表盘幽蓝的光芒映着她明亮的眼眸,里面跳动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坚定。 车子拐进林荫道,从云里钻出的月光从枝叶间隙漏下来,在温见微手背上游成银色溪流。时燃降下车窗,夏夜的风裹着栀子香涌进来,吹散了对方发间的雪松气息。 单元门前的玉兰树沙沙作响,时燃仰头望着十二层上某扇未亮的窗:“教授家里有天文望远镜吗?” 温见微解安全带的动作滞了滞:“书房有台米德etx-90。” “想看猎户座大星云。”时燃突然趴到方向盘上,眉眼弯弯的看着温见微。 “那你……要上去坐坐吗”温见微喉咙紧了紧。 她发誓,虽然内心深处确实有万分的渴望,但刚刚那句话绝对、绝对没有这个暗示的意思!提出想看星星,纯粹是觉得今晚的时光流逝得太快,心底那份不舍便如藤蔓般悄然滋长。 不知道这位温教授是如何理解一个夜晚、一个处于暧昧期的人被邀请到家中“坐坐”的潜在含义,反正按照时燃此刻脑内小剧场的理解,那含义是绝对、绝对不能宣之于口的。 想起自己老家收到的那笔温见微的转账——这位在学术上精明强干的大教授,在人情世故上是不是太容易轻信他人了?会不会很容易……被人骗财骗色?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紧,随即又涌上一阵庆幸:还好,还好自己不是那样的人。 “改天吧,今晚看起来云有点多。”再等等,改天去家里看看星星,抱抱月亮。 时燃按下天窗键:“为了弥补我的损失,温教授陪我在车里看看星星吧”。 温见微眼中掠过一丝不解,看着时燃被夜风拂动的发丝在微光下跳跃,如同跳动的温暖火苗,实在想不出她所谓的“损失”从何而来。 “猎户座在冬季”温见微仰头望着夜空,“现在是夏季大三角。” 时燃将座椅放平,指尖虚点着星空:“那颗特别亮的是织女星?” “天津四。”温见微不自觉靠近些,冷香混着柑橘调交织在一起,时燃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正指点着星辰的那只手。 温热的体温透过她腕上金属表带的微凉,清晰地传递过来。两人手指交叠处,在星月微光下,投落出两道缠绵相依、难分难解的影子,静静印在真皮座椅上。 温见微的梦境是从聒噪的蝉鸣开始的。 近四十度的阳光把柏油路晒出沥青的难闻气味,小小的女孩攥着体育老师签了字的请假条,独自一人沿着熟悉的巷子往家走。 蓝白校服汗湿在后背,父亲今晨替她系红领巾时残留的古龙水味还缠在领口,此刻混着中暑的眩晕酿成酸腐的酒——这是她后来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时,仍会条件反射干呕的味道。 玄关处玫红色高跟鞋像一滩凝固的血,鞋尖朝着主卧方向。陌生的睡裙从楼梯扶手上蛇形垂落,缠住父亲平日里整洁的白衬衫。 温见微扶着滚烫的红木扶手往上爬,皮肉拍击的粘腻声响,混杂着女人压抑而放浪的娇笑,丝丝缕缕地从紧闭的主卧门缝里顽强地钻出来,钻进她的耳朵。 父亲上周家长会时抚摸她奖状的那双手,此刻正掐在陌生女人丰腴的腰肢上,指甲深陷的皮肉泛着情欲的潮红。平日梳得齐整的背头散成湿漉漉的杂草,金丝眼镜后的眼睛蒙着层陌生的、兽类的浑浊。 温见微从门缝里望着父亲扭曲的面孔,忽然想起自然课解剖的青蛙——剥去斯文表皮后,都是猩红的血肉。 冰裂纹梅瓶突然从床头柜滚落,那是母亲最爱的嫁妆。 瓷片炸开的瞬间,女孩的视网膜开始闪烁雪花点,体育课上未尽的眩晕感此刻化作实体,沉甸甸地压在头顶,而门内那黏腻急促的喘息声,如同无数坚韧的蛛丝,一圈圈紧紧缠绕住她的气管,让她几乎窒息。 温见微转身跌跌撞撞的下楼,慌乱中撞翻了青花瓷瓶,母亲晨起插的茉莉花散落在地。 瓷片中的倒影突然裂成无数碎片:母亲发病时摔碎的青花碗化成锋利的刀子,戴红领巾的女孩在呕吐,带眼镜的少女在抠喉咙——所有时空的温见微都在重复着同个动作,直到血腥味漫过喉咙。 温见微浑身猛地一颤,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冷汗早已浸透了丝滑的真丝睡衣,冰冷地紧贴在汗湿的脊背上。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卫生间,伏在冰冷的盥洗台边缘,一阵阵剧烈的干呕袭来,喉咙深处却只有苦涩的胆汁味道。 她拧开水龙头,掬起大捧大捧的冷水扑在脸上,试图浇灭那梦魇带来的灼烧感。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一缕缕被打湿的头发狼狈地贴在额角和颈侧。抬起头,浴室镜中映出的倒影,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惊悸与空洞。 那镜中的影像仿佛也承受不住梦境的冲击,裂开了无数道缝隙,每一个碎片里都映着一个哭泣的、绝望的“她”。那些被困在各自平行时空中的倒影,仿佛都在无声地、一遍遍地发出同一个尖锐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那天你要回家?” 看着镜中的面色惨白的自己,这样的温见微,时燃还会想要靠近吗?明明是夏季她却冷得打颤。 第二十三章完 24、第二十四章 古城星火 上午十点,燃味坊的雕花木窗里便坐满了街坊四邻。大师傅在后厨里备菜油锅爆香的噼啪声混着七嘴八舌的议论,好似檐下喂食幼鸟的燕子叽叽喳喳。 周梨拔高的嗓音:“赵叔,您说的真的假的啊,咱们这边片老城区被纳入保护项目......” “市里文件都下来了!”五金店老赵的搪瓷缸“咚”地砸在八仙桌上,“我侄女婿在规划局,说这片要搞什么历史风貌整治......” “这是好事儿啊,这回咱们这片的老电路可该有人管管了吧,刮风下雨的就停电......” “你懂个铲铲!”老李的□□劈开喧闹,“上回城北改造,百年茶馆后来变成奶茶店,雕花梁柱全刷成粉的,不伦不类!” 时燃倚着柜台擦着手,听着邻里们闲聊:“既然是保护项目,应该会是保护性开发吧,没说要大改......” “保护保护,最后怎么搞,还不是他们说了算?”裁缝铺张姨攥着绣绷冷笑,银针在蜀锦上戳出凌乱针脚。 周梨在旁边用肩膀轻碰了一下时燃,压低声音嘀咕:“要不你跟温教授打听一下?听说是清大项目组主持具体方案,不知道跟温教授她们学院有没有关系……” 时燃手肘轻怼周梨,截住她的话头。不论温见微是否参与老城保护项目,时燃都不想因私情令她为难。若是可以说的,是温见微想说的,那就静待她主动开口吧。 八仙桌角的铜香炉腾起袅袅青烟。未讨论出个结果,邻居们渐渐散去。 时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一道裂痕——那是外婆生前腌制泡菜时,失手砸出的印子。 晨光穿过雕花窗棂,墙上的老照片被映亮,照片里穿蓝布衫的老人,正对着满室烟火气微笑。 建筑学院会议室里,全息投影将古城肌理拆解成冰冷的几何图形。林深站在光瀑中央:“3号地块危房率67%,建议拆除后植入现代商业模块,现代商业综合体能提升......” 林深的想法一提出,会场响起窃窃私语,激光笔红点如刀锋划过燃味坊所在的青城巷,温见微的钢笔尖在方案稿上洇出墨点:“危房评定是否参考过居民自主修缮数据?上月田野调查显示82%商户进行过......” “温教授,保护不是守旧。”林深笑着打断,调出苏黎世案例,“模块化改造能提升......” “但苏黎世方案保留了74%原始商户。”温见微切换三维热力图,“苏黎世案例显示,强迫迁离导致社区网络断裂,犯罪率上升37%。” 林深忽然俯身撑住桌沿,檀木香混着低语压下来:“见微,你明知学术争论不该带私人情感。” “我没有掺杂任何个人情感,相反,林教授,你在方案里剔除社会学组的田野报告时,有考虑学术伦理吗?”温见微将钢笔咔嗒合上。 一时难以达成共识,会场陷入诡异的寂静,吊兰垂落的叶片在空调风里轻颤,项目组长陈教授的清嗓声救了场。 “各位专家加入项目组时签过保密协议,”将散会时,林深突然抬高声量,镜片闪过冷光,“还请注意有关项目的任何内容不得外泄。”目光如蛛丝般缠住温见微。 散会后,走廊里空无一人,林深追上去拽住了温见微的手腕,“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我也反对过度改造,只是……”温见微用力抽回衣袖,“你从不在意。” “是因为那个川菜馆的女老板?”林深突然冷笑,“我不明白,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听到林深提到时燃,温见微不悦,目光直视对方:“这和她没有关系,项目的本意是保护古城,如果老城区变成千篇一律的商业街,所谓的保护项目将没有任何意义。” “而你的模型里只有容积率和投资回报率,是你的重心错了,偏离了保护的本质。”温见微坚定地说。 “还有,我和谁来往就不劳林教授费心了。”温见微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后厨的油锅爆响渐歇。周梨将最后一摞碗碟收进消毒柜,转身撞见时燃正对着手机地图出神。雕花窗棂漏下的光斑在她眉间跳跃,映得眼底星火明灭。 “想什么呢?”周梨甩着湿漉漉的手凑近。 时燃指尖划过屏幕,将地图放大:“你看城北这片老厂房,上个月改造成了文创园。”指甲戳中某个灰扑扑的坐标,“旁边就是新建的地铁口,人流量是青城巷的三倍。” 周梨盯着那个闪烁的光标,突然瞪圆眼睛:“你要开分店?!” 时燃慌忙去捂她的嘴:“祖宗,小点声!”后厨帘子外传来张师傅哼川剧的调子,混着油泼辣子的辛香漫进来。 时燃外婆在世时总说,辣椒要种在向阳坡才能红得透。时燃摩挲着围裙口袋里的老钥匙——那是外婆留下的檀木匣钥匙。 周梨望着墙上老照片里穿蓝布衫的外婆,忽然明白时燃眼底的星火从何而来。她抓起抹布擦拭早已锃亮的柜台:“开分店我举双手赞成,但你别想把老娘劈成两半使唤。” “哪能啊。”时燃笑着撞她肩膀,“新店主打年轻化,我想后厨搞成全透明直播厨房......”她越说眼睛越亮,指尖在空气里划出璀璨的蓝图,“到时候你坐镇总店,我带新人去开荒。” 周梨突然伸手捏她脸颊:“野心不小啊,时老板。” 时燃拍开她的手,阳光斜切过柜台,将两人影子拉得老长,像极了当年缩在后院偷喝米酒的小姑娘。伸手摆弄又长起来的小盆栽:“外婆说过,真正的味道不是困在某个屋檐下,而是走到哪都能让人想起家的烟火气。” 暮色浸透心理咨询室的百叶窗时,沈心澜正在整理病例,清新的香薰混着雨前龙井的清气。敲门声轻响,她抬头便见时燃抱着一罐泡椒凤爪杵在门口。 “这次是情感咨询还是危机干预?”沈心澜笑着接过玻璃坛,酸辣味惊醒味蕾。 时燃把自己摔进懒人沙发,抱枕压住半张脸:“澜姐,我好像被困在安全距离悖论里了。”心理学专业术语让沈心澜挑眉——这丫头偷偷啃过《亲密关系心理学》。 沈心澜沏茶的手顿了顿,青瓷杯底浮起舒展的竹叶:“说说看,是哪个理论模型让你钻牛角尖了?” “我现在就像站在吊桥中间,既害怕对方感受不到心动信号,又担心肾上腺素飙升造成误判......”时燃揪着抱枕流苏,“我想和她表白,又怕火候掌握不好......” 沈心澜忽然想起那天燃味坊门廊下的惊鸿一瞥。 她屈指轻叩案几:“我们时老板不是最擅长掌握火候?我看你真正要警惕的,是预期焦虑——你在用未来的不确定性惩罚现在的自己。” 时燃望着茶汤里沉浮的叶子,想起温见微睡在阁楼上的模样:“她给我的感觉,有时候像琉璃盏,我怕......” “怕你滚烫的心意会灼伤她?”时燃点头。 “还记得你教我熬糖色吗?你说要盯着锅里的泡泡,等它们从躁动变得绵密。”沈心澜用茶匙搅动杯中涟漪。 “感情也需要这样的观察期——当你发现对方的眼神开始粘着你的围裙边,当她的借口从顺路变成专程……真正要怕的不是说错话,是错过那些心照不宣的瞬间。记得你常说的‘锅气’吗?感情也要趁热才鲜活。” 暮色彻底吞没最后一丝天光时,时燃握着写满心理策略的便签起身。玻璃门开合间涌进晚风,时燃挺直脊背深吸一口气,打开沈心澜给她的‘药方’——需用七分真诚混三分莽撞,文火慢煨,待星火燎原。 是啊,赤诚莽撞本来就是她的本色,如今怎么变得瞻前顾后。 送走时燃,沈心澜立在窗前,身后的脚步声轻悄靠近。 “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她回头,看见穿着白色卫衣的年轻女人站在身后,脸上带着点被识破的小小失望。 “你怎么总能知道是我啊?” “因为除了你,没人不敲门就进来。”这话惹得对方撇嘴抗议。 “澜澜,我买了你最爱的话梅小番茄……”女孩儿献宝般扬起手里的牛皮纸袋,拈起一颗便喂到沈心澜唇边。 “我刚在楼下好像看到时燃的车了,她来了吗?”女孩儿问。 沈心澜点头:“嗯,时燃喜欢上一个人,正纠结要不要表白呢。”忽然想起来,“对了,她带了你爱吃的泡椒凤爪来。” “这丫头真不错。”年轻女人说,“不过就是太不干脆了,喜欢就上啊!” 沈心澜笑着摇头:“她怕吓跑了对方。”手指轻点对方光洁的额头。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来心理咨询第三次就强吻心理医生的……” “我不一样,”年轻女人从背后将沈心澜揽进怀里轻晃,声音带着笑意,“我那是蓄谋已久……” 第二十四章完 25、第二十五章 祝你好运 晚上,天空乌云密布,店里客人不多,时燃忙完走进后院,后院里的薄荷长势极好,提神醒脑的气息扑人。 没一会儿,水珠顺着房檐边铜管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细密的鼓点。 时燃忽然想起,也是一个雨夜,温见微第一次推开燃味坊店门时的模样,外套裹着清瘦肩线,镜片蒙着白雾,带着几分狼狈,身姿却依旧笔直挺拔,宛如一只误入红尘、不染尘埃的鹤。 店铺参考设计图窗口叠在平板电脑上,泛着幽蓝。时燃蜷在藤椅里数檐角的雨滴,当第一百三十八颗雨珠在檐角拉长成一道银线,最终坠落时,她指尖微动,终于给温见微发出了那条邀约:【后天无云,要不要去北山看星星?】 秒回的消息提示音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麻雀:【好】 她对着那个单薄又郑重的“好”字,忍不住弯起嘴角傻笑起来。 雨声渐渐稀疏,时燃窝在藤椅的怀抱里小憩,脑海里却无法平静。无数凌乱的字符蹦跳着、旋转着,试图拼凑成看星星时她想对温见微说的、藏在心底的话语。 正朦胧间,周梨的声音猛地从后厨门缝里钻出来:“祖宗!冰柜警报器响了!” 时燃哀嚎一声,起身,动作间帆布鞋不慎踢翻了墙角装满干辣椒的笸箩。深红的椒粒哗啦啦滚落满地,在昏黄灯光下,竟像谁失手打翻了一盏盛满相思豆的琉璃盏。 待冰柜的警报平息,暂时无事可做的时燃懒洋洋地半趴在柜台后的桌案上。指尖在平板屏幕上划动,荧荧冷光映得她琥珀色的眸子格外清亮。 后厨传来张师傅收拾案板的闷响,混合着新到的一筐七星椒被利落剪断的脆响。屏幕上,“新店预算”的表格摊开着。 “燃味坊月均流水52万,新店首年租金38万左右,设备采购25万……”她无意识地咬着笔帽末端,喃喃自语。 随手抓过一旁的账本,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支出项。目光不经意掠过窗外,去年换的那辆白色奔驰静静停在路边,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心里不由琢磨,若没有这笔开销,此刻为新店预备的装修预算便能宽裕不少。 手机银行页面闪烁着毫无温度的数字,余款刚够覆盖新店的前期投入,甚至挤不出一丝应急储备金的余地。 然而时燃并未感到沮丧。她盘算着下周就开始实地去看店铺、选位置。手里的钱虽不宽裕,但开新店的想法在她心中酝酿已久,早已不是一时冲动。 “先干起来再说,”她对自己说,“若后期装修资金吃紧,大不了去银行做个贷款。况且燃味坊目前的收入还算稳健,细水长流,总归问题不大。” 想到这里,她合上电脑,拿出手机,小某书上搜索本市北山公园里适合观星的地点,期待混着着紧张,复杂的情绪快要溢出心脏,如同发酵的气泡,在她心口悄然膨胀,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从温见微近来的种种细微反应来看,对方并非全无感觉。只是……时燃拿不准,这位心思深沉的大教授,是否会选择在关键时刻退缩逃避? 她不愿再被动等待了。一种近乎焦灼的冲动驱使着她,迫切地想捅破那层蒙在两人眼前的、若即若离的轻纱。她想和温见微建立起明确无误的恋爱关系——纵使结局是对方转身逃跑,她也做好了再次追逐的准备。 时老板恋爱事业要齐头并进了。 紫藤花廊滤下的光斑在在温见微素雅的裙衫上无声流淌。她驻足在“春日序曲”花店洁净的橱窗前,目光落在几束沾着晨露的白桔梗上,那纯净的姿态,恍惚间与记忆中时燃曾捧着的花束重叠了。 温见微推门而入,一股混合着空调凉意与新鲜花材的清香扑面而来。 “欢迎光临!”扎着草莓发绳的姑娘从满天星丛中抬头,“您看看想选什么花?” 温见微指尖抚过孔雀蓝绣球花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徐小川抱着花束从隔壁的屋子走出,卷发蓬松,怀里嫣红玫瑰娇艳欲滴。 “温,温老师!”男生手忙脚乱藏花束的模样,像极了被抓住偷糖的孩子。 “来买花?”温见微见徐小川几乎要把花茎捏碎。 目前带的学生里,听小秋说他是最健谈的,可不知为何,他似乎也是对自己最拘谨的一个。这份莫名的畏惧感,总让她有些不解。 “嗯,对......”徐小川点头,温见微望着他怀中被挤压变形的玫瑰。 花店老板娘突然探出头:“帅哥,送年上的姐姐还是建议选香槟玫瑰更好哦!” 温见微镜片后的眸光扫过他莫名的拘谨,想起他上周课堂汇报时磕绊的模样,听着老板娘的话,心里感慨“追年上姐姐,这孩子还蛮有勇气的,到底是敢爱敢恨的年纪。” 清冷声线染着笑意:“红色热烈奔放,适合有勇气的人,如果想买红玫瑰,可能搭尤加利叶会更灵动。” 徐小川忘了自己是怎么结的账,只记得温见微抱着一束白桔梗,临走前说“祝你好运,小川。”声音轻得像微风吹过花廊。 徐小川怔怔望着教授远去的背影,风掀起她裙摆,露出一截霜白脚踝,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获得了某种力量,忽然觉得怀中的红玫瑰,或许真能为他带来一场凯旋。 燃味坊内,此刻的时燃快要被一股无名火憋得七窍生烟。 “谁送的?”外出办事回来的周梨,指着一旁的红玫瑰问道。 “温大教授的学生送的”时燃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哟!温教授可以啊,这就开始送花了?看着慢热,行动倒挺快嘛!还得是我们时大老板魅力无边!”周梨一边调侃,一边顺手就将那束玫瑰抽出来,大大咧咧地插进了店里那只古朴的青花梅瓶里。血红的玫瑰映着靛蓝的瓶身,对比强烈得有些刺目。 “什么啊,唉……” “是她学生送的,不是她送的。”时燃叹了口气,又接着说。 “啊?她学生给你送玫瑰花?你怎么还收下了,时燃你不会想教授学生通吃吧你。”周梨了解时燃,她不感兴趣的拒绝的向来干脆。 “怎么可能,徐小川原话,说给我买花的时候遇到温见微了,温见微祝他好运,还帮他搭配花。”时燃望着花瓶里的玫瑰,花瓣边缘已有些发蔫。 几个小时前徐小川的声音好似混着后厨爆炒声传来:“温教授说祝我好运......” “是吗?她人还够好的。”当时时燃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这句话,对面少年眼底跃动的希冀像把淬毒的刀,剖开她的镇定。 “所以你一赌气就收下花了?” 时燃沉默默认,听见“温教授祝我好运”时,心底猛地窜起的那股又酸又涩的妒意,让她几乎是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束花——当然,接下的瞬间就后悔了。 整个下午,她都被这股又气又委屈的情绪裹挟着。甚至冲动地拿出手机,盯着自己发出的那条看星星邀约,和温见微回复的那个简洁的“好”字。 她忍不住想,如果现在自己发消息说不去了,对方是不是也会如此平静、如此简洁地回一个“好”字?温见微永远那么冷静、那么平淡,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 自己对她而言,究竟算什么呢?也许那些让她心跳加速的暧昧氛围,从头到尾都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脑补罢了。尽管如此,时燃终究没有取消邀约。即便不能表白,她也想当面问个明白。 周梨看着趴在柜台上,蔫蔫的时燃,咂咂嘴:“你完了,你爱惨了。” 月光像把银梳子,将温见微的乌黑长发梳成散乱的溪流。她抱膝蜷在卧室飘窗上,墙壁上的凉意透过缎面光感睡裙传到脊背,指尖抚过颈间银辣椒吊坠,金属被体温焐得温热。霍医生今早的话犹在耳畔:“温教授,您最近的梦境频率增加明显,您之前提的减药计划,我建议目前不能实施。” 旁边碗里的安神汤早已凉透,浮着的柏子仁像溺毙的飞虫。温见微将脸埋进臂弯,童年那扇虚掩的卧室门又在记忆里吱呀作响,父亲浑浊的喘息与瓷瓶碎裂声交织成网,让她难以呼吸。 最近,童年噩梦变本加厉——年幼的自己总在深夜走廊游荡,玫红色高跟鞋长出血肉追着她跑。 不知是第多少次,她点开与时燃的聊天记录。那简短的邀约和回复,成了暗夜里唯一的微光。和时燃一起看星星……这念头如此清晰而强烈,成了此刻她心底最深的渴望。 文献里的文字转化成声音在耳畔回响:“过度依赖某个人来填补创伤——见效快,后患更大。”但她做不到,像陷入沼泽里的人,渴望阳光,想要靠近热源。 “与林深关于古城保护项目的学术争执无关私情。”此刻想起自己说的话,真的能做到无关私情吗,排除学术坚持外,她心底是想守护住时燃的一方净土的,恍惚看见时燃在后院里捡辣椒的身影——樱桃红发梢闪着光,腕间银镯撞在青石板上。 晨光刺破云层时,温见微对着浴室镜细细描画唇线。珊瑚色唇膏盖住通宵未眠的苍白,精致发夹将乌发别成妥帖的弧度。 社会学系走廊的感应灯次第亮起,温见微在玻璃幕墙前驻足。倒影里的女人端庄如宋瓷瓶。林深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师妹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可以请假。” 他指尖即将触到她肩头的瞬间,温见微侧身避开:“不劳费心。” 檀木香薰的气味蛇一般钻进鼻腔,恍惚又回到剑桥的暴雨夜。林深未撑伞的手揽住她单薄的肩,学术关怀的糖衣下裹着黏腻的欲望。 温见微快步走向办公室,高跟鞋叩击地面的节奏泄露出一丝仓皇。 第二十五章完 26、第二十六章 玫瑰与参数 清大校园里,正在上课的徐小川,目不转睛的盯着讲台上的社会学院最有资历的老教授正在分析的理论模型,思绪已经随着窗外的热风飘到燃味坊的门口。 想起自己昨天下午站在燃味坊门口,掌心的汗渍将牛皮纸花束包装纸洇出褶皱。红玫瑰的刺扎得虎口生疼,他却舍不得松开——这是他跑遍三条街才挑到的“卡罗拉”,花型饱满如燃烧的火焰,像极了阳光下时燃挑染的樱桃红发梢。 铜铃响动的刹那,他差点把花束甩出去。时燃正踮脚调整辣椒风铃的角度,靛蓝围裙在腰间系成利落的蝴蝶结,听见声响回头,琥珀色眸子映出他僵硬的身影。 “徐同学?”时燃擦了擦手,指尖还沾着新到的汉源花椒碎屑,“来吃饭吗?” “不是……”徐小川慌忙把花束往前递了递,牛皮纸摩擦发出细碎的响,“那个,燃姐,这花……送给你。” 时燃的睫毛猛地颤动,目光从他发烫的脸上移到皱巴巴的花束上。等了半天,时燃没有接过花束,徐小川不敢抬头,感觉时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为什么送花?”时燃的声音比平日低了三度。 徐小川盯着她腕间的银镯,喉结滚动:“就觉得红玫瑰和燃姐很配……像你店里的炒辣子鸡丁,又辣又好看。” “徐同学,这花我不能收。”时燃声音冷淡。 “为什么,燃姐,你不喜欢吗?” “我觉得这花很适合你,刚刚我给你买花的时候刚好遇到温老师,老师说红色热烈奔放适合有勇气的人,你看她都说适合你。”没等时燃回答,少年急切的话语已经出口。 “她是这么说的吗?”时燃话语听不出态度。 “对,温老师还帮我搭配花,她……她还祝我好运。”说到后面,徐小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 “是吗,她人还怪好的。”时燃像被定在原地,指尖悬在半空许久,最终还是接过花束。 玫瑰在靛蓝围裙的映衬下,像朵开在川菜馆里的异域花火。 徐小川望着她发梢晃动的光影,忽然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时燃收下了他的花,还把花摆在了显眼的柜台旁,说明自己的心意并非完全落空。 “燃姐,我先走了!”他挥了挥手,卷发在晚风中扬起,像只欢快的卷毛狗。 青春的莽撞里,总有些误会像未熟的青花椒,在时光里慢慢酝酿成灼热的错觉。 课堂上,回过神的徐小川发现自己已经咧开了嘴角,抬头的瞬间正与讲台上的老教授对视,很“幸运”的被教授点到回答上一个问题,根本不知道问题是什么的他,慌张的站起身,回答的磕磕巴巴,内容驴唇不对马嘴,角落里的同学忍笑忍的很痛苦。 “坐下吧,刚刚看这位同学笑的这么开心,还以为对老师讲的内容产生共鸣了……”老教授放过又没完全放过他,调侃的话语惹的哄堂大笑,徐小川涨红了脸,想把头埋到桌子底下。 建筑学院办公室里的空调温度开的极低,林深的手指在玻璃桌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全息投影里,古城3号地块正被拆解成整齐的立方体,每个模块都标着“商业综合体”“文创空间”的字样。 “小林,”陈教授推了推老花镜,“你这方案拆除率40%,可项目批复里明确要求核心区拆除率不得超过20%。” 林深的激光笔红点精准地落在全息模型的街巷网格上:“陈老师,您看这里,传统街巷的平均宽度3.2米,不符合现代消防规范。我的方案不仅是为了拆除,重建后容积率能提升3.2倍,同时满足抗震要求。” 陈教授盯着屏幕上的对比图,老建筑的坡屋顶被拆解成几何切面:“但社会学组的田野调查强调,居民对原有空间的情感依赖,而且多数居民有自主修缮意愿……” “情感依赖?”林深轻笑一声,调出一组眼动追踪数据,“眼动实验显示,年轻人对传统街巷的关注时长不足15秒,反而是模块化商业体的导视系统能提升300%的停留时间。保护不是供奉标本,是让历史肌理与现代生活共振。” 陈教授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杯,杯沿的冰裂纹让他想起温见微上周在例会上的发言:“建筑是凝固的烟火,拆除街巷就是拆除记忆的容器。” 陈教授叹了口气,端起保温杯:“小林你和温教授认识十多年了,怎么最近闹得这么僵?当年在你们都来到清大,一时间可是被称为‘学术双璧’的。” “正是因为认识久,才更要坚持原则。”林深的声音忽然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陈老师,您还记得您带我们看哥特式建筑时说的吗?‘真正的保护,是让历史肌理在现代语境下重生。’我的方案只是置换了低效业态,引入美食广场这种聚合型商业体,既能传承饮食文化,又能提升片区活力。” 林深的镜片闪过冷光,指尖在键盘上敲出刺耳的响:“而且学术分歧很正常。见微这次过于感性,执着于个别案例,而我关注的是系统性重建。您看这组模数公式,”他调出复杂的数学模型,“通过黄金分割比例重构街巷尺度,既能保留历史肌理,又能满足现代商业需求。” “分歧本就是进步的阶梯。温教授侧重微观叙事,而我关注宏观结构——就像您当年教我们的,建筑是凝固的社会关系,需要系统性重构。” 他调出慕尼黑工业大学的改造案例,钢结构框架在老砖墙内生长的动画刺得人眼花:“您看这个案例,模数化植入不仅提升了使用效率,还让老建筑的生命周期延长了五十年。我们的方案只是把这种理念本土化。” 陈教授看着模型里整齐的几何线条,忽然想起温见微带来的田野调查资料——镜头扫过老城的雕花窗棂,阳光在木榫结构上投下复杂的影。那些影像里的温度,在林深的模型里变成了冰冷的数据流。 林深从文件夹里抽出鸿远建设的合作意向书,鎏金logo在灯光下格外刺眼:“鸿远建设合作意愿非常强烈,前提是植入他们的商业模块。这是双赢的事,我们为什么要被个别案例绑架?” 陈教授盯着意向书,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沿的冰裂纹:“小林,你这方案确实有可行性,但步子太大,有点冒进,现在项目组里不仅仅是温教授,还有其他的专家反对过度改造,像园林艺术学院的老梁,昨天遇见我还在说这个方案有些过了,他可一直是个老好人……” “而且,”陈教授犹豫着开口,“过度依赖资本注入会不会影响项目的学术纯粹性?鸿远建设的合作意向书里,商业配比占比高达70%……” “陈老师!”林深提高声调截住了,“资本是现代城市更新的必要齿轮。他们愿意承担70%的修缮费用,前提是获得合理的商业回报,这符合市场规律。难道要让财政拨款的杯水车薪拖垮整个项目?”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数据报表,土地利用率曲线在屏幕上陡峭上扬:“您看这组数据,模数化改造能让公共空间利用率提升40%,碳排放降低27%。这些硬指标,不比感性的‘烟火气’更有说服力?” “这样吧,”陈教授揉了揉眉心,“再过段时间的听证会上,让规划局、各个专家学组,资本方三方对谈。你尽量也别和温教授针锋相对了,学术之争要保持君子风度。” 林深的表情瞬间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明白。只是城市更新不能停留在感性的抒情里,得让成绩说话——就像您当年教我们的,建筑是理性的诗。” 他没说昨晚和鸿远建设张总的晚餐,对方暗示的“个人学术基金”,也没说自己熬了三个通宵调整的模数公式,每一个参数都在为资本回报率服务。 暮色漫进会议室,林深的模型在全息投影里发出冷光,那些整齐的立方体像极了他为温见微构建的学术乌托邦——用模数化的理性,囚禁住她眼底的星河。 而此刻的燃味坊里,时燃正对着红玫瑰发呆,指尖划过手机屏幕上的北山观星攻略,全然不知一场关于“保护”的战争,正以学术之名,悄然拉开序幕。 第二十六章完 27、第二十七章 星吻燎原 暮色初临,时燃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皮质纹路。车载导航显示距离北山公园还有15公里,后视镜里倒映着后座上叠得方正的靛蓝披肩——山间夜露寒凉,她怕温见微受不住。 “抱歉,让你久等了。”温见微坐进副驾,肩上的包带擦过她的手臂,“在办公室找星图时耽搁了。” 时燃盯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这人又没好好休息。” 拧开车上保温杯,薄荷绿豆汤的清香涌出来,“喝这个,醒神。” 温见微接过杯子时,指尖触到时燃掌心的薄茧——那是在烟火气中磨出的印记。她忽然想起在燃味坊时场景,时燃蹲在地上收拾碎瓷片,脚踝上玫瑰纹身衬着白皙的皮肤,像朵开在青石板上的花。此刻这人却紧绷着脊背,像根被拉紧的琴弦。 盘山公路的弯道让城市灯火忽明忽暗,时燃的余光总忍不住扫向温见微膝头的《夜观星空手册》,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微微颤动。 “时燃,你今天话很少。”温见微忽然开口,镜片在车灯下闪过细碎的光,“是店里出什么事了吗?” 心跳声盖过了轮胎碾过碎石的响动:“能有什么事。”时燃扯出个比黄连还苦的笑。 红绿灯切换的刹那,手机在储物格震动。徐小川发来的的消息跳出来,配着个龇牙笑的表情包。时燃盯着屏幕,店里那捧刺眼的红玫瑰出现在脑海里,忽然猛踩油门,轮胎碾过减速带时发出闷响。 “怎么了?”温见微扶住车窗,眼镜滑落鼻梁。她今日穿了件米白色休闲衬衫,领口盘扣松开一粒,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在暮色里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有蚊子。”时燃胡乱按开车窗,夜风裹挟着紫薇花香涌进来,吹散了车载香薰的气息。余光瞥见温见微重新戴好眼镜时睫毛轻颤的模样,胸口那团火又添了三分委屈——这人怎么永远这般云淡风轻? 后备箱里的天文望远镜随山路颠簸轻响,时燃想起三天前精心策划的观星攻略。彼时她窝在藤椅里,将北山观景台经纬度输入星图软件,连山顶哪块岩石最适合铺野餐垫都查得清清楚楚。此刻那些雀跃却像被雨淋湿的引信,迟迟点不燃期待的火花。 “要听音乐吗?”温见微指尖悬在中控屏上方,腕间新换的月光石手链折射着细碎银辉。时燃偏头,突然发现她今日涂了唇釉,珊瑚色在暮光里晕开柔润的水光。 “可以。”时燃听见自己生硬的回答。温见微指尖顿了顿,随机播放的《cityofstars》在车厢流淌,爵士钢琴混着沙哑男声,将沉默酿成酸涩的酒。 盘山公路的弯道将暮色切成碎片,时燃余光瞥见温见微蜷在座椅里的身影。那人正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树影,侧脸被屏幕荧光镀上冷调,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又是那副沉浸学术的疏离模样。 时燃突然很想伸手扯散她绾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看那些墨色绸缎般的长发是否也染着学术性的严谨。 “到了。”时燃熄火时,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格外刺耳。后备箱弹开的瞬间,天文望远镜的金属支架泛着冷光,像极了手术台上等待解剖的器械。 温见微伸手要拿三脚架,指尖刚触到冰凉金属就被躲开。 “我来。”时燃利落地扛起设备,靛蓝衬衫下摆蹭过对方手背,带起一阵山奈香的微风。温见微望着她绷紧的肩线,忽然想起文献里“防御性肢体语言”的论述。 木质栈道在月光下泛着青灰,时燃刻意加快的步伐将距离拉成两米。温见微抱着野餐篮跟在后头,篮中冰桶叮咚作响,薄荷叶与青柠的冷香漫过她的真丝裙摆。这场景本该浪漫得如同小津安二郎的镜头,此刻却像部失焦的默片。 “就这儿吧。”时燃将设备架在观景台西侧,这是她早看中的位置。若是白天里,能从这里俯瞰半个城区,因为远离市中心,晚上鲜有人来,两人走上来时,只见到一对情侣,去了相反方向,看起来像是要在这里露营。 三脚架撑开的阴影恰好笼住温见微的珍珠耳坠,那人正仰头望着星空,颈间银辣椒吊坠随吞咽动作轻颤——时燃突然很想用牙齿衔住那枚金属,尝尝是否也浸着那人浑身散发的雪松气息。 “猎户座要在冬季才能看清。”温见微调试目镜的手指随着说话顿了顿,“不过现在可以看到天鹅座β星,它的伴星正在——” “温见微。”时燃突然打断,拧开保温壶的动作带着狠劲,“你觉得徐小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本想晚些再提,怕破坏观星氛围,可自己的情绪已然笼罩了一切,无声地侵蚀着两人的空间。与其如此,不如说开,哪怕可能提前结束这计划中的浪漫。 温见微愣住,不解时燃为什么突然提起徐小川。 “他不是你的学生吗?你应该很了解他吧”薄荷绿豆的的甜香混着山雾漫过来。 “送红玫瑰的意义你应该懂吧,你……觉得他这个人跟我在一起合适吗?”时燃步步紧逼,最后几个字裹着凛冽山风,几乎要将星辉都吹散。 温见微望着她,忽然明白了这一路沉默的症结所在,“你以为我知道他要送花给你?” 时燃的睫毛剧烈颤动:“难道不是?” “我只猜到他要送喜欢的人。”镜片后的眸光晃了晃:“花店老板说他要送年上的姐姐……” 温见微终于转过身正对她,月光将睫毛的影子投在略显苍白的脸颊:“我只是以为他要送给心仪的女孩……”尾音轻得像山顶飘过的薄云,却让时燃浑身的尖刺瞬间软化了三分。 “你……”时燃张了张嘴,忽然泄了气。 因为她看见温见微无意识地揪住了野餐垫的流苏,想起她包里那些被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的文献——这人连紧张都带着理性的克制。 温见微忽然伸手,指尖触到时燃紧握的拳头,“在花店遇见他时,我只是觉得所有真诚的喜欢都该被尊重,无论……我没有别的意思”银河在天幕无声流转,时燃僵在原地。 温见微的指尖顺着她腕间的疤痕轻轻游走,山奈香混着对方袖口清冽的雪松气息缠绕上来。那些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的酸涩骤然坍缩成一个黑洞,吸走了所有逞强的铠甲。 “所以,你以为他要追的是别人?”时燃转身,发梢扫过温见微的鼻尖。那人玉雕般的脸近在咫尺,唇上珊瑚色釉彩晕开细小的裂痕——像是被谁仓促吻花的。 两人对视中,温见微缓缓倾身,时燃的呼吸凝在喉间,目镜里的星云在她余光里炸成绚烂的烟花。 时燃没想到。 没想到温见微会主动吻上来,唇瓣相触的瞬间,薄荷的清凉混着山奈的暖在齿间漫开,像把钥匙拧开了某个密封的坛子,所有的醋意、委屈、期待,都在这个唇瓣轻轻触碰的动作里化作沸腾的醪糟。 温见微的睫毛扫过她脸颊,像蝴蝶抖落鳞粉。 这个吻生涩得令人心颤,却比二荆条的辣更灼人。 在温见微想要退走的刹那,时燃的掌心贴上她后颈,指尖陷入柔软的发丝,加重了这个吻。 温见微的摇晃珍珠耳坠擦过她脸颊,凉意激得她轻颤,却将人揽得更紧。学术理性的外壳碎裂成星尘,露出内里滚烫的岩浆——原来月亮跌落凡尘时,也会灼伤掌心。 “温见微……”时燃喘息着退开半寸,拇指摩挲她泛红的下唇,“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还生气吗?”温见微声音发颤,额头抵着对方,不敢直视时燃的眼睛,那里像有一把火。 “温教授,也会这样哄别人吗?” 温见微沉默不语,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亲吻别人,一个女人。 “原来你不知道。”时燃喘息着抵住她额头,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我以为温教授什么都知道,永远像分析数据一样精准。” 夜色下,一片绯红从脸颊漫上温见微的耳根、脖子,主动后的温教授,已经红温到不能自已。 观星台的木栈道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尝到甜头的时燃将温见微按在望远镜旁的木质围栏上,再次吻了上去。指尖划过她后颈的碎发,沐浴后的雪松气息萦绕鼻尖,手臂环住她的腰肢,触感比想象中更柔软,令人沉溺。 温见微堪堪承受着时燃的火热,垂下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她的衣角,恍然明白:有些情感无需参数计算,就像此刻的星空,璀璨得不讲道理。 天文望远镜的支架被撞得微微倾斜,目镜里,天鹅座的羽翼正掠过月海的暗影…… “时燃,别……疼……”温见微用手抵住时燃不断贴近的肩膀,喘不过气地扭头躲避,时燃的吻便落在了她滚烫的脸颊上。 一块凸起的木结恰好硌在了温见微的背上。 时燃听见温见微的轻呼,慌忙停止动作,是自己太过急切了。轻抚对方的脊背上被硌到的地方:“很疼吗?都怪这破木头。”声音里裹着懊恼,却在触到温见微发烫的耳垂时,化作绕指柔。 “要不让我看看,有没有擦破。” “没那么疼了”温见微摇摇头,镜片后的眸光还蒙着水雾,像被揉碎的星子。 野餐垫上的冰桶传来冰块化掉细碎的响,时燃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扯过靛蓝披肩裹住两人。 温见微这才惊觉山风已带着夜露的寒凉,原来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夏天的尾巴。时燃的体温还残留在衬衫下的脊背上,像块焐热的暖玉。 星空下,两个影子在野餐垫上挨得更近。时燃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温见微腰间。 “冷吗?”时燃轻声问,却在温见微摇头的瞬间,将人往自己怀里拢了拢。保温壶里的甜汤还冒着热气,冰桶里的薄荷柠檬水凝着水珠,而远处的城市灯火,正像撒在青石板上的椒粒,明明灭灭,却终究不如眼前人眼底的光。 第二十七章完 28、第二十八章 余温灼梦 玄关暖黄的灯光亮起,将温见微的身影笼罩其中。背身倚靠着冰凉的门板,她深深闭起双眼,仿佛要将这一整晚喧嚣不止、几乎破腔而出的悸动强行按压下去。微敞的衬衫领口下,几缕被那人揉乱的碎发垂落下来,不经意地贴在她冷白的后颈上,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脊背处,被观景台粗糙木栏杆硌过的地方,此刻正泛起一阵阵隐痛,如同细密的针尖,无声地提醒着方才那场脱离掌控的亲密。 她走到穿衣镜前,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一颗颗解开衬衫的纽扣。柔滑如水的布料顺从地滑过肩头。 镜中的倒影微微侧身,左侧肩胛骨下方的肌肤上,那片不规则的红痕清晰地显露出来,边缘处还点缀着几道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划痕,色泽如同初晨时被揉碎了、晕染开的朝霞,脆弱又艳丽。 温见微伸出指尖,极轻极缓地触碰那处伤损。钝痛感混合着一种奇异的酥麻,瞬间顺着神经末梢攀爬而上,直抵心尖。作为一个常年被噩梦惊醒、早已习惯用冷水浇面来强行压抑翻涌情绪的人,她对疼痛的忍耐力向来异于常人。 可此刻这点微不足道的疼,却像数据洪流中的锚点,将山间的悸动牢牢钉在现实里。 当花洒喷涌而出的温热水流兜头淋下,细细密密地冲刷着脊背那片敏感的肌肤时,温见微的神思恍惚间又飘回了北山观景台那片微凉的夜色里。 她为什么会主动去吻时燃?也许是那一刻,时燃脸上那混合着委屈与倔强的神情太过直白,像无声的控诉,指控她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又或许,是对方那饱满莹润、在月光下泛着诱人光泽的唇瓣,实在令人想起那天在淮月居,时燃仰起那张明媚如夏花绽放的脸庞,带着狡黠笑意问她“温教授要尝尝吗?”时的模样。 是的,真的很想尝尝,自己鬼使神差地闭眼倾身,时燃的回应像突然转旺的炉火,将她平日里精心维系的学术理性烧成飞灰。 温见微承认,自己确实被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蛊惑了,事实证明时燃的唇,很软,很……甜。 “温教授也会这样哄别人吗?”时燃喘息着问的话,此刻在耳畔回响。她望着镜中自己泛红的耳垂,忽然想起上周去参观实验室的恒温箱——那些被精确控制温度的培养皿,永远无法孕育出这样失控的灼热。 浴室瓷砖的凉意透过脚心攀上来,温见微关掉花洒,水珠顺着发梢滴在锁骨凹陷处。盥洗台上的手机突然亮起,时燃的消息裹着表情包跳出来:【背上还痛吗?】后面跟着一只红眼睛的垂耳兔。 擦干身体,披上蚕丝睡袍,温见微走进书房。手机屏幕亮起,相册里静静躺着傍晚在北山拍的星图。天鹅座β星的伴星在目镜里不过是个模糊的光点,脊背上传来的痛感忽然变得温柔。 或许有些情感,本就该像川菜的复合味型,在麻辣酸甜的碰撞中自成章法,没有什么固定的公式定理。 时燃呈大字型摔进床垫时,薄荷绿的丝绸床单立刻漾开涟漪。天花板上的星空灯投下猎户座的光斑,却远不及记忆里那人眼底的星河璀璨。 她举起左手对着光影晃动,指尖还残留着温见微后颈肌肤的触感——像触碰新拆封的雪浪笺,生怕力道重了便要揉皱。 “温见微居然会主动亲我。”她对着天花板傻笑,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唇瓣。 当时温见微的睫毛几乎要扫到她鼻尖,那个总在学术会议上条理清晰的教授,吻里带着未经世事的笨拙,像初雪落在热茶上,融得很慢,却让整个人都暖透了。当温见微低唤她名字时,山风卷走了后半句,却把那声叹息种在了她心底,长成了会开花的树。 「时燃......」吻到缺氧时温见微偏头寻求一丝喘息,湿润的唇擦过她耳垂。未完的话语被晚风卷走,化作山雾缠绕在时燃心尖。此刻回想,那声轻语比任何情话都致命。 “后来我们根本没看星星。”她对着黑暗嘟囔,只记得山风掀起野餐垫的边角,柠檬水在冰桶里叮咚作响,而温见微的侧脸在月光下白得发光,像块被揉暖的羊脂玉。 让她心跳漏拍的还有,是送温见微回家时的场景。车停在楼下,温见微刚要推门,她麻利地拽住对方手腕:“温教授”,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当时温见微的耳根瞬间红透,像被二荆条辣到的模样。她别过脸去,逃避似的看向窗外,衣摆擦过真皮座椅,却在时燃凑近时,乖乖地侧过脸颊。 当唇瓣真正触碰到那片细腻滚烫的肌肤时,时燃心底蓦地涌起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这位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冰美人”教授,本质上分明是一块裹着晶莹冰霜的糖果——外表清冷疏离,一旦含在口中,那层冰壳便迅速融化,最终只留下满心窝化不开的、令人沉醉的甜意。 “计划好的表白词全没用上。”时燃把脸埋进枕头,原本打算在观星时对温见微说的话,却被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打乱了所有节奏。但现在想来,那些精心组织的句子,哪里比得上温见微主动贴近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蝶翼阴影? 意识从混沌的深海艰难回笼的最后瞬间,一丝冰凉的梦境碎片如同融化的雪水,悄然滑过后颈,没入睡衣温热的领口。 温见微猛地睁开双眼,意识尚在恍惚,指尖却无比清晰地残留着梦中的触感——时燃腕间那枚银镯贴上来时沁骨的凉意,以及……那被柔韧的黑色绸带紧紧捆缚在雕花床柱上时,在细腻腕间留下的、暧昧而刺目的红痕。 北山观星之夜残留的悸动余温,仍在血管里隐秘地流淌,却在沉沉睡梦中扭曲、发酵,幻化成一种截然不同的形态。 温见微梦见自己置身于“燃味坊”后院的幽暗阁楼里。雕花的窗棂滤进的不是清冷的月光,而是烛火摇曳不定的、带着暖昧暖意的橙红光芒。 时燃穿着一身素白的新中式旗袍,发梢挑染的那抹樱桃红在火光中跳跃着灼人的色彩。然而,在梦中,却是她将时燃按在了那张古旧的四柱床上,纱帐轻晃。 “温教授…你弄疼我了。”时燃仰头轻笑,眸子蒙着水雾,腕间银镯随着挣扎撞在床角边缘,发出细碎的响。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灶火的噼啪,带着连一丝自己都陌生的沙哑:“现在知道怕了?”酥麻的感觉顺着神经爬向心脏,指尖捏起时燃下巴的力道却在发抖,像握着一只振翅的蝴蝶,怕太轻会飞走,太重会伤了翅脉。 自己睡裙腰带在时燃腕间缠成蝴蝶结时,温见微看见自己颤抖的指节。这双手曾在无数块黑板上画出精准的变化曲线,此刻却在编织欲望的绳结,每一道勒痕都在时燃皮肤上绽开淡红的花。时燃报复性咬她指尖的触感,像成熟的樱桃裂开汁水,甜得人发晕。 梦境的最后一幕是蒸腾的热气。“温见微…”时燃的呼唤混着醪糟的甜香,在她耳边炸开时,后院里的辣椒串在火中噼啪作响,人的影子在墙上扭成融化的糖画,在理性与感性的交界处,开出最炽烈的花。 温见微盯着自己的双手,忽然想起梦境中自己用它束缚住时燃的场景,好似还残留着虚拟的温度,后背贴在床头的凉意与梦境中的灼烫形成反差,指尖抚过肩胛骨下方的红痕,痛感里竟掺着一丝隐秘的痒。 幼时撞见父亲出轨的场景如褪色的老照片,在记忆里闪回。她躲在楼梯拐角,那双玫红色高跟鞋在玄关扭曲成血滴。 长久以来,她都固执地认为,正是这段不堪的过往,让她从灵魂深处本能地抗拒着过于亲密的□□关系。然而此刻,内心翻腾的对时燃的渴望,梦中那股近乎暴烈的占有欲,却像极了当年那个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抖着捡起地上碎裂的锋利瓷片——明知那边缘会割伤手掌,却依旧忍不住死死地、紧紧地握住。 作为一名曾深入研究“情感量化模型”的学者,她曾在冰冷的论文中用严谨的逻辑论证“人类欲望是可被社会规训有效调控的变量参数”。 然而此刻,她却在自身最隐秘的潜意识里,眼睁睁看着这个亲手构建的理论模型轰然倒塌,碎成齑粉。那些精心绘制的、关于“亲密关系阶段性特征”的图表与数据,在梦中时燃那一声带着痛楚与欢愉的轻呼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镜中自己依旧泛着浅淡红晕的唇瓣,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梦中那个强势掠夺又甘愿被掠夺的自己。梦境,是身体最诚实的告白。 那些被理性长久禁锢在牢笼深处的洪水猛兽,好似在时燃那带着烟火气的滚烫温度里,找到了决堤的出口。 第二十八章完 29、第二十九章 青城烟岚 拆迁的传言仍在青城巷蔓延,各种难辨真假的消息在巷子里愈演愈烈,像开春的草芽般顽固地生长。 张叔的五金店门口,几个老商户围坐着剥毛豆。 “我这铺子才二十平米,如果真要拆迁,拆迁款够买个厕所不?”老赵用搪瓷缸敲着膝盖,缸沿的缺口映着午后的阳光,“儿子说不如拿了钱去郊区开个洗车店,可我这双手,握惯了扳手,哪能握洗车枪?” “你们怎么也比我强,我家那两个不争气的孩子,一听见有拆迁的风,都惦记上了,都生怕少吃一口,以前半年看不着人影儿,最近天天往家跑……”在巷子口经营杂货铺多年的老孙骂骂咧咧,不怪他抱怨,平常见不到人影儿的孩子,只惦记能分到多少钱,没人想着这是养大他们的经济来源,父母赖以生存的唯一方式。 时燃蹲在燃味坊门口摆弄门口新添置的绿植,靛蓝围裙下的膝盖沾着新溅的红油。 “时丫头,你这店面大,如果真要拆,拆迁款能换套带花园的洋房吧?”张姨的银针在蜀锦上停滞,“不像我们,老了老了,连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窝都要被端。” “你这话就不对,时丫头这店生意多好,人多的时候都排队,真要被拆掉了,那属于杀鸡取卵……”没等时燃说话,老邻居们争论起来。 时燃勉强笑了笑,指尖抚过绿植上宽大叶片:“张姨,现在还只是传言,政府没下文件呢。”话虽这么说,她心里清楚,大概率没有空穴来风,青城巷早被划入古城保护项目的中心区域,只是保护与开发的博弈,从来都是资本与情怀的角力。 燃味坊的前身只是一家规模极小的小饭馆,是时燃外婆苦心经营二十年,期间陆续盘下隔壁两家铺面,才有了如今雕花木窗、青砖黛瓦的模样。 这里是外婆生活了大半生的地方,也是外婆留给她的唯一念想。时燃第一次被辣椒辣哭,第一次握住铁勺,第一次熬制红油……都是在这里,后院墙角的老坛酸菜缸外婆用了很多年,缸沿的盐花凝结成不规则的晶簇,像极了时燃记忆中外婆鬓角的霜雪。 别说是一套花园洋房,哪怕是座金山,时燃心里也绝对不想拿燃味坊去换。 日头偏西时,时燃掏出手机,多日前,屏幕上“北山观星”的相册还停留在那晚的星空。温见微仰头调试望远镜的侧影被月光镀成银边,自那晚后,两人虽未明说,但相处时多了些带电的气息,像热油里即将爆香的花椒。 手机震动,徐小川的消息跳出来:“燃姐,今天路过你店门口,没看见你,这家冰粉很好吃,想让你尝尝。”附带一张便利店冰粉的照片,塑料勺压着蓝莓酱,不是时燃常吃的口味。 时燃望着照片,脑海里忽然出现那天在花店,温见微帮徐小川搭配红玫瑰的模样。她咬了咬下唇,打字的指尖有些发狠:“小川同学,明天中午有时间吗,姐请你喝奶茶。” 温见微正在收拾行李,早上突然接到学院里孙院长的电话,临时拜托她去西安参加一个社会学相关的国际研讨会议,原本要去参会的徐教授,因为突发急性肠胃炎,不能参加。 她立在衣帽间中央,行李箱敞着口如同沉默的深渊。真丝衬衫与薄款羊毛外套整齐叠放,天气预报显示西安市最近降温,早晚温差很大。 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与时燃的对话框上良久,最终输入框里的“出差一周”还是没有发送,相关的航班信息截图存进相册。 等时燃问了再说吧,最近自己迷醉在与时燃相处的旖旎氛围里,对情绪渐渐脱离自己掌控的情形,温见微有些莫名的不适应,短暂的分离一下也不错,有助于她梳理自己的想法。 “叮——” 药瓶在行李箱夹层发出轻响。温见微突然蹲下身,将叠好的衣物全部掀开,摸出那瓶帕罗西汀。药片在掌心蜷曲成灰白的茧,她想起上午看到母亲病房里新换的栀子花,花瓣上还凝结的露珠。 “温教授,您母亲今天的状态很稳定。”护士站的陈护士笑着递来早上的药片,“她的情绪最近好多了……” 温见微接到临时会议通知,并且晚上的航班就要出发,上午匆忙去医院看了一下母亲,护士说她最近很稳定,是啊,没有发病就是稳定的吧,虽然依旧认不出自己。 机场广播响起时,温见微正望着候机厅落地窗外的跑道。手机相册自动推送“五个月前的今天”,照片里燃味坊的灯笼在雨幕中摇曳成朦胧光晕。指尖悬在发送键上三秒,最终切回文献界面。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很抱歉地通知......” 机械女声割裂了犹豫。 温见微望着舷窗外渐暗的天色,航班延误了,会议时间却不会延误,明天早上八点半准时开始,揉揉微微发痛的眉心,她抓紧翻阅手机文档里会议的相关资料。 时燃踢开脚边的碎石,夏天快结束了,但正午的骄阳还是将柏油路烤出刺鼻的沥青味。中介的小伙子擦着汗指向街角的商铺:“美女你看,这地段人流量完全不用担心的!”中介小哥的声音混着远处的施工噪音。 玻璃橱窗映出时燃晒红的脸,樱桃红发梢蔫巴巴贴在颈间,像团燃尽的野火,这已经是上午看的第五家店铺了,地段确实比较合适。 “层高不够。”两人走进店里,时燃屈指叩响承重柱,理想中的透明厨房需要5米挑高,而眼前的空间过于逼仄,让她中意不起来。 手机在帆布包里震个不停,徐小川的消息气泡塞满锁屏。时燃灌下最后一口冰镇酸梅汤,塑料杯壁凝的水珠洇湿了袖口,凉意刺得她打了个颤。 看了一眼时间,想起昨天约了徐小川。 奶茶店的冷气裹着甜腻扑面而来时,徐小川正对着小镜子整理卷发。玻璃门开合的瞬间,他手忙脚乱将手塞进裤兜,衣袖擦过裤子发出一阵窸窣。 “燃姐!”少年眼睛亮得惊人。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时燃走进来。 “没关系,我也刚刚到,杨枝甘露少冰三分糖,我记得......”徐小川把点好的饮料递了过来。 坐在对面,时燃望着徐小川局促地搓手,忽然想起自己原本计划向温见微表白时的心态,如果面对面向她表白是不是也会像这般红着耳朵,把包包的带子拧成麻花。 “小川,我想跟你道个歉,如果是我先要加你微信,让你误会了什么。”时燃开口,面前冷饮杯外壁的水珠顺着桌沿滚落,在亚麻桌布上洇出深色痕迹。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不成熟,但我真的很喜欢你,从那次在燃味坊吃饭起,我就……”徐小川的语调里满是慌张。 “你知道薄荷冰茶为什么要加迷迭香,而不是别的吗?”时燃盯着对方杯中的液体。 徐小川怔住,奶茶吸管被咬出齿痕。 “迷迭香能中和薄荷的单调,增添复杂感,可以提升薄荷冰茶整体的层次感和体验感,不加入别的什么,是因为有些味道注定不合适。” 时燃晃着手里的杨枝甘露,杯中剩余的少量的冰沙发出“沙沙”声,“就像你买的红玫瑰很好看,但并不适合燃味坊。” 其实也不是玫瑰不好,要是温见微送的,一把狗尾巴草自己也会高兴的供起来吧。 时燃心中嘀咕,要不是因为这是温见微的学生,自己才不会这么小心翼翼,在这循循善诱,搞出一套什么冰茶理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要做你师母。 “燃姐,其实我……”徐小川的卷发被汗水粘在额角。 “小川”时燃截住话头,指尖敲了敲桌子,“我应该比你大个五六岁吧,而且……”她顿了顿,望向窗外斑驳的树影,“我有喜欢的人了。” 徐小川的脸色瞬间发白,这才是根本原因啊,冰茶里的叶片浮成凌乱的舟:“燃姐喜欢的人一定特别优秀吧?” 想起那人的眉眼,时燃没发觉自己眼里透着暖意,轻轻点头:“她比我聪明得多,不过……也冷得多,看起来像块冰做的月亮,但实际里面包裹着蜜糖。” 徐小川眼底的光倏地暗了,低头盯着桌面的裂纹,半晌才憋出一句:“那他知道您喜欢他吗?” “现在……是知道的” 看着徐小川坐在对面蔫蔫的样子,时燃轻咳一声:“小伙子,打起精神来,正式风华正茂的好年纪,以后有更好的女孩儿等着你。”时燃俨然一副长辈的口气,让徐小川露出一丝苦笑。 “燃姐,你这话的语气好像过年回家,我二姨说的话……”时燃也笑出了声。 “说真的,跟着你们温教授好好学习吧,你不是很怕她吗?当心她训你。” 少年搅动着渐融的冰块,小声说:“温老师其实挺好的,而且去西安开会了,大概要一周以后才......” 杯底重重磕在桌面“她出差了?” “嗯,老师昨天晚上的航班就走了,你不知道吗?”徐小川喝掉杯子中最后一点冰茶。 暮色浸透奶茶店时,徐小川略带失望的离开。时燃坐在原位,时燃望着窗外扭曲的树影,忽然觉得吸管里的芋圆像堵在喉间的硬块,心底忽然涌起股酸涩。 微信界面停留在早上九点,她发出的三条消息仍晾在夏末的夜风里。只是以为她忙,没想到这人昨天晚上就出差了,怎么就不能打声招呼,难道自己会抱着大腿不让她走吗,时燃越想越气。 这人逮到机会就往后缩,真是够气人的。 第二十九章完 30、第三十章 长安情诗 燃味坊后院亮着盏孤灯。 时燃将新到的七星椒铺在竹匾里,剪刀开合声惊醒了打盹的虎斑猫。 手机在石板上震动,温见微的消息提示像颗酸梅落进油锅。 “西安的月亮是不是更圆啊温教授?”虽是文字消息,却也能感受出语气尽是阴阳怪气,辣椒籽溅进指甲缝里刺痒难耐。 会议持续一整天的keynotespeech,温见微终于倒出功夫回复信息,感觉出时燃语气里的不满。 【你怎么知道的?】消息发出去以后,她忽然觉得自己重点关注错了,有些慌乱的追加【抱歉,走的有些匆忙,没来得及跟你说。】 温见微盯着“对方正在输入”反复出现又消失,直到电脑文档里的数据在眼里都化成乱码。文献上工整的批注突然扭曲成时燃眼尾的弧度,她摘下眼镜轻捏鼻梁,眼底的满是疲惫。 她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出发前犹豫是否要和时燃说一下的心境,大抵是自己还没有习惯这样的事要和时燃报备一下的相处方式,总想着会不会有些刻意,总归是自己的别扭、多思让对方不满了。 时燃看着对方的回复,要被气笑了,昨天晚上这人就走了,今天一天也顾不上说一下,给她发个消息比熬夜批改论文都难吗? 心里都是“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行动上还是没能给温见微摆脸色,只敢小发雷霆一下。 将手机塞进泡菜坛缝隙,剪刀突然歪斜,鲜红的辣椒汁飞溅,她慌忙用围裙擦拭,却把颜色晕得更开。 事实上,酒店里温见微刚卧在床上,时燃的消息弹出。 【早点睡,别熬夜。】 上午,时燃终于选定了一间带露台的铺子,落地窗外是新栽的梧桐树。中介小哥去打印合同时,她坐在露台上,望着路口即将竣工的地铁站。 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很忙吧,看着手机上的航班信息,她嘴角勾起一丝狡黠。 夕阳落下西安古城墙时,学术会议茶歇,温见微攥着手机站在酒店落地窗前。对话框里时燃回复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四小时前:【新店合同签好了】,配图是份铺满阳光的租赁协议,乙方签名处的「时燃」二字龙飞凤舞,像团跳动的火焰。 她反复敲打又删掉的关心,最终化作窗玻璃上雾气凝成的圈,被霓虹灯碾碎成光斑。 温见微看着自己发出的消息【回去给你带礼物,有想要的东西吗?】时燃一直没有回复,她还在生气吗? 或是自己问的太直白了吗,温教授决定回去以后要研究一下恋爱的相关文献。 (谈恋爱真难,教授也得学习。) “女士们先生们,cz6250次航班即将降落……” 时燃扣着棒球帽混在旅客潮中,樱桃红发梢从帽檐钻出来,在咸阳机场的冷光里灼人。手机里存着温见微下榻酒店的定位——上午刚从小秋那要来的。 走出机场,帆布鞋尖踢飞一粒小石子,她望着打车软件上50分钟的车程提示,忽然理解“近乡情怯”的含义,当然此香非彼乡。 会议结束时,路灯已经亮起,刚刚散会的温见微正被一位意大利学者拉着讨论模型参数,天鹅颈链坠在锁骨间轻晃。 “温教授觉得这个变量是否需要重新赋权?”金发教授的手指敲在平板边缘。 “或许……”她话音未落,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时燃的语音消息裹着人群的的嘈杂涌来:“温教授猜猜我在哪?” 随后跟来的消息气泡撞碎一切:【往对面看】。 玻璃幕墙外的街灯次第亮起,对街咖啡厅的霓虹招牌下,时燃正倚着复古路灯啃糖葫芦。 山楂的艳红裹着晶莹糖壳,温见微好似听见她唇间咬出清脆的响,琥珀色眸子穿过车流与温见微仓惶抬起的目光相撞。 “抱歉,有急事。”温见微放下平板,疾步向外走去,高跟鞋叩击大理石地面的节奏泄露了慌乱。 暮夏的夜风卷着花香扑来,时燃望着那道穿过车流的优雅身影,糖葫芦竹签在指尖转出残影,她故意别过头数广告牌上的光点,直到冷香混着喘息声漫到耳畔。 “你怎么……”温见微的耳坠晃成细碎星子,镜片后的眸光被街灯揉成暖调的蜜。 时燃突然将剩下的糖葫芦怼到她唇边,冰糖在齿间炸开酸甜:“我来看看温教授想给我买什么礼物?” 温见微的舌尖抵着山楂核,尝到一丝未化的冰糖碎。时燃的棒球帽檐压得很低,却遮不住眼尾狡黠的弧度,像只偷到灯油的小狐狸。 温见微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前一刻还惦记着怎么能哄好的人儿,就这样水灵灵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时燃就那样看着她好一会儿。“要饿死了,一天没吃饭了,温教授请我吃饭吧。” 温见微回过神来,回握住时燃的手“好,想吃什么?” “来到这里,当然吃点当地的特色了……”时燃等温见微的时候,已经在附近转了一圈了,有目的拉着温见微拐进了巷子里。 羊肉泡馍馆的蒸汽漫过有些老旧的窗棂时,温见微正用纸巾擦拭木筷。时燃支着下巴看她将辣酱均匀抹在馍块上,忽然伸手按住她腕骨:“我来吧。” 指尖相触的刹那,辣酱在瓷碗边缘晕开艳红的痕。时燃熟练地将馍掰成黄豆大小,浸进滚烫的羊肉汤里:“人家说,掰馍要心静——”她突然用筷尖挑起块辣酱抹在温见微鼻尖,“但对着温教授,实在静不下来。” 温见微的镜片被羊汤的热气蒙上白雾,恍惚又回到燃味坊后厨的醪糟香里。她摘掉眼镜想要擦拭,却听见快门声轻响——时燃正对着她泛红的鼻尖偷笑,手机屏幕上定格着难得狼狈的温教授。 “删掉。”她伸手去抢,腕间手表与银镯撞出清响。 时燃将手机塞进卫衣口袋,顺势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拿秘密来换。”羊汤的热气模糊了镜片,却让掌心的温度愈发清晰。温见微忽然想起那晚北山的风,也是这样裹着时燃的气息,将她筑了三十年的心墙吹出裂缝。 酒店电梯的镜面倒映出两道影子。时燃对着楼层按键笑道:“好巧,我订的房间在2607。” 温见微望着跳动的数字,2606的房卡在掌心硌出红痕。 学术会议上舌战群儒的冷静荡然无存,此刻满脑子都是《酒店消防疏散示意图》上相邻房间的布局——那堵墙,到底有多厚? “要进来坐一坐吗?”时燃刷开房门的瞬间,薰衣草香氛混着新换床单的浆洗味扑面而来。 温见微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纽扣:“明天还有分论坛……” “哦。”时燃的尾音拖得像失望的猫尾巴。 温见微坐在床上,隔壁房间隐约传来淋浴声,像春日溪流漫过青苔石缝,她将脸埋进蓬松的鹅绒枕。 “叮——”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成银河碎片。 【温教授睡了吗?】 【教授,我自己一个人睡有点怕。】 温见微攥紧真丝睡裙的袖口,月光将蕾丝花边投成纠缠的藤蔓。时燃的消息带着个缩成一团的小狗狗表情包。温见微盯着“对方正在输入”出现又消失,最终起身套上针织开衫。 走廊的感应灯次第亮起,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却吸不走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她站在2607门口,指节悬在门板上三次,才轻轻叩响。 门突然被打开,时燃穿着睡裙倚在门框边,湿漉漉的长卷发垂落肩头,发梢还滴着玫瑰精油的香气,吊带睡裙勾勒出诱人的肩线,温见微瞥见时燃浴袍下踝骨处若隐若现的玫瑰纹身。 时燃望着温见微裹得严严实实的长袖,眼底闪过笑意:“教授穿成粽子来给我壮胆吗?” “空调温度低。”温见微侧身进屋,闻到浴室残留的水汽混着柑橘调沐浴露的清香。 时燃的双肩包敞着,里面胡乱堆着几件换洗衣物,她想起自己永远平整的行李箱。 双人床的羽绒被蓬松如云朵,时燃抱着枕头缩在左侧,留出大片空白。温见微躺在右侧,两人之间隔着足以再躺一个人的距离。 床头灯晕开暖黄的光,时燃的指尖在被子上画圈:“温见微” “嗯?”温见微盯着天花板,听着自己过快的心跳。 没听到时燃后面的话语。温见微转头,撞进时燃灼灼的目光。对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吊带细带滑下肩头,露出淡青的血管。 “温教授是在紧张吗?” “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没有……”温见微的辩解湮没在时燃的轻笑里。 床垫下陷,时燃一点点蹭过来,光滑的膝盖轻轻碰到她的腿,像小猫试探性的爪子。 温见微能闻到对方发间的玫瑰香,混着自己睡衣上的薰衣草洗衣液味道,在夜色里酿成微醺的佳酿。 直到鼻尖抵着鼻尖,温见微听见时燃的心跳声像擂鼓,与自己的共振成奇妙的节奏。 “温见微。”时燃的声音闷在耳边,“我可以亲你吗?” 第三十章完 31、第三十一章 枕月而眠 未等回应,那抹温软,已轻柔的印在温见微的唇角。 时燃的吻恰似她熬制的枇杷蜜,初始是带着试探与珍视的轻啄,旋即化作缠绵悱恻的吮吻。 温见微搁在枕畔的眼镜悄然滑落床沿,世界在迷离的光影中温柔地颠倒旋转,她下意识地攀附上时燃的肩头,指尖微陷,如同溺水之人终于触碰到唯一的浮木,带着全然的依恋。 清冷的月光穿过纱帘的缝隙,在时燃精致的锁骨上流淌、游弋,幻化成一尾灵动的银鱼。温见微恍惚间看见那尾银鱼,正顺着自己颤抖的指尖,悄然滑向心口那片灼烫的领地。 灼热的掌心熨帖上她腰间的曲线,体温穿透轻薄的睡裙,暖意随着掌心的游移寸寸蔓延。时燃灵巧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轻易挑开了睡裙腰间的细软系带。 膝盖带着不容错辨的暧昧,轻轻抵开温见微下意识并拢的双腿,真丝布料摩擦的细微簌响,在静谧的房间里惊起一池旖旎的涟漪。 温见微的呼吸骤然失了章法,变得急促而凌乱,她攥紧了身下的床单,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带着新生的微颤。 当发顶抵住床头软包的瞬间,她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昨日研讨会上那份关于“亲密关系阈值”的报告。 “别怕。”时燃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异样,指尖带着安抚,轻柔地抚过她微绷的脊背。她稍退后半寸,柔软的发梢不经意扫过温见微的鼻尖,沾染的玫瑰精油香气丝丝缕缕,缠绕进彼此的呼吸。 两人重叠的影子在素白墙面上痴缠、蔓生,如同夜色里悄然滋长的藤蔓。空调出风口低沉的嗡鸣,震动了窗台上凝结的夜露,一颗饱满的水珠悄然滚落,在冰凉的玻璃上拖曳出一道蜿蜒的湿痕,像极了温见微此刻无法平复、断弦般的呼吸。 时燃的额头轻轻抵住温见微的额头,鼻尖亲昵地蹭过对方挺秀的鼻梁。她凝望着那双蒙着氤氲水汽的眸子,忽然想起燃味坊后院新酿的那瓮梅子酒,在陶瓮里无声发酵,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内里却早已翻涌不止。 她伸出手,带着万分珍重的意味,将温见微滑落的睡裙肩带轻轻拉回,盖住那片因方才亲昵而显露的莹白肩头,“教授…可以抱着我睡吗?”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示弱的柔软,像极了暴雨初歇后,湿漉漉蜷缩在温暖屋檐下寻求庇护的小猫。 温见微缓缓睁开眼,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抖落下细碎的星光。她看见时燃眼底氤氲着更深的水光,像含着一汪将落未落的温润春雨。 此刻的时燃,美得如同月光下摄人心魄的妖精。她轻轻颔首,微侧过身,伸开一只手臂,无声地发出邀约。 时燃眼底瞬间点亮,如同得到心爱糖果的孩子,转身利落地关掉床灯,带着满心的欢喜钻入温见微的怀抱。她将头枕在温见微的肩上,手臂带着极强的占有意味,圈住对方纤细的腰肢。 温见微感到时燃的脸颊埋进自己的颈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玫瑰精油的余韵,与自身的气息交融,酿成令人微醺的馥郁芬芳。更清晰的是,时燃那颗蓬勃跳动的心,正紧贴着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此刻,克制远比放纵更需要百倍的勇气。 时燃强压下心头那阵灼烧般翻涌的悸动,那句脱口而出的玩笑话在舌尖徘徊,她很想收回那句对温见微说的“不会吃掉你”,因为此刻的渴望如此真实。 她将脸更深地埋进那片带着雪松清香的颈窝,声音闷闷地传来:“温教授……有没有这样抱过别人?” 温见微轻轻摇头。 黑暗中久久未等到回应的时燃,疑惑地昂起头,试图在浓稠的夜色里看清温见微的表情。 “我刚刚摇头了。” “教授觉得我头顶有眼睛吗?”时燃带着一丝嗔怪,带着点惩罚的意味,在温见微细腻的下颚上轻咬了一口,惹得怀中人一声细弱又撩人的嘤咛。 “睡不着,”时燃的指尖又开始不安分地缠绕起温见微睡裙上那根滑软的丝质系带。 “陪我聊聊天好不好?”语气里那份平日里罕见的示弱,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仿佛全然忘却了方才正是她将这位冷静自持的教授吻得晕头转向,方寸大乱。 “好,”时燃听见温见微轻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想聊什么?” “教授给我讲讲你自己吧,”时燃的脚踝无意识地在温见微光滑的小腿肌肤上轻轻蹭动,“是不是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你们学神是不是都拿奖状糊墙的呀?”语气里带着好奇与一丝调侃。 温见微的睫毛在黑暗中如蝶翼般轻颤,那颗小小的泪痣在朦胧月光下洇开,如同一滴晕染的水墨。 “小时候成绩…还可以,”她斟酌着用词,“后来…拿到全额奖学金去了剑桥。”话音落下,黑暗中,时燃忍不住翻了个的白眼,这轻描淡写的“还可以”是多么的凡尔赛。 “那时候导师说我的数据分析像瑞士钟表一样精准。”温见微声音里带着一丝回忆的平静。 时燃突然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点温见微秀挺的鼻梁“这里该有副圆框眼镜,再抱摞砖头厚的书——”她故意拖长音模仿英伦腔,“噢亲爱的,这份报告还差37个数据支撑。” 温见微的轻笑混进月光里。她想起康河岸边的石阶,自己确实总抱着精装文献匆匆掠过叹息桥,却从未注意桥洞下游弋的天鹅。直到此刻,时燃莽撞地掀开记忆的蒙布,她才惊觉那些被学术理性封印的岁月,其实可以这样鲜活地复述。 怕热的时燃,一只脚调皮地探出被子,脚踝上那抹玫瑰纹身在月色的轻抚下若隐若现,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花朵。 她的语气里满是真诚的钦佩:“你这绝对是学霸本霸!我小时候可让外婆操碎了心,作业总能写到凌晨……” “真的假的?”温见微轻声问,脑海中勾勒出幼时扎着羊角辫的时燃,在灯下咬着笔头、奋笔疾书的可爱模样。 时燃重重地点头:“当然是真的!外婆总说我要是把折腾的劲儿用在学习上,早就能考上清大了。” 她轻轻咬住了温见微的指尖,牙齿硌在细腻指腹上的触感,带着微妙的电流,让两人同时微微一颤,“要是当年遇见温老师,”她含混不清地说,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说不定我会为了讨你欢心,头悬梁锥刺股,学得格外认真些呢。” 温见微凝望着她眼中流转的星光,此刻的心甘情愿沉溺,分明违背了她所有精心构建的风险模型,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甘之如饴。 指尖带着无限怜惜,轻柔抚上时燃微微上扬的眼尾,那里仿佛盛着比北山璀璨星河更灼热的光华:“现在的你,就很好。你把燃味坊经营得有声有色,把自己的生活也打理得温暖明亮,你外婆……一定会为你骄傲。” 时燃的眼神瞬间柔软得像融化的蜜糖,她握住温见微的手,将它轻轻按在自己温热的心口:“那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呀?是不是特别特别可爱?成绩那么好,父母肯定特别以你为荣吧?一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你。”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温见微丝滑的睡裙上画着小小的圆圈。 温见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仿佛触碰到了记忆深处那些不愿回想的、痛苦的根源。 “小时候……我很少有朋友。”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轻。 她感受到时燃落在自己脸上的、带着无声询问的温柔目光。“也许……是因为我比同龄的孩子更早熟些,显得格格不入,也许……”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也许是因为……我不那么讨人喜欢……” 窗外的霓虹灯牌恰在此时变换了颜色,将她精致的侧脸染上一层忧郁的蓝调。 “我养过一只猫。”温见微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遥远的暖意,“它总爱跳上我的床,把冰凉的鼻尖贴在我的手背上,那是我儿时记忆里,唯一温暖的陪伴。” 时燃支起上半身,月光如水般淌过她优美的锁骨线条,她专注地看着温见微:“后来呢?” “后来有一天……”温见微的目光失焦地望着天花板上朦胧的吊灯轮廓,“它跑出了家门……再也没有回来……”此刻时燃的体温却比记忆里任何暖炉都真实,她忽然想起记忆里那只橘色小猫柔软的肚皮。 时燃抬起头,一个带着无限怜惜与承诺的吻,轻柔地落在温见微微凉的唇角:“我不会跑丢的,温见微。” 她伸手,无比珍重地捧住温见微的脸颊,拇指带着安抚的力量,一遍遍温柔地摩挲着那颗小小的泪痣,“你特别好,你知道吗?从第一次见到你,我的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温见微睁开眼,清晰地看见时燃眼底那两簇为她而点燃的、跳动的星火。 这是第一次,时燃如此郑重地、清晰地袒露心意,在西安这座古老城市的深夜,在一间陌生的酒店,一张尚不熟悉的床上。 温见微的思绪飞掠过北山静谧深邃的星空,燃味坊里那令人心安又温暖的辣椒辛香,最终落回此刻时燃怀抱中那令人沉沦的暖意。她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在心中默念,如同最虔诚的祈愿:“我也喜欢你,时燃。” 不知过了多久,时燃絮絮的低语声渐渐微弱下去,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已然沉入了安稳的梦乡。温见微低头看着她的睡颜,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时燃脸上,唇角微微上扬。 她应该很累吧,忙着看店铺,马不停蹄的赶来这里,但却总能明媚的像一轮小太阳,像永远有用不完的能量。 回想起方才那些令人面红心跳的亲吻,温见微能清晰地感受到时燃的温柔与克制。 如果时燃想要继续……她深知自己早已无力、也无意拒绝,她已深陷其中。 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拨开时燃散落在额前的几缕碎发,指尖触碰到对方温热的皮肤,温见微缓缓闭上眼睛,轻轻靠向时燃。 窗外,西安的月光爬上古老城墙,将两个相拥的影子刻进夜色里。温见微不再数天花板的纹路,而是数着时燃的心跳,一下,两下,像敲开春天的鼓点。 这一晚,温见微睡得很沉,没有噩梦的侵扰,没有惊醒的惶恐,只有时燃的体温像一团小火炉,煨着她三十年的寒冬。 第三十一章完 32、第三十二章 朝露未晞 晨光熹微,温柔地漫过曲江池粼粼的波光,温见微在生物钟的精准召唤下准时醒来。 时燃蜷缩在她怀里的姿态,宛如一只餍足而慵懒的猫咪,樱桃红的发丝如泼墨般铺散在雪白的枕套上。 她小心翼翼、几乎是屏息地,试图抽出发麻的手臂,指尖却不经意掠过时燃光滑肩头那几道淡红色的指痕——那是昨夜情难自禁、险些失控时留下的印记。 “自己的指甲是有些长了吗?”温见微的耳尖烧了起来,心下一阵慌乱,手肘不慎碰倒了床头柜上的水杯。 “唔……”时燃在睡梦中含糊地哼唧了一声,本能地往她怀里更深处钻了钻,一侧的细肩带随之滑落至肘弯,露出一段优美雪白的弧线。 温见微瞬间僵住,喉间莫名泛起一阵干渴。她强自镇定,伸手想替时燃拉高被子,指尖刚触及对方柔软的腰肢,手腕被突然攥住——时燃牵引着她的手,无比踏实地放在了自己腰间。 “你怎么醒这么早啊……”时燃睡眼惺忪,含糊不清地蹭着她的颈窝,晨起的嗓音带着独特的沙哑质感,如同裹着蜜糖的细砂纸,轻轻磨过温见微的心尖。 那温热的呼吸透过轻薄的衣料,精准地熨帖在温见微的心口,激起一阵微妙的、直达心底的颤栗。 温见微低下头,在时燃散发着玫瑰馨香的发顶印下轻柔一吻。这样的静谧时光,美好得如同她生命中从未奢望过的恩赐。 床头的手机忽然震动,屏幕亮起,清晰地显示着今日紧凑的会议日程提醒。理智在催促,她却无比渴望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个被玫瑰香气与温暖躯体包裹的清晨—— 窗外,穿越了千年的晨风,轻拂过古老建筑的飞檐翘角,温柔地唤醒这座城市的又一个清晨。 当第十缕金线般的晨光染亮时燃柔软的发梢时,她心中豁然明朗——有些蚀骨的温暖,从来就不是冰冷的理性可以抗拒、可以计算的。就像此刻盈满室内的晨光,就像身旁安然沉睡的时燃,或许,都是命运给予她这孤寂旅途中,最为罕见、也最为珍贵的馈赠。 晨光沿着酒店落地窗的棱线缓缓流淌,将奶白色的纱帘浸润成半透明的蜜色。时燃蜷在温见微颈窝处,鼻尖蹭过她的锁骨,像只贪睡的幼兽眷恋最后一缕暖光。 “今天会议几点开始?”时燃声音裹着未褪的沙哑,尾音拖出毛茸茸的弧度,指尖无意识地绕着温见微垂落的发丝打卷。 “九点。”温见微的目光停驻在时燃颤动的睫毛上,那对扇形阴影在眼下轻颤,忽然想起昨夜那声“我不会跑丢的”,此刻的时燃像团余烬未熄的炭火,隔着单薄的睡裙,仍能感受到那灼人的温度。 时燃翻身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蓝光骤然亮起的瞬间,她下意识眯起眼:“我订了下午的航班。” 她支起身子,被子顺着她曲线滑落至腰间,露出一截纤细的腰窝,睡裙肩带松垮地滑到臂弯,“想尽快把新店装修图定下来,装修风格还有点拿不准……”时燃絮絮叨叨地说着,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出细碎的光影。 温见微的指尖在被角上绞出褶皱。 今天就回去吗? 昨夜半梦半醒间,她还勾勒着会议结束后与时燃共游大唐不夜城的画面——想看那人在花灯下挑眉笑,说不定还会心血来潮再买串糖葫芦,非要喂她尝第一口。 此刻那些想象碎成齑粉,只剩时燃腕间银镯轻响,在晨光里敲出细碎的惆怅。 仿佛昨夜跨越千里而来的温存,不过是场心血来潮的即兴演出。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 温见微起身洗漱,从浴室出来“我送你去机场。” “别——”时燃突然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窝,像只闹脾气的猫,温热的呼吸混着薄荷牙膏的清冽,扫过耳垂,激得温见微脊背绷直。 “而且……”时燃的指尖顺着她脊椎凹陷游走,“你送我,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改签。” 梳妆镜里,温见微望着两人的身影交叠成暧昧的剪影。时燃的唇色比昨夜更浅些,像朵被雨水打湿的玫瑰,正轻轻碾过温见微肩头的皮肤。 昨夜那些被揉碎的喘息忽然涌上耳膜,她仓惶抓住腰间意图向上作乱的手:“别闹。” 时燃退开半步,眼底闪过狡黠的光。她从双肩包翻出件墨绿衬衫递给温见微:“穿这个。”时燃的指令裹着撒娇的鼻音。 见温见微愣怔,又补了句,“这个尺码你应该可以穿。” 温见微抚过衬衫下摆的暗纹刺绣——是燃味坊菜单上常见的藤椒图案。时燃总爱在这些细节里埋彩蛋,像猫咪悄悄留下气味标记。 温见微顺从的换上衬衫,领口微敞,锁骨处若隐若现,时燃看着很想啃上一口,她忽然伸手替对方系上第二粒纽扣,指节擦过颈动脉的触感让两人同时战栗。 温见微看着对方喉咙滚动,忽然意识到这场晨间博弈里,自己并非全然被动。 “记得按时吃饭。”时燃从双肩包里掏出个罐罐,“陈皮山楂丸,你没胃口的时候含两粒。”罐底还压着张手绘便签,q版时燃叉腰指着“忙完记得联系我”几个大字,右下角画着个流泪的辣椒小人。 时燃拉住温见微的手,眸子在晨光里灼灼,指尖划过温见微腕间淡青的血管,语气忽然放软,“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不要总是熬夜——要是回去让我发现瘦了……” 她突然咬住温见微的耳垂,齿间厮磨的触感混着热气,语气里极尽诱惑“温教授,我可是要惩罚你的……很严厉哦” 时燃的威胁裹着蜜糖,牙齿轻啮耳垂的力度恰好卡在疼痛与酥麻的临界点。 温见微的耳根瞬间烧透,慌忙别过脸,却在镜中撞见自己泛红的眼尾,像被揉碎的胭脂渗进雪地里。 陈皮山楂丸在罐底叮咚作响,混着时燃絮絮的叮嘱…… 时燃回去了。 西安骤然降温,温见微紧了紧外套,忽然觉得西安暮夏的风,竟比成都的秋雨更萧瑟。 酒店餐厅里,温见微摩挲着咖啡杯,盯着手机里刚刚发给时燃午餐照片,对方秒回【肉类太少,差评】。 想起昨天上午时燃说的“惩罚”,那人凑在她耳边时的热气仿佛还缠在颈间,昨天在时燃的攻势下,她迷迷糊糊应下无数“不平等条约”,此刻想来,“每天汇报三餐”的要求透着滚烫的珍重。 会议茶歇时,温见微倚在落地窗前查看装修设计图。时燃发来参考的3d渲染图里,透明厨房的玻璃幕墙上印着星轨图案,收银台背景墙用珐琅彩绘着《本草纲目》的香草插图——都是她曾在闲聊时提过的元素。 “温教授对建筑设计也有研究?”一个相识的本地学者问道。 温见微锁屏的手顿了顿:“个人兴趣。” 手机在此时震动,林深的消息弹出:【听说西安的琼锅糖不错,师妹方便带两盒吗?家母喜欢甜食。】 温见微眉间微蹙,看着对方的消息,林深总是会以出差给自己带各种当地的特产,此时看到这种请求,好像并不过分,指尖在键盘悬了许久,最终回了个简短的【好】。 深夜,隔壁的欢呼声惊醒了浅眠的温见微。 2607新入住的客人正在为球赛呐喊,啤酒罐撞击桌面的闷响惊散了梦境里的玫瑰香。 她摸出枕边时燃手绘的q版小人,仔细看那个叉腰瞪眼的卡通人物,胸前别着朵皱巴巴的小花。 窗外,西安的夜空中缀着稀疏的星,她忽然想起有人说过,每颗星都是灶台上的火苗,当有人想念你时,就会烧得更旺些。 夜里,时燃盘腿窝在沙发上,腿上平板屏幕上显示着新店水电路设计图的第一版。手机支架上的视频窗口里,沈心澜正窝在皮质转椅上,身后闪过个抱着吉他的身影。 “所以说,你要先成为她的安全区。”沈心澜转动着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听见时燃说她表白后,戒指金属光泽里映出她暖心的笑。 沈心澜的指尖在书桌上轻叩:“不过她能拿到帕罗西汀这种处方药,说明有长期随访的心理医生。你贸然介入,可能会适得其反。” 见时燃神情一滞,又放软语气,“不如有机会先以朋友身份邀她来工作室?我新到的云南咖啡豆,你的大教授应该会喜欢。” 时燃手指无意识的划拉着平板,没办法,在酒店的那天夜里抱着温见微聊天时,她能感受到温见微不愿提及的沉重往事。 想起帕罗西汀的药瓶滚落时,适应症一栏上“抑郁”两个字总是会扎得她眼眶生疼。 沈心澜画面里,突然探出个扎丸子头的脑袋:“澜澜,我的睡衣放哪了?” 见沈心澜在和时燃视频,凑得更近了些。 “时燃,听说你表白成功了,干的漂亮啊,有你姐我当年的风采……” 时燃无语,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丁一好像还比她小一岁,看着对方在屏幕里滔滔不绝的样子,不知澜姐当初怎么就上这家伙的勾。 “小丁啊,你得叫我姐姐,别没大没小。”时燃忍不住还击。 “澜澜是你姐,我是你姐夫……” 沈心澜看着没完的俩人,伸手去捂身边人的嘴。 时燃挑眉,看着屏幕里两人耳鬓厮磨的模样,沈心澜的脖颈处好似还印着未褪的红痕。 惹得时燃羡慕不止,这种朝夕相伴的亲密,于她而言仍是悬在云端的月亮。 “时老板加油啊!”视频最后,丁一又说道“等你们修成正果,我免费给你们写首歌!” 林深走进鸿远建设公司的大门时,古城模型正在全息投影中缓缓旋转。 办公室里,张鸿远将雪茄按灭在烟灰缸里,鎏金袖扣闪过冷光:“林教授推进得如何?只要你能说服项目组里大多数的专家在听证会上支持模块化方案,上次提的个人学术基金……” “项目组里的事我在推进。”林深调出重新测算的容积率图表,红线在3.5的数值上疯狂跳动,“我要的是学术话语权,不是慈善捐款。” 张鸿远抚掌大笑,墙上的《清明上河图》摹本随之震颤。他最喜欢这种有野心的读书人,清高得恰到好处,又懂得给贪婪裹上理想主义的糖衣。 第三十二章完 33、第三十三章 醋海翻波 西安的夕阳像块融化的蜜糖,缓缓淌过古城墙的砖缝时,温见微正站在回民街的青石板上,暮色像浸了墨的宣纸,在天边层层晕染。 会议日程已近尾声,她想起林深托她带西安本地特产的请求,下午散会后,便循着本地接待人员的指引,踏入了这条被百年烟火熏染的街巷。 街巷中,石板路泛着油润的光泽,像是被无数双鞋底磨出的岁月年轮。羊肉泡馍的浓郁香气裹挟着桂花糕的甜腻,在暮色中发酵成一团温暖的雾。 “姑娘,来份镜糕不?”路边卖镜糕的大叔掀开竹蒸笼,白色的糕体上点缀着玛瑙般的红豆和玫瑰酱,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温见微的镜片,她笑着摆了摆手。 她停在一家雕花门楣的店铺前,玻璃柜里,琼锅糖叠成金黄的蜂巢,柜台后戴白帽的老人正用银勺搅动麦芽糖浆,黏稠的糖丝拉出琥珀色的弧光,仿佛在编织一段古老的甜蜜传说。 “您好,我想要礼盒装的琼锅糖……能直接帮我打包寄走吗?”温见微指着糖块。 走出店门口时,余光瞥见一旁某品牌的唐风黄金首饰铺。鎏金灯笼映着陈列柜里的一枚鱼形发簪,鱼尾处嵌着的碎钻在柜台灯光的映射下闪烁,忽然就勾住了她的脚步。 她鬼使神差地推开店门。 “欢迎光临,您看想选点什么?” “我想看看这枚发簪。” “这是仿唐代花丝镶嵌工艺……”销售人员从柜台后捧出个螺钿漆盒,红丝绒上静静躺着那枚发簪,发簪上纹路细腻如盛唐的月光。 温见微指尖轻颤,抚过密集的花丝纹路,想起时燃穿新式旗袍柔美的样子,那人发梢晃动的樱桃红,和总在腕间叮当作响的镯子,应该会很搭她。 夜色吞没最后一块青砖时,温见微走出回民街,指尖摩挲着发簪包装盒上“长安”二字,忽然觉得这两个字有了温度。 手机在酒店床头柜上亮起。时燃的消息跳出来:【明天接驾!想吃什么,我给温教授接风~】林深的对话框紧随其后:【师妹,明天我去机场接你,正好顺路。】 温见微望着窗外曲江池的粼粼波光,远处古城墙巍峨耸立,砖缝里嵌着千年的风与月。玻璃上,两道影子悄然拉扯——一道炽烈如火,灼得人眼眶发烫;一道冷硬如砖,压得人心生褶皱。 【你如果有事,就去忙,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 【不必麻烦,已有车辆安排,谢谢林教授。】 她将两条回复先后发出,时燃秒回个小猫打滚的表情包:【我要第一个见到你!】指尖悬在时燃的聊天框上良久,又补了句:【好,落地给你消息。】 林深的对话框始终静默。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温见微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窗玻璃上,月光漫过她的发丝,在黑暗中淌成蜿蜒的银河。今夜西安无云,城市的霓虹却织成一张密网,将星光囚在千里之外。 飞机降落的轰鸣惊醒了夜晚。温见微提着装满会议材料的公文包向外走去,刚刚关闭飞行模式,手机上立马弹出时燃的消息:【店里临时有事,对不起,没办法去接你了】消息刚读完,时燃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温见微提着公文包,拖着行李箱走到一边,给人流让路,接通了电话。 “喂?”那边顿时传来嘈杂的声音,还有时燃略显低落的声音:“真的对不起,店里有客人醉酒闹事……现在闹到派出所了……” 温见微听得担心,温声安慰:“没关系,你别着急,先处理店里的事。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你不用担心,自己不要受伤。”时燃又说了几句道歉的话,才挂断电话。 温见微叹了口气,收起手机,一边向外走,一边开始摆弄打车软件。 “见微。”站在接机口不知等了多久的林深声音飘来。“上午遇到你们学院郑主任,他说你应该是这趟航班。” “你真的不用麻烦,我打车回去就好。”温见微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话语间林深已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箱“师妹帮我带特产,我来接机,礼尚往来刚刚好。”他笑得温文尔雅,仿佛项目组会上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 黑色轿车碾过机场高速的积水,车载香薰吐出气息与林深身上的气息交织,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温见微望着窗外飞逝的树影,后视镜里,林深的目光几次扫过她的脸,终于开口:“那边吃不惯吗,看着你好像瘦了些。” “瘦了”这两个字如同一把钥匙,忽然打开记忆的潘多拉魔盒。时燃滚烫的呼吸仿佛又在耳边:“要是回去让我发现瘦了……温教授,我可是要惩罚你的……”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温见微指甲陷入掌心,微微刺痛的感觉拉回自己胡乱的思绪,清了清喉咙“没吧,我觉得还好。” 林深将空调温度调高两度:“见微,关于古城保护项目,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分歧,但我不想和你弄僵。” “我知道你的坚持,师兄。但作为项目组的一员,从项目本身,我也希望能保留住那些建筑里的烟火气,那是城市的记忆,其实你有机会应该去到那里看看……” “其实模块化改造未必会破坏青城巷的生态……” 温见微知道,两个人很难在这个问题上达成统一。索性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林深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车内陷入沉默,只有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如同时光的车轮,在两人之间碾出一道深沟。 时燃在派出所里忙得焦头烂额。 接到周梨电话时,她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没办法立刻调头往店里赶。 到了店里,就看到小许低着头站在一旁,醉酒的客人正捂着脑袋嚷嚷着要赔偿,周围围了不少客人。 “怎么回事?”时燃一边安抚好店里的其他客人,一边问周梨。 周梨叹了口气,悄声对她说:“那家伙喝醉了,对幺妹儿动手动脚,说了些难听的话,小许看不过去,就过去理论,不知道怎么就推搡起来了,那家伙撞下了桌角。其实没多大事,但他非说头疼,在这耍无赖呢。” 时燃安抚了一下被吓到的小姑娘,又走到小许身边,轻声问:“小许,你没事吧?” 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眼里满是愧疚:“燃姐,对不起,我是不是闯祸了……” 时燃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儿,不是你的错,不过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别太冲动。”为了这样的人,还在读书的年轻人留下点案底可不值当,开店这么多年,时燃遇到这样的事儿不是第一回了。 好在店里有监控,警察来了之后,调看了监控录像,是那人先摸了幺妹儿的手。 调解书签完已是深夜。时燃站在派出所台阶上,嘱咐周梨帮她想着明天给幺妹儿和小许包个红包。 手机屏幕被划出无数道指痕。温见微的航班信息显示“已抵达”,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三小时前:【上车了】。 她将脸埋进掌心,那锅专门为接风熬的鸡汤,此刻怕是早已凝出冷白的油花。 刚回来,温见微的课排得满满当当,一天下来,讲得她嗓子都有些发哑。 好不容易下班,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匆匆往医院赶。母亲还是那个样子,安静的时候,眼神空洞的望向窗外,好似这世间已经没什么值得她惦念的东西。 时燃这边,晚上又被装修公司约去新店排尺报价。等她忙完,已经是晚上快十点了,只好微信上跟温见微诉说想念。 时燃不高兴,还说要第一个见到她,现在全世界都看到了,她还没见到。 午后的燃味坊浸在椒盐与醋香里。小秋和同学挤在角落的八仙桌旁等着上菜,“这次温老师居然给林教授带特产……” “真的假的?温教授居然会给林教授带特产?”另一个同学一脸惊讶。 “当然是真的!早上林教授来道谢,而且我听那意思是林教授去机场接的温老师……”小秋说得绘声绘色。 青花瓷勺“当啷”砸进酒酿里,时燃僵在柜台后。 一旁周梨惊呼着想要去捞沉底的瓷勺,抬头看见时燃的表情,知道症结所在。 端了份小吃凑到小秋那桌,因为常来的原因,都已认识。 “你们再聊温教授吗?我听着怎么还有林教授林教授的……”周梨自来熟的插进话题。 “温老师和林教授以前在清大被称为‘学术双璧’,当时很多人都以为他们会走到一起……” “那可不一定,你们没见前一段时间的社会新闻吗?那个外表文质彬彬相貌堂堂的男人,背地回家打老婆,变态着呢……”周梨听起来有些离谱的发言,逗笑几人。 柜台后,时燃盯着电脑屏幕上上午的账单,一动不动,桌面下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醋坛子翻了。 第三十三章完 34、第三十四章 暮色醋意浓 夏末的蝉鸣拖曳着悠长的尾音,斜阳穿过社会学系办公室的百叶窗,在金色鱼尾发簪上切割出细碎光斑。 那枚从西安带回的发簪静卧桌面,簪身的光泽在余晖中无声流转。 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发簪,碎钻折射的光点随着温见微的指尖游移,宛如一尾不安分的小鱼。 脑海中浮现时燃昨夜微信里撒娇的口吻:“教授,我想你了。”那软糯的声线,像淋了桂花蜜的凉糕,在她心尖轻轻一颤。 手机屏幕上,指尖刚要落下,时燃的消息倏然弹出:“温见微,我想见你”。 悬停的指尖顿住,温见微凝望着这行字,唇角不自觉弯起。心有灵犀的默契在眼底漾开暖意,却未曾察觉那字句间比往日添了几分硬冷。 回复:【晚上有时间吗?我去找你。】 夏末的傍晚,微风中带着一丝凉意,街角糖画老人正在收摊,麦芽糖的焦甜与隔壁裁缝铺的樟脑香在晚风中纠缠。燃味坊的灯笼在暮色里洇开暖光,椒香混着暮色扑面而来。 燃味坊的门前依旧热闹非凡,客人不少。 温见微推开门,熟悉的辣椒香扑鼻而来,让她感到一阵心安。 “您好,您几位用餐?现在满座了,可能需要等下位置,您看可以吗?” 一脚刚迈进的温见微愣了一下,一个眼生的年轻姑娘语速飞快的问道。 “我找时……”“燃”字还没落地,周梨迎了过来。 “温教授来了,时燃在后院……”周梨让年轻的姑娘去忙。 “前天刚来的服务员,没见过您,别见怪。” “不会,这没什么”温见微跟着周梨往后院走,大厅里一片喧嚣。 后院藤架上紫藤早已凋尽,只余下郁郁葱葱的叶蔓。一缕薄荷的清气袭来,温见微的目光落在石桌那过分丰盛的晚餐上:藤椒鸡、川味红烧排骨、冰镇杨梅汁、新炸的酥肉码成尖塔……还有她偏爱的香菇丁。 菜肴精致,显是费了心思,却纹丝未动。 时燃背对门廊,正用银匙往青玉碗中细细筛着椒盐,深咖色围裙带子在腰后勒出利落的结,发梢沾着一片紫藤枯叶,随着动作轻轻颤栗。 “时燃。”温见微轻声唤。 时燃闻声侧首,一周未见的人正立在斜阳余晖里,笑意温柔。 心脏骤然漏跳一拍,在醋坛里发酵了一天的脾气忽地泄了气。时燃暗自唾弃自己,对着温见微,果然只能生些窝窝囊囊的闷气。 搁下银匙,她走过去,牵起对方的手。 “想见温教授一面可真难,快来吃饭。” 温见微听出她话里的调侃,明明时燃这几天也很忙,两个人才没见到的,想起周梨刚刚的话,抿抿唇,没有反驳她。 “尝尝这个,秘制调料腌过的里脊……”时燃夹起一块刚出锅的酥肉,裹挟着腾腾锅气,金黄的肉块落在青瓷碟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温见微咬破酥脆外壳的刹那,熟悉的花椒麻意弥漫开来,火候恰到好处。 时燃有些沉默,低头拨弄着杨梅汁里的冰块。“你不吃吗?”温见微夹起一块色泽诱人的排骨,递向时燃的碗。 “不怎么饿。”时燃拿起冰凉的杨梅汁,杯沿刚凑近唇边,便被温见微拦住:“别喝这个,太凉了。” “你不是在经期吗?”温见微补充道。 想起后院门口,周梨悄悄对她耳语:“时燃今天吃枪药了,一会儿要是犯浑,温教授多担待些。”温见微问缘由,周梨含糊道:“她大姨妈来了。” “周梨方才说的。”感受到时燃投来的疑惑目光,温见微解释。 “周梨胡扯,别信她。” “那你今天怎么了?” 时燃一时无语,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说自己在吃醋吗?也太没面子了,要不还是说自己大姨妈来了吧。 “可能……可能快来了吧。”时燃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那也别喝了”温见微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杯,到底没让那口冷饮入喉。 温见微想起什么,放下筷子,从包里拿出个锦盒。“给你的。”她推过盒子,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时燃挑眉,指尖划过锦盒上的缠枝纹。 打开的瞬间,一枚精致的金色发簪跃入眼帘,鱼尾处嵌着细碎的小钻,在暮色中闪烁如星,心口的别扭忽然软了三分,却仍梗着脖子问:“纯金的?能咬吗?” “傻话。”温见微轻笑,“是仿唐制的花丝镶嵌工艺,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觉得很配你。” “很好看,我很喜欢。”时燃才舍不得咬呢,拿在手里宝贝的很,对着暮光转动发簪,钗柄处“長安”两字篆文若隐若现,抬手用发簪利落的为自己挽起长发。 “温教授,还给别人带礼物了么?”试探的话语刚出口,时燃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总在问温见微类似的问题—— “温教授这样哄过别人吗?” “温教授这样抱过别人吗?”…… 或许骨子里,自己就是个醋坛子。 温见微摇头。 时燃不语,心底觉得她敷衍。夹起一块香菇丁便要喂过去,温见微伸筷欲接,却被时燃躲开,执意递到她唇边。 抬眸迎上时燃灼灼的目光,拗不过她,温见微只得启唇。就在咬住的刹那,时燃忽然倾身凑近。 桌上杨梅汁的甜香混着一片玫瑰气息漫卷而来,温热的吐息几乎触及那抹珊瑚色,却被温见微偏头避开。 “好好吃饭。”温见微耳尖微红,前厅客人的谈笑清晰可闻,内敛的性子让她无法在此刻此地纵容时燃的亲昵。 时燃不语,又逼近寸许,目光描摹着温见微羊脂玉般的侧脸,“温教授秀色可餐,让人哪有心思吃饭。” “咳……”时燃偶尔轻佻的言语,总能轻易搅乱她的心湖。 见温见微这般反应,时燃心里稍舒坦了些。她很想追问,又记起沈心澜的话:“要成为对方的安全区”,强压下翻腾的醋意,终究咽了回去。 可想到旁人提及的“她与林深‘学术双璧’的佳话,相识多年的默契……”,心底仍不免泛起酸涩。 月亮爬上檐角,时燃和温见微坐在后院里喝茶,精心打理的薄荷长势极好,在夜色里散发阵阵清香。 “巷子里都在传拆迁的事,本来我是不信的,但最近总能看见有人在巷子里测来测去……看来像是真的了。” 时燃忽然开口,指尖捏碎一颗辣椒,红色的籽落在青石板上,像滴热泪,“张姨说要去郊区开洗车店,老赵的儿子想拿拆迁款换房……” 她仰头望着夜空,手指抚过桌沿,带着一丝怜惜,声音渐低,“你说,燃味坊要是没了,这些老砖老瓦,还有人记得吗?” 温见微偏头看着时燃的一脸落寞,她想起会议室里林深的全息模型,那些将青城巷拆解成几何模块的冰冷数据,此刻与时燃眼底的星光激烈碰撞。 “测绘应该只是为了掌握详细数据,不一定会……” “外婆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燃味坊的一砖一瓦都是她亲手布置的,要是真拆了……”时燃兀自说着。 保密协议像道无形的墙,堵住了一些实际的话语,只能轻轻说:“对不起,时燃,我不能……” “我明白。”时燃截断她的话尾,轻笑出声“你道什么歉啊,温教授改行加入拆迁队了吗?拆也不是你拆的……不过……”未尽的话语,惹得温见微探究的目光。 “不过温教授如果非要道歉,那就跟我来吧。”时燃边说边起身,向温见微伸出手。 温见微刚试探性地搭上,便被一股力量猛地拉起。 阁楼的木质阶梯发出“吱呀”呻吟。温见微前脚刚踏进屋内,门扉合拢的瞬间,便被时燃旋身抵在了门板上。 时燃忽然轻笑,指尖划过她的唇瓣:“亲我。” 温见微一愣,下意识看向前院方向:“这里……” “没人会来。”时燃的声音带着蛊惑,“就现在,温见微。” 时燃见温见微目光低垂,瞄准似的,柔软的唇瓣贴了上来,触感极好,让人上瘾,可是还没等过瘾,那片柔软已经离去。 “这样可以吗?”温见微的声音几乎低到让人听不见,时燃爱死了她这副模样。 “教授这么可爱,真是……” 时燃发间的玫瑰香突然浓烈,像团裹着蜜糖的火焰将温见微吞噬。 时燃从什么时候开始换了护发精油……温见微思绪乱飞。 “教授专心一点,吻技不好,还不认真……”温见微后背抵着门板,木板的凉意与胸前的灼热形成微妙对峙。 什么“学术双璧”,什么“师兄妹”,此刻这个人就在她怀中,湿漉漉的眸子里只映着她一人的倒影。 当时燃的犬齿轻轻咬住温见微下唇时,前院突然爆发出欢呼声——也许是某桌客人猜拳赢了酒局。 这喧嚣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让喘息声融进市井烟火里,仿佛她们本就该在这红尘深处相拥。 第三十四章完 35、第三十五章 秋光碎影 夏蝉的最后嘶鸣被一场缠绵的秋雨浇熄,空气中浮动着微凉的湿意。 社会学概论的阶梯教室里,初秋的暖阳斜斜切过窗棂,在讲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见微握着粉笔,目光扫过台下,却在徐小川转笔的手上微微停顿。 那支金属笔杆在少年指间灵活翻转,被阳光折射出晃眼的光斑,刺得她心头泛起一丝异样。 这双手曾在那间叫做“春日序曲”的花店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束扎眼的、象征炽热爱恋的红玫瑰。如今,这双手在摊开的笔记本上落下工整的墨迹,思维导图如蛛网般蔓延开来,几乎覆盖了纸页的空白。 “社会角色冲突的根源,往往在于个体对多重角色期待的……”温见微清冷的嗓音在阐述理论时被打断,后排学生的几声咳嗽让粉笔尖在黑板上顿出一个微小的白点。 无形的尴尬如同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漂浮。成为自己学生的“情敌”(至少是曾经),这种微妙的处境让温见微心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别扭。 时燃确实提过,已经和徐小川“说清楚”了,虽然语焉不详,但温见微能想象少年彼时的失落。这种认知让她最近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这个年轻的身影上。 她转过身,面向黑板继续书写,余光却清晰地捕捉到徐小川因她目光扫过而瞬间挺直的脊背。他最近总固定在教室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一件洗得干净的蓝白卫衣裹着年轻蓬勃的身体,像一株努力向阳生长的植物。 前几日小秋闲聊时提起:“徐小川最近泡图书馆比我还狠,眼睛下面挂俩黑眼圈,说是想明白了,要继续深造。” 此刻细看,少年眼下确实覆着一层比往日更深的青影,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专注地盯着讲台,不见丝毫萎靡。 下课铃声响起,宣告了上午课程的结束。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向门口,嬉闹声瞬间充斥了走廊。 温见微整理着教案,听见徐小川正和同学热烈讨论着去食堂抢糖醋排骨,清朗的笑声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 阳光穿过玻璃,将他后颈新剃的短发染成淡金色,仿佛某种沉重的阴霾已被彻底抖落,显露出原本的朝气。 “温老师!”一声清亮的呼唤将温见微的思绪从恍惚中拽回。 徐小川抱着厚厚的笔记本和几本夹着书签的社会学原著,站在讲台边,运动鞋尖无意识地蹭着地面瓷砖的缝隙,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腼腆。 “关于上周您提到的戈夫曼拟剧理论,我查了些原始文献,有些地方不太明白……”他的眼神里跳动着纯粹的求知欲,像两簇小小的火苗。 温见微有些意外。徐小川是从什么时候起,似乎不再那么畏惧与自己交流了? 她接过他递来的文献,指尖抚过书页边缘密密麻麻、字迹工整的批注和延伸思考,心头微微一动。她发现徐小川不仅将她课上提到的每一个拓展点都记录在案,甚至还尝试着将它们串联起来,构建自己的理解框架。 窗外,几片梧桐树叶被秋风卷着,簌簌地扑打着玻璃。徐小川亦步亦趋地跟在温见微身侧,追问着关于柯林斯“互动仪式链”理论中的情感能量传递细节。 温见微望着走廊玻璃幕墙上两人一前一后的倒影,时光仿佛瞬间倒流。十几年前那个抱着厚厚文献、追在导师身后试图用学术热情掩盖生活千疮百孔的年轻自己,是否也曾留下过这样执着又略显笨拙的身影? 阳光漫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温见微在走廊尽头停下,目送着徐小川奔向食堂的背影。少年的卫衣兜帽被秋风吹得鼓起,像一只急于展翅却又带着点笨拙的雏鸟,融入了喧闹的人流。 恰在此时,手机在衣袋里震动起来,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屏幕亮起,是时燃发来的消息,几张装修设计图的照片瞬间挤满了视野,紧随其后的是她充满怨念的文字:【救命啊温教授!这吊顶设计丑得让我想把设计师扔进锅里炖了!】后面跟着个流泪猫猫头表情包。 新店铺里,正弥漫着硝烟味,混杂着水泥粉尘和新鲜木料的气息。时燃蹲在尚未拆除的脚手架下,指尖捏着被揉成团的图纸。 细碎的水泥粉尘沾在她挑染的樱桃红发梢上,像是落了一层经年不化的薄雪,衬得她紧蹙的眉头和抿紧的嘴唇多了几分凌厉。 “哎哟我的姑奶奶,不满意咱们就改嘛,别着急上火。”被临时抓来当“参谋”兼灭火队员的周梨,看着好友正用伸出的卷尺猛敲承重柱,连忙出声安抚。 那位险些要被“炖了”的装修公司设计师站在一旁,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尴尬地用手背擦了擦。他手里的ipad屏幕在室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屏幕上正是那版引发“血案”的效果图。 “时老板,这已经是第三版了,”设计师的声音带着无奈和疲惫,“您既要保留川西民居的古朴韵味,又要融合现代极简的利落感,还要有透明厨房和足够的空间感……” “我要的是新旧之间的对话,是和谐共生,不是精神分裂的拼凑!而且上一版我说的问题,你们根本也没改,这不是在浪费时间吗?”时燃的声音比平日里高了两分,带着明显的火气。 她猛地起身,拿过设计师手里的ipad,戳向屏幕,“你看看这块玻璃幕墙,跟老砖墙的衔接处生硬得像骨折后没接好的骨头!还有这吊顶——”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手机贴着耳畔,传来温见微带着一丝笑意,却依旧清泠如泉的声音:“时燃……别那么大声,方便的话,发给我看看?” 时燃踢开脚边的碎石,望着视频里温见微办公室的暖光,这声音像一阵带着薄荷清香的微风,烦躁的心绪得到一丝平和。 “你看这个。”时燃没好气地把镜头怼向ipad屏幕上那扇设计得歪歪扭扭、比例失调的仿古窗棂特写,声音里还残留着未消的怨气,却已不自觉放软了许多。 “我要的是《清明上河图》里那种活色生香的烟火气,是能让人坐下来就感觉熨帖舒服的地方。现在分明是赛博朋克风格的icu,这能是让人舒服吃饭的地方吗?” 温见微的轻笑声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揉散了时燃眉宇间最后一点烦躁。镜头扫过满地的建材碎屑和散落的工具。 “我记得你说过,新店要延续燃味坊的‘魂’。”温见微的声音沉稳而清晰,钢笔尖在她手边的文献边缘流畅地划过一道弧线,仿佛也在勾勒思路,“或许……可以考虑请一位真正懂老手艺的匠人?用传统工艺来衔接现代材质,或许能碰撞出你想要的火花。” 时燃微微一怔,望着视频里那人低垂的眼睫,在眼睑下方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这个专注思考的侧影,像一道灵光击中了她。她猛地想起什么,迅速从随身的帆布包里翻出速写本和铅笔。 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发出沙沙的急促声响,线条快速游走,勾勒出青砖墙逐渐过渡到玻璃幕墙的意象草图,古老的砖纹与现代的透明在笔尖下尝试着交融。 “这样呢?”她把刚刚完成的、还带着铅笔屑的草图用力怼到镜头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急切。 温见微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细细端详着那几笔充满灵气的线条。“很美,”她轻声肯定,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像你熬的鸳鸯锅底——清汤与红油,看似泾渭分明,却又相得益彰,共同成就一锅好味。” 时燃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连日来的阴霾被这句熨帖的比喻驱散了大半,露出明媚的本色。 一旁的设计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方才还暴跳如雷、气场全开的甲方美女老板,此刻竟对着手机笑得眉眼弯弯,像一只心满意足的小狐狸。 时燃又和设计师沟通了几个关键细节,最终约定几天后看融合了传统匠艺元素的新设计图。 镜头随着时燃的动作晃动着,忽然,她带着点撒娇似的嘟囔声从画面外飘来:“唉……装修真是无底洞啊……看这进度,原定的完工时间肯定要泡汤了……预算也……”语气里透着点对未来的小担忧。 “时燃,”温见微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资金方面……如果有困难,可以跟我说,我……” “哎呀,还好啦,够的够的。”时燃的脸瞬间又闪回屏幕中央,她飞快地截住温见微的话头,仿佛怕她真的立刻转账过来。 脸上重新扬起明媚又带点狡黠的笑,“不过温教授原来你这么有钱啊?那我干脆躺平吃软饭好了!” 她故意瞪大眼睛,做出夸张的憧憬表情,“每天给金主大人请安问好,暖床服务保证五星好评,随叫随到……” 温见微望着屏幕里时燃故意搞怪、生动鲜活的眉眼,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父亲葬礼那天的小雨好似还潮湿的淋在身上,黑伞如潮水般退去后,律师递来的遗产清单在记忆里泛黄——那些冰冷的数字,好似他留给世间最后的体面。 温见微望着时燃戏谑的眉眼,惊觉钢笔尖已戳破稿纸,墨迹在白纸上晕成乌云,她勉强勾起唇角“……好啊” 第三十五章完 36、第三十六章 面具之下 霍医生的诊疗室,依旧是那股能让人心神稍定的、淡淡的茶香气息。 温见微的目光落在沙盘里那个新添的、异常熟悉的陶瓷小屋上——红砖墙,雕花木窗,檐角甚至还挂着几串微缩的、红艳艳的辣椒。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在沙盘中复刻出燃味坊的微缩景象了。 “最近睡眠状况似乎有所改善?”霍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她无意识摩挲颈间银辣椒吊坠的动作,像是一个寻求安全感的细微信号。 温见微轻轻颔首。 “霍医生,”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我还是想……尝试减药,我想试试看,自己能否控制。”那份在时燃身边获得的新体验,给了她一点微弱的勇气。 窗外的银杏叶被秋风卷着,打着旋儿轻轻落在窗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沙漏里的细沙匀速坠落的簌簌声,在寂静的室内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霍医生的笔尖在摊开的病历本上悬停片刻,最终没有落下。他抬起头,目光温和却锐利地指向沙盘中那座精致得近乎完美的小屋:“温教授,还记得我们之前讨论过的‘完美面具’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高功能抑郁患者最危险的特质之一,就是能用强大的理性编织出一个看似无懈可击的牢笼,将真实的痛苦和挣扎完美地隐藏其中。这会让身边的人,甚至包括他们自己,都难以察觉水面之下的汹涌暗流……” 霍医生顿了顿,看着温见微微微低垂的眼睫“减药是目标,但过程必须极其谨慎。每一次调整,都可能牵动那些被理性深埋的情绪。我需要你真实的反馈,任何细微的变化——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她……”温见微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仿佛在斟酌着如何表达一种全新的、陌生的体验,“她让我觉得……偶尔的失控,也可以是……温暖的。”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飘落。 霍医生的目光落在沙盘里那几串被摆放得有些歪斜的辣椒模型上——这是温见微接受诊疗以来,第一次主动提及一个具体的、能对她产生如此积极影响的“她(他)”。 暮色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漫进来,温柔地笼罩着窗台上那盆苍翠的文竹盆栽。霍医生静静地看了她几秒,轻轻合上了手中的病历本。 最终松口,“我们可以开始尝试小幅度减量,但必须严格遵守复诊和监测的流程。记住,这不是一场考试,不需要你独自‘控制’,你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指标。” 走出诊疗室,微凉的空气拂面而来,却未能吹散她心头沉甸甸的思绪。霍医生那句“完美面具”和“水面下的暗流”,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压抑许久的涟漪。 温见微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生病了,是在父亲去世后的一个月。那时,她已处理好一切,回到了学校,准备重新将自己埋进浩瀚的文献和数据中,试图用学术的秩序覆盖生活的千疮百孔。 她以为自己足够坚韧,足够理性。 直到某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她站在学院图书馆顶楼窗前。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铅灰色的建筑尖顶,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模糊了整个世界。她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社会学典籍,目光却空洞地穿透书页,穿透雨幕。 一种深不见底的虚无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看着窗外阴郁的世界,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冰冷而清晰地浮现:如果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一切都结束了?再也没有纠缠不休的噩梦,没有怨恨,也没有……那从未真正拥有过的,名为“爱”的奢望? 过道里传来其他学生轻快的谈笑声,带着青春的活力,像针一样刺破了她死寂的思绪。 她猛地惊醒,指尖冰凉,掌心渗出冷汗。那个可怕的念头让她浑身战栗。不是因为恐惧死亡本身,而是那个念头里透出的、对生命彻底的倦怠和放弃,让她感到陌生而恐惧。 更让她心惊的是,紧随其后的想法竟然是:如果选择从这里跳下去,会给清扫的人添麻烦,会给目击者造成心理阴影……那是一种被理性规训到骨子里的、近乎冷酷的责任感,而非对生命的留恋。 那一刻,温见微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精神世界的废墟。是她自己,在日复一日的压抑和伪装中,把心蛀空了。也是她搞砸了一切,伤害了所有人,让曾经可能存在的幸福灰飞烟灭。 她的导师,那位睿智而严厉的剑桥老教授,最先察觉了她的异常。他敏锐地发现她提交的论文里出现了一些罕见的逻辑跳跃,眼神里失去了往日的锐利,只剩下疲惫的空洞。 在一次严肃的谈话后,导师近乎强制地要求她必须去接受心理咨询——“不是为了你的学术,温,是为了你自己。你的灵魂需要医生,就像身体生病需要医生一样。这是命令,不是建议。” 回国后,为了了解母亲之前的病情,她接触到了霍医生。当时,霍医生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和眼底深藏的疲惫,曾温和地提醒:“温教授,病人家属长期处于高压状态,也要特别注意调节自己的心理状态。照顾好自己的心,才能更好地照顾亲人。” 那时她只是礼节性地点头,并未真正听进去。直到自己精神世界的堤坝再次濒临崩溃,她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分量。 几天后,清大建筑学院顶楼的会议室,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巨大的投影幕布上,悬挂着建筑学院主导修订的“古城保护与更新方案(修订版)”。 虽然名称冠冕堂皇,但拆迁率依然高得触目惊心。林深站在光幕前,西装笔挺,侃侃而谈,激光笔的红点精准地划过那些被标注为“低效危房”的区域,强调着模块化植入带来的容积率提升、商业价值与所谓的“历史肌理现代重生”。 温见微坐在长桌一侧,面前摊开的是社会学组厚厚的田野调查报告和口述史资料。 轮到专家评议环节,园林艺术学院的梁教授,一位以温和著称的老学者,此刻眉头紧锁,指着方案图上一片被标注为待拆区域的绿点:“林教授,你们这个‘涅槃计划’模块化移植古树的构想,简直是异想天开!这几株上百年的香樟和黄桷树,根系盘根错节,深植于这片土地,强行移植,成活率极低,就算侥幸活下来,也元气大伤,这哪里是保护,分明是破坏!”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花白的头发随着动作微微抖动。 林深面不改色,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近乎冷酷:“梁老,现代园艺技术日新月异。为了整体规划和发展的效率,必要的牺牲在所难免。这些古树,我们会请最专业的团队,用最高规格的技术进行迁移,确保……” “最高规格的技术也违背了自然规律!”梁教授拍案而起,“你这是对城市绿肺的谋杀!我坚决反对!” 会议室内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支持林深方案的人,看重的是开发带来的经济效益和现代化的城市面貌;反对者则忧心忡忡于历史风貌的丧失和社区生态的破坏。争论声此起彼伏。 温见微深吸一口气,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纷扰的清晰和坚定,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林教授,梁老师指出的古树问题,只是这份方案众多硬伤中的一个缩影。”她的目光直视林深,毫无退缩。 “社会学组的田野调查清晰地显示,超过80%的商户和居民有强烈的自主修缮意愿和能力,他们对这片土地有着深厚的情感依赖和社区认同。这不仅仅是拆掉几栋老房子,更是拆散了几代人编织的生活网络、邻里情谊和独特的社区文化。你所谓的‘低效危房’,承载的是活生生的‘城市记忆’和‘烟火气’,这些是无法用容积率和商业价值来衡量的!” 她拿起桌上的报告,声音愈发沉凝:“这份方案的核心逻辑,依然是将古城视为待开发的‘土地资源’而非需要呵护的‘文化生命体’。它过于依赖资本逻辑,过度强调商业置换,严重偏离了‘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强管理’的文物保护方针,也违背了我们项目立项的初衷——保护古城的历史文化价值和真实生活延续性!” 林深的脸色沉了下来,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温教授,城市要发展,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过去。你的‘烟火气’和‘社区网络’是感性的抒情,但城市更新需要理性的规划和壮士断腕的魄力!难道我们要为了几家小餐馆、几间老铺子,就阻碍整个片区的发展机遇,无视现代城市的功能需求和消防安全规范吗?”他将“小餐馆”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温见微。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针落可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激烈对峙。 温见微挺直了脊背,迎着林深逼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表明立场。 “如果建筑学院坚持推进这份以高拆迁率和资本主导为核心、无视历史文脉与社区生态的方案,”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那么,我代表社会学组,将不会在这样的方案上签字。我无法为一份我认为会实质性破坏古城灵魂的方案背书。” 话音落下,会议室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温见微清晰地看到林深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和随之涌起的强烈怒意。 温见微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沙盘里那座燃味坊的小屋,此刻在她心中仿佛有了千斤重量。这不仅是为了那一座小屋,为了青城巷的邻里,更是为了她所坚信的,城市应有的温度和记忆。 一场更猛烈的风暴,已然在无声中酝酿。 第三十六章完 37、第三十七章 星屑与盐 暮色熔金,燃味坊的灯笼刚点上,周梨抱着一坛新腌的泡菜进后院,时燃正哼着小调,指尖捻着一小撮刚摘的紫苏叶,细细碎碎撒进咕嘟冒泡的菌汤锅里。 微扬的唇角,眼底跳跃的光,整个人像裹在一层甜滋滋的糖霜里,连空气都飘着粉红色的泡泡。 “哎哟喂!”周梨夸张地拖长调子,泡菜坛子“咚”地往石桌上一墩,“时大老板,您老人家最近是掉蜜罐子里泡发了?这通身的粉红泡泡,隔二里地都能闪瞎我的钛合金狗眼!” 时燃头都没抬,唇角的弧度却更深了,慢悠悠搅着汤勺:“羡慕啊?等你哪天也撞上个让你心口怦怦跳,看哪都觉得顺眼的人,就知道这滋味儿了。” “打住打住!”周梨立刻做了个“叉”的手势,“饶了我吧!你是不知道前段时间回家,我妈给我安排的那几个相亲对象有多绝。” 她掰着手指数落,“一个上来就跟我,我跟他八字不合,结婚之前得改名……结婚,我看他发昏了……”周梨愁眉苦脸。 “一想到过年回家那催婚的阵仗,我今年都不想回去了。” 时燃被她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逗得笑出声,想起她前段时间说自己是“绝望的直女”。 盖上砂锅盖,转过身。“行了,别嚎了。晚上我们要出去吃饭,快帮我想想,去哪儿好?新店装修的事儿,忙得脚不沾地,脑子都成浆糊了。” “又来!”周梨白眼几乎翻到后脑勺,故意捂着肚子,“我说时老板,您这高级狗粮能不能分批投喂?天天这么管饱管够,我这胃,还有我这脆弱的小心灵,它受不了啊!” 时燃作势要去拧她那张叭叭的小嘴,两人笑闹一阵,周梨还是搜肠刮肚地贡献了几个最近口碑不错、环境也雅致的餐厅,时燃最终圈定了一家主打创意融合菜的新晋热门地。 城市的灯火在车窗外流淌成斑斓的河。车厢里流淌着舒缓的女声,丁一新歌《星屑与盐》的旋律干净又带着点慵懒的沙哑,像秋夜微凉的风。 时燃的手指随着节奏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跟着哼唱了几句副歌:“……指尖是未化的雪,唇上是海盐的咸,撞碎星河跌入你眼……” 温见微靠在副驾,侧头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耳畔是时燃难得放松的哼唱。那旋律意外地熨帖,丝丝缕缕缠绕着心绪。“这首歌很好听,”她轻声说,目光转回时燃被仪表盘微光勾勒的侧脸。 时燃嘴角弯起,趁着红灯侧过脸,眼底映着流转的霓虹:“是吧?这个歌手叫丁一,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回头介绍你们认识,这人可有意思了。”她语气熟稔自然。 温见微微微一怔“你还认识歌手?”她一直觉得时燃的世界是燃味坊蒸腾的烟火气、是辣椒花椒豆瓣酱的江湖,这种跨界的连接让她有些意外。 时燃轻笑“也是通过一个朋友认识的,那会儿她还没什么名气。” “竹里”餐厅闹中取静,隐在一片修竹之后。预定的位置临着一方小小的水景,几尾锦鲤在睡莲叶下游弋,搅碎一池倒映的暖黄灯火。 菜品陆续上来,精致得像艺术品。一道“烟熏鸭胸配无花果黑醋汁”,鸭胸肉呈现诱人的颜色,边缘带着恰到好处的焦糖色脆壳,细腻的油脂被无花果的清新甜润和黑醋的微酸巧妙平衡,香气层次分明。 另一道“松露野菌炖饭”,米粒吸饱了菌菇的精华和松露霸道浓烈的异香,奶油般丝滑浓郁。 时燃切了一小块鸭胸,自然地放到温见微面前的骨碟里:“尝尝这个,点评上说烟熏味很特别,用的是荔枝木。” 温见微依言尝了,细腻丰腴的油脂感和果木烟熏的复合香气在舌尖化开。“嗯,熏香很柔和,无花果的甜也解腻。” 时燃兴致勃勃地讲着新店装修的进展,说到终于找到一位懂老手艺的匠人师傅,能用传统榫卯和花窗工艺去衔接现代玻璃幕墙时,眼睛亮得惊人。 又聊到出门前周梨抱怨被家里催婚的困扰…… 温见微安静地听着,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偶尔回应几句。灯光柔和地洒在她脸上,勾勒出沉静的轮廓。 时燃看着她垂眸小口吃着炖饭的样子,动作优雅而专注,心头忽然被一种奇异的柔软击中,话头不由自主地顿住。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温见微的世界里,似乎从未出现过“家”的琐碎与喧嚣。像一本被合拢的书,封面精美,却无人能翻阅。她从不提及家人,也不谈论任何家庭往事,像在那些话题周围,无声地划下了一道警戒线。 她想起燃味坊后院阁楼上,那些外婆留下的老照片;想起周梨毫无顾忌地跟自己抱怨家里催婚的烦恼,吐槽那些奇葩的相亲对象;想起自己每次回老家,姨婆、街坊们那些热热闹闹、带着烟火气的家长里短…这些属于普通人的、带着体温,甚至带着点鸡毛蒜皮的牵绊,在温见微这里,是一片寂静无声的空白。 她心头那点柔软里,悄然掺进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怜惜。那本合拢的书里,究竟藏着怎样沉重的内容,才让她如此讳莫如深? 温见微似乎察觉到她长久的注视,抬起头:“怎么了?” 时燃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像要把刚才那点沉重驱散:“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松露香得有点上头,都快把我迷晕了。”她夸张地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顺手又给温见微添了勺饭,“多吃点,教授不能再瘦了,再瘦抱着硌手。” 温见微耳根微热,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却没反驳,只是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那勺添过来的饭。 那点被窥探的涩然,在时燃明媚的笑容和自然的亲昵里,被小心地包裹起来,暂时藏好。 回程的车上,丁一的那首《星屑与盐》再次在静谧的车厢里回放。时燃开得不快,车窗半开着,晚风带着初秋特有的微凉和草木清气灌进来,吹拂着温见微颊边的碎发。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时燃握着方向盘的右手上,指节匀称,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然后视线缓缓上移,掠过她线条流畅的下颌,最终停驻在那双微微抿着的、色泽饱满的唇上。 唇瓣在仪表盘幽蓝的光线下,泛着健康柔润的光泽,像沾了露水的花瓣。 一股隐秘的热意悄然爬上温见微的耳根和颈侧。 她想起不久前某个被噩梦惊醒、辗转难眠的深夜。窗外城市的霓虹在窗帘缝隙间明明灭灭,她靠在床头,想起时燃在阁楼上的话语“教授专心一点,吻技不好……”,是自己带给对方的体验感不好了吗? 指尖犹豫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最终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输入了“如何提升接吻技巧”几个字。屏幕上瞬间跳出无数图文并茂的“理论指导”——关于角度、节奏、气息的交换,甚至还有如何用舌尖传递微妙情感的“学术分析”。 她看得面红耳赤,却像着了魔,指尖滑动屏幕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些露骨又充满诱惑力的文字和图示,在寂静的深夜里,带着一种禁忌的灼热,烙印在脑海中。 身体深处,仿佛有什么被压抑的、陌生的渴望,被那些冰冷的理论和直白的描述悄然点燃,蠢蠢欲动。 然而这些天,她们各自忙碌,连见面的时间都有限,更遑论实践那些深夜学来的“理论”。 此刻,在封闭的、流动着音乐和彼此气息的车厢里,看着时燃近在咫尺的唇,那份被点燃又被搁置的渴望,如同暗夜里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来,带着试探的痒意。 她无比怀念燃味坊后院那个小小的阁楼。那个浸染着辣椒、薄荷和时燃气息的私密空间。 那里只有她们,没有窥探的目光,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窗外婆娑的树影和偶尔响起的铜铃声。在那个属于她们的空间里,似乎一切亲密的试探与沉沦,都理所当然。 “在想什么?”时燃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打破了车内的寂静和温见微心头的旖旎。 她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侧过头,捕捉到温见微还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胶着在自己唇上的目光。 那目光里残留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念,像细小的火星,倏地烫了时燃的心尖一下。 温见微像被窥破心事,慌乱地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遮住了瞬间涌上的赧然,只低声含糊道:“没什么……看路。”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时燃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温见微那瞬间的慌乱和闪躲,比任何直白的回应都更让她心动。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的节奏,变得轻快起来。 第三十七章完 38、第三十八章 吻在秋夜 车子驶过温见微家附近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时燃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右转驶向小区。方向盘一打,流畅地将车拐进了路边那个绿树环绕、夜晚格外幽静的社区公园。 温见微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时间还早,”时燃找了个靠近高大香樟树的停车位,稳稳停下,熄了火,顺手也关掉了车内的音乐。 引擎的嗡鸣和音乐的尾音瞬间消失,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彼此忽然变得清晰可闻的呼吸。 “这里安静,我们再待会儿?” 黑暗温柔地笼罩下来,只有远处路灯昏黄的光晕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车内投下斑驳陆离、摇曳不定的光影,像流动的碎金,勾勒着时燃朦胧而美好的侧脸轮廓。 狭小的空间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张力填满,空气变得粘稠而温热。 时燃解开安全带,侧过身,目光在昏暗中灼灼地锁住温见微。不需要言语,一种心照不宣的引力在无声地拉扯。 温见微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那些深夜里研习过的“理论”在脑海中混乱地翻腾,带着一种近乎莽撞的勇气。 她没有退缩,反而微微仰起脸,迎向时燃靠近的气息。 距离在无声中急速缩短。时燃身上淡淡的玫瑰护发精油的甜香,混合着晚餐时沾染的一丝松露气息,还有她本身那股如同阳光晒过辣椒般温暖蓬勃的生命力,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迷醉的蛊惑,强势地侵占了温见微的感官。 唇瓣相触的瞬间,温见微闭上了眼。 不再是北山观星台上那个带着生涩试探的初吻,也不同于阁楼门后那个被醋意和思念点燃的吻。这一次,她带着一种隐秘的、想要印证“学习成果”的决心,主动开启了探索。 唇瓣先是温柔的贴合、厮磨,感受着时燃唇瓣惊人的柔软和温热。 然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生疏的勇气,她试探性地微微启唇,柔软的舌尖如同最灵巧的探险者,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细微的战栗,轻轻描摹过时燃饱满的下唇线,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和无声的邀请。 “嗯……”时燃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近乎叹息般的轻哼,这细微的主动和变化像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温见微压抑了一路的渴望。 时燃热情地回应,启唇接纳了那份生涩却无比撩人的探索。 唇舌交缠,气息交融。温见微生涩却无比真诚的尝试,笨拙地实践着那些深夜“理论”——时而温柔地吮吸,时而用舌尖轻轻扫过上颚敏感的软肉,时而模仿着记忆中时燃曾带给她的节奏。 每一次笨拙的模仿和主动的探索,都换来时燃更热烈、更深入的回应和引导。 车内狭小的空间里温度急剧攀升,空气变得稀薄而滚烫。 细微的水声和彼此压抑不住的、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黑暗里被无限放大,敲打在鼓膜上,震得人心旌摇荡。 温见微的手无意识地抬起,指尖带着微凉的颤抖,轻轻插入时燃披散在肩背的、如同海藻般微卷浓密的长发中。 发丝缠绕着指尖,传递着柔顺微凉的触感,而掌心下是时燃温热紧绷的颈侧肌肤,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脉搏剧烈的跳动,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掌心,如同最原始而热烈的鼓点。 时燃的手也早已离开了方向盘,带着滚烫的温度,抚上温见微纤细的腰线,隔着那层细腻的衣料,能感受到她腰肢柔韧的弧度。 掌心下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像风中瑟缩的花枝,却并未退缩,反而更紧密地贴向她,寻求着支撑,也献上自己全部的柔软。 这个吻绵长而深入,带着初秋夜风的微凉,又燃烧着彼此体内无法熄灭的火焰。 那些深夜研习的“理论”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最本能、最炽烈的情感在唇齿间奔流涌动。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肺部的空气几乎被榨干,两人才喘息着稍稍分开。 额头相抵,鼻尖轻蹭,灼热的呼吸依旧交织在一起,拂过彼此湿漉漉、微微红肿的唇瓣和滚烫的脸颊,带来一阵阵细微的酥麻。 黑暗中,时燃低低地笑起来,声音带着情动后的沙哑和慵懒,像羽毛搔刮在温见微的心尖上:“温教授……”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戏谑,又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叹和愉悦,“你这……进步神速啊?偷偷补课了?” 她温热的手指带着薄茧,轻轻抚过温见微被吻得娇艳欲滴的下唇,那触感带着电流,让温见微的身体又是一阵细微的战栗。 温见微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那些深夜独自面对屏幕的羞赧画面猛地撞进脑海。 别开脸,将发烫的额头抵在时燃同样灼热的颈窝里,像只寻求庇护的鸵鸟,含糊地否认:“……没有。” 时燃胸腔震动,发出低沉愉悦的笑声,手臂收拢,将她更紧地拥在怀里。 下巴轻轻蹭着温见微柔软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清冽的雪松冷香,心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渴望填满。 她望着车窗外被香樟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几颗疏星在云隙间闪烁。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上来,带着滚烫的期盼——如果此刻,怀里这个人,用那双被吻得湿润迷蒙的眼睛看着她,轻轻说一句“跟我回家”…… 那么,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毫不犹豫的,跟她走。 车厢内,时间仿佛被黏稠的蜜糖和滚烫的呼吸胶着。那绵长而深入的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温见微靠在时燃颈窝,听着对方胸腔里与自己同频共振的、擂鼓般的心跳,脸颊的滚烫还未散去,唇齿间似乎还残留着时燃玫瑰精油的甜香和自己方才那番“学习成果”实践后的余韵。 时燃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蹭着温见微柔软的发顶,发出一声满足又带着点慵懒的喟叹。 香樟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城市模糊的嗡鸣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令人沉醉的静谧。 “教授……”时燃的声音带着情动后的微哑,像砂纸磨过丝绸,痒痒地钻进温见微的耳朵,“再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像只贪恋温暖的猫,手指无意识地在温见微腰侧细腻的衣料上画着圈。 温见微没有回答,只是更深地往她怀里埋了埋,鼻尖蹭过时燃颈间温暖的皮肤,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 这个动作本身,就是最明确的应允,她贪恋这一刻的安宁。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谁也没有说话。时燃偶尔低头,用唇瓣轻触温见微的额角或发顶,像对待稀世珍宝。 温见微则闭着眼,感受着对方指尖在她发丝间穿梭的温柔,以及那平稳有力的心跳带来的抚慰。 车窗外,斑驳的光影在她们相拥的影子上缓缓流动,时间仿佛失去了刻度。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渐凉,透过车窗缝隙拂在肌肤上,带来一丝清醒。温见微轻轻动了动,低声道:“很晚了。” 时燃恋恋不舍地叹了口气,手臂却收得更紧,仿佛想把这片刻的温存烙进骨血里。 “嗯……”她应着,声音里是浓浓的不舍,却也知道不能再任性。 她终于缓缓松开怀抱,借着仪表盘幽微的光,深深望进温见微的眼睛。 那双总是盛着理性与疏离的眼眸,此刻蒙着未褪的水汽,眼尾还带着情动的薄红,在昏暗中美得惊心动魄。 时燃忍不住又凑过去,在她微肿的唇上印下一个短暂而珍重的吻。“走吧,送你回家。” 车子重新启动,驶向熟悉的小区。稳稳停在单元门前的玉兰树下。 “到了。”时燃的声音很轻。 温见微解开安全带,指尖却有些迟疑。她转过头,看向驾驶座上的时燃。 黑暗中,时燃的轮廓被窗外微弱的光勾勒出来,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盛满了毫不掩饰的依恋。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软又胀。温见微倾身过去。 时燃以为她又要吻自己,下意识地微微仰起脸,闭上眼睛。 然而,一个轻柔的、带着凉意的吻,却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温见微的唇瓣柔软得像初绽的花瓣,带着她独有的雪松冷香,印在时燃微热的脸颊皮肤上,留下一个转瞬即逝却无比清晰的触感。 时燃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随即又猛烈地撞击起来。她睁开眼,对上温见微近在咫尺的目光,那里面盛着月光般清浅的温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她忍不住笑起来,眼底的星光几乎要溢出来,“温教授学坏了。” 温见微没有反驳,只是耳根又悄悄漫上绯色。她松开手,指尖划过时燃的手背,带着一丝留恋。“我上去了。你……”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开车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嗯,好。”时燃点头,目光胶着在她身上,舍不得移开半分。 温见微推开车门,微凉的夜风瞬间涌入。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回望了车内一眼。 “快上去吧,外面凉。”时燃催促道,声音温柔。 温见微点点头,转身走向单元门。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次第亮起,将她高挑的身影拉长又揉皱,投在冰冷光滑的玻璃门和光洁的地砖上,身影消失在门后。 时燃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她靠在驾驶座上,目光紧紧追随着温见微消失的方向,透过单元门深色的玻璃,隐约能看到电梯间的灯光亮起,她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十二楼某个熟悉的窗口,灯光亮了起来。 重新系上安全带,发动了车子,引擎的低鸣打破了夜的沉寂。 然而,谁都没有发现,隐藏在玉兰树浓重阴影里的镜头,无声地记录下了方才短暂的一幕:女人俯身靠近驾驶座,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另一人脸颊的侧影。 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一张隐在黑暗中的脸,却看不清表情。 第三十八章完 39、第三十九章 暖光与暗涌 回到家中,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驱散了门外的黑暗。 温见微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车内的玫瑰与雪松交织的气息。她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嘴唇,那里仿佛还带着时燃的温度和触感,亲吻对方脸颊时那柔软的肌肤触感好似也清晰可辨。 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温见微向下望去。那辆熟悉的白色轿车刚刚驶出小区门口,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短暂的红痕,很快便融入了城市的车流,消失不见。 手机屏幕适时亮起,是时燃的消息:【我回去喽,会听你的话,注意安全,早点休息,梦里见~】后面跟了个蹦蹦跳跳的小辣椒表情包。 温见微看着那行字和活泼的表情,眼底漾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笑意。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好,专心开车。】 洗漱完毕,她习惯性地走向床头柜。 那瓶小小的、装着帕罗西汀的药瓶静静地立在台灯柔和的光晕下,白色的瓶身在光线下反射着冷静而疏离的光泽。 霍医生严肃的叮嘱言犹在耳:“完美面具”、“水面下的暗流”、“减量必须极其谨慎”……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针,试图刺破此刻心头的暖融。 温见微伸出手,指尖在冰凉的药瓶上停留。瓶身光滑的触感带着某种熟悉的、令人安心的秩序感,那是她过去赖以维持“正常”的依仗。 然而,此刻心口那份饱胀的暖意是如此真实,如此强大。时燃的笑容、她怀抱的温度、她眼底跳动的星光、她落在自己唇上灼热的吻……这一切交织成的暖流,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绝了那些深藏在意识深处的寒冷和恐惧。 温见微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做那个关于高跟鞋和碎瓷片的噩梦了。今夜,她只想沉溺在这份由时燃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温暖之中。她不想让任何冰冷的药片,去打断或者稀释这份珍贵的感受。 “偶尔的失控,也可以是温暖的。”她想起自己对霍医生说过的话。 这一次,她想尝试完全信任这份温暖,信任此刻心中这份充盈的、带着烟火气的踏实感。或许,没有药物的介入,她也能安然度过这个夜晚?或许,这份由时燃点燃的“暖”,真的可以成为抵御寒夜的新屏障? 犹豫只在指尖停顿的几秒钟内。最终,温见微收回了手,没有去碰那个药瓶。 她关掉台灯,将自己埋进柔软的被褥。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清晰。呼吸间似乎还残留着时燃的气息,心口那份饱胀的暖意如同小火炉般持续散发着热量。 她放任自己沉溺在关于时燃的思绪里——她说话时飞扬的眉眼,她烹饪时专注的侧脸,她拥抱自己时手臂的力量,还有她眼底那份纯粹而炽热的星光。 这些鲜活的、带着温度的碎片,像一床蓬松温暖的羽被,轻柔地覆盖下来。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一片前所未有的、安宁的黑暗。没有冰冷的碎片,没有扭曲的面孔,没有令人窒息的粘腻喘息……只有玫瑰的甜香和雪松的清冽交织弥漫,像一首无声的安眠曲。 床头柜上,那瓶帕罗西汀依旧静静地立在黑暗里,瓶盖紧闭,如同一个被暂时遗忘的警示。 温见微均匀的呼吸声,在静谧的房间里轻轻响起,仿佛是对那份被忽略的警告无声的回应。她沉入了没有药物的、被时燃的气息和暖意包裹的梦境。 初秋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社会学系办公室的百叶窗,在温见微摊开的论文稿上投下一道道明暗相间的光栅。小秋抱着待签字的报告站在门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导师吸引。 老师依旧穿着剪裁得体的素色衬衫,长发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珍珠发夹泛着柔和的光。低垂着眼睫,指尖夹着那支刻有“见微知著”的钢笔,正专注地在学生论文的页边空白处落下批注。 可小秋总觉得,最近的导师,有些地方不一样了。那变化细微得如同古瓷开片,难以指认,却又无处不在。 比如此刻,刚刚窗外一枚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飘落在窗台上,温见微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凝望着那片小小的秋色,唇角竟极其自然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那笑容不再是往日里精准克制的礼貌,倒是……小秋搜肠刮肚地想着,能嗅到一缕酸甜气息的欣然,带着点不合时宜却生机勃勃的俏皮。 再比如,她批注的字迹。小秋眼尖地瞥见那行刚写下的墨迹,笔锋依旧清晰锐利,可转折处似乎少了几分紧绷的冷硬,多了些舒展的韧劲。 小秋看得入神,直到温见微抬起眼:“报告放这里吧,我稍后看。”声音依旧清泠如泉,却似乎被阳光晒暖了一层。 “哦……好,好的温老师!”小秋慌忙放下文件,脸颊微热,为自己的走神感到赧然。 她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心头那点模糊的异样感却挥之不去,温老师眼下的淡青色似乎浅了些,素来过于苍白的脸颊,此刻被阳光镀上一层薄薄的暖晕。 像一尊被时光与人气悄然唤醒的玉雕,那些被冰封的生动细节,正一点点复苏。 小秋离开后不久,办公室的门再次被叩响。社会学院的孙院长走了进来,这位头发花白、身形清癯的老学者,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眼神却透着一丝郑重。 “见微,没打扰你吧?”孙院长在温见微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扫过她桌上摊开的文献和批注了一半的论文,语气带着长辈的关切,“最近气色看着倒比前阵子好些了。” 温见微放下钢笔,起身为院长倒了杯温水:“院长您找我有事?” 孙院长接过杯子,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沉吟片刻才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上午建筑学院的老陈来找我,聊了聊古城保护项目组的事情。” 他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温见微,“会议上你代表社会学组提出的异议,以及拒绝在现行方案上签字的立场,我都知道了。”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窗外的秋阳似乎也屏住了呼吸,办公室内只剩下空调出风口低沉的嗡鸣。 温见微的心微微提起,她做好了面对质疑甚至压力的准备。 然而,孙院长接下来的话却出乎意料。 他轻轻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沉稳的轻响:“老陈嘛,有他的立场和难处,项目推进的压力确实不小。”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但是,见微,当初学院同意你作为社会学组负责人深度参与这个项目,看重的就是你扎实的学术功底、严谨的治学态度,以及,”他加重了语气,“你敢于坚持正确方向、为弱势发声的勇气。” 孙院长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灼灼:“你的田野调查做得扎实,报告有详实的数据和真实的声音支撑,这是应该倚重的基石!清大容得下真声音,这几个字,不是挂在墙上的空话。我代表学院明确告诉你,只要你坚持的是基于事实、符合学术伦理和专业判断的立场,学院就是你坚实的后盾!”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温见微心中激起层层回响。那是一种被信任、被托付、被赋予力量的感觉。 长久以来独自背负的某种无形重压,似乎在这一刻被一只坚定而温暖的手,悄然分担去了一部分。 温见微挺直的脊背,在院长沉稳的目光下,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支撑感。 即便没有这席话,她知道自己依然会坚持,但此刻,这份来自学院顶层的明确支持,像注入心脉的暖流,让她更加笃定,步履也仿佛更轻盈了些。 “谢谢院长,”温见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更多的却是沉静的力量,“我明白,社会学组的立场,始终基于事实和这片土地上的人。” 孙院长赞许地点点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又闲谈了几句系里的事务,才起身离开。 院长带来的暖意尚未在心头完全沉淀,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这一次,走进来的是林深。 他依旧穿着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只是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檀木香薰气息里,似乎隐隐混杂了一丝……雪茄的焦苦?温见微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不和谐的气息。 “师妹,没打扰吧?”林深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社交微笑,目光却像精准的探针,迅速扫过温见微的桌面和她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因孙院长来访而残留的些微暖意。 “师兄有事?”温见微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带着一层无形的壁垒。 林深似乎毫不在意她的疏离,径自走到办公桌前,姿态从容地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设计考究、边缘烫着鎏金纹路的请柬。 他两根手指捏着请柬,轻轻放在温见微摊开的论文稿上,那耀眼的金色与严谨的学术文稿形成刺目的对比。 “鸿远建设的张总,一直非常关注我们古城保护项目的进展,对师妹在学术上的坚持也颇为欣赏。”林深的语调拿捏得恰到好处,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 “明晚他在‘云顶’设了个小型交流晚宴,特意叮嘱我一定要邀请师妹出席。项目推进到这个阶段,各方需要更多的面对面沟通,也许跳出会议室的环境,换种方式交流,大家会有新的想法,碰撞出更优的方案,更有利于解决当前的僵局,更好地推进项目落地。”他刻意强调了“僵局”和“推进”两个词,目光紧锁着温见微。 第三十九章完 40、第四十章 云顶寒光 温见微的视线落在那张烫金的请柬上,指尖在桌下悄然蜷缩了一下。鸿远建设,那个在项目背后若隐若现、对林深方案表现出极大热忱的资本方。 这所谓的“交流晚宴”,无异于一场精心布置的鸿门宴。张鸿远那只雪茄味的手,似乎已透过这张请柬伸了过来。 “抱歉师兄。”温见微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清晰地拒绝,“明晚我有安排。方案上的分歧,我认为在正式会议场合讨论更合适。” 林深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向前一步,双手撑在温见微的办公桌边缘,微微俯身,拉近了距离,檀香混合着那丝雪茄焦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见微,”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故作的熟稔和语重心长,“你我认识这么多年,学术争论归学术争论,但项目总要往前走,城市不可能停滞不前。张总那边,诚意十足。你总把自己封闭在数据和所谓的‘社区网络’里,拒绝接触更广阔的层面,这无异于作茧自缚。”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去听听不同的声音,了解一下资本运作的逻辑和推动城市发展的力量,对你、对整个项目,都没有坏处。也许……你会发现,有些坚持,只是视野局限下的固执己见。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项目一个更顺畅的解决方案,何乐而不为?” 他的话语像裹着蜜糖的毒刺,表面是为她着想,为项目解困,内里却是赤裸裸的利诱与施压,甚至隐含着对她学术立场的贬低。 温见微清晰地感受到那份令人窒息的操控欲。 他后悔了。 温见微几乎能洞穿林深此刻的内心——他一定在后悔当初极力邀请自己加入这个项目,如今这个他眼中的“例外”,竟成了横亘在他完美蓝图前最顽固的礁石。 办公室内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窗外的秋阳被一片薄云遮挡,室内光线暗淡下来。 温见微的目光越过林深撑在桌沿的手,她想起孙院长沉稳有力的支持,想起青城巷里时燃望着老照片时眼底的星光,想起田野调查时那些带着期盼又忧惧的眼神。 视野局限?作茧自缚?不。 真正的局限,是只看得见容积率和资本回报率的冰冷数字,却看不见砖瓦间流淌的人间烟火,听不到百年老树在移栽车上的无声哀鸣。她的坚持,不是固执,是守护。 温见微缓缓抬起眼,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视林深的目光。她伸出两指,轻轻接过那张烫金的请柬。 “好,我会去。”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像玉石相击,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 林深眼中瞬间爆发出混合着意外和胜利的光芒,嘴角的弧度加深:“师妹果然识大体,明晚七点,‘云顶’观澜厅。”他志得意满地整了整西装袖口,仿佛已胜券在握。 温见微没有再看他,只是垂眸,指尖轻轻落在颈间那枚小小的银辣椒上。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直抵心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翻腾的思绪,只留下一片澄澈的坚定。 秋阳熔金,泼洒在城北新铺的梧桐道上。时燃一脚踩在裸露的水泥台阶上,仰头望着眼前初露骨架的店面。 脚手架纵横交错,阳光从钢架缝隙漏下,在堆满板材的地面烙下明暗交错的几何光影。空气里浮动着新鲜木屑的清香与粉尘的微呛,像一首未谱完的进行曲前奏。 “砰!砰砰——!” 礼炮炸开,金红纸屑如骤雨纷扬,簌簌落满她挑染的樱桃红发梢,也落进她盛满星火的眼底。工人们笑着鼓掌,周梨抓了把彩纸扬到她头顶:“时老板,开工大吉!” 时燃笑着拍掉肩头碎屑,拿起手机,屏幕晃动几下,定格在温见微办公室的百叶窗格上——那人原本正伏案批注文献,眼镜滑落鼻梁,侧脸被秋光镀上一层柔和的蜜釉。 “温教授!”时燃将镜头转向喧嚣的现场,“快看!新店动工了。” 镜片后的眸光被屏幕里翻飞的金红点亮。时燃工装袖口卷到手肘,整个人像棵吸饱了阳光的植物,蓬勃得扎眼,“恭喜。脚手架……安全吗?” “放心啦,盯得紧着呢!”时燃凑近镜头,压低声音,眼睫扑闪,“新店叫什么名字好呢,温教授有时间帮我想想名字……” 温见微笔尖顿在稿纸边缘。名字?烟火气、新旧交融、家的温度……无数词汇掠过脑海,却不及记忆里一声莽撞的呼喊清晰—— 那是一个微凉夜晚,她坐在燃味坊柜台后,指尖划过《宋代饮食考》泛黄的纸页,在等着时燃忙完一起吃饭。 店门铜铃轻响,带进一丝凉意。一个年轻男人打量四周后向她问道:“老板娘,还有位置吗?” 她怔住,抬眼的瞬间,正撞上时燃掀帘探出的脑袋。琥珀色眸子睁圆,随即炸开比灶火更亮的光:“哎——来啦!”那人挤眉弄眼地冲她比口型,“老板娘……” 那一晚,时燃黏在她耳边,将“老板娘”三个字翻来覆去哼成了川剧小调,烫红了她整片耳廓。 “温见微?”时燃的呼唤拉回她思绪。 温见微垂眸,钢笔尖在稿纸空白处洇开一点墨迹,声音轻如落羽:“好,我帮你想。” 时燃乐颠颠的挂了视频,温见微望着黑屏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唇角无声弯起。指尖抚过发烫的耳垂——那声跨越时空的“老板娘”,裹着时燃身上蓬勃的烟火气,撞碎了她长久以来旁观者般的疏离感。 原来她真的可以,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稳稳落下脚印。 暮色沉降,“云顶”酒店的玻璃幕墙将整座城市踩在脚下,流淌成一条璀璨的液态银河。观澜厅内,水晶吊灯倾泻冷光,银质餐具折射出令人眩晕的碎芒。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雪茄与法式鹅肝酱混杂的甜腻气味。 温见微坐在长桌中段。右手边是林深,左手边是鸿远建设某部门负责人——徐缦,一位妆容无懈可击、指甲鲜艳如血的女人。 “一直听说温教授的大名,没想到这么年轻,这么漂亮,难怪某人一直把温教授挂在嘴边。”徐缦举杯,猩红酒液在杯壁挂出黏稠的弧,她红唇弯成锋利的钩,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深。 林深笑着与她碰杯,镜片后的光精准投向温见微。 温见微好似没听出对方话语里的调侃,“您客气了”抬起酒杯抿了一口。 席间,“情怀不能当饭吃。”斜对面的规划局李处长晃着酒杯,肥短的手指敲打桌面,“模块化商业体能拉动就业、提升税收!有些学者啊,总爱在云端跳舞,不接地气!”哄笑声中,有人附和的频频举杯。 温见微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酒精滑过喉咙,灼烧感一路蔓延至胃底。 推杯换盏间,林深的声音、女人的笑语、李处长的高谈阔论……全扭曲成嘈杂的电流音。她盯着餐盘里冷掉的松露牛排,酱汁凝结成褐色的泪。孙院长那句“清大容得下真声音”……在推杯换盏间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温教授给个面子”斜对面的张鸿远晃着酒杯意有所指,“咱们为大局举杯!”他率先仰头饮尽,数道目光如探针般扎向温见微。 林深的手轻轻搭在她椅背上,俯身低语:“师妹,别让张总下不来台。”温热的呼吸裹着檀香拂过耳际。 温见微胃部一阵抽搐,指尖掐进掌心。她想起时燃戏谑的话:“温教授没有一点酒量,却实在敢喝。”此刻这“敢”字,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刃。 她闭眼,端起酒杯。 温见微不得不承认她想的过于单纯了,这宴席是精心搭建的戏台,她不过是聚光灯下一枚不合时宜的钉子,在这里,好似所有的坚持在推杯换盏间被碾磨成佐餐的笑料。 “抱歉,失陪。”温见微起身。眩晕感海啸般扑来,她扶住椅背才勉强站稳。 “师妹醉了?我送你。”林深紧随而至,手掌不容抗拒地箍住她肘弯,檀木香混着酒气裹挟而来。 酒店旋转门外,夜风裹着初秋的凉意劈面而来。 温见微挣脱林深的手,踉跄扶住冰冷的大理石柱。霓虹在眼底晕成模糊的光斑,胃里翻江倒海。 “见微,”林深的声音贴着耳廓压下,带着酒意的灼热,“别固执了,我们明明可以双赢……以你的能力……”他的手顺势揽向她后腰。 “温教授。” 一道淬冰的声音斩断黏腻的空气。时燃不知何时立在台阶下,夹克敞着,内里衬衫卷到小臂,露出线条紧实的手臂。她几步跨上台阶,一把将温见微揽了过来,力道之大,林深没有抓住。 “时老板?”林深扶了扶眼镜,镜片后寒光迸射,“我和师妹谈正事。” “正事?”时燃嗤笑,指尖拂过温见微冰凉的手腕,将人稳稳护在身侧,“温教授现在的状态明显不适合再聊下去了。” 她目光刀子般刮过林深僵在半空的手,转而低头看向怀中人,嗓音陡然放软,“能走吗?” 温见微靠着她,额头抵在时燃肩窝,玫瑰香气带来一丝心安,奇异地压下了翻涌的恶心感。她闭眼,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林深盯着时燃紧扣在温见微腰侧的手,眼底最后一丝温润彻底剥落。 时燃抬眼,瞳孔在霓虹下燃起近乎野性的火:“再会,我先送温教授回去了。” 白色奔驰碾过流光溢彩的街道,车厢内一片沉寂。时燃紧握方向盘,指节绷得发白。 一旁,温见微蜷缩在副驾上的身影被窗外流光切割成脆弱的剪影,酒气裹着残存的冷香,像一层无形的茧将她缠绕。 时燃将车窗降下一丝缝隙。冷风灌入,吹散浊气,也吹起温见微颊边散乱的发丝。她不安地动了动,呢喃溢出唇缝:“……时燃。” “我在。”时燃单手控着方向盘,右手伸过去,用力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温见微眼睫颤动,在迷蒙中寻到那抹熟悉的体温,反手死死攥住,指尖深陷进时燃的虎口,留下几道泛白的月牙痕。 路灯的光影流水般掠过温见微苍白的脸,时燃想起白日里手机屏幕里温见微低垂的温柔眼睫,她庆幸自己下午问了温见微晚上的安排,庆幸自己提前来接她…… 第四十章完 41、第四十一章 玫瑰融雪 “到了。”时燃解开安全带,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温见微迟缓地睁开眼,眸光涣散,蒙着一层氤氲的水雾。 她摸索着去解安全带,指尖几次滑脱卡扣。 时燃倾身过去,“咔哒”一声轻响,束缚松开。 温见微却顺势靠进她怀里,额头抵着时燃肩窝,灼热的呼吸混着酒气,烫进衣料下的皮肤。 “能走吗?”时燃揽住她微晃的腰肢。 温见微含糊地“嗯”了一声,挣扎着推开车门。 夜风卷着凉意扑面,她踉跄一步,时燃的手臂立刻如铁箍般稳住她。 两人相携着走向单元门,感应灯应声亮起,冷白的光泼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 温见微停在门禁前,像个突然被布置了难题的优等生,神情专注又茫然。 她低头去翻随身的手提包——米白的羊皮小包,此刻在她手中显得格外不驯。 拉链卡住,她较劲似的扯了两下,未果,便固执地将手探进狭窄的开口,在里面毫无章法地摸索。 指尖划过笔记本坚硬的棱角,又碰倒了一支口红,“咕噜噜”滚到时燃脚边。 时燃弯腰拾起那管珊瑚色的膏体,她看着眼前人——素日里一丝不苟的温教授,此刻鬓发散乱,颊染绯云,贝齿无意识地咬住下唇,长睫在眼下投出委屈的扇形阴影,翻找的动作透着一股孩子气的执拗。 心尖像被羽毛最柔软的部分轻轻搔过。时燃无声叹息,伸手接过那个被折磨得皱巴巴的包:“我来吧。” 温见微乖乖松手,仰起脸看她,湿漉漉的眼神像迷路的小兔。 时燃指尖利落地探入夹层,精准地夹出一张深蓝色门禁卡。 “嘀——”轻响过后,沉重的玻璃门无声滑开。 电梯匀速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温见微略显急促的呼吸和时燃沉稳的心跳交织。 十二楼的指示灯亮起,电梯微颤停住,温见微忽然拽住时燃的衣袖,将她拉向自己。 1202门口,“时燃……”温见微伏在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秘密交付般的郑重,温热的、带着酒意的气息猝然拂过时燃耳廓,像一片羽毛蘸着滚烫的蜜糖扫过,时燃浑身一僵,“我告诉你密码……0807……” 厚重的防盗门在密码锁的轻鸣中开启。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暖黄的光晕温柔地拥抱住两人。 温见微却固执地停在门口,低头盯着脚上的鞋子,眉头轻蹙,仿佛在完成一项庄重的仪式。 “要换鞋……”她含糊地嘟囔,身体微微摇晃,伸手去够鞋柜下层的拖鞋。 指尖几次堪堪擦过拖鞋边缘,却总差之毫厘。 时燃蹲下身子,握住她纤细的脚踝。 肌肤相触的瞬间,温见微轻轻一颤。 时燃的手指灵巧地解开鞋绊,褪下那双束缚的高跟鞋。 温见微冰凉的脚落入她掌心,脚背弓起优美的弧线,趾尖因久站和微凉泛起淡淡的粉。 时燃取出一双柔软的米色绒布拖鞋,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脚套进去,动作轻缓得像对待易碎的宋瓷。 直起身时,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屋内。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踏入这方空间。 无数次在楼下仰望的十二楼灯火,此刻化作眼前流淌的光河——客厅宽敞通透,一整面落地窗外是流淌的城市星河。 家具是极简的灰白色调,线条冷硬,唯有靠窗的单人沙发旁立着一盏落地灯,暖橙的光晕像寒夜里孤悬的炉火。 空气里浮动着雪松与书卷的清冽气息,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痕迹,像一座精心打理的标本陈列馆。 这里太静了,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 “时燃……”温见微的呼唤拉回她的思绪。 她靠在玄关柜边,眼神迷蒙地望着她,一边解着扣子,露出精巧的锁骨,“我想洗澡。” 时燃扶她进浴室,调好水温,找出干净的浴袍和毛巾放在置物架上。 “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她退出去,虚掩上门。 水声淅沥,像一场温柔的雨。 时燃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里面隐约的声响——物体被碰倒的轻响,带着醉意的低哼,还有绵长而潮湿的叹息。 那些声音敲打着她的耳膜,也敲打着某种摇摇欲坠的防线。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停歇。 门被拉开一道缝隙,氤氲的热气裹着沐浴露的暖香涌出。 温见微裹着浴袍出来,发梢湿漉漉地滴着水,蜿蜒的水痕滑过脖颈,没入微敞的领口。 脸颊被热气蒸腾出更深的绯色,眼睫湿重,抬眼看她时,眸光像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清澈又带着不自知的诱惑。 “时燃,”她走向卧室,脚步还有些虚浮,却固执地不要搀扶,“我头疼。” 时燃跟进去,看着她把自己埋进蓬松的鹅绒被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床头灯暖黄的光晕给她苍白的肌肤镀上一层柔润的蜜釉。 时燃倒了温水,拿出对方洗澡时,自己在网上买的解酒药,托着温见微微烫的后颈,小心喂她服下。 温见微乖顺地吞咽,喉间发出小猫饮水般的细响。 药效尚未显现,她蹙着眉,指尖无意识地揉着太阳穴。 时燃坐在床沿,刚刚被热水冲刷过的指腹代替了温见微的手指,力道适中地按揉着她的额角和紧绷的太阳穴。 温见微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身体放松下来,像一株找到依附的藤蔓,无意识地向热源贴近。 “时燃……”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裹了糖霜的砂砾,磨过时燃的心尖,“你怎么不抱我?” 时燃动作一顿,呼吸微窒。 温见微却已自顾自地掀开被子一角,滚烫的身体依偎过来,手臂环住时燃的腰,脸颊贴上她微凉的小腹。 浴袍的系带松松散散,细腻的肩线和一片温软春光毫无保留地撞入时燃眼底。 沐浴后的暖香混着残留的酒气,酿成一种令人眩晕的醺然,强势地侵占她的感官。 “抱着就不疼了……”她含糊地低语,气息拂过时燃腰间的布料,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时燃的身体瞬间绷紧,指尖陷进柔软的被子。 垂眸看着怀中人——褪去平日里的疏离与克制,此刻的温见微像一捧初融的雪水,毫无防备地袒露着她从未示人的依恋与渴求。 那些深埋的往事、长年构筑的理性高墙,仿佛都在酒精与此刻的暖意里暂时消融。 时燃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她缓缓伸出手臂,带着万分的珍重,将怀中滚烫的身体拥紧。 掌心下是温见微单薄而柔韧的脊背,蝴蝶骨的轮廓清晰得令人心怜。 “好点了吗?”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 温见微在她怀里蹭了蹭,寻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发出模糊的鼻音。 然而片刻的宁静很快被打破。 “时燃……”她忽然仰起脸,迷蒙的目光胶着在时燃紧抿的唇上,带着一种懵懂而直白的探究,“你怎么不吻我?” 这句话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时燃脑中那根名为克制的弦,“铮”然断裂。 她俯下身,吻如骤雨般落下,带着燎原的烈火,是长久的压抑、心疼、渴望与此刻汹涌爱意的总爆发。 唇舌激烈地交缠,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温见微呜咽一声,却并未退缩,反而生涩而热烈地回应着,手臂紧紧攀住时燃的脖颈,指尖陷入她的发间。 呼吸被彻底掠夺,空气变得稀薄滚烫。时燃的手带着灼人的温度,抚过温见微浴袍下光滑如缎的脊背,顺着那诱人的凹陷一路向下,激起她阵阵剧烈的战栗。 浴袍的束缚被轻易解除,月光从窗帘缝隙与暖黄的灯光交织,流淌在温见微霜雪般无瑕的肌肤上,起伏的曲线如同月光下的沙丘,圣洁又诱惑。 颈间那枚小小的银辣椒吊坠,随着急促的呼吸和身体的起伏,在凹陷的锁骨间跳跃、晃动,折射出细碎的、情动的银芒。 “温见微……”时燃喘息着退开一丝距离,指尖颤抖地抚过她湿红的眼尾,声音饱含最后一丝确认与祈求,“看着我……可以吗?……” 温见微睁开迷蒙的眼,水光潋滟的眸底清晰地映着时燃的影子,像盛满了揉碎的星河。 她喘息着,指尖抚上时燃紧绷的下颌线,沿着唇瓣的轮廓,带着滚烫的眷恋与确认,最终停留在她剧烈跳动的心口。 “时燃……”她唤她的名字,像吟诵一句古老而神圣的咒语,带着全然的交付与渴望,“我的……时燃。” 最后一道堤防轰然溃塌。 时燃的吻如虔诚的朝圣者,沿着她优美的颈线一路向下,膜拜过精致的锁骨,吻去那枚银辣椒上沾染的薄汗,最终停留在剧烈起伏的心口。 温见微的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破碎的呻吟溢出唇齿,指甲在时燃背上留下红痕。 陌生的浪潮汹涌而至,温见微在灭顶的感官冲击中沉浮。 那些深埋记忆中的所有冰冷尖锐的碎片,都在此刻被这具滚烫的身体、被时燃灼热的唇舌与掌心、被她一遍遍烙印在肌肤上的话语——“温见微,我爱你”——温柔而强势地覆盖、融化。 她的身体不再是承载噩梦的容器,而化作一片亟待开垦的荒原,在时燃耐心而狂热的探索下,颤栗着苏醒、绽放。 疼痛与极致的欢愉如藤蔓般缠绕攀升,每一次深入都像在灵魂深处刻下烙印。 她紧紧攀附着时燃汗湿的脊背,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在惊涛骇浪般的快感中失声哭泣,又在那人温柔的舔舐与抚慰里,化作春水潺潺。 窗外的城市灯火无声流淌,汇成一条遥远的、璀璨的星河。而窗内,两具身体紧密交缠,汗水交融,气息相闻,在古老而原始的欲望中共同抵达那令人眩晕的彼岸。 温见微的呜咽被时燃尽数吞入唇齿,化作最甜蜜的战栗。 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她只感到自己被一个温暖而柔软的怀抱紧紧拥住,滚烫的吻如雨点般落在汗湿的额角、眼睫、唇畔,伴随着一声声低沉而珍重的呢喃: “我在……别怕……温见微,我在这里……” 第四十一章完 42、第四十二章 暖意清晨 晨光熹微,像融化的金箔,悄无声息地漫过十二楼落地窗的边沿,将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染成一道朦胧的金线。 时燃先一步醒来。意识回笼的瞬间,感官被怀中温软馨香的身体占据——温见微枕着她的手臂,侧脸埋在她颈窝,呼吸均匀绵长,散乱的乌黑长发铺满枕畔和自己的肩臂,几缕发丝缠绕着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痒意。 目光缓缓扫过。温见微的睡颜沉静,眼睫在眼下投出浓密的扇形阴影,卸下了所有清醒时的疏离与克制,透出一种近乎稚拙的柔软。 昨夜情动的红晕已褪去大半,只余下眼尾和唇瓣残留着微肿的艳色,像被露水浸润过度的花瓣。 薄被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和一片霜雪般的背脊,其上零星点缀着几处暧昧的红痕——那是昨夜失控的星火燎原后,时燃留下的属于她的印记。 时燃的心口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胀而滚烫的情绪填满。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未被压住的手臂,指尖悬在空中,带着近乎朝圣的珍重,极轻极轻地拂开温见微颊边一缕碎发。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落在花瓣上的蝶。 视线落在温见微颈间。那枚小小的银辣椒吊坠安静地贴在她细腻的锁骨凹陷处,在晨光里折射出一点温润的银芒。 时燃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微凉的金属,昨夜它在起伏间烙在她唇上的触感犹存。 目光再向下,落在温见微腰侧那片白皙的肌肤上。 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细长的旧疤,隐没在薄被的边缘。时燃的指尖顿住,呼吸微微一窒——她不知,那是温见微童年噩梦的实体烙印,是无数次在碎瓷片幻象中自我伤害的遗迹。 心尖泛起细密的疼,如同被最细的针反复刺扎。 她小心翼翼的移动,俯下身,一个温柔得近乎虔诚的吻,羽毛般轻轻落在那道旧疤之上。唇瓣触及微凉的肌肤,传递着无声的怜惜与承诺。 就在这时,怀中的人似乎被惊动,眼睫如蝶翼般剧烈颤动了几下,缓缓掀开。 初醒的眸子还蒙着一层惺忪的水雾,茫然地聚焦在时燃近在咫尺的脸上。 昨夜迷乱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滚烫的纠缠,灭顶的浪潮,破碎的呜咽,还有那将她从冰冷深渊拽回的、坚实而温暖的怀抱……温见微的脸颊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绯红,一路烧至耳根脖颈。 温见微猛地拉起薄被,将自己连头带脸严严实实地裹住,像只受惊后急于缩回壳中的蜗牛。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带着羞赧和懊恼的声音:“……时燃,你转过去。” 时燃胸腔震动,溢出宠溺愉悦的笑声。她隔着被子,手臂收拢,将那个蜷缩的“茧”整个拥进怀里,下巴轻轻蹭着柔软的织物。 “嗯,”她应着,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和餍足的慵懒,“温教授这是……准备在壳里躲一辈子?” 被子里的人不答,只是那团“茧”又往里缩了缩。 时燃笑着,隔着被子轻拍她的背脊,像安抚一个害羞的孩子。 窗外的晨光越来越亮,金色的光束终于穿透窗帘的缝隙,斜斜地切在床尾的地毯上,照亮空气中浮动的、细小的尘埃。 时燃小心地掀开被角,让温见微微红的脸颊和湿漉漉的眼睛露出来一点。“头还疼吗?” 她低声问,指腹自然地探过去,轻轻揉按着温见微的额角,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温见微摇头,乌黑的发丝蹭着时燃的掌心,留下微痒的触感。被子边缘露出的耳廓依旧红得剔透。 昨夜酒后的放纵与情动,此刻在清醒的晨光里,化作铺天盖地的羞赧,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甚至不敢与时燃的目光相接。 时燃看着她这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模样,心尖软得一塌糊涂,又带着点好笑。 她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下巴抵着温见微柔软的发顶,声音放得更缓:“以后别这样喝酒了,听见没?明明就没什么酒量。” 想起昨夜在“云顶”外看到林深那只搭在温见微腰后的手,以及他俯身贴耳说话的样子,一股后怕混合着冰冷的戾气倏地窜过时燃的脊背。如果她没去……如果送温见微回家的是林深…… 她闭了闭眼,强行压下那几乎让她发疯的假设,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将温见微牢牢锁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可怕的阴影。 “答应我,以后别这样了。”她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温见微感受到她骤然收紧的手臂和语气里的紧绷,终于从自己的羞窘中微微抽离。 她抬起眼,撞进时燃深邃的眼底,那里有担忧,有后怕,更有一种浓烈到让她心悸的占有欲。她心头一颤,温顺地点了点头,脸颊贴着她温热的颈窝:“嗯,知道了。” 温见微的目光无意识地滑过时燃揽着自己的手臂。 晨光勾勒出流畅紧实的肌肉线条,蕴藏着昨夜清晰记忆的力量感——就是这双手臂,曾那样有力地支撑着她滚烫的身体,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在她肌肤上点燃燎原之火,引领她攀上从未想象过的巅峰…… 温见微依稀还记得昨夜朦胧间,自己的感慨——时燃这体力不愧是颠的动铁勺的。 那些画面猝不及防地撞回脑海,温见微只觉得刚褪下些许热度的脸颊“轰”地一下又烧了起来,慌忙将脸更深地埋进时燃颈窝。 时燃察觉到怀中人瞬间僵直的身体和再次升腾的热度,轻笑出声,带着点戏谑的促狭。 她微微退开一点,指尖抬起温见微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那双湿漉漉的眸子躲闪着,像受惊的小鹿。 “温教授,”时燃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微烫的下颌线,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和昨夜残留的余韵,“还在害羞啊?”她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温见微敏感的耳廓,“我们是情侣,做这些事情……再正常不过了。”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温见微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而且……昨晚温教授明明……也很喜欢。” 最后几个字,带着钩子般的暧昧,轻轻砸在温见微的心尖上,让她浑身一颤,羞得几乎要蜷缩起来。 时燃见好就收,不再逗弄她。她轻轻吻了吻温见微的额头:“躺一会儿,我去弄点吃的,胃里空了一夜,会不舒服的。”说着,她小心地抽出手臂,掀开被子下床。 晨光毫无遮拦地洒落在时燃身上。她背对着床,弯腰去拾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流畅紧致的背部线条一路向下,肩胛骨随着动作微微起伏,肩背上的红痕明显。 昨夜那些滚烫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温见微躺在被子里,目光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黏在时燃身上。晨光勾勒着她身体的每一处起伏,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热情。 一种陌生而汹涌的心动感,像温热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温见微所有的羞怯,只剩下纯粹的、想要靠近和拥有的渴望,在胸腔里剧烈地鼓噪。 时燃穿上自己的上衣,转过身,恰好对上温见微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是羞怯的闪躲,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湿漉漉的眷恋和热度。时燃心头猛地一跳,唇角勾起一个了然又愉悦的弧度。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去,俯身揉了揉温见微露在被子外的头发:“再睡会儿。” 温见微看着她走出卧室的背影,心跳依旧如擂鼓。她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再次发烫的脸颊。 时燃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门。 预想中的空旷果然成了现实。冷藏室里,孤零零地躺着两盒标注着“无糖”的酸奶,生产日期赫然已是半个月前。 除此之外,便是几瓶昂贵的进口矿泉水和几片独立包装的全麦面包片,同样透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冷冻室更是空空如也,只有冰霜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她叹了口气,关上冰箱。转身拉开旁边的储物柜。景象终于“丰富”了些——整整齐齐码放着不同产地、不同烘焙程度的咖啡豆,包装精致得像艺术品。 旁边是排列有序的各式茶罐,标签上标注着拗口的英文或日文名字。 唯独在最角落的底层,时燃发现了一小袋未开封的泰国香米,包装上有些薄灰,像是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标本。 时燃拿起那袋米,又抽出两片面包片,无奈地摇头。温教授这厨房,干净得像无菌实验室,精致得像奢侈品陈列柜,唯独不像一个……家。 她利落地洗了小半碗米,放进唯一一只看起来使用痕迹明显的奶锅里,加水,点火。 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轻微的嗡鸣。趁着煮粥的间隙,她将面包片放进吐司机,按下开关。 食物的香气,哪怕只是最简单的白米粥和烤面包的焦香,也终于开始驱散这间冰冷厨房长久以来的沉寂气息。 时燃站在灶台前,背影挺拔而专注。温见微不知何时倚在了厨房门口,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睡袍,静静地看着她。 第四十二章完 43、第四十三章 不速之客 米粥的清香混合着面包烤焦的微甜气息在厨房里弥漫开,咕嘟咕嘟的轻响是唯一的背景音。 时燃关了火,盛出两碗粘稠的白粥,又将烤得金黄微焦的面包片放在小碟子里。 “条件简陋,温教授将就一下。”时燃把碗碟端到餐厅大理石餐桌上。 温见微在她对面坐下,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白粥。很简单的食物,甚至称得上寡淡。 她用勺子舀起一点,吹了吹,送入口中。 温热的米粥带着最朴实的谷物清香,滑过喉咙,熨帖了昨夜被酒精灼烧过的空荡胃囊,也带来一种久违的、脚踏实地的暖意。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像只终于找到食物的、小心翼翼的猫。 时燃看着她安静吃饭的样子,心头一片温软。 她撕下一小块面包,蘸了点温见微冰箱里找到的、同样接近过期的蓝莓果酱,递过去:“尝尝?虽然果酱快过期了,但看起来还能吃。” 温见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就着时燃的手,咬下了那小块面包。 蓝莓的酸甜在舌尖化开,混合着面包的麦香。她抬眼看着时燃,晨光勾勒着她明媚的眉眼,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暖意。 “好吃吗?”时燃笑着问。 温见微点点头,咽下口中的食物,声音很轻:“嗯。谢谢你,时燃。” 时燃伸手,越过餐桌,指尖拂开她颊边垂落的一缕发丝,动作自然亲昵。 “谢什么。”目光落在温见微依旧泛着薄红的耳根,语气认真,“以后这里……也是我的家了,对不对?” 温见微握着勺子的指尖微微一颤。 “家”。她抬起眼,望向眼前这双盛满了星河与暖意的眸子,又缓缓环顾这间她独自居住了许久、精致却冰冷的房子。 昨夜彻底交付的亲密,此刻餐桌上简单却温热的食物,还有眼前这个人……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归属”的暖流,悄然漫过心田,驱散了最后一丝清冷。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时燃放在桌面上的手背上。指尖微凉,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坚定。 窗外,城市的喧嚣渐渐苏醒,车流声隐隐传来。 而窗内,晨光正好,粥香袅袅。时燃反手握住那只微凉的手,指腹在她细腻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 温见微的指尖蜷缩了一下,却没有抽离,任由那份带着薄茧的温热触感,一点点渗进皮肤,渗进骨髓。 白粥的暖意熨帖着空荡的胃,而对面那人掌心的温度,则像细小的暖流,正悄然融化着她心底那些经年累月、被理性深埋的冰层。 午后的燃味坊浸在慵懒的光晕里。 阳光穿过雕花木窗,斜斜切过擦拭锃亮的柜台,在青砖地上烙下温暖的光斑。 空气里浮动着花椒、辣椒、豆瓣酱经年累月熏染出的厚重辛香,那是时燃生命里最熟悉也最熨帖的味道。 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指尖利落地剥着新到的蒜瓣。 饱满的蒜粒滚落白瓷碗,堆成一座小小的雪山。心情像灶上煨着的高汤,咕嘟咕嘟冒着欢快的小泡。 脑海里盘算得清晰:下午去趟超市,推车要选最大号的。 温见微那厨房,空荡得像被洗劫过,时燃想着想着就笑出声,那人平时是喝仙气的吗? 今天非得把那冰冷冷的大冰箱塞满不可,新鲜的蔬果、嫩滑的里脊肉……熬汤的砂锅也得添一个,她得把温教授那单薄的身子骨,用实实在在的烟火气给煨结实了。 指尖无意识地在掌心摩挲,仿佛能触碰到昨夜温见微颈间肌肤的细腻温热。 那点隐秘的甜意刚要在心头化开—— “叮铃——” 店门铜铃突兀地响起,搅碎了满室的闲适。时燃抬头,嘴角还噙着未散的笑意。 逆光里,一道颀长挺括的身影立在门口,挡住了大片涌入的阳光。 林深穿着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深灰色西装,皮鞋锃亮得能映出地上细微的油渍。 他微微蹙着眉,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缓慢地扫过略显嘈杂的大堂——几张的方桌旁,食客们正酣畅淋漓地大快朵颐,筷子和碗碟碰撞出市井的热闹声响。 空气中那浓烈奔放的麻辣鲜香,对他而言,是一种嗅觉上的酷刑。他下意识地抬手,用指尖掩了下鼻尖,动作矜持却充满了格格不入的疏离。 时燃脸上的笑意瞬间冷却,像灶火被骤然抽去了柴薪。她放下手里的蒜瓣,随意在靛蓝围裙上擦了擦手,那点因温见微而起的柔软心绪被警惕覆盖。 “林教授?”时燃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稀客啊,来吃饭?燃味坊欢迎……”她顿了顿,目光坦荡地迎上林深镜片后审视的视线,语气平淡却斩钉截铁,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靠墙一张刚收拾出来的空桌,意思很明白:要吃,请坐;要是别的,门在身后。 林深没有走向那张桌子。他无视了周遭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径直朝柜台走来。皮鞋踩在有些年头的地板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声响。 他在柜台前站定,距离时燃不过一步之遥。那股与他身上昂贵檀木香薰格格不入的、属于燃味坊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眉间的褶皱又深了几分。 “时老板,”林深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你这里的环境,倒真是……‘烟火气’十足,有没有私密些的空间?”字里行间是藏不住的讽刺。 时燃没接话,只是抱起双臂,倚在身后的酒柜上,琥珀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等待一场早已预知的暴风雨。 那姿态,带着一种市井磨砺出的、毫不怯场的韧劲。 林深似乎也无意寒暄。他右手伸进西装内袋,动作从容不迫,掏出的却不是名片或钱包,而是一个薄薄的、边缘光滑的信封。 纯白色,没有任何标识,干净得刺眼,与这烟火缭绕的环境形成极致反差。 他将信封轻轻放在柜台上。指尖落下时,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桌面上些微的破损印记,那动作细微,却充满了鄙夷。 “看看这个。”林深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目光却锐利如刀,紧紧锁住时燃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时燃的视线落在那刺目的白上,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没有立刻去碰,只是抬眼,再次对上林深的眼睛,无声地询问。 林深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近乎冷酷的弧度,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自己动手。 时燃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烈的麻辣味此刻竟有些刺鼻。她伸出手,指尖触到那冰冷的信封。打开,里面只有一张光面照片。 目光落下的刹那,时燃的呼吸骤然一窒。 时燃还是带着林深上了二楼的包间。 照片清晰地捕捉了一个夜晚的场景。 单元门前的玉兰树在夜色里投下浓重的阴影,路灯的光晕昏黄而暧昧。画面上,温见微微微倾身,侧着脸,柔软的唇瓣正印在驾驶座里时燃的脸颊上。 她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温柔的阴影,那姿态是全然的信任与亲昵。 时间仿佛凝固了。灶上煨着的高汤还在咕嘟作响,食客的喧哗似乎被一层无形的膜隔开,变得遥远模糊。 时燃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从脚底猛地窜上头顶,又在心脏处冻结成尖锐的冰棱。她捏着照片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指尖微微颤抖。 看着照片,时燃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和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怒吼,缓缓抬起头,直视林深。 再开口时,声音竟出奇地平静,只是那平静下蕴藏着即将爆发的熔岩: “林教授,”她扬了扬手中的照片,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甚至有一丝嘲弄,“这又能怎样?拍得不错,挺清楚的。”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针,“不过她未婚,我未嫁。我们在一起,是违背了道德,还是触犯了法律?值得您林大教授亲自跑一趟,拿这个给我看?” 林深镜片后的目光寒光一闪,嘴角那点冷酷的弧度加深了。他像是早就预料到时燃的反应,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如淬毒的冰锥: “对你来说,当然没任何影响。”他轻蔑地扫了一眼四周,“这里,就是你的世界,你待得如鱼得水。几张照片,几段闲言碎语,对你和这个……小店,能有什么实质伤害?”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而极具煽动性:“但对见微呢?” 第四十三章完 44、第四十四章 烟火危情 “林深,你到底要做什么?”时燃愤怒。 “我永远不会做出对见微不利的事,只会帮她做出最优选择,但显然你不会是那个最优选。”林深向前逼近半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死死攫住时燃。 “时老板你醒醒吧,温见微是什么人?她是清大最年轻的社会学教授,是学术界的未来之星!她的世界在顶尖的学术殿堂,在国际论坛,在严谨的学术报告里!你以为,她当初走进你这不起眼的小店,走进你这满是油烟和辛辣的世界,是为了什么?” 林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质问:“是为了古城保护项目组的田野调查!是学术,是她专业领域里必须深入理解的一个社会样本,也许……”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声音里充满了诱导性的暗示,“是学术研究过程的枯燥,让她暂时贪恋上你这种……她从未接触过的‘新鲜感’。就像实验室里待久了的人,偶尔也会被窗外路边的野花吸引目光。但那终究只是调剂,是插曲!” 他毫不留情地贬低着时燃在温见微生命中的意义,试图将她钉在一个“短暂新鲜感”和“研究样本”的耻辱柱上。 “你,和你的店,”林深伸出手指,几乎要点到时燃的鼻尖,又嫌恶地缩回,最终指向她身后的燃味坊。 “就是温见微现在最大的软肋,最大的威胁!你知不知道,就因为她现在鬼迷心窍地站在你这边,固执地反对合理的开发方案,她成了项目推进最大的阻力,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多少利益相关方因为她而受阻?”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威胁。 “如果这些照片,被那些极力想要推动项目进行、甚至可以不择手段的商人拿到手里……你猜,他们会怎么利用这个把柄?他们会怎么对付温见微?毁掉她的学术清誉?断送她的前程?让她身败名裂?” 林深看着时燃骤然变得苍白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冷光,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虚伪的怜悯和赤裸裸的讽刺:“你也是商人,时老板。商场上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那些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肮脏,你……应该比我更懂其中的道理吧?” 空气凝固了。 燃味坊里鼎沸的人声、锅铲的碰撞声、食客满足的喟叹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时燃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林深的话语像毒蛇的信子,冰冷又恶毒地舔舐着时燃的神经。 她捏着照片的手指冰冷僵硬,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深陷的月牙印,试图用这点锐痛来对抗心头翻涌的惊惧和滔天的怒火。 林深似乎觉得火候已到,目的已经传达。 他最后深深地、带着无尽鄙夷地看了一眼时燃和她身后这方“低端”的世界,整了整一丝不苟的西装袖口,转身,准备离开这令他窒息的烟火之地。 皮鞋踩在地面的声音,此刻听在时燃耳中,分外刺耳。 就在他即将迈出门口的刹那。 “林深。” 时燃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刃,清晰地穿透了嘈杂,钉住了林深的背影。 林深脚步一顿,微微侧身,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和居高临下的审视。 时燃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燃味坊氤氲的烟火气,直直地投向门口那个衣冠楚楚的身影。她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洞悉一切的平静。 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心寒。 “你知道吗?”时燃的嘴角扯开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声音轻得像叹息,“就在不久前,我还傻乎乎地吃过你的醋。” 她自嘲地摇了摇头,仿佛在嘲笑那个曾经患得患失的自己,“觉得你们认识那么多年,是‘学术双璧’,是别人眼里的天造地设……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林深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时燃的目光变得锐利而透彻,像能剥开所有虚伪的假面:“你认识她那么久,在她身边那么久,但是你一点也不了解她。”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说她是为了什么所谓的项目,带着目的接近我,接近燃味坊?我一个字都不信!”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温见微是什么样的人?她骄傲,清醒,从不应该为了任何目的委屈自己去做违心的事。她走进这里,是因为她自己想进来。她靠近我,是因为她自己想靠近。她的选择,从来只应该遵从她自己的心!” 时燃向前迈了一步,隔着柜台,隔着弥漫的麻辣香气,隔着巨大的阶层鸿沟,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带着灼人的温度直刺林深:“而你这种人——精于算计,满心功利,把感情当筹码,把真心当阶梯,把别人的前途当作自己野心的垫脚石……”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在寂静下来的空气里,“你,才真正配不上她。永远都配不上。” 林深脸上的从容终于彻底碎裂。镜片后的眼睛骤然眯起,射出冰冷刺骨的寒光,下颌线绷紧如刀锋。 那目光里翻涌着被戳中痛处的暴怒和一种被低贱者冒犯的强烈屈辱。 他死死地盯着时燃,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桀骜钉穿。 最终,他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跨出了燃味坊的大门。门上的铜铃被他粗暴的动作撞得发出一连串尖锐刺耳的乱响。 “叮铃铃——哗啦!” 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拉扯着时燃紧绷的神经。 随着林深身影的消失,那强撑的、如同磐石般的镇定轰然倒塌。 燃味坊里的喧嚣声浪猛地重新灌入耳中,锅灶的轰鸣、食客的谈笑、跑堂伙计的吆喝……汇成一股巨大而嘈杂的洪流,冲击着时燃摇摇欲坠的理智。 世界在眼前旋转、扭曲,只剩下手中那张冰冷的照片,像一个无法摆脱的梦魇。 她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回照片上。 指尖颤抖着,轻轻抚过画面里温见微的侧脸。照片上的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温柔的扇形阴影,微微仰起的脸庞线条柔和,唇角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全情投入的弧度。 昨夜温存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那怀抱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可此刻,这定格在纸上的温柔一吻,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时燃的心上。 林深的话语如同毒蛇的獠牙,再次狠狠噬咬上来: “毁掉她的学术清誉?” “断送她的前程?” “身败名裂?” “你和你的店,就是她最大的威胁!”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恶意和强大的逻辑,将她们刚刚构筑起来的情感堡垒冲击得七零八落。 时燃不怕流言蜚语,她在这烟火市井里摸爬滚打,早就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 她甚至可以不在乎林深那些恶毒的贬低和污蔑。 可她在乎温见微。 在乎那个在书海里沉静如兰的女子,在乎她为之付出心血、引以为傲的学术殿堂,在乎她清冷外表下那份纯粹的理想和坚持。那是温见微的根,是她安身立命、发光的所在。 而自己……自己这沾满了世俗气息的爱,自己这引以为豪的燃味坊,真的会成为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吗?真的会成为那些豺狼撕咬她的借口吗?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恐惧、心痛和无力感的浪潮,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瞬间将她淹没。强撑的堤坝彻底崩溃。 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重重地砸落在照片上。 “啪嗒。” 那滴泪正正砸在照片里温见微的唇角旁,迅速晕染开一小片模糊的水痕。 画面里那个温柔而勇敢的吻,被这突如其来的泪水浸染得扭曲、变形,像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 时燃猛地闭上眼,手指死死攥紧了那张变得濡湿的照片,指甲深陷,几乎要将它揉碎。喉咙里堵着硬块,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她只能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边缘,任由无声的泪汹涌而下,灼烧着脸颊,也灼烧着那颗被现实狠狠刺穿的心。 原来最深的痛,不是来自恶意的中伤,而是发现自己炽热的爱,竟可能成为所爱之人致命的软肋。 她们在玉兰树下那个情不自禁的的吻,从一开始,就落入了他人精心编织的、冰冷的陷阱之中。 第四十四章完 45、第四十五章 意恐迟迟归 清大社会学系走廊回荡着温见微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小秋抱着教案等在办公室里,目光落在腕表上,又难以置信地抬起来——九点三十九分。 自己那个永远分秒不差导师,竟然迟到了。 门被推开,温见微裹着一身秋天微凉的空气走进来,脸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 “抱歉,小秋,久等了。”声音依旧清泠,尾音却泄露出一点急促。 “没、没关系,温老师!”小秋慌忙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温见微颈间吸引。 一件质地精良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修长的脖颈,一丝肌肤未露。 然而,就在她微微侧头放包时,那高领边缘之下,靠近耳根后方一小片未被完全覆盖的肌肤上,一点暧昧至极的、深玫瑰色的印记,如同雪地里落下的新鲜浆果,猝不及防地撞入小秋的视线。 小秋瞬间屏住呼吸,慌忙低头假装整理教案,心口却砰砰直跳。 温老师似乎毫无所觉,只是走到窗边,将百叶窗调到一个更柔和的角度,遮住了过于明亮的秋阳。 阳光滤过缝隙,在她清冷如霜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点隐秘的红痕在阴影与光线的交界处若隐若现,像一枚无声燃烧的烙印。 早上,温见微坐在梳妆镜前,发现无论多么昂贵的粉底,终究也无法完全覆盖由内而外透出的、属于夜晚的灼热痕迹。 彼时,时燃杵在一旁,难得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 下课铃声终于割裂了下午略显沉闷的空气。温见微走出教学楼,微凉的秋风带着草木将枯的清冽气息。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领口,指尖拂过高领衫的边缘,昨夜时燃埋首在她颈间厮磨的滚烫触感,混着早上那人离开时絮絮叨叨的话语,忽然无比清晰地涌上心头。 “……这冰箱简直能跑马,等着,我今天去趟超市,非把它塞满不可!早上必须吃热的……回头胃疼起来就知道厉害了……” 时燃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烟火气十足的温度。温见微的唇角无意识地向上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填满厨房?她想象着时燃推着购物车,在超市货架间穿梭,将那些色彩鲜艳、带着泥土清香的瓜果蔬菜,一盒盒新鲜的牛奶鸡蛋,还有她惯用的那款沐浴露,一股脑塞进购物车的样子。 那个冰冷空旷、只飘着雪松香薰和咖啡豆气息的空间,将被时燃身上蓬勃的烟火气彻底占领。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泛起一阵细密的暖流,像冬日的暖阳穿透厚重的云层,落在冰封的湖面上。 单元门前,那辆熟悉的白色奔驰静静停在玉兰树的阴影里。温见微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车窗降下,时燃正支着胳膊靠在窗沿发呆,看到温见微的身影,立刻推开车门。 “回来啦?”时燃脸上扬起笑容,那笑容依旧明媚,像秋日里最灿烂的阳光,但温见微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沉郁,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等很久了?” “没,刚到一会儿。”时燃含糊地应着,弯腰打开后备箱,“喏,说到做到!”后备箱门弹开的瞬间,温见微几乎被里面的景象惊得后退了半步。 塞得满满当当,毫无空隙,巨大的超市购物袋层层叠叠,鼓胀得如同丰收的粮仓。米面粮油沉甸甸地堆在底层,上面压着牛奶、果汁,各种品牌的速冻食品挤挤挨挨,还有蔬菜水果……角落里甚至塞着两提抽纸。 这哪里是“填满冰箱”,分明是准备应对一场漫长的围城战,或是一次仓促的远行。 “这……太夸张了。”温见微有些失语,看着时燃已经开始大包小包地往外拎,动作麻利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急切。 “夸张什么?”时燃将一个塞满干货、重得坠手的袋子塞给温见微,“买的都是能放得住东西,不会轻易过期的……”她一边说着,一边自己也拎起两个巨大的袋子,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清晰绷起。 就在温见微准备刷门禁卡时,时燃的动作却微微一顿。她拎着沉重袋子的身体不易察觉地紧绷,目光锐利而警惕地扫过单元门四周。玉兰树浓密的枝叶在暮色中投下摇曳的阴影,停放的车辆沉默如铁,远处的路灯刚刚亮起微弱的光晕。 她的视线如同探照灯,在每一个可能的角落短暂停留——灌木丛后、车辆间隙、对面楼宇某个黑洞洞的窗口。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回家的松弛,反而像一头确认领地是否安全的独狼,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审视。 “怎么了?”温见微停下动作,门禁卡悬在感应区上方,疑惑地看着时燃突然变得紧绷的侧脸。 “……没什么。”时燃迅速收回目光,嘴角扯开一个笑容,快得像是幻觉,“刚刚有只猫窜过去。”她掩饰性地用肩膀顶开单元门,“快进去吧,重死了。” 温见微看着她故作轻松的笑容,心头那点疑惑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涟漪,又很快被眼前堆积如山的物资转移了注意力。 电梯平稳上行。略显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购物袋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时燃靠在冰凉的轿厢壁上,微微喘着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紧闭的电梯门,仿佛能穿透金属,看到外面可能存在的窥伺。林深那张冷酷的脸和冰冷的信封,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缠绕上来。 “明天,”温见微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我抽空去趟物业,给你办张门禁卡。省得下次又被关在门外。”她侧头看向时燃,眼里是纯粹的、不设防的信任和接纳。 “门禁卡……”时燃喃喃重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酸涩的汁液瞬间浸透。 那张小小的卡片,象征着畅通无阻的归家路,象征着温见微对她敞开的、毫无保留的私人领域。 这本该是让她雀跃不已的承诺,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剧痛。 她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资格拥有这张卡片,拥有明天。她垂下眼,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翻涌的情绪,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好。” 进了门,时燃几乎是立刻投入了整理工作。她换上温见微递过来的新拖鞋——一双柔软的淡黄色绒布拖鞋。 然后时燃便一头扎进厨房。冰箱门被彻底打开,冷气扑面而来。 她像个经验丰富的仓储管理员,动作利落地将那些堆积如山的物资分门别类,塞进冷藏室和冷冻室。 “牛奶放最里面,保鲜时间长点……速冻饺子放这边抽屉……这个酱料保质期短,得放外面显眼处……”她一边整理,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声音在空旷的厨房里显得有些突兀。 温见微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时燃的侧脸在冰箱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紧绷,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拿起一盒胃药,看了看说明书,又塞进橱柜一个醒目的位置:“这个胃药,饭后半小时吃,一次两片。 “你别总是空腹喝咖啡。”接着又拿起一盒感冒药,“这个见效快,但吃了容易犯困,要是白天有课就别吃……” 她甚至翻出了一个小药箱,把碘伏棉签、创可贴、退烧贴一股脑儿塞进去,放在客厅电视柜下方。 温见微看着她近乎强迫症般地整理、叮嘱,那些保质期相对较长的食物、应急的药品、甚至生活用品,都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条,仿佛在布置一个能长久运转、无需她操心的堡垒。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涌上心头。 “时燃,”温见微忍不住开口,声音轻柔地打断她,“不用这么急的。”她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时燃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背,“这些东西慢慢整理就好。就算我找不到,”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时燃线条利落的侧脸上,带着全然的依赖,“不是还有你吗?我可以随时问你。” 她的语气那么自然,那么笃定。仿佛时燃的存在,就是她生活里理所当然的支柱和依靠。仿佛只要时燃在,厨房的烟火、身体的冷暖,都有了依托。 时燃整理药盒的动作猛地僵住。 “不是还有你吗?” 这句话像一把温柔的小锤,不轻不重地敲在她心口最脆弱的地方。一股剧烈的酸涩和尖锐的痛楚瞬间顶到喉咙口,堵得她几乎窒息。 是啊,她会做,她愿意做。她恨不得把温见微这清冷得不沾烟火的世界,用自己滚烫的体温和灶上的热气彻底捂暖、填满。 可是……她还能做多久?她还有资格做吗?林深的威胁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脖颈。 温见微那份清白的学术声誉,那个她为之奋斗的、闪着理性光辉的世界,会不会因为她的存在,因为她们之间这份的爱恋,而轰然崩塌? 第四十五章完 46、第四十六章 蜜糖砒霜 时燃不敢回头去看温见微此刻依赖的眼神,那眼神越是纯粹,越是信任,就越像一把钝刀在割她的心。 她只能死死攥紧手里的药盒,塑料包装在掌心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背上淡青的血管微微凸起。 “嗯……”时燃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像是被砂纸磨过。她强迫自己松开手,将药盒塞进药箱,动作快得有些慌乱,掩饰着声音里那几乎压抑不住的微颤,“……知道就好。” 整理完厨房这个“重灾区”,时燃才终于有暇打量温见微的书房。推开门的一刹那,饶是她有所准备,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得微微吸了一口气。 这哪里是书房,分明是一间小型图书馆。 一整面墙被打通,顶天立地地矗立着深胡桃木色的巨大书架,如同连绵不绝的知识山脉,沉默而恢弘地占据了整个视野。 书架上密密麻麻、分门别类地排列着难以计数的书籍,从硬壳精装到泛黄的线装古籍,从厚重如砖的学术专著到薄薄的诗集小册。 书脊上的烫金字样在顶灯柔和的光线下闪着内敛的光泽:《社会分层理论》、《结构主义与符号学》、《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资本论》、《存在与时间》、《中国哲学简史》……英文、法文、德文、甚至一些她完全看不懂字符的书籍夹杂其间,像不同国度的智者在此汇聚。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混合着油墨和岁月尘埃的醇厚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温见微的雪松冷香。 临窗是一张宽大的胡桃木书桌,桌面纤尘不染,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一盏简约的阅读灯、一个青瓷笔筒里插着几支削好的铅笔和一支造型古典的钢笔。 桌角放着一叠摊开的文献,上面压着一枚温润的玉石镇纸。 窗边放着一张宽大的单人皮沙发,深棕色,线条流畅而舒适,扶手上搭着一条柔软的米白色羊绒毯。 沙发旁的小几上,一杯喝了一半的白水凝结着细微的水珠。一切都井然有序,透着一种近乎苛刻的理性与宁静。 温见微走到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叠文献的边缘,目光扫过满墙的书籍,如同女王检阅她忠诚的士兵。她的侧影在书架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沉静,仿佛与这片浩瀚的知识海洋融为一体。 “这里……真厉害。”时燃由衷地感叹,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仿佛怕惊扰了此地的肃穆。她走到书架前,目光掠过那些陌生的书名,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光滑的书脊,触手是纸张特有的微凉与厚重。 温见微转过身,背靠着宽大的书桌,目光也落在满墙的书上,那眼神深邃而温柔,像是在凝视着相伴多年的挚友。 “它们……就像另一个世界。”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贴切的形容,“安静,深邃,充满无限可能。沉浸其中,时间会变得很慢,很多现实里的喧嚣和……情绪,都能暂时被隔绝在外。” 她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这里,一度是我最安心的地方。” 时燃的心,随着她的话语,一点点沉下去。 “最安心的地方……”时燃重复着,声音有些飘忽。她走到温见微身边,目光落在书桌一角翻开的那本厚厚的硬壳书上。 书页上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和复杂的图表,旁边空白处是温见微用铅笔写下的娟秀而清晰的批注,字迹干净利落,透着冷静的思考力。 “温见微,”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看书?喜欢这种……沉浸在学术里的感觉?” 温见微似乎有些意外她会问这个,但随即,一抹清晰而坚定的光芒在她眼底亮起,如同暗夜中骤然点亮的星辰。 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那份笃定和热爱毫无遮掩。 “嗯。”她应得干脆,目光扫过浩瀚的书架,又落回时燃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学术研究,对我来说,不止是工作。它是我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是我确认自身存在价值的重要途径。” 温见微的指尖轻轻拂过书页上那些艰深的术语,“发现问题,寻找线索,建立模型,验证推演……这个过程本身,就充满了挑战和魅力。它让我觉得……自己是在不断地拓展认知的边界,是在用理性的力量,一点点去触碰和理解那些混沌的现实,甚至……尝试去推动一些微小的改变。”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那份对知识纯粹的追求,对理性光辉的信仰,以及对自身学术使命的认同感,如同无形的气场,弥漫在这间书房里。 “它是我生命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温见微最后总结道,语气平和,却重若千钧。那双沉静如湖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时燃的身影,也映着她不容置疑的、对这片精神疆土的归属感。 时燃的心,在她那句“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落下时,如同被投入冰海的巨石,一路沉坠,直抵黑暗冰冷的渊薮。 书房里温暖柔和的灯光,书架上沉甸甸的知识重量,温见微眼底那份纯粹的、不容亵渎的学术光芒……这一切都像无形的绞索,勒紧了她的呼吸。 林深那张冰冷的脸和恶毒的威胁,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毁掉她的学术清誉?断送她的前程?身败名裂?” 她看着温见微抚摸书脊时那珍视而温柔的神情,看着她谈起学术时眼底跳动的、名为热爱的火焰。 这片浩瀚的书海,这个由理性与智慧构筑的殿堂,是温见微的骨血,是她区别于芸芸众生的璀璨星辰。 而自己呢?自己这份滚烫却“不合时宜”的爱恋,自己这沾满了市井烟火气的存在,是否会成为泼向那星辰的污浊泥水?是否会成为砸碎这圣殿的野蛮之锤? 尖锐的痛楚瞬间攫住了心脏,痛得她指尖都在发麻。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蜷缩起来。 夜色深沉,将城市的喧嚣过滤成低沉的背景音。 主卧里只亮着一盏暖黄的床头壁灯,光线温柔地笼罩着大床。 温见微卸下了白日里所有的清冷与疏离,只穿着一件柔软的丝质睡裙,安静地靠在时燃怀里。 她的长发散落在时燃的臂弯和枕畔,带着沐浴后湿润的微凉和雪松的淡香。 时燃的手臂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梳理着她绸缎般顺滑的发丝。 床头柜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硬壳书,书页间夹着精致的金属书签。 温见微的目光落在上面,带着一种工作告一段落后的松弛。 “在看什么?”时燃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像夜色里流淌的暖流。 “一篇关于‘情感劳动’与‘认知负荷’交叉研究的综述。”温见微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像被阳光晒暖的猫,“挺有意思的视角,探讨高强度的情感付出如何影响人的理性判断能力。” “哦?”时燃的指尖在她发间穿梭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心口那根弦无声地绷紧了。情感付出……影响理性判断?她状似无意地问道:“听起来挺有意思的,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琢磨这些理论?” 温见微在她怀里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脸颊蹭着她颈窝温热的皮肤,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嗯。”她应得毫不迟疑,那份热爱如同呼吸般自然,“探索未知,构建理解世界的框架,这种过程本身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和倾诉感,“有时候觉得,这些书籍,这些思考,它们构筑了一个……更坚固也更自由的世界。在那里,逻辑是唯一的通行证,情绪可以被暂时搁置,一切混乱似乎都能找到某种秩序的可能。它能给我……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定感。” 脚踏实地的安定感。 时燃的心,被这句话狠狠撞了一下。 温见微话语里那份对理性世界的依赖和珍视,那份学术殿堂赋予她的“安定感”,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时燃此刻汹涌的恐慌——她带来的,是炽热的爱,也是可能颠覆这份“安定”的惊涛骇浪。 “安定感……”时燃喃喃重复,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温见微一缕柔软的发丝,力道却在不自觉中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抓紧什么的恐慌。 “那……我呢?”她终究没能忍住,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在你的世界里……是什么?是……秩序之外的那个‘混乱’变量吗?” 时燃的试探小心翼翼,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 温见微微微一怔,随即仰起脸,在昏黄的光线下寻找时燃的眼睛。 那双总是盛着阳光般明媚笑意的琥珀色眸子,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雾,深处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重而沉郁的阴影。 第四十六章完 47、第四十七章 爱人与春天 温见微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她伸出手,温凉的指尖轻轻抚上时燃微蹙的眉心,试图熨平那里的褶皱。 “傻瓜。”她的声音带着睡意朦胧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你怎么会是‘混乱’?” 她微微撑起身,主动凑近,一个轻柔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吻落在时燃紧抿的唇角,“你是我的……” 她似乎斟酌了一下词汇,最终选择了最直白也最郑重的那个,“爱人。是我的……时燃。” 温见微重新靠回时燃怀里,将脸颊贴在她心口,感受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你是我秩序之外,最珍贵、也最……不可预测的变量。”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浓浓的困意和一种全然的交付。 “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很不一样。像在冰面上行走时,突然踩到了……春天。” 冰面与春天,理性秩序与灼热爱恋。温见微用她学者特有的方式,笨拙而真诚地描述着这份矛盾又和谐的感觉。 爱人。 春天。 这两个词像滚烫的蜜糖,瞬间包裹了时燃的心脏,带来灭顶的甜蜜。可紧随其后的,却是更加汹涌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痛苦和冰冷。 这所谓的“春天”,这份“不可预测的变量”,会不会最终成为摧毁温见微“冰面”世界的致命一击?会不会让她珍视的学术殿堂,因为她时燃的存在,而蒙上洗刷不掉的污名? 时燃的手臂骤然收紧,将温见微更深地、几乎要揉进骨血般地拥在怀里。 她低下头,滚烫的吻带着一种绝望的力道,落在温见微的额头、眼睫、鼻尖,最终狠狠攫住那双柔软的唇瓣。 这个吻不再是单纯的亲昵,带着近乎掠夺的占有和无声的哀鸣。 温见微被她突如其来的激烈动作,吻得有些喘不过气,却并未挣扎,只是温顺地承受着,回应着。 她能感受到时燃身体细微的颤抖,感受到那吻里传递出的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爱意,以及……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深沉的悲伤。 “时燃……”温见微在换气的间隙,含糊地唤她的名字,带着一丝询问和担忧。 时燃却只是更紧地抱住她,将脸深深埋进她散发着清香的颈窝。 黑暗中,温见微看不见的地方,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了强撑的堤坝,无声地滑落,迅速洇入温见微丝滑的睡裙布料,消失无踪。那滚烫的湿意,如同时燃此刻心头正无声淌血的伤口,灼热而绝望。 她抱着温见微,像抱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也像抱着一个注定要醒来的、甜蜜而残酷的梦。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汇成一条遥远的星河。而窗内,拥抱的温暖之下,冰冷的砒霜已悄然融入蜜糖,等待着噬心的剧痛在黎明时分降临。 夜色,如同凝固的墨汁,沉沉地包裹着林深位于市中心高档公寓的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璀璨星河,流光溢彩,却照不进这间被烟雾和冰冷檀香填满的房间。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只留下书桌上一盏孤零零的阅读灯,在精装书皮和红木桌面上投下冷硬的光圈。 林深没有看书。 他深陷在宽大的皮椅里,指尖夹着的香烟已燃到尽头,积了长长一截灰白的烟灰,摇摇欲坠。空气里弥漫着烟草燃烧过后的焦苦余韵,混合着他身上那挥之不去的、仿佛已沁入骨髓的檀木香薰,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精英式的颓靡。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桌面上亮着的手机屏幕上。 屏幕上,赫然是那张被他打印出来、又亲手交给时燃的照片——单元门昏黄暧昧的光晕下,温见微微微倾身,闭着眼,柔软而全情投入的吻,正印在驾驶座里时燃的脸颊上。 照片里的温见微,是林深从未见过的模样。 不是学术会议上条理清晰、冷静自持的温教授,不是项目组里据理力争、目光锐利的温组长,没有平日里在他面前那份带着距离感的、近乎完美的疏离。 那是一种全然卸下防备的柔软。 长睫在眼下投出温柔的阴影,微微仰起的侧脸线条柔和得不可思议,唇角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醉的弧度。 那份专注、那份信任、那份……毫无保留的亲昵,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林深的眼底,刺得他眼球生疼。 他烦躁地将香烟按灭在沉重的黄铜烟灰缸里,发出“滋啦”一声轻响,如同他此刻焦灼的内心。 燃味坊里,时燃那双燃烧着火焰、带着市井桀骜和不加掩饰鄙夷的眼睛,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女人轻柔却字字如刀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响: “……你这种人——精于算计,满心功利,把感情当筹码,把真心当阶梯,把别人的前途当作自己野心的垫脚石……你,才真正配不上她。永远都配不上。” “配不上?”林深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怎么会配不上?他拥有清大最耀眼的学术履历,拥有建筑学院最有前景的项目主导权,拥有资本青睐的广阔平台,他拥有温见微曾经认同的“理性”和“远见”!他才是那个能引领她走向更高、更广阔舞台的人! 然而,云顶酒店外那个冰冷的夜晚,时燃像一头护食的猛兽般将温见微从他身边拽进怀里的画面,却不受控制地再次冲击他的脑海。 温见微没有挣扎,没有抗拒,就那么顺从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靠进了那个女人怀抱里。那一刻,温见微脸上闪过的……是安心?是归属? 这个认知比时燃的话语更让他难以忍受,如同被当众剥光了精心修饰的外衣,露出内里的不堪。那种失控感,那种被一个他视为“低端样本”的人彻底击败的耻辱感,瞬间点燃了他心底最阴暗的暴戾和占有欲。 所以,他拿出了照片。 他要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看清楚,她的存在,她那份廉价的爱,就是温见微完美履历上最刺眼的污点,是她攀登学术高峰时最危险的绊脚石!他要时燃知难而退,要她明白,只有离开她,温见微才能回归“正轨”,才能想通,才能不再固执地站在他那宏伟蓝图的对立面。 “我从未想过要真正伤害她……”林深对着屏幕里温见微的侧影,像是在说服照片,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声音低沉而沙哑,“那张照片……我甚至只是在家里的打印机打的。没有备份,没有传播。我只是……需要让那个女人看清现实。” 他反复咀嚼着这个理由,试图为自己的行为披上一层“为她好”的温情外衣。 他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温见微的固执只是暂时的迷失,是被时燃那种不合时宜的热情所蛊惑。只要拔掉时燃这根“刺”,温见微自然会恢复理性,会理解他推动项目的苦心,会重新站回他规划好的轨道上。 可是,为什么此刻看着这张照片,看着照片里温见微那从未对他展露过的、毫无防备的温柔,他的心口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传来一阵阵窒息的闷痛?那画面像一根烧红的针,反复刺穿着他精心构筑的、名为“理性规划”的堡垒。 时燃鄙夷的目光,温见微安心的顺从……这两幅画面在他脑海里激烈碰撞、撕扯。一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悄然滋生——也许,他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温见微想要什么?也许,他所以为的“最优解”,在她眼中,从来就不是通往幸福的路径? 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睛发酸。林深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未消的愤怒,有被戳穿的狼狈,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沉的疲惫和……失落。 他伸出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决绝,重重地按在手机屏幕的删除键上。 照片瞬间消失。 屏幕陷入一片黑暗,只映出他此刻有些扭曲、有些茫然的倒影。书房里只剩下烟草的余烬味和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没有你……她总会想通的。”林深对着空白的屏幕,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是在说服一个虚无的幻影。他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冰冷的桌面上,仿佛这样就能扣住心底那片失控的荒芜。夜色更深了,窗外的灯火依旧璀璨,却再也照不进他此刻空茫的内心。 同一片夜空下,温见微公寓的主卧里,暖黄的壁灯如同温柔的茧,包裹着相拥而眠的两人。 温见微在时燃身边睡得沉静,呼吸均匀绵长,脸颊上还残留着方才情动的薄红,像一朵全力绽放后安然休憩的花。 然而,她的梦境却并不平静。 她仿佛陷入了一片冰冷粘稠的沼泽。周围是望不到边际的、泛着铁锈腥气的污水,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从污浊的水底伸出来,死死拽住她的脚踝、手臂,拼命将她往下拖拽。 她奋力挣扎,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冰冷的污水呛入鼻腔,带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更让她恐惧的是,时燃就在不远处的岸边,焦急地向她伸出手,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绝望泪水,可她们之间的距离却仿佛被无形地拉长,无论她如何拼命划动,都始终无法靠近。时燃的身影在污浊的水汽中越来越模糊,最终被浓重的黑暗彻底吞噬…… 第四十七章完 48、第四十八章 告别春天 “时燃——!” 一声惊慌的呼喊撕裂了夜色,温见微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好似要破膛而出。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前还残留着梦境里那片污浊的黑暗和时燃绝望消失的脸。 “怎么了?做噩梦了?”时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安抚的意味。 立刻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掌心带着熟悉的温热,一下下轻拍着她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脊背,“别怕,我在呢,只是个梦……”时燃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熬夜的疲惫,话语里紧张的关切是如此真实。 温时微惊魂未定地蜷缩在时燃温热的怀抱里,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脸颊紧贴着时燃颈窝的皮肤,感受着那沉稳有力的脉搏跳动,梦境带来的冰冷恐惧才一点点被驱散。 她闭上眼,贪婪地汲取着这份真实的温暖和安全感,含糊地“嗯”了一声,手臂下意识地环紧了时燃的腰。 在时燃温柔的安抚下,温见微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沉重的困倦感再次袭来。意识如同沉入温暖的海水,渐渐模糊。 她隐约感觉到时燃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让她躺得更舒服些,温暖的掌心依旧贴着她的背,像一道坚实的屏障,隔绝了方才噩梦的侵袭。 她无意识地蹭了蹭,更深地埋进那片令人安心的气息里,重新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时燃却睁着眼,再无睡意。 怀中的温软与馨香,此刻成了最甜蜜的酷刑。温见微那句“爱人”和“春天”,如同滚烫的烙印,深深烙在她心尖,带来灭顶的幸福感,却也让她心中的砒霜彻底溶解,毒液蔓延至四肢百骸。那些冰冷的话语,如同跗骨之蛆,在黑暗中反复啃噬她的理智。 她睁着眼,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被窗帘缝隙透进来的灯光晕染出的模糊光斑。温见微沉静的睡颜近在咫尺,时燃的指尖悬在空中,久久不敢落下,生怕惊扰了这份脆弱的美好,也生怕这触碰会成为最后的诀别。 她想起温见微书房里浩瀚的书海,想起她谈起学术时眼底跳动的、名为热爱的火焰。那是她的根,是她赖以生存的、给予她“安定感”的圣殿。 而自己这份爱……却也像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林深能拍到那张照片,就意味着有第一次,就可能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那些被项目触动的庞大利益集团,会如何利用这个把柄?他们会如何撕咬温见微的清誉,将她拖入舆论的泥沼,让她为之奋斗的学术殿堂蒙尘? 时燃怕极了,怕温见微眼底那纯粹的光芒被玷污,怕她挺直的脊梁被流言压弯,怕她珍视的世界因自己而崩塌。 “爱人……”时燃在心里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心脏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痛得她几乎蜷缩起来。爱她,是否就意味着……要给她绝对的安全? 窗外的天色,在时燃绝望的思绪中,一点点由浓黑转为深灰,再透出冰冷的鱼肚白。晨曦微弱的光线,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苍白而冰冷的线。 怀中的人似乎被光线惊扰,无意识地往她怀里更深地缩了缩,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带着全然的依赖。 这一声呓语,成了压垮时燃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能再犹豫了。 时燃小心翼翼地,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生怕惊醒了这场注定要结束的梦。手臂因为长时间的僵持有些酸麻僵硬,她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心脏处那撕裂般的剧痛上。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凉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椎。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晨光,摸索着找到自己散落的衣物。 穿衣的动作机械而僵硬。套上t恤,穿上牛仔裤……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慢放的镜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冰凉的布料贴在皮肤上,也无法冷却心头的灼痛。她不敢回头,不敢再看一眼床上那个熟睡的身影。多看一眼,她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堤坝会瞬间崩溃。 窸窣的穿衣声终究还是惊动了浅眠的温见微。 “嗯……”床上传来一声带着浓浓睡意的、模糊的鼻音。温见微迷蒙地睁开眼,视线尚未聚焦,只看到一个背对着她、正在穿衣的熟悉轮廓。 “时燃……?”她的声音沙哑慵懒,带着初醒的软糯,“怎么……这么早?”她揉了揉眼睛,努力想看清,睡意却像厚重的云层,再次笼罩下来,让她思维迟缓。 时燃穿衣的动作猛地一顿,背脊瞬间绷得笔直,如同拉满的弓弦。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住喉咙里翻涌的哽咽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呜咽。 “嗯……店里……有点事。”时燃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紧绷得变了调,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颤抖。她含糊地应着,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仿佛身后有噬人的猛兽。 温见微困倦地“唔”了一声,显然并未察觉异常。 她闭着眼,下意识地往时燃睡过的、还残留着体温的位置蹭了蹭,像只眷恋温暖的小猫,用带着睡意的语调“……晚上……想喝你煲的汤……莲藕排骨汤……好不好?” 这软糯的、充满依赖的请求,像一把涂了蜜糖的利刃,精准地刺穿了时燃强撑的最后一丝伪装。 “好。”时燃几乎是立刻就应下了,声音哽得厉害,只有一个破碎的音节。她猛地低下头,汹涌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决堤般奔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一滴滚烫的液体无声地滑过脸颊,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不能再待下去了,一秒钟都不能! 时燃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抓起搭在一边的外套和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几乎是冲出卧室。房门在她身后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清晨的寂静里,微弱得如同心碎的声音。 厚重的门板隔绝了卧室里温暖和沉睡的爱人。时燃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沿着门板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地板上。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将所有的呜咽和崩溃都堵在喉咙深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冲刷着脸颊,在指缝间肆意流淌。 门外,是冰冷空旷的玄关,是刚刚透进晨曦的死寂客厅,是她亲手填满却又不得不离开的“家”。 门内,是她此生最珍视的“春天”,是她刚刚确认的“爱人”,是她此刻痛彻心扉也要转身离开的全部理由…… 秋日的夕阳为清大古老的红砖建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辉。社会学系大楼前,三三两两的学生抱着书本匆匆走过。温见微提着手提包,步履略显疲惫地从楼里走出来。一天的课程和项目组紧绷的气氛,让她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投向校门口的方向,似乎在搜寻着某个熟悉的身影和那辆白色的车。然而,出现在视线里的,却是周梨。 周梨站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金黄的落叶在她脚边打着旋儿。她手里提着一个熟悉的、印着燃味坊标志的保温汤罐,神色却有些不同寻常的局促和不安,少了平日的爽利,眼神躲闪,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汤罐的提绳。 “温教授!”看到温见微,周梨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紧张了,快步迎了上来。 温见微微微一怔,停下脚步,目光越过周梨,再次确认了一下周围:“周梨?怎么是你?时燃呢?”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自然而然的疑惑,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 周梨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眼神飘忽了一下,不敢直视温见微清澈探究的目光。她连忙把手里的汤罐往前递了递,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时燃……她新店那边事情特别多,忙得脚不沾地,实在抽不开身,她让我把汤给您送来,还是热乎的,莲藕排骨汤,按您喜欢的口味炖的!” 温见微接过沉甸甸、尚有余温的汤罐,指尖传来熟悉的暖意,心头却莫名地掠过一丝凉意。她看着周梨明显不自然的神色,秀气的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很忙?”温见微的声音很轻,带着询问。这不像时燃。时燃再忙,也会提前发个消息,或者像今早那样,即便早起离开,也会含糊地告诉她去向。这样需要别人代为转达……两人确认关系后,从未有过。 “啊,对!特别忙!”周梨忙不迭地点头,语速很快,像是在背书,“装修到了关键阶段,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堆在一起了,供应商啊,工人排期啊,材料验收啊……恨不得一个人劈成八瓣用。”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但眼底那份闪烁,反而欲盖弥彰。 第四十八章 49、第四十九章 星屑沉海 温见微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周梨绞紧的手指上,又缓缓移回手中温热的汤罐。时燃的心意,隔着保温层,真切地传递过来。 可周梨的异常,时燃昨夜的“失控”,还有今晨那一声含糊匆忙的“店里有点事”……种种细微的违和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圈疑虑的涟漪。 “这样啊……”温见微最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她抬起眼,对周梨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谢谢你特意跑一趟,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周梨如释重负,连忙摆手,又像是怕自己多待会露馅,“那……温教授,汤您趁热喝!我就先回去了,店里也还有事!”她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离开了。 温见微站在原地,看着周梨略显仓促的背影消失在金黄的银杏叶雨中。她低头,指尖轻轻摩挲着汤罐光滑的外壁。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晚风吹过,卷起几片金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温见微脚边。她抱着温暖的汤罐,却感觉一阵莫名的不安,顺着指尖悄然蔓延开来。 暮色沉沉压下来,将沈心澜工作室窗外那丛茂盛的芭蕉叶染成墨绿剪影。工作室里流淌着丁一刚谱的吉他旋律,几个慵懒和弦在空气里打着旋,却撞不散室内几乎凝固的沉重。 时燃坐在那张宽大的布艺沙发里,整个人像被抽掉了筋骨,裤脚胡乱堆在脚边,皱巴巴一团。 她手里攥着那张边缘已经发软的照片,指节绷得惨白。照片上,温见微闭着眼,唇瓣贴着她脸颊的轮廓,在昏黄路灯下美得像一个易碎的琉璃梦境。 “他……他就这样拍到了……”时燃的声音嘶哑,“林深,他说得对……我就是温见微的软肋,是她的污点……” 她抬起头,平日里闪亮的的眼眸里盛满了破碎的星光和近乎绝望的恐慌,“那些资本……那些人……他们会拿这个毁了她!毁了她的事业,她的名声……她在乎的那些东西,都会因为我们的关系而不存在!” 她说不下去了,喉咙被巨大的悲恸堵住,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像寒风里最后一片枯叶。她将脸埋进抱枕,仿佛想从那里汲取一丝微薄的慰藉。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幼兽般的悲鸣终于冲破围裙的阻隔,闷闷地逸散在空气中,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撞碎了丁一指尖流淌的旋律。 丁一抱着吉他僵在原地,看着时燃蜷缩颤抖的背脊,心疼得眼圈瞬间红了。 沈心澜无声地叹了口气,绕过堆满书籍和咖啡器具的原木长桌,坐到时燃身边。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臂,坚定而温柔地将时燃颤抖的肩膀揽进怀里,像护住一捧即将熄灭的余烬。 “暖暖……”沈心澜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轻轻拍抚着时燃的背,“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一切……告诉温教授?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她自己来选择?” 怀里的身体猛地一僵。 时燃抬起泪痕狼藉的脸,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挣扎。她用力摇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声音破碎不堪:“不……不能告诉她……澜姐,你不明白……学术,那个世界,对她来说太重要了……那是她的命。” 她想起温见微书房里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想起她谈起研究时眼底跳动的、纯粹而执拗的光,想起她说那是她“脚踏实地的安定感”。 “……她为之付出多少心血?”时燃的声音哽咽,带着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如果告诉她实情,就是把她推到悬崖边上,是不是在逼她在我和她奋斗了那么久、付出了整个青春的事业之间做选择!这太残忍了……” 她闭上眼,滚烫的泪水再次滑落,“我在她生命里出现才多久?不到一年?几个月?我拿什么去跟她努力了十几年的世界相比?我又拿什么去赌?拿她的前程当赌注吗?”每一个反问,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屁话!”一声清脆的怒喝骤然响起,像平地炸雷。 丁一“砰”地一声将心爱的吉他随手丢在旁边的懒人沙发上,几步走到沙发前,丸子头因为激动微微晃动。她蹲下身,双手用力抓住时燃冰凉的手腕,那双总是盛满灵动狡黠的大眼睛此刻燃着熊熊怒火,直直地望进时燃被泪水模糊的眼底。 “时燃,你看着我!”丁一的声音又急又气,“你钻牛角尖钻到死胡同里去了,什么事业!什么前程!那些都是死的!是冷的!你是个活生生的人!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人,永远比任何东西都重要!懂不懂?!” 她的手指用力收紧,几乎要把时燃的手骨捏碎,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急切:“你说的那个人是聪明,是厉害,是教授,可那又怎么样?没了她那个清大教授的头衔,她就不是温见微了吗?她就活不下去了吗?真正爱她的人,爱的是她这个人,不是她身上贴的那些金光闪闪的标签!你口口声声说爱她,结果呢?你替她做了决定,你问过她的想法吗?你凭什么替她判断什么是对她最好的!” 丁一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猛地站起身,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在沙发前焦躁地来回踱步:“那个什么狗屁林深,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人渣!就会耍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她猛地停下脚步,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时燃,要不要我找人,揍他一顿,套麻袋打闷棍,打到他不敢再动歪心思,让他知道动我朋友的人是什么下场!” “丁一!”沈心澜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 她松开时燃,站起身,一把拉住情绪激动的丁一,“冷静点,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把事情推向更糟的境地,林深这种人,最擅长的就是利用规则,你打了他,他立刻就能倒打一耙,把时燃和温见微彻底拖下水,到时候你怎么收场?” 丁一被沈心澜拉住,胸口剧烈起伏,瞪着沈心澜,又看看沙发上失魂落魄的时燃,最终那股狠劲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下去,身在这个圈子里,她哪里会不懂得舆论的力量。 丁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屁股坐回懒人沙发,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发出闷闷的声音:“那……那怎么办嘛,难道就看着时燃这么……” 沈心澜没有立刻回答丁一,她重新坐回时燃身边,目光复杂而忧虑地看着她。 “暖暖,”她放柔了声音,“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突兀地、毫无征兆地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这种骤然被抛弃的打击,这种找不到原因的绝望……难道就不残忍吗?这难道就不会给她带来巨大的压力,甚至……更深的伤害吗?”她想起温见微那双沉静眼眸下可能潜藏的深渊。 “我知道……”时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心碎,她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她还生着病。”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深重的忧虑,“她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林深这件事,如果让她知道真相,让她直面这种肮脏的威胁和选择……我不敢想那根弦会不会……”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用力地摇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我不能……我不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离开,或许,或许时间久了,她能慢慢走出来……总比让她知道真相,让她陷入那种两难的境地要好……” 她抬起手,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粗暴。再抬起头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痛苦依旧浓烈得化不开,却奇异地沉淀下一种令人心惊的、冰封般的决绝。 “我会……慢慢淡出她的生活。”时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我放逐的意味,“微信会回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少。店里会很忙,新店要装修,要开业,总有理由,她会习惯的……总有一天……会习惯没有我的日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剜下来的肉,鲜血淋漓。 她仿佛在亲手绘制一张缓慢凌迟的图纸,对象是她自己,也是她深爱的人。 沈心澜和丁一彻底沉默了。工作室里只剩下窗外风吹过芭蕉叶的沙沙声,和丁一那首未完的吉他曲在空气中残留的、忧伤的余韵。 她们看着沙发上的时燃,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巨大伤痛与自我毁灭般决心的冰层,只觉得一股深重的无力感攫住了心脏。劝解的话,安慰的话,在这样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爱与牺牲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城市的另一端,夜色已浓。温见微独自躺在卧室里那张宽大得有些空旷的床上。鹅绒被柔软蓬松,却无法驱散周身弥漫的清冷。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包裹着她,却无法带来丝毫睡意。 第四十九章完 50、第五十章 她在躲我 温见微又一次拿起枕边的手机。冰冷的屏幕光刺亮了她沉静的眉眼,也照亮了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对话框。 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几个小时前发出的:【汤很好喝。新店那边进展顺利吗?注意休息。】 再往上翻,是她下午发的几条:【下课了。】、【周梨把汤送来了。】、【晚上想吃什么?我这边可以早点结束。】 而时燃的回复,只有孤零零、冷冰冰的一句:【在忙,你先吃。】 没有往日的表情包轰炸,没有“温教授想我了没”的撒娇,没有“累死了求抱抱”的耍赖,甚至连一个敷衍的“嗯”字都没有多余的标点。 只有那两个字,“在忙”,像两块坚硬的石头,突兀地砸在屏幕上,也砸在温见微的心上。 太不对劲了。 温见微放下手机,指尖无意识地抚上颈间那枚小小的银辣椒吊坠。冰凉的金属触感,此刻也无法安抚心底翻涌的不安。 她试图回忆昨天的一切。昨晚的缠绵似乎并无异常,时燃的拥抱甚至比以往更用力、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感?今晨她离开时,那含糊的“店里有点事”和仓促的背影…… 是因为自己昨晚的噩梦惊扰了她?还是……思绪如同乱麻,找不到线头。 温见微烦躁地翻了个身,鹅绒被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望着落地窗外远处闪烁的、属于城市的霓虹星河,那些璀璨的光点落入她沉静的眼底,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或许……真的是新店那边遇到了棘手的问题?时燃一向报喜不报忧,再大的压力也总是自己扛着,总是以最明媚的笑容对着她。 一想到时燃可能正独自在某个角落焦头烂额,疲惫不堪,温见微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泛起细密的疼。 她再次拿起手机,指尖在时燃的名字上悬停良久。想拨过去,又怕打扰她处理事情。想再发条消息,又怕自己的追问成为她的负担。 最终,她只是点开了手机相册。指尖滑动,屏幕的光映亮她略显苍白的脸。照片快速掠过——燃味坊热气腾腾的火锅,后院葱郁的薄荷,还有……北山观星台上,浩瀚星河下,时燃仰头调试望远镜时,被月光镀上银边的剪影。 指尖停在那张星空的照片上。那晚的风声,草木的清香,还有那人温暖的体温和带着笑意的低语,仿佛隔着屏幕再次将她包裹。 温见微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摩挲着屏幕上那片璀璨的星海,心头的失落如同涨潮的海水,无声地蔓延上来,浸透了每一个角落。 没有她在身边,这偌大的房子显得格外空旷冰冷。空气里只有雪松香薰清冽而孤独的气息,再也闻不到那缕令人安心的玫瑰精油的甜香。 温见微将手机轻轻放在枕边,屏幕的光暗了下去,房间重新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 她闭上眼,努力放空思绪。身体很疲惫,精神却异常清醒。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她能听到自己平稳却略显孤单的心跳,能听到空调出风口低沉的嗡鸣。 床的另一侧,空荡荡的,冰冷而平坦,没有那个会像小火炉一样自动贴过来、手脚并用地缠住她的温暖身体。 温见微在黑暗中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轮廓。床头柜的方向,那瓶小小的帕罗西汀药瓶在记忆里泛着冷白的光泽。她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摸索着,最终只是握紧了颈间的银辣椒吊坠。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的触感。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不知疲倦地流淌着,汇成一条无声的、璀璨的河。而窗内,长夜漫漫,她独自漂浮在这片冰冷的星河里,不知何时才能靠岸,失落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建筑学院顶楼的会议室里,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沥青,厚重地压迫着每个人的胸腔。长条会议桌中央,新出炉的方案文本,纸张边缘在冷气出风口下微微颤动。 “我们充分听取了各方意见,”林深的声音平稳地滑过桌面,带着一种经过精密计算的诚恳。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摊开的效果图,“这一版方案,将拆迁面积进行了压缩,各位专家,这已经是相当大的让步。” 效果图上那些被保留下来的老房子,像孤岛一样漂浮在崭新、冰冷的高层建筑和宽阔得失去人情味的广场之间,被硬生生切割、挤压,原有的肌理被粗暴地打断。 温见微的目光牢牢锁在那些被“优化”过的设计图上。那些被保留的“孤岛”,如同被剥去外壳的脆弱贝肉,暴露在全新尺度的商业广场和车道旁,显得如此突兀和可怜。 她端起面前冰凉的瓷杯,指尖感受到的寒意直抵心口。“林教授,压缩面积本身值得肯定。”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会议室凝重的空气,“但核心问题没有解决——新规划对这些保留建筑的‘尊重’,仅停留在物理存在层面。” 她放下杯子,杯底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一响。“它们与原有环境脉络被强行割裂,成为新方案里的‘景观装饰’。这种割裂,本身就是一种更隐蔽、更深刻的破坏。我们保留它们,难道只是为了给效果图增加一点所谓的‘历史感’吗?” 她的目光扫过身边几位同样眉头紧锁的教授,最后落在林深脸上:“这并非保护,而是更高明的抹杀。用‘保留’之名,行‘消化’之实。” 温见微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激起回响。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中央空调沉闷的运转声。几位原本想附和林深的专家,此刻也下意识地避开了温见微灼灼的目光。 争论持续升温,如同沸油中投入了水珠。 温见微清晰地感觉到斜对面投来的目光——林深坐在那里,镜片后的眼神沉静无波,嘴角甚至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仿佛眼前激烈的争论只是一场按部就班的棋局。 直到散会,那份修订方案依旧未能完全得到一致认可。人群散去,温见微收拾着桌上的资料,指尖触到冰凉的笔记本外壳。 “见微。”林深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粘腻的穿透力。他并未靠近,只是站在几步之外,整了整本就一丝不苟的西装袖口,“有些选择看似艰难,实则是长远的慈悲。”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温见微微蹙的眉间。“人总不能被……一时的情感牵制,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说完,他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去,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回响,敲在温见微的心上。 温见微的脚步微滞,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想问个明白,却见林深已走远,西装背影挺括。 回到办公室,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温见微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揉着微微发胀的太阳穴。会议上的交锋耗尽心力,而林深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一时的情感牵制”,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神经末梢,带来持续不断的隐痛。 “老师,”小秋抱着几份需要签字的文件进来,放在桌上,目光扫过温见微略显疲惫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开口,“那个……时老板最近是不是特别忙啊?感觉好久没见她来给您送温暖了。” 她指的是那些装在保温桶里,带着燃味坊特有香气的汤汤水水。 温见微整理文件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口那根细小的刺,仿佛被这句话轻轻拨动,瞬间牵扯出一片细密的酸楚。 一周了。 从那个晨光熹微的早晨开始,整整一周。 记忆清晰地倒带回七天前。她在一场冰冷粘稠的噩梦中惊醒,时燃温暖的怀抱和安抚的低语曾是她唯一的浮木。然而,当她在晨光中再次睁开眼睛,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残留的体温迅速被冰冷的空气吞噬,只留下枕畔一丝若有若无的玫瑰精油的余香。 那句含糊的“店里有点事”和仓促离开的背影,像一张模糊的底片,在之后的日子里被反复冲洗,却始终显影不出清晰的轮廓。 信息框里的对话变得简短而疏离,带着一种刻意的客气。“在忙。”“店里事多。”“别担心,按时吃饭。”——干瘪得像被榨干了水分的果实。 昨天下午,她终于忍不住拨通了时燃的电话。接通的瞬间,背景音里隐约传来燃味坊后厨特有的、节奏分明的剁椒声和锅铲碰撞的脆响,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时燃?”温见微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嗯……温教授。”电话那头的声音传来,有些远,有些闷,带着明显的疲惫,还有一种……刻意的疏离。“我在……在外面跑材料,有点吵。有什么事吗?” 温见微的心,在听到那句“在外面跑材料”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那清晰可辨的后厨声响,像无声的嘲讽,戳破了这个拙劣的谎言。 第五十章完 51、第五十一章 门禁成礁 “没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只是想问问你……晚上有没有时间。” “晚上……可能不行,约了装修公司的人碰头,会很晚。你……早点休息,别熬夜。”电话那头语速很快,带着急于结束的仓促。 “好。”一个字,轻飘飘地落下。电话被挂断的忙音,像冰冷的雨滴,敲打在耳膜上。 那一刻,温见微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无形的墙,正在她和时燃之间迅速垒砌。时燃在回避她,以一种笨拙却决绝的方式。 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是那晚在“云顶”的应酬让她不悦?是自己过于黏人?还是自己无意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或是……新店的压力真的已经沉重到让她无暇他顾? 思绪纷乱,如同窗外被风吹得凌乱的梧桐叶。温见微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张崭新的、边缘光滑的深蓝色门禁卡。 几天前,她特意抽空去了物业,兑现了那个在电梯里对时燃的承诺。卡片上还贴着物业打印的标签,清晰地印着“12楼b座”和温见微的名字。 她曾无数次想象过,将这张卡片放进时燃掌心时,那人眼中会迸发出怎样璀璨的、像小太阳般的光。 可现在…… 心底那份不安和一种被隔绝在外的委屈感,如同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窒息般的闷痛。她无法再坐在办公室里,被动地等待一个含糊其辞的解释,或是又一个被轻易戳破的谎言。 “小秋,”温见微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声音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平静,“明天的组会资料麻烦你帮我整理好放桌上。我出去一趟。” 暮色四合,青城巷被笼罩在一种沉静的灰蓝色调里。巷口老槐树的叶子落了大半,光秃的枝桠在黄昏的天幕上划出苍劲的线条。燃味坊门口的红灯笼已经亮起,晕开两团暖融融的光晕,在渐深的暮色里像两颗温柔的心脏。 温见微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椒麻辛香的热浪混合着食客的谈笑声扑面而来。柜台后,周梨正低头敲着计算器,听到门响抬起头,看到温见微的瞬间,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 “温教授?您来了。”周梨放下计算器,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语气带着刻意的热情,却掩饰不住那份不自然。 温见微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略显嘈杂的大堂,并未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又沉下去几分。 “周梨,时燃在吗?”她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喧嚣。 周梨脸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眼神飘忽着避开温见微的直视。“时燃她……”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语速飞快,“下午出去了!对,去新店那边了!那边装修出了点岔子,材料验收,工人催得急,她得盯着……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要不……您先坐会儿?喝点茶?或者……我给她打个电话?”她说着就伸手去摸柜台上的手机,动作透着明显的慌乱。 “不用了。”温见微的声音依旧平静,像一泓不起波澜的深潭。她看着周梨躲闪的眼神,心头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谎言,又是谎言。拙劣得让她连拆穿的力气都没有。 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过心岸。她沉默了几秒,然后从随身的手提包里,拿出那张崭新的、泛着幽蓝光泽的门禁卡。指尖捏着卡片,冰凉的触感一直传到心底。她将卡片轻轻放在柜台上,推给周梨。 “这个,”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疏离,“麻烦你转交给她。” 深蓝色的卡片躺在木柜台上,像一片凝固的海。周梨看着那张卡,又看看温见微苍白的脸和眼中深不见底的失望,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讷讷地点点头:“……好,好的温教授,我一定交给她。” 温见微没有再停留。她转身,向门口走去。脚步并不沉重,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像踩在刀锋上。门外暮色沉沉,巷子里吹来的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卷起几片枯叶在门边打转。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 一阵熟悉的、带着强烈节奏感的手机铃声,骤然从后厨的方向穿透嘈杂的人声,清晰地刺入她的耳膜。 “指尖是未化的雪,唇上是海盐的咸,撞碎星河跌入你眼……” 是丁一那首《星屑与盐》的副歌片段。 是时燃的手机铃声,前段时间她换了新手机,特意选了这首歌做铃声,兴冲冲地举着手机在温见微面前晃:“教授教授,好不好听?像不像你?冷得像雪,又甜得像海盐焦糖!”那时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铃声还在执着地响着,在锅铲的碰撞和食客的喧哗中显得格外突兀,又格外刺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打开了温见微心中那扇名为“确认”的门。 时燃就在这里,在一门之隔的后厨。 她肯定听到了自己进门的声音,听到了自己询问她的去向,听到了周梨替她编造的谎言……而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让这铃声在喧嚣中暴露她的存在,却依然不肯露面。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痛楚瞬间攫住了温见微。她扶着门框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身后,那熟悉的铃声还在不知疲倦地唱着,每一个音符都像冰冷的针,密密地扎在心上。 原来,不是忙碌,不是疏忽,是单纯的……不想见。 温见微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她没有回头。最终,她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一步踏入了门外沉沉的暮色和深秋的凉风里。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店内所有的温暖、喧嚣,以及那首循环往复、如同无声控诉的铃声。 门内,柜台后的周梨看着温见微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长长地、重重地叹了口气,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压上了更沉的心事。她绕过柜台,掀开后厨的门帘。 时燃背对着门口,蜷缩在角落一筐土豆旁。她蹲在地上,脸深深地埋在并拢的膝盖里,刚刚响起的手机,被她死死攥在手里。 “时燃……”周梨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心疼和无奈,“温教授走了。” 蹲在地上的身影一颤,却没有抬头。 周梨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将那张深蓝色的门禁卡轻轻放在时燃脚边的地面上。卡片冰冷的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 “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燃一直紧绷的肩膀彻底垮塌下去。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整个身体蜷缩得更紧。 时燃看着那张小小的门禁卡,眼神空洞,仿佛那是什么无法理解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物件。 “周梨……”时燃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着锈蚀的铁器,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悲伤。 “我真的要失去她了……”话语破碎在喉间,一滴热泪透过掩藏,砸在地面上。 听着好友的话,周梨的心猛地揪紧了。几天前的一幕猝不及防地撞进脑海。 也是在后厨,灶上煨着汤,香气弥漫。时燃背对着她,手里拿着长柄勺,动作却异常缓慢,背影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萧索和失魂落魄。 时燃没有回头,“周梨以后燃味坊这边,可能要多辛苦你了。” 周梨当时还觉得奇怪,一边拾掇一边笑:“说什么呢?咱俩谁跟谁。新店那边忙不过来了?放心,这儿有我呢!保证给你看好大本营。”她凑过去,用手肘碰了碰时燃,“不过……以后你想见温教授,是不是就没这么方便了?我可告诉你啊,少了你俩现场撒糖,我这精神食粮可要断供了!” 时燃握着勺子的手猛地一紧,缓缓转过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以后……”时燃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不会有狗粮了。” 周梨愣住了:“啥?吵架了?”她看着时燃泛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微微颤抖的嘴唇,心里咯噔一下。 时燃却只是摇了摇头,目光空洞地落在咕嘟冒泡的砂锅里,仿佛那里藏着什么无法言说的深渊。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稳住声音:“我和她……不会在一起了。” “啊?!”周梨惊得差点跳起来,“时燃你说什么呢!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温教授她……” “别问了!”时燃打断她,随即又像被抽空了力气般低下去,带着浓浓的哀求,“周梨……别问了。” 周梨看着她痛苦到扭曲的脸,所有追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从未见过时燃这个样子,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伤痕累累却又固执地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 可最让周梨感到揪心的是,明明说着这样决绝的话,时燃接下来的动作却充满了矛盾到令人心碎的温柔。 极其专注、极其细致地撇去汤锅里最后一点浮沫,小心地调整着火候,舀起一小勺,轻轻吹了吹,仔细尝了尝味道,眉心微蹙着思考是不是还需要再加一点点盐……每一个步骤都那么用心,仿佛这锅汤是她唯一能传递、却注定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 “帮我趁热给她送去,好吗?”时燃把保温罐递给周梨时,手指冰凉。 回忆的画面如同锋利的碎片,切割着周梨此刻的心。她看着眼前蜷缩在土豆筐旁的时燃,看着地上那张冰冷的门禁卡,终于彻底明白了那句“不会有狗粮了”,“不会在一起了”的背后,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和痛彻心扉的抉择。 这不是吵架,这是时燃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绝望地,把温见微推向她认为更安全、更光明的彼岸,哪怕代价是把自己放逐到无边的黑暗里。 “时燃……”周梨的声音哽咽了,她伸出手,想抱住这个傻得让她心疼的姐妹,却只触碰到她僵硬紧绷的脊背。 那张代表着“家”的门禁卡,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如同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 第五十一章完 52、第五十二章 迷雾与火光 一周。 温见微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又如此难熬。时燃的回避,从最初的模糊不清,到如今已是赤裸裸的刻意疏离。 不解与伤心如同藤蔓,疯狂滋长,缠绕得她几乎窒息。她反复咀嚼着那个仓促离去的清晨,甚至回溯到更早的甜蜜时光。是她做错了什么?是她无意中流露的疏离让时燃失望?还是……林深那句意有所指的“情感牵制”,除了让她更觉厌烦,并未提供任何答案。 一丝微弱的期望,像风中的残烛,在她心底摇曳。也许……只是新店的压力太大了?也许时燃需要一点独自处理情绪的空间?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要理解,要等待。 等时燃忙过这阵,等她想通了,总能好好沟通。她甚至想过,是否该直接去新店找她,但时燃那天在燃味坊后厨刻意的回避和铃声的暴露,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她的冲动。 她不想让自己显得纠缠不休,更怕撞见的是更深一层的拒绝。 又一周在沉闷的等待和手机屏幕的黯淡中滑过。温见微刚从医院出来,母亲空洞望向窗外的眼神还残留在她眼底,心头压着沉甸甸的疲惫。 她坐在回程的出租车后座,窗外是华灯初上的城市流光。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条本地新闻的推送弹窗猛地刺入眼帘:【突发!城北某新建商业街区发生火灾,火势猛烈,现场浓烟滚滚!据目击者称有人员被困,消防已紧急赶赴现场!】 附带的一张现场照片触目惊心——冲天而起的火光撕裂了暮色,浓烟如同狰狞的巨兽翻滚升腾。 城北!新建商业街区! 温见微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时燃的新店就在城北,就在一个新建的、融合改造的商业街区里!虽然新闻没有具体地址,但“城北”、“新建”这几个字眼,已足够在她脑海里引爆最坏的联想。 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咽喉,将连日来的委屈、不解和等待的煎熬都挤压得粉碎。 她顾不上什么回避,顾不上什么自尊,指尖颤抖着,几乎是凭着本能,飞快地翻出时燃的号码,用力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连接中的“嘟——”声,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发白,屏住了呼吸,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 然而,仅仅响了两声——“嘟”音戛然而止,电话被接通了。 “喂?”时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明显的沙哑和……一种强压着的、紧绷的平静。背景音里并非预想中的混乱喧嚣,反而显得有些空旷安静,只有隐约的风声。 “时燃!”温见微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和颤抖,“你……你没事吧?我看到新闻,城北……火灾……你的店……”她语无伦次,只想确认她的安全。 电话那头似乎顿了一下,呼吸声清晰可闻。短暂的沉默后,时燃的声音响起,依旧简短生硬,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我没事。”她语速很快,“起火的地方离我这里还有段距离,隔着两条街呢,烟都没飘过来。店里……店里也没事。” 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重重地落回了胸腔。巨大的庆幸感瞬间淹没了温见微,让她几乎虚脱。她靠着车座靠背,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那就好……”她喃喃道,劫后余生的松弛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连日积压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微小的突破口,“时燃,我……”她想问,想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想问她为什么躲着自己,想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温教授!”时燃的声音却猛地打断了她,带着一种近乎急切的生硬,“我这边……信号不太好,还有点事要处理,先挂了!” 话音未落,听筒里已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 温见微握着手机,听着那冰冷的忙音,刚刚落回胸腔的心,又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那点劫后余生的庆幸迅速褪去,留下的,是比之前更甚的空洞和冰凉。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表达完自己的担忧,还没来得及问出哪怕一个字。 时燃的回避,是如此急切,如此彻底。她需要的,似乎仅仅是自己确认她“没事”这个结果,而非任何后续的交流或……关心。 出租车在暮色中穿行,窗外的流光溢彩模糊成一片晃动的色块。温见微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 放心是真的放心了,可那随之涌上的、被拒于千里之外的伤心,却也更加尖锐,更加清晰。 几天后,又一个傍晚。 温见微从学校出来,心头沉甸甸的,像一株彻底失去了生机的植物。 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 脚步有些虚浮,当熟悉的街景映入眼帘,她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青城巷附近。 燃味坊那两盏熟悉的红灯笼,在渐浓的暮色中散发着暖光,像一双温柔又疏离的眼睛。 她本欲低头快步走过,不愿再触碰那根疼痛的神经。然而,就在她抬眼的瞬间,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燃味坊门口,暖色的灯光下,时燃的身影清晰可见。 但让她血液瞬间凝固的,并非时燃本身。 是时燃正被另一个女人紧紧拥抱着。 那女人背对着街道,身材高挑,穿着剪裁利落的米色风衣,长发披散。她微微低着头,手臂有力地环抱着时燃的肩膀,姿态亲密而……充满保护欲。 时燃的头靠在她的肩上,身体似乎有些微微的颤抖,像一只在风雨中找到庇护的小兽。 温见微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被抛入万丈深渊。 是她! 虽然看不清正脸,但那个拥抱的姿态……温见微绝不会认错!同样是在燃味坊门口,在夏日的艳阳里,她曾在树下,远远地瞥见过一次——时燃也是这样,被这个女人拥在怀里安抚着,那时她们还没有确认恋爱关系。 一瞬间,所有的不解、委屈、伤心,如同被点燃的引线,在温见微的脑海里轰然炸开!碎片纷飞,拼凑出一个让她浑身冰冷、痛彻心扉的答案。 原来如此。 原来那刻意的疏离,那急切的回避,那生硬的客气,那所有的不愿见面和不愿沟通……一切的源头,并非压力,并非误会,更非她做错了什么。 是因为……时燃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这里了。 那个拥抱,那依靠的姿态,无声地宣告着一种新的亲密和依赖。 而她已然成了一个突兀的、需要被回避的过去式。 剧烈的伤心如同海啸,瞬间将她吞没。眼前一阵发黑,脚下踉跄,她下意识地扶住旁边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胃里翻江倒海,冰冷的绝望感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不敢再看第二眼。多停留一秒,都像在承受凌迟。 温见微慌忙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高跟鞋在青石板路上敲出急促而凌乱的脆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上。她只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那刺眼的一幕,逃离这让她心碎的现实。 暮色沉沉,将她的身影吞没,只留下巷口那两盏红灯笼,兀自散发着温暖却与她再无关系的光芒。 温见微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青城巷口昏沉的光影里,那急促而凌乱的高跟鞋声,像一根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时燃的耳膜,也扎穿了她强撑的伪装。 暖黄的灯笼光晕下,时燃的身体依旧僵硬地靠在沈心澜怀里,目光却死死追随着那个仓皇逃离的背影,直到她彻底融入街角的黑暗,再也看不见一丝痕迹。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剧烈的、真实的绞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看见了,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温见微瞬间褪尽血色的脸,看见了那双总是沉静如湖的眼眸里骤然碎裂的惊痛和绝望,看见了她踉跄扶墙时单薄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的身影。 她看见了,那因巨大误会而席卷而来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悲伤。 “暖暖……”沈心澜感受到怀里身体的剧烈颤抖和骤然加深的僵硬,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温见微离去的方向,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松开手臂,扳过时燃的肩膀,语气带着急切的心疼,“你看到了?她误会了!她肯定是误会了我和你的关系,快去追她,跟她解释清楚啊!你不能让她就这么带着误会走!” 时燃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她的脸色比温见微好不了多少,苍白如纸,嘴唇被自己咬得失去了血色,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翻涌着深不见底的痛苦风暴,几乎要将她吞噬。 第五十二章完 53、第五十三章 冰封之域 “解释?”时燃的声音带着一种空洞的自嘲,“我还能解释什么?解释我们只是朋友?解释我抱着你哭是因为别的痛苦?解释我躲着她不是因为移情别恋?” 她看着沈心澜焦急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那弧度里浸满了绝望的苦涩。 “澜姐……然后呢?”她的声音很轻,“然后她就会追问,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追问我为什么痛苦?追问……我为什么要躲着她?” 时燃的目光越过沈心澜的肩膀,投向温见微消失的那个街口,眼神空洞而遥远,仿佛那里只剩下无尽的、冰冷的虚空。 “追上去解释清楚这个误会,很容易。可是……解释完了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认命般的悲凉。 “我躲着她,推开她,就是为了让她远离威胁,远离我这个……会给她带来污点的源头。” 时燃望着茫茫夜色,“昨天我遇见了林深,他看着我笑的那么阴森,我知道那是威胁,是藐视,我愤怒,我冲过去对他放狠话,如果他敢做一点对温见微不利的事,我以后的时间什么也不做,就盯着他。” 时燃深吸一口气,“可是澜姐,我真的好怕,好怕……现在她误会了,以为是我变了心。这误会很痛,我知道对她很残忍,对我也是……” 她闭上眼,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堤防,无声地滑落,砸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但……这不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吗?让她彻底远离我,彻底……死心。”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既然最终的目的都是要让她远离我,让她安全……那么,是让她带着被背叛的恨意离开,还是让她知道真相后陷入两难痛苦的选择……又有什么区别?” 她再次看向那个空荡荡的街口。 “反正是要远离……反正是要推开……那么,多做些什么,又有何意义?”她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沈心澜,又像是在拷问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追上去……除了让她更痛苦,除了让我……更舍不得放手……还能改变什么?” 沈心澜望向温见微消失的、空寂冰冷的街角,长长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因为担心时燃的状态,今天特意绕路过来,果然,提起温见微的名字,往日里明媚的小太阳早已失了生机,陪着她聊了一会儿,时燃像个孩子一样靠着自己一边流泪一诉说“澜姐,我真的好爱她,好喜欢她……” 暮色彻底笼罩下来,将一切淹没在沉沉的灰蓝里。她知道,有些伤口一旦撕裂,便再也无法愈合;有些误会一旦铸成,便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再也无法跨越的深渊。而时燃,选择了用最痛的方式,亲手将她们推入绝境。 温见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意识仿佛被剥离,悬浮在冰冷的虚空。 她的身体在移动,穿过霓虹闪烁的街道,穿过电梯冰冷的金属反光,穿过玄关感应灯骤然亮起的暖黄光晕……但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模糊的毛玻璃。 视觉、听觉、触觉都变得迟钝而遥远,唯有心脏处那撕裂般的剧痛,和胃里翻江倒海般的冰冷恶心感,真实得如同实质的刀锋,切割着她每一寸神经。 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轻响,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喧嚣又残忍的世界。 那一声响,如同按下了某个开关。 “砰——!” 支撑着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瞬间抽离。她像一尊被骤然推倒的玉雕,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身体沿着光滑的门板无力地滑落,最终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昂贵的大衣堆叠在身侧,像一团被遗弃的破布。 世界在眼前旋转、扭曲、崩塌。 呼吸……无法呼吸了! 仿佛有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又像是胸腔被灌满了沉重的、冰冷的铅水。 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如同在粘稠的沼泽里挣扎,空气吝啬地只给一点点,随即又被更深的窒息感淹没。 她张着嘴,像离水的鱼,徒劳地翕动着,却吸不进一丝救命的氧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擂动,速度之快,力度之猛,撞击着肋骨,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炸裂开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里层的衬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战。 躯体,这具承载着她意志的躯壳,此刻背叛了她,将她囚禁在冰冷、窒息、濒死的牢笼里。是名为抑郁症的恶魔,嗅到了她灵魂的裂痕,正狞笑着发动了最猛烈的攻击。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念头如同绝望的藤蔓,缠绕着混乱的意识,勒得她生疼。 人的心,怎么能变得这么快?怎么能这么彻底? 就在不久前……西安酒店那个温情的夜晚,时燃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滚烫的赤诚,紧紧锁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烙印: “我不会跑丢的,温见微。” 那声音,那眼神,那滚烫的承诺……曾是她沉沦冰海时抓住的唯一浮木,是她对抗内心深渊时借来的勇气。 她信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尽全身力气去相信了。 原来……原来承诺也可以是这样轻飘飘的东西吗?像一张随手可撕碎的废纸?像一句心血来潮、过后即忘的戏言?原来那所谓的“一直”,竟如此短暂,短暂到如同一场精心编织的幻梦,梦醒后只留下更深的冰冷和遍地狼藉的碎片。 “骗子……”一个破碎的、带着血腥气的音节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微弱得如同叹息,却饱含着被彻底碾碎的绝望。 不!不能这样沉下去! 残存的、属于温见微的理性,如同暴风雨中即将熄灭的星火,在剧烈的生理痛苦和情感崩塌中奋力挣扎。她不能被这绝望彻底吞噬…… 对,吃药。吃了药,就会好的。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一道微光,给了她一丝挣扎的力量。她必须拿到床头柜上的药瓶。那是她过去赖以维持“正常”的依靠,是她对抗体内那头名为“抑郁”的凶兽的武器。 她艰难地挪动身体,手指撑着冰冷光滑的地板,试图撑起自己。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眩晕和心脏更剧烈的狂跳。她几乎是匍匐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站立起来,一点点挪向卧室的方向。 视野模糊不清,只有前方卧室门框的轮廓在晃动。 “我可以的……”她在心里一遍遍默念,声音在意识深处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自我催眠,“吃了药……就会平静下来……会好的……” “会恢复到……没遇到她以前的样子……” “回到原点……回到……只有我自己的……时候……” 那个状态,虽然冰冷、孤独,但至少……是平稳的。没有这样撕心裂肺的痛楚,没有这样令人窒息的背叛感,没有这样……被彻底摧毁又弃之敝履的绝望。 “平静……安全……没有波澜……” “我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她终于挪到了卧室门口,冰冷的门框成了她新的支撑点。她扶着门框,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目光死死锁定在床头柜的方向,那个小小的白色药瓶,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沙漠中的甘泉,散发着冰冷而诱人的救赎之光。 只要拿到它,吞下那小小的白色药片。一切失控的情绪、这撕心裂肺的痛苦、这该死的躯体反应……都会被强行镇压下去。她会重新变得“正常”,变得“冷静”,变得……像一尊没有裂缝的、完美的玉雕。 回到那个……没有时燃的世界。回到那个……只有雪松冷香和浩瀚书海的……原点。 她一定能回去。 温见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冰冷的救赎,伸出了颤抖不止的手。 引擎熄火,最后一丝嗡鸣被深秋的夜吞噬。时燃靠在驾驶座上,像被抽空了灵魂。白色奔驰停在熟悉的玉兰树下,十二楼那扇熟悉的窗口,透出暖黄的光晕,在沉沉的夜幕里,像一座孤悬的灯塔,又像一道无声的控诉。 她终究还是来了。 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像飞蛾扑向注定灼伤自己的火。 当那个单薄绝望的身影踉跄着消失在青城巷的暮色里,时燃感觉自己的世界也随之坍塌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也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和尖锐的痛楚,反复切割着她每一寸神经。 “反正是要推开……多做些什么,又有何意义?”她在燃味坊门口对沈心澜说的话,此刻在死寂的车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嘲笑。 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痛得让她像个绝望的囚徒,只能循着最后一丝微光,来到她的牢笼之下? 时燃抬起头,目光贪婪地、近乎痴迷地锁住那扇亮着灯的窗。暖黄的光晕勾勒出窗棂的轮廓,却无法穿透厚重的窗帘,窥见里面的分毫。 温见微在那里。就在那方光亮里。 那个在“云顶”外微凉夜晚靠在她怀里汲取温暖的人;那个在晨光中睡颜恬静、毫无防备地埋在她颈窝的人;那个在书房里谈起学术时眼底有星光闪烁的人;那个会因为她一句“老板娘”就耳根泛红的人;那个……刚刚被她亲手推入绝望深渊的人。 她就在那里。离她只有十二层楼的距离。 可这距离,却比月亮还要遥远。 第五十三章完 54、第五十四章 夜守微光 时燃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甲嵌入皮肉,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试图对抗心口那几乎将她撕裂的窒息感。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翻涌着关于那间屋子的所有记忆碎片。 玄关感应灯亮起的瞬间,温见微眼中一闪而过的安心;厨房里,她熟练地煮着白粥,温见微小口小口喝着,像只找到食物的猫;餐厅冰冷的大理石桌面,第一次有了食物的温度;主卧那张宽大的床上,温见微卸下所有疏离,在她怀里寻求庇护,像个迷路的孩子;化妆台前,她颈间留下的暧昧红痕,是失控的印记,也是隐秘的归属…… 还有……她亲手填满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仿佛能抵御漫长寒冬的围城。她絮絮叨叨叮嘱的胃药、感冒药……她甚至,还拥有一张崭新的、还未使用过得、深蓝色的门禁卡。 那张卡,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的口袋里,烫着她的皮肤,也烫着她的心。 那是通往“家”的钥匙,是她曾被毫无保留接纳的证明。 “温见微……”时燃的喉咙里滚出破碎的气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死死压抑着,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 皮革的硬度和冰凉刺激着皮肤,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头的灼痛。她想她,想得发疯,想得心肝脾肺都在疼。 她想冲上楼,打开那扇门,不管不顾地将那个清冷单薄的人狠狠揉进怀里,想用尽全身的力气拥抱她,亲吻她,感受她温热的呼吸和心跳!想一遍遍告诉她:“我没有!我没有变心!我没有不要你!我爱你!温见微,我爱你!求你别放手,别不要我。” 她爱她的沉静理性,也爱她偶尔流露的笨拙依赖;爱她书房里浩瀚的书海,也爱她颈间那枚小小的银辣椒;爱她站在讲台上的清冷疏离,也爱她在自己怀里卸下防备的柔软…… 她爱的是温见微这个人,是她的全部,是她灵魂里每一道或明或暗的光影。 可这些话,如同滚烫的岩浆堵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不能。 她不能把温见微拖入舆论的漩涡,不能让她珍视的学术世界蒙上污名。她不能成为那个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不起……对不起……”压抑的呜咽终于从紧咬的齿缝中泄出,在寂静的车厢里低徊,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泪水汹涌地砸落在裤子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绝望。 她就这样蜷缩在驾驶座上,像一座悲伤的孤岛。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那扇亮着灯的窗。仿佛那暖黄的光,是她此刻唯一能汲取的、微弱的慰藉。只要那灯还亮着,就证明她还在那里,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存在着。 时间失去了意义。窗外的路灯拉长又缩短,车顶偶尔传来一两片落叶飘落的轻响,远处城市的喧嚣如同隔世的背景音。时燃的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悲伤中变得模糊,唯有那扇窗的光亮,像锚点一样固定着她摇摇欲坠的灵魂。 她守着。像一个固执的守夜人,守着一座无法靠近的灯塔。守着那扇窗,守着里面那个被自己伤透的人,也守着自己这份无处安放、痛彻心扉的爱。 直到车窗外的墨蓝天幕,一点点被东方的灰白稀释,染上极淡的、冰冷的蓝。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宣告着漫长守夜的终结。 十二楼的灯光,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 时燃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随之黯淡下去。她像一个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的木偶,僵硬地直起身。浑身冰冷麻木,只有心脏的位置,依旧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空洞的钝痛。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陷入沉寂的窗口,仿佛要将它的轮廓刻进骨髓深处。然后,她颤抖着手指,发动了车子。 白色的奔驰缓缓驶离玉兰树下,碾过一地冰冷的晨霜,融入城市初醒的、灰蒙蒙的车流。像一个沉默的幽灵,载着满心的碎片,驶向没有方向的黎明。 帕罗西汀冰冷的药效如同无形的潮汐,缓慢而强势地漫过温见微濒临崩溃的神经堤坝。那撕心裂肺的窒息感、失控的心跳、翻江倒海的恶心……这些狂暴的躯体反应,终于被强行镇压下去。 紧绷到极限的弦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不是解脱,而是巨大的虚脱感和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麻木。仿佛灵魂被抽离,漂浮在冰冷的真空里,看着自己这具躯壳沉重地陷进柔软的床褥。 意识像沉入粘稠的、没有光的深海。身体轻飘飘的,感知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心脏的位置,还残留着一片冰冷的空洞,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 半睡半醒间,时间的界限消融了。 眼前不再是冰冷的卧室天花板,而是……很多年前,那个总是弥漫着压抑叹息的、光线昏暗的大房子。 她变小了。小小的身体藏在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后面,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薄的睡裙传来寒意。她听见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透过窗帘的缝隙,她看到母亲。 那个总是妆容精致、脊背挺直的母亲,此刻蜷缩在宽大的沙发一角,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昂贵的丝绸睡袍滑落肩头,露出嶙峋的锁骨。 她的头发散乱,素日里保养得宜的脸颊上泪痕交错,红肿的眼睛里盛满了温见微当时无法理解的、巨大的痛苦和……崩塌。 父亲站在不远处,身影逆着光,显得异常高大而冰冷。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母亲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绝望的质问。 父亲没有回答,只有无尽的沉默。 小小的温见微带着妹妹躲在窗帘后,心脏砰砰直跳。母亲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父亲无声愧疚,像两股巨大的、黑暗的漩涡,瞬间攫住了她幼小的心灵。 年幼的她已经明白,是父亲背叛了承诺,伤害了母亲。 只是看着母亲如此痛苦,看着妹妹那样哭泣,她困惑了,自己将看到的一切告诉母亲,是不是做错了,她跟父亲一样做错了事……让这个家变得冰冷而可怕。 画面如同被撕裂的水墨,骤然切换。 不再是昏暗的客厅,而是……青城巷口,燃味坊暖红的灯笼光晕下。暮色沉沉,空气里还浮动着熟悉的椒麻辛香。 她站在巷子的阴影里,不再是小小的孩子,而是现在的自己。心脏处那片空洞正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温度,带来刺骨的寒冷。 时燃的头靠在那女人的肩上,身体微微颤抖着,姿态是那样脆弱而……依赖。 那个拥抱……刺眼得让她无法呼吸!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给她那样滚烫的承诺,又亲手将它碾碎?为什么要让她尝到“春天”的滋味,又将她推回冰封的寒冬? “骗子……时燃……你也是骗子……”无声的控诉在心底疯狂咆哮,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 就在这时,拥抱中的时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朝巷子阴影的方向望过来。 视线交汇的刹那,温见微的心脏骤然停跳! 那不再是时燃琥珀色、盛满阳光和笑意的眼眸。那双眼……冰冷、锐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厌倦。 时燃的脸,竟与记忆中父亲那冷漠看不出表情的面容,在光影中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温见微听到自己发出和当年母亲一样破碎绝望的声音。 轰------! 世界彻底崩塌。 巨大的痛苦、被背叛的愤怒、深不见底的绝望……所有激烈的情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分不清眼前的是时燃还是父亲,只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灭顶的窒息感再次扼住了喉咙。 温见微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睡裙,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前是熟悉的卧室轮廓,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晨光中显得朦胧而冰冷。 没有昏暗的客厅,没有哭泣的母亲,没有沉默的父亲,也没有……青城巷口那刺眼的一幕。 是梦。一个混乱、冰冷、将过去与现在、现实与恐惧彻底扭曲的噩梦。 帕罗西汀带来的那种沉重的麻木感依旧笼罩着她,像一层厚厚的、冰冷的茧,包裹着那颗刚刚在噩梦中被反复撕扯的心脏。惊悸的余波还在身体里流窜,带来阵阵细微的颤抖。 窗外,天光已亮。新的一天开始了。 可温见微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碎裂了。那个名为“时燃”的春天,已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永远地冰封在了昨日。 她慢慢地、慢慢地蜷缩起身体,将自己更深地埋进冰冷的床铺。在药物带来的麻木和噩梦残留的冰冷中,等待着……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漫长寒冬。 第五十四章完 55、第五十五章 火鉴人心 秋雨缠绵,空气里浮动着湿冷的草木腐朽气息。 清大社会学系大楼内,温见微办公室的灯光最近总是亮到很晚,像一座悬浮在夜色里的孤岛。 早上,小秋抱着资料,站在门口,看着导师伏案的身影,心头莫名揪紧。 温见微正以近乎苛刻的速度批改着一篇硕士论文。钢笔尖在纸页上划出急促而清晰的沙沙声,批注密密麻麻,逻辑严谨,字迹却带着一种绷紧的、过度的锋利,少了往日那份沉静的韧劲。 她低垂着眼睫,侧脸被台灯的光线勾勒出清冷的线条,下颌线绷得极紧,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指尖偶尔无意识地蜷缩一下,透露出皮肤下的冰凉。 “老师,这些材料放在这了。”小秋轻声说,将材料轻轻放在桌角。 “嗯。”温见微头也未抬,声音如同浸了秋雨,清冽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她伸手拿过最上面的一份,动作快得几乎没有停顿,仿佛要将所有的时间缝隙都填满。 小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老师,您……要不要歇会儿?我看您这几天……”她的话没说完,但担忧溢于言表。 系里的研究生们私下也在议论,温教授最近像一台开足马力的精密仪器,效率惊人,却也让人看着心惊。她眼底的淡青色又深了些,整个人如同一根拉到极限的弦,沉默地紧绷着。 “没事。”温见微终于抬了下眼,目光掠过小秋担忧的脸,却像隔着一层冰面,没有任何波澜。 她的视线落回摊开在桌面的另一摞厚厚的文件——那是古城保护项目组历次会议纪要、修订方案、以及她自己社会学组详尽的田野调查报告。 她的确将自己完全投入了工作,用高强度的理性思考筑起堤坝,试图阻挡那汹涌的情感洪流。修改论文、反复推敲项目资料、甚至主动接下了系里额外的评审任务……忙碌,成了她唯一的避风港。 然而,这避风港冰冷坚硬,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她自身的温度。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看似高效运转的表象下,灵魂深处是怎样的荒芜与疲惫。 她的目光扫过一份关于项目地块内历史建筑保存状况的评估报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纸页边缘。就在这时,旁边笔记本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了一条本地新闻的后续推送:【城北商业区火灾事故初步调查结果公布,消防设施失效系重要原因。】。 “城北火灾”几个字,像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眼帘。 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尖锐的、混杂着担忧与恐惧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而上,勒紧了她的喉咙。耳边仿佛响起自己那天颤抖着拨通时燃电话时那急促的“嘟”声……时燃,她的店……就在那附近。 呼吸骤然变得困难,胸口传来沉闷的压迫感,仿佛有巨石压着。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胃部也开始隐隐痉挛——熟悉的躯体化症状,如同蛰伏的猛兽,再次蠢蠢欲动。 “咳……”她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锐痛强行拉回失控的思绪。不行,不能想,不能沉下去。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死死钉在新闻标题的后半段——“消防设施失效”、“鸿远建设”、“新建商业区”。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她因专业素养而异常敏锐的思维深潭,激起层层理性的涟漪。 城北商业区……是近年旧城改造的重点区域。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在传统民居保护与现代商业开发之间,曾引发过激烈的争论。“高效开发派”最终占据了上风,强调模块化植入和容积率提升。而鸿远建设,正是那个项目的主要投资方和承建商。 一个刚刚落成不久、标榜着“现代化”、“智能化”的新商业区,其消防设施竟然在火灾发生时大面积失效?这简直是荒谬至极的讽刺,这绝不是简单的疏忽或意外所能解释的。 那些被她反复翻阅、几乎刻入脑海的古城保护项目资料中的细节,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被这条新闻瞬间激活,开始在她脑海中高速旋转、碰撞、试图拼凑。 鸿远建设在城北商业区项目中,是否为了压缩成本、追求速度,在消防设施上偷工减料,甚至……在验收环节做了手脚?而林深,他在古城保护项目中极力推动的优化方案,是否也隐藏着同样的风险?将那些承载着历史与烟火气的老房子粗暴地嵌入新的、冰冷的商业模块中,是否也意味着它们原本可能存在的、不那么“高效”但更人性化的安全保障,也被一并“优化”掉了? 为了效率和资本回报,他们是否连最基本的安全底线都可以践踏?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她豁然起身。 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椅背上的外套,也惊得门口的小秋猛地抬头。 温见微没有看小秋,她甚至没有去捡地上的外套。她只是迅速抓起桌上那份标注着“古城保护项目”的文件,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老师?”小秋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我出去一下。”温见微绕过办公桌,径直向门外走去。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急促而坚定的脆响,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 她的目标清晰无比——建筑学院。 林深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时,他正深陷在宽大的皮质座椅里,对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鸿远建设深陷舆论漩涡”、“李某某接受调查”等刺眼标题,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焦苦味和一种大厦将倾的颓败气息。 李处长的倒台像一记重锤,砸得他眼前发黑。他怎么也没想到,张鸿远竟敢如此大胆,在消防设施上偷工减料到这般地步,简直是自掘坟墓! 现在,调查组像一把利剑,城北项目彻底烂了,连带他林深也被架在火上烤,古城保护项目还如何能按照原计划推进。他苦心经营的名誉、前途,此刻都蒙上了浓重的阴影。 就在这焦头烂额、心乱如麻之际,办公室的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林深带着被打扰的愠怒抬起头,却在看清来人时,瞳孔一缩。 温见微站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身影有些清瘦却挺拔如松。她手里拿着那份建筑学院提交的修订方案文件,目光锐利如冰锥,穿透室内弥漫的烟雾,直直钉在他脸上。 林深的心猛地一沉。燃味坊里,时燃那双燃烧着鄙夷火焰的眼睛和她掷地有声的话语——“你这种人,精于算计,满心功利……你,才真正配不上她!”猝不及防地撞进脑海。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虚混合着被看穿的狼狈感瞬间攫住了他,让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温见微的视线。 “见微?你……”他试图找回惯常的从容,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温见微没有寒暄,她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将那份修订方案放在桌面上。随即,她拿出手机,屏幕亮着,正是那条关于城北火灾消防设施失效的新闻推送,标题触目惊心。 “林教授”她的声音清泠如泉,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林深紧绷的神经上,“城北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不知道你怎么看。” 她目光如炬,逼视着林深:“现在,看着这份修订方案,看着那些被你强行嵌入冰冷商业模块中的历史建筑……你还坚持认为,你的‘效率优先’是对的吗?” 她的质问如同剥开层层伪装的利刃,直指核心:“到了这个时候,明知道某些底线一旦突破,后果就是人命关天,就是身败名裂!你还要为了为了某些人的利益,继续在这条错误的路上走下去吗?” 林深的脸色由白转青,额角的汗珠细密地渗了出来。他放在桌下的手死死攥紧,指节发白。温见微的指控像冰冷的针,扎在他最隐秘的痛处。 “我不知道你和鸿远集团之间到底有多深的利益瓜葛。”温见微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这沉重的背后是多年相识的一丝不忍,“但相识多年,我真的不愿看到你……走错了路,万劫不复。” 这声“不愿看到你走错了路”,带着一丝关切意味的沉重,像一道微光,刺破了林深此刻被恐慌和挫败笼罩的黑暗。 他猛地抬头看向温见微,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眼眸里,似乎……似乎还有一丝为他担忧的情分? 巨大的误解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了他濒临崩溃的心。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虚幻的救命稻草,一种混合着委屈、不甘和病态渴望的情绪猛地涌了上来。 第五十五章完 56、第五十六章 秋雨连绵 林深豁然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到温见微面前,声音带着一种失控的激动。 “见微,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心里……”他张开双臂,带着一种强烈的、想要汲取慰藉的冲动,竟试图去拥抱眼前这个他以为终于对她流露出“情义”的女人。 “那些都是身外物!只要我们……” “林深!” 温见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和严厉,猛地后退一大步,动作迅捷而决绝,脊背瞬间绷得笔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厌恶和抗拒。 “你疯了?”她的声音因愤怒和强烈的排斥而微微颤抖,“我对你,除了同窗和同事之谊,绝无任何其他感情的可能。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绝不会有,请你自重。” 林深的手臂僵在半空,温见微眼中那赤裸裸的厌恶和抗拒,像一盆冰水,将他刚刚燃起的、病态的妄想浇得透心凉。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彻底羞辱的愤怒瞬间淹没了他。 “绝无可能?”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面孔扭曲,声音变得尖刻而恶毒,“你告诉我,温见微,你为什么偏偏会喜欢上那个女人?那个时燃!一个在油烟堆里打滚、满身市侩气的女人!一个跟你根本不属于一个世界的女人!你告诉我为什么?” “时燃”这个名字,像一把锋利的刀,刺在温见微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剧烈的痛楚瞬间贯穿四肢百骸,让她眼前几乎一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她几乎窒息。 她诧异林深的问题“你怎么知道?” 林深嗤笑出声“我怎么会不知道,温教授,你表现的已经不能再明显了。” 温见微强压下心中翻涌的痛楚,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眼底只剩下冰封般的决绝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坦然。 “爱就爱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冷硬的石面上,“没有为什么,也控制不了。至于她是什么人,我们是否同一个世界……” 温见微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深扭曲的脸,带着一种俯瞰般的、极致的疏离和怜悯。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更不劳你费心。与其关心我的私事,林教授不如想想眼下的问题。” 说完,她不再看林深一眼,转身,步履沉稳而决绝地走出了这间弥漫着算计和令人作呕气息的办公室。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林深气急败坏的粗重喘息和那令人窒息的空气。 走廊里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温见微脚步未停,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虚浮的云端。她攥着拳,指节泛白,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走向那片灰蒙的、秋雨缠绵的天地。 建筑学院外,冷雨依旧。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压下,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冷网,笼罩着湿漉漉的校园。 方才与林深对峙时强撑的冰冷盔甲,在秋雨的侵蚀下,寸寸瓦解。心脏处那被林深话语再次撕裂的伤口,正汩汩地淌着血,混合着对时燃无法言说的思念和绝望,几乎要将她吞噬。 手机在口袋里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是医院的号码。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赶到那间熟悉的病房时,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却掩盖不住一种更深层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母亲枯瘦的身体陷在白色的病床里,像一片被狂风蹂躏过的枯叶。浑浊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破碎不成调的呓语。 “阿姨今天情绪非常不稳定,”年轻的护工压低声音,“一直……在重复一些话。” 话音未落,病床上的人猛地转过头,浑浊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温见微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一丝属于母亲的温度,只有刻骨的怨毒和疯狂。 “你!”声音嘶哑尖利,“是你!都是你!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去死啊——!” 那一声声“去死”,像淬了毒的利刃,狠狠扎进温见微本就不堪一击的心脏。病房里惨白的灯光,母亲扭曲的面容,那一声声恶毒的诅咒……整个世界在她眼前旋转、坍塌。 她僵立在原地,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颈间,带来一阵寒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压住。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那层药物筑起的麻木堤坝,在这最原始、最尖锐的伤害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虽然知道这是病魔的呓语,虽然理智一遍遍告诉她这不是母亲的本意……但那毕竟是她的母亲!是赋予她生命、本应是这世间与她最亲密羁绊的人! 她说要她去死。 一股深重的寒意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温见微看着病床上那个形销骨立、被痛苦彻底吞噬的女人,一个深埋心底的念头,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她一定是恨我的。恨透了当年那个年幼无知、自以为是的我。恨我像一把残忍的小刀,莽撞地划开了父亲精心编织的谎言帷幕,将血淋淋的背叛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恨我亲手戳破了那个看似完美幸福的泡沫,让所有的温暖、信任、对未来的期冀,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只剩下冰冷的废墟和无尽的痛苦。 所以,母亲的目光总是追随着那个更小、更懵懂、更像一张白纸的妹妹,仿佛只有绵绵才是她残破世界里唯一还能抓住的、干净的慰藉。 “妈……”温见微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飘散在充斥着消毒水和疯狂呓语的冰冷空气里。她向前挪了一小步,不是为了靠近,更像一种无意识的、被痛苦牵引的姿态。 “如果……如果我不在这个世上,”她看着母亲那双空洞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又缓慢,每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的灵魂,“能换来你的平静,换来哪怕片刻的正常生活……我愿意。”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滚烫。她用力眨了眨眼,逼回那不合时宜的软弱。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平静: “真的愿意。” 病床上的人似乎被这平静的话语短暂地攫住了注意力,呓语停顿了一瞬,浑浊的眼珠茫然地转动了一下。 温见微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冰凉的触感刺入掌心。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绝望。 “可是……”她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力,“如果连我也不在了,妈……谁还能照顾你呢?” 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母亲枯槁的脸上,仿佛透过这张被病痛和怨恨扭曲的面容,看到了那个曾经温柔优雅、会给她扎漂亮辫子的女人。 “绵绵……”那个尘封已久的、带着奶香气的名字从唇齿间溢出,像一片雪花落在滚烫的烙铁上,瞬间消融,只留下更深的灼痛和空洞。“绵绵已经不在了啊。” 最后几个字,轻若无声,却耗尽了温见微全身的力气。病房里只剩下母亲粗重而混乱的呼吸,以及窗外连绵不绝的、敲打着玻璃的雨声。 她静静地伫立在病床前,承受着来自至亲血脉最深的诅咒和最冰冷的绝望。那是一种被连根拔起、弃于荒野的痛,比任何外界的伤害都更彻底地摧毁着她对“家”、“爱”的最后一丝残念。 离开医院时,暮色已沉得化不开。雨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密更急,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暗。温见微没有叫车,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行尸走肉般走在冰冷的雨幕里。 秋风裹带着雨水早已浸透了她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寒意刺骨,却奇异地麻木了她所有的感官。鞋子踩在积水的路面上,溅起冰冷的水花,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跋涉在泥泞的深渊。 回到家,感应灯自动亮起,暖黄的光晕温柔地洒下,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周身弥漫的、来自骨髓深处的寒意和死寂。玄关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湿透的黑发贴在颊边,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光亮,像两口枯竭的深井。 她甚至没有力气脱下湿透沉重的大衣,任由冰冷的水滴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片冰冷的虚无。 没有期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什么都没有。 像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岛。 她穿过空旷冰冷的客厅,径直走向那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城市在夜雨笼罩下的迷离光影,霓虹灯牌在雨幕中晕染开模糊的光斑,像沉在浑浊水底的、奄奄一息的星光。 温见微伸出手,冰冷的指尖触到同样冰冷的玻璃。她没有开窗,只是将额头抵了上去,汲取着那点微薄的、来自外界的凉意,试图冷却脑中那一片喧嚣的死寂和母亲歇斯底里的“你去死”的回响。 好累。 累得只想沉下去,沉入这无边无际的雨夜,沉入永恒的寂静。 母亲那怨毒的眼神和尖锐的诅咒,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啃噬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你去死……你去死……”那声音仿佛不是来自记忆,而是就在这空旷冰冷的房间里回荡。 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她——一种想要逃离这无边痛苦、想要终结这永无止境绝望的冲动。她需要空气,需要冰冷的风,需要……彻底的解脱。 指尖摸索到窗锁,“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窗子被推开。 瞬间,裹挟着寒意的狂风和冰冷的雨点,如同失控的野兽,疯狂地涌入温暖的室内!窗帘被吹得猎猎作响,温暖的空气被粗暴地撕碎、驱散。 强劲的风猛地扑打在温见微的脸上、身上,湿透的衣服被吹得紧贴身体,冰冷刺骨。密集的雨点砸在她的额头、脸颊、颈项,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和一片湿漉漉的冰凉。这突如其来的、暴烈的感官刺激,竟让她麻木的神经感到一丝诡异的清醒和解脱。 她向前挪了一步,脚下是十二层楼高的虚空,城市迷离的光影在雨幕中扭曲、旋转。风在耳边呼啸,雨点砸在脸上生疼,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 再一步……只需要再一步…… 仿佛就能挣脱这沉重的躯壳,摆脱这蚀骨的痛苦,融入这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雨夜。 母亲的诅咒、时燃消失的背影、纠缠不休的噩梦……一切的一切,都将被这风雨彻底冲刷干净。 第五十六章完 57、第五十七章 时燃别哭 夜色,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沉沉压在城市的脊梁上。细密的秋雨早已停歇,只留下湿漉漉的街道和空气里刺骨的凉意。时燃的白色奔驰停在温见微家楼下那条路的转角处,一个既能看到那扇熟悉的窗户,又隐在行道树浓重阴影里的位置。 这几乎成了她近期的固定仪式。当燃味坊的喧嚣落幕,新店的繁杂事务暂时搁置,她便像个幽灵般驱车来到这里。熄火,关掉车灯,将自己沉入驾驶座的黑暗里,好似这是她对抗无边寂寥和蚀骨思念的唯一凭依。 车窗摇下半寸,冰冷的空气涌入,带着深秋雨后特有的草木腐朽气息。时燃的目光穿透稀薄的夜雾,精准地投向十二楼那个方向。视野里,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那盏总是亮到很晚、如同孤岛般悬浮在夜色里的灯,今晚,还没有亮起。 时燃等了很久。 起初,她试图说服自己。或许是加班,或许是今天工作上有应酬?应酬,她想起上次在“云顶”外,温见微带着一身醉意的画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她会不会又喝多了?会不会难受?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时间在死寂的车厢里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在焦灼的心上烙下一道印痕。仪表盘上幽幽的荧光显示着凌晨三点的字样。 时燃的耐心被一寸寸磨尽,担忧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发出沉闷的哒哒声。她开始坐立不安,身体里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噬。 天边,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泛起。那扇窗,依旧固执地沉在黑暗里,没有一丝光亮透出。仿佛那个空间,连同里面的人,一起被这无边的夜色彻底吞噬了。 一股冰冷的恐慌,如同出闸的洪水,淹没了时燃强撑的理智。她再也坐不住了,推开车门,冰冷的夜风兜头灌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她顾不上裹紧外套,在湿冷的车旁来回踱步。 她需要知道她在哪,现在,马上。 慌乱中,时燃唯一能想到的联系人,只有小秋。顾不上凌晨正是人深度睡眠的时间,时燃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划开通讯录,几乎是戳着那个名字拨了出去。 “嘟……嘟……”等待音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漫长,每一声都敲在时燃紧绷欲断的神经上。不知过了多久,电话终于被接通,那头传来小秋睡意朦胧、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显然是被从深眠中惊醒:“喂……?” “小秋!是我,时燃!”时燃的声音因急切而变得尖锐,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温教授……温教授今天在哪里?你知道吗?她有没有去学校?或者……或者跟你说过去哪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小秋的大脑还在努力开机运转。 “时……时老板?”小秋的声音终于清晰了些,带着一丝困惑,“温老师……她昨天下午好像就跟系里请假了,没……没说具体去哪……”她顿了顿,似乎也察觉到了时燃语气里的异常,“时老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请假?没说具体去哪……这几个字像投入油锅的水花,在时燃心头炸开。 此刻,一些杂乱恐怖的想法,猝不及防地闯进时燃的脑海,恐慌瞬间攀升至顶点,化作无数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疯狂翻腾。 “没事……谢谢你小秋。”时燃挂断小秋电话,顾不上考虑任何东西,拨通温见微的号码。 那一声声“嘟……”声,如同最无情的审判,“接电话啊,快接电话。”时燃急得快哭了,直到那机械不带温度的女声响起。 时燃转身扑向车门,手忙脚乱地打开储物格,指尖在昏暗中急切地摸索着。终于,触碰到一张冰凉坚硬、边缘光滑的小卡片——那张深蓝色的门禁卡。 顾不上思考后果,顾不上之前的决绝,时燃攥紧门禁卡,冲向那栋沉寂的单元楼。感应区发出“嘀”的一声轻响,沉重的玻璃门无声滑开。然而,电梯门紧闭,旁边贴着一张刺眼的告示:“电梯夜间维护,暂停使用”。 十二楼! 时燃没有犹豫,抬头望向那深不见底的楼梯间入口,仿佛一条吞噬光明的巨蟒喉咙。对温见微安危的恐惧瞬间压倒一切,一头扎进了冰冷、弥漫着潮湿气息的楼梯间。 一层,两层……急促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发出空洞的回响。时燃手指用力抠进门禁卡坚硬的边缘,试图压制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恐慌。“别自己吓自己……不会的……她肯定只是太累了睡着了……”她一遍遍在心里默念,声音却在发抖,“会没事的……温见微……求你……一定要没事……” 八层,九层……她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十层,十一层……最后几级台阶,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小腿肌肉痉挛般地颤抖着,酸胀和刺痛感淹没了一切。她几乎是拖着身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撞开了十二楼防火门。 时燃踉跄着冲到那扇厚重的防盗门前。指尖因为脱力和紧张而剧烈颤抖,几乎无法对准密码锁的按键区。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息快要炸裂的心跳和颤抖的身体。 那个夜晚,温见微带着酒意、郑重地伏在她耳边说出的数字,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0807… 指尖落下,带着细微却清晰的颤抖,一下,一下。 “咔哒。”一声轻响,如同天籁,又如同审判。 门锁开了。 时燃轻轻推开门。玄关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晕温柔地洒下,照亮了门口,温见微常穿的那双米色绒布拖鞋,不在原位。 她在家! 这个认知让时燃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更加疯狂地撞击起来。一种巨大的、混合着庆幸和更深恐惧的情绪攫住了她——在家,为什么一直不开灯?为什么整晚漆黑一片? 客厅里一片黑暗,只有玄关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家具冰冷的轮廓。空气里浮动着熟悉的雪松冷香,却比往日更浓重、更沉寂,带着一种……死亡般的寂静。 时燃屏住呼吸,赤着脚,悄无声息地穿过安静的客厅。刚经历过十二层楼的“酷刑”,她的双腿仍在微微打颤。 紧闭的卧室门就在眼前。时燃的手心全是冷汗。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它无声地拧开一条缝隙。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黎明前最朦胧灰白的光线,时燃看到了床上那个模糊的轮廓。 温见微侧躺着,蜷缩在宽大的床上,薄被只盖到腰间。她瘦了,单薄得仿佛能被这昏暗的光线穿透。苍白的脸颊陷在枕头里,几缕乌黑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和颈侧。一只手无力地搭在床沿,手腕纤细得惊人,淡青色的血管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下清晰可见。 她就那样安静地躺着,安静得……看不出胸膛有任何起伏。 时燃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点。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步挪到床边,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她俯下身,贪婪又恐惧地注视着那张朝思暮想却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的脸。才多久不见?她怎么就瘦成了这样?她有多久没好好吃饭了?那些她塞满冰箱的食物,是不是都原封未动? 视线贪婪地描摹着她的眉眼、鼻梁、唇瓣……每一寸都让时燃的心痛得无法呼吸。她想抱她,想把她揉进骨血里温暖她,想吻去她所有的痛苦,想在她耳边一遍遍诉说自己的爱意…… 忽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床头柜上的一样东西。 那个小小的、白色的药瓶。 盖子被随意地放在一边。 时燃的呼吸骤然停止,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她拿起药瓶,很轻。她下意识地摇了摇——空的,里面空空如也! 莫大的恐慌如同灭顶的海啸,瞬间将她吞噬,所有强撑的理智和自欺欺人的安慰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温见微”时燃再也控制不住,声音轻轻的,似乎想要叫醒她,又怕吵到她,声音带着的哭腔和极致的恐惧。 “温见微你醒醒”床上的人毫无反应,依旧沉在那片死寂的苍白里。 “救护车……对!叫救护车!”时燃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索手机,口袋空空如也,她这才惊觉,刚才取门禁卡时太过慌乱,手机……落在车里了。 “你等我!你等我!我马上回来!求你了……”时燃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就要往走。然而,巨大的恐惧、一夜未眠的煎熬,刚刚那十二层楼耗尽体力的疯狂攀爬,在这一刻彻底报复了她。双腿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肌肉酸软得完全使不上力气。她刚撑起身体,膝盖就猛地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重重地瘫倒在床边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一时间,绝望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滚落下来,一滴,又一滴……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也砸在温见微垂在床边那只苍白的手背上。 “我……我好没用……温见微……我好没用……”滚烫的泪珠接连不断地滴落,混合着汗水的狼狈,是她此刻最深的自责与恐惧。 就在时燃被绝望彻底淹没,几乎要崩溃时,温凉带着微弱力道的指尖,轻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抚上了她泪流满面的脸颊。 一个极其虚弱、带着浓重睡意和沙哑,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穿越了漫长冰河,轻轻响起: “时燃……别哭。” 第五十七章完 58、第五十八章 晨光融冰 时燃猛地抬起头,泪水在她脸上肆意奔流,留下蜿蜒的痕迹,狼狈得如同暴雨后泥泞的土地。 温见微的眼睫如同被露水压弯的草叶,极其艰难地抬起一丝缝隙。她的目光涣散,仿佛隔着一层厚重、晃动的毛玻璃,在努力辨认眼前朦胧的光影。 那只抚上时燃脸颊的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活气,力道轻飘得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烟,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 “时燃……”那声音轻的仿佛随时会散在空气中,好似每一个音节都耗费着她残存的力气,“别哭……” 只这一句,却像打开了时燃泪水的闸门。悬着的心重重落下,又被巨大的酸楚和失而复得的脆弱感狠狠攫住。 她再也支撑不住,额头重重抵在温见微那只冰凉的手背上,压抑了整晚的恐惧、无助和奔涌的爱意,化作再也无法抑制的呜咽,冲破紧咬的牙关。 她伏在床沿,额头抵着温见微那只冰凉的手,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汹涌地濡湿了温见微的手背和身下的被单。 她像一个在暴风雪中迷失了太久,终于望见庇护所微光的旅人,浑身脱力,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委屈和劫后余生的脆弱。 “你……”时燃抬起被泪水彻底模糊的眼,死死锁住温见微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颤音,她抓起那个冰冷、轻飘得可怕的白色小药瓶,瓶身上陌生的、拗口的化学名称她没有听过,“这个……这不是你平时吃的那个,告诉我,这是什么药?你告诉我啊!” 温见微的睫毛无力地颤了颤,意识显然还在药物的深海里沉浮。秀气的眉头不适地蹙起,仿佛被时燃急切的声音打扰了安宁,又像是努力在混沌的记忆里打捞答案。 苍白的唇瓣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才吐出含混的呓语:“……睡不着……霍……霍医生……开的……强效的……助眠……”声音越来越微弱,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着,渐渐沉入更深的、无声的黑暗里。 “空的!瓶子为什么是空的?”时燃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揉搓,指尖用力得几乎要将那脆弱的塑料瓶身捏碎,“你吃了多少?几粒?温见微,你看着我,告诉我你吃了几粒!”她的声音拔高,带着濒临崩溃的腔调。 床上的人似乎被她的执着唤回了一丝神志,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般挣扎着抖动了一下,唇间艰难地逸出几个字:“……两粒……只剩……两粒……”话音刚落,那点微弱的意识之光便彻底熄灭,呼吸重新变得悠长而沉重,整个人又沉入了无梦的昏睡之中。 两粒。 这个明确的数字,像一根坚韧的绳索,在时燃即将被恐惧彻底吞噬的瞬间,勒住了她下坠的身体。她不敢有丝毫耽搁,小心翼翼地将温见微那只冰凉的手放回被子里,用被角仔细地、温柔地掖好每一个缝隙。 深深地、贪婪地看了一眼那张陷在枕头里毫无生气的睡颜,才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跌跌撞撞地起身冲出门去拿落在车里的手机。 电梯依旧不能使用,刚才爬上来的痛苦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双腿的肌肉还在隐隐抽搐、酸痛。 温见微在等,时燃需要知道那两粒药到底意味着什么。 对失去她的恐惧,压倒了所有疲惫。时燃咬紧牙关,一把拉开厚重的防火门,再次一头扎进了那冰冷、幽深、仿佛永无止境的楼梯间。 卧室重新陷入沉寂,只有窗外城市黎明前特有的、低沉的嗡鸣隐约传来。深沉的药力如同黏稠的沼泽,再次将温见微拖入意识模糊的深渊。方才指尖触碰到的温热湿意,那带着哭腔的呼唤,那双盛满了惊惶和泪水的琥珀色眼眸……一切,都在这片混沌中被打散、扭曲。 是梦吗? 一个太过真实又太过残忍的幻象。梦里,时燃回来了,在她的床边,哭得像个孩子。温见微用尽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在昏暗朦胧的晨光中徒劳地搜寻。床边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空气在无声流动。 果然……是梦啊。巨大的失望如同一块冰冷的巨石,轰然砸下,将她重新压入窒息的深海。她无力地闭上眼,任由那片混沌的、温柔的黑暗再次温柔而残酷地合拢,将她彻底吞没。 下楼。 最初的几步险些跌倒,过度疲劳的双腿肌肉在重力的拉扯下酸软无力,膝盖打颤,又像被无形的力量向下拖拽。汗水再次涌出,混合着未干的泪痕,狼狈不堪。 终于冲出一楼楼道口。 冰冷的晨风抽在汗湿的脸上,激得她一个哆嗦。她踉跄着奔向那辆白色的奔驰,颤抖的手在座椅上慌乱摸索到手机。 拿到手机的瞬间,她甚至来不及喘口气,转身就向单元门走去。十二层!必须再爬一次! 恐惧是比任何兴奋剂都更猛烈的动力。时燃抓住冰冷的楼梯扶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肺部像破旧的风箱发出可怕的嘶鸣,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双腿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抬腿都需要用意志力强行驱动,肌肉纤维在无声地哀嚎、撕裂。汗水浸透了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视线开始模糊、晃动,耳畔是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爬到十楼的时候,因为过于急切,她感到一阵阵眩晕,眼前发黑,不得不停下来,弓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温见微……”她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声,这个名字是她唯一的支撑。她不能休息!她必须回到她身边! 终于,她像一条脱水的鱼,瘫软在温见微家门外的冰冷地板上,胸膛剧烈起伏,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室外的清寒猛地撞开了寂静。 时燃几乎是拖着身体扑回温见微的床边,确认她依旧沉沉睡着,胸膛随着悠长的呼吸微微起伏,她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坐在床边冰凉的地板上,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滑落。 时燃颤抖着摸出手机,冰冷的屏幕光映亮她泪痕狼藉、写满后怕和极度疲惫的脸。 指尖因为极致的恐惧和脱力而僵硬不听使唤,笨拙地、反复地输入药瓶上那个拗口的化学名称。屏幕的光刺得她眼睛发酸,信息一条条跳出——“适用于顽固性严重失眠”、“成人常规起始剂量半粒,单次最大剂量通常不超过一粒”、“过量可致深度中枢抑制、呼吸减慢、昏迷……”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她心上。 两粒……超过建议的安全剂量,但检索到的信息也显示,对于无严重基础疾病的成年人,这个剂量并非致命,最显著的症状就是这种难以唤醒的、保护性的深度沉睡。 时燃长长地、颤抖着、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呼出一口浊气,那紧绷到快要断裂的肩膀终于垮塌下来。冷汗早已浸透内衫,冰凉地贴在背上,带来一阵战栗。手机从汗湿的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被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终于能真正地、安静地坐下来,目光如同细腻的画笔,一寸寸地、贪婪地描摹着床上沉睡的人。 曾经线条优美的锁骨此刻如同薄脆的蝶翼般突兀地支棱着,在睡衣宽松的领口下投下深重的阴影。下颚线的明显线条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乌黑如瀑的长发散乱地铺陈在雪白的枕头上,愈发衬得那张脸苍白如纸,连那曾经柔软丰润的唇瓣也失去血色。即使在药物带来的无梦深渊里,温见微的眉心也依旧微微蹙着,仿佛连灵魂深处都压着无法卸下的千钧重担。 时燃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撕扯,酸楚和心疼汹涌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万分的珍重和微不可察的颤抖,极轻极轻地拂开温见微颊边一缕凌乱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她深深地低下头,将自己的唇,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无尽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怜惜,无比虔诚地、久久地印在温见微那只冰凉的手背上。那冰冷的触感透过唇瓣直抵心脏,让她喉头再次涌上浓重的酸涩。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时燃猛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残余的软弱、犹豫和该死的现实顾虑都狠狠压碎。尽管双腿还在剧烈地打颤,肌肉酸痛得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但一股新的力量——源于守护的决心,支撑着她。 她赤着脚走出卧室,清晨冰冷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她径直走向厨房,目光扫过那个被她填满却似乎被冷落了许久的巨大冰箱。 打开冰箱门,冷气扑面而来。里面塞得满满当当,食材的包装袋甚至还没拆开,一些耐存放的蔬菜边缘已经有些失水的蔫软。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时燃的心头。 她的目光掠过角落里的一包干贝,又打开手机,迅速在24小时派送的服务平台上下单了半只老母鸡和一些新鲜蔬菜。 等待的时间里,她也没有闲着,点燃灶火,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轻微的嗡鸣。她将干贝用温水仔细泡发,看着干贝在温水中慢慢舒展,释放出属于大海的咸鲜气息。这个机械性的动作,仿佛也能让她的心绪稍稍沉淀。 配送员送来新鲜的食材。时燃利落地清洗处理老母鸡,冷水下锅,加入姜片和料酒。时燃耐心地守着汤锅,看着汤色由清转浓,变得醇厚金黄,才将泡发的干贝连同汁水一起倒入汤中,又加了几颗红枣和一小把枸杞。最后,只是用指尖捻起一小撮洁白的海盐,让食材本身最纯粹的鲜甜,成为这锅汤的灵魂。 细密的汗珠悄悄沁出她的额角和鼻尖,在厨房柔和的灯光下闪着微光,她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沉浸在眼前这锅渐渐变得醇厚、泛着温暖金黄的汤里,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 汤锅盖上盖子,调到保温模式。时燃又打开冰箱,找出之前买的罐装腌渍脆黄瓜,细细切成小丁,淋上几滴香油。清淡的汤,爽脆的小菜,还有一旁备好的细面,只等床上的人醒来,便能煮上一碗温软熨帖的汤面。 第五十八章完 59、第五十九章 吻泪为证(一)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彻底透亮。初升的朝阳如同熔化的金箔,慷慨地泼洒进来,穿过落地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温暖、明暗交织的光栅。厨房里弥漫着鸡汤混合着干贝的浓郁鲜香,这温暖的、带着烟火气息的味道,正一点点驱散着房间里残留的冰冷和无形的绝望。 时燃走回卧室门口,静静地看着温见微在晨光中沉睡的侧影。她走到衣柜前,打开门,熟悉的雪松冷香淡淡飘出,小心翼翼拿出那件自己穿过的睡衣。 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如同温柔的抚慰,冲刷掉一夜的惊魂、泪水的咸涩和汗水的狼狈以及在厨房沾染的微薄油烟气。水汽氤氲中,镜子里映出她红肿却异常清亮的眼睛。她需要洗去所有的疲惫和混乱,以最干净的状态回到她身边。 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和沐浴露淡淡的清香,时燃重新回到床边。她轻轻掀开被子一角,动作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了沉睡的精灵,小心翼翼地躺了进去。熟悉的、清冷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味,瞬间将她温柔地包裹。 时燃伸出手臂,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不容置疑的坚定,从背后将温见微那微凉而单薄的身体,轻轻地、牢牢地圈进了自己温热的怀抱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那一片冰凉。 温见微在深沉的药眠中,似乎本能地感受到了这久违的、令人安心的热源靠近。她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发出一声类似满足的喟叹,像只受冻的小猫,本能地朝着那温暖的源头更深地蜷缩了一下,几缕柔软的发丝蹭在时燃的皮肤上,带来细微的痒意。 肌肤相贴的瞬间,那冰冷的触感与温热的交融,让时燃的心被一种饱胀到极致的酸楚狠狠填满。她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温见微柔软微凉的发丝间,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涌出,迅速洇湿了乌黑的发梢。 去他妈的流言蜚语!去他妈的瞻前顾后!她在心底发出无声的、近乎狂暴的嘶吼。如果真要有滔天的巨浪袭来,那就让它冲着她时燃一个人来!是她死缠烂打,是她不知天高地厚地勾引了云端之上的温教授,是她用一身市井的烟火气硬生生把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仙子拽下了红尘!所有的脏水,她来承受!所有的骂名,她来背!千刀万剐,她都认了! 她只要怀里这个人平安醒来。只要她还在。只要还能这样抱着她,感受她的呼吸和心跳。 一夜惊魂未定的疲惫,怀抱里失而复得的、沉甸甸的踏实感,厨房里传来的、令人安心的食物香气,还有那萦绕不去的、属于温见微的雪松冷香,将时燃紧绷欲断的神经缓缓包裹、抚慰。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如同沉入温暖的海水,渐渐模糊。 手臂却依旧固执地环着温见微的腰,一刻也不想松开,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终于与怀中人清浅的气息,在这金灿灿的晨光里,温柔的交融在一起。 沉沉的药力如同退潮的海水,将温见微的意识从无边的混沌深处缓慢托起。身体依旧沉重,感官却先一步捕捉到了异样。 腰间传来一道熟悉而有力的环抱感,紧实而温暖,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将她牢牢地禁锢在一片温热之中。是她……是那个曾刻入骨髓、又猝然抽离的轮廓。 是梦吗?又是那纠缠不休、以甜蜜为刃的噩梦吗? 温见微不敢睁眼,甚至不敢呼吸得太重,生怕惊碎了这脆弱易逝的幻象。可身体深处的本能却背叛了理智,在那份久违的、令人安心的暖意包裹下,她如同离岸的船终于寻到了港湾,极其微弱地、带着一丝试探般的怯懦,朝着那热源的方向轻轻、轻轻地依偎过去。 这一动,腰间的手臂瞬间收得更紧,力道几乎要嵌进她的骨缝里,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和不容挣脱的强势。 温见微的心猛地悬到了嗓子眼。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颤抖,摸索着探向那只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温热的肌肤下是紧实的肌理线条,再往上……指尖蓦地触到一小片冰凉的金属。 那熟悉的、带着细微刻痕的硬质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她麻木的神经。 是那个银镯子,是时燃从不离身的银镯! 巨大的、荒谬的、带着毁灭性冲击的狂喜与难以置信的惊惶,如同两股汹涌的暗流在她胸腔里猛烈撞击。 老天……可怜我了吗?今天……终于不再是刺骨穿心的噩梦了吗? 她屏住呼吸,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忐忑又虔诚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朝思暮想、几乎刻进灵魂深处的面容。 时燃就躺在她的枕畔,离得那样近。晨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吝啬地在她脸上投下几道金线。她睡得正沉,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眼睑下是掩饰不住的、深重的淡青色。唇瓣微微干涩,少了往日的饱满红润,唇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下撇弧度,像是在睡梦中依旧紧锁着无法解开的愁绪。 她的一只手臂依旧固执地横在温见微腰间,另一只则垫在自己脸颊下,睡颜中透着一股脱力的沉酣,仿佛经历了一场耗尽心神的长途跋涉才终于抵达此处。 真的是她! 温见微的心跳在死寂中擂鼓般狂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她不敢眨眼,生怕一瞬的黑暗后,眼前的人便会如晨露般消散。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手,指尖悬在离时燃眉眼毫厘之遥的空气中,隔着这微不可察的距离,颤抖着、贪婪地描摹那熟悉的轮廓——微蹙的眉峰,挺拔的鼻梁,紧抿的唇线……明艳的一张脸。 好想她。 即便被这人亲手推开,被猝不及防地遗弃在冰冷的深渊里,这颗心依旧顽固地、病态地想念着她,想念到每一寸骨血都在疼痛地叫嚣。 巨大的悲伤与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成一片混沌的迷雾,模糊了现实与梦境的边界。是梦吧?一定是太过渴望而编织出的幻境。 既然是梦……温见微缓缓闭上眼,如同献祭般,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万分的珍惜,极其轻柔地、近乎虔诚地,将自己的唇瓣,印上了时燃那微凉的、带着干燥纹路的唇。 触感是那样真实而微涩。 下一秒,身边的人猛地一颤。 温见微还未来得及退开,甚至来不及感受那唇上传来的细微变化,一股强大得不容抗拒的力量骤然袭来!横在她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像钢铁的锁链,将她整个身体狠狠拉向那具温热的身躯,紧密得没有一丝缝隙。 紧接着,后脑被一只滚烫的手掌牢牢扣住,天旋地转间,唇上骤然压下的,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触碰,而是如同山火爆发般激烈滚烫的掠夺。 “唔……!” 温见微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势吻得闷哼一声,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被那禁锢的力量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时燃的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凶狠和失而复得的焦渴,滚烫的舌尖强势地撬开她微合的齿关,长驱直入,蛮横地扫过她口腔的每一寸领地,疯狂地汲取、确认着那熟悉的气息。 急促而灼热的呼吸重重地喷薄在温见微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阵细微的战栗。唇舌交缠间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濡湿声响,在清晨寂静的房间里无限放大,敲打着紧绷的神经。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时燃滚烫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几乎要将温见微灼伤。 这一切感官的冲击都如此强烈,如此真实,真实到……绝不可能是梦境。 时燃……真的在这里。 这个认知如同一柄冰冷的重锤,狠狠砸碎了温见微心中那点自欺欺人的幻梦。 那些被强行压抑的委屈、不解、愤怒,如同被唤醒的火山熔岩,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她凭什么?凭什么一声不吭地消失,将她推入冰冷绝望的深渊?又凭什么在一个寻常的清晨,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她的床上,用这样霸道的吻来宣告回归? 她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一个可以随意丢弃又随意捡回的玩物吗?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尖锐的刺痛蔓延开来。温见微没有睁开眼,泪水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从眼角滑落,流进两人紧密交缠的唇齿间,带来一片冰凉的咸涩。 这突如其来的咸涩滋味让沉溺在激吻中的时燃动作一僵。 她终于察觉到怀中人的异样,那温顺的承受下是无声的汹涌泪水和僵硬的身体。时燃终于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里还残留着未褪的情欲和迷茫,却在看清温见微脸庞的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彻底攫住。 泪水。温见微在哭。 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湖、仿佛能容纳世间所有惊涛骇浪的眼眸,此刻盈满了破碎的水光,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粘成脆弱的一缕缕。苍白的脸颊上泪痕交错,无声的哭泣带着一种动人心魄的脆弱感。 时燃从未见过这样的温见微,她见过她的疏离、她的坚韧、她情动时的迷离,甚至见过她醉酒时的娇憨,却独独没见过她流泪。这无声的泪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喊都更让时燃心胆俱裂。 “别……别哭……”时燃的声音瞬间慌了神,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前所未有的无措。她手忙脚乱地松开禁锢温见微的手,笨拙又急切地用指腹去擦拭那不断滚落的泪珠,指腹摩擦着细腻却冰凉的肌肤,动作慌乱得不成章法,“别哭好不好?温见微……求你了,别哭……看着我,别哭……” 温见微的泪水却流得更凶。积压了数日的委屈、痛苦和被抛弃的绝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猛地用力挣扎起来,双手抵在时燃的胸口,试图推开这具让她爱恨交织的身体,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破碎不堪:“时燃……你不能这样对我……你知道吗……你不能……”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青城巷口那刺眼的一幕——暮色中,时燃被另一个女人紧紧拥在怀里的画面。心脏像是被无形的利爪狠狠撕扯,痛得她眼前发黑,抗拒的力道骤然加大。 “别碰我!”积压了数日的痛苦和被抛弃的绝望彻底爆发,温见微挣扎着坐起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开时燃伸过来的手,巨大的惯性让她自己都向后踉跄了一下。 “走开……你走……”她哽咽着,用尽全力去推搡。身体因为激动和药力未褪而剧烈颤抖。 “我不走!”时燃的恐慌瞬间化为更加强硬的执拗。她非但没有松手,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将温见微更紧地、更深地勒进自己怀里,双臂如同最坚韧的藤蔓,死死缠绕,不留一丝缝隙。 时燃眼里都是心疼,迎着温见微的推搡,再次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挣扎中,温见微的手腕被时燃紧紧箍住,情急之下,她奋力扬起另一只手,试图挣脱钳制——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毫无预兆地、重重地回荡在死寂的房间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温见微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指尖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猛地看向时燃的脸颊。 时燃的脸被打得微微偏了过去。白皙的肌肤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浮现出一个清晰、刺目的掌印,边缘甚至带着细微的指痕,红得触目惊心。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混乱的喘息声。 第五十九章完 60、第六十章 吻泪为证(二) 温见微看着时燃脸上那道迅速凸起的、鲜红的掌痕,仿佛那巴掌是打在了自己的心上。 “……对……对不起……”温见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巨大的恐慌和后悔淹没了她。她手忙脚乱地、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道歉,冰凉颤抖的手指想要触碰那道红痕,却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我不是……不是故意的……时燃……对不起……疼不疼?让我看看……对不起……” 心疼瞬间压倒了时燃脸上火辣辣的刺痛。看到温见微哭得浑身颤抖、满脸后悔的样子,时燃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不疼,一点都不疼。”时燃立刻抓住温见微缩回去的手,毫不犹豫地将那只冰凉颤抖的手按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声音带着急切的安抚和不容置疑的温柔,“真的,你看,一点都不疼,是我该打,是我不好,让你难过了,让你伤心了,让你一个人……你打得好!” 时燃没有生气,反而将温见微的手按得更紧,让她冰凉的手心贴着自己滚烫的脸颊,仿佛那疼痛是她应得的惩罚。“别哭,温见微,求你别哭了……只要你不再哭了,不再这么伤心,你想打就打,打多少下都行,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手更加用力地将温见微颤抖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哽咽和无比的心疼,“别怕,不疼,别道歉……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别哭了,好不好?” 温见微被她紧紧搂在怀里,脸颊被迫贴着她颈间温热的肌肤,听着她语无伦次却充满心疼和自责的安抚,感受着手心下她急促而有力的心跳。那滚烫的温度和坚定的心跳,终于让她失控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她不再试图推开时燃,而是将脸更深地埋进她的颈窝,压抑的哭泣。 “别推开我……求你了……”时燃的声音也带上了哽咽,她看着温见微在自己怀里无声流泪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那泪水泡得千疮百孔,痛得快要窒息。 她低下头,滚烫的唇带着万分的怜惜和悔恨,如同对待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一点一点,极其轻柔地吻去温见微脸颊上冰冷的泪痕。咸涩的滋味在唇间蔓延开,每一滴都灼烧着她的灵魂。 “你可以打我,骂我,只要你别赶我走,怎么样都行……”时燃一边吻着那些泪水,一边语无伦次地低语,急切地想要剖白,“别哭了……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没有背叛你,温见微,从来没有,不是那样的……是我蠢,是我笨……求你别哭了……” 温见微被她禁锢在滚烫的怀抱里,挣扎的力气在对方绝对的力量和这汹涌的告白中渐渐耗尽。身体依旧僵硬,泪水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依旧无声地流淌。她被迫听着时燃慌乱哽咽的解释,每一个字都敲在她混乱的心上。 渐渐地,不再是一个安抚的轻吻,时燃的吻带着滚烫的、不容置疑的力道,唇舌滚烫的扫荡,像要擦去那些咸涩的泪水,更像要抹掉她心里那根名为“背叛”的尖刺。 温见微的身体僵硬如冰雕,泪水却无声流得更凶。她能感受到时燃唇瓣的微颤,感受到那混乱如擂鼓的心跳重重撞击着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双箍紧自己的手臂传递出的、几乎要将她揉碎的力道和恐慌。 这激烈到近乎蛮横的吻,与其说是索求,不如说是一种濒临崩溃的自我剖白。然而,这熟悉的气息,这灼热的温度,却像罂粟般诱惑着她早已干涸的灵魂。 理智在尖叫着推开,身体深处却发出渴望的呜咽,想要更深地沉溺在这片失而复得的暖洋里。 “唔…别…时燃……”温见微在换气的间隙艰难地偏过头,破碎的呜咽从红肿的唇间逸出。她试图推开一点距离,指尖无力地抵在时燃的颈侧,那里脉搏狂跳,是生命的鼓点,也是她无法抗拒的诱惑。 她恨自己的软弱,恨这具身体对时燃的本能渴望,恨那被她亲手推入深渊后,依旧顽固地想要靠近她的心。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时燃喘息着,温热的额头抵着她的额角,琥珀色的眼眸在咫尺间灼灼燃烧,盛满了急于辩白的慌乱和无措。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松开一只手,胡乱地去摸索自己放在床头的手机。 一阵窸窣的布料摩擦声后,冰凉的手机屏幕被塞进温见微的掌心。屏幕亮起,刺目的光让她不适地眯了眯眼。时燃颤抖的手指划过屏幕,急切地点开相册,翻出一张照片,几乎是怼到温见微眼前。 照片上,沈心澜穿着一身利落的米白色风衣,脸上带着温婉宁静的笑意。她的手臂亲昵地环在一个眼神灵动的女孩肩头。照片里丁一梳着标志性的丸子头,脸颊亲昵地蹭在沈心澜颈窝,笑得眉眼弯弯,两人姿态亲密无间,背景似乎是某个音乐节喧嚣的人群。 “你看到的是澜姐,这是丁一,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歌手,她们才是一对儿。”时燃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一种急于洗刷冤屈的迫切,指尖用力戳着屏幕上丁一灿烂的笑脸。 “澜姐……沈心澜,她是我……是我很多年前看过的心理医生,真的!就像……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那天……那天我就是心里难受得要炸了,抱着她哭了一场……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温见微,你信我,你要是不信,我马上、现在就带你去见她们,让她们亲口跟你说。” 她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裹着浓重的鼻音和泪意,眼神死死锁住温见微,生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温见微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很久。丁一依偎的姿态,沈心澜眼底的温柔宠溺,是装不出来的。照片里流淌的亲密感,与青城巷口暮色中那个保护性的拥抱,在逻辑上重叠了。 紧绷的心弦,被这混乱却真实的解释,轻轻拨动了一下。一种迟滞的、带着巨大疲惫的松动感,从冰冻的心湖深处缓慢浮起。那个拥抱的误会,似乎……解开了。堵在心口的巨石挪开了一丝缝隙。 然而,这释然只是短暂的。巨石移开,露出的并非坦途,而是更深、更痛的沟壑——那被刻意回避、疏离、用谎言筑起的冰冷高墙。 为什么? 巨大的委屈和不解,如同解冻后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刚刚准备建立的、脆弱的信任堤坝。温见微猛地抬起眼,那双被泪水反复冲刷过的眼眸,清冽得惊人,却也脆弱得不堪一击。那里面翻涌着的,不再是单纯的被背叛的痛楚,而是更深沉、更尖锐的质问——关于那场突如其来的放逐。 “可是……”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被伤透后的茫然,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时燃心上,也扎在她自己摇摇欲坠的心上,“你确实……不想见我。”她重复着这个冰冷的事实,像是在确认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不想理我,躲着我……像在躲一个……麻烦。”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睫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轻轻颤动,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一种自我怀疑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是她的错吗?是她不够好,让时燃厌倦了?是她那冰冷的、需要依赖药物的世界,终于耗尽了时燃的热情?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她低声问,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不确定和自我怀疑,带着一种时燃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脆弱,这份脆弱让时燃心碎,也让温见微自己感到陌生而羞耻,“是我……太黏人了吗?让你……觉得烦了?”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撞进时燃眼底,那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控诉,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时燃……”温见微的声音像绷到极限的弦,“如果你不爱我了……请不要这样反复地撩拨我。我……”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难以言说的疲惫,“……真的承受不住第二次了。” 靠近她,又被推开,这种反复的凌迟,比直接坠入深渊更令人恐惧。她宁愿在冰封里死去,也不要再经历一次被温暖抛弃的绝望。 “不是,不是你想的这样,温见微,不是!”时燃的心被这话语里的绝望彻底撕裂,痛得她浑身一颤。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蛮力,再次狠狠吻了上去!仿佛只有最原始的身体接触,才能穿透这层冰冷的误解,才能证明她从未消失的爱意。 这一次的吻,裹挟着无尽的心疼、悔恨和汹涌得快要将她淹没的爱意。她的唇舌带着一种近乎膜拜的虔诚,却又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强势,急切地描摹着温见微的唇形,舔舐着她唇瓣上残留的泪痕的咸涩,试图用自己的温度融化那片冰冷。 “是我的错,是我蠢,是我笨,是我胡思乱想!”时燃一边混乱地吻着她,一边含糊不清地、哽咽着在她唇齿间急切地剖白,滚烫的泪水失控地滴落在温见微的脸颊上,和她的泪水混在一起,“我爱你……我怎么会不爱你?温见微……我爱你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是我怕……我怕我的存在……会变成你的污点……会给你带来麻烦……会害了你……我怕得要死,是我蠢……求你别哭……别这样看着我……” 污点?麻烦?害了她? 温见微脑中一片混沌,时燃混乱的解释中似乎藏着更深的隐痛。发生了什么?她仰起头,本能地想要挣脱这灼热的吻,去追问清楚。 然而,时燃趁机而上,身体深处压抑了太久、对这气息这体温的极度渴念,如同被点燃的干柴,在时燃汹涌的爱意与绝望告白下,轰然席卷了她! “唔……”一声带着泣音的呜咽从她喉间溢出。不再是纯粹的抗拒,而是被点燃的、压抑到极致的渴望与怨怼交织的烈焰,想念她想到骨头都在疼,怨她怨得心都在抽搐。凭什么她可以这样轻易地搅乱她的世界,又这样轻易地说着“怕害了她”? 在时燃滚烫的唇舌再次覆上来的瞬间,温见微没有再躲避。仿佛被压抑的火山骤然苏醒,她张开唇瓣,带着被抛弃的怨怼和失而复得的狂乱,狠狠咬住了时燃的下唇。 这一咬,是惩罚,是宣泄,是她所有无法言说的痛苦和委屈的爆发点。 “嘶——”尖锐的刺痛让时燃猛地抽气,身体瞬间紧绷,一丝铁锈般的腥甜瞬间弥漫在两人纠缠的唇舌间。 时燃的动作停滞了一瞬,琥珀色的眼眸带着一丝惊愕和……一丝纵容的痛楚,深深望向温见微。 温见微也看着她,唇上沾染着一点刺目的殷红,眼神迷离又倔强,像只被逼至绝境终于亮出利爪的小猫,眼底深处却依旧翻涌着汹涌的爱恋与痛苦。 第六十章完 62、第六十二章 不走不走 晨光在房间内铺陈开来,金灿灿地流淌过凌乱的被褥,将空气中细小的尘埃都染成了温柔的金色。激烈的情潮终于退去,留下满室慵懒的暖意和肌肤相亲后特有的、微醺般的宁静。 温见微闭着眼,侧脸陷在柔软的枕间,乌黑的长发散乱,几缕被薄汗濡湿,贴在白皙的颈侧和时燃赤裸的臂弯里。她的呼吸渐渐平复,悠长而细微,像一只终于寻到港湾、卸下所有防备的倦鸟。 时燃侧卧着,目光如同最细腻的画笔,贪婪地描摹着怀中人沉静的容颜,那微蹙的眉心终于舒展开,留下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安宁。时燃的心口被酸软的爱意和浓重的后怕填满,她低下头,唇瓣如同羽毛拂过,轻轻印在温见微光洁的额角、微凉的眼睑,最后珍重地停留在她柔软微肿的唇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与确认。 手掌带着温热的熨帖感,缓缓抚过温见微光滑的脊背,感受着那单薄肩胛下细微的起伏,一下,又一下,仿佛在平息一场无形的风暴。肌肤细腻的触感,温顺依偎的姿态,都让时燃眼眶再次发热。她差点就永远失去了她。 时间在暖阳与彼此交融的呼吸中无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时燃感觉到怀中身体的重量似乎更沉了些,温见微的呼吸也变得更加均匀绵长,像是终于支撑不住疲惫,沉入了安稳的睡眠边缘。 时燃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抽出自己被压住的手臂,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挪动易碎的琉璃。她赤脚踏上冰凉的地板,弯腰拾起被胡乱褪下的睡衣。刚披上肩头,系上第一颗纽扣—— 衣角传来一道微弱却清晰的拉扯感。 时燃的心头一跳,回头看去。 温见微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那双清冽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朦胧水雾,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脆弱和……深不见底的恐惧。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时燃睡衣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维系她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望着时燃,眼神里无声地流淌着巨大的不安:你要去哪?你又要离开了吗? 那眼神狠狠扎进时燃的心脏,带来尖锐的痛楚和翻涌的酸涩。 “不走,”时燃立刻转回身,跪在床边,俯身捧住温见微微凉的脸颊,声音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我哪里都不去。”她低下头,滚烫的唇带着万分的怜惜,印在温见微的眉心、鼻尖,最后温柔地覆上她微张的唇瓣,一个浅尝辄止却饱含承诺的吻,“出汗了,我去给你倒杯水。乖,等我一下,很快就回来。” 温见微紧绷的身体和攥紧的手指,在那温暖的触感和温柔的话语中,一点点松懈下来。她看着时燃的眼睛,那里面的坚定和心疼如此真实,终于让她指尖的力道缓缓松开,任由那片柔软的衣角从手中滑脱。 时燃很快端着一杯温水回来,杯壁温热适宜。她让温见微靠在自己怀里,将杯沿轻轻凑到她唇边:“慢点喝。” 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熨帖的暖流。温见微小口啜饮了半杯,轻轻摇头示意够了。时燃极其自然地就着她喝过的位置,仰头将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动作流畅得仿佛天经地义,是无数次亲密后养成的习惯。 温见微靠在时燃温热的颈窝,看着她喝水的动作,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百般滋味翻涌上来,风风火火、明媚如小太阳的时燃,对她却总是这样,细心到了骨子里。记得她胃不好,记得她空腹喝咖啡容易心悸,记得她喜欢的汤……那些点点滴滴的呵护,历历在目。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不久前却用最决绝的冰冷将她推入深渊,不留一丝余地,连追问的机会都吝啬给予。这巨大的反差像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让她恐惧那温暖之下是否还藏着随时会抽离的冷酷。 她恐惧再次失去。每次夜里吞下药片后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窒息感,醒来后面对空荡房间的冰冷麻木,那种世界崩塌、再无期待的日子……她再也不想经历。 时燃是她冰天雪地里唯一想抓住、能抓住的暖意了。她贪恋她的怀抱,贪恋她的亲吻,贪恋她身上那股蓬勃的、带着烟火气的生命力。 温见微闭上眼,将脸更深地埋进时燃的颈窝,嗅着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心底涌上对自己的无力——真是不争气啊,明明被伤得那么深,却依旧无法抗拒这怀抱的诱惑。 时燃敏锐地察觉到怀中人的沉默和细微的紧绷。她放下水杯,收紧手臂,将温见微更密实地圈在怀里,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对不起,”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在温见微耳边低语,每一个字都浸透了真诚的悔意,“是我蠢,是我脑子进了水才会那样对你……让你那么难过,那么害怕……是我错了,温见微。”她反复地、笨拙地道着歉,试图用语言抚平自己造成的伤害。 关于林深,关于那些照片和威胁,她现在不想提,因为她实在担心此刻脆弱的温见微能否承受那样的忧虑和愤怒。时燃只想让她知道,离开的决定与她们之间的感情无关,纯粹是自己愚蠢的、自以为是的保护欲在作祟。而这份“保护”,差一点就彻底摧毁了她最珍视的人。这沉重的教训,足以让她刻骨铭心。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了。”时燃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发誓,再也不会离开你一步。除非……除非是你不要我了。”最后一句,带上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卑微。 温见微听着她一遍遍的保证,感受着那怀抱的力度和胸膛下有力的心跳,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动了一丝缝隙。但那些被骤然推开的伤痛,并非几句道歉就能轻易抹平。她需要时间。 “还要不要再睡会儿?”时燃吻了吻她的鬓角,转移了话题,不想让沉重的气氛持续,“不想睡的话,厨房有煲好的汤,煮了面,很快就能吃饭了。” 温见微轻轻摇头,撑起身子,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拿起自己的眼镜戴上。清晰的视野里,时燃脸上那道淡红的指痕和她唇上微肿的伤口再次刺入眼帘,提醒着不久前那场激烈的冲突与缠绵。 “我想先洗个澡。”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浴室里氤氲着朦胧的水汽。温见微站在花洒下,闭着眼,任由水流抚过肌肤。 胸前、颈侧、腰腹……那些或深或浅的绯色印记,如同今晨狂乱缠绵的烙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醒目。 是时燃留下的。她回来了,她们……真的又能在一起了吗? 这个念头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但很快就被更深的疑虑和冰冷覆盖。镜面被水雾模糊,隐约映出她苍白的面容和眼底挥之不去的阴翳。 她想起了医院里母亲那疯狂的眼神和歇斯底里的诅咒“你去死”,想起了自己依赖的白色药瓶,想起了那无法控制的窒息感和濒死的恐惧……她的世界早已千疮百孔,一片狼藉。抑郁症如同蛰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噬咬她的神经。还有那个破碎不堪、只剩下怨憎与病痛的原生家庭……这些都是她生命里沉重的、无法剥离的阴影。 时燃能接受吗?接受这样一个不完美的、背负着沉重枷锁的她?接受她随时可能崩溃的情绪和需要依赖药物维持的“正常”? 明媚如春光、似乎永远充满生命力的时燃,真的能理解她世界里的冰冷与绝望吗?会不会……在某一天,当她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时,那决绝的冰冷又会卷土重来? 这些念头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温见微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抽痛。刚刚在时燃怀抱中汲取的暖意,仿佛被这冰冷的水流一点点冲散。她关掉花洒,浴室里只剩下滴答的水声和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换上舒适的家居服走出浴室,卧室里弥漫着阳光和干净织物的清新气息。凌乱的床铺已被时燃整理得一丝不苟,换上了干净的米白色床单,昨夜和今晨所有的狂乱痕迹都被悄然抹去,仿佛一场了无痕的春梦。 “面马上好,可以准备吃饭了。”时燃的声音带着轻快的暖意从厨房门口传来。她腰间系着一条略显幼稚的卡通围裙,手里还拿着汤勺,脸颊被厨房的热气熏得微红,额角沁出细小的汗珠,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温暖而忙碌的烟火气里。 第六十二章完 63、第六十三章 探寻过往 温见微看着她的身影,看着这间曾被冰冷和死寂填满的屋子重新被食物的香气和时燃的存在所点亮,一种久违的、属于“家”的温度悄然弥漫开来,暂时驱散了她心底的寒冰。 她轻轻“嗯”了一声,走到餐桌边坐下。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被端上桌。细白的面条浸在醇厚金黄的鸡汤里,上面卧着翠绿的青菜和嫩滑的鸡丝,浓郁的鲜香扑面而来。 时燃前前后后地忙碌着,给温见微摆好筷子,又细心地将汤匙放进她碗里,自己才坐下。 “尝尝,汤熬了好久。”时燃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带着期待。 温见微拿起筷子,挑起几根面条,吹了吹,送入口中。鸡汤的醇厚鲜美瞬间在舌尖化开,带着干贝特有的咸鲜回甘,温暖熨帖地滑入空荡许久的胃囊。味道很好,是她熟悉和喜欢的味道。 “好吃吗?”时燃问,目光始终没离开她。 “嗯。”温见微点头,又低头喝了一口汤。 时燃见她吃得安静,自己便也埋头吃起来,但动作间总是不忘照顾她。见她碗里的汤少了些,立刻拿起汤勺,从旁边砂锅里又舀了浓稠的汤底加进去,见她似乎偏爱里面的青菜,便将自己碗里的也夹了过去。 “我自己可以的。”温见微轻声说,看着自己碗里堆起的小山。 “多吃点,”时燃看着她依旧单薄得让人心疼的肩膀,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心疼,“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这段时间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她想起冰箱里那些几乎未动的食材,心口又是一阵揪紧。 温见微沉默地吃着碗里的食物,暖汤入腹,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却无法完全温暖心底那块被疑虑冻结的角落。 她几次抬眼看向对面时刻关注自己的时燃,欲言又止。那些关于家庭、关于病痛的话语,哽在喉间,沉甸甸的。 时燃察觉到了她的犹豫。她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琥珀色的眼眸坦然地迎上温见微的目光,带着一种了然和主动承担的勇气。 “是不是……还想问我之前的事?”时燃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安抚,“我知道,光说对不起没用。我……”她深吸一口气,眼神无比认真,“温见微,我再说一次,是我蠢透了,才会自作主张地躲着你。我以为那样对你好,结果……”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带着后怕的颤抖,“这段时间,我也要痛死了。想你,想得快要疯掉。每天看着手机,想给你发消息,想给你打电话,想听听你的声音……”她伸出手,越过餐桌,紧紧握住温见微放在桌面上微凉的手,“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让我好好弥补,让我守着你。我保证,以后不管发生什么,绝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 时燃的话语直白而滚烫,带着毫不掩饰的思念和痛悔,像一股暖流冲击着温见微的心防。她能感受到那份真诚,那份失而复得的珍视。 然而,正是这份珍视,让她更加犹豫是否要将自己生命里那些沉重的阴影袒露在她面前。袒露之后,这份珍视,会不会变成怜悯,或者……负担? 但有些事情,终究无法永远回避。温见微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时燃的手,指尖传递着微弱的暖意和一丝下定决心的力量。 她抬起眼,目光沉静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安静的餐厅里:“时燃,吃完饭……陪我去一个地方,可以吗?” 时燃几乎是立刻点头,没有丝毫犹豫,眼神里充满了“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的坚定:“好!去哪里都行!”。 温见微看着时燃眼中毫不犹豫的应允和全然的信赖,心口那沉重的坚冰,似乎又悄然融化了一小块。她低下头,继续小口吃着碗里温热的面条,鸡汤的暖意顺着食道蔓延,却依旧无法完全驱散那盘踞在灵魂深处的、关于未来的隐忧。 那个要去的地方,是她生命里最不堪回首的废墟,也是她必须向时燃敞开的最沉重的真相。 餐桌上残余着食物的暖香,空气里还浮动着劫后余生的温情。温见微起身收拾碗筷,动作有些心不在焉。时燃抢着接过:“我来,你坐着歇会儿。”她利落地将碗碟叠起,走向厨房的水槽。 水流哗哗作响。时燃冲洗着碗碟,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客厅里安静伫立的温见微。她背对着厨房,站在落地窗前,单薄的身影被秋日澄澈的阳光勾勒出一道清冷的剪影,仿佛随时会融入那片光亮,消失不见。 时燃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一种混杂着后怕和失而复得的珍视感沉沉压着。 收拾停当,两人准备出门。时燃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玄关紧闭的电梯门,脑海里瞬间闪过昨夜那令人绝望的十二层攀爬。肌肉的酸痛感延迟地汹涌袭来,每一步走动都牵扯着大腿和小腿深处酸胀的纤维。自己咬咬牙还能忍,但温见微……她这样单薄,又刚经历了那样的情绪风暴,怎么能让她走楼梯?她不动声色地按下了电梯按钮。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应声而开,柔和的灯光照亮轿厢。时燃松了口气,侧身让温见微先进去。 温见微似乎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神有些空茫,并未留意到时燃这一瞬间的如释重负和对电梯运行正常的庆幸。 她安静地走进去,站在角落,像一株离水的幽兰。 电梯平稳下行,轻微的失重感。时燃站在温见微身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周身笼罩的低气压,沉甸甸的,仿佛背负着无形的巨石。这沉默让她不安,却又不敢贸然打破。 坐进车里,引擎尚未启动。狭小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剩下两人轻浅的呼吸声。温见微系好安全带,目光落在挡风玻璃外流动的街景上,一个盘旋已久的问题终于浮出水面。 她转过头,看向驾驶座上正欲拧动钥匙的时燃,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你……昨天夜里,怎么突然回来了?” 时燃准备拧钥匙的手猛地顿住,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有些局促地舔了舔下唇那道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眼神闪烁,声音带着点被抓包的窘迫和坦诚的后怕:“昨晚,你家窗户一直没亮灯。我……在楼下等,等到天都快亮了,灯也没亮……”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我害怕……给小秋打电话,她说你请假了……我更怕了……就想上去看看……还好……还好……”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劫后余生的叹息。 温见微静静地听着,每一个字都敲在心尖上。原来,在她那些被绝望和药物拖入深渊的撕心裂肺的夜晚,在她以为被世界彻底抛弃的时刻,这个人,一直就在咫尺之遥的楼下。像一座沉默的灯塔,固执地守望着她摇摇欲坠的世界。巨大的酸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交织着涌上来,堵住了她的喉咙。 她看着时燃窘迫的表情,低声问:“这段时间……你经常在楼下?” 时燃点了点头,随即又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苦涩,眼神却坦荡:“嗯……像个……像个变态似的,是不是?总在你家楼下守着。” 温见微的心被这坦荡的自嘲和笨拙的守护狠狠撞了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决心和煎熬,才能让这个风风火火、明媚如春光的人,甘愿在深秋的寒夜里,一遍遍守在她冰冷的窗下?她那些自以为被彻底抛弃的痛苦,原来并非无人知晓。 车子还没启动,车厢里的空气凝滞着。温见微望向窗外,秋阳穿过行道树的枝叶,在柏油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个更深的、带着不安的渴求,如同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时燃……你爱我吗?”问出这句话时,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在掌心。 时燃几乎是立刻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眸直直地望进她眼底,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爱!温见微,我爱你。”那眼神炽热滚烫,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温见微的心并未完全安定。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问出那个更让她恐惧的问题:“那……什么样的我,你都爱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在悬崖边试探。 “爱!”时燃的回答依旧干脆利落,毫不犹豫,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执着,“温见微,只要是你,什么样我都爱,你冷冰冰的样子,你害羞的样子,你跟我发脾气咬人的样子,你窝在我怀里睡觉的样子……只要是温见微,我都爱得要死!” “时燃,我……” 看着温见微依旧带着犹豫和挣扎的表情,貌似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想要吐露,时燃的心头莫名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一个极其离谱的念头,让她瞬间白了脸,声音都带上了惊恐的颤抖:“你……你不会是……结婚了吧?” 温见微被她这神奇的脑回路弄得一愣,随即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丝无奈:“没有。恋爱……除了你,也没有和别人谈过。”她轻声补充,像是在安抚时燃突如其来的恐慌。 时燃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瞬间垮塌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伸出手,越过中控台,轻轻握住温见微冰凉微颤的手,掌心滚烫的温度传递过去:“如果你心里有些事……觉得现在还不方便说,那就不说。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我就在这听着。”她温柔地摩挲着温见微的手背,“什么时候想说,我都在。别担心。” 说完,她终于启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我们去哪儿?”时燃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问道,语气重新变得轻快了些,带着一种“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都是晴天”的意味。 第六十三章完 64、第六十四章 秋阳照深潭 温见微报出一个地址,时燃在导航上输入,目的地显示是市里的一家医院。 “医院?”时燃的心又提了起来,立刻紧张地看向温见微,“你不舒服?……” “去看别人。”温见微轻轻摇头,目光再次投向车窗外飞逝的街景。秋阳正好,金色的光线洒在行人身上,却仿佛照不进她眼底那片沉静的幽潭。 时燃松了口气,只要温见微没事就好。看着熟悉的街景在眼前掠过,身边坐着失而复得的爱人,一种恍如隔世的幸福感悄悄弥漫在心头。她忍不住嘴角上扬,侧头看了温见微一眼,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松:“我们这样在一起,真好……好像上辈子的事一样……我们去看谁?” 温见微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声音平静无波,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时燃心中激起惊涛骇浪:“去看我妈妈。” “吱——!” 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 时燃几乎是本能地一脚狠狠踩下刹车!强大的惯性让两人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冲,又被安全带牢牢勒回椅背。幸好此时并非高峰时段,后面并无车辆跟随。 “你……你说什么?”时燃转过头,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声音都变了调。温见微从不提及自己的家庭,时燃能敏锐地感受到那是一片被刻意尘封、不愿触及的伤痛之地。 她从没想过会是在这样一个毫无准备的清晨,如此猝不及防地,被带去见温见微的母亲。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手足无措的慌乱。 “你……你怎么不早说啊!”时燃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懊恼和紧张,“我应该回去换身正式点的衣服,得给阿姨买些礼物……这、这也太突然了!完了完了,第一印象肯定搞砸了……”她语无伦次,像热锅上的蚂蚁,下意识地就想掉头。 温见微看着她瞬间慌乱、紧张到语无伦次的样子,心头涌上极其复杂的滋味。有几分苦涩,几分酸楚,还有一丝……莫名的慰藉。她轻轻按住时燃准备解安全带的手,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像裹着冰霜:“不用了。她……生病了。用不上那些。” 车子最终停在医院住院楼下。消毒水特有的、冰冷而略带刺激性的气味扑面而来。时燃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紧张和因这环境而升起的不安,跟着温见微走向精神科住院区。 走廊异常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回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和压抑感。越靠近那间病房,温见微的脚步就越发沉重。时燃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人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正难以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时燃的心瞬间揪紧。她没有任何犹豫,伸出手,坚定而温柔地握住了温见微冰凉颤抖的手,将她微颤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指尖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和安抚。 温见微的脚步停在病房门后,时燃看见病人姓名一栏写着:江书禾。这应该就是温见微母亲的名字吧。 推开病房门,年轻的护工正坐在窗边的小凳子上。看到温见微进来,她习惯性地站起身,目光落在温见微身后紧握着她手的时燃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这是她照顾江书禾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温教授带人来。 “温教授来了。”护工的声音带着温和,“江阿姨今天状态比昨天好一些,早上喝了小半碗粥,这会儿刚睡醒没多久,挺安静的。” 时燃的目光迅速扫过病房,最后定格在靠窗那张病床上。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半靠在摇起的床头,穿着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衬得她形销骨立。 长期的病痛折磨让她面容憔悴,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白的天际,仿佛灵魂早已抽离。然而,即便被病魔侵蚀得如此厉害,那精致的五官轮廓,尤其是眉眼间那份沉静的秀美,依旧清晰地昭示着她年轻时必定是个出众的美人。 时燃的打量后发现,温见微的眉眼,几乎是她母亲的翻版,只是更清冷,更疏离。 温见微带着时燃走到床边,声音平静得近乎刻板,“妈,这是我……朋友,时燃。” 时燃连忙微微欠身,脸上努力挤出最温和无害的笑容,声音放得又轻又柔:“阿姨您好,我是时燃。” 一直望着窗外的江书禾,似乎被这陌生的声音惊扰。她极其缓慢地、有些僵硬地转过头。 空洞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掠过温见微,最终定格在时燃脸上。那双曾经美丽、如今却像蒙尘玻璃珠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时燃,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病房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突然,江书禾干裂的嘴唇开始翕动,发出含混不清的、破碎的音节:“……绵绵……绵绵……”她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波动。 紧接着,这波动迅速演变成了剧烈的情绪风暴,江书禾的眼神陡然变得混乱而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她猛地从被子里抽出的手臂,一把抓起手边的枕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地朝着站在床边的温见微和时燃砸了过来! “小心!” 时燃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在江书禾眼神变化的瞬间就已察觉不对,眼看枕头裹挟着风声砸向温见微的脸颊,她几乎是本能侧身挡在了温见微前面,同时抬起手臂护住头脸! “砰!” 柔软的枕头砸在时燃抬起的手臂和肩膀上,力道不重,却带着病人竭尽全力的疯狂意味。 温见微被时燃护在身后,身体僵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看着母亲那扭曲的面容和狂乱的眼神,听着那声声泣血般呼唤的“绵绵”,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甚至忘了躲避,只是呆呆地站着,仿佛被钉在原地。 护工早已习惯,反应迅速地冲上前,轻声安抚着情绪失控的江书禾:“江阿姨,没事了没事了,不怕不怕……” 回程的车里,气氛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时燃专注地开着车,目视前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车窗外的秋阳依旧灿烂,却无法穿透车厢内弥漫的低气压。 温见微坐在副驾驶,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紧紧交握、指节泛白的手上。 时燃的沉默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果然……还是不行吧?看到那样不堪的、混乱的场景,看到她那被病魔彻底摧毁的母亲,看到她原生家庭如此沉重的阴影……时燃终究还是被吓到了吧?她会觉得沉重,觉得麻烦,觉得……难以承受吧? 那些刚刚在时燃怀抱中汲取的暖意和勇气,此刻正以惊人的速度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冰冷的绝望和自我厌弃。她终究还是那个只能带来阴霾和负担的人。 电梯平稳上行,冰冷的金属壁映出两人模糊的身影。温见微低着头,盯着跳跃上升的数字,只觉得每一步上升都像是走向最终的审判。 突然,时燃带着浓浓鼻音的、闷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充满了心疼和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埋怨: “东西扔过来要躲啊,傻乎乎的站着等被打吗?就算是自己妈妈也不能站着挨打啊,这是扔的枕头,万一扔别的东西,打到你怎么办,下次看到阿姨要扔东西,你得赶紧躲开,知道吗?”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话语,让温见微抬起头,错愕地看向时燃。时燃依旧皱着眉,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嫌弃或退缩,只有满满的心疼、后怕和一种近乎执拗的保护欲。 她不是在害怕或厌弃她混乱的家庭,她只是在心疼她不会保护自己。 刚踏进玄关,房门闭合的瞬间,时燃转过身,她一把将温见微紧紧拥进怀里,温见微猝不及防,脸撞进时燃温暖的颈窝。 时燃抱着她,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近乎撒娇般的委屈和心疼,在她耳边碎碎念: “吓死我了……你妈妈力气还挺大……她是不是不喜欢我啊?怎么我一去就拿枕头丢我?我是不是穿得太随便了惹她生气了?……她喜欢喝汤吗?……下次……下次我煲好汤再去看她好不好?你说她会不会尝一口?” 时燃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暖和力量都传递给她,驱散她身上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绝望,“别怕了……温见微,别怕了……我在呢……有什么事我们一起……” 温见微的身体被这滚烫的、带着哽咽的拥抱彻底禁锢,动弹不得。 时燃身上那蓬勃的、带着烟火气的暖意透过衣衫,汹涌地包裹住她冰冷的四肢百骸。 那笨拙的、絮絮叨叨的安慰,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冰封已久的心防上。酸楚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的壁垒。 一滴泪,终于挣脱了强撑的堤坝,无声地滑落,迅速洇入时燃肩头的布料,留下一点深色的、心安的印记。 第六十四章完 65、第六十五章 失而复得 温见微僵硬的身体在这絮絮叨叨的话语和滚烫的体温包裹下,一寸寸软化下来。 她听懂了。时燃什么都懂。懂她今天为何要带她去见母亲——那是她最深、最不堪的伤疤,是她冰封世界里的冻土层。 她怕,怕时燃看到这满目疮痍后,会觉得沉重,觉得麻烦,最终选择离开。 所以她索性撕开伤口,在最狼狈不堪的时候,让时燃看清全部的自己。 是孤注一掷的试探,更是绝望之下的自保。 时燃的“抱怨”和“委屈”,恰恰是她最温柔、最坚定的回应。她没有被吓退,没有被那混乱与绝望击垮。 她心疼她不会躲闪,心疼她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十字架独自前行。她甚至已经开始笨拙地计划着下一次探望,计划着用她最拿手的烟火气去温暖那片冰冷的废墟。 “温见微,”时燃的声音闷闷地从她发顶传来,手臂收得更紧,带着一种近乎撒娇的执拗,“你是不是觉得……带我去看看你妈妈,觉得我就会被吓跑?觉得我看到这些,就会自己识趣地滚蛋?”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那我告诉你,你失算了,想用这种方式让我离开?门都没有,我时燃这辈子就赖上你了,你赶都赶不走,我就是要缠着你,缠得死死的,让你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我。” 这近乎无赖的表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温见微心中最后那点强撑的壁垒和冰冷的自毁倾向。巨大的酸楚混合着失而复得的暖流,汹涌地冲上鼻腔和眼眶。 失而复得,如同久旱逢甘霖。时燃几乎是贪婪地汲取着温见微的存在感,恨不得将分离那些日子的空缺,分分秒秒都填补回来。 温见微坐在书房的宽大书桌前,回复着邮箱里亟待处理的邮件,目光沉静地落在屏幕上那些艰深的术语上。 刚看了一会儿,身后便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时燃端着一杯刚泡好的、温度适宜的红茶,轻轻放在她手边。 放完茶,时燃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像只黏人的大猫,从背后环抱住温见微,下巴搁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带着玫瑰精油的甜香。 温见微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即在那熟悉的气息包裹下缓缓放松,甚至微微向后靠了靠,将一部分重量交付给身后温暖坚实的依靠。 时燃满足地喟叹一声,手臂收拢,就这样静静地抱着,看着温见微指尖略过键盘,偶尔侧过头,在她耳后敏感细腻的皮肤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傍晚,时燃在厨房里忙碌,锅铲碰撞出热闹的声响。温见微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她系着那条略显幼稚的卡通围裙,动作麻利地翻炒着锅里的青菜。 时燃一回头,看到她,眼睛立刻亮起来:“温教授,帮我尝尝咸淡?”她夹起一筷子翠绿的菜心,吹了吹,自然地递到温见微唇边。温见微迟疑了一瞬,还是顺从地张开嘴。 青菜的清甜混合着恰到好处的咸鲜在舌尖化开。“嗯,刚好。”她点头。 时燃却像得了什么奖励,凑过来,飞快地在温见微沾了点油光的唇上啄了一下,笑嘻嘻地说:“温教授说好,那肯定最好!”温见微耳根微热,却没有躲开,只是轻轻瞪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却没有丝毫责备,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餐桌上,时燃不停地给温见微布菜,碗里堆得像小山。 “尝尝这个鱼,我特意挑了刺少的部位。”“这个豆腐煲,炖了好久的,很入味。”温见微小口吃着,动作优雅,但食量明显很小。 时燃看着她碗里下去的速度,心头的担忧又悄悄浮起。抑郁症发作时,味觉如同蒙尘,再美味的食物也尝不出滋味。她不确定此刻的温见微,味蕾是否已从麻木中苏醒。 “再吃点这个?”时燃夹起一块嫩滑的鸡翅中,放到温见微碗里,眼神带着小心翼翼的哄诱,“我腌了好久呢,用了你喜欢的蜂蜜和一点点柠檬汁,一点都不腻。” 温见微看着碗里的鸡翅,又看看时燃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神。她其实没什么胃口,身体深处依旧被疲惫和一种无形的沉重感包裹着。但时燃眼中的光,像黑暗中执着燃烧的小小火苗,让她不忍心拂逆。 她拿起筷子,轻轻夹起那块鸡翅,小口咬了下去。蜂蜜的微甜和柠檬的清新确实巧妙地中和了油腻,肉质也很嫩。她慢慢咀嚼着,点了点头:“嗯,好吃。” 时燃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像得了最高褒奖的孩子。 夜色深沉,卧室里只留了一盏暖黄的壁灯。两人躺在干净松软的被褥里,时燃的手臂依旧占有性地环在温见微腰间,指尖无意识地在温见微光滑的脊背上轻轻滑动,带着无尽的眷恋和安抚。 温见微闭着眼,身体放松地依偎着这令人安心的热源,呼吸渐渐变得悠长平稳。 时燃浅浅的吻,带着温存和探索的意味,从温见微光洁的额头,一路细细密密地印到微微凹陷的颈窝。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温见微没有睁眼,只是无意识地微微仰起头,露出更脆弱的颈线,像无声的邀请。时燃的唇瓣便顺势而下,在那片细腻的肌肤上流连,留下湿润而温暖的印记。 她的手掌也顺着温见微腰际柔和的曲线缓缓上移,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在她单薄的肩背上温柔地揉按抚慰,驱散着白日里积累的紧绷。 就在时燃以为温见微快要睡着时,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突然被一股力量猛地收紧。 温见微几乎是整个人扑进了时燃怀里,手臂死死箍住她的腰,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身体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怎么了?”时燃的心瞬间提起,连忙回抱住她,声音带着困意未消的沙哑和急切,“做噩梦了?” 怀里的人轻轻摇头,乌黑的发丝蹭着时燃的下巴。过了好几秒,温见微闷闷的声音才从时燃颈窝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恐惧:“……怕。” “怕什么?”时燃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问。 “……怕醒了……你又不在了。”温见微的声音很轻,像一片飘落的羽毛,落在时燃心头,却掷地有声。 时燃的身体一僵,心疼和愧疚将她淹没。那个仓促离开的清晨,给温见微留下的阴影如此之深,如同刻进了骨髓。她用力抱紧怀里微微颤抖的身体,低下头,滚烫的唇印在温见微的额发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安抚:“不会,傻瓜,我发誓,再也不会了,你看,我这不是在这里吗?就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为了驱散那深入骨髓的恐惧,时燃的吻变得更加炽热而具有安抚性。她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的触碰,而是用身体和唇舌,再一次带领温见微沉入感官的深海。 她的动作温柔而耐心,带着无尽的怜惜,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鸟儿,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彼此的存在,用灭顶的欢愉冲刷掉残存的阴影。 温见微紧绷的身体在熟悉的浪潮中渐渐放松、舒展,最终在那令人战栗的释放中,发出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时燃也早已精疲力竭。最近几乎没有完整的睡眠,情绪大起大落,那两次十二层的攀爬更是耗尽了她的体力储备。 她紧紧抱着温见微,感受着怀中人均匀的呼吸和温热的体温,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浓重的睡意如同温暖的潮水,温柔地将她拖入了无梦的深眠。 窗外又飘起来细雨,城市的灯火只剩下零星的光点。 温见微睁开眼。身体是极度疲惫后的酸软,意识却异常清醒,像一根绷紧的弦。身边时燃的呼吸均匀绵长,手臂依旧松松地环着她,带来安心的暖意。 然而,白天医院里母亲那空洞的眼神和歇斯底里扔过来的枕头,还有那些深埋心底、从未向任何人完整袒露的过往,如同黑色的潮水,在寂静的深夜里汹涌回潮,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 她小心翼翼地、动作轻柔一点点挪开时燃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她无声地走出卧室,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灯光,走向客厅。 客厅里一片沉寂的黑暗。只有落地窗外遥远城市的微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电视柜,落在了角落一只细颈素白的花瓶上。 花瓶瓶口,一枚小小的银辣椒吊坠,被一根细细的红绳套着,悬挂在那里。黑暗中,它静静地映着窗外极其微弱的反光,像一颗坠落凡尘的、倔强不肯熄灭的星辰。 温见微的脚步定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呼吸瞬间停滞。 她轻缓地走过去,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触碰上那枚冰凉坚硬的银坠。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她没有告诉时燃。就在时燃如同神兵天降般走进家门之前的几个小时,她曾长久地站在这扇巨大的落地窗前。 那时窗外是沉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雨幕。绝望如同连绵不休的秋雨,将她牢牢包裹、拖拽。对生的厌倦,对无边痛苦的恐惧……所有负面情绪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勒得她无法呼吸。 冰冷的秋风灌入室内,身体几乎要遵从内心那毁灭性的指令向前倾去的千钧一发之际—— “叮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骤然划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像被无形的丝线拉扯,机械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 明暗之中,正是这枚被她摘下的、象征着过往甜蜜与誓约的小小银辣椒,不知何时被风吹动,一下下轻轻撞击着光滑的花瓶颈身,发出微弱却执着的声响。 叮叮……叮叮…… 那声音,如同穿越了漫长黑暗时光的微弱呼唤,固执地敲打着她混沌的意识。就在那声音响起的瞬间,时燃给她戴上这枚吊坠时的话语,如同被封印的咒语,无比清晰地在她濒临崩溃的脑海中响起: “温教授戴这个真好看,这样你也有护身符了……” 护身符…… 这微弱的撞击声,这尘封的话语,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浓重的绝望迷雾,在她冰冷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一丝微弱却至关重要的涟漪。 就是这一丝涟漪带来的迟疑和那声“护身符”的残响,让她最终收回了即将迈出的那一步,瘫倒在冰冷的窗边,被巨大的疲惫和茫然吞没…… 第六十五章完 66、第六十六章 夜阑泣旧 时燃睡的并不踏实,朦胧中感受不到身边人的气息,闭着眼探出手摸索了几下,有些冰凉的床单让她瞬间清醒,不知温见微不在多久了。 时燃几乎是冲了出来,身上胡乱披着睡裙,脸上是未褪尽的惊恐和慌乱,直到看见黑暗中落地窗前的身影,几乎要跳出胸腔心脏才平稳落地。 “你怎么起来了?”时燃几步走过来,从背后将温见微紧紧拥入怀中,手臂圈的牢牢的,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将脸深深埋进温见微微凉的发丝间,贪婪地汲取着她真实存在的气息。 温见微被她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和后怕。她轻轻拍了拍时燃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睡不着,吵醒你了?” “没有你在身边,睡不踏实。”时燃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委屈和依赖。她稍稍松开一点力道,却依旧环抱着温见微,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我们聊聊天好不好?反正都醒了。”她不想放她一个人待在这黑暗里,哪怕一秒。 温见微轻轻点了点头:“好。” 时燃松开她,转身去拿了一条柔软的羊绒薄毯,仔细地将温见微裹好,然后拉着她一起窝进宽大的沙发里。她打开沙发旁一盏落地阅读灯,暖黄的光晕瞬间洒下,驱散了角落的黑暗,营造出一小片温馨而私密的空间。 时燃将温见微圈在自己身边,两人在这静谧的雨夜互相依偎取暖,依偎在柔软的沙发深处。 沉默了片刻,时燃想起白天病房里那反复回荡的名字,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绵绵……是你的乳名吗?”她问得小心翼翼,带着试探。 怀里温见微的身体,在她问出“绵绵”二字的瞬间,一僵。 时燃立刻察觉到了这突兀的反应,心下一沉,暗骂自己嘴快。“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问。”她连忙收紧手臂,声音带着歉意,“不想说就不说,没关系的。” 温见微靠在时燃温暖的怀抱里,毯子隔绝了夜的微凉,却隔不开心底翻涌的寒潮。 过了许久,久到时燃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温见微那带着一丝遥远空洞的声音,才幽幽地响起,像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尘封在时光深处的故事:“绵绵……是我妹妹。” 时燃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显然完全没料到这个答案。 温见微没有看时燃,目光落在暖黄灯光下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上,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一字一句,揭开那早已结痂又反复溃烂的伤疤。 “小时候,我们家在苏州。我父亲是大学教授,妈妈是少年宫的舞蹈老师。所有人都说,我继承了爸爸聪明的头脑,和妈妈精致漂亮的模样,那时……一切都很好。” 她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早已褪色的、虚幻的幸福画面。 “我刚上小学那年,妈妈生下了妹妹。她那么小,那么软,像一块甜甜的小粘糕,特别爱笑,尤其爱粘着我。可是,妈妈生下妹妹后,好像就……不太一样了。”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她变得很沉默,有时会看着窗外发呆很久,有时又会无缘无故地流泪。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产后抑郁。只是当时……没人告诉我。” 停顿了许久,温见微的语速变得缓慢而艰涩,好像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 “一切的变化,发生在一个很热的午后。我在体育课上中暑了,老师让我提前回家休息。”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攥紧了毯子的边缘,“我以为家里没人。那天妈妈应该带着绵绵去上早教课了,爸爸应该在上班。可是当我推开家门……” 她的呼吸好像突然静止,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时燃立刻更紧地抱住她,掌心在她手臂上安抚地摩挲着。 “我看到……爸爸……和一个陌生的女人……”温见微闭上眼睛,仿佛要将那不堪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就在卧室里爸爸妈妈的床上。”那个在她心目中温文尔雅、学识渊博、疼爱妻女的父亲形象,在那个瞬间轰然崩塌,碎成齑粉。 “我吓坏了,爸爸看到我,他的眼神……充满了惊慌和……哀求。他在求我不要告诉妈妈。”温见微的声音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无措和痛苦,“我知道他做错了,错得很离谱。可是……可是我不想和他一起骗妈妈……我觉得妈妈有权利知道真相……” 巨大的痛苦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她的声音哽咽起来。 “所以……我告诉妈妈了。”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温见微平静讲述的话语声和时燃沉重的心跳声。 “那一天……一切都变了。”温见微的声音空洞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完美的家庭,幸福的假象……全都没有了。妈妈像疯了一样和爸爸争吵、哭喊、摔东西……家里变成了战场。爸爸……他不再是我认识的爸爸了。他沉默,逃避,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对我的……失望?还是怨恨?” “后来……他们分开了。”温见微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怨爸爸。可是……妈妈也不要我。”这句话狠狠刺穿时燃的心脏。 “她只要绵绵。”静静讲述的温见微,一滴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时燃环抱着她的手臂上。 “她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没有再看我一眼……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她抱着绵绵,走得那么决绝……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样。” 她试图为自己辩解,破碎不堪,“我告诉自己,绵绵还那么小,她离不开妈妈……这样……对绵绵最好……可是……可是她……” 温见微说不下去了,好似被沉重的往事哽住了喉咙。时燃抱着她,温柔的安抚颤抖的身体,心口疼得像被撕裂。 她能想象那个小小的、聪慧敏感的女孩,站在分崩离析的家庭废墟里,眼睁睁看着母亲抱着妹妹头也不回地离开,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冰冷和绝望。 “她应该是恨我的吧?”温见微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向虚空,脸上是深刻的痛苦和自我否定。 “恨我毁了她完美的生活,恨我戳破了那层虚假的泡沫?今天那个枕头……她不是砸你的……时燃……”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清醒,“她是砸我的,她恨我,一直都是。” “我和爸爸生活在一起。”温见微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死水般的平静,却更让人揪心,“我恨他。我想……他大概也是恨我的吧?如果不是我多嘴,他或许还能维持那个体面的家……我们像两个被捆绑在一起的陌生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隔着厚厚的冰墙。” “他后来辞去了大学的教职,开始下海做生意。他很聪明,生意做得不错,但也非常忙。家里经常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大房子……” 她的讲述平静得可怕,那些孤独成长的岁月,那些无人问津的恐惧,被她寥寥数语带过,却字字泣血。 “第一次来例假……我很早就从书上看过,什么都懂。可当它真的来了……我还是很害怕,很无助……我在卫生间里,看着裤子上的血迹,那一刻……我真的好想她……好想她能在我身边……”温见微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委屈。 “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晚自习下课回家……在黑漆漆的小胡同里,被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堵住了……”她的身体瑟缩了一下,仿佛那黑暗中的恐惧再次袭来。 “他满嘴污言秽语,伸手来抓我……我吓得浑身僵硬,连尖叫都发不出来,最后是胡同口小卖部的奶奶听到了动静,拿着扫帚冲出来把他赶跑了……”她闭上眼睛,泪水滑落而下,“那天晚上……我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我没有表现的那么坚强,也需要妈妈……时燃……” 时燃紧紧抱着温见微,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温见微的发顶和颈窝,手臂用力到几乎要将她揉碎。她恨不能穿越时空,去抱抱那个小小的、在恐惧和绝望中独自挣扎的女孩儿。 “出国读书前……我偷偷来过这里一次。”温见微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平静,“躲在街角的树后面,远远地看着妈妈和绵绵……妈妈脸上有笑容,绵绵在她身边蹦蹦跳跳的,看起来很开心……我当时想,这样……或许也很好吧?她们离开了那些伤痛,至少在这里,她们是平静的、快乐的……我……不该再打扰她们……” “再后来……接到医院的电话……”温见微的声音彻底哽住,巨大的痛苦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我回来以后才知道,绵绵……绵绵在一个下雨天,放学路上……被一辆失控的汽车……”她再也说不下去,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时燃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巨大的悲痛扼住了她的喉咙。 “绵绵没了……”温见微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她最后的精神支柱……彻底垮了……那么多年没有看我一眼的妈妈,再次相见她已经认不出我了……” 她抬起泪流满面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毁灭性的自责和痛苦。“一切都因为我,都是因为我,时燃,如果不是因为我当年多嘴……她们不会离开苏州来到这里生活……也许……也许绵绵就不会遇到那场车祸……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我……是我害了她们……” “不是的,不是的,温见微。”时燃再也忍不住,她捧起温见微满是泪痕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泪水汹涌地滑过她自己的脸颊,“不,不是你的错,你听到了吗?不是你的错,你当时只是个孩子,一个看到父亲犯错、不想让母亲蒙在鼓里的孩子,你没有错,错的是你爸爸,是那个不负责任的司机,是这该死的命运!不是你!你妈妈生病了,她不会怨你的,你还那么小,做错事的根本就不是你。” 时燃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温见微的脸上,和她的泪水混在一起。她看着温见微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自我厌弃,心口疼得快要窒息。 她终于明白了那句“我人生中从未被人坚定选择过”背后,是怎样一片荒芜冰冷、伤痕累累的废墟。 “温见微……”时燃哽咽着,用力地将她重新按进自己怀里,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近乎誓言般的坚定,“你还有我,你现在有我了,我选你,我时燃这辈子,下辈子,都只选你,不管你有怎样的过去,不管你背负着什么,我都要你,我缠定你了,你赶不走,也甩不掉!你不是累赘,不是麻烦!你是我的宝贝……是我最最珍贵的温见微……”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亲吻着温见微的头发、额头、沾满泪水的脸颊,用滚烫的眼泪和怀抱,试图融化她心中那座由痛苦、自责和冰冷岁月筑成的冰山。 终于,温见微在她肩头哭出声来,仿佛要将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委屈、恐惧、孤独和自责,在这一刻彻底宣泄出来。时燃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透自己的衣衫。 第六十六章完 67、第六十七章 病夜相守 温见微的哭声,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了许久,如同困兽压抑了半生的悲鸣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紧紧抓着时燃背后的睡衣布料,指节用力到泛白,滚烫的泪水汹涌地濡湿了时燃的颈窝和前襟,留下大片深色的湿痕。 那哭声不是嚎啕,而是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破碎而压抑的呜咽,带着深入骨髓的绝望和自我厌弃,每一声都像钝刀割在时燃的心上。 时燃同样泪流满面。她紧紧抱着怀里颤抖不止的身体,下巴抵着温见微柔软的发顶,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和温见微的泪水混在一起。 她终于窥见了那片冰封之下的深渊——原来那清冷疏离的外表下,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足以压垮任何人的十字架。 不仅是家庭不幸,而是被至亲双重抛弃的孤绝,是目睹美好碎裂的童年创伤,是成年后依然无法摆脱的、对妹妹和母亲悲剧命运刻骨的自责。 时燃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反复揉捏撕扯,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对温见微的怜惜和心疼如同汹涌的海潮,几乎要将她淹没。 怀里人的哭声渐渐低弱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却依旧紧绷着,微微颤抖。时燃感觉自己的半边肩膀和前襟已经完全湿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她想稍微起身去拿放在茶几另一头的纸巾盒。 她刚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试图抽出被压住的手臂。 “别走……”温见微带着浓重哭腔、近乎破碎的哀求声立刻响起,那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巨大的恐慌。她非但没有松手,反而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更紧地箍住了时燃的腰,脸死死埋在她的颈窝,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时燃,你别走……抱抱我……求你……” 这从未有过的、近乎孩童般无助的依赖和脆弱,刺穿了时燃所有的防线。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反复揉搓,又酸又软,几乎要融化成一滩水。 “我不走,不走。”时燃立刻停下动作,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比的怜惜,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温见微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我只是想去拿纸巾……你哭成这样,脸上都是泪,擦擦舒服点……”她轻抚着温见微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 “不要纸巾……”温见微在她怀里用力摇头,闷闷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任性的执拗,“要你,时燃……你抱一会儿我……” 这近乎撒娇耍赖的反差,让时燃整颗心都化成了温热的春水,又酸又涨。平日那个清冷自持、理性到近乎刻板的温教授,此刻在她怀里,脆弱的,只认准了她这个唯一的依靠。 “好,好……不要纸巾,就要我抱着……”时燃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无尽的纵容。 她低下头,用自己同样被泪水濡湿的袖口——那柔软的棉质布料早已湿透冰凉——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去擦拭温见微脸颊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她的动作无比专注,无比耐心,仿佛在擦拭脆弱花瓣上的露珠,生怕弄疼了她分毫。 湿布料摩擦着温见微细腻的皮肤,带来微凉的触感,却奇异地抚平了泪水的黏腻。温见微闭着眼,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微微颤抖。 她顺从地任由时燃笨拙却无比珍重地用衣袖替她拭泪,身体在那熟悉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触碰下,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不再那么剧烈地颤抖,只是偶尔还会控制不住地抽噎一下,像受尽了委屈终于找到依靠般。 时燃的袖口湿了又干,干了又沾上新的泪水。她就那样抱着她,用最笨拙却最温柔的方式,无声地传递着“我在”“我会一直在”的承诺。 客厅里只剩下暖黄小灯的光晕,笼罩着沙发上紧紧相拥的两人,以及那断断续续、渐渐平息的细微抽噎声。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由浓黑转为深灰,又透出极淡的鱼肚白。 温见微的呼吸终于变得悠长而平稳,身体也彻底软了下来,沉沉睡去。只是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心依旧微微蹙着,长睫偶尔会轻轻颤动一下,仿佛在梦中依然经历着什么不安。 时燃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她难得的睡眠。直到确认温见微彻底睡熟,她才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抽出自己早已酸麻僵硬的手臂。赤脚踏上冰凉的地板,她轻手轻脚地去浴室拧了一条温热的湿毛巾。 回到沙发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熹微晨光,时燃蹲下身,目光近乎贪婪地描摹着温见微沉睡的容颜。 那张清丽的脸庞此刻带着一种极度疲惫后的脆弱苍白,眼下是浓重的、无法掩饰的淡青色阴影。泪痕虽然被擦去,但眼睑和鼻尖还残留着哭过的微红。 温见微的脸颊线条流畅而优美,即使在沉睡中也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清冷感,此刻却被那浓重的脆弱冲淡了几分。 时燃的目光温柔地滑过她的眉骨、鼻梁、微抿的唇瓣,最后停留在她左眼下方,靠近眼尾的一小片肌肤上。 那里,有一颗极其微小的、浅褐色的泪痣。平日里被眼镜遮挡,又被她清冷的气质所掩盖,并不显眼。 此刻在朦胧的晨光里,那颗小小的泪痣如同凝固的雨滴,静静地缀在白皙的皮肤上,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主人深埋心底、不为人知的哀伤与隐忍。 时燃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她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湿毛巾,极其轻柔地擦拭温见微的脸颊、额头和脖颈,拂去残余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温热的湿意让睡梦中的温见微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微微偏了偏头,更深地陷入柔软的沙发靠垫里,眉心似乎也舒展了些许。 也许是长久以来积压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这场彻底的崩溃如同掏空了温见微的所有,或许是身心在时燃毫无保留的接纳和抚慰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紧绷了太久的弦骤然松弛。 天光蒙蒙亮时,时燃在沙发上短暂的浅眠被怀中异常的热度惊醒。 她睁开眼,暖黄的光线下,温见微的脸颊浮着一层不正常的红晕,嘴唇有些干涩,眉头紧锁,呼吸也比平时急促沉重了些。 时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指尖传来一片滚烫的触感。 发烧了! 时燃立刻起身,动作快而轻,生怕惊扰了她。她快步走向储物柜,翻出之前备好的家用医药箱,里面有体温计和退烧药。她拿出电子体温计,小心地放在温见微的耳蜗里。 “嘀”的一声轻响,屏幕显示:38.6c。 时燃的心揪得更紧。她迅速倒好温水,按照说明书抠出退烧药,然后回到沙发边,轻轻扶起温见微昏沉的头靠在自己臂弯里,柔声唤道:“宝贝,醒醒,你发烧了,乖,把药吃了再睡……” 温见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涣散,带着高烧的昏沉和睡意未褪的迷茫。她顺从地张开嘴,就着时燃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下水,将药片吞了下去,整个过程异常安静。 喂完药,时燃又拧了新的温毛巾,动作轻柔的一遍遍细致地擦拭温见微的额头、颈侧、手心,帮助物理降温。每一次擦拭,都带着无尽的怜惜和小心翼翼。 温见微的呼吸平稳了些,紧蹙的眉头也微微松开,再次沉沉睡去,退烧药似乎渐渐起了作用,体温似乎也降下来一点。 时燃不敢再睡,守在她身边,不时探探她的额头。 天色大亮时,时燃轻轻起身,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四肢,走进厨房。她找出米,淘洗干净,加足量的水,用小火慢慢地熬煮着。厨房里渐渐弥漫开米粥特有的、温暖朴实的谷物清香。 早上八点半,温见微依旧在沙发上沉沉睡着,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那份不正常的红晕已经褪去,呼吸均匀,额头摸起来温度也恢复了正常。时燃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温见微昨天似乎提过今天要去学校。 她轻手轻脚地拿起手机,走到卧室,拨通了小秋的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小秋元气满满的声音:“喂?时老板?” “小秋,是我,”时燃压低声音,“麻烦你件事,温教授身体有些不舒服,今天可能没法去学校了,能帮她请个假吗?……” “啊?老师不舒服?”小秋的声音立刻带上了担忧,“严重吗?要不要紧?” “还好,夜里有点发烧,已经退烧了,现在在休息。”时燃解释道。 “没问题没问题!交给我!”小秋立刻应下,“让老师好好休息,组里的事有我呢!时老板麻烦你好好照顾老师!” 挂了小秋的电话,时燃又拨通了周梨的号码。 “喂?时燃?”周梨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跟你说一声,我今天不过去店里了,你多盯着点。” “哈?又不去?”周梨的声音立刻拔高,“你这两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听到时燃在温见微这里,电话那头周梨的尖叫声极具穿透力,时燃下意识地把手机拿远了一些,耳膜都嗡嗡作响。她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刚想开口让周梨别瞎嚷嚷。 “时燃……” 客厅里传来温见微带着睡意和一丝沙哑的呼唤,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第六十七章完 68、第六十八章 烟火人间 听见声音,时燃心头一紧,立刻对着电话那头还在兴奋尖叫的周梨快速说了句:“店里交给你了!挂了!”不等周梨回应,便迅速掐断了通话。 她快步走回客厅沙发边。温见微已经醒了,正半撑起身子,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脸色依旧带着苍白,眼神却清亮了些。 “吵醒你了?”时燃立刻上前,蹲在沙发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才松了口气,“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另一边,挂了电话的小秋,握着手机,脑子里却像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时老板这么早……在温老师家?照顾夜里发烧的老师?请假? 她忽然想起那个初秋的早晨,温老师罕见地迟到了,颈间严实的高领羊绒衫下,靠近耳根后方……那个暧昧至极的深玫瑰色印记。 还有……时燃那个凌晨打来的、带着惊恐和急切询问温教授去向的电话! 这些原本零碎的片段,此刻如同被一条无形的线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她震惊又觉得无比合理的答案! 小秋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微张,手里的咖啡杯差点掉在地上。 天……天啊! 温老师和时老板……她们……她们在一起了?! 秋日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客厅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栅。 温见微在家又休养了几天,那场由情绪风暴引发的高烧来得凶去得也快,烧早已退尽,只是精神上的疲惫和那夜倾泻而出的脆弱感,如同退潮后留下的湿润沙痕,尚未完全干涸。 她靠在宽大的沙发里,膝上摊着一本厚重的社会学专著,目光却并未落在字里行间,而是追随着厨房门口那个忙碌的身影。 时燃一直在这里。 燃味坊有周梨盯着,时燃放心。新店的装修如火如荼,材料单、施工进度……全都变成了手机屏幕上的图片、视频通话里嘈杂的背景音和时燃时而拔高、时而压低、带着不容置疑指令的嗓音。 她每日电话、视频的在线沟通,那份利落干练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 “……对,那个墙砖的铺贴缝必须对齐!我视频里看过了,第三排明显歪了!李工,我知道你们赶进度,但基础活儿不能马虎……”时燃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卷着自己家居服的衣角,眉头微蹙,语气是温见微熟悉的、在“老板”身份下的干练与强势。 她倚在厨房门框上,阳光勾勒出她略显随性却依旧挺拔的轮廓,专注处理事务时,眉眼间那份神采是掩盖不住的。 温见微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的一角。她知道时燃这个阶段本该泡在新店工地上,灰尘仆仆地亲自盯着每一处细节。 以时燃那凡事亲力亲为、力求完美的性子,隔着屏幕指挥,心里必定像猫抓似的放不下。一股微妙的情绪在她心底发酵——是安心于此刻的陪伴,又夹杂着一丝隐隐的、自己也羞于承认的惶恐。 那夜抱着时燃哭到脱力,将积压半生的沉重过往和盘托出后,某种依赖仿佛被彻底唤醒。 温见微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时燃的身影,确认她就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那熟悉的脚步声、说话声,甚至是厨房里锅铲碰撞的轻响,都成了抚慰她不安神经的良药。 然而,理智又在提醒她,这过分的“粘人”似乎不合时宜,她不想让时燃觉得自己成了负担,成了束缚她翅膀的绳索。 于是,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将那份渴望藏进书页的阴影里,却不知自己那追随的目光早已泄露了心事。 时燃结束了又一个长长的电话,长吁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转身走回客厅。 她一眼就捕捉到温见微看似专注书本,实则心思游离的模样。那双清冷的眸子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迷途小兽般的依恋与矛盾。 “那边真的没问题吗?”温见微放下书,抬起头,声音平静,指尖却悄然收紧了,“我看你电话一直没停。要是实在不放心……你就过去看看吧。我已经好了,真的。”她刻意强调着“好了”,仿佛在说服自己,也仿佛在提前为即将到来的分离做准备。 只是话一出口,心底那根敏感的弦便被拨动——自己“好了”,时燃是不是就要走了?这个念头让她心口微微一窒。 时燃走到沙发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半分不耐或犹豫,只有了然和疼惜。她看穿了温见微平静话语下的试探和那点细微的恐慌。 她弯下腰,双手撑在温见微身侧的沙发扶手上,将她虚虚地圈在自己和沙发之间,形成一个充满保护意味的亲密空间。温见微下意识地微微后仰,抬眸迎上她的视线。 “没事的”时燃的声音带着笑意,又无比认真,“装修公司那边,大头尾款还捏在我手里呢,他们不敢乱来。再说,视频看得清清楚楚,比我在现场瞎转悠省心多了。”她俯身,额头轻轻抵了一下温见微的额角,鼻尖蹭过她的脸颊,带着亲昵的安抚气息,“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等你彻底养好了,精气神都回来了,我再去店里转一圈也不迟。” 这个亲昵的小动作,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温见微心底刚刚升起的阴霾。她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下来,垂下了眼睫。 时燃顺势在她身边坐下,手臂自然地环过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温见微的身体顺从地依偎过去,侧脸贴上时燃肩头柔软的棉质布料,能感受到布料下温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 “还有”时燃的声音带着点调侃的笑意在她耳边响起,手指轻轻拨弄着她垂落的发丝,“等你好了,我也得回我那儿收拾点东西过来啊,还好最近不出门,要不真没衣服穿了。”时燃扯了扯身上舒适的家居服。 “温教授,你衣帽间那么大,不知道能不能赏我个角落?”时燃语气里调侃满满。 温见微的心跳悄然加速。时燃的话语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 “晚上……”温见微的声音闷闷地从时燃肩窝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我把衣帽间收拾一下。”她用行动默许了,甚至已经开始规划。 时燃收紧手臂,低头在温见微的发顶印下一个响亮的吻。“哪用你动手,我自己来就行,你是病号就好好歇着,指挥指挥我就行。”她的声音雀跃起来,“保证收拾得整整齐齐,不给温教授添乱!” 温见微被她逗得唇角微弯,那点病后的苍白似乎也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她轻轻“嗯”了一声。 “好啦,别看书了,”时燃拍拍她的背,站起身,顺手抽走了她膝上的书,放在一旁,“洗手,准备吃饭。今天炖了你喜欢的山药排骨汤,清淡又滋补。”她朝厨房走去,脚步轻快。 温见微依言起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时燃的背影。 厨房的门半开着,傍晚金红色的夕阳正巧从厨房那扇朝西的窗户斜射进来,如同一道温暖的光柱,将时燃整个笼罩其中。 她仍旧系着那条略显滑稽的卡通围裙,站在灶台前,正用汤勺小心地撇去汤锅里最后一点浮沫。 暖金色的光芒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轮廓,发丝边缘都染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锅盖揭开,氤氲的热气裹挟着浓郁的、属于家的食物香气——排骨的醇厚、山药的清甜、还有一点点姜的辛香——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充盈了整个空间。 温见微站在客厅与厨房的交界处,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夕阳的光辉,锅灶的烟火,时燃专注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的食物香气……这一切平凡而温暖的细节,像无数细小的光点,汇聚成一股强大而温柔的力量,缓缓注入她曾经冰冷荒芜的心田。 原来,这就是人间烟火。 原来,生活本身,就如此值得期待。 温见微的心,从未像此刻这般踏实而柔软。那些沉重的过往,那些如影随形的阴霾,仿佛都被这厨房门口的光、这饭菜的香、这时燃的身影,温柔地隔开,暂时退到了遥不可及的角落。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令人安心的味道,让她不由自主地,朝着那片温暖的光亮和那个忙碌的身影,迈出了脚步。 第六十八章完 69、第六十九章 秋阳照彻 温见微重新回到清大校园已经一周。 讲台上的她依旧沉静、专业,条理清晰,仿佛那个在秋雨缠绵中崩溃痛哭、高烧昏沉的脆弱身影从未存在过。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那片荒原已被悄然开垦,播下了名为“时燃”的种子,正汲取着暖意,顽强地生根发芽。 时燃也正式登堂入室,成了那间冷色调房子的另一个主人。 两人的同居生活悄然开启,带着柴米油盐的琐碎和肌肤相亲的暖意。 衣帽间靠里的一隅被她的衣物和带着烟火气的配饰填满,时燃的衣物色彩明快,质地柔软舒适,与温见微那些剪裁利落、色调偏冷的衣物并排悬挂,形成奇异的和谐,冲淡了原本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 关于住处,时燃曾半开玩笑提议温见微搬去她那儿,一见温见微当真蹙起眉认真思索,时燃立刻笑着搂住她解释:“逗你的!这儿多好,离你学校近,离燃味坊也不远,方便得很,我可是沾温教授的光。”温见微这才放下那点微妙的疑虑,安心于两人共同构筑的这个新“家”。 深秋的成都难得摆脱了连绵的湿冷,迎来几日澄澈高远的晴空。阳光金灿灿的,空气清冽,连带着人的心情也敞亮起来。 下午刚结束一堂大课,温见微走出教学楼,手机便适时震动,是时燃的消息: 【张师傅研发新菜式了,说是秘制酸汤鱼,下班直接过来,吃完饭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四个字映入眼帘,温见微心口像被暖风拂过,漾开一片温软的涟漪。她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回复了一个简洁的【好】。 收起手机,步履也染上了几分轻快。 夕阳熔金,将校园里的银杏树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温见微步履轻快,感受着拂面而来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夕阳的余晖将银杏叶染得金黄,铺在石板路上,踩上去沙沙作响,一切都恰到好处地熨帖着心情。 踏入燃味坊时,正是晚市前的准备时段。店里已有几桌客人,椒麻辛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周梨正在柜台后整理单据,抬头看见温见微,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局促。 “温教授”周梨从柜台后快步迎上来,之前帮着时燃撒谎骗温见微的经历,像根小刺扎在这个心直口快的姑娘心里,让她面对温见微时总有些不自在。 “时燃去新店那边还没回来,那边装修材料出了点岔子,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您先坐。” 温见微颔首,在角落一张安静的桌子旁坐下。 “那边……问题严重吗?”温见微主动开口,声音平静温和,试图打破那无形的尴尬壁垒。 周梨松了口气,连忙摇头:“不严重不严重,就是点材料规格对不上,时燃过去看一眼确认下就行,她办事利索着呢。”她给温见微倒了杯热茶,自己也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打开了话匣子。 话题自然而然地从新店琐事聊到了时燃身上。周梨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带着点无奈又心疼的感慨:“温教授,你别看时燃平时风风火火,跟个小太阳似的,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她,其实这人轴起来,认死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温见微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杯壁的温热,静静地听着。 “就前段时间……”周梨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回忆,“从那个林深拿着照片来找过她那天起,她整个人就彻底不对了。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眼神都是直的,跟丢了魂似的。”她不知这些事时燃没有对温见微说过。 温见微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茶水表面漾开细微的波纹。林深?照片?她心中一沉。 时燃之前的解释——害怕成为她的污点……虽然她接受了,但内心深处始终觉得那理由不够充分,像隔着一层薄纱,无法看清全部的真相。但她潜意识里害怕继续深究会触碰到某些无法承受的点,害怕再次失去那份来之不易的温暖,于是选择了自我暗示去接受。 此刻,周梨的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那扇被她刻意忽略的门。 周梨没察觉到温见微内心的惊涛骇浪,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里满是心疼,“她那会儿……完全是抱着伤害自己也不损害你、不耽误你前途的想法。整个人跟魔怔了一样,谁劝都不听。有一天打烊后,我落了手机在店里,返回来取……” “隔着门缝,我看见她一个人,就坐在那张老方桌前,对着墙上她外婆的遗像……” 温见微的心被狠狠揪紧,呼吸都屏住了。 “一边擦眼泪,一边对着照片说话,她说:‘外婆,对不起,我可能守不住燃味坊了……我知道这是您的心血,是您留给我的念想……可是外婆,如果燃味坊的存在,会让温见微受到伤害,会毁了她的前程……我真的……真的接受不了……” 周梨抬手抹了下眼角:“我当时听着,心里难受死了,燃味坊对她意味着什么,您应该知道的。不仅仅是份事业,是她外婆留给她的最重要的东西,那会儿我冲进去劝她,我说时燃你跟温教授说清楚吧,说那个林深到底做了什么龌龊事,可是她不肯,说不能……她说她心里怕,怕你在事业和她之间,不选她,更怕的是……你选了她。也怕这两难的选择让你压力太大……现在看到你们和好了……时燃这傻丫头,可算想通了!” 温见微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真相如同潮水,带着迟来的、毁灭性的冲击力,瞬间将她淹没。 原来如此,原来林深竟卑劣至此!用偷拍的照片作为武器,将她们的关系扭曲成威胁的筹码! 而时燃……她的时燃,这个看似明媚张扬、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却因为爱她,因为害怕她珍视的事业被玷污、被摧毁,害怕她陷入两难抉择的痛苦,竟然选择了最决绝、也最自伤的方式——亲手斩断联系,甚至不惜以放弃承载着外婆遗愿的燃味坊为代价,来换取她的“安全”和“前程”。 周梨后面的话,温见微已经有些听不清了。巨大的愤怒、以及汹涌到几乎将她窒息的、混杂着怜惜和愧疚的爱意,如同海啸般在她胸腔里冲撞翻滚。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傻……这么好。 汹涌的爱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她好想立刻见到她,好想用力地拥抱她。 “叮铃”一声,燃味坊的门被推开。 夕阳的金辉争先恐后地涌入,勾勒出一个挺拔明丽的身影。时燃走了进来,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向窗边,当看到坐在那里的温见微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瞬间被点亮,如同落入了万千星辰,噙满了纯粹而温暖的笑意。 “你来……”她带着笑意开口,话未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见,那个总是端庄自持、在公共场合极其注重分寸的温教授,竟霍然起身,几步跨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在她惊愕的目光中,张开双臂,紧紧地、用力地拥抱住了她。 这个拥抱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用力,带着温见微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和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近乎失而复得的急切与珍重。 时燃的身体瞬间僵住,店里还有几桌客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但这完全不符合温见微风格的行为让她心头警铃大作。 “怎么了?”时燃立刻回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带着一丝担忧,手掌下意识地贴上温见微的额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又发烧了吗?”她急切地询问,生怕是前几天的病根未除。 温见微摇头,声音闷闷的传入时燃耳中:“没有……就是想你了。” 时燃紧绷的心弦这才放松下来,随即被一股喜悦和满足填满。温见微最近的变化她是欣喜的,那份内敛的情感似乎正在破冰,越来越愿意表达,这无疑是个好兆头。 她收紧手臂,轻轻拍了拍温见微的背,低笑道:“才半天没见就想成这样了?温教授这么黏人啊?”语气里是满满的调侃。 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时燃半拥半揽地将人带离了前厅的视线,轻声道:“走,我们去后院。”她需要一个更私密的空间,好好安抚眼前这位似乎格外需要她的大教授。 后院的小天地笼罩在暮色四合前的宁静里,空气中浮动着熟悉的薄荷和泥土的清新气息。 时燃刚想开口问温见微到底怎么了,温见微却已抬起头,深深地望着她。那双总是沉静如湖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是汹涌澎湃的爱意,还有一丝……愧疚? 温见微的目光落在时燃的唇上。那里,曾经被她愤怒之下咬破的伤口早已愈合,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她又想起那个清晨,自己重重甩在她脸上的那一耳光……这个人,承受了那么多,却把所有的苦都咽进肚子里,只为了不让她为难。 她怎么这么好?这么傻? 汹涌的爱意和心疼再也无法抑制。在时燃带着些许困惑和关切的注视下,温见微双手捧住时燃的脸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补偿般的温柔,主动吻上了时燃的唇。 这个吻,不似清晨的激烈索取,也不像夜晚的缠绵缱绻。它轻柔、绵长,带着无尽的怜惜和浓烈到无法言喻的情感。 唇瓣分离的间隙,温见微额头抵着时燃的额头,清澈的眼眸直视着时燃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琥珀色瞳孔,声音轻而坚定,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力量,一字一句地宣告: “时燃,我爱你。” 暮色温柔地笼罩着小小的后院,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拉长。 第六十九章完 70、第七十章 情出自愿 后院暮色四合,空气里浮动着薄荷的清凉与泥土的气息。 温见微那句清晰而郑重的“我爱你”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时燃心里漾开巨大的涟漪,她很少这样直白的表露爱意。 然而,紧随而来的,是温见微眼中那过于浓烈的心疼和了然。时燃瞬间明白,一定是周梨这个大嘴巴,把什么都说了。 问后,果然得到温见微肯定的回答,一股热意涌上时燃的脸颊,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旁边一株薄荷的叶子,声音带着点窘迫和懊恼:“哎呀,周梨那个大喇叭……你别听她瞎说八道,什么守不住燃味坊……没那么严重。”她试图轻描淡写,不想让温见微背负这份沉重。 “再说了,外婆要是知道,肯定举双手赞成,她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就总念叨,金山银山不如人好,人是最重要的,比什么都强,她要知道我是为了保护最重要的人,肯定夸我做得对!” 她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要往前面店里冲,故意凶巴巴地嚷嚷:“看我不过去撕了她的嘴,让她到处散播本老板的悲情史。” 温见微看着她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试图插科打诨转移注意力的样子,心口又酸又软。她伸手拉住时燃的手腕,将她拽回自己面前,不让她逃开。 时燃被她拉住,对上温见微沉静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那点强装的凶悍瞬间泄了气。她叹了口气,神色认真起来,琥珀色的眼睛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亮:“温见微,那些事儿都过去了,我们不提了,好不好?我就是想说……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以后要是真有人拿咱们俩的事儿做文章,想给你使绊子,你别傻乎乎地硬扛。你就把事儿全推我头上!就说是我死缠烂打,是我处心积虑勾搭的温教授,是我把你拉下水的,所有责任,我来担!”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牺牲”豪情:“反正我时燃一个开小饭馆的,名声算个啥?泼脏水就泼呗,我又不怕,只要不牵连到你,不影响你的工作,我皮糙肉厚扛得住。” 温见微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眉宇间那份赤诚的、近乎莽撞的保护欲。夕阳最后一点余晖落在时燃脸上,给她明艳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金,也照亮了她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坚定。温见微的心像是被泡在温热的泉水中,又胀又满。 “都推给你?”温见微轻声反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时燃的手腕内侧,“如果那样,你怎么办?” 时燃一愣,随即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小白牙:“我不是说了嘛,我不怕,大不了燃味坊换个地方开,或者我换个行当,只要你好好的,我怎么样都行!” “不行。”温见微的声音陡然沉静而有力,她微微摇头,目光锁住时燃,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时燃,我是个成年人,和你在一起,情出自愿,这段感情带来的所有美好,我都在享受,那么随之可能产生的任何问题或非议,也理应是我们共同面对,共同承担。我绝不会躲在你的身后,让你一个人背负所有。”她的眼神深邃而坚定,如同磐石。 “我的路,我自己走。我的选择,我自己负责。把你推出去当挡箭牌?那不是保护,那是懦弱和自私。” 时燃被她这番话说得心头震动,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温见微身上那股清冷柔弱外表下蕴藏的强大内核和担当,在这一刻显露无遗,让她既心疼又无比着迷。 温见微看着时燃怔忡的样子,眼中冰雪消融,涌上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她向前一步,凑近时燃,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深深的好奇:“时燃,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又直白,时燃的脸颊瞬间再次爆红,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她眼神飘忽,不敢直视温见微近在咫尺的、仿佛能吸走人魂魄的眼睛,下意识地又想去揪无辜的薄荷叶,嘴里胡乱地打着哈哈:“这个……这个嘛……当然是因为温教授国色天香,我这不是……贪图美色嘛!”她试图用惯常的插科打诨蒙混过关,语气刻意夸张,眼神却泄露了情绪,时燃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想要感动谁,只是她想这样。 温见微看着她这副难得害羞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心头那点沉郁彻底被驱散,忍不住唇角弯起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时燃的鼻尖,语气带着无奈又纵容的宠溺:“没正形。” 指尖触碰带来的微痒,还有温见微那带着笑意的嗔怪,像羽毛拂过心尖。时燃只觉得一股暖流瞬间涌遍身体,刚才的尴尬和窘迫烟消云散。 她顺势抓住温见微点她鼻尖的手指,紧紧握在手心,人也像块牛皮糖似的黏糊糊地靠过去,下巴搁在温见微肩上蹭了蹭,声音闷闷的,带着满足的喟叹:“反正……你就是我的宝贝,你要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温见微心头一片滚烫。她回握住时燃的手,两人静静相拥在后院渐浓的暮色里,薄荷的香气萦绕鼻尖,爱意在无声流淌。 几日后,城市另一端的林深,境况却与这份温馨安宁截然相反。深秋的湿冷仿佛浸透了他的骨髓。鸿远建设的问题如同雪球越滚越大,不仅自身岌岌可危,连带着他主导的古城保护项目也彻底陷入僵局,被无限期搁置。 雪上加霜的是,学校内部暗流涌动,一封关于他学术不端、与鸿远等利益公司存在不当往来的匿名举报信,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周围激起了危险的涟漪。 他心知肚明,自己年纪轻轻坐上教授位置,行事又素来高调,在古城保护项目上更是树敌不少。如今墙倒众人推,那些被他挤掉的竞争对手、眼红他位置的人,正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落井下石。 接到温见微电话时,林深刚焦头烂额地应付完系里的初步问询。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他着实愣了一下。自从上次在办公室那场不欢而散后,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了冰冷的疏离。 温见微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能穿透骨髓的寒意,报了一个咖啡厅的地址和时间,便挂断了电话。那语调里的冷漠,让林深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微微发凉。 约定的咖啡厅里,林深推门而入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温见微。 秋日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柔和地洒在她身上。她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浅灰色羊绒衫,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后,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沉静而优美。 她微微低着头,看着面前袅袅升起热气的咖啡杯,沉静的姿态如同一幅精心绘制的仕女图,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美感,轻易就能攫住旁人的目光。 林深的心口不可避免地泛起一阵熟悉的悸动和苦涩,这个女人,无论何时,总能轻易牵动他的心神。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试图找回一些往日的从容,走到桌前,扯出一个自认为得体的微笑:“师妹,到很久了吗?” 温见微闻声抬起头。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她的目光直直地迎上林深,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疏离。她坐在那里,姿态放松,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居高临下的审视。 林深心头一沉,那点强撑的笑容僵在脸上。温见微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甚至……像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 “师……”林深刚想开口缓解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温见微却先他一步,打断了他。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咖啡厅轻柔的背景音乐,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冷硬的桌面上:“林教授,你拍的那些照片,可以给我看看吗?” 林深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温见微会如此单刀直入,如此不留情面!被人当面戳穿最卑劣手段的难堪和尴尬让他如坐针毡,额角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辩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师妹!你听我解释!我……我不是想伤害你!我只是……” “只是想用我的私隐,来换取我在项目组里的妥协和让步?”温见微接过了他的话,语气平静得可怕,目光却像利刃,直刺林深的心底。 “林深,相识这么多年,我知道我们学术理念不合,我们从来也不是一类人。但我确实没想到,”她微微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深切的失望和鄙夷,“你会卑劣到拿着偷拍的照片,去威胁时燃。” 第七十章完 71、第七十一章 她很重要 “你觉得这样就能达到目的?”温见微的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你这样做,真是让我看不起你。” 林深像是被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脸上火辣辣的。巨大的羞耻感和被揭穿的恼羞成怒瞬间淹没了他。他几乎是立刻认定是时燃告的密,一股邪火直冲头顶,声音陡然变得尖刻而充满攻击性:“是时燃告诉你的?我就知道!那个只会耍些市侩手段的女人……” “闭嘴!”温见微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从未有过的凌厉和愤怒,瞬间打断了林深对时燃的污蔑。她放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如同寒潭深渊,死死锁住林深。 “时燃一个字都没有对我说!她甚至为了保护我,想要放弃……”温见微顿了顿。 “因为保密协议,我从来没对时燃讲过项目有关的细节,她也从来不会问,所以她什么也不知道,只觉得我会因为她的存在受到伤害。”提及此,温见微的心口依旧一阵抽痛,语气却更加冰冷,“这就是你和她的区别,林深。你只在乎利益得失,而她,只在乎我是否会受到伤害。” 林深被温见微眼中的怒火和话语里的信息量震得哑口无言。时燃竟然什么都没说?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震惊和一丝荒谬的挫败感。 “这……这不重要了。”温见微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重新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她看着林深,眼神异常郑重,如同在进行最后的宣判,“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跟你讨论这些。” 她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千钧之力:“你和鸿远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利益勾结,我并非毫不知情。学术之争,观点不同,我温见微不屑于用那种手段来打压对手,那是对学术本身的侮辱。但是……”她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林深,人在做,天在看。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林深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脸色灰败。温见微的潜台词再清楚不过,她洞悉一切,如果自己想要做什么,她会反击,这种无声的宣告,比任何直接的指责都更让他感到绝望和冰冷。 “还有”温见微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坚定,“在来见你之前,我已经去找过学院的孙院长。” 林深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恐慌。孙院长?她找孙院长做什么?! 温见微的脑海中闪过院长办公室里的情景。年近花甲、德高望重的孙院长听完她平静的陈述,先是露出了明显的诧异,随即眉头微蹙,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见微,这……会影响你的工作吗?会影响你教书育人,做研究吗?” 温见微当时坐得笔直,目光坦然,声音清晰而坚定:“院长,我的个人生活与我的专业素养和工作态度是分开的。我的研究不会停步,我的课堂也不会因此改变分毫。我向您保证。” 孙院长看着她坦荡而坚定的眼神,紧绷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宽慰。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重心长地说:“嗯……我明白了。见微啊,人生在世,能遇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不容易。学术之路漫长,但生活……同样重要。处理好自己的事,别让外界的声音干扰了本心就好。” 温见微收回思绪,目光重新聚焦在林深那张写满惊惶的脸上。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决绝:“我已经主动向孙院长说明了我与时燃的关系。” “轰——”林深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彻底击碎。温见微竟然……主动公开了?!为了那个时燃,她竟然不惜冒这样的风险?! “为什么……”林深的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绝望和不甘,他看着温见微,眼神里是最后的不解和挣扎,“她就……就那么重要?值得你……去冒这样的险?值得你赌上自己的前途?!” 温见微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阳光从她身后照射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光晕,显得既清冷又强大。她的眼神没有丝毫犹疑,只有一片澄澈见底的坚定和不容置疑的守护欲。 “重要。”温见微的声音斩钉截铁,清晰地回荡在两人之间,“林深,在我心里,时燃是任何人都不能伤害的存在。过去不能,现在不能,将来更不能。” 说完,她不再看林深一眼,拿起自己的手袋,转身离开。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坚定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林深摇摇欲坠的世界之上。 林深僵坐在原地,看着温见微决绝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咖啡厅门口,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远去。咖啡早已冷透,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无声滑落。 夜色深沉,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遥远的星河。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暖黄的台灯,光线柔和地笼罩着伏案工作的温见微。键盘敲击声在静谧的空间里有节奏地回响,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是她构筑的理性世界。 她正专注地润色一篇重要的学术文章,眉宇间带着一丝凝神思考的沉静。 浴室的水声停歇。时燃擦着半干的头发,带着一身清爽的沐浴露香气,是温见微喜欢的、带着阳光暖意的橙花调。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搭着的那件温见微白天穿过的白色女士衬衫上。 衬衫质地精良,剪裁简约利落,带着温见微身上特有的、清冽如雪松般的冷香,仿佛还混合着一点淡淡的笔墨气息。 时燃心思微动,放下手里拿着的自己那套舒适的睡衣。她拿起那件白衬衫,指尖拂过光滑的面料,仿佛还能感受到温见微穿着它时的体温和那份清冷疏离的气场。 她唇角勾起一抹狡黠又带着点诱惑的弧度,利落地脱下浴袍,将温见微的衬衫套在了自己身上。 衬衫穿在时燃身上带着一种慵懒的宽松感。她故意只系了下面几颗纽扣,最上面的两颗随意敞开着,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细腻的肌肤。 衣摆堪堪遮住大腿根部,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在暖黄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湿润的发梢随意地垂落在肩头,几缕调皮地贴在微敞的领口肌肤上,水珠偶尔顺着发丝滑落,没入衣襟深处。 将近十一点,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身沐浴后清新香气的时燃走了进来。 温见微正全神贯注于屏幕上的段落,指尖在键盘上快速移动,头也没抬,只是下意识地温声道:“快好了,再等我一下。” 时燃脚步顿住,看着书桌前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清冷身影。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精心”的装扮,再看看温见微专注得仿佛连呼吸都屏住的侧脸,顿时有种“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挫败感,又觉得这样的温教授可爱得让人心痒。 她百无聊赖地在宽敞的书房里踱步,目光扫过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柜。海量的书籍整齐排列,散发着油墨和纸张特有的、沉静厚重的气息。 她踮起脚尖,指尖划过书脊,试图寻找一本感兴趣的读物来打发时间。 过了好一会儿,温见微终于敲下最后一个句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她抬手揉了揉微微发胀的太阳穴,这才抬起头,视线习惯性地在书房内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目光瞬间定格在书柜前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上。 暖黄的灯光勾勒出时燃高挑而曼妙的轮廓。 她身上穿着的……是自己今天参加一场比较正式的学术会议时穿过的白衬衫。 此刻,衬衫套在时燃身上,营造出一种别样的慵懒和性感。下摆之下,两条笔直匀称、线条紧致的长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气中,在光线下泛着细腻柔和的光晕。 微湿的发梢贴在她优美的颈侧,水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她微微仰着头,专注地看着书架上层的一排书,脖颈拉出一道优雅而脆弱的弧线。 温见微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像擂鼓般狂跳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意从心口迅速蔓延至四肢。 眼前的画面冲击力太强——时燃身上那种蓬勃的、带着野性的生命力,与她自己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被包裹在那件象征着她理性世界的白衬衫里,形成一种极致诱惑的反差。 她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目光贪婪地描绘着那流畅的肩线、衬衫下摆下引人遐思的隐秘领域,以及那双修长笔直的腿。 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带着沐浴后的清香。 喉咙有些发干,温见微轻轻清了清喉咙,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轻声唤道:“时燃。” 专注于找书的时燃闻声回头。看到温见微终于从工作中抽身,正注视着自己,她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如同瞬间点亮了书房的灯光。 她放下踮起的脚尖,转身,迈着轻盈的步伐朝书桌走来。 第七十一章完 72、第七十二章 燃起微光 随着时燃的靠近,温见微的视线更加无法移开。敞开的领口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露出一小片细腻的肌肤。 衬衫的布料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摩擦着身体,勾勒出若隐若现的曲线。湿润的发梢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晃动,带着水汽的慵懒感扑面而来。 她的眼神清澈,笑容明媚,偏偏这身装扮和走动间流露的风情,又带着一种不自知的、致命的诱惑。 “怎么穿这件?”温见微向后挪动下身体,目光落在她敞开的领口,声音比平时沉了些。 “睡衣不小心打湿了”时燃随意扯了个谎,总不能直接说为了勾引半夜加班,不回房间睡觉的温教授吧。 时燃说着话走到温见微身边,目光流转,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她没有丝毫停顿,自然而然地、带着点强势地,侧身直接坐在了温见微的腿上。 温见微身体一僵,几乎是本能地立刻伸出手臂,紧紧环住了时燃纤细却充满韧性的腰肢,生怕她坐不稳摔下去。隔着薄薄的家居服布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时燃肌肤的热度和弹性。 时燃顺势伸出双臂,勾住了温见微的脖子,身体柔软地依偎进她怀里。她微微仰起脸,凑近温见微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带着沐浴后的清香,喷洒在温见微敏感的耳廓和颈侧,声音放得又软又糯,带着点撒娇的鼻音:“教授我困了,你不在……我睡不着。”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姿势和直白的撒娇,像电流一样窜过温见微的脊椎,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喉间滚动了一下,仿佛真的吞咽了一口并不存在的津液。 温见微的心跳快得失去了节奏,身体深处被一股强烈的渴望攫住。她努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那……我们去睡觉?” “嗯……”时燃应了一声,却没有起身的意思。她反而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轻抚上温见微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 温见微没有阻止。 时燃小心地摘下那副象征着理性与距离的眼镜,随手放在堆满文献的书桌上。失去镜片阻隔,温见微那双总是显得沉静深邃的眼眸完全暴露在时燃眼前。 此刻,那双眼里清晰地映着时燃的影子,不再是平日的波澜不惊,而是翻涌着深沉的情欲和一丝被撩拨起的、危险的侵略性。 时燃的手指没有离开,反而带着一种欣赏和占有的意味,轻轻描摹着温见微的眉骨、眼尾、高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她微抿的、色泽浅淡的唇瓣上。 她的眼神不再清澈无辜,而是像点燃了火苗,带着灼人的侵略性和无声的邀请。 今天的时燃,像个精心编织了陷阱、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妖精,清纯与诱惑在她身上矛盾又和谐地交织着。 温见微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明艳动人的脸,感受着她指尖带来的微痒触感和那灼热的目光,理智的弦终于绷到了极限。 没等时燃再有下一步动作,温见微突然扣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另一只手猛地按住了时燃的后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拉向自己。 然后,在时燃微微惊诧的目光中,温见微昂起头,主动地、带着一股近乎急切的占有欲,吻上了时燃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它不再是时燃主导下的缠绵探索,也不是温见微被动承受的温柔回应。 它充满了温见微压抑已久的、喷薄而出的渴望和一种宣告主权般的强势。她的唇舌带着生涩却无比坚定的力量,撬开时燃的齿关,长驱直入,难得霸道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 一贯端庄、让人有距离感的温教授,此刻仿佛挣脱了所有束缚,化身为一团灼热的火焰。她将时燃牢牢禁锢在自己怀里和书桌之间狭窄的空间里,将她抵在坚硬的书桌边缘。 台灯的光线被她们纠缠的身影挡住大半,在身后的书架上投下晃动而暧昧的光影。 文献被扫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声响,钢笔滚落,无人理会。 温见微的吻热烈而急切,带着一种近乎执着的探索,却又带着自己独特的节奏和力度。 她的手指插入时燃半干微凉的发丝间,用力地加深这个吻。 (删除,审核不通过) 温见微这突如其来的主动和强势,像一剂最猛烈的(删除,审核不通过)时燃被迅速淹没。 (删除,审核不通过) (删除,审核不通过) (删除,审核不通过) 她顺从地仰起头,承受着、回应着。 甚至引导着温见微略显莽撞的探索,溢出破碎而愉悦的呜咽。 书房的空气仿佛被点燃,弥漫着纸张油墨、沐浴清香和情欲交织的复杂气息。 温见微的指尖带着微颤的勇气,抚过时燃敞开的衬衫领口下那光滑的肌肤,顺着锁骨向下探索,感受着那紧致而充满弹性的曲线。 她急切地解开一颗时燃衬衫上本就没系好的纽扣,滚烫的唇随之落下,印上那暴露在空气中的、微凉的肌肤。 时燃的身体在她生涩却充满力量感的触碰下微微弓起,像一张拉满的弓。 她勾着温见微脖颈的手臂收得更紧,主动献上自己,无声地鼓励着这份难得的主动。 温见微的掌控虽然带着新手的笨拙,却因那份全然的投入和灼热的爱意而充满了别样的魅力,(删除审核不通过)带着一种虔诚而炽烈的占有欲,让时燃沉沦其中,心甘情愿地成为她初次主动掌控的领地。 理性构筑的书房,在这一刻,被汹涌的爱意彻底淹没。 顶天立地的书柜沉默地矗立着,如同浩瀚的宇宙,无声地见证着这一方小天地里,两颗灵魂的碰撞与交融。 而窗外城市的灯火,则如同遥远的星海,温柔地包裹着这片被爱意点燃的微光。 隔天下午,燃味坊后厨的喧嚣暂歇,进入了短暂的午后休整。时燃站在备菜台边,正对着单子清点下午要用的食材,眉头却微不可察地蹙着,一只手无意识地撑在后腰上,轻轻揉按着。 周梨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一袋刚买的水果,一眼就瞧见时燃那略显别扭的站姿。“哟,时老板,你这干嘛呢?站没站相的。”她随口调侃着,习惯性地走过去,想拍一下时燃的后腰以示“友好”。 “哎呦!”周梨的手掌刚碰到时燃的腰,时燃就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像被电到一样弹了一下,痛呼出声。 周梨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手,紧张地凑过去:“怎么了怎么了?真撞着哪儿了?我看看!”说着就要去掀时燃的衣服下摆。 “别别别!没事儿!”时燃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躲闪,紧紧捂着后腰,脸上堆起一个有点勉强的笑,“真没事!就……就不小心磕了一下桌角!小问题!” “多大力能磕成这样?”周梨不信,看她那龇牙咧嘴的样子,非得看个究竟不可,“快让我看看,别是伤着骨头了!”她仗着跟时燃关系铁,手上动作不停,非要扒拉时燃的衣服。 两人在备菜台边拉拉扯扯,一个非要看,一个死命躲。混乱间,周梨的手终于还是成功地掀开了时燃t恤衫的下摆一角,露出了紧实腰侧的一小片肌肤。 预想中的淤青没太看清,倒是那片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印着几处模糊暧昧的、深浅不一的红痕,像是用力吮吻留下的印记,在光线下格外醒目。 时燃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触电般猛地拍开周梨的手,迅速把衣摆扯下来盖得严严实实,动作快得像被烫到。 周梨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担忧瞬间被一种恍然大悟的、带着促狭的诧异取代。她虽然没怎么正儿八经谈过恋爱,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痕迹……她眨巴眨巴眼睛,目光在时燃爆红的脸上和被她捂紧的腰间来回扫视,最后挑高了眉毛,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用手肘碰了碰时燃僵硬的肩膀。 “啧……没看出来啊,时老板~”周梨拖长了调子,眼神里充满了发现新大陆的兴奋,“咱们温教授……平时看着那么冷淡禁欲的人,私底下……原来这么‘热情似火’,这么‘有表现力’啊?”她刻意加重了“表现力”三个字,笑得贼兮兮。 时燃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耳朵尖都红透了,梗着脖子,眼神飘忽,嘴硬道:“你……你瞎说什么呢!什么表现力!听不懂!” 周梨看着她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笑得更欢了。她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时燃,眼神里突然又带上了几分怒其不争的戏谑和难以置信:“不是吧姐妹?” 她凑近时燃,压低了声音,语气夸张,“你……你和温教授……你们两个,你居然是被动的那个吗?哎哟我去!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时燃!你这老板的气场呢?你平时撩温教授那劲儿呢?合着都是纸老虎啊?” 第七十二章完 73、第七十三章 主导权 “谁被动了!”时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声音都拔高了几度,带着一种被严重质疑尊严的急迫。 “周梨!你别瞎说!我绝对是主动的那一方!绝对的!”她挺直腰板,虽然这个动作让她后腰又是一阵酸痛,表情扭曲了一下,努力摆出架势,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 然而,她这番色厉内荏的辩白,配上她那扶着腰的样子,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周梨抱着胳膊,一脸“我信你个鬼”的表情,就差在脸上写上“你就嘴硬吧”几个大字了。 时燃看着周梨那副了然又揶揄的表情,又气又急,偏偏腰上的酸痛还在提醒着她昨晚的战况。 但谁又能说主动勾引不是一种主动呢?她昨晚明明就是精心策划、主动出击的那个!只是……效果似乎有点……过于显著了?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昨晚书房里的画面,自己穿着温见微的白衬衫,故意敞着领口,坐在她腿上,摘掉她的眼镜……温见微无比强势的吻,那急切地将她抵在坚硬书桌边缘的力道……她当时确实被意外强势的温教授吻得晕头转向,意乱情迷,完全忘了那桌子的硬度。 今天早上起来,这后腰的酸痛,大概率就是被那该死的书桌棱角给硌狠了!偏偏她还不能在温见微面前表现出来,怕她自责。 后来两人相拥着躺在床上,刚刚那个占有意味十足的女人好似不存在了,温见微温柔似水的模样,带着餍足又有点不安,轻轻柔柔的吻着时燃额头,原本安抚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她背上轻轻画着圈。 过了好一会儿,温见微带着点不自信的忐忑,小声地在时燃耳边问:“时燃……我……我刚才那样……是不是做得不够好?”那语气,带着点初学者的茫然和怕让对方失望的紧张。 时燃当时闭着眼,浑身酸软,心跳还没完全平复,闻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情事后的慵懒沙哑:“没有……宝贝,你做得……不能再好了。”这是真心话,虽然技巧上有些生涩,但温见微身上的反差,带给她的那种被全然渴望和占有的感觉,令人沉溺。 谁知温见微听了,非但没有完全放心,反而自己嘀嘀咕咕地小声念叨起来:“真的吗?可是……我觉得应该可以更好的……嗯,我得再学习一下……”那认真的语气,仿佛在讨论一个亟待攻克的学术课题。 时燃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睁开眼。学习?!温教授这架势……怎么好像被她的主动引诱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新世界大门?而且看这“求知若渴”的态度,大有要深入研究、精益求精的趋势。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时燃,她的地位岂不是岌岌可危?! 不行!绝对不行! 为了捍卫自己的“主导权”,也为了打断温教授那危险的“学习计划”,时燃当机立断,一个翻身,将刚放松下来的温见微压在了身下。 “唔……时燃?”温见微有些惊讶地看着突然又精神起来的时燃。 “实践出真知,温教授……”时燃低头吻住她,带着点“力挽狂澜”的倔强和重新夺回主动权的决心,“……不如,我们再实践点别的?” 于是……两人又折腾到快天亮,才筋疲力尽地沉沉睡去。 想到这里,时燃只觉得后腰的酸痛似乎又加剧了几分,连带看着周梨那揶揄的眼神都觉得格外刺眼。她扶着腰,龇牙咧嘴地挪到旁边一张高脚凳上坐下,没好气地冲周梨挥挥手:“去去去,少在这儿八卦别人的私生活!小心扣你钱!” 周梨看着她那副惨样,憋着笑,耸耸肩:“得嘞!一点也不被动的时老板!您老好好歇着!”说完,哼着小曲儿,心情愉快地转身去忙活了,留下时燃一个人对着备菜台,揉着隐隐作痛的腰,内心哀嚎:自己这“大猛1”的尊严,好像有点保不住了啊…… 清大社会学系办公室内,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桌面上投下整齐的光栅。温见微刚结束一个学生的答疑,端起微凉的茶杯喝一口,目光落在手机上刚弹出的信息上。 【宝贝,你忙不忙?】 指尖划过屏幕解锁,看着这亲昵的称呼,温见微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一股微妙的暖流伴随着昨夜的记忆瞬间涌了上来。 宝贝……这个称呼,带着时燃特有的、毫不掩饰的亲昵和占有欲。 起初,听着这个比自己带的研究生年纪大不了两岁的恋人如此称呼自己,温见微确实感到一丝不习惯,甚至有些微妙的羞赧。 她习惯了“温教授”、“温老师”这样带着距离感的称谓。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个黏糊糊的称呼,竟像裹了蜜糖,悄然渗透进她的心防,带着一种被珍视、被专属的熨帖感。 尤其是在那些情迷意乱的时刻,时燃贴在她耳边,用沙哑而魅惑的声音一声声唤着“宝贝”,夸她“好棒”、“好美”…… 那些话语如同带着电流,总能轻易点燃她身体深处最隐秘的火种,让她丢盔卸甲,说出平日里绝无可能出口的软语求饶和羞人的回应。 昨夜书房和卧室的激烈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过——时燃的诱惑,自己那出乎意料的强势,以及后来时燃主导的、直到她精疲力竭才肯罢休的缠绵……温见微只觉得耳根微微发热,握着手机的指尖也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已然飘飞到天边,温见微猛地回神,轻轻晃了晃头,试图驱散那些令人脸红的画面。她定了定神,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回复:【不忙。】 信息刚发出去不过几秒,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时燃的电话打了进来。 温见微按下接听键,时燃带着笑意、略显黏糊的声音立刻透过听筒传来:“温教授~想不想我?” 温见微:“……” 她抿了抿唇,目光扫过办公室门口,没有立刻回答。办公室里虽然此刻没人,但这种直白的情话还是让她有些不自在。 “嗯?想不想嘛?”时燃在那边不依不饶,声音拖长了,带着点撒娇耍赖的意味。 温见微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不满足她,这通电话是挂不掉的。她压低了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轻声道:“……想” “嘿嘿!”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时燃得逞的、心满意足的笑声,仿佛能想象到她此刻眉眼弯弯的样子。 “我就知道你想我!温教授最好了!”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温见微唇角微弯,没接她这茬,问道:“打电话来有事?”她知道时燃这时候打来,应该不只是为了问一句“想不想”。 “哦对!”时燃这才想起正事,语气正经了些,“是这样的,澜姐,就是沈心澜,晚上想约我们一起吃个饭,还有丁一。她俩说想正式认识一下你,你想去吗?”她顿了顿,又赶紧补充道,“你要是不想去也没关系的,我去跟她们说,改天也行,或者我自己去也行,不用别勉强。” 温见微握着手机,沉默了几秒。 沈心澜……这个名字,在她心底激起了一圈复杂的涟漪。虽然尚未正式认识,但这个名字和那个在青城巷口暮色中拥抱着时燃的身影,早已在她心里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记。 那是让她误会、让她心碎、也让她第一次尝到嫉妒滋味的源头。即便现在知道了真相,知道沈心澜是时燃信赖的姐姐、是丁一的爱人,那份因误解而产生的酸涩感,仿佛还残留在记忆深处。 她略微思虑了一下。时燃语气中的期待她能听出来,沈心澜主动邀约也表达了善意。逃避没什么用,何况……她也不想让时燃为难。 “好。”温见微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几点?在哪里?” “太好了!”时燃的声音瞬间雀跃起来,“你今天几点下班?我过去接你!” 温见微刚放下手机,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了。小秋抱着一叠资料走进来,一眼就看见温见微正站在窗前,一手随意地搭在腰间,侧影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格外柔和。她刚刚挂断电话,脸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极其罕见的温柔神色。 小秋的脚步顿了一下,心里暗自琢磨,恋爱的力量果然不同凡响啊,温老师,如今也会露出这样温柔的神色,打电话的语调……啧啧,简直能掐出水来。看来时老板真是功力深厚! 温见微转过身,正好对上小秋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带着点好奇和探究的目光,以及她脸上那副“我懂我都懂”的微妙表情。 “琢磨什么呢?”温见微走到办公桌前坐下,语气平淡地问,眼底却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她早就发现小秋最近的表现有点异常,总是貌似不经意地在她面前提起“时老板”,语气小心翼翼又充满试探,那副想八卦又不敢太明显的纠结样子,还挺有趣的。 温见微没想过要主动公开什么,之前去找孙院长说明情况,更多是出于一种未雨绸缪的考虑,避免将来可能的麻烦,也相信孙院长的为人。 至于其他人,像小秋这样,她既不会刻意去说明,也不会刻意去否认,顺其自然就好。 此刻看着小秋那副抓心挠肝的好奇样,温教授难得地生出了一点捉弄人的心思,故意不点破,就让这姑娘继续好奇去吧。 “没……没什么!”小秋立刻回神,赶紧把资料放在桌上,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温老师,这是您要的上一届学生论文存档资料。” “嗯,放这儿吧。”温见微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电脑屏幕,仿佛刚才的温柔只是小秋的错觉。 小秋偷瞄了她一眼,带着满肚子的八卦和一点小小的失落,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第七十三章完 74、第七十四章 微醺独占 下午五点,时燃的白色奔驰准时停在了停车场。温见微拉开车门坐进去,系好安全带。 车子启动,汇入傍晚的车流。时燃一边开车,一边留意着温见微的神色,怕她因为第一次正式见沈心澜她们而拘谨,便主动介绍道:“澜姐人真的特别好,特别温柔,跟她聊天特别舒服。丁一那家伙就是个人来疯,特别好玩,最近她新歌打榜成绩不错,出门都得捂严实点,不然容易被认出来。不过你放心,她们都很好相处。” 温见微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窗外流动的街景上。时燃话语中对沈心澜毫不掩饰的亲近和信赖,像一根细微的刺,轻轻扎在她心上。 虽然理智上无比清楚她们之间纯粹是姐妹情谊,但一想到那个曾让她误会至深的拥抱画面,以及时燃口中反复提及的“澜姐很好”,心里那点残留的醋意,便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让她微微蹙起了眉。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没有多说什么。 时燃敏感地察觉到她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侧头看了她一眼,只当她是社交前的紧张,便伸出手轻轻握了握温见微放在膝盖上的手,给予无声的安抚。 沈心澜提前定的包间环境雅致,私密性很好。推门进去时,丁一果然如时燃所说,戴着大墨镜和口罩,包裹得严严实实。看到她们进来,才一把扯下伪装,露出一张青春洋溢笑容的脸。 “时燃!温教授!你们可算来了!”丁一活泼地打招呼。 沈心澜也微笑着站起身,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米白色针织裙,气质温婉宁静,眼神带着善意和恰到好处的亲和力:“温教授,你好,我是沈心澜,这是丁一。很高兴终于能正式认识你。” “沈医生,丁小姐,你们好。”温见微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一一握手,姿态端庄得体,举止间带着学者的清雅气度,没有丝毫局促。 落座后,气氛很快在时燃和丁一的插科打诨中热络起来。沈心澜的谈吐果然如时燃所说,让人如沐春风,她懂得引导话题,也善于倾听。 温见微虽然话不算多,但每每开口,观点清晰,言之有物,与沈心澜在关于心理学与社会学的交叉领域话题不少,渐渐打破了初次见面的壁垒。 丁一时不时叽叽喳喳分享着音乐圈的趣事,时燃不时跟她斗嘴几句,惹得大家笑声不断。 席间开了一瓶红酒助兴。沈心澜拿起酒瓶,正要给温见微面前的杯子斟上,旁边的时燃立刻伸手拦住了。 “澜姐,她酒量很浅,一杯就倒的那种。”时燃解释道,顺手把温见微的酒杯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她喝果汁吧。” 温见微看着时燃护崽般的动作,心里那点微妙醋意,似乎被这细致的维护冲淡了些许。她抬眼看向沈心澜,语气平静却带着点坚持:“没关系,沈医生,少喝一点可以。” 时燃看着她坚持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知道温教授这“敢喝”的脾气又上来了,不过好在今天在场的都是可以放心的人,有自己在旁边看着,少喝一点应该无妨。 “那你少喝点?”时燃妥协了,但还是不放心地强调。 “嗯”温见微点点头。 气氛融洽,相谈甚欢。温见微虽然喝得慢且克制,但那一杯红酒似乎也发挥了作用。她的脸颊渐渐染上了一层薄红,如同上好的胭脂晕开,眼神比平时更加水润,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慵懒风情。饶是时燃时不时盯着她的酒杯,一杯酒还是被她不知不觉间喝光了。 饭局接近尾声,时燃看温见微脸颊绯红,眼神也有些迷离,便先提出结束。 因为要等代驾,她们先送沈心澜和丁一离开。 站在门口,夜风带着凉意吹来。时燃怕温见微站不稳,一手自然地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还好吗?头晕不晕?” 温见微摇摇头,声音带着点酒后的软糯:“没事。”她站得还算笔直。 然而,就在沈心澜和丁一的车子消失在街角转弯处的瞬间,温见微像是被抽走了支撑的力气,身体一软,整个人瞬间卸了力,软软地靠进了时燃怀里,额头抵着她的肩膀。 时燃连忙收紧手臂,稳稳地抱住她,哭笑不得,“这叫没事?”她闻到了温见微发间淡淡的酒香,看来那点红酒对她来说,威力依旧不小。 温见微在她怀里蹭了蹭,没说话,只是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哼,像只依赖主人的猫。 回到家中,洗漱完毕,温见微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和沐浴后的清香。她侧躺着,依偎在时燃怀里,呼吸均匀绵长,像是睡着了。 时燃以为她睡熟了,轻轻拨开她颊边的发丝,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正准备关灯。 温见微却忽然动了动,闭着眼睛,用带着浓浓睡意和酒后的软糯鼻音,含糊不清地低声问:“时燃……” “嗯,我在。”时燃轻声应道。 温见微依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执拗和不安:“你可不可以……不喜欢别人,只喜欢我?” 时燃的心软成一滩水,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了。最喜欢你,只喜欢你。”她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温见微似乎还不满足,又追问了一句,带着点不讲理的小霸道:“别人再好,你也不会喜欢,对不对?” 时燃失笑,捧起她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承诺:“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你好。我只喜欢你,只爱你。” 温见微这才似乎安心了些,垂下了眼帘,过了几秒,她声音闷闷的:“你今天说了很多遍……沈医生很好……” 时燃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原来温教授这突如其来的不安和占有欲,根源在这儿呢,那点残留的醋意,借着酒劲儿冒头了。 她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连忙解释道:“宝贝,我说澜姐好,是怕你第一次跟她们见面会觉得拘谨,想让你放松一点。她们人确实都不错,但我跟澜姐就是像亲人一样的感情,没有别的。我只喜欢你,只爱你。如果你不喜欢,以后就不跟她们见面了,好不好?” “不是……”温见微连忙摇头,睁开迷蒙的眼睛,带着点急切,“她们人是很好,我今天也很开心……”她似乎有些懊恼自己的小心眼,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难为情。 “就是……”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好意思说出自己没完全放下因那个拥抱而心碎吃醋的往事。 只是再次强调,“就是想要你,只喜欢我。” 看着她流露出带着微醺和依赖的占有欲,人前淡然的温教授全然不存在,时燃的心被填得满满的。 她不再多言,低头,用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吻,封缄了她所有的不安和未尽的话语,用最直接的方式证明了自己的心意。 窗外月色温柔,室内爱意缱绻。温教授那点微醺的醋意,最终融化在了恋人滚烫的唇舌和无言的承诺里。 城市另一头。 回家路上,沈心澜的语调还带着晚餐时愉悦的余韵,忍不住地再次感慨:“……真的,温见微这个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好,谈吐有物,气质沉静,一看就是有主见有智慧的人,难怪时燃陷得那么深,现在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她侧头看向一旁的丁一,语气带着由衷的欣赏,“今天聊得很开心,感觉和她挺投缘的。” 她絮絮叨叨地一路夸赞着温见微,从专业素养到待人接物的分寸感,再到那份清冷外表下偶尔流露的、不自知的可爱,比如被时燃管着喝酒时那点小小的坚持,言语间满是好感。 然而,平日里嘴巴几乎闲不下来的丁一,此刻却异常安静,只在沈心澜话语停顿时,才“嗯”、“哦”地应和一两声,显得心不在焉。 沈心澜起初沉浸在会面的余韵中,并未太在意。直到车子驶入小区地库停稳,两人下车,走向电梯间,丁一依旧沉默着,只低头按电梯按钮。 “丁一?”沈心澜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停下脚步,借着电梯厅明亮的灯光,仔细打量丁一的脸,“你怎么了?一路都不怎么说话,喝醉了?”她记得丁一今晚喝得并不多,以她的酒量,那点红酒根本不算什么。 丁一摇摇头,避开沈心澜探究的目光“没有,没醉。” “真没事?”沈心澜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真没事。”丁一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拉着沈心澜走进打开的电梯。 家门口,两人弯腰换鞋。沈心澜不经意问丁一对温见微印象怎么样,丁一回答:“挺好的。” “这算什么评价呀”沈心澜一边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等沈心澜换好家居服出来,丁一正抱着抱枕窝在客厅沙发里,眼神放空地盯着电视屏幕,电视根本没开。 沈心澜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对了,下周话剧院好像有一部话剧上演,是关于社会心理学方面题材的,口碑好像挺不错的。我想约温教授一起去看,不知道她有没有兴趣。” 她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就我们俩去,不带你和时燃,难得遇到能聊点专业话题的朋友。” 话音刚落,旁边一直“放空”的丁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过头,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委屈:“什么?!就你们俩?还不带我和时燃?” 沈心澜看着她瞬间炸毛的样子:“嗯?怎么了?我和温教授聊得来,想单独看个话剧交流一下,不行吗?你又不喜欢。” “不行!”丁一立刻抗议,把怀里的抱枕扔到一边,整个人凑到沈心澜面前,控诉道,“沈心澜!你这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太过分了!” 沈心澜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怎么‘放火’了?又怎么不许你‘点灯’了?” 丁一被她这淡定的态度更生气了“上次,我不过就是随口提了一句新合作的吉他手长得挺耐看,性格也不错,就一句!结果你呢?” 她控诉般地对着沈心澜“你整整一周对我爱答不理!晚上睡觉都背对着我!亲亲也不给!抱抱也没有!我哄了你好久你才肯理我!现在倒好!你对着温教授一路夸,从头发丝夸到脚后跟,临了还要单独约人家出去看话剧!还不带我!你这不是双标是什么?” 丁一越说越气,像只气呼呼的小河豚“不行,我要跟时燃说看好她老婆,我们也要看话剧。” 沈心澜不理她的翻旧账,只是淡然的说“某人别又睡着了就好……” 吵架永远吵不赢的丁一“呜呜呜……” 第七十四章完 75、第七十五章 秋尽冬藏 深秋的清大校园,流逝的时间抽走了最后的暖意。 曾经绚烂如金的银杏大道,此刻已显出几分萧瑟。枝头的叶子稀疏凋零,在凉爽的秋风中打着旋儿,零落地铺在灰褐色的石板路上,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脆响,宣告着秋季彻底落幕。 温见微刚结束建筑学院关于古城保护项目的最终方案论证会。几个小时的脑力激荡和观点碰撞,让她感到一丝疲惫,她推开厚重的会议室大门,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这个季节特有的干爽与寒意,让她精神微微一振。 她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心头那块悬了许久的巨石,终于随着方案的初步敲定而缓缓落地。 纠缠了大半年的利益漩涡,随着林深被牵扯进鸿远集团的举报风波而彻底退出项目,那些急功近利的商业开发提案也如潮水般退去。 最终,项目回归了最本真的主旨——保护性改造。拓宽狭窄拥堵的巷道,更新老化的电路管网,加固修缮存在隐患的危旧房屋,最大限度地保留老城区的历史肌理与市井烟火气。 虽然前期告知和具体实施还有一段的路要走,但方向已定,尘埃落定。温见微感到一种久违的、纯粹的踏实感。 这件事,总算是有了一个值得期待的结果。 她整理了一下手中的文件,准备离开,转身的瞬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走廊的另一端。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楼梯口转出来,步履有些沉重,正是林深。 不过短短时日,他身上的意气风发仿佛被彻底抽干了。昂贵的西装依旧笔挺,却掩不住那份失魂落魄的灰败。头发似乎也没了往日精心打理的光泽,眼神空洞,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被审视后的颓唐。他正与一位系里的行政人员低声说着什么,神色木然,只是偶尔机械地点点头。 温见微的脚步顿了一下,平静地移开视线,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对于林深此刻的处境,她已知晓。校内调查的风声早已在学院内部悄然传开,学术不端、与鸿远存在不当利益输送的指控,足以将他过往的成就和地位彻底颠覆。 咎由自取。 这四个字清晰地浮现在温见微的脑海。她心中并无波澜,没有幸灾乐祸的快意,也没有落井下石的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所有的因,都已种下,如今的果,不过是水到渠成。她与他之间的恩怨,早已在那杯冰凉的咖啡厅里做了了断。他的沉浮,与她再无干系。 脚步坚定地踏在光洁的走廊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将那个失意的身影和一段不愉快的过往,彻底抛在身后。 窗外的银杏叶,又飘落了几片。 又过了一段时间,项目方案终于走完所有流程,获得了最终的批准。前期告知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青城巷里传了大半年的拆迁风云,终于尘埃落定——不拆了!取而代之的是官方的保护性改造计划。 白纸黑字的公告贴在了巷口显眼处,详细说明了即将进行的道路拓宽、管线入地、危房加固等基础工程安排,以及后续可能涉及商户、住户的配合事宜。 消息传到燃味坊时,正是午后稍显清闲的时段。 “不拆了?真的不拆了?!”周梨拿着手机,几乎是尖叫着冲进后厨,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官方公告都贴出来了!保护性改造!咱们燃味坊保住了!” 正在核对食材单的时燃猛地抬起头,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台面上。她怔忡了几秒,如释重负的狂喜才后知后觉地席卷而来,瞬间冲散了这些日子以来心底深处那最后一丝不确定的阴霾。 “太好了……太好了!”时燃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被搬开,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她环顾着这个承载了她太多心血和回忆的老店,目光掠过那些被岁月摩挲得油光发亮的木质桌椅,墙角那盆生机勃勃的绿植,还有后厨里那些熟悉得闭着眼都能操作的灶具…… 安心之后,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迅速在她脑海中茁壮成长。 改造工程期间,燃味坊肯定需要配合歇业一段时间。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升级!虽然燃味坊离危房标准远得很,但毕竟开了这么多年,很多设施设备确实有些年头了,跟不上现在食客对环境和效率的需求了。 后厨的排风系统可以更优化,灶具的功率和节能性可以提升,前厅的灯光、布局也可以更舒适温馨些……不是要像新店那样追求完全的现代化和精致感,而是要保留老店那份独有的烟火气和人情味的同时,让“里子”更扎实,“面子”更熨帖。 想法是美好的,激情也是澎湃的。然而,当兴奋的潮水稍稍退去,现实的问题便冷酷地显露出来——钱。 新店那边已经投入巨大,几乎掏空了时燃能动用的所有流动资金,原本还指望着老店持续的营业额能支撑新店初期的运营和宣传。如今老店要歇业升级,不仅意味着这段时间的营收断流,还需要额外投入一笔不小的装修和设备更新费用。 时燃坐在后院的小石凳上,摊开笔记本,拿着计算器噼里啪啦地算着:基础工程歇业期预估两个月,租金照付,新设备采购清单(高效节能灶、强力静音排风系统、部分前厅桌椅翻新、灯光升级……),再加上不可预见的备用金…… 数字越算越大,时燃的眉头也越皱越紧。燃味坊账面上的结余根本不够覆盖。银行贷款?……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圈出的关键项,感到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棘手。 对燃味坊的感情让她不愿将就,但现实的资金链又像一道紧箍咒。 晚上,温见微洗完澡,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和沐浴露的清香走出浴室。 客厅里亮着暖黄的落地灯光,时燃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腿上摊着那个写满数字和计划的笔记本,手机屏幕亮着,手指在上面快速地划拉着什么,眉头微蹙,神情专注。 “还不睡?”温见微一边用毛巾擦着微湿的发梢,一边轻声问道。往常这个点,时燃早就嚷嚷着困了,像块牛皮糖似的黏着她要回卧室了。 “嗯,马上”时燃头也没抬,含糊地应了一声,手指还在手机上点着。 温见微脚步轻缓地走过去,目光自然地落在时燃腿上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圈画的设备清单、预估的工期和费用……她没有出声打扰。 时燃终于算完一组数字,有些泄气地叹了口气,实在不行,燃味坊的升级只能往后搁置一段时间了,正准备合上笔记本,手机屏幕顶端突然弹出一条银行新消息提示: 【尾号9003卡于11月19日23时19分收入(他行汇入)人民币500,000.00元,余额……对方户名:温见微,对方账户尾号:8115。附言:家用。】 时燃的眼睛瞬间瞪圆了,盯着那条信息足足看了三秒,才抬起头。 客厅里已经不见了温见微的身影,她立刻丢开笔记本,穿上拖鞋,踢踢踏踏地就往卧室跑。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柔和的床头灯。温见微已经靠坐在床头,腿上摊着一本厚重的书,沉静而专注。她的手机就随意地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时燃几步冲到床边,跪坐在床边的地板上,趴在床沿,把手机屏幕举到温见微眼前,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和一丝急切,“你……你怎么突然转这么多钱给我?” 温见微的目光从书页上抬起,透过薄薄的镜片落在时燃写满问号的脸上。她的表情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你那边资金最近不是有点紧张吗?”温见微的声音淡淡的,“项目改造,燃味坊要配合歇业。正好趁这个机会,你不是想把店里的基础设施好好升级一下。”她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时燃愣住了,随即心头涌上一股暖流,为温见微的敏锐和体贴。她用力点头:“是!我是这么想的!可是……”她话锋一转,依旧执着于最初的问题,“我是问你怎么突然转钱呀?还转这么多!这……” 温见微合上手中的书,摘下眼镜放在床头柜上,动作从容。她微微侧过身,正对着趴在床沿的时燃,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湖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时燃的身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你怎么问这种傻问题”的无奈。 “给你用。”她的回答简洁得不能再简洁。 时燃被她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噎了一下,心里又暖又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摆手:“哎呀,不用啦!你的钱你留着!我去银行贷点款就行,新店那边……”她试图解释自己的规划。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温见微的目光打断了。 温见微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却像带着无形的压力。那眼神仿佛在说:放着我的钱不用,非要去背银行的利息?你是在跟我见外?还是觉得我的钱烫手? 时燃被她看得莫名心虚起来,后面的话也说不下去了。她像是被戳破了小心思,脑袋一耷拉,顺势就把脸埋进了温见微盖着薄被的怀里,蹭了蹭,声音闷闷地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不是那个意思嘛……就是……不收可以吗?” 温见微任由她像只大猫似的在自己怀里蹭,一只手自然地抬起,轻轻抚摸着时燃柔软的发顶,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抛出了一个让时燃无法招架的“杀手锏”:“那我会不开心。” 她顿了顿,在时燃抬起头,用那双湿漉漉的、带着点无措的琥珀色眼睛望向她时,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今天会睡不着,明天……也可能睡不着,后天……” 时燃:“……” “好嘛”时燃立刻投降,她彻底败下阵来,温见微越来越会拿捏她了,知道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她心情不好、睡不安稳,这简直比任何道理和强势都管用! 伸出手臂环住温见微的腰,把脸重新埋回去,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认命又甜蜜的无奈,随即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带着点调侃的意味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温见微,“哎呀,感觉被包养了,温教授这么有实力,这感觉……真不错!突然有点不想努力了怎么办?” 温见微垂眸看着怀里这颗毛茸茸、带着狡黠笑意的脑袋,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她没说话,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眼神里带着一丝纵容。 然而,这无声的纵容和近在咫尺的温香软玉,却像点燃了时燃身体里某个兴奋的开关。刚才算账的烦恼、资金的焦虑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看着温见微在暖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眉眼,那微微敞开的睡衣领口下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一股热流猛地窜上心头。 时燃的眼底瞬间燃起了小火苗,她撑起身体,凑近温见微,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笑意,气息灼热地喷在对方敏感的耳畔,声音压得低低的,充满了诱惑,“既然感觉被包养了……那金主大人,我是不是该做点被包养的人该做的事儿……来好好报答一下?” …… 床头灯柔和的光线,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温柔地笼罩。 第七十五章完 76、第七十六章 暖冬之约 日历翻过,成都的冬天带着它特有的湿冷气息,正式降临。青城巷里,古城保护项目的前期工作紧锣密鼓地铺开,标志着一段新的开始。 燃味坊歇业的日子到了。 这天没有营业,店门虚掩着。温见微上午没有去上班,安静地陪在时燃身边。店里,周梨带着几个老服务员正在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锅碗瓢盆被仔细打包,桌椅擦拭干净后堆叠在一起,墙上的老照片、写着招牌菜名的木牌都被小心地取下收好。 空气里少了往日的烟火喧嚣,多了一份告别的沉寂。 时燃站在略显空旷的大堂中央,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寸熟悉的角落。灶台边被油渍浸染得微微发亮的瓷砖,墙角那道不知何时磕出的小缺口,后院门口那扇吱呀作响的老木门……这里的每一砖一瓦,都承载着她和外婆、和燃味坊共同走过的岁月,浸润着无法复制的烟火气与情感。 虽然歇业是为了更好的升级,是为了燃味坊能走得更远,但此刻,看着这个暂时要沉睡的老朋友,心头涌上的不舍如同潮水,沉甸甸的。 温见微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侧一步之遥的地方,目光追随着她的视线,无声地陪伴着这份复杂的告别。 收拾妥当,锁好店门。时燃和周梨他们交代了几句后续的安排,看着大家各自离开。巷子里施工的围挡已经开始搭建,传来隐隐的机械声响,更衬得燃味坊门口此刻的安静。 时燃拉着温见微,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绕到了后院。小院在冬日灰白的天空下显得有些寂寥,墙边薄荷也只剩下枯黄的根茎。她们并肩坐在那张熟悉的小石凳上,寒意透过石面传来。 时燃望着沉寂下来的店面,眼神有些飘远,声音带着回忆的微澜:“小时候,外婆就爱坐在这里择菜,我就在旁边捣乱……那时候灶火总是烧得旺旺的,锅里炖着东西,咕嘟咕嘟响,香气能飘满整个院子。外婆总说,这灶火旺,日子才旺……”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现在灶要歇了……不知道再点起来的时候,还能不能有那个味儿……” 温见微伸出手,轻轻覆在时燃放在膝盖上、微微蜷起的手背上。她的手有些凉,但传递的是一种坚定的暖意。 “会的。”温见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火种在你心里,味道在你手上。等它再燃起来,只会更好。”她顿了顿,补充道,“外婆看着呢,她只会为你高兴。” 时燃侧过头,对上温见微沉静而温柔的眼眸。那目光像一泓温润的泉水,无声地包裹着她心底那点怅惘,给予她踏实的依靠。她反手握住温见微微凉的手,用力攥了攥,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脸上重新绽开属于时燃的、充满生命力的笑容。 “嗯!你说得对!”她站起身,仿佛要把那点不舍甩掉,语气重新变得轻快充满干劲,“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等它重新开张,保管让老食客们眼前一亮!” 温见微看着她瞬间振作起来的样子,眼底漾开浅浅的笑意。这就是时燃,像野草一样坚韧,像太阳一样充满能量。她的低落来得快,去得更快,总能找到重新出发的力量。 时燃忙得像个陀螺。周梨成了她在燃味坊工地的“监工”,每天盯进度,协调各种琐事。时燃则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新店的收尾上。 掌勺的大师傅,是外婆时代就在店里的老人。时燃坚持给他们照开工资。“张师傅、李师傅,歇业是暂时的,手艺不能生疏,你们安心在家琢磨新菜也好,休息也好,工资我照付。” 老师傅们感动之余又连连摆手说不用,但时燃态度坚决:“都不容易,家里都要开销,等店开了,还指望你们撑场面呢!”其他人,时燃也都包了红包,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付出,燃味坊升级后欢迎大家回来,大家都感念时燃的大度和人情味,纷纷表示一定会回来。 温见微看着时燃在两边奔波,处理得井井有条,心里满是感慨。这个年纪比自己小的恋人,在人情世故和经营之道上,有着远超年龄的成熟、魄力和担当。她敢想敢干,有不服输的心劲儿,更难得的是那份对“自己人”的厚道。看着她风风火火、充满干劲的样子,温见微只觉得移不开眼,那蓬勃的生命力和责任感,在她眼中是无比耀眼的魅力。 成都的冬日,湿冷仿佛能钻进骨头缝里。温见微格外畏寒,每天出门前,时燃哪怕自己忙得脚不沾地,也会像个管家婆一样,仔仔细细地把她“武装”起来:衣服不能穿薄了,围巾要绕两圈,特殊日子里还要叮嘱她乖乖贴上暖宝宝。 这天清晨,温见微轻手轻脚地起床。窗帘缝隙透进灰蒙蒙的天光。床的另一侧,时燃还沉沉睡着,呼吸均匀,脸上带着一丝疲惫。昨晚她又是将近十二点才到家,洗完澡爬上床时已经一点多了,却还是黏糊糊地抱着温见微,腻歪了好一会儿才沉沉睡去。 温见微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而怜惜的吻。指尖拂开她颊边散落的发丝,动作轻得如同羽毛。正准备起身离开,一只温热的手却迷迷糊糊地从被窝里伸出来,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嗯……要走了?”时燃眼睛都没睁开,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和沙哑,像只没睡醒的猫。 “嗯,你再睡会儿。”温见微轻声应道,任由她抓着。 “吃早餐了吗……”时燃闭着眼,含混地问,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却没松。 “吃了面包和牛奶。”温见微回答,指尖安抚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 时燃这才像是得到了某种确认,含糊地“唔”了一声,松开了手,翻个身又沉入了梦乡。温见微替她掖好被角,这才悄然离开。 清大的办公室里空调开得足,但温见微处理文件时,指尖依旧感到丝丝凉意。她习惯性地将手放在杯子上暖手,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想起家里那个总像个天然小火炉似的时燃,总是喜欢把她的手捂在自己温热的掌心或怀里,用体温驱散她的寒意。 这段时间时燃忙得像个旋转的陀螺,两人已经好几天没能一起吃顿安稳的晚饭了。 心有灵犀般,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时燃”的名字。 温见微接起电话,听筒里立刻传来时燃清亮又带着雀跃的声音,像一道阳光穿透了冬日的阴霾:“忙不忙?” “还好,刚忙完一段。怎么了?”温见微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染上了一丝暖意。 “想问问温教授今晚有没有时间约个会?” 温见微听着她语调里掩饰不住的开心,自己的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唇角微弯:“好。去哪里?” “回家,我们回家约会!” 时燃兴奋地报备着:“我今天结束的早,去市场买了你爱吃的鸡枞菌、牛肝菌……还买了条鲜鱼,哦对了,我还去把秋天咱们一起酿的那坛桂花酒取回来了!今晚,我们就在家,吃顿好的,小酌两杯,电影我都下载好了,选了个特别温暖的片子!” 回家约会。简单的四个字,却比任何高级餐厅都让温见微心动。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家里温暖的灯光,闻到了食物的香气,感受到了时燃在身边那份踏实的幸福。 “好。”她声音温柔,“等我回家。” 夜晚时分,温见微推开家门。一股浓郁而温暖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门外带进的寒意。是菌菇鸡汤特有的、混合着山野气息的醇厚鲜香,还有一丝清蒸鱼类的鲜美。 客厅的灯光被调得柔和温暖。时燃正端着最后一道清炒时蔬从厨房出来,看到她,眼睛立刻亮得像盛满了星星。 “回来啦!快洗手,马上开饭!”她穿着舒适的家居服,系着围裙,脸颊因为忙碌和热气而泛着健康的红晕。 晚餐被精心地摆放在铺着素雅桌布的小矮几上。金黄色的菌菇鸡汤在砂锅里咕嘟着小泡,蒸得恰到好处的鲈鱼淋着葱油,碧绿的时蔬,还有一小碟时燃自己腌的爽口泡菜。 最显眼的是那个古朴的小酒坛,盖子打开着,清冽的桂花甜香混合着淡淡的酒香幽幽散发出来,沁人心脾。 两人并肩坐在柔软的地毯上,靠着沙发,腿边堆着舒适的抱枕。投影仪的光束投在幕布上,播放着一部节奏舒缓、画面温暖的日本美食电影《小森林》,冬春篇。食物在炭火上滋滋作响的声音,雪地里踩出的咯吱声,与房间里食物的香气、暖黄的灯光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静谧温馨。 “尝尝这个汤。”时燃献宝似的给温见微盛了满满一碗鸡汤,里面堆满了各种菌菇,“张师傅教的新做法,加了点白胡椒驱寒,你肯定喜欢。” 温见微接过碗,热气蒸腾,模糊了她的镜片。她摘掉眼镜,小心地吹了吹,喝了一口。菌菇的鲜美完全释放出来,汤汁浓郁顺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胡椒辛辣,暖意瞬间从喉咙蔓延到四肢百骸。 “好喝。”她由衷地赞叹,眉眼舒展。 “是吧!”时燃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自己也舀了一碗,满足地喝了一大口,发出惬意的喟叹。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幕布上电影里女主角在冬日里安静地劳作、烹饪、生活的画面,一边低声交谈着。时燃叽叽喳喳地说着两边店里的进展、遇到的琐事、对新店的期待。温见微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目光温柔地落在时燃神采飞扬的脸上。 时燃打开酒坛,倒了两小杯桂花酒。澄澈的琥珀色液体在杯中荡漾,散发着浓郁的桂花甜香和淡淡的酒气。她递给温见微一杯:“来,尝尝我们秋天的成果!” 温见微接过小巧的酒杯,与时燃轻轻碰杯。冰凉的杯壁,温热的酒液滑入喉咙,先是清冽的桂花甜香在舌尖绽放,随即一丝柔和的暖意顺着食道蔓延开来,并不辛辣,反而带着一种熨帖的舒适感。酒精度不高,却恰到好处地烘托着此刻温馨放松的氛围。 温见微品了品,眉眼间带着微醺的暖意。这酒里有秋天的桂花,有时燃的心意,更有她们共同等待的时光。 时燃也小口啜饮着,满足地眯起眼,“明年秋天,我们再酿多一点。” 电影里,女主角在雪地里点燃篝火,火光映着她平静满足的脸庞。客厅里,矮几上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酒杯里晃动着暖黄的灯光。时燃像只餍足的猫,吃饱喝足后,身体一歪,就软软地靠在了温见微的肩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把脑袋枕在她颈窝里,满足地叹了口气。 “累吗?”温见微侧过头,脸颊蹭到她的发顶,轻声问。 “本来有点”时燃的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鼻音,蹭了蹭她,“但现在……一点也不累了。这样真好,温见微。”她伸出手臂,环住温见微的腰,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更紧密地依偎着。 温见微也放松了身体,任由她靠着。她伸出手臂,轻轻环住时燃的肩膀,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她柔软的发梢。幕布上的光影明明灭灭,映在两人安静依偎的身影上。食物的香气、淡淡的酒香、电影舒缓的配乐、还有怀中人温热的呼吸和踏实的心跳……这一切,交织成这个湿冷冬夜里,最温暖、最令人心安的港湾。 窗外,或许寒风依旧,或许工程未歇。但在这个小小的、被爱意和温暖充盈的空间里,冬天仿佛被隔绝在外,只剩下春天般的宁静与甜蜜。温见微低头,在时燃的发顶印下一个无声的吻,感受着这份平凡却珍贵的相守时光。 第七十六章完 77、第七十七章 雪落下的声音(一) 日子在忙碌与期待中悄然滑过。 时燃最近迷上了一款手机上的益智小游戏,一得空闲,她就忍不住掏出手机戳戳点点,连晚上洗漱完躺上床,也要借着床头灯的光亮玩上几关才肯罢休。 温见微起初并未在意。时燃这段时间压力确实不小,新店老店两头跑,神经绷得紧紧的。如果这点小小的娱乐能帮她放松片刻,释放掉一些压力,温见微觉得由着她去也无妨。 此刻,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柔和的台灯。温见微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屏幕处理一份研究报告的最后部分。 单人沙发上,时燃蜷缩在那里,腿上搭着条薄毯,非要陪着她“加班”。虽然,她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脑袋一点一点,手指却还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着。 一声懊恼的低呼打破了书房的静谧。时燃看着屏幕上再次弹出的“gameover”提示,困倦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和烦躁,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温见微敲下最后一个句号,保存文档,合上电脑。她站起身,走到沙发边,轻轻拍了拍时燃的肩膀:“很晚了,回房睡吧。” 时燃蔫蔫地抬起头,她嘟囔着:“气死我了……这破关卡……再也不玩了!” 温见微太了解她了,这话昨天也听过,睡一觉起来,一有时间她准保又抱着手机跟关卡死磕。她没拆穿,只是伸出手,温声道:“好了,明天再战,走了。” 她拉着迷迷糊糊的时燃回到卧室。时燃几乎是闭着眼睛摸上床,身体陷进柔软的被褥,理智告诉她该睡了,可游戏失败的不甘像只小爪子在心里挠,再次点开游戏,试图最后挣扎一次,结果依旧铩羽而归。 “呜……”“她懊恼地低哼一声,想捶床发泄,又怕惊扰了身边的温见微,硬生生忍住了。时燃黏黏糊糊地翻过身,把脑袋拱进温见微的颈窝里,蹭来蹭去,发出含糊不清的哼哼。 温见微被她蹭得颈窝发痒,心也跟着软了下来。她侧过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着时燃困倦又不甘的脸,轻声问:“怎么了?又没过?” “嗯……”时燃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赌气的鼻音,“玩不过……再也不玩了!气死我了!” 风风火火、在生意场上说一不二的时老板,此刻为了个手机游戏,像个输不起又耍赖的孩子。温见微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抬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发顶,带着点安抚的意味:“这么难?我看看?” 时燃本来困得不行,听到这话,眼睛倒是睁开了三分。她有些惊讶地看向温见微,她知道温见微向来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别了别了,你不是对这些没兴趣……”时燃迟疑道。 “就看看。”温见微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她伸出手。 时燃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递了过去。温见微坐起身,靠坐在床头,点开了那关让时燃抓狂的游戏界面。 时燃靠在温见微温热的胸前,给她讲解着规则和难点:“……你看,这里要先这样,然后那个障碍物会移动,必须在它落下来之前把这边清掉,但是时间又特别紧……” 温见微安静地听着,目光专注地落在小小的屏幕上,手指偶尔在屏幕上轻点,尝试操作。她的动作很慢,并不急于过关,更像是在观察、在梳理。第一遍,她显然也在摸索,操作不算流畅,在时燃认为的关键节点失误了,屏幕上再次弹出失败的提示。 “哎呀,这里要快一点……”时燃下意识地出声提醒,有些惋惜。 温见微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点击了“重新开始”。这一次,她的手指在屏幕上移动得更稳、更笃定,似乎已经看透了关卡设计的逻辑陷阱,避开了时燃习惯性会踩的坑,每一步都恰到好处。虽然依旧险象环生,但最终,代表胜利的烟花特效在屏幕上绚烂地炸开。 “过……过了?!”时燃坐直身体,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又猛地转头看向温见微,困倦一扫而空,只剩下满满的震惊和崇拜。 “你……你怎么做到的?这关我卡了两天了,死了无数次,你两次就过了?!你太厉害了吧!”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眼眸亮得惊人,星星眼看着温见微“你怎么这么厉害!我好崇拜你啊!” 温见微被她这夸张的反应弄得有些失笑,把手机塞回她手里,语气依旧淡然:“找到里面的逻辑关系,看清楚机制触发的前后顺序和相互影响,就不难了。”对她而言,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解构和分析。 “逻辑关系……”时燃喃喃重复,看着温见微的眼神更加炽热,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游戏关卡。 她的温教授,认真分析起游戏来都这么迷人!她像只被家长成功找回场子、骄傲又得意的小狗,重新黏回温见微身上,抱着她的胳膊蹭啊蹭,“不管不管!你就是最厉害的!快睡觉快睡觉,我要抱着厉害的温教授睡觉!” 温见微无奈又纵容地拍拍她,关掉了床头灯。黑暗中,时燃满足地蜷在她身边,很快便沉入了梦乡,脸上还带着点傻乎乎的笑意。 和时燃在一起的时光,像被温暖的光晕包裹着,平静而踏实。那些曾经如影随形、能将人拖入冰冷深渊的虚无感和抑郁情绪,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造访过温见微了。她沉溺于这份烟火人间的安稳,几乎要忘记那片黑暗的存在。 然而,疾病的阴影并未真正远离。 深夜,温见微被自己胸腔里一阵猛烈而失控的擂动惊醒。心脏像是挣脱了束缚的野兽,在肋骨间疯狂冲撞,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得如同铁锤砸下,带来窒息般的压迫感。她艰难地偏过头,朦胧的视线里,时燃在她身边睡得正沉,呼吸均匀悠长。 身体的沉重感如同无形的巨石压来,四肢冰冷麻木。那种熟悉的、令人绝望的躯体化症状,在这个毫无防备的夜晚,再次凶猛地攫住了她。她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撑起身体,生怕惊动身边的温暖。每挪动一寸,都像在粘稠的沼泽里跋涉。 她扶着墙壁摸着黑走进书房,反手轻轻带上门。黑暗中,她凭着记忆摸索到书桌抽屉,指尖颤抖着拉开。那个小小的白色药瓶在黑暗之中显得格外刺眼。她抓过药瓶,拧开盖子,手抖得厉害,药片差点撒出来。 桌子上水杯是空的。温见微只觉得难以呼吸,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连走出去接杯水都成了奢望。绝望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只想就这样干吞下药片,快点结束这痛苦的折磨。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道缝隙。昏黄的光线从客厅漏进来,勾勒出时燃焦急的身影。 “温见微?”时燃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担忧。她一眼就看到了伏在书桌上、身体微微颤抖的温见微,心头猛地一沉。 她快步走进来,没有开刺眼的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上的那盏小台灯。柔和的光线瞬间驱散了书桌一隅的黑暗。时燃蹲下身,手轻轻抚上温见微冰凉僵硬的脊背,感受到那细微的颤抖。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心脏难受?”时燃的声音放得极轻,她一眼就看到了温见微手里攥着的药瓶,和一旁空着的水杯,瞬间明白了。 “别怕,我在。”她迅速从温见微手里接过药瓶,倒出两粒白色的小药片,又起身去客厅倒了杯温水回来。她一手端着水杯,一手轻轻托起温见微的下巴,声音温柔而坚定:“来,先把药吃了。” 温见微顺从地张开嘴,就着时燃的手,将药片和水咽了下去。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时燃的手一直温柔地、有节奏地轻抚着她的后背,仿佛在帮她梳理那紊乱的气息和心跳。 过了好一会儿,温见微急促的喘息才渐渐平复下来,疯狂擂动的心脏也慢慢恢复了平稳的节奏,冰冷僵硬的手指也找回了一丝暖意和知觉。只是精神依旧疲惫不堪,像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战争。 “时燃……”她靠在椅背上,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无力的迷茫“我最近……明明挺开心的,没有情绪不好,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控制不了……”她不想让时燃看到自己如此脆弱狼狈的一面。 时燃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更紧地拥住了温见微,将她冰凉的身体完全纳入自己温热的怀抱里。她低下头,用温热的唇瓣,无比珍重地吻了吻温见微汗湿的额头。 “我知道。”时燃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我知道你很努力,但是宝贝,你还在生病。”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就像感冒发烧一样,它有时会突然发作,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因为你不够好或者不够努力。别怕,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我们慢慢来,会好起来的。” 她轻轻蹭了蹭温见微的鬓角“答应我,下次再不舒服,无论多晚,一定要叫醒我,好吗?别一个人扛着。” 温见微闭着眼,靠在时燃温暖的颈窝里,感受着她平稳有力的心跳和话语里毫无保留的包容与承诺,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懈下来,鼻尖泛起酸涩。 就在这时,时燃的目光不经意扫向窗外,忽然惊喜地低呼:“温见微,你看!下雪了!” 第七十七章完 78、第七十八章 雪落下的声音(二) 温见微睁开眼,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书房的窗外,昏黄的路灯光晕里,细小的雪粒正无声地飘落,像无数细碎的银屑,在夜色中轻盈地飞舞、旋转,然后悄无声息地融化在冰冷的地面。 成都的冬天极少能看见雪,这景象显得格外珍贵而宁静。 “真的下雪了……”温见微喃喃道,空气似乎都因为这意外的雪而带上了一丝清新的味道。 时燃见温见微的呼吸已经平稳,手也不再发抖,情绪也缓和了许多,便轻声提议:“要不要出去转转?透透气?雪好像不大。” 温见微看着窗外静谧飘落的雪花,又看了看时燃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初冬的午夜,万籁俱寂。两人裹得严严实实,悄然出现在空旷的街道上。路灯的光柱在飘飞的雪粒中形成朦胧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身后。 时燃紧紧握着温见微的手,十指紧扣,又将她的手塞进自己温暖厚实的外套口袋里。温见微冰凉的手指立刻被一片暖意包裹,那暖意仿佛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了心底。 细小的雪粒落在她们的头发和肩头,很快便融化成微小的水珠。 温见微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暖意,看着身边这个陪她在深夜里“发疯”的人,内疚感再次悄然蔓延。 时燃白天很忙、很累,正常这个时间应该是她睡的正沉的时候,她一直生活的很努力,但是在自己彻夜难眠的日子里,她会陪自己到天明,她放下了原本那个努力生活的自己,只为了陪她,一起慢下来。 而且时燃从来不会在情绪里翻旧账,把牺牲当筹码,就像现在,时燃只会笑着感慨对她说,“今晚的夜色跟温教授一样美”。 温见微低声开口,声音被围巾捂得有些闷:“时燃,我好像…一不小心成了你的累赘了……” 话音未落,时燃猛地停住了脚步。 温见微被她拉得一顿,抬起头,对上了时燃转过来的脸。路灯的光清晰地映照出她脸上的表情,不是惯常的笑意或温柔,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混合着震惊、受伤和生气的严肃。这是温见微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对自己如此鲜明的怒意。 “温见微!”时燃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每一个字都敲在寂静的雪夜里,“你再说这样的话,我真的会很伤心,非常伤心。” 她的目光直直地锁住温见微的眼睛,琥珀眸子里清晰地映着温见微有些无措的脸:“你根本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两人重新迈开脚步,脚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沉默在她们之间蔓延了片刻,只有呼吸化作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 时燃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开始讲述,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有些悠远:“我小时候爸爸妈妈工作特别忙,我是外婆一手带大的。”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总是带着慈祥笑容的老人。 “外婆叫何青云,你知道吗,在那个年代,一个女孩子,名字是‘青云’两个字很难得……外婆她,真的很了不起。她没读过很多书,但她教会了我做人最重要的道理,告诉我女孩子也要有志向,要活得堂堂正正,坦坦荡荡。我的三观,我的很多坚持,都来自外婆。” 温见微安静地听着,手指在时燃温暖的口袋里微微蜷缩了一下。她能感受到时燃语气里对外婆深切的怀念和敬重。 “爸爸妈妈……他们很爱我,我知道。”时燃的声音低沉了些,“只是太忙了,那年……地震前一天,是我生日。”她的脚步似乎放慢了一瞬。 “他们答应回来给我过生日的……结果临时有事,又没回来。那天晚上,妈妈给外婆打电话,想让我接,说给我补生日礼物”时燃的声音哽了一下,“我当时……在赌气,觉得他们说话不算话,就没接那个电话。” 温见微的心猛地一揪,用力回握住时燃的手,仿佛想通过这力道传递无声的安慰和支持。时燃感受到她的动作,侧过头,嘴角对她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示意自己没事。 “第二天就地震了。”时燃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我……再也没机会接妈妈的电话了,从那以后我也没有再过过生日。” 她停顿了很久,才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释然,“唯一庆幸的是我还有外婆。那段日子,我知道外婆心里同样悲伤,我妈是她唯一的女儿……我们祖孙俩,就这么互相撑着,熬了过来。那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好好守着外婆,让她享享福,她辛苦了一辈子了……” 温见微的心随着她的讲述而起伏,她能想象那对祖孙相依为命的艰难岁月里,那份沉甸甸的爱与支撑。 “后来……外婆也病了。”时燃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怀念,“她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要我答应她,要坚强……她说只许我难过一个月,一个月后就不许再哭了……”时燃抬起头,望着路灯下飞舞的雪花,仿佛在寻找天空中的某个身影。 “外婆走后……过了一个月,我就真的没再哭过。我答应过她的。我努力经营燃味坊,那是外婆留给我的念想……外婆要我好好生活,我就好好活着。”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韧:“外婆刚走那两年,我经常梦见她,梦里她总是笑眯眯的,跟我说‘暖暖真棒’,可每次醒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那种失落……真的很难受。” 温见微静静地听着,她侧过头,看着时燃在路灯下显得有些朦胧的侧脸,那上面交织着追忆的温柔和深藏的痛楚。她从未听时燃如此详细地讲述过这些往事,那平静语调下蕴含的重量,让她心口发紧。 “后来……”时燃的语气忽然一转,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暖意,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温见微。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很快融化,像细小的泪滴。她看着温见微,眼神亮得惊人,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浓得化不开的爱恋,“我遇到了你,温见微。” “其实……在那个雨夜,你走进燃味坊之前,我就见过你。”时燃的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那天你被雨淋的有些狼狈,但是温教授站在我面前擦眼镜的样子……清冷又好看,像一幅画,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她的声音带着点怀念的甜蜜。 “再后来,开始跟你有了交集,看你谈起学问的样子,看你喝醉时和平常不一样的样子……我知道你有很多心事……后来……就意识到自己完了,爱上你了,也贪心的想要成为你心事的一部分。” “你知道吗?”时燃的声音轻快起来,带着一种纯粹的喜悦,“从那时起,我的生活好像突然有了新的期盼。每天都会忍不住期待下一个走进来的人是你。第一次牵你的手,也是在这条路上,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心里却像炸开了烟花,开心得要死!还有在北山公园,那个晚上,你第一次主动亲我……”时燃的脸颊在路灯下染上薄红,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福。“我回去后好几天都睡不着,那个吻……对我意义太大了。” “跟你分开的那段时间,我的生活好像突然找不到了意义,我也才知道自己原来那么爱哭……还好你好好的,还在我身边。” “温见微,你让我的生活变得……充满期待,不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想跟你在一起,想跟你一起,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过得很长很长……” 温见微静静地听着,胸腔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酸楚、心疼、怜惜,最终都被一股汹涌澎湃的暖流所取代。 她看着眼前这个在雪夜里向她剖白心迹、眼睛亮如星辰的人,看着她身上那份在苦难中淬炼出的坚韧和对生活永不熄灭的热情,看着她此刻眼中只映着自己一人的专注与深情。 雪花无声地落在她们的发梢、肩头。温见微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去时燃睫毛上沾染的细小水珠,她的动作温柔而珍重。 “时燃,”她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异常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深深的感慨,“我很庆幸……在那个雨夜,走进了燃味坊。” 命运兜兜转转,将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牵引到了一起。一个在冰冷中渴求温暖,一个在孤独中寻找依靠。她们互相舔舐伤口,互相给予力量,在彼此的怀抱里找到了对抗世界寒意的勇气。 时燃笑了,笑容在路灯和雪光映照下,明媚得如同破开寒冬的暖阳。她重新牵起温见微的手,放进自己温暖的口袋里,十指紧扣。 “走吧,回家。”她的声音轻快而满足。 两人重新迈开脚步,并肩走在无人的街道上。昏黄的路灯将她们依偎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在铺着薄薄一层雪粒的地面上,紧紧相连,仿佛要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细小的雪粒依旧在她们周身无声地飘落,像是为这静谧而深情的雪夜,缀上了温柔的注脚。 温见微看着地上那两道紧密相依的长长影子,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暖意,心中那片曾被冰雪覆盖的荒原,此刻迎来了永恒的春天。 第七十八章完 79、第七十九章 岁岁年年(大结局) 转眼间,岁末的钟声已在城市上空隐约可闻。 深冬的寒意被节日的暖流悄然冲淡,街道两旁的行道树挂起了闪烁的彩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辞旧迎新的忙碌与期盼。 时燃的新店已试营业月余。前期铺天盖地的宣传、精心打磨的菜单、以及不惜重金组建的后厨团队,终于结出了丰硕的果实。 新店环境雅致又不失现代感,菜品在传统川味精髓的基础上大胆创新,品质稳定,服务也跟得上,赢得了食客们的一致好评。 试营业期间,每日预订爆满,门口等位的长龙成了这条新兴美食街的一道风景线。看着店里热火朝天的景象和络绎不绝的回头客,时燃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慰和成就感。 所有的辛苦,都没有白费。 看着账面上日益增长的流水,时燃心里悄悄盘算着,按照这个势头,应该很快就能把温见微支援燃味坊升级的那笔钱还上了。 这个念头她只敢在心里琢磨,丝毫不敢在温教授面前提起,上次她只是试探性地提了一嘴,温见微当时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不悦,让时燃瞬间偃旗息鼓,再不敢提。她明白,在温见微那里,她们之间,早已不该用“钱”来衡量。 与此同时,青城巷里的燃味坊,升级改造工程也接近尾声。周梨昨天还拍着胸脯跟时燃视频汇报:“时老板!终于快搞定了,累死老娘了!我要申请放年假,回家应付七大姑八大姨的相亲局去!” 时燃看着视频里焕然一新的燃味坊,外观保留了原有的古朴风貌,只是招牌更亮堂了些,内部结构优化,空间更通透舒适,后厨设施全部更新换代,效率和安全性大大提升。让时燃最满意的是,那份沉淀下来的、独属于燃味坊的人情味,被最大限度地保留了下来。 她依然把外婆那张慈祥的、带着岁月痕迹的老照片,郑重地挂在了收银台后面的墙上。照片里的外婆笑容温和,眼神里透着坚韧与智慧。 时燃每次看到,心里都会默默地说:“外婆,您看,燃味坊越来越好,暖暖也在努力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燃味坊计划年后正式恢复营业,一切都按照预想的轨道,平稳而充满希望地推进着。 更让时燃感到由衷高兴的,是温见微身上发生的变化。她定期去看医生复诊,遵医嘱服药。虽然抑郁症还并未彻底痊愈,但温见微学会了在风暴初起时,不再独自一人沉溺于黑暗的深海。就在上周,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和心悸再次袭来,她没有像过去那样选择沉默地煎熬,而是第一时间轻轻推醒了身边的时燃,声音带着颤抖:“时燃……我不舒服……” 那一刻,时燃的心揪紧,但更多的是欣慰。她知道,让温见微主动求助,迈出这一步,有多么不容易,这意味着她开始允许自己依靠,真正地接纳时燃走进她最脆弱的核心地带。 清大早已放了寒假,温见微不用去上课,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处理一些报告和邮件回复的工作,节奏舒缓了许多。 她时不时会跟着时燃去新店转转,看着她在店里自信从容地穿梭、与客人熟稔地打招呼、处理各种突发状况,那份专注和活力,总是让温见微移不开目光。 有一次,她安静地坐在新店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等时燃,正巧赶上时燃在直播介绍新菜。放假在家的小秋眼尖地在直播间里捕捉到了自家老师的身影,激动地截图发过来,拐弯抹角地问:“温老师,时老板新店的菜怎么样?好吃吗?(配图:直播间角落里温见微的侧影)” 温见微看着信息,唇角微弯,回复了三个字:【很好吃。】 转眼,日历翻到了农历新年的前一天,忙碌了很久的时燃也终于放假了。 清晨,卧室里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灰蒙蒙的天光。温见微早已醒了,却难得地没有起身,只是安静地躺着,感受着身边人均匀绵长的呼吸。时燃像只无尾熊,手脚并用地缠抱着她,睡得正沉,脸颊还带着熟睡的红晕,几缕发丝调皮地贴在额角。 不知是哪个心急的孩童,抑或是哪里漏管的角落,远远传来几声清脆又略显突兀的爆竹响,噼啪声划破了冬晨的寂静,也带来了几分独属于农历年末的鲜活年味。 这声音惊扰了时燃的美梦,她无意识地皱了皱鼻子,把脸更深地埋进温见微温软的颈窝里蹭了蹭,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手臂收得更紧,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 温见微被她孩子气的依赖模样逗得心头发软。 她曾以为时燃过年需要回老家。当她把这点顾虑问出口时,时燃只是抬起头,用那双盛满了星光的眼睛看着她,语气理所当然:“回什么老家?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呀!”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让温见微过往那些对“团圆节日”的淡漠和疏离感,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期待所取代。 “醒了?”温见微轻声问,指尖轻轻梳理着时燃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唔……再抱一会儿……”时燃闭着眼,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和满足的喟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稍微清醒了些,抬起头,下巴搁在温见微肩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对了,昨天我路过医院,给阿姨带了一块栗子蛋糕,我问过医生了,说适当吃点甜的没关系,护工说她吃了不少呢。我们今天再去看看她吧,带点别的她可能爱吃的。看完阿姨,我们也该准备准备,过我们的年啦!” 温见微的心像是被温热的泉水浸泡着,暖意融融。她点点头:“好。” 过往的每一个年关,无论是平常日子还是这所谓的“阖家团圆”时刻,对她而言都只是日历上冰冷翻过的一页。 冰冷的病房、空荡的房间、无休止的寂静……是她记忆里关于“年”的全部底色。她习惯了独处,也习惯了在这种特殊的日子里屏蔽掉外界所有的喧嚣与热闹,仿佛那一切都与她无关。 而现在,身边这个像小火炉一样温暖的人,用她毫无保留的爱和陪伴,一点点融化了她心底孤独的坚冰。 时燃的存在本身,就让“过年”这两个字,充满了让人心安的烟火气和温暖的期待。 医院里,江书禾的状态比之前似乎稳定了一些。虽然眼神依旧空洞,对温见微的到来也并无特别的反应,但在时燃拿出精心挑选的、软糯易消化的点心,像哄孩子一样轻声细语地跟她说话时,她竟也顺从地吃了几口。护工在一旁惊喜地说:“江阿姨今天胃口不错!” 温见微站在一旁,看着时燃耐心又温柔地照顾着母亲,看着母亲那被病痛折磨得枯槁的脸上偶尔闪过的一丝茫然顺从,心口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但那份沉重的负罪感,似乎被时燃带来的这点微光,悄然驱散了些。 从医院出来,两人去了武侯祠的庙会。还未走近,喧嚣的人声和喜庆的音乐就已扑面而来。 庙会上人山人海,红彤彤的灯笼挂满了枝头,各式各样的摊位,卖糖画的、吹糖人的、捏面人的、各种特色小吃香气四溢,舞龙舞狮的队伍锣鼓喧天,引得人群阵阵喝彩。 时燃紧紧牵着温见微的手,十指紧扣,生怕她被汹涌的人潮挤散。她用身体为温见微隔开拥挤,嘴里还不停地提醒“小心脚下!别离我太远!” 温见微被她护在身侧,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坚定力量和时燃身上蓬勃的生命力,看着眼前这鲜活滚烫的人间盛景,一种久违的、融入尘世的踏实感油然而生。 就在舞狮队伍到达高潮,锣鼓声、喝彩声震耳欲聋,周围人群的欢呼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时刻,时燃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捧住温见微的脸颊,凑到她耳边。 温热的气息混合着庙会喧嚣的空气,清晰地送入温见微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真心,穿透了所有的嘈杂:“温见微——我爱你!” 温见微的心一颤,周围是鼎沸的人声、炫目的光影,但她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双盛满了星辰大海、无比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她没有说话,只是唇角弯起一个无比清晰、温柔至极的弧度,用力地回握住了时燃的手,指尖传递着同样炽热而坚定的力量。 【我也爱你。】无声的回应,在喧嚣的人海里,在紧握的双手间,在交汇的目光中,清晰无比。 除夕当天,阳光难得地穿透了冬日的云层,洒下几分暖意。 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街道上行人步履悠闲,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松弛感。 超市里循环播放着欢快喜庆的过年歌曲。 时燃推着购物车,温见微跟在她身边,两人穿梭在琳琅满目的年货之间。时燃兴致勃勃地挑选着晚上年夜饭的食材,新鲜的活鱼、肥美的虾、翠绿的蔬菜、温见微喜欢的菌类……购物车很快堆成了小山。 她还挑了些红彤彤的小饰品,一对可爱的兔年窗花,一串小小的中国结挂件,说是要拿回家点缀氛围。 “够啦够啦,再买冰箱要塞不下了。”温见微看着购物车,无奈地提醒。 “过年嘛!就要热热闹闹,丰丰富富的!”时燃理直气壮。 采购完毕,两人满载而归。刚到家没多久,沈心澜的电话就打来了,声音里带着兴奋“暖暖,温教授!跟你们说,丁一今晚要上春晚啦,你们记得看啊!她紧张得不行呢!” 这个消息让时燃也兴奋起来。傍晚,厨房成了时燃一个人的战场。温见微想帮忙打下手,被她连推带哄地“赶”了出来,“不用不用!今天的年夜饭我包圆,你的任务就是守着电视,看到丁一上场了立刻喊我!一秒都不能耽误!” 温见微领了任务,不敢怠慢,早早地就守在客厅电视前,手里还拿着手机,随时准备接收沈心澜的线报。 新闻联播、春晚倒计时、开场歌舞……时间一点点过去。温见微看得格外认真,生怕错过了报幕。 晚上八点二十分左右,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报出下一个节目:“……接下来,请欣赏青年歌手丁一带来的歌曲《灯火里的家园》……” “时燃!丁一上了!”温见微立刻扬声喊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小紧张。 “来了来了!”时燃应声从厨房冲出来,腰上系着围裙,手上沾着水珠也来不及擦。她几步跑到电视前,和温见微并肩站着。 屏幕里,丁一穿着设计简约大气的演出服,站在璀璨的舞台中央,灯光聚焦在她身上,开口的瞬间,清亮而充满故事感的嗓音便流淌出来,唱词温暖,旋律动人,描绘着万家灯火里的团圆与期盼。 歌声悠扬,直抵人心。温见微静静听着,感慨着丁一在这样的大舞台上依旧稳定出色的发挥。时燃更是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比自己上台还紧张。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时燃长长舒了口气,脸上是骄傲又欣慰的笑容:“唱得真好!这丫头出息了!”话音刚落,她猛地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哎呀!我的鱼!”转身就风风火火地冲回了厨房。 温见微看着她冒冒失失的背影,忍不住莞尔。 不久后,丰盛的年夜饭摆满了餐桌。暖黄的灯光下,菜肴升腾着诱人的热气:清蒸鲈鱼寓意“年年有余”,油亮亮的红烧肉象征“红红火火”,还有时燃特意做的外婆拿手的甜烧白……每一道菜都凝聚着心意。 两人相对而坐,举起盛着桂花酒的小杯。 “宝贝,新年快乐。”时燃的笑容灿烂,眼里映着灯光和温见微的身影。 “新年快乐”温见微的声音温柔,眼底是化不开的暖意。 清脆的碰杯声响起。窗外,远处郊区隐约传来零星的烟花升空声,隔着高楼,看不到绚烂的光影,却能感受到那份节日的氛围。 吃过饭,收拾停当。两人依偎着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城市的万家灯火如同地上的星河,温暖而璀璨。温见微将头轻轻靠在时燃肩上,望着窗外这片宁静的夜景,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安宁: “时燃,我很开心……真的很满足。” 时燃收紧环抱着她的手臂,脸颊蹭了蹭她柔软的头发,声音带着笑意,也带着对未来的无限笃定: “这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年。”她顿了顿,看着玻璃窗上倒映出的两人依偎的身影,轻声补充道,语气里是历经风雨后的平静与感恩,“真好。” 温见微没有回答,只是更深地依偎进时燃温暖的怀抱里,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以及时燃身上特有的、阳光般的暖意。她微微仰起脸,目光落在时燃明亮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窗外的星河,也清晰地映着她自己。 仿佛某种无声的默契,时燃偏过头,温见微迎上去。她们的唇瓣在倒映着万家灯火的落地窗前,温柔地贴合在一起。 一个吻,轻缓而绵长,带着桂花酒残留的微甜,带着彼此呼吸交融的暖意。它像一句无声的誓言,封存在这个辞旧迎新的夜晚。窗外,遥远天际那微弱的爆裂声,是新年的序曲,也是她们心跳的合鸣。 她们用最亲密的姿态,在唇间无声地书写着属于她们的定理——关于爱,关于救赎,关于两颗漂泊的心如何找到彼此。两个人紧紧相拥的身影,定格在这个平凡却无比珍贵的除夕之夜。 人间烟火,最抚凡心。而她们,终于在这喧嚣又温暖的红尘里,找到了属于彼此的那一盏长明灯火,足以照亮余生所有的路途。 全文完 80、番外一 傍晚的风带着初春的微凉,拂过南大的梧桐树梢,也吹在刚走出校门的徐小川脸上。他手里捏着笔记本,脚步却有些飘忽,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个在角落里看到的画面,心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未平。 今天温见微受邀来南大做一场公开讲座,主题是“社会变迁中的饮食文化传承与地方认同”。 这个主题在清大校内就极受欢迎,温教授的课向来一座难求,没想到在南大也引发热烈的反响,讲厅里座无虚席。徐小川今年夏天就要研究生毕业了,再想听温老师讲课怕是难了,而且今天的这个选题与他毕业论文的某个方向隐隐相关,所以他特意早早赶来,占了个位置。 讲座开始前,南大社会学院的领导热情地介绍了温见微的学术成就。温见微走上报告席,身姿挺拔,气质端庄,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遒劲有力。 徐小川的目光追随着她,带着惯有的敬仰。 就在温见微刚要开始时,斜前方忽然亮起一道刺眼的闪光灯,伴随着几声轻微的“咔嚓”声。 在安静的讲厅里,这动静显得有些突兀,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拍照的人似乎也意识到不妥,迅速压低了头上的棒球帽檐,低声向旁边的人道歉:“抱歉抱歉,忘关闪光了……” 徐小川的目光也被这小小的骚动吸引过去,随意地瞥了一眼那个方向。一个穿着休闲外套、戴着棒球帽的身影,正有些手忙脚乱地调整着手机。 那侧影……怎么那么像……燃姐?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下意识地又仔细看了一眼。帽檐下露出的下颌线条,那熟悉的身形,还有……那感觉,真的是时燃。 燃姐怎么会在这里?徐小川脑海里飞快地转着念头。是了,时燃是做餐饮的,燃味坊做得那么有声有色,而且她和温老师还是朋友,温老师今天的讲座主题正好和饮食文化相关,她来听听,再正常不过了。 想通了这一点,徐小川心里那点莫名的波澜才稍稍平复。虽然之前表白被拒的经历让他面对时燃时多少还有些残留的尴尬,但时燃性格爽朗大方,行事干脆利落,后面几次被同学拉着去燃味坊聚餐,她待他们这群学生一如既往的热情周到,送甜品、送小吃,笑容爽利,眼神坦荡,完全把他们当成了需要照顾的弟弟妹妹。 久而久之,徐小川也释然了,那份懵懂的好感早已沉淀为纯粹的欣赏和亲切。 他定了定神,将注意力重新拉回讲台上。温老师的课一如既往地引人入胜。她引经据典,从社会学角度剖析饮食习俗如何承载着地方记忆、身份认同和社会结构的变迁,逻辑清晰,观点独到,案例生动,讲厅里鸦雀无声,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讲到一处关于“仪式感在饮食文化中的维系作用”时,温见微抛出一个小问题:“大家觉得,在现代快节奏生活中,像年夜饭这样的传统家庭聚餐仪式,其意义更多是维系了家庭的什么价值?” 讲厅里立刻有学生踊跃举手。徐小川正思考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斜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竟然也把手举得高高的!时燃微微侧着身,手臂伸得笔直,棒球帽下露出的半张脸带着一丝孩子气的认真和期待。 徐小川差点没忍住笑出来,燃姐这劲头……跟课堂上争着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似的。 温见微的目光缓缓扫过举手的学生区域,她的视线似乎在时燃的方向略作停留,徐小川甚至捕捉到她眼底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快得如同错觉。 但最终,她的目光平稳地移开,点向了坐在窗边的一位女生:“请那位穿蓝色衣服的同学谈谈你的看法。” 时燃的手臂有些悻悻地放了下来,帽檐微微转动,似乎朝讲台方向深深的看了一眼。 一堂精彩的大课在热烈的掌声中落下帷幕。徐小川收拾东西时,笔记本不小心掉在地上。等他弯腰捡起,再抬头看向斜前方那个座位时,时燃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讲台那边,温教授正被南大社会学院的几位老师簇拥着交谈、告别。 徐小川随着人流走出讲厅大楼。夜幕已完全降临,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初春微寒的空气中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晕,他走到一楼大厅角落的自动售卖机前,想买瓶水。 刚扫完码,身后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点轻快和熟稔的关切: “讲了那么久,嗓子干了吧?快喝点水,润润喉咙。” 是时燃的声音。 徐小川下意识地侧过身,借着售卖机微弱的光线和旁边落地窗透进来的路灯灯光,他清晰地看到时燃正将一个保温水杯递到温见微面前。 温见微似乎刚从讲厅里出来,脸上还带着一丝授课后的微倦,但她非常自然地接过了那个水杯,旋开盖子,喝了几口。 徐小川握着刚掉出来的矿泉水瓶,愣住了。那个水杯,他上课时分明看到时燃自己拿着喝过水,那是燃姐的杯子,温老师居然这么自然地用她的杯子喝水?这……这已经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了吧? 他心里的诧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 那边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声音压得有些低,夹杂着校园里人来人往的嘈杂,徐小川听得不太真切。 只看见时燃歪着头,凑近温见微,脸上带着一种徐小川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近乎撒娇的神情,似乎在说什么。温见微微微侧头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为什么我举手,温教授不点我?”时燃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过来一点,带着点小小的不服气。 温见微似乎低声回了句什么。 后面随着两人越走越远,徐小川已然听不清。但时燃那揶揄的语气和贴近的姿态,让他莫名觉得有点脸热。 紧接着,他看到了让他更震惊的一幕。 温见微似乎被时燃那句话噎了一下,瞬间绷紧了脸,目光直视前方,耳根却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泛起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然后,她抬起手,动作快而隐蔽地在时燃靠近她的胳膊上,用力地、毫不留情地拧了一把。 “嘶——!”时燃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瞬间龇牙咧嘴,捂着被掐的地方,夸张地退开一小步,脸上却带着一种得逞的、又痛又笑的古怪表情。 徐小川:“!!!” 他手里的矿泉水瓶差点掉在地上!温老师……掐人?!她们之间……这种亲昵到可以随意打闹、甚至带着点“惩罚”意味的互动…… 徐小川猛地灌了一大口冰凉的矿泉水,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认知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脸都憋红了。 他狼狈地转过身,背对着那两人,假装专心致志地看售卖机上的广告。心里却翻江倒海:燃姐那么自然地帮温老师拿着包,温老师用她的水杯喝水,温老师还会掐人……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脑子有点乱,匆匆离开了那个角落,甚至没敢再回头看。 徐小川没有听到的是,时燃带着点狡黠的笑意的话语“……我手速还慢啊?那我下回再举快点!” 时燃见温见微没回应,身体更贴近温见微一些,声音更低了些,带着明显的促狭和某种意有所指的暧昧:“……温教授觉得我手速……真的慢吗?” 所以时老板被拧的一点也不冤。 温见微和时燃并肩走出了大楼,融入了南大夜晚宁静的校园里。 路灯的光线穿过树叶的缝隙,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初春的风带着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拂过脸颊,温柔而舒适。 她们没有着急回去,就这样牵着手,慢慢地走着。 时燃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将温见微微凉的手指完全包裹。白天的喧嚣和讲台上的光芒褪去,此刻的温见微卸下了教授的沉稳,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和柔软。 路过校园里一片静谧的小湖边,路灯的光线被垂柳遮挡,显得有些幽暗。 湖边隐秘的长椅上,隐约可见依偎在一起的学生情侣,情到浓时,正忘情地接着吻。 时燃的脚步慢了下来,目光瞟过那对情侣,又侧过头,凑到温见微耳边。温热的气息带着一丝桂花糖般的甜腻,痒痒地拂过温见微敏感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 “温教授……我也想亲你……” 温见微的身体绷紧,心跳漏了一拍。夜色遮掩了她骤然升温的脸颊,但那份羞赧却清晰地传递给了紧贴着她的时燃。 她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纵容: “……回家再亲。” 时燃看着她这副模样,爱意如同涨潮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爱死了温见微这份极致的反差——讲台上那个逻辑严密、掌控全场的温教授,此刻却在自己一句简单的调戏下,露出了如此可爱又害羞的一面。 这种独属于她的“特权”,让时燃的心涨得满满的,忍不住将握着温见微的手又收紧了几分,指尖在她细腻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牵着手,漫步在春夜南大的光影里。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和隐约花苞的清新气息……路灯将她们依偎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交汇在一起。 番外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