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老祖和我是神仙眷侣》
1. 第 1 章
黄昏。
昼夜交替,阴阳交接。
一行马车被迫在林边暂歇。车上裹着的奢贵红绸被泥水玷污,暗沉得几乎看不出原貌。滚滚车轮沾染上雨后泥泞,半湿半干更显狼狈。
武将低着头,向半开的马车内禀告:“曦殿下,今夜已经不便赶路。前方是雾隐村。可暂时休息片刻。”
“我听说过雾隐村。”马车的女声响起。她的声音柔美,美到好似给人一巴掌,先袭过去的也是香气。
雾隐村。村子共计十二三间屋,住不了多少人。
但雾隐村很有名,有名在……
“它附近有一片沼泽,每当月圆就清澈见底。要是碰上天狗食月,那沼泽会瞬间变得漆黑深邃,像是自厌自弃了一样。”
白皙的手指彻底掀开帘,露出了里面人真容。
贵女原本的脸应该完美到毫无瑕疵。她低顺的眉眼一抬,却是红着眼眶带着泪意。一辈子没吃过苦的女子,额头上有一枚鲜红的刺青。
奴隶才有刺青。
“我要逃,怎么还能有空休息呢?”她说话带着一股贵女惯有的腔调。那是一种特殊的韵律,是皇宫宫廷里常见的诗赋吟唱腔调。
“我的国已亡,我无处可逃,是吗?”泪大颗落下,她的神情哀戚又决绝,“我没了父皇,没了母后,没了兄长,没了天下百姓。我已经从公主变成奴隶。一切都回不去了。”
武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仇恨让头盔下的男人额头青筋暴起:“殿下,您活着就是希望。您可以将血脉延续,国终可以再兴复。”
血脉延续就能复国吗?
“呵呵呵——”
一阵巧笑声突兀出现。
“这可难说呢——”笑声难以让人分辨是男是女,只能让人听出语气中的嘲讽,“说是公主,修真根骨都没有,除了一张脸皮一无是处。”
虚空中出现一双玉足。
它踏在地上,不染一点尘埃。凡间大道的苦和它没有丁点的瓜葛。
“哦,忘记了,如今的公主已经是亡国奴隶。呵呵呵呵呵——”笑声再次荡开。玉足之上是月牙白的清透丝袍,纤纤玉手遮掩笑唇,只是,没人能看清来人的容貌。
“乒——”
“乒乒——”
笑声里,马车一辆接着一辆炸开。鲜血腥臭味蔓延,惨叫声夹杂着愤怒吼声,无数兵器朝来人攻去。
兵器滞空,既没有被甩开又没有伤害到来人。
“是幻团的人。”
武将一把拽出马车内的曦公主。他将人送到马上,发疯一样抽打马臀。马嘶鸣一声,疾驰奔向树林。
“是修道者,却做了世俗爪牙。遮遮掩掩,尽是虚伪。”武将阴沉唾骂着来人,转而将马绳交到公主手中。
公主曦握紧绳子,身子被压低着,牙齿将唇咬出血痕。她不明白,为什么就她还活着?为什么就她还要努力去活着!
武将掏出武器,轻易将他手掌划开。
汩汩鲜血流淌。
“殿下。”武将将手掌按到公主后脖颈,低沉苦笑,“我只有普通炼气期,幸得您当年救了一命,才活到今天。如今这条命能护您一时,也算报恩。”
公主曦意识到不对,猛得想要扭头:“吕将!”
武将手压着人,没让人动弹分毫。他嘴里细碎念着法术。
鲜血顺着公主曦脖颈蔓延,一点点侵占她全身。
黄昏橙红,血光妖冶。
“殿下——”武将的话带有临终前的憾意,“不能陪您走最后一段路了。”
公主曦察觉到血液滚烫,烫得她想死,烫得她满腔恨意。当武将消散成虚无,这股恨意到达巅峰,迎上了幻团的追杀者。
尘土颤动,威压陡升,凶意化为实质碾压着敌人。
马还在颤巍巍狂奔,战局又一次爆发。
“人不人,妖不妖,魔不魔。”来人似同情似叹息说着,“你这样确实能和修真者相媲美,可又如何呢?逃得过一时,也最容易成为妖魔养料。”
“人啊,会为一知半解的东西付出代价。”
“再说,未免太低估我们幻团的人。”
无数深墨褐的藤条从四处钻出,追逐纠缠成牢笼,想要困住逃跑的公主,又苦于公主曦的威压粉碎于空中。
碎成沫的墨褐藤条在血染的半边天下,挥舞出死亡的绮丽。那些消亡和逃亡者的消亡并行。很快,整个逃亡队就余下公主曦一人。
所有人,哪怕是追击者都清楚知道:抓住公主曦只是时间问题。
正如武将最后所说,他能护住的只有公主一时。
什么复仇,什么复国。
一切都建立在“活着”的前提下。
马疾驰有限,更惨烈的是——前方没有路了。它慌不择路,一脚踏入了一片清澈可见底的池水中。水光四溅,干净到顷刻间冲刷掉马腿上泥点。
不管是追击者是逃亡者都没去在意这点。
太不起眼,太不重要。
直到水淹没马腿,马无处可逃嘶鸣一声,原地转身踏步。它的眼眸里盈满水,明白死期将至。
水面上,幻团的人足尖点落,扯起阵阵涟漪。来人轻叹一声:“本来生死无所谓,现在倒是想让你活着了。成了好器材。”
从公主变成奴隶,再变成器材。曦带着恨意发出质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一切?我的家人,我的国人,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对错?”来人发笑,“修道只讲自己的道。道明则路通,道损则路毁。你们世俗的那些,无非是弱肉强食,权势则是道。”
不过两句对话,橙红被拉下天幕。
日落月升。月圆又……突被袭暗。
来人猛得微仰头,死死盯着突兀升到半空中的月亮。他察觉到不对。
太快了,时间过得太快。
黄昏后的夜晚不该来得那么快,月不该升得那么快,而滚圆的月亮不该……在一瞬就被吞噬入大半。
像天地的良善被磨灭,纯白的公主陨落。曦头顶着被逐步吞噬的月亮,带着一身血痕诅咒着:“恶结恶果,道非天道,终将反噬。”
当月亮只剩下一个浅淡光晕环时,汩汩污泥从清澈池水中央冒出,顷刻布满四周,形成沼泽。
这种异况让幻团来人脸色一沉,飞快悬于半空。他听见公主继续说着:“你们杀害无辜的人,魂魄早就是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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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此生受此禁锢,再……”
黏稠的污泥融成一条黑蛇。黑蛇扭动着身躯,露出了尖锐獠牙。它身上一层层厚实泥像岩浆一样重新落入沼泽,将马彻底封死其中。
曦拔出了匕首。
她用匕首抵住她的心脏:“再无法得到任何所求。”
凶器入身,心头血喷涌而出。
黑蛇低头,张开獠牙大口将曦吞入。它动作亲昵,带着一丝缓慢的缠绵不舍。它听见前方有人问:“你是什么东西?”
月亮再次出现,被黯淡光晕照射的天地清晰起来。沼泽的黑泥一点点收束,聚在中央化作人形。人形与刚才的公主曦一模一样,不,该说是更完美。
它没了奴隶的印记,没了一身的血痕,没了狼狈的衣物。
它成了她。
她抬起眼,对着面前来人说:“我叫奚。”
话罢,悬空的来人“乒”一声坠入池水中。他无法挣扎无法呼吸,抽搐两下后瞪大双眼,再无声息。
————
雾隐村。
墨水滴在纸上,书生僵硬意识到不好,忙把笔搁置到身边。
他小心翼翼看着面前的漂亮女人,轻声问:“所以,这是你名字的由来?你叫奚?”
“我叫奚。我只有母亲,想和母亲叫一样的名字。母亲的记忆告诉我,奚是奴隶的意思。我是她的小奴隶。”
书生想,那你挺变态的。
但面前的女人明显不是人,听着就杀人不眨眼。他不能直接说她。他斟酌说:“奴隶供人驱使,不是谁都想做奴隶,你母亲就不乐意。”
奚笑起来:“嗯。我知道。”
书生又问:“你母亲已经离开人世,也不可能驱使你。你接下去要做什么?”
奚:“雾隐村只有你一个读书人。我想让你教我做人。”
书生愣了下:“做人?”
“母亲的记忆,我很多不明白。但我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奚说着,“她想要善有善终,恶有恶报。她希望欺辱她国人的那些坏人,都得到应有的报应。她希望尚存的无辜良人,得到一些好结局。”
“这就是她对我的驱使。”
“……”书生沉默许久,缓缓开口,“我叫池胥,写故事谋生。我收下你的故事,往后我教你做人。直到……”
“直到你不再只受你母亲驱使。”
——《老祖迷情:纯情老祖的出道爱恋》
“太感动了!”一道士在书摊前拿着书擦不可见的泪水,“没想到坤教老祖,以前经历过这些……好嗑猛嗑,写太好了。”
摊主洋洋得意:“我跟你说了吧,奚老祖和池老祖的故事,我这儿是最正宗的。他们两门派的弟子都会来偷偷买。”
刚得意完,摊主眼一转,忙拦住一拿书的小手:“哎,女娃娃,这书你看不懂。”
“我看得懂。”小手主人放下一枚灵石。
她冷着一张十岁精致小脸,问摊主:“这书谁写的?”
摊主飞快收下灵石,当场挤眉弄眼小声说:“传说啊,这部是池胥,池老祖亲自写的!”
很好。
子车奚拿起书转身。
池胥,你完了。
2. 第 2 章
昆仑。
冰雪覆盖的巍峨山峦中,两列白衣修士整整齐齐背剑下山。
他们梳着相似的发髻,脸上神情的淡漠也相似。
人人会缩地成寸,不过寥寥时间,一行人已到达山腰平台处。
虚空屏障打开。剑指挥动,数十把剑立刻从背后浮到修士们身前。他们踏上飞剑,眼眸凝着斜下方的路疾驰而下。
修士们冷冽的姿态一如清冷的昆仑山——肃穆、高傲。
直到脱离开昆仑主山范畴,领头的漂亮的女修轻咳一声,所有飞剑速度霎时放缓。
领头男修回头望了主山,带着一丝心虚很快收回视线。他对着领头女修微冷声:“繁芜,我知道你采买了。”
话一落,整齐的剑阵一顿。
很快在场的人纷纷反应过来,御剑往繁芜身边挤。他们把剑阵搅合得乱七八糟,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欢喜:“繁芜师姐!快,快,我要一本!”
“我也要我也要!”
“我替我们山头要十本!”
“我要五十本。我们山头人多。”
一群成熟修士们嘴角的笑比飞剑都难压。
繁芜虚伪的长叹一声:“赫赫我祖,来自昆仑。在山下却被这么瞎编。我只是想收了这些书销毁……”
一个忙说:“我懂,我懂。全已销毁”。
另一个更撒娇说着:“师姐大好人,师姐活菩萨,师姐往后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繁芜从须弥芥中拿出厚厚一沓书。众人还没看清封面写得是什么,马上有人一手交钱一手拿货,快速把书收纳到身上最私密的须弥芥中。
这可是全天下近年来最驰名两位老祖的“风流韵事”,谁不想看?
挤不进去的年轻修士探了探头,困惑问身边人:“师兄,池老祖修道之前,确实在民间写戏剧本。不是他写的,为什么大家都要买?如果是他写的,这些话本为什么要销毁?”
这位师兄难得矜持,向年轻师弟解释:“这必然不是他写的。自从师祖一心向道,习剑之余不是闭关就是游历提升自己,哪里有空写这些。”
师弟嘀咕:“你们怎么知道他游历的时候不写呢?”
师兄沉默片刻,反问师弟:“……你看着他那张脸,你说呢?”
那张脸?
师弟沉默。
那是一张无欲的脸。倒不是冰冷,而是一切都处于旁观视角的淡漠。丹凤眼狭长,眼眸轮廓深邃,偏生薄唇微抿,肤如白瓷,唯一瑕疵不过是鼻尖浅淡一枚痣。
池老祖对吃喝玩乐全无兴趣,彻底入道就轻易斩断了前尘。唯一在做的不过是修炼。
昆仑以剑修为主,但修士们心性各异。有人脾气火爆,天天喜欢打架斗殴找人切磋。有人心怀天下,常常游历做善事。有人性格内敛,悄然自闭居于山头。
只是这些年,所有人对昆仑修者的认知全变成了一个样——池胥的模样。
自池胥入道出世,他如上天赐给修真界的“奇才”。他修炼从未有“槛”,境界直升像喝水吃饭那样轻松简单。一年炼气,三年筑基,十年金丹……
不过百年,池胥早早已到渡劫期,只等某天天时地利人和,当场大乘准备飞升。
这样的人在昆仑,当然会变成年轻一代的效仿者。
与他相媲美的,近年来风头最盛的就是子车奚,坤教的一名妖祖。
昆仑几乎全是人修,坤教不同。坤教多妖修,而且只收女修。谁强谁便是下一任教主。
全修真界都听过子车奚的事迹。
“朱颜化妖覆江山,玉指摧城血浪翻。绝情原是慈悲念,悟得坤道破尘寰。”一修士在藏书前翻看话本,忍不住念了里面形容子车奚的诗句。
美到极致,妖到极致,爱到极致,强到极致。亡国公主变成妖,复仇后秉持要救济天下良人,从此进入坤教逐步掌权。
这种故事细说个三天三夜都有人乐意听。
这一人一妖能不被拉在一起对比?
当然不能。
对比完之后,修真界的邪风便私下暗起。都拉在一起对比了,怎么就不能在一起?都在一起了,怎么不能多点剧情?怎么不能多点感情?
再加上两个当事人不管,邪风被浇油加柴,如今真是说他们什么的文章都有。不敢想再过两年又会怎么样。
恐怕偷有私生子!
繁芜发完书,告诫一群人:“今日我们下山,是为了收昆仑新一届弟子。在我面前就算了,到旁人面前,可千万要有昆仑人的模样。”
一群修士齐整应声:“是!”
应声之后,飞剑归队,人如冰瓷。不苟言笑的昆仑修士们再度装模作样。
飞剑疾驰,一晃到闻道台。
闻道台位于昆仑山脉边沿小山的山脚之下。此刻闻道台周围已有一排武将,气势凶狠站着,以防百姓先上台。
一位少妇穿着朴素,舔了舔唇角的干裂,温和低头看了看身边女娃。女娃十岁左右,长得漂亮,可还很小。
她低声说:“小奚。你还没踏入修真道,想要上昆仑只有拜师。闻道台上有鉴定天赋的“灵台”,是入昆仑的第一关。”
她衣袖短了,上面隐隐能看到掩藏的青紫,但她自己不在意,只固执和子车奚讲解:“昆仑不问出身,不问年龄,只看仙缘。”
“仙缘第一关就是看资质。”少妇点了上方“灵台”,“灵台能看出你是什么灵根。灵根按照五行,分为金木水火土,按照品级,分为天地人。没灵根就没资质。”
她无奈又实诚说:“而灵根是天生的。”
子车奚无声轻哼。
灵根,“人”才说灵根。昆仑怎么可能不问出身。每个门派有每个门派的喜好,就如坤教只收女子。
少妇说得细。周边不少人竖起耳朵,纷纷凑过来听。
有一位老汉紧张探头询问:“哎姑娘,那我要是灵根多,品级低,能有机会吗?”
“看今年收徒的仙人。”少妇往子车奚这边靠了靠,小声耐心回答老汉,“昆仑收两种弟子,一种是资质出众的弟子。另一种是仙人点名要的资质。有一年昆仑收炼丹的修士,那五灵根这种平时不要的,什么品级都能过第一关。”
只是昆仑丹修收的少,这种机会多年才一次。然而即便这样,也已给了在场人极大希望。
“谢谢姑娘,看来我也有机会。”老汉抹了抹额头汗,憨笑一声,“我家离昆仑远,光来这里走了三年。还好昆仑从来不限年龄。”
“是不限年龄。”一个声音阴阳怪气起来。众人侧目一看,是个衣着华美的年轻男子。男子手上拿着扇子,眉眼轻佻,自诩风流,“后头第二关第三关,考核的内容多了去,光徒步上昆仑山,你这年纪可走不动。”
老汉瞪了一眼年轻男人:“黄口小儿!我走了三年,不差这点路!”
子车奚听着,视线落在前方灵台上。
年轻男子懒得理不太可能入选的老汉,视线落在子车奚上:“小妮子长得是真好看,哪的人?要是一起入了昆仑,我们可就是师兄妹了。”
少妇一听,不经意挡在了男子和子车奚之间。她局促且有些怕人,正对着子车奚,不敢多看年轻男人。
至于子车奚,她完全没理叽里咕噜说垃圾话的男人。
她头微抬。
昆仑来人了。
一阵风舒适吹过,两排修士倏忽从空中落地,齐整站到闻道台上。为首女修踏出一步,朝着台下武将微微颔首,随后面对人群开口:“昆仑新一年收徒大会开始,请诸位有序上台测灵根。达者站左,其余请回。”
下方顿时骚乱起来,每个人都恨不得早点上台测灵根。
人很多,昆仑修士们半点不浪费时间。每个人刚站上灵台,负责喊话的人已经开口“达”,或是“请回”。
至于什么灵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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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都来不及看清,记录的人已拿出灵玉牌记上。每到二十人,一位修士出列:“请跟我走。”
什么灵根对比,什么资质欺辱,在这种极快的检查鉴定下,根本不存在。每个人光顾着自己,生怕慢一拍失了仙缘。
很快轮到子车奚。
关心子车奚的少妇忙推了推子车奚,生怕孩子不往前走。
子车奚刚站上灵台,扫过看了眼——水土天极双灵根。
当年公主曦和她融为一体。她这身子算得上半个人。现在修为尽失,维持身躯就靠这“人身”。
“过。”登记的人说了一声,没有多看一眼漂亮的小姑娘。
子车奚站到“过”的人群中。
一直照顾着子车奚的少妇上前,站在了台上。她身子绷着,还来不及更紧张,就听到一声“请回”。
茫然失落和失落带来的懵懵出现在少妇脸上。是四灵根,人级。有仙缘,但不是昆仑所要的上等仙缘。
子车奚盯着这位妇人。
少妇给下一位让出位置,后知后觉注意到子车奚的视线。她对着子车奚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呀,小奚,我没过。没事,昆仑弟子本就万里挑一。小奚,你进了昆仑好好听话,有不懂的就问仙人。”
负责维持秩序的武将上前恭敬伸手,示意少妇下闻道台。
少妇再次强笑一声,跟着武将走下闻道台。
“九月九,坤教收徒。”子车奚开口。
清脆的女声响彻整个闻道台,让所有人齐齐看向她。
子车奚站在闻道台上,对着少妇离开背影说:“你要是想斩断前尘,去坤教试试。”
正负责查看灵根的修士们纷纷在意起说话的漂亮女娃。有人当即递给了繁芜一个眼神。
繁芜不动声色,只是放缓了灵根鉴定。
她内心想着:坤教虽说只收女修,但更看品性而非资质,这个民间女子去坤教没什么不好。
往台下走的少妇猛扭回头。她只当子车奚是在安慰她,两眼泪盈眶,扯出一抹咧嘴的大笑:“好,好。我去试试。”
但刚才颇为轻佻的年轻男子听见两人对话,摇着扇子嗤笑出声:“不是我说,坤教只收女妖。敢情是妖,难怪昆仑不要。”
台下众人一听,眼神齐刷刷落到少妇身上。
少妇的笑容一顿,被污蔑的恐慌从眼底慢慢浮现。
台上繁芜停下鉴定的动作。
她冷漠转向年轻男子,极其不客气斥令:“您请回吧。”
年轻男子持扇一愣:“什么?”
两位武将上前,准备“请”年轻男子下闻道台。
年轻男子见武将朝他走过来,脸色大变。他意识到昆仑真不要他了:“凭什么?就因为我说坤教?关昆仑什么事?”
台下人也不明所以。
子车奚更是看向繁芜。
繁芜语气依旧很冷:“第一,坤教只收女子,并非女妖;第二,她不是妖,是人;第三,她和昆仑无缘,并非昆仑不要她,昆仑和她无高低贵贱之分。您三番污蔑,还是请回吧。”
年轻男人收起扇子,脸色难看。他正要骂咧两句,结果被身边武将一个手刀砍在后脖颈。
两武将直接将人拉了下去。
台下人集体噤声。
繁芜朝着子车奚微微颔首,随后对下一人示意:“请上灵台。”
子车奚双手背到身后,手指不由绕了绕。
昆仑能被称为第一仙门,自是有它的道理。昆仑人有傲骨,但不是傲慢。一个个修士在外,都尽可能维持着“昆仑面子”。
这么对比起来,池胥并不像昆仑的人。
至少她认识的池胥不像。
池胥贫穷,所以他爱钱。他看透世俗,所以他时常不屑世人。他说话锋利,性格卑劣,出门总容易得罪人。
子车奚走神琢磨。
池胥怎么混进昆仑的?
3. 第 3 章
雅舍。
午夜。
未入昆仑的预备弟子,集体住在雅舍。一人一小间,互不可干扰。
第一关查个人资质要用整整三天。三天之后才集体进入下一关考核。第一天已结束,繁芜整理完名单,用通讯镜和管事徐长老汇报。
“徐长老,今日天极双灵根1人,地级三灵根以上5人,人级三灵根以上64人。”
徐长老微诧异:“有天极?这可才第一天。”
昆仑年年收徒,但天极灵根可遇不可求,常常五年十年才出一人。上一次出天极灵根已经是八年前的事。
这还是天下第一的昆仑教。换成别的小门小派,恐怕五百年都没一个天极灵根。
繁芜细说:“水土双灵根。是个十岁左右的姑娘,穿着普通,外貌出众,性格稳妥不怕人,看起来不错。”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就是有一个小问题。”
徐长老刚开心咧嘴,听到“小问题”,咂了一下:“你就不能把话一口气说完?”
繁芜斟酌了一下。她主要是怕自己受话本影响,所以才……
“就,她长得和子车老祖有点像。但我当年只是远远见过一面,不是很确定。五十年已到,今年池师祖的凌峰又是必须要收一个徒……”
徐长老“哎哟”一声:“我还当什么问题。民间传说都是瞎传的。就算是他们凌峰收了这小姑娘。那池胥也不可能对孩子下手。”
徐长老爱才心切,美滋滋问名字:“她叫什么?”
繁芜顿了顿,再次开口:“小奚。”
徐长老:“?”
繁芜:“无姓无氏,单字一个‘奚’。”
徐长老心梗。
子车老祖不就是叫子车奚吗?
徐长老:“……据我所知,子车老祖正在闭关,没有出关的消息。”他们昆仑对各大门派重点修士的消息相当灵通。
繁芜:“……是。”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的想法一致:该是巧合,一定是巧合。闭关的老祖改拜师门,怎么想都不可能。
子车奚拿着房牌,在雅舍区域晃悠。雅舍不大。因为住的人多,所以每一间房都很小。有床有桌有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
吃饭靠嗑丹药,辟谷丹,一粒下去三天不用吃饭。
净身沐浴也不需要。门上贴了净身符,进出房门自动“干净”。谁都可以干干净净住房间,再干干净净出门。
昆仑是大门派,在很多小细节上都很是讲究。
当然,坤教更讲究。坤教的每一间房都带着淡淡香气,所有陈设都富有美感,和昆仑的简洁不同。
她顺着路往外走,走到薄薄屏障边。她手碰触上看不见的屏障,被轻易阻挡。
为了确保未来弟子们的安全,也为了不让没选上的家伙闯入昆仑,雅舍的这基础屏障做得很好。
当然,平日里不收徒时,雅舍也会被用来接待其他门派的弟子。
子车奚抬起头。
今天是月圆夜。
没人注意到边沿处,子车奚缓缓融化。她的衣衫散落一地。衣衫中钻出一条黑色小蛇,轻松收了衣服,嘿咻嘿咻朝着屏障爬。
能拦住人型子车奚的屏障,此刻仿佛不存在,完全没法阻挡小蛇。她出了屏障,很快进入草丛不见踪影。
没有打开最高防护的昆仑,在经验丰富的子车奚这儿,着实不算是个事。
客栈。
烛火晃动,少妇已经整理好行李。她紧绷着身,坐在桌前用笔细细画着路线。
她要从昆仑前往坤教。
对于修士而言,昆仑和坤教并不远。对于她这种普通人而言,那至少要个把月才能赶到。
九月九,她真能赶上吗?
不然,想想办法找个修士或者武士送送自己。她手捏住胸口衣服。衣服下有一枚金坠。她可以卖了,花钱请人。
要是赶不上,只能说她此生确实凄苦,无缘仙界。
“乒——”客栈传来剧烈的敲桌声。少妇猛得抬头,眼眸死死盯着房门。
“客官,您这是有什么事?”小二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愤怒,“昆仑脚下,怎敢如此放肆?”
“昆仑?”来人蛮不讲理冷笑,“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我找自己媳妇。你既然不肯告诉我,她住在哪一间。我一间间去开。”
少妇脸色骤变,收了东西扭头去拿行李。
大晚上值守的人少,客栈小二果不其然阻挡不了闹事的男人。好几个房间门被粗暴打开,惹来屋内房客怒气指责。
“你谁啊,大晚上疯了吗?”
“你知道我是谁吗!敢开我房门。”
“敲敲敲,催命啊?想死是不是!小二,你们怎么看的店?真当非住你们家不可?”
小二再次阻拦。
“乒——”小二被粗暴推开,撞到横杆上。
小二低声“哎哟”,气得脸都红了。
昆仑山脚下,真是好些日子没出过这么离谱的事。更何况这几天是昆仑收徒的时候!
一间客房门重重打开。
少妇踏出房门,对着门外的男人怒目而视:“你在干什么!”
她虽是怒目而视,虽是斥责的口吻,但不管谁都能听出她的虚。她声音发颤,身子发抖,几乎无法支撑站立模样。
“我当然找你啊。”男人见到了人,又冷笑了一声,“我媳妇跑了,我怎么不能找?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少妇拒绝。
她强调再说了一遍:“我不回去。”
男人看上去很正常。他没有过于胖也没有过于瘦,五官端正,是最普通不过的青年壮汉。
他衣袖掀着,手指点向少妇:“瞧你德行。怎么,想当仙人去?就你的资质,我二舅姥爷都能管教你。”
少妇不吭声,拿起行李往另一边跑。
她绷得更紧,生怕被人追上。
而事实上,她跑得不快。男人三两步就拉近了和她的距离。没等少妇跑向门口,男人已经在一楼靠近大门的地方抓住她。
他一巴掌扇过去,愣是将人扇得撞到大门上。
少妇头发凌乱,嘴唇渗血,半张脸迅速膨胀红肿。
她哆嗦着,双眼里的恨意和杀意溢出。
客栈里其他人都懵了,一时间只顾着看,忘了要上前阻拦人。刚才骂骂咧咧的那些客人,一个个都震撼望着楼下。
男人拽起少妇衣领:“翠儿,我告诉你。你嫁到我们家,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少想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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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修真不修真。”
少妇朝着男人啐一口血水,反而笑了出来。
她想着,怕是要辜负小女娃那话了。她活不到去坤教。
反正要死。到了这个地步,她放松了下来:“那你杀了我啊。”
“杀啊!”
她咯咯笑起来,分不清脸上是因疼而起的汗,还是眼角流出的泪。反正到嘴边都咸,咸得她疼。
脸上已经麻了。
翠儿带着那抹笑:“你不就是仗着二舅姥爷是个修真的,每年喂你两粒药。迟早他会被人弄死,你也被人弄死。我在地府里等着阎王老爷判你!”
小二挣扎着起身。
他哪能让人真在客栈动手:“住手!不准在客栈闹事!”
男人拉起女人往门外拖:“我门外去,你管不着了吧。”
女人被狼狈拖拽。
小二手搓了一下衣服,往客栈外去:“她是我们客栈的客人!”
客栈里其他客人这才回过神。
“我天,疯了吧。”
“管自己家媳妇是这么管的?真要打死了。”
“报官成吗?真被人带回去,肯定没命啊!”
就在男人踏出客栈一脚时,他察觉到脖子一凉。细腻的触感在他脖子环了一圈。
他还来不及想是什么东西,眼前一黑,当场摔倒在地上。
翠儿半个身子被他压住。她回过神来,拼命在原地挣扎。她想推开男人。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又有种侥幸活下来的酸楚。
小二上前帮忙。他不明白男人发生了什么事,只安慰女人:“别怕,我们客栈不会让你被他带走的。外头有士兵值守。我们多喊两声就会过来。”
比起刚才,现在的翠儿眼泪止不住流。
她带着哭腔应答:“嗯。”
小二先把翠儿拉出来,才伸手探了探男人鼻息。出气不多。他再看,男人脸青紫,像是中毒了还不知是岔气了。
他拍了拍男人脸:“喂!”
男人没有任何反应。
小二报复性用力扇了男人两巴掌:“醒醒!”
“啪啪”两声,男人还是没反应。
小二扭头:“这……他有病?好像是发病了。”
翠儿落着泪呆了呆:“……发病?”
“不是发病。”轻柔的女声低低落入翠儿耳中,带着蛊惑的意味,“回房间歇去吧。他往后伤不了你。”
翠儿手一紧。
小二没有听到声音。他长叹一口气:“我去找大夫。先让人就这么躺着吧。”他是半点不想辛苦搬这恶人。要不是死店里麻烦,他都不想去找大夫。
翠儿低应了声。
小二叮嘱:“待会儿让大夫给您也看看。这脸得仔细看着,姑娘家的哪能伤脸啊。”
翠儿应声。
见人这般,小二朝着楼上客人们赔笑:“惊扰了各位,明个请各位都吃一盒点心。吃不了路上带着也成。我先去找大夫。有夫人方便,能陪一下这位吗?”
翠儿缓缓站起身。
她手背贴上脸,扯了扯唇角:“不用。我自个回房间歇着就好。”她拿起自己小包,缓步走向原本的房间。
她脖子上,纤细的黑蛇环绕,悄吐了吐信子。
4. 第 4 章
客栈。
翠儿脸上麻木,关门时手抖得厉害。
这世道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她并不意外身边出现蛊惑的声音。
她冷漠想:这声音的主人如果是会残害生灵的魔头,那又如何呢?
这魔头替她解决了常年殴打她的丈夫。
天上没有神仙乐意救她,地上没有百姓能真正帮她。她的父母将她养到嫁人,连娘家都不敢让她回。她周围的邻居和地方官府一样都畏惧丈夫身后的修真者。
出逃去其他地方,没有身份难以生活。不出逃总有一天被活活打死。横竖都是死。
她能想过最好的解决方法,无非是“修真”。
她要修道,要再也不畏惧那男人,或许有朝一日连二舅姥爷也不需要怕。
可惜修真没那么容易。
“我之前找的小门小派,都被我丈夫闹过。”翠儿低声说,“二舅姥爷是一位筑基期的修士,很快要升金丹期。他名字一放出来,那些小门小派就不要我了。”
翠儿瘫坐到地上。
她连回到椅子上的力气都没了。
“所以我想去大门派。大门派不怕我丈夫,更不会怕一个筑基金丹的修士。”翠儿眼神发直,“可惜,昆仑不收我。”
她喃喃说着:“我想试试去坤教。九月九,她们收徒。只要能逃过他们入坤教,让我做什么都成。”
坤教比不上昆仑,但也算是大门派。
怎么去呢?门外楼下还躺着的男人会醒来吗?她在去的路上会被再抓到吗?
这些问题客观存在,但翠儿不想去思考。她的脑子如今平滑得很,稍微来点念头,都能轻易滑到脑外。
小黑蛇顺到她手腕处,落到地上。
衣物先出现,黑蛇从衣袍中显现出人形,变成十岁少女姿态。
翠儿猛睁大眼,惊愕看着白天熟悉的脸。
妖?
入昆仑的妖?
真是魔头吗?
子车奚看出了翠儿的惊愕以及其中的惶恐。女子年轻,是没有根的浮萍。她没找到一样的浮萍,不知道浮萍和浮萍可以卡在一起,形成整整一片无法撼动的存在。
她靠近翠儿:“做个交易。我送你一些物资,也可以告诉你怎么最快前往坤教。”
“而你。”子车奚牵起翠儿的手,将一枚玉环套在她手上,“需要入坤教替我打探消息。”
玉环素雅漂亮,并不惹人瞩目。
翠儿视线盯在了玉环上。这是她从未收到过的贵重物件。她手瑟缩又无法完全抽走。
果真,只有妖魔才会这般吧。
“我……未必能进……”
她不怕魔头的交易,怕的是她没法达成魔头的任务。当希望被递到手上这一刻,她贪婪想要活下来,想要做这一笔交易。她想要离开深渊。
可要是完不成呢?
子车奚:“……”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她看上的人,怎么可能进不了自家门派。
子车奚:“你可以入坤教。”
子车奚在坤教那么多年,太明白坤教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弟子。坤教的建立就是为了给像翠儿这样的女子一个避风处。
“你是她们乐意收的那类人。”
子车奚哪怕看起来只有十岁,可说话太笃定,笃定得让翠儿下意识信了。信她能立马进入坤教。
她吞咽了一下,小心询问:“那您要打探什么消息?”
“是打探我……我娘的消息。”子车奚想到自己突然变小,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变得臭臭的。
靠了,烦人。
变小之后,只能把自己说成自己女儿。
“我娘在坤教很多年了。晋升失败,功力尽失。坤教替她掩盖了这件事,而我联系不上她了。”
子车奚半真半假说:“我需要我娘的消息。”
她垂下眼:“我娘她……”
***
坤教并不在平原之上。
它居于内陆,范围内并没有多少过高的山峰。四季如春,雨水充沛,日照充足,花果各类都长势颇好。
不管什么种族在这里生活,都能生活得极好。
子车奚住在一片林子中。林中有一座木屋,木屋后有一整片池塘。池塘深不见底。
木屋看似普通,在其中每走一步都是乾坤,是子车奚的仓库。
子车奚住在池塘里,深潜在池塘中。
她不在时候,池塘很清澈。她一在,池塘会变成沼泽。她在里面闭关,而真正的核心是一枚石头。
染血的盛满灵气和邪气的石头。
坤教什么妖修都存在,一块石头再平凡不过。能修炼到什么境界,看的是天赋、机遇、勤勉等等……
而为了确保闭关修炼的修士们无碍,也为了看护好修士不在时的坤教,教内每个月会有年轻修士上门清扫、送物资。
修士来,修士走,毫无异常。
春去冬来,年复一日,每回闭关皆如此。
子车奚察觉到境界松动,微从泥潭里睁开眼,窥探苍穹。苍穹中隐有天道,暗显杀机。晴空雷鸣,杀机后又潜藏的是无限生机。
她化为泥蛇冒了头。
灵力裹挟在全身上下,沼泽里的泥一点点收拢起来,回归于她本体。当天雷肆无忌惮劈下,可笑得像在隔鞋搔痒。
雷光在她四周乱窜,林子周遭被波及,树木焦黑,泥土翻腾。失去泥土的池塘水本该干干净净,此刻变得浑浊难看。
雷从金色绚丽变成紫黑丑陋,从纤细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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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宽,变成水桶井口宽。她一点点吸收着雷后残余的力量,发出嘶嘶响声。
身上的泥浮现出鳞片姿态,进化为罕见玄甲。
一切是那么顺利。
就在子车奚傲慢仰头,悄悄自满得意,觉得老子果然不愧是天才的瞬间,鳞片突兀融化。
血丝从间隙渗出,剧烈的疼痛感席卷而来,让她猝不及防坠入深潭。
雷还在不停劈,她体内灵力四溢,想要聚拢又不断散开。力量的衰退伴随着空虚和痛苦,她意识到不对。
不对劲。
该是正常提升一个小境界,怎么会突然失控?
越往下沉,身体溃散得越快。
她意识到池水里有东西。她猛一瞪眼,拼命上岸,身型逐渐变小,最终一整坨轰然摔在池塘边沿。雷还在劈,劈得她精神恍惚,想着,我的天,原来石头也能劈出焦味。
疼得她仿佛不在这个身躯内了。
灵力无法汇聚在一起,身子里每一段都在皴裂。
她意识恍惚间听到一句来自弟子凌蝶的话。她听不清弟子在说什么,遥远得仿佛在另一个时空。
如果是提升失败,不会是这样的。有人要害她,让她晋升失败?
为什么?
此地不易留。
生存的本能让她静候着小雷劫结束。雷终于疲软,在发现没有晋升的修士后,并没有选择修复她的躯体。
她在这一刹那,用尽仅有的灵力瞬移离开。
等她回来,她一定搞死这害她的老鼠。
***
然后子车奚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个破小孩。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小过。
身体内的力量,除了能够聊胜于无地维持她变来变去之外,再没多少别的作用。
跑得仓促,除了随身的储物之外,一点多的库存都没拿。
奇怪的是她在自家地盘遇上“背刺”变成小孩。坤教却没有放出她受伤消息,也没任何的异动,就像她还在闭关一样。
她到了修士们常去的地方打探消息,结果至今为止只听说了子车奚和池胥的八卦。
天杀的,活了那么久,沦落到装自己女儿。
子车奚越想越气:“有人躲在暗处,要害我娘。”
翠儿听不出子车奚话里真假。要是有人凭白救自己,一无所求,她反而不安。如今孩子既然是想利用她,那就利用吧。
为了亲娘而打探个消息而已,哪能算魔头会做的事?
小孩子能做到这种地步,已很是了不起。她年纪比小奚大那么多,反而不中用。
“好,我替你打探她的消息。”翠儿眼神里再次带上对孩子的宠溺,应答着话,“你娘叫什么?”
子车奚:“子车奚。”
5. 第 5 章
客栈。
小二匆匆忙忙带了大夫回来。
他身上贴着膏药,敲响了少妇的房门:“夫人,睡下了吗?大夫来了。”
翠儿打开了门。
她脸上的红肿短短一会儿时间竟消退了大半,倒是眼角红痕还明显。
大夫面诊看了一眼:“夫人脸上的伤似乎不重,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她对着小二道歉,“都怪我,给店家惹了麻烦。楼下那……”
小二拦着人道歉:“别别,客气了。这事也不是夫人您的错。人是让伙计先搬去空房了,现在昏着,大夫也不知道是什么病。”
他不是没脾气的人:“掌柜说了,我这药钱他给包圆了,夫人的药钱也给包了。只是那位,包不了。”
翠儿微怔。
“咱们昆仑山脚下,这事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病给他看,钱从随身带的里面扣。人呢,要送牢里去。”小二直说。
送,牢里去?
小二知道面前的夫人怕是遭受了不少事。他同情,又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对,事就这样。”
翠儿明白,这些人能做的仅有这些了。就算送牢里,也依旧要给男人看病。
她不想管那人,和大夫说了声:“我要些外敷的化瘀伤药就好。”
大夫应声,从药箱里取出药瓶递给女子。
翠儿拿过药微躬身:“谢谢。”
小二带着大夫离开。
房门关上,翠儿拿着药瓶发愣。
得先趁着没人找她麻烦,先一步前往坤教。
她转过身将药瓶放在桌上。
药瓶没被打开,纹丝不动被这么放着,硬生生放到了天亮。夜晚出了事,客栈小二早早将赔偿的糕点分到各房门口。
他来到女子房门口,蹑手蹑脚不想打扰到人,没想到发现门开了一条缝。
小二推开门,只见屋内已空无一人,连行李都已经拿走。唯有昨天大夫给的那瓶药膏,原封不动放在桌面上。
“这……”小二挠了挠头。
他最终长叹一声,将房门合上。
被黑蛇咬了的男子昏迷被士兵抬去牢中,侥幸逃脱的女子迎着清晨的露水,终于走到一条小巷子中。
小巷子里,一家胭脂店打开了门。
香风袭来,翠儿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香气。她记忆中似乎没有什么香是这么一个味。
掌柜的是个年轻姑娘,见大早有人来,热情招呼:“您好,买胭脂还是香膏?”
翠儿对着女子当场跪下,恳切开口:“我想拜入坤教。”
她撩起袖子,露出身上连擦药都暂且没能救的陈年伤痕:“我,我想活。”
年轻姑娘脸上笑意消散:“入了坤教,往后世俗种种,皆与你无关。你要是再入世,必须打散全身修为。”
“好。”翠儿应声。
年轻姑娘上前扶起人:“成,我送你去坤教。”
知道坤教的人很多,知道坤教在各地开胭脂铺的也不少。但寻常人只知道胭脂铺是坤教的营生,并不知道胭脂铺能“接送”。
年轻姑娘检查了翠儿身上的伤,听翠儿说过去。
是女子成婚受辱逃亡的故事。
“叫我罗巧。”罗巧漫不经心问翠儿,“话说,你是从哪儿知道的胭脂铺?”
“来昆仑拜师的人很多,我听来的。”翠儿不想对罗巧说谎,又不乐意多透露小女孩的事。
罗巧并不细究。
她话转回这些私事:“到了坤教,只需要和管事报备这些。坤教会派修士去调查。一切属实,即可入教。”
翠儿怔怔:“不用看资质?也……不管我是人是妖?”
罗巧笑了起来。
她手抚在翠儿手上,露出了一些白色绒毛。绒毛很快又隐了下去。她对着罗巧解释:“坤教收徒,看的是你想不想修道。”
“你被打了好些年,苦是苦。坤教比你苦的修士比比皆是。她们很多人初来时,甚至没法说出自己遭受过什么。”
罗巧的眼睛偏圆,妙容少女瞧着很是有活力。
罗巧:“我的种族最不喜的就是我这白色种。我生来被弃养,入坤教时只有一条腿健全。”
她展示着自己手足:“这手,五指断了三,这胳膊当时恰好脱臼,记不得脱臼了几回。腿骨折了一条。没大夫,歪着愈合,结果让我成了跛子。骨头从这儿穿出来。”
翠儿:“……”那她确实比不过。
罗巧说着兴奋起来:“我师傅当时说我身残志坚,伤口能养小动物。”
伤口能养什么动物?分明是血肉腐化生蛆,还招惹了蚊虫鼠蚁。那不是正常生灵可以忍受的痛处。
翠儿眼里流露出同情,张了张嘴。
“你这种情况在我们坤教入门比惨大会,都入围不了第一轮。”罗巧满脸可惜,“只能在台下听她们讲。”
翠儿:“……”
翠儿又把嘴闭上。
这妖是真觉得过去那些惨痛很厉害!
坤教的人好奇怪啊!
翠儿不懂,唇角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慢慢上扬。她对于入坤教,半点不害怕了。
“你想要活。我们就算素不相识,我也乐意助你。”罗巧这般解释,“就像我师傅,非亲非故把我捡回去了。”
翠儿有些不明白。
她活了一辈子,没遭遇过这种好事。师徒?这是修真界才有的待遇吗?这天下的师徒都是这般的吗?
她又想到了“子车奚”。
小奚的娘亲,在入坤教一定也受过很多苦。可坤教如此好,为什么有人在坤教里想暗害她娘亲?
她怕问了惹来罗巧“上心”,不问又心里不安。恍若前胸没有穿衣物,被洞穿后灌入了风。没有办法落在实处。
翠儿没问,罗巧主动说。
“你听说过子车奚前辈吗?”罗巧举例细说,“她是大妖,按照修真者来说,大乘期,马上要入飞升期,就等着上天做神仙。她是亡国公主的心头血点化而成的妖。”
翠儿点点头,眼神清澈又迷茫。
听了,没太听懂。
点化?心头血怎么点化妖?
罗巧:“本是公主命,结果变成了奴隶。在凡间羁绊就一个书生……到后来也不再联系。她没参加过入门比惨大会,但是!”
浑身香气,刚还颇为“善良”的罗巧变出一本话本:“来,这是最新话本《老祖迷情》。绝对好看。我新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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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品,特供!知道那个书生是谁吗?是昆仑老祖池胥!”
翠儿呆住。
等……等下。
所以那个孩子上昆仑,是为了找父亲?娘联系不上,所以先去找爹?
翠儿恍然大悟接过话本,万分郑重:“我知道了。我识字不多,不过我会好好学,好好看!”
————
子车奚慢慢回到雅舍。
她全然不知道自己刚准备埋回坤教的“棋子”出了点意外,更不知道自己多了个爹,给本就不堪的八卦增加了新料。
有些料一旦产生,传开只会是时间问题。
回都回来了,她爬到雅舍屋顶上“晒日月”。
人和妖修炼的方式不太一样,不过殊途同归。他们身体构造不同,功法不同,而本质都是吸收日月精华,引天地灵气入自身。
月明高照。
引气入体。
运转全身灵气。
“嗯——”
子车奚闷哼一声,拧起眉头。
体内灵气乱窜,唇齿间全是血味。
她下意识舔了舔牙。舔完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是人”了,颇为憋屈长长叹了一口气。
什么大乘期、飞升期……和现在的她没有一点关系。她转化身型咬人一口,很快耗光这两天攒的灵力。在翠儿面前演了一出高深莫测,实际上灵根是极品天极,躯体是废物点心级。
经脉堵塞,灵力内视一遍只能让她眼前一黑再一黑。
靠强行运转根本看不见前途。
她天赋异禀,那些调理经脉的灵丹妙药完全没囤过。不知道池胥那儿有没有。
她混成这样,池胥倒是吃好喝好,还在昆仑当他的修真老祖。
在民间那些年,她跟着池胥没过什么好日子。
她什么都不懂,不会做人。他更好,到处得罪人,以至于让她本就不容易的“学人”生涯,凭白添了很多困难。
现在她被迫出关出山,本就不容易的“脱困”生涯,又有很多“谣言”。
子车奚算着账,越算越憋屈。
这都什么和什么。
她原本学着人类修士坐着,现在心情不畅干脆躺倒在屋顶上。
望着昆仑和坤教并不相同的天,她琢磨起来。
若是那么畅销的话本是池胥写的,池胥不可能没钱。
现在的池胥是此生最有钱时刻的池胥?
当年离别其实挺决绝,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会是陌路人,各自走自己的大道。
没想到她倒霉遇到莫名其妙的暗害,他还在昆仑受人敬仰。不如见面先打劫,打完再打一次劫。
她也就是需要一个月外用药浴、十五天内服疏经丹、人修们通常需要的标配武器最好顶配版、灵石若干、灵餐若干、法器若干,嗯,最好坐骑也要一个……
一个不够,多要几个。听说昆仑炼器好像也一绝。
谁不喜欢毫不努力又吃到天上馅饼。
子车奚越想越开心,把刚才的憋屈都丢在一旁。想到太爽的地方,她憋不住在屋顶上嘿笑出声。
雅舍不远处,定时巡逻的修士第三次望着屋顶上的小孩,陷入迷惑:现在民间的小孩,流行整宿整日上屋顶躺着傻乐?
6. 第 6 章
凌峰。
两排仙鹤列队,欢迎着来人。
昆仑仙鹤姿态优雅,头顶朱红色,通体几乎是白羽,唯有脖颈和部分尾羽是黑色。
徐长老双手揣在袖子内,稳稳当当走在道路中央。近些年每一年纳新都由他主管。
收徒大会新一届共计三百余人进入第二关。而每一年昆仑收徒不过二十,普通人想要入昆仑,在考核中绝不能松懈。
竞争的众人尚且不知道,今年有两位天极灵根。根骨好,若是心性不错,便是飞升好苗子。
昆仑从来不缺好苗子,不代表昆仑不喜欢好苗子。消息灵通的每一位峰主都派了人去他那儿“路过”。
这个说今年弟子的灵根适合他的心法,那个卖惨说门下已多年没有天极灵根徒弟。总之,人还没正式入昆仑,已在被争抢。
他当管事多年也没能料到,今年会迎来双子星。一男一女。男子段黎扬刚成年,不过十八,金火双灵根。看上去性格活泼,少有的热情开朗,和昆仑年轻喜欢装冷漠高傲样子的一代全然不同。女子年才十岁,叫小奚,水土双灵根,年纪小小却有着大灵魂稳重,喜欢在屋顶上晒太阳和月亮。
两人前途无量。
他现在到凌峰上来,便是为了今年收徒大会第二关。
今年第二关考核,是初级秘境攒积分,积分高者入选。
积分分成两块,一块按照仙缘实力来算,占6成。奇珍异兽仙灵仙草都算积分,丙等品1分,乙等品2分,甲等品3分。
分数最高者算60分,其余人按比例折分。
另一块按品德来算,由观察者打分,占4成。无故伤人者0分,违纪者0分,品性败坏者0分。
若是高于60分的没有二十人,那宁缺毋滥,宁可少收,不多收。
凌峰五十年没收徒,必须在今年收一位徒弟,更必须派出一名观察者。眼见第二关要开始,而凌峰到现在都没派人。
怕不是忘了?
徐长老到了通禀的大门口,给了入口仙鹤一眼神:“池胥还在闭关?”
仙鹤很好,转了个身低下脖子,将屁股优雅留给徐长老,俨然不想理人。
徐长老:“……”
好生气。这群仙鹤和它们主子一样气人。看着鹤模鹤样,实际脾气死差。差劲得很!
本来找个观察者,实在不用徐长老亲自上门。想为他跑腿的昆仑弟子多了去。
问题是凌峰人实在太少,去掉在外游历的,去掉修为低上不了台面的,余下修士屈指可数。大概率只有池胥能当观察者。偏偏一个池胥,就值得他亲自上门了。
那是能飞升的资质。
那很可能不仅仅是飞升的资质。
徐长老高声:“渡冥真人。”
以剑渡幽冥,尊称一出,是“客气”也是“不客气”。这种尊称通常用于外界对池胥的官方称呼。
然后没动静。
徐长老脸抽了抽,抖了抖衣袖。没人阻拦,没有伤他的意思。他慢慢往内走,警惕着突如其来的威胁。
修士们在世俗人眼中,那是往后的仙人。年长修士们在年轻修士们眼中,那是法力高深,性情高深莫测。
作为管事,统管昆仑上上下下大小事,他脑中记着所有修士们忌讳和喜好。
凡间活了五十年的老者,寿命将至,洒脱居多。活了上百年的修士不同,他们对“自我”更在意,对道的坚持更执拗和极端。
例如,无情道是真冷血,杀伐道是真残忍。
池胥走的什么道?其实徐长老并不清楚。不是每一位修士都会将自己的道刻在脑门上,走出门就大肆宣扬。
凌峰很安静,建设好的房屋空空荡荡,门全关着,毫无生机。
往来无生灵,唯有一股淡淡的冰雪冷冽的气。
徐长老屏息,终于走到池胥住处。
他不用敲门,光站在门外就知道里面没人。大门敞开,屏风遮挡让人看不清屋内陈设。没活气,怕是有段时间没人住了。
徐长老二话不说,沉默转了个方向,前往凌峰后山。
凌峰后山有大片林子,林中有一个木屋,木屋边上有一大水潭。树上没鸟,地上没兽,水中无鱼。
池胥常常喜欢待在木屋里,像是沉溺于民间隐居的那些年。
修士们喜欢或厌恶自己凡间过去的日子,都很正常。徐长老也有些不可割舍的东西。毕竟当年的日子成就了后来的他,性子都是早年定的基。
徐长老来到后山,终于隔着一段距离,从前方木屋察觉到威压。都没来得及多走两步,身上的威压陡然变强。
他脸色未变,朝着木屋拱手:“渡冥真人。收徒大会已经开始,凌峰今年的观察者还没派出。”
身上的威压没变,没减弱也没再变强。
徐长老再次开口:“今年弟子资历尚可,渡冥真人可前往一观。”
他脑中闪过一瞬长得像子车奚的“小奚”,还是没说什么。画蛇添足并不好。
木屋门打开。
一袭白衣的池胥倚靠在了门框上,并没有刚出关的意思。他先前也没在闭关。
外头敞亮,屋子里阴冷无光。光是斜着的,他半个身子陷落在黑暗中,一言不发。他的脸大半在阴影中,眼皮半阖,朱红的唇在光下,上面有刚喝过酒的水润。看上去和年轻一代修士认知里的池老祖两模两样。
酒味冲天,又在他轻微甩手后当场消散。
当人往前迈一步,全脸落在光下,那瓷器一样的脸便是让徐长老都不由感慨一声,这世道也难怪要看脸。
这张脸骗了多少昆仑弟子,又骗了太多外门修士。
长得是公子郎君面如玉,实际上……
“昆仑人死光了。”出口就很得罪人,“非要我去。”
徐长老面无表情:“其实活着挺多。现在还要收几个。”
池胥朝着徐长老走去,三两步从徐长老身边擦过。他眼眸微抬,眼神在徐长老身上略过,并没有过多停留。
只此一眼,便是仙人般的冷漠。
徐长老转身跟上,在池胥身边细说:“今年过第一关的资质具体是这样……”
具体的三百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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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被送入秘境。他们零零散散站着,大多不知道身边人身份和灵根情况。
繁芜宣布了秘境评分规则:“所以你们要尽可能拿到奇珍异宝,又不能做伤天害理夺宝杀人的勾当。”
众人纷纷应声:“是。”
子车奚年纪小,免不了有心善的人过来询问:“小妹妹,要跟我们一起组队吗?我们可能没法给你加分,但能护着你安全。”
子车奚拒绝:“不用。”
说罢,她挪到人群边界,形单影只,用行为表现出格格不入。
繁芜注意到子车奚这边打算单打独斗的情况,又注意起另一位天极双灵根。
少年身边有人献殷勤:“小段,你双灵根吧!我跟你一起吧!你肯定分数最高,到时候漏点分给我就行!”
还有人附和参与:“他双灵根啊!那我们组队一起。这样先让小段合格,其他人按照贡献拿分。说不定我们全部能入选。”
活泼的少年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善意,哪怕是别有用意的善意。他笑容灿烂:“好啊好啊。”
繁芜:“散去吧。”
众人应声,随即散开。
秘境之外,宽敞的看台上已摆上了二十张座椅。桌子上摆放着灵果和灵茶。椅子上已坐了了十九人,仅一个空位。
座椅前方,无数的水镜铺开。镜中展现着秘境里所有人的情况。对于凡人而言,看三百多个屏幕实在眼花缭乱,对修士而言,这太过简单。
池胥姗姗来迟,缓缓落座。
一长老看见徐长老跟在身后,笑着调侃:“徐长老亲自去请的?辛苦了啊。”
徐长老拱手:“不辛苦,为诸位排忧解难,本就是我的职责。”
这位长老戏谑:“池胥是什么忧难,差点连五十年才出席一次的收徒都赶不上。是闭关忘了时辰?”
池胥:“没忘。”
言简意赅,短短两字,再多说一个字要了他命一样。
长□□以为常,哈哈笑了两声:“那就是在喝酒了。池胥的酒酿得是真好,有空我得再去拿上一些。”
修士不容易醉酒,池胥的酒很烈,能做到让人微醺上头。
池胥不置可否,拿起茶杯微抿一口。
长老得到池胥默认,满意抬头,和池胥讲今年两个最受关注的:“你们凌峰今年要收徒,看看这两位。这女娃的性格和你有点相似,少年的性格互补。都合适。”
池胥拿茶杯的手顿在空中。
茶水染在他唇上,他视线却只落在子车奚的脸上。那张缩小了的精致脸庞,几十年几百年都令人难忘。
神态一样,眼神一样。
比当年的子车奚少了一份野性,多了一份人味。
“女娃叫什么?”池胥放下了茶杯。
“叫小奚。”长老回答他,刻意强调了一声,“没姓氏,是普通人家出身。”
池胥知道当年公主曦的“子嗣”叫奚。那么妖族的奚,孩子会叫什么?叫一样的名字吗?这天下会有这种巧合?
池胥不信巧合。
池胥:“她做我的徒弟。”
7. 第 7 章
秘境。
人说散去,实际上三百人想要彻底散落在秘境中需要一点时间。不管朝着哪边去,身边不远处必然有人。
对于普通人而言,他们根本无法分辨“奇珍异宝”。于是一条路上能够薅到的东西,全进了他们手中。
走一路薅一路,走得慢的只能对着光溜溜的路发呆。前面的人连一株草都不会留。
察觉到这一点,这群人撒腿狂奔起来,决定脱离大部队。
资质出众的人,很轻易能察觉到有灵气的东西。他们不容易捡错东西,也会下意识朝着灵气充沛的地方去。
这种就是“仙缘”。
颇受瞩目的段黎扬凭借直觉带着几个人远去,而另一个让昆仑修士们关注的子车奚早已脱离人群。
整个秘境在她的脑中轻易形成了一张灵力地图。
秘境分九个区域,入场在中间。昆仑给了众人随便往哪边走,都好歹能得到一些成绩的托底。
灵气最高的位置在北方和西南方。
北方地势高,西南方地势低。
不过眨眼时间,子车奚已溜溜达达赶往西南方向。在不暴露自己妖身份的同时,表现出了非一般的天赋。
西南方草木繁茂。有草木必有生灵。
昆虫是极其胆小的存在,对于大型的人类,它们根本不敢露头。一些小型物种食肉,则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会尝试攻击人类。
子车奚走着走着,本能抬手一抓。
秘境外“嚯——”声一片,只见小小的十岁女娃,竟徒手抓了一只啮齿兽。这种兽看似个头小巧、绒毛遍身,实则牙齿锋利。它被子车奚当场捏住了头。
子车奚迟疑了一下。
她觉得啮齿兽应该不算奇珍异兽一类,只能算吃的。烤着好吃,麻辣也好吃。人哪怕成了修士,也不是真彻底摆脱了欲望。妖更别说,坤教就没彻底辟谷这一说法。
子车奚以前吃东西,吃的是天地灵气。
后来学着做人,才明白人类口腹之欲是个什么东西。就是可惜她和池胥整日没什么好吃的。池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偏僻的雾隐村能搞到什么好吃的?雾隐村里杀个鸡,都能是逢年过节。他全靠粗粮、肉干、鸡蛋和自己种的一些菜过活。
她便会去山野间带来一些野味。
偏偏这些野味和公主曦记忆里不同。野味是活的,公主曦只见过处理好的。子车奚想也不想干脆生吞。
池胥……池胥也像是头一回做人。他长叹一口气,好歹见过书里写的,就此阻拦她。于是两人隔三差五在外抓野味,琢磨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她闭关之后就没怎么进食过。闭关失败后只顾着打探消息,转头入了昆仑又吃辟谷丹,着实有点馋了。
见周围没有了人,她带着啮齿兽往水边去。
秘境自成一世界,当然会有水源。
她到了水边,拿一块薄片石头轻易把啮齿兽处理了。鲜血顺着水源流淌走,看得秘境外一愣一愣。
这杀兽放血去毛去内脏的手段实在熟练。
一群观察者替孩子找理由:“民间讨生活的孩子是这样。”
“倒是一个会过日子的。也不像娇生惯养的那类,会畏惧杀生。”
修士出门在外总要打打杀杀,要是连这一关都过不去,稍一晋升就会有心魔。
唯有池胥在想,子车奚会怎么带孩子?
她定然是不会带孩子。小孩只能自生自灭,自我求生。怕是打小混在野外,和他们当年一样学着怎么吃东西。
唯有算分的繁芜,默默在纠结啮齿兽的分数问题。吃下肚子的啮齿兽,到底算不算一分?结算不是按照过程结算分,而是按照最后身上的物件结算分!吃下去也算在身上?
子车奚用薄片石头刮了一根干净树杈。她轻松挖了一个坑,找了一些草塞肉肚子里,原地生火,烤起了啮齿兽。
秘境危险不大,这只啮齿兽将它自己养得很好。没烤多久,油脂顺着肉滴落到火焰中,让火焰腾空一跃。
小些的生灵闻到香味,离子车奚远远的。大些的猛禽则在暗中盯上子车奚。没办法,肉很香,子车奚看上去又小又弱。
秘境里没有盐。子车奚找的草并非瞎找,都是些可以提香气去腥又没什么大毒的品种。
香气越来越浓郁,到差不多了,子车奚徒手扯了一块肉,当场塞入嘴里。她不怕烫,咀嚼了两口皱起眉。
没盐,鲜嫩有余,还是寡淡。下回还是随身备一些调料,免得又被突然丢到秘境中无所事事。
她脚踢了踢泥土,把坑里的火灭了,带着整只啮齿兽边走边吃。非常嚣张,非常不顾自我安危。
当子车奚朝着西南方又走了一段路,临近要靠近灵气最强的地界,暗处的猛兽终按耐不住。
“嗷乌————”一声扬天嚎叫,数只和子车奚人大小差不多的银狼出现,围住了子车奚。
对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而言,这是一场肉眼可见的危难。
子车奚还在扯肉吃。她不喜欢浪费粮食,哪怕嫌弃肉光有香气没什么味,还是吃得手上嘴边都是油。
她想要说点什么,只是嘴里的肉还没咽下,那几只银狼绿色眼眸微闪,已经当场袭来。它们身上带着轻微的威压,俨然不是普通狼族。
秘境外,其他人所遭遇的小危机,原没有子车奚这边吸引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年纪小小的少女身上,替她狠狠捏一把汗。
狼这一种族很有意思,团结,报复性强。杀一只,一群狼都会记仇。杀多了,才会让狼有所畏惧。杀巧了,不是狼族也会莫名其妙变成头狼,统领狼族。银狼比普通狼速度更快,防御更强,应该属于这初级秘境里少有的大危险之一。
身为妖的子车奚从来不怕狼。这种小家伙放以前,她一口一个,不带丝毫停顿犹豫。
现在能力连人类炼气期都没的子车奚,掰起只剩薄薄一层皮肉的兽腿骨,狠狠朝着一只狼丢去。
银狼眼眸不由跟着香气扑鼻的肉腿而去,当下意识想再看向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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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人类幼崽已猛出现在自己面前。
子车奚趁着银狼还没反应过来,直接侧身一转骑了上去。
她嘴里咬着余下没多少的肉,手已经勒住了狼头。银狼原地躺下打算打滚甩开子车奚,又被顺势翻身的子车奚一把捏住狼头。
这只银狼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想用利爪朝着子车奚胸口袭来。
子车奚哪里不知道狼的手段。她捏狼头的手一松,另一只手已经扬了一把尘土往狼眼睛而去。
银狼没攻击到人,眼睛受伤哀嚎一声。
不过片刻,子车奚又油又脏,从精致的女娃娃变成小乞丐。
其他银狼没想到子车奚那么难对付,并不犹豫杀了过来。它们并没有想到,当年只知道一口吞万物的子车奚,为了抓野味付出过多少努力。
她不能吃掉,必须要留下和池胥一起吃。
因为凡人弱小,不吃饭会死。
子车奚跑得飞快,穿梭躲避着一只又一只银狼。她手上动作并没有停,这边手肘打一下,那边用脚踹一下。
她跑动的脚步也相当灵活,竟是还让几只银狼撞在了一起,活生生害得其中两只撞晕过去。
子车奚并不怜悯银狼。银狼将她当成口粮,不是她死就是银狼死。怜悯是强者才有空拿出来施舍的行为。
晕过去的狼并没有就此被子车奚放过。她手一摸,衣袍宽松,竟是拿着衣带跑去捆狼。
她总共两根衣带,捆两下又躲避其他银狼袭击,随后又折回来继续逮着一只捆。
嘴里咬累了,脏手捏着骨头转个面,三两口把肉全吃了下去。
这么劳碌小半晌,她才和头狼彻底对上。
区区头狼,子车奚朝着头狼笑开。左手拖着一只狼,右手余下的兽骨,衣衫凌乱,油污混杂。这般的子车奚让人根本挪不开眼。
头狼先前被踹过一脚,现在愤怒又谨慎。
只可惜,谨慎在子车奚面前没有用。她是妖,学了人的那套,不代表就是人了。她把骨头塞到手上“俘虏”嘴里,拿出了薄片石头抵住狼脖子,有空和银狼交易:“商量个事。你撤退,我去拿点东西。它能活着算分。不然它就只能死着算分了。”
银狼不知道什么分不分的东西。它能分辨的是子车奚在用同伴的命威胁它。子车奚往前一步,它低吼两声,焦躁没再上前。
子车奚拖着银狼,硬生生踏入了西南灵气最旺盛的区域。她身后,整片银狼群尾随着,直到逼近一个圆坛,它们才驻步不再往前。
斗得如此狼狈,她身上拥有的是甲等银狼一只,3分。只是这一只银狼身后携带着一群银狼,合计算起来将近40分。
秘境外,池胥垂下眼。
他手上的茶水滴落,茶杯已经不知何时变成了粉末。他眸光微动,手上变得干干净净。
变干净那么简单。那些年的他和子车奚在一起,常常是那么狼狈。凡人要干净,耗心耗力耗时。他与她,如泥云有别。正如现在的小女娃,和他,暂且泥云有别。
8. 第 8 章
圆坛。
这里本该是用于祭祀的地方,四周固定八方竖着岩石柱子。柱子上系着满是符咒的破碎布条。
红褐色的布条悠悠扬扬,随风飘荡。上面的黑色墨迹早已经黯淡发灰,没有多少效用。
能够成为考核用的秘境,早从里到外被昆仑翻了个底朝天。这里原本有的大多数杀伤性埋伏都被清理彻底,图留下这点残破痕迹。
要是换一个饱读各类书的符咒修真者,必然能靠着这点蛛丝马迹,研究出这儿原本是祭拜什么的。
修真者也会有自己的“崇拜”。他们曾经都是民间凡人,成为修真者后依旧会崇拜天地神话,也会崇拜门派内早早飞升的前辈。
有些修真者可以被称之为“魔头”,就如现场这个祭坛一样,是用于“活祭”的。
子车奚没有读过这方面的书籍。不管是公主曦的记忆,还是她这么多年在坤教所学,都没有涉猎祭祀这方面。
修炼和处理私事都来不及,哪有空去琢磨这些。
但子车奚能感受到此地遗留的杀戮血腥。
正常人到底谁把秘宝藏在这里啊?
子车奚把狼捆在一根石头柱子上,内心逼逼赖赖。她面上也没法维持多少好脸色,臭脸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
银狼很爱干净。
子车奚把油污灰尘全蹭在了银狼身上,主打一个物尽其用,俘虏除了算分,也得贡献价值。
秘境外见状笑声不断,秘境内子车奚勤勤恳恳。
她没了腰带也不避讳,左右衣服裤子都好好穿在身上。把衣服往裤子里一塞,就这么算整装待发。
暗处,一双橙黄色的竖瞳已盯上了子车奚。
子车奚头都没转就察觉到暗处视线。她是修为尽失,不代表危机意识没了。这家伙纯粹盯着她看,并没有多少杀意,更像是在困惑“怎么突然来了个人”。
子车奚满脸写着“啊,什么时候能结束”,先行决定去找灵气充沛的秘宝。
目标太过显眼,她朝着祭坛摆台下方一钻,往地下通道没走多远,就进入到一间空旷的房内。
房子里原本应该是个仓库,关押着很多祭祀用品。这些祭祀用品活得并不怎么样,以至于痛苦的怨气那么多年还没有消散,透着一股股阴冷。
秘宝是一株灵植,惨白半透明,卡在房子角落,畏畏缩缩可可怜怜。
子车奚:“……”是鬼冰草。
她错怪昆仑了。不是昆仑非要藏这么个东西,而是这植物非要长在这种地方。
鬼冰草是一种比较小众的灵草。它的诞生非常苛刻,需要短期内大量生命死亡的幽闭空间,需要阴又腐烂的微量泥土。不可见光,不可受惊,不可受热。通常生长在墓穴中,一移植就死。
挺好吃的。
这玩意是真挺好吃的。
入口冰冰凉凉,有平心静气的功效,对什么焦躁、怒火攻心都有奇效,有助于修士闭关。传闻鬼冰草在特定条件下可以结果,果子作为药引加工后的丹药,对修真者的心魔有一定克制作用。
子车奚没见过鬼冰草的果子。面前这一株也没想要结果。
她上前拽了一片叶子放入口中。口感爽爽,爽得头皮发麻,让她强行心平气和了很多。是一种血管通畅的舒爽。
子车奚满意。这玩意高低是个甲等。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布袋,采起鬼冰草的叶子。放秘境里并没有多少真正值大钱的东西,不然昆仑一定会发放一些特殊储物器皿。
不知道一个品种算三分,还是一片叶子算三分。应该按照一片叶子算?不然三百人不够分。
子车奚多撸了一些,转眼就给鬼冰草剩下三片叶。本就畏畏缩缩的鬼冰草显得愈发悲凉,在阴暗角落里颤颤巍巍。
刚采完,地面突然震动了一下。
一下之后,是接连一阵震动,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子车奚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将布袋收起,微诧异且不理解。
不是,就这简陋的秘境,就这群毫无修为的没入门凡人,怎么还可以搞出地震?秘境要塌?
她原路返回,快速从祭祀台下探出头。
子车奚:“……”好一个大混战!
只见原本破败的祭祀台,现在变得愈加狼藉。本来捆在柱子上的银狼很是凄凉,满身油污灰尘不说,现在还被半个柱子压在地上,发出短促哀嚎。
听到哀嚎声的银狼群出现到了它四周,试图搬运拯救它。
银狼群的出现,激起暗处异兽出现。它是一只独角骨鸡。喙为青铜色,身上长着大片菌丛,打开着一朵朵菌伞。比起银狼群,这样的异兽看起来更难对付。
一群修士在祭坛中央,避开银狼的区域,又避开骨鸡的区域,面对的是五只秃鹫一般的火红飞鸟。它们的尾巴是真燃烧着。
修士们比刚才的子车奚更狼狈,像是刚从火场里逃出来。年轻的段黎扬居于前方,头发散乱焦黑,衣服破碎,其他人比他还不堪,差点衣不蔽体,露出来的那些肌肤白一块黑一块,惨不忍睹。
他们是被飞鸟活生生从北面追杀到西南面。
这秘境是很小,还是说这些人跑得实在快?怎么她才过来一会儿,这群人转眼就过来了。
眼尖的一个人见钻出来的子车奚,惊叫一声:“怎么这儿还有人?”
段黎扬跟着声音望过去,也看到了子车奚。他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开口:“小妹妹,你不要出来!外面太危险。”
子车奚将手托在祭祀台那儿,非常实诚:“你们干不掉那么多。”
段黎扬苦笑。他以为自己资质很好,可以应付得了秘境中大部分事情,只要收集宝贝就好。没想到秘境就是秘境。他们这些普通人的性命在这些异兽眼里,是可以随意玩弄的无能小生命。
昆仑不会让他们死在秘境中。
他强撑着:“不用担心我们。我们至少能跑。”
子车奚不知道这群家伙怎么跑过的火鸟。但银狼以速度见长,他们绝对跑不过。
她依旧实诚:“你们跑不过。到时候被昆仑人救了,分数白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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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几人脸色微变。
其中一人忍不住责备:“都是你们太贪心。我都说了,不要去摘中心的那朵花!花最多就三分!被淘汰一分都没!”
他责备得太过大声,以至于火鸟以为他们要攻击,率先喷火。
中间的人当场四散逃窜。火鸟们配合默契,一鸟追一人。而其他凶兽也配合默契,不攻击火鸟而是趁机来攻击人。
骨鸡盯上了段黎扬。它追着段黎扬跑,似乎是笃定他最强,攻击成功就能解决掉所有人。银狼们趁火打劫,也攻击起冒犯秘境的人。
没人管子车奚,也没兽管子车奚。
银狼们知道子车奚难对付,集体警惕着她。火鸟不攻击没有拿花的人。骨鸡叽叽咕咕乱跑忙着呢。
子车奚成了大混战里最安全的人。
她从祭祀台下出来,见着这群人,只觉得贪心永远是人的底色。瞧瞧刚才斥责别人的家伙,照样到这种地步也不肯扔了身上的花。
要是能拜入昆仑,现在惨痛一点算什么?
可子车奚觉得这些人没有想明白一件事。修真之道,重要的是活着。现在有昆仑救他们的命,往后真踏上修真道路,那生死只靠自己。
她问这群人:“还不把花丢了?”
这群人咬牙,硬着头皮没吭声,继续撒腿跑。他们见段黎扬那儿野兽多,不敢往段黎扬那儿寻求庇护,各个自我求生。
本来集中的人群彻底散去,面对危机四伏的秘境怕是只有淘汰结局。一人冲了回来。他根本不敢看子车奚,直接将花扔到子车奚怀里,再连滚带爬跑走。
火鸟一滞,飞在空中缓慢转向子车奚。
子车奚:“……”
前面跑的那人回头一看,发现火鸟不再追向自己,露出侥幸逃脱的扭曲笑容。他的笑容尚且没有消散,被一只埋伏的银狼扑倒。
“啊——”
尖叫声响起,又突然消失。
子车奚看过去。那人不见了。他当场脱离秘境被传送出去。想来是没分了。
她拿着花,丢给了火鸟。
火鸟本能衔着花,呆滞在空中。它没理解子车奚怎么就不要花,反而丢给它了。
子车奚从口袋取了东西,又丢了过去。
火鸟下意识再次张嘴,想要衔着东西。它浑然没料到,子车奚丢给它的是鬼冰草叶。叶子入口即化。
“噗嗤——”火鸟尾巴上的火熄灭。
本来机灵的火鸟再次呆滞。它试图喷口火,没想到一张嘴,果断喷出了一口黑烟。
子车奚眼眸明亮:“哇!”昆仑的秘境考核果然有意思。这儿恐怕一环套一环,每一种异兽都有破解之法。
她飞快上前,一把揪住火鸟翅膀,像逮鸡一样抓着:“三分!”
入门第一的成绩非她莫属。
她就算变成小屁孩也超强的!
接下来,子车奚转向了段黎扬跑走的方向。她的分数接下去恐怕会有些多,是需要一个打下手的帮手。
嘿嘿,双灵根!我来了!
9. 第 9 章
恐惧。
段黎扬第一次感受到无穷恐惧。火鸟的烈焰灼热,让他胸口发闷几乎无法呼吸。骨鸡鬼魅一般幽幽,青铜喙一啄连钢铁都能啄穿。银狼速度极快牙口锋利,口水的腥臭扑面而来。
这就是修真者要面对的。
段黎扬出身不算差,性子外向,自小受欢迎。父母早早给他测了灵根,知道他有天赋,便自小教导他习武以及了解修真界的一切。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自信可以轻易面对这一切。真到面临时才意识到,以往被护着的生活是多么可笑。
无法维持脸上活泼洋溢的笑容,他冒出一种悔恨和不甘交织的情绪。哪怕他知道昆仑的人不会看着他死去……
人怎么可以这么弱小!
人怎么可以……这么弱小!!
无边的愤怒让他奋起反抗。他是要拿分的人!他要进入昆仑!他要成为天下修真第一人!往后他应付不了的难道只有这一个吗?
他不能恐惧!
浓火如同烧在他心口,烧得目眩。他太阳穴突突跳动,猛得抽出自己随身佩的长剑。
他这把长剑经历过战斗,遭遇过火烤,如今上面各种痕迹斑驳。可惜这世上愤懑的人太多,不少他一个。长剑刺出被火鸟和银狼躲过,可笑卡在了骨鸡身上。
段黎扬死命想要夺回自己的剑。他抽不出来。他距离死亡第一回那么近,近得他能闻到骨鸡身上腐烂的味道。
“噌——”
一只小手凭空出现,一把拽住了剑柄。剑柄快速下砍,弯曲成月牙的弧度。手松开,剑柄弹跳上扬,竟是轻易从骨鸡身上脱开了。
他呆呆望向来人,就见是刚才那祭祀台下的小女孩。他以为她毫无能力,而她却徒手抓着一只秃了的火鸟?
子车奚把段黎扬的破剑还给他。这种剑没她牙齿锋利,不好用。
她见到追段黎扬的火鸟嘴张开,飞快摸出一片鬼冰草往里一塞。塞完,她拿着手中火鸟当武器,直接给了空中火鸟一记重锤。
两只鸟撞在一起,撞得头晕眼花。空中那只没从自己火灭的震撼中反应过来,被撞在地,翅膀都没来得及扑腾,焉了吧唧瘫着。
子车奚扭头看发呆的段黎扬:“干嘛呢,抓啊。你不要分的?”
段黎扬意识到自己被救了,后知后觉忙上前抓鸟。
子车奚继续拿火鸟当武器,锤起骨鸡。
骨鸡的弱点就是受不住撞击。子车奚追着锤它,它哪里扛得住。作为一只靠嘴攻击的家伙,几次三番想啄子车奚,没想小巧的女娃灵活得很。它一下都没啄到,还害得自己一个踉跄,啄到土里。
骨鸡:“……”它喙卡在土里了。
“我替你的剑报仇。”子车奚朝着段黎扬说了声,当场拿起火鸟砸骨鸡的脑袋。趁它受困疯狂要它命。
她砸得用力,“哐哐哐”声音不断。
刚才被追得狼狈不堪的段黎扬:“……”
人真的不能随便和人比。
子车奚将骨鸡砸了个半瘫,指挥段黎扬:“好了赶紧收起来。这是我的分。”
段黎扬也不抢分。他听话上前,一扫刚才所有负面情绪,语气上扬询问:“捆了会逃吗?要处理掉么?”
他眼眸明亮,看子车奚的眼神透着一股看“仙人”的钦佩。
子车奚:“会逃,能处理事最好。我不会。”
她不擅长这个。她擅长的是简单粗暴打打杀杀,以及勉为其难装个人样。这些物种能让她知道,就已经算很了不起。
段黎扬找到了自己的意义,兴高采烈:“那我来处理。我知道这种怎么处理。”他再次拿出剑,用剑分解起骨鸡。
“行。等下分你一部分分数。”子车奚的视线转向银狼。
这头银狼察觉到不对,狂躁刨地。它想要找同伴一起对付面前这个人类幼崽。问题是刚才就没成功,现在难道就能成功?
银狼很有自知之明。
在见到火鸟和骨鸡惨痛下场后,它决定撤退。
子车奚一见银狼想跑,不乐意。分数都在眼前了,不拿实在对不起她自己。再者,助手都在身边了。
她手持已然砸昏厥了的火鸟,朝着银狼直追:“跟了我那么久,该交出分数了!”
秘境外,池胥桌子面前的茶杯换上了个新的。
所有人看着秘境情况,低声交头接耳。这一批弟子的表现,有几个可圈可点,能看出人的品性不错。而其中年纪轻轻的小女孩“大杀四方”,表现太过出众。
徐长老算着子车奚的分数,朝着繁芜招了招手。
繁芜到徐长老身边,就听徐长老开口:“有二十人上三十分就喊停。”时间越久,第一和后面人的分数差距会越来越大,没有意义。
繁芜:“是。”
池胥没看其他人,只看“小奚”。
子车奚要拿分,很自然救下了其他人。帮她做事的有分享,不过分数不多。她每拿九分,会给段黎扬三分。其余人基本上半天只能捡帮着处理的一两分。不愿屈服她的,很快自觉出去另谋前途。
两名双灵根如今来看,性格和外表看来并不完全相同。
早前和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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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搭话的长老又凑了过来。他明白池胥看上了小奚:“这女娃娃起初看起来是孤狼,现在看是独有的领头性子。”
这和池胥的性格并不相同,未必适合凌峰。凌峰没几个弟子可以供女娃娃差遣。
他并不委婉,直言道:“池胥,她更适合几座主峰。她性格并不孤僻,除了天赋武学出众之外,更擅长用人。主峰弟子众多,有她在,往后……”
池胥冷冷对上身边长老。
这位长老心头一凉,讪笑转回了头:“你若是强要,那怕是要抢一抢了。”这么多年,他险些忘记了池胥本性。
听到池胥和长老说话的一位修士开口:“我们峰弟子众多,像这等有管事天赋的弟子真没有。”
另一位则说:“你们这算什么。她有勇有谋,运气也好,对奇珍异宝探知又快。入我们峰最合适。我们峰常年在外游历,就需要这种人才。”
众人抢一个弟子不奇怪,到时会是弟子反选。子车奚来选择入昆仑哪一个峰。
这时,一位年轻修士轻笑开口:“掌门多年没有收新徒。这弟子也很合适。”
其余人一听,当即面面相觑。掌门新徒?怕不是想要当下一任掌门候选?这可才入门大选啊!
争抢到这地步不意外,和谐的观察模式暗潮涌动。
池胥缓缓说了一句:“你们要和我抢?”明明是个问话,里面满是胁迫意味。
现场安静下来,几位清楚池胥的人不再做声。
和池胥搭话的那位长老当场决定放弃争抢“小奚”。他和其他人不同,对池胥了解更多些。
百年前池胥入门考核,他恰巧也在。当时考“大乱斗”。考题是在不伤及旁人性命的情况下,可以用何种手段淘汰身边的人。
那时盯上池胥的人很多。池胥宁可自伤八千也要赢下对面。他站在被迫动手的道德制高点上,并没有少用令人生不如死的手段。
最后的池胥脸上沾着血污,冷漠拿下了入门第一。
长老思绪飘远,不知过了多久。
繁芜的声音传来:“考核结束。”
秘境里的人纷纷被传送出来,而分数最高的二十人直接传到了观察台前方。站在第一位的赫然是年轻的十岁少女。
子车奚没有腰带,身上衣袍宽松血污夹杂,连睫毛也落着尘灰。她脸颊上被不知道什么刮伤的浅淡痕迹已当场结痂。
她微抬下巴,视线第一时间对上了百年未见,熟悉又陌生的青年。
从未料想的再次相遇。
子车奚眼皮没动一下,又觉得牙痒了。
10. 第 10 章
清晨。
对于修士们而言,几天不睡轻轻松松。而并没有正式入门的凡人不行。他们在秘境里已经熬了高强度的两天一夜。
天边翻起的鱼肚白让他们深刻意识到到熬了多久。
第一天不睡,他们精神亢奋。第二天不睡,他们本该是疲惫困顿。而当脚踏云端,清冷的风吹上脸颊,一群人红着眼打了鸡血一样,把困顿暂且丢到一旁。
考核结束,能不能入昆仑就看现在。
繁芜上前一步。她轻一挥手,每个人面前悬浮了一杯灵茶:“诸位辛苦,这是昆仑小灵茶,能为各位简单疗伤祛疲。”
众人一一拿上灵茶,大多眼内难掩激动和小心翼翼。茶水一口下去,有眼尖人低头惊呼:“我的伤口开始愈合了!”
子车奚喝下茶水,感觉体内暖意上涌。她脸上的刮痕发痒,手上脚上仅有的些小伤口彻底被治好,怕是一点痕都不会留下。
繁芜再一挥手,茶杯收走。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块玉简。每个人拿上玉简,当场看见自己可悲成绩。
基本上四五十分,其中四十分是品性分,没特殊情况都拿满的那种。余下的十几分才是秘境里夺宝的分。
寻常人哪能分辨出天灵地宝。随便拉一点野菜充数,当然一分都不会有。
繁芜公布:“六十分合格。”没合格的众人脸上露出失望。
“小奚,一百,最高分。段黎扬,七十分。韦锦言,六十八。洪穗,六十七……”
众人视线不由落到年幼女娃娃身上。十岁少女衣服脏到压沉了原本的颜色。她眼眸明明漆黑,却如同润了水的黑珍珠。沉稳,半点没傲慢或者骄纵。
再一看第二的段黎扬。
段黎扬活泼开朗,笑得差点露出牙花子。他亮得满是气劲。绒毛都没褪去,蓬勃的生机让人清楚意识到何为清晨升起的太阳。
没人在意两人衣服那点褶皱破损和斑驳血迹。
其他被报到名字的人,每一位都微板正了身子。他们都将成为新一代的昆仑弟子,都将从这一刻踏上追道征程。
观察者们看合格的人,眼里全然也是欣赏。小奚太出众,压得其他人分数很低。这可不代表其他人不行。
都是很优秀的人。
繁芜报完前二十人,余下的话全是对淘汰的人说:“仙途缈缈,天下大道非昆仑独占。虽大家与昆仑机缘有限,但我们终会在仙界再见。”
有她这么一句,被淘汰的人对昆仑升不起一点怨气。一人拱手:“谢昆仑。”
众人纷纷跟着不伦不类行礼:“谢昆仑。”
繁芜:“报到名字的诸位请留步。其余人可回到雅舍。我们昆仑将送你们回去。”
负责纳新的修士们上前将其余人领走。
很快,三百余人就剩下二十人。按照流程,繁芜要先把所有人的资质发给每一位观察者,其后向新弟子介绍昆仑整体情况,包括每一脉擅长什么,适合什么灵根的人去。最后双方互选。
流程赶不上意外。
池胥站起身来,转瞬走到了子车奚面前。
繁芜往前一步想要阻拦,徐长老更快一步拦住了繁芜。他朝着繁芜轻微摇了摇头。
作为管事的他一向仔细,早注意到两人一直在注视对方。池胥认定了这个女娃,而小奚只认池胥。
池胥微低头,对上子车奚眼眸:“跟我走。”
什么破语气。
子车奚抬头:“?”
妈咧,好高。
她过去就比池胥矮,怎么现在矮得更多?子车奚有点恼火。她明白自己是在恼火什么。
她看池胥不顺眼。
不顺眼他个子高了,不顺眼他书生时从来不穿的温驯白衣,不顺眼他一丝不苟的发髻,不顺眼他如此疏离的命令。
他以前哪里会这么对她说话,他从来好声好语,事事以她为主。
再说了,外面话本的事她还没找他算账。他自从入了昆仑,日子过得如此嚣张跋扈。连要个徒弟都这么……
子车奚用眼神逼逼赖赖,明晃晃写着“说的什么屁话”。
池胥莫名看懂了。他恍惚又从小奚身上看到了子车奚的痕迹。初生的妖哪里懂人那么多绕绕弯弯。她化成蛇都比不过人类的弯弯肠子。
他蹲下身,平视小奚,语气难得多了几分温和:“做我的徒弟,我会护着你,教你所有事。”
不管她身份是妖,还是半妖。他都会护着她。
因为她是小奚,是子车奚的孩子。
子车奚伸出手,从池胥绾髻里拨乱出一小撮。本来梳妆齐整的男修,顿时被弄乱了造型。
旁观者不由屏息,生怕池胥恼火,当场教训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弄乱池胥头发的子车奚笑起来,觉得终于有民间池胥的感觉。以前的池胥哪可能一直维护着他这般的头发。
“好。”子车奚应答下来,“我跟你走。”
想必有了池胥,她在昆仑山上必然吃香喝辣,过得比坤教还舒坦。等身子慢慢恢复,查坤教的事也会方便不少。
她才应下,面前男人就拉起了她的手。
他起身对着旁人微微颔首:“我先走一步。”说罢,他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拉着她就往外走。
立刻有人起身:“等下池胥,你先让她听一下昆仑其他峰……”再说掌门说不定也会看上啊!
留在原地的段黎扬看到这一幕,急了:“哎,等下。我也想一起去。大人!仙人!再多收我一个行吗?”
池胥走得更快。
子车奚扭过头,朝着众人挥挥手,露牙笑着拜拜。
她跟着池胥离开地,到了门口。她见着池胥取出了一把剑,又收了回去,再取了一把宽敞带轮子的大椅子。
椅子算不上奢靡,但绝对精致。它色调暗棕,雕纹上满满当当都是吉祥符文,符文处散着些许金光。坐垫柔软宽敞,丝绒材质,像极了皇宫贵族才会用的东西。
公主曦没亡国可能会用,潦倒子车奚没用过,坤教子车奚没考虑拥有过。
果然,她吃香喝辣纸醉金迷的日子要来了。
子车奚意满坐上,扭头看坐自己身边的池胥:“然后呢,然后呢?这座椅怎么飞?”
池胥见她高兴,神情柔和不少。他向虚无处招了招手,很快空中飞来两只仙鹤,衔起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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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前方的绳子,将椅子拉动上天。
坐骑稳如泰山,子车奚畅享着未来师门。
她师徒概念并不重。坤教的师徒和其他门派的师徒不太一样。坤教的师徒更偏向亦师亦友亦亲人,没太多上下级分别。就算哪天这对师徒在一起了,全教上下也没有任何人会大惊小怪。
师徒天天待在一起,最后结婚不是很合理吗?
她进入坤教从来被放养,天天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处理坤教的事,既没有坤教师徒那种经历,也没其他门派师徒经验。
“师傅。”子车奚改口非常顺,“我住哪里?”
池胥一顿。
凌峰五十年没新人,大家自顾自。他常年居于后山小屋,前头的房屋大多空着。她住哪里?
他:“你去了自己挑。”
子车奚更满意,昆仑就是大气,有很多屋子可以挑。
子车奚又问:“师傅是哪个山头?有多少人?会出来迎接我吗?”
池胥:“……”
池胥取出了一小叠符文,当场散去:“凌峰人不多,现在没人在。我叫他们都回来。”
子车奚:“……”好像哪里不太对。池胥在昆仑难道混得没她想象中好?
这种不太对,当子车奚彻底到凌峰后有了深刻认知。
凌峰坐落在昆仑山并不中心的位置,山头并不大。
整座山空空荡荡,活物没有秘境里多。
屋,很多。除了比雅舍的房间宽敞很多,多了一点家具摆件,其余什么都没有。装饰没有,摆件没有,别说床褥,一块布都没有。住哪间都一样,都是客房样。
师门凋零,师门魂灯总计七盏,加上她新摆上,八个。
奇珍异兽,没有,就几只仙鹤。仙草灵植,没有。人都不在,谁种谁养啊!炼丹房、练武台、冶炼屋都有,一看就常年没人使用,摆得工整像诞生就没动过。
子车奚越看越沉默,侧头盯着池胥:“我请问,师傅住哪里?”他房间东西也就稍微多一点,正常生活痕迹都没啊!
池胥并不避讳子车奚。
他带着子车奚前往后山。
子车奚看到了熟悉的林子,熟悉的池塘,熟悉的小木屋。她陷入了另一种沉默,沉默于这种情况看起来,池胥和她的感情比话本里更夸张。
谁正经人百年未见,两个人住两地,住的是一模一样的风格?
池胥还当她不清楚:“这木屋和池塘是我没入昆仑时居住的地方。复刻。我原样搬在了这里。”
他打开木屋,只一个手势就让天地光亮照入木屋。
池胥站在木屋门口邀请小奚:“进来看看?”
子车奚往木屋里走。
小小的木屋动用了缩地成寸的法术,看似小,而里头大得很。居中是一个巨大的待客厅,其余房间被屏风隔离出一间又一间。
这些都没什么问题。
问题是待客厅主位座椅那儿。
两张座椅中间的小桌上,摆放着唯一的物件——一块被托起来的小石块。
那是从子车奚本体上落下的。
子车奚:“……”哇靠,有人拿自己“尸体”放客厅!
11.第 11 章
疯子。
人不懂妖,妖不懂人,子车奚不懂池胥。池胥将石头放在客厅,就如同她哪一天把池胥部分骨骸放客厅。
天天看骨,日日赏骨。
好疯的状态。
子车奚看看小石块,又看看池胥,再看看小石块。无辜的小石块被护得很好,特有的托举展示台一看就造价不菲。
她动作这么明显,池胥想不注意都难。他将石头光明正大展示着那么多年,终于有人一眼看了出来,还是被疑似子车奚的女儿看了出来。
这种微妙的情绪让他轻微扬起唇角:“喜欢么?”
子车奚:“……喜欢。”她没法说自己不喜欢自己。
池胥:“喜欢就好。”
子车奚狐疑看着池胥隐藏不住的唇角。怎么?用大妖的尸体妆点修饰家里,能显得自己很厉害?
民间只有山寨头头以及中年权贵那种老土冒,才会用虎皮鹿角妆点自己屋子。那些是他们的战利品,她又不是。
子车奚不理解,子车奚决定再看看池胥屋子其它地方。
池胥并不亏待他自己。他能摆出来的物件拿出去随随便便千万灵石都有价无市,几乎全在各种飞升仙人遗留秘境里才会出现。
先说书房。书房的茶桌灵气充沛,自成循环小世界。桌上有一道“河”,河一旦起了涟漪就会步步生莲。莲花不是真实的莲花,而是灵气汇聚而成的灵莲,绽开就散着灵韵。
池胥的声音淡淡:“圣莲桌。莲生于淤泥之中,和外面的池塘正好相衬。”
本体石头外面裹挟淤泥的子车奚:池胥话里有话。
文房四宝粗看普通,细看全精品。先说笔,子车奚以前听池胥说过,民间最好的笔是七分狼毛三分羊毛,难得。她当初复仇后从敌国皇宫带给他过一套当谢礼。而如今池胥挂出来的笔,不是民间狼和羊的毛所制作而成,而是妖兽的毛制作而成。
池胥:“笔矜贵,需要养。用了必有痕。有些笔只能拿来珍藏。我曾经收过最贵重的,是一套诀别笔。”
子车奚:“……”这说的要不是她,她本体拿来当球踢。
砚,墨玉,里有星辰砂石,传闻可推演天机。墨,雷劫木烟墨,怕不是他自己渡天劫时抱着木头进去劈的。纸的款式可太多,卷在一个个青铜器桶内,难以分辨。
子车奚:“……”这人注定十辈子读书人,才会光文房四宝就弄成这样。
书房除去这些,还有书架。
一般书房的架子,上面彰显财力摆件或炫耀各种知识。池胥不同。他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矿石金属。
有的鬼气森森,石上渗血。有的清透明亮,灵力饱满。
子车奚:“……”要不是这辈子子车奚就见过自己这一块化形成功的石头,她都要怀疑池胥有杀她同族的癖好。
明明以前没这样的癖好。是因为在昆仑做了剑修?这些是可以用来炼剑。
池胥陪同,又问:“喜欢么?”
子车奚委婉:“一般。”
她侧过头,发现池胥笑意加深。
子车奚:“?”不是,你高兴什么?
池胥往书房外走:“带你去看酒室。”
酒室光亮少些,放着满满当当的酒坛酒瓶酒桶。子车奚知道池胥喜欢饮酒。在民间时两人没什么钱,也没多少粮食。周遭常年有一些野果。野果酸涩无法入口,酿酒反而口感极好。
池胥会拿酿出来的酒去卖点钱,甚至还写了一本酿酒法,算是赚了一些银钱。
笔墨很贵,她更贵。她要学做人,还要替母亲复仇。池胥的开支很大。当一个书生没钱,真是方方面面都能被拿来卖钱。
那时的他们认为复仇结束的她去坤教是最好的路,认为他们人妖殊途,妖族的子车奚不该和避世的凡人牵扯再深。
子车奚想到这些,不由觉得修真对池胥真是太好一个选择。不用考虑吃饭,还能有钱添置这么多东西。
而且,能让他们再相遇。
浓郁的酒香打翻过往的记忆,似乎让子车奚重新品到当年拇指大小野果的酸涩。面前的酒不会再像池胥旧酿那样口感粗糙,猩红的布片却又那么相似。
池胥拿出一坛酒,又放了回去:“你年纪太小,修为太弱,不宜喝酒。”
子车奚垮下脸。
太久不见,记忆真是美化了太多东西。她差点忘了这男人一张嘴能得罪所有人。人绕绕弯弯太多,很多不是什么好东西,池胥也一样。
池胥:“你选好一间房,我给你添物件。”
子车奚小脸又扬起。她收回前言,池胥除外。
她要在昆仑过纸醉金迷好日子!
参观池胥的屋子一下变得没意思起来。子车奚出门扭头选好了房间。她要住在池胥“名义上”房间的隔壁:“这里这里,我要住这里。”
池胥:“好。木屋想要吗?”
子车奚愣了一下:“什么?”
池胥:“我木屋边上再建一个木屋。你要是喜欢在池塘玩水,可以临时住那儿。”
子车奚:“好好好。”
池胥:“我有条件。”
子车奚顿住。她再次撤回前言,池胥和别的人一样!他有条件!他和她谈条件!
终究不再是当年那个池胥了。百年的分别带来了太多,亦带走了太多。池胥当年那话说得对。
人不能有钱,不能有权。一旦有钱有权,心便不再是原本的样。人和妖不同,她是石妖,心是石头做的,永不会变。
子车奚站在空荡荡房间门口,盯着池胥那张脸:“什么条件?”
“多和我讲讲你母亲。”池胥这么说,“子车奚。”
子车奚:“……?”
她以为他之前提前带她走,又全程说那么多是似而非的话,是完全认出了她。
她给自己捏造了个女儿身份,转头在昆仑要真落实了。
微妙的憋屈让子车奚重回酒室。那一屋子的醇厚轻易淹没了人,把她烘得从丹田开始发烫。
“哦,我母亲。”子车奚这么多年,真是第一回那么阴阳怪气,“师傅和母亲的事,现在外面传的厉害。天下人都知道,还需要我说吗?”
池胥不说话。
子车奚对上池胥那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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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胥的双眼不会说话,看着人时专注又淡漠。他不管和谁说话,就似天地间只有对方,又不带任何的情绪。
“那是师傅写的吧。有些事,旁人可不知道。”总不可能是池胥逮着谁嘀嘀咕咕说上几天几夜,逼迫着人写的。
池胥这才开口:“是意外。”
子车奚:“好厉害的意外。”
子车奚每一个字都能噎死人,加倍阴阳怪气:“可笑。”
池胥并不生气:“你来昆仑,是想替你母亲算账?你母亲不管你?你父亲呢?还是说你没有父亲。”
子车奚只有母亲没有父亲,那么小奚……
变成自己女儿的小奚无法化作大泥蛇恐吓池胥。她现在最多化形成树枝一截的小蛇,还没人形威慑力大。
她双手环胸抬起下巴:“当然是找你算账。”
以及她也想管她自己,这不是……出了个意外。再以及,她哪里来的父亲?人类有父亲,妖就要有父亲吗?
池胥既然认不出她,她就不说破自己身份。左右她的身份不妨碍她查事情,反而利大于弊。
子车奚:“她没法管。我也没父亲。再说,我难道不能算账吗?”
“能算。”
“没父亲挺好。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母亲总轻信他人,在外结识一些……不必要的。”
子车奚:“?”她最多算厌人,怎么池胥身为人,身为男人,歧视人,更歧视男人。
池胥这么说着,进入到子车奚选中的房间内,从须弥戒中取出物件:“不知道你喜好什么,先按你母亲喜欢的添一些。往后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替你去寻。”
子车奚:“都可以?”
池胥:“也未必。说了不要轻信。”
子车奚听笑了,气得牙痒。
空荡荡的屋子很快多了很多物件,柔然的床铺、柔然的地毯、可以随意瘫的摇椅、带着流水的书房同款小桌子、白象牙的全套茶具、可以点香的漂亮镂空金香炉。
处处精致,透着上心。
不过短短片刻,这间房成了整座凌峰最奢靡的房间。
子车奚喜欢这些,又别扭自己轻易被池胥哄好。她撇着嘴:“师傅平日日子过得真好,不是说剑修都穷。”
“穷养不起你。”池胥说,“你母亲是公主出身,如今也是坤教老祖,见多识广,眼界很高。”
子车奚被夸,收拢神情,傲慢将环胸的手松开,背到小身板后,挺直了。池胥说得没错!
池胥:“她要是还是住池塘,白在坤教那么多年。你和她学学,往后也不容易被这些庸俗的东西骗。”
子车奚:“……”她就是还在住池塘。
池塘怎么了!冬暖夏凉!好的很!她也喜欢这些庸俗的东西,怎么了!她只是不会寻,不会折腾。其他家伙只以为她喜欢池塘,喜欢质朴……
什么相似的小木屋,一点也不相似。
子车奚正又要生气,只听“叮——”一声,见一张纸符飞到池胥面前。
池胥接过纸符,淡淡看了眼:“入了宗门,要拜见掌门。顺带查个身体。跟我走。”
12.第 12 章
主峰。
“胡闹!”
收徒大会收尾,需要拜掌门的广场上,穆彦宸穆长老此刻恨不得指着掌门谢长青的鼻子骂。他同样入门多年,也一样可以被称为老祖,脾气和池胥完全不同,火爆、一点就炸。
有意思的是他一张嫩脸,头发蓬松渗着金光,一生气金光更活跃,惹得旁人想不注意都不行。全门派上下最注意他的自然是被波及的掌门谢长青。
掌门谢长青维持着中年姿态,既不会显得太年轻压不住其他修真者,又留着美胡颇为俊朗,让人没有太大的惧怕畏敬。
稳重的谢长青轻笑:“你和我说胡闹也没用。堂堂渡冥真人连我的面子都不给。你要说不如对他说。”
穆长老愤而不平:“我每次一说,他必当场拔剑和我切磋。以前打不过,现在打得过,结果打完没差别。他还是自顾自。”
但凡他说或者打有点用,他至于这么生气?
刚入门的十九个弟子站在台下,低着头,内心嘀嘀咕咕不敢表现在脸上。没了小奚后变成新人领头人的段黎扬憋不住笑,唇角扭曲颤得厉害。
穆长老哪能注意不到。
他也不管自己什么长老仪态,从“前辈”席位上走到段黎扬身前:“很好笑?”
旁人要是听到这个威胁,恐怕一哆嗦,觉得自己是惹到前辈,往后指不定要被穿小鞋。偏偏穆长老威胁的是段黎扬。
段黎扬见面前终于压不住笑:“噗——好笑。”
穆长老气得拿出手指点段黎扬的额头:“笑笑笑,你进的是我门下,以后就是我徒孙!怎么傻子一样。”
段黎扬没被戳疼,咧嘴还是乐。
反而是他刚新拜的师傅,穆长老的徒弟上前一步劝说:“好了,好了。师傅,孩子才入门,能懂什么。”
穆长老的徒弟是个“小老头”。他在一群俊男美女之中鹤发白胡,看着就很有经验。这样的他劝说一个年轻样貌的师傅,更显搞笑。
段黎扬:“噗——”
金毛穆长老当场炸了:“……这是什么徒孙!!给我重新选!!”他头发上金光更甚。
旁边一排装冷漠的同门:“……”好好笑,不行,不能笑,打不过。
掌门谢长青含笑转过头。他真是怕再多看两眼,也和小孩一样笑场。现在当然是正事为主:“徐长老。”
徐长老应声上前:“新弟子小奚刚换好衣服,渡冥真人带着她在来的路上。”
谢长青微颔首:“那么就劳烦徐长老替其他弟子先查身体。”
徐长老:“是。”
大门派查身体的法子很多。越是高档的法器,越能查仔细。这检查的事更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以天地为证,以昆仑上下为证。
姗姗来迟,踏上主峰的池胥和小奚解释为什么昆仑弟子入门之后一定要检查身体:“昆仑每一条规矩背后都有故事。当年昆仑还不是天下第一门派,谢掌门刚入门。他师傅一共两任亲传弟子,一人是他,一人是他师弟。而他师弟曾是魔修。”
会写话本的人,说起前尘往事不过三言两语,已让子车奚很想听下去。
她见过谢长青,真不知道这些陈年往事。
“魔修能弃暗投明,也能改拜师门。只是那时名门正派鲜少收魔修,掌门师弟藏着掖着。最后两种功法冲突,爆体而亡。”
子车奚:“说明人有嘴就该拿来说。”
池胥没有应子车奚的那句话,沉浸在自己的节奏叙事中,不知天地为何物:“那天,是谢掌门生辰。掌门师弟晋升就为了给他一个惊喜。从此谢掌门再不过生辰。”
子车奚:“……”好一个无法挽回的结局。这个往事一拿出来,没人会反对昆仑检查身体。
她一向喜欢听他说这些:“只查有没有练过别的功法?”
池胥:“也查隐患。昆仑穆长老有一心上人。”
子车奚:“身体不好,炼着炼着也死了?”
池胥并不在意小奚打断他:“修道之路,生死不相见是一件很常见的事。如果活着就算好运,那人是活着。”
子车奚:“?”
她又起兴趣了,耐下心来听池胥说后续。
池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更何况路漫漫。人有三魂七魄,三魂是天魂地魂和最重要的人魂,人魂有七魄。她少了一魄,力魄。她渴求爱,却无法给穆长老一样的爱,最终为补足魂魄,杀人无数,堕入魔修。”
子车奚:“……等下,她没有力魄,给不出爱,为什么又要为了别人而特意去填补魂魄,还宁可堕入魔修?”
池胥:“因为情之一字,不是三魂七魄能弄明白的。”
子车奚震撼,子车奚不明白。她一块小小石头,实在不懂人类。
子车奚:“那我有三魂七魄吗?”
池胥的脚步停下,只说:“放心。”没说有,没说无,只两个字“放心”。
刚成为师徒的两人到达地方,门口修士忙将两人往里面引。十九个新人已查到最后一个。往事隐秘那么多,放到年年招收弟子的昆仑身上,这一天发现弟子有问题的概率比出双灵根还低。
徐长老迎上来:“小奚,来。”
池胥手轻推了一下小奚。
子车奚顺应上前,来到查身体的法器面前。这是一台非常庞大的铜制法器,悬空处形状为镂空的古楼铜钟罩,底座则是青铜圆盘。圆盘上各种雕刻符文密密麻麻,让人根本看不清细节。
她心稍稍抬起,胡思乱想。要是查出她是妖,会不会让她当场显出原型?她也有自己的功法,会不会查出来和昆仑的不相匹配?要是问题很多,昆仑会怎么做?
想法虽多,她面上已经习惯在人多的时候表现出荣辱不惊。子车奚老祖不可能在外人面前丢面子。
她完全不知道,在看到她长相后,谢掌门、穆长老以及不少年纪不轻的长老们,都纷纷沉默下来。
太像了!和坤教子车奚就体型大小差别!
修真如昆仑,不可能永远闭门造车,他们经常会出去见识见识人。哪怕不出门,也会通过画像或投影看其他大门派一些重要人物的长相。不然出门游历吃亏。
坤教子车奚出门不算多,可也算坤教有话语权的家伙之一。再过些年,指不定就成为坤教教主。
这等不容忽视的家伙,谢长青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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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人哪怕没亲自见过也通过画像认识过。
一群人联想到最近民间到昆仑流传的“八卦”,再联想到池胥非要收这个女娃娃为徒。
众人看池胥的眼神复杂起来。
按照道理,这不是池胥的孩子。她身上没有池胥的痕迹。所以,怕不是当年一别,池胥一往情深。如今子车奚有了孩子,池胥非要带。
好一个痴情男儿。
掌门谢长青不想误会池胥,心里揣测或许千万之一的可能是个巧合,也或许其中另有隐情。以他对坤教的了解,绝不可能让长老之女流落其他门派。
他再看池胥,怀疑池胥知道点什么。不过此时此刻谢长青并没有戳破这一点。
法器嗡鸣作响,最后亮起了莹莹红光。刚才十九个新人齐刷刷惊异盯着法器。要知道他们刚才在法器内,法器只亮了绿光。绿光深度不一样而已。
负责法器的徐长老当即上前。除了他以外,另一个制作法器的长老也跟着走了过去。
本来安静看着的池胥眉头微蹙,三两步靠近法器。
子车奚待在里头,疑惑见着四周红光。红光下镂空的罩子倾泻而出一个个文字。密密麻麻的字写的是……
她没见过这种法器,还没来得及看文字写了点什么,就见一双手穿过红光拦上了她,将她从罩子下拉出。
制作法器的长老已看明白,颇为苦恼但还是转过身,向掌门以及其他人说明情况:“这位小弟子资质很好,身子却有缺陷。”
所有人心头一跳。
每一回有缺陷的修真者,在这条路上都实实在在走得不容易。
谢长青沉吟:“细说说,她身体有什么缺陷?有没有解决的方法?”
子车奚盯着那位长老。她眼角的余光能看到肩膀上池胥的手。手骨节分明,冷白且纤长。他那么用力放着,就如同他刚才所言那样,希望她“放心”。
长老明言:“她可以吸收灵气,可以孕育灵根。问题在于她体内每一寸经脉全堵塞。灵气不要说运转大小周天,就是迈三步,都能让她当场吐血。”
新弟子中有人一听,倒吸一口气。这岂不是断送了修真之路?
哦,这个。子车奚是真放下心了。
还以为什么呢。结果其他什么都没问题,就她很清楚的经脉堵塞这事被放到了明面上。
长老:“解决方法有。一是要天天用洗髓丹,二要用灵力辅佐日日牵引,直到走完大小周天。很疼,好在有救。”
谢长青笑起来:“还好,只是经脉堵塞,小事。昆仑有洗髓丹,贵是贵了点。池胥,你既认下这徒弟,不如就用你的份去领?”
池胥站在那儿没有任何犹豫:“好。”
所有人看池胥,其中就连穆长老都轻“啧”了一声。
一个掌门说贵。
子车奚仰头直视谢掌门:“多贵?”
谢长青:“一般弟子十年游历攒的分换一颗。”
长老在边上犹豫补充:“洗髓丹没有一颗两颗用的。你这状况,大抵要四十九颗。”
子车奚:“?”要普通弟子近五百年的游历攒下的分?当池胥傻子宰呢!
13.第 13 章
昂贵。
在场早早踏入修真路的修士们很清楚,洗髓丹昂贵的很。这天下谁不想要成为修士,谁不想要一飞冲天?
这种能改变体质的丹药,光材料费用就不低。修真者就那么多,专门种灵植的人就拿来自己用,再供给宗门,几乎剩不下多少。
再加上丹修这种技术类的修士数量常年很低,炼丹造就的死亡率高。所有丹药稀有珍贵很正常。
昆仑能供应出那么多洗髓丹就很了不起,其他小门小派哪里能有这么好的资源。
子车奚内心骂骂咧咧归骂骂咧咧,但她是坤教的妖,是早早踏入修仙道的妖。她知道洗髓丹贵,到底是以前没需求,没想到能这么贵。一口气能把池胥老底吃光。
池胥入昆仑都没五百年。
池胥偏偏在那儿:“此事就这么定下。其他峰也不用再来跟我争人。”
其他修士们面面相觑。他们不会为了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做到这种地步。他们在昆仑攒的分有很多用途,光用在洗髓丹上实在浪费。
攒的那么多分,是用在领用门派宝藏剑藏上不好?还是用在罕见法器身上不好?非亲非故,这种开销很夸张。
这一下情分欠得很大。
子车奚抓上池胥衣袖:“没必要,太贵。我可以自己去寻材料,自己去找丹修做洗髓丹。”真不用这么开支。
谢掌门闻言,浅笑着劝说:“小奚说的是一种方法,只是欠了考量。你自己去寻材料找丹修做,少则十年,多则五六十年。到那个年纪再洗髓开始修炼,远不如早早用下开始修炼,再去攒昆仑积分还这份洗髓丹。”
子车奚:“……还五百年?”
谢掌门笑出了声。他喜欢子车奚想到什么说什么的真性情。看着小家伙眼神里对昆仑兑换的“鄙夷”,解释:“说了是一般弟子。渡冥不是一般弟子。昆仑的分也不只按寻常弟子游历算。”
徐长老管事,免不了上前解答:“昆仑有专门的游历任务。有的丹修会给出任务,奖励洗髓丹。有的任务比较急,给出的分会是三倍以上。”
合理。
合理将池胥当牛马在用。
要不是子车奚需要洗髓丹,池胥根本不需要去考量这些。没见刚才对她还有所争抢意思的修士们,全已经歇了心思。有两个表现明显的,脚步都往回撤了半步。
人类就是如此,利益往来明晃晃。
她浑身上下刺拉拉的,贴近着池胥。谢掌门能看出孩子对池胥的依赖和偏袒,也看出了池胥对孩子的在意。
他能看出,其他人自然也能看出。众人内心再度轻叹着,果然哪怕百年过去,有些情感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徐长老控着流程,再度开口:“掌门,不如我们先继续……”
谢掌门应了:“继续吧。”
徐长老当即“哎”了声。
池胥领着子车奚往一边靠。子车奚亦步亦趋,捏着衣角还在和人小声嘀咕:“回头我就去炼丹,这有什么难。”
她这种嘀咕,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她故意说,其他人只当她不懂,心里哂然一笑。
池胥并不多说什么,只拍了拍她当做安抚。
徐长老:“新弟子出列。”
子车奚不想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池胥微推了推她,她才迈开步子重新前往中心,去新弟子人群堆里。
段黎扬招呼人到自己身边,压低声音:“你的问题不严重,有方法就行了。真的,能修真就很好了。”
这种才叫真纯正新弟子。
她的问题当然不严重,就是憋屈,憋得她不舒坦,憋得她恨不得当场修为暴增,变成大黑蛇把台上闹腾一番,站到池胥身边耀武扬威,彰显她的强悍。
子车奚小脸臭臭,没回段黎扬的话。
以繁芜为首的修士们上前,一对一将手上的香递给新弟子。她站到前方作为代表,持香行礼:“一香通九霄,二香镇八荒,三香请星君,佑我昆仑道。”
众弟子齐刷刷重复:“一香通九霄,二香镇八荒,三香请星君,佑我昆仑道。”
子车奚没吭声,只是持香拜了拜。
“敬天地、敬四方、敬祖师。”繁芜将香送到前方香炉中,并伸手示意其他人上前。
其余人学样子送香。
回归原位,繁芜再度躬身:“拜掌门。”
众人躬身。
繁芜侧身:“拜长老。”
众人侧身跟着。
繁芜站直:“谨自身。”
众人站直。
谢掌门在上方并没有说太多啰嗦的话。修真人寿命长,可不是用来听废话的。他直言:“往后都是我昆仑弟子。路长且艰,吾等同行。”
修士们给每一位送上茶水。众人饮茶。
如此一来,也算是正式入门。
谢掌门:“入门新弟子的衣物和修炼物品都会送去各峰。大家去各自师门,今日之后繁忙事多。若有不懂,可自行寻同门,再不了解,也可找管事徐长老。”
众弟子应答。
各峰过来领自家新弟子,段黎扬又抓紧时间低头,和矮了自己大半截的子车奚说:“小奚,你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我就在洪峰。”
上前领人的池胥瞥了眼段黎扬。他将小奚带到自己身边,对着新弟子:“凌峰不缺人。”
说罢,带着小奚就走。
来的路空荡,回去的路身边都是同门兄弟姐妹。众人揣着修士架子,眼神止不住往一大一小两人身上看。
池胥和子车奚都不是在意旁人眼光的人,就是池胥有些太过不在意:“其他峰不过如此。凌峰人少,各个不凡。”
旁边本来各种“八卦”的眼神,顿时掺杂进各种杀心。
被带走的子车奚:“……”
多少年过去,唯有池胥的嘴还是这么毒。真是令人熟悉。
恶毒的池胥不以为意,没有带着子车奚先回凌峰,反而转向前往陌生的一座山峰。
山峰稀疏平常,看不出有什么特殊。山腰上建着一间巨大无比的宫殿样式建筑,门口还停满了各种法器。
昆仑的纳新日,半点没有妨碍这里人来人往。
诸多修士见到池胥,纷纷朝着池胥行礼,并好奇看向子车奚。唯有仅少几个修士看上去修为很高,地位也很高,会多问一句:“新弟子?”
池胥便会点头算作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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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此冷漠,旁人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子车奚能看出不少年轻修士学着他的样,头发束着,一袭白衣,面上冷漠疏离。
子车奚没来得及多问什么。
池胥的脚步很快,她两双小短腿差点必须要小跑才能跟上。
入了门,宫殿内豁然开朗的繁华和人与人的交流声,让子车奚意识到进了昆仑大地方。
中央一座导台上,几位修士正在对接着各种前来的修士。四方墙壁上密密麻麻挂满玉牌,上面标识着各种分区。
子车奚识字。
区域太多,有“丹药”、“武器”、“灵植”、“灵兽”等等,还有“秘境”、“比斗”、“杂区”这类。
她后知后觉,清楚这儿大抵就是昆仑攒分兑分的地方。
池胥来到导台处,拿出身份牌递交:“给凌峰小奚做个牌子,新弟子。另外领四十九颗洗髓丹。”
负责接待池胥的女修接过牌子,识别后,她再拿出一块牌子随手使了个法术,便把新牌子先递回给池胥:“她的牌子,血滴上就能绑定。我查一下真人的分。”
池胥把新牌递给小奚。
子车奚拿过牌,手指在嘴里咬了一口。她牙齿一向来锋利,轻易咬破一个口。鲜血溢出,她在牌子上抹了一下。
牌子上当即浮现出“凌峰”“奚”字样。
不愧是昆仑。子车奚再一次对昆仑身为名门第一有了更加深刻认知。
女修效率很高,很快和池胥沟通:“真人在昆仑至今的分,剩余能直接兑换三十二颗。丹修提供的特殊任务中,以凌峰的未领库存可以抵扣完成十颗,共计四十二颗,余下七颗可赊账。”
子车奚震撼。还能赊账?
昆仑一个修仙大户,怎么事情操办起来和比凡人还凡人?
“赊账怎么算?”池胥问女修。
女修:“十年内还清即可。十年后未还清,自动用分发给凌峰的物资抵扣。直到还清为止。”
十年内还清别人七十年攒的分。子车奚抿唇,不高兴。她和池胥一起去还,按照一般弟子的进度也要三十五年。
她唇上泛着血色,上前问女修:“有什么快速攒分的任务吗?”
女修并没有因为子车奚年纪小就怠慢子车奚。她认真回答:“修炼出极品丹药,炼出极品武器,还有提交各种极品物资兑换。这类最简单。”
以物换物,方便快捷。
子车奚知道池胥肯定有很多好东西可以换,但她已经用光了池胥的分,再打劫他的东西,实在过意不去。
没想到上了昆仑,她还是穷困潦倒,像第一次有了腿脚来到这世上一样。
她又问:“还有吗?”
女修应声:“有,解决世间异事。通常是凡人无法应对的诡事,容易牵扯到各种飞升仙人秘境。易得宝物,也易一无所获,危险很大。”
子车奚一听:“这种在哪里接?”
女修手指一伸,点了角落处:“那儿。”
大厅深处,人口稀少处。玉牌也稀少,可怜兮兮三个牌子挂在那儿。想来是别的早被人抢走,余下三个难题。
子车奚:“我赊账,我接那些。”
14.第 14 章
那些?
女修诧异看了一眼子车奚。她建议真人赊账,知道真人很快能够还上。毕竟昆仑喜欢游历的人不少,凌峰尤其多,他们经验十足。
但新入门的弟子学东西都来不及,往往要在昆仑好些年才会出去游历。就算接任务,也很难解决世间异事。
女修又看向冷漠的渡冥真人。
没等池胥说话,子车奚在女修面前敲了敲导台,语气强调:“我说,是我赊账,我接那些。”
女修收回看池胥的视线,对上面前性子异常成熟的小大人。她稍一思考,并没有反对或者说什么闲话,而是笑起来:“好的,我为你办理。这几颗丹药会记在你名下。你可以去挑选任务,选好后来我这里登记。”
对于固执的小家伙,女修说:“昆仑期待你的成长。”
子车奚本来有的小小不满,被这么一句话完全安抚。她不管身边池胥,哒哒小跑着挑选任务去,留下池胥在原地等。
眼见着小孩跑开,女修免不了和渡冥真人搭话:“真人对新徒弟很好,她也很有意思。”她清楚洗髓丹的作用,几乎猜出了今日发生什么事情。
无非是新徒弟身子修炼有隐患,必须要那么多洗髓丹来调身体。而新徒弟为了这一笔洗髓丹,乐意去变强大。
池胥微颔首。
很快有修士过来,将池胥两位需要的洗髓丹送过来。女修登记后交给池胥:“四十九齐全。”
池胥看着递过来的五瓶白瓷瓶,沉默着收入须弥芥。
很快,子车奚拿着三个玉牌回来。她把那儿仅有的三个牌子全拿了,非常狠心,非常不给自己留后路。
女修微惊,还是接到后立刻给子车奚登记,并告知:“这三个任务都不容易完成,分值和具体情况在玉牌中已经写明。三个月没完成,会自动再次挂出,到时候免不了有新的人接取竞争。加油完成。”
子车奚:“行,我知道。”
女修把子车奚的牌子还给她,客气笑着:“慢走。”
子车奚侧头:“洗髓丹拿上了。”
池胥:“拿了。”
有了这应答,子车奚满意领池胥往外走:“好,回去我们一边赶路去做任务,一边梳理经脉,不能在路上浪费时间。”
很急,半点不管她没有能力的这一个半月多可以干什么。
她急匆匆在前面走,池胥分毫不差保持着一样的速度在边上跟。一大一小的姿态让池胥脚步忽停滞了一下。
子车奚在前面察觉的,转身朝着池胥这儿等待了一下,见池胥继续走,便继续急匆匆往外去。
她完全不知道池胥不自觉垂下眼,突兀不想多看两眼她。她也不知道在那一刹那,池胥看的不是面前的小奚,而是当年的子车奚。
那时的子车奚作为初生的妖懵懂来这个世上,他带着她往前走,她要小跑才能跟上。再到后来,子车奚义无反顾朝前走着,他只能这样跟。
她是天上月,他是凡间人。她是公主,他是读书人。她是妖,他还是不过靠着笔墨多沾染一些铜臭的…人。
那些年稀碎的卑劣情绪常常从无数扭曲密密麻麻网孔中钻出来,挡也挡不住。他渴求又厌恶那样的自己,沉溺又惶恐那样的生活。看似疏离刻薄的他,那张人模人样的表皮下全是无法说出口的虚伪。
直到分别,直到她入了坤教,他入了昆仑……
直到……
一大一小远去,彻底离开导台视线。导台的女修接待完新一位修士,就被旁边的同门撞了撞胳膊:“哇塞,那个小女孩就是小奚!长得可真像。”
女修没听明白,迷糊:“什么长得真像?”
修士没想到女修完全不知道,立刻激动和人科普:“你这两天是忙疯了,一点瓜没吃啊。我和你说,繁芜师姐去收人的第二天,不是传了有个新人小女孩双灵根吗?”
女修知道这个事:“对,我知道,就她呀。我猜出来了。”
“去收人的那些师兄师姐回来都偷偷去查画了,后来说她长得和坤教子车奚几乎一模一样。”
女修还是没能反应过来:“所以?她是半妖?”
“这不知道,应该不是吧。没听说。”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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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一脸激动把话题拉回来,“不是要说这个。我和一个负责收徒的师兄熟,我就让他有什么好玩的第一时间告诉我。他说,渡冥真人第二轮考核完,直接把人拐走了。完全不给她反选其他人的机会。”
旁边的修士们纷纷竖起耳朵。
他们没那么灵通的消息,还不知道今天刚发生的事。
修士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又让所有人都能听到:“刚刚她是不是过来领了四十九颗洗髓丹?她身子经脉堵塞,其他峰本来还想抢一把的,一听都没想法了。结果渡冥真人直接带人过来领丹药。路上直达,都没回凌峰。这洗髓丹消息我前脚才收到,后脚就见到人了。”
靠近的修士们哗然,女修也总算明白过来:对哦,渡冥真人和坤教老祖子车奚的八卦,最近传得沸沸扬扬。
这不是多了一条铁证?
女修嘀咕:“小奚不会是两位的私生女吧?”
场面诡异安静一瞬,随后激烈讨论起来:“不会吧?难道他们私下有往来?”
“你看最近那本迷情什么的,说渡冥真人亲自写的?那话本结束分别,是开放剧情啊,说的是子车奚前往了坤教,渡冥真人前往了昆仑。渡冥真人是为了能够追上子车奚老祖,才踏上的修道之路。”
一位修士说得有鼻子有眼,像躺在池胥床底下一样笃定:“如果是他们两的孩子,那说明这些年他们真的在一起。如果不是他们两的孩子,那连不是自己的孩子都要放在身边养,说明更爱。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们懂吧?”
众修士纷纷点头,觉得太有道理。
这两分别之后必有一腿。早一腿和晚一腿的区别。当不了亲爹就当养爹。他们懂!
到了这种地步,真相是如何,他们必然不会去向当事人探听。他们不过相视一笑,拥有着共同的大瓜。
在各个地方谣言越来越多的情况下,在池胥那些不可控的情绪上头的情况下,无所知无所谓的子车奚只想着恢复法力。
她重回凌峰,翻出两个蒲团拍了拍,又麻溜问池胥要洗髓丹:“疏导,快。急急的。”
15.第 15 章
凌峰。
山上新出现的弟子哪怕就子车奚一位,也让整座山了热闹了起来。她坐在蒲团上,衣角的褶皱痕迹自然,一如她态度的自然。
期待、活跃,又带着那种自顾自的朝上的劲。全然不像本体是一块石头。总不能这世上还有石头是跳跳石吧?
池胥取出洗髓丹,又配了一杯山泉水给子车奚,坐到她身边蒲团上。
子车奚不知道池胥“恶毒”诽谤她是跳跳石。她吞下洗髓丹,将水连带一饮而尽,很快闭上眼去感受体内经脉洗礼。
她不是医修,并不清楚所谓的洗髓丹并不是用于重建经脉。它主要用于洗去身体内的杂质。这些杂质包括母胎里带出来的“毒”。
丹药对本,把她体内渗透在五脏六腑以及经脉血液里的毒一并轻刷起来。这种冲刷无异于将人碾碎了,再对着粉末冲那些垃圾。
药效一起,子车奚整只妖都不太好。疼痛已经无法用来描述她现在的感受,她浑身虚得如同灵魂脱离躯体,聚在了天灵穴之上。和境界飞升或元婴离体再或者分身不同,后者全然是一种脱离□□的舒畅,而前者是彻彻底底的憋闷。
再苦的丹药都没这种效果,刮骨疗伤都不带如此狠辣的手段。她心口郁结得想要化作泥蛇在地上翻滚。
此时此刻,她自己吸收的那点灵力根本无法运转,无法舒缓她的痛苦。好在治疗方法里早说了,需要旁人配合疏导。
池胥的灵力凝聚,侵袭入子车奚的身体。他的灵力一向来冷冽,比昆仑山上的雪更冰。他习惯了快速的运转大小周天,刻意放缓了调,依旧形成了对子车奚经脉极快的冲击。
这种冲击太过凶残霸道,以至于反而让子车奚的憋闷缓解大半。好似一个病入膏肓的人遭受病痛折磨,来了个人给她放血。她死得安心,死得爽起来。
昆仑山峦此起彼伏,那种冰冷的傲慢在子车奚如同灯一样转动,让她颇有些喜欢。她不用睁眼也能感受到身边的池胥,仿佛一妖一人重新回到了当年的雾隐村。
远处并不存在的传唱声在耳边响起,凌峰的仙鹤们翩翩起舞。子车奚分不清是自己主动还是池胥主动,灵气在身体内动着,在试图大小周运转。
运转不动也无所谓,反正已经在动了。
灵魂里被封锁的力量被轻微撼动,黑暗中阴冷的泥蛇蠕动睁眼。子车奚身上恍若深渊不可测的恐惧力量,悄然渗出一丝。
若非池胥就在边上,他恐怕完全发现不了。
池胥眉头微蹙。他修道之后很少这么接触妖。小奚这种情况,让他不太确定是不是属于激发了妖天生的力量。
一大一小如此三个时辰,硬生生熬到了第二天清晨。
子车奚不知何时昏睡过去,体内的灵气到处钻着,想要拯救这具躯体,想要形成周圈运转。
池胥收回手缓缓站起身来。他盯着子车奚看了半晒,抬手将人虚空托起,送到新房间新床上。
没了小孩清脆的声响,凌峰又安静下来,一如过去的每一天。环顾四周,池胥觉得还是空荡荡。
他垂下眼,再度抬眼时,原本黑色瞳孔已化为暗沉沉的蓝。他并非没所觉,而是唇角泛起嘲讽,转回身居高临下看向床上的小孩。
“不争不抢,你就只配给旁人养孩子。”
话落下,他眼内的蓝色消散,唇角再次压平。他沉默着收回视线,转身朝着屋外去。
凌峰夜晚寒冷,他迎着寒风回到小木屋边上,对着池塘走神。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过了大抵半个时辰,池胥伸手。木屋边上,一小巧的木屋凭空生成。他每迈过去一步,木屋就完善一部,直到他彻底走到木屋前。
踏入木屋,他脚下步步生阵,小屋内部变大,各式各样的家具填补到每一处空地。书房、卧室、闭关修炼室、收纳室、玩具房。
里面物件基础,并非全然适合小孩。他毕竟从未想过会养孩子。
还是该出去寻点孩子该有该用的东西,颜色或许该俏皮些。女孩喜欢粉嫩?织锦羽毛之类的,似乎女娃娃都喜欢一些。
池胥凌晨出门,再回来又是一个时辰,再给小木屋里添置了些东西。
一来一回,临近天亮。
池胥没去看小奚。他回到自己木屋内,盯着客厅里的小石块看了一会儿,随后前往书房。
笔墨纸砚摊开,他再一次走神。过了片刻,他抬手写了起来。落字成句,笔画工整。旁人眼里仙人才有的神态,到这儿又落成凡人。
但凡有个认字的,看到纸上写的那些,必然会想发出“啧”声。悲剧令人记忆深刻,也让世人着迷沉醉。外面喜欢他写的话本,自然是喜欢那种纯粹的爱而偏生未得。
“娘亲恨爹。我从来知道这一点。她恨他风流,恨他的爱真正给过她,也会在厌倦后真正给别人。成婚后,她过了两三年才有了喜。那时爹重新在意起了娘亲。”
“娘亲恐惧孩子会夺走这些爱,最终没能生下来。她惹来了失望和痛苦,竟为此感到扭曲喜悦。她不断害喜,不断失去,到大夫说再一次便不会再有孩子才生下我。”
“爹在意我,在意到令娘亲爱我又恨我。她会给我穿最好的衣裳,请最好的先生,也会在爹出门太久后胁迫我。我会骑马摔伤,会暖日暴病,会在刚满十四,被迫相看女子。”
“她认为我有了子嗣,爹会更乐意留在家里。家里有孩子,他会喜欢的。他要是喜欢,她什么都能做。”
“那年年中,爹出了意外。娘亲知道后将我捆在了屋里,陪在我身边放了一把火。所以我见过明艳的火光,那么炽热的恨和爱。”
写到这里,池胥停下了笔。他望着面前这些文字无言。很快,他将纸提起,一把火把这些字全烧了。
只是看着那点火光,他在想:小奚的存在对于子车奚而言是什么?她会一样那么在意这孩子吗?
纸张烧成灰烬,灰烬消散于书房。所有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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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被抹去。纸张上的字比记忆都容易毁去,外面流传的文字真是意外,意外于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魔。
日东升,池胥走出小屋静静等着。
他在等小奚起床,等凌峰从死寂的无趣中醒来,等他和子车奚之间出现新的纠缠,自此走向他过往不曾敢想的路。
心魔也不是毫无作用。
“师傅!”屋内蹦出了喊声,随着喊声而来的是小巧的身影,和看似沉稳,实际上明亮写满催促之意的双眼,“今天现在,再来一颗洗髓丹!”
池胥:“……好。”
子车奚重温了一遍昨天的憋屈和酥爽,又花了接近一个上午。当她再度睁眼检查完自身,已能确信洗髓丹着实有效。
好好好!她子车奚重回巅峰指日可待。
满意的她原地起身转了几圈,还申请起来:“今天还能再来一次吗?”
池胥拒绝:“不行。”
子车奚:“噢,那我们上路,去做接的任务。”
池胥:“等下。”
子车奚被拒绝,疑惑不明白:“啊?”他们两个现在一个零积分,一个负积分,再不出做任务,往后可是没法从昆仑得到任何一点物资。
她疑惑还没怎么持续,就被池胥领去小木屋边上。小巧的木屋比旁边粗糙木屋要精致不少,没有任何的毛刺。大木屋是村中存在,饱经风霜版,小木屋是奢华特供,专业定制版。
子车奚走进小木屋,眼前是客厅,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摇摇椅、小木马……桌上的摆件如果没看错,是手摇鼓。
书房架子没什么棱角,都是圆弧的侧边。墙上挂着棉娃娃,地上铺着软地毯。卧室处处松软中带着粉嫩,透明的纱布将床烘托得如同公主寝榻。
色调其实棕色为主,点缀粉嫩。除了幼稚一些,整体怪好看的。
子车奚并不排斥这种上心。可以说,她喜欢这种独一无二,特有的上心。石头很常见,遍地都是。妖很常见,坤教大堆。子车奚只有一个,池胥总能将她当成特殊的。
池胥能活那么久,挺好。
他们能再次相遇,更好。
子车奚:“谢谢。”然后,“我们出发吧!”
池胥:“等下。”
子车奚:“?”怎么又要等一下?难道池胥还做了什么事情?一个晚上他到底做了多少的事情?
这是人会做出来的事情吗?人类真是恐怖如斯。
子车奚就见池胥拿出了一小叠符:“通知你同门,他们不用来见你。我们要出门。”
子车奚后知后觉:“对,差点把他们忘了。”
凌峰本就没几个修士,存在感真的很弱。她现在连这些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各是什么修为都不知道。
也是一种师门情了。
通知完同门,一大一小才取出玉牌,看先解决哪一个任务。
子车奚举起一个玉牌,向池胥申请:“这个。解决鹿鸣村山神。”
16.第 16 章
有毒。
凌峰散落在各地的几个昆仑修士,一个抬手抹去脸上飞溅的血渍,一个湿漉漉伸手夹着两张符文对比,一个碎了通知后冷冷哼声,另外三个动作不一,心态相差无几。
他们都知道今年的凌峰必须收徒,这才纷纷出门。没有一个人想自己带徒弟。新的修道者,意味着全然无知。对昆仑的一切无知,对如何修真无知,对走何种道无知。
这世上能修真已是千万挑一,能修炼超过十年不死者,则是修真者里再十里挑一。昆仑弟子通常需要在昆仑学十年,这才能出门游历。不然一个普通人不懂炼气,不懂穴位,不懂灵气外放,这修哪门子?出门无法分辨人妖魔,浑身上下写满“好吃”,必然没命。
于是作为师傅,当然要在昆仑陪同十年。
谁乐意啊?反正他们这几个人不乐意。他们没义务没想法去带孩子,带了之后的徒弟还未必是孝顺且长命的徒弟。
君不见师徒反目千千万。
他们留下池徒弟(师弟/师兄/师叔),倒真没有坑害他的意思。不过是堂堂渡冥真人,前头每回五十年都跑路,今年收个徒怎么了?
他们没想到池胥收徒后会这样:先把所有人召集一遍,再发一遍说大家都不用来了,他们要出门。
请问呢?戏耍他们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不留在昆仑教着,是打算带出去送死?
几个人掐指不用算也知道自己赶不上阻拦池胥,对此行为除了给出“有毒”评价,再无其他。新徒弟跟着池胥,生死有命。
他们并不清楚,当事徒弟不新,可以说九九成旧。留在昆仑才是不知道哪天就能出点事。
作为九九成旧的子车奚,正站在飞剑上驰骋。她会飞,也有可以飞的小法器。但她从来没有踩在剑上飞过。
昆仑的剑和外头的剑不同,出自昆仑古早遗留下来的剑阵。人挑剑,剑也挑人。池胥的剑本体长九尺三,很有意思的分阴阳两面,且在临近刀柄处有螺旋纹。一面锃亮,上如齐整的繁星密布,一面暗沉,反而光溜如丝带。
她踩在剑上,能似有似无听到剑的嗡鸣,好像剑在和她打招呼。她身后的池胥背手站着,视线总若有若无落在她身上,生怕她掉下去。
感觉很有意思。上一次如今贴近的有意思,还是她化作泥蛇贴近书生池胥时。他僵硬如同裹了一层被褥的木头,骨头硬挺挺,躯体又有着人类特有的柔软。一动不动。
她生怕淤泥把他口鼻堵住,所以刻意避开了他的脑袋。后来他一身脏,被迫要入池塘洗澡。没了污泥的池塘清澈见底,池胥非垂着头要穿着衣服洗,说是连衣服一起洗了。
话本里也提过。要是真是池胥写的,他必然一直记得。
子车奚没开口说这些过往。马上要到鹿鸣村。昆仑的剑飞得很快,比一般法器快很多。
她认路一把好手,点向鹿鸣村的方向:“在那儿!”
居高临下站在剑上,鹿鸣村显得并不特殊。它四周环山,镂空处正好为鹿头图案的村子,唯有仅少的道路通向外面。一座山上引下山泉,流过山村,再通过鹿嘴流向外面。
为了防止山泉水势过大,拥有泉水的那一面山呈现梯池状,每一层有一个岩石和泥土构造出的凹槽,里面蓄满着水。水满了再流淌到下一层凹槽。
青山岩池流水,看上去巧夺天工。
村子里的人来来往往。他们仿佛身处于世外桃源,没有经历过战火纷争的侵扰,没有苛捐杂税的苦恼。自上而下看不出什么山神信仰,也看不出有邪祟作怪。
飞剑不引人注意落下,子车奚再次打开玉牌细看起来。
“鹿鸣村山中常有野鹿活跃。村中人信仰鹿神,将其供奉为山神,逢年过节常常祭拜。三十年前一场大旱,鹿鸣村颗粒无收,靠捉鹿饮血吃肉得以存活。自此以后,鹿鸣村人寿命至多四十,无一幸免。此为山神诅咒。为此,鹿鸣村人四处求助,至今未曾解决。”
仔细一想,刚才确实没看到老年人。生老病死人间常态,修真界但凡没能飞升,也抵不过陨落结局。
子车奚发出了困惑疑问:“搬家也没用?”
池胥对此表示:“要是有用,不会留到我们来处理。他们自然而然会搬走。”
子车奚想想也是。他们两人落在村外山林隐蔽处。她探头四处张望两眼:“我们先在山里看看。既然有诅咒,肯定是有人或者妖或者魔作祟。山里要查一下。”
池胥应声。
一大一小于是光明正大在山里溜达。池胥这百年来常常游历,走山路如履平地,子车奚身为妖,本就贴近自然。他们边走边观察,愣是走出了一种本地人上山散步的既视感。
摸摸树木,山上植被没问题。品品山泉,山上水流没问题。逛逛山洞,山体洞穴里没问题。
越查越干净,越查越摸不清头脑。一大一小来到一高处,俯视观察着鹿鸣村。子车奚带着疑问问池胥:“你用神识探查过这个村子了吗?有什么异常吗?”
池胥:“没有。”
他应对着子车奚的困惑,平静解释了一种可能:“如果有大能飞升遗留的住所,会非常隐蔽。用一般手法探查不出来。”
子车奚:“你的意思是,三十年前大灾,有人在山上乱走触发了住所。他们村民进入住所导致受到诅咒?”
池胥:“不排除这种可能。”
子车奚听说过这种事,只是:“那要怎么才能再触发?”
池胥反问子车奚:“你会给自己设置什么样的门钥匙?”
子车奚:“……为什么要设置门钥匙?”她的住所敞得坦坦荡荡,住在池塘里谁都可以进来。倒是天地异象,让她的住所居于山林之中,免不了让人迷路。
外人迷失,自然进不来。进来即有缘,她也不会拦着。
子车奚再代入到池胥。她和池胥以前总是贫穷,锅里没有多少米面,蔬菜肉类也少。雾隐村谁家都能比他们阔绰些,以至木屋从不带锁。
子车奚侧头微仰,对上池胥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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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胥沉默。子车奚一样沉默。
池胥:“这些年你住的地方不带门锁?”
子车奚:“……嗯。”一口黑锅给自己背上。
池胥轻叹一声,抬手覆到小奚头发上。他不明白:“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子车奚寻思着,她活得挺好。池胥的手温和他难得的良言,让子车奚别扭没能反驳他。
池胥:“难怪你要上昆仑。再这么养你自己,迟早被人暗害。”
子车奚:“???”
不是,为什么有人没事要害她?这坤教好好的,她都没能理解自己怎么被暗害的。再说了,有钥匙就能防止被下毒吗?
子车奚扭头甩走池胥的手,磨牙瞪人。这张嘴对别人,她听起来是有趣。自己承受简直能气死。
可惜小脸太精致,落到池胥眼里,让他只能回想过往。
池胥别开眼:“大旱出事才能触发住所,又带有这种诅咒。当年那位大能绝非善辈。先前来做任务的,要么一无所获,要么死于非命。昆仑接取任务的修士估计是一无所获,不然会在其中标注高危。”
子车奚气恼归气恼,想起他们还有两任务:“另外两个任务都是高危。”
池胥:“嗯。”不然不可能会被剩下。
“进村入住,看看村民有什么问题。”
一大一小从山上往山下走。
鹿鸣村并不排斥外来客。村门口,晒着太阳的年轻女子背着孩子,手里正摘着豆。她手上麻利,摘豆的声音“咖嚓咖嚓”不停。
察觉到有人要进村,她抬起头来立马朝着人笑开:“哎,你们是?”
池胥和子车奚长得好,穿着干净,年轻女子哪里能看不出异常。她没等到回答就继续问:“过来帮我们鹿鸣村查诅咒的吗?”
她背上的孩子太小,还不会说话,伸手在空中虚无抓握。
子车奚打量女子,应声回答:“对。”
女子把手里的豆子往竹筐内一丢,筐子往怀里一揣:“我带你们去找村长。走走。饭吃了吗?哎,你们这些仙人要吃饭吗?以前来过两位,好像不吃饭的呢。”
子车奚回她的话:“没吃,不吃。”
女子话多,余光见池胥一直冷冷淡淡,便一边领路,一边和子车奚搭话:“妹妹这么小就出来吗?会不会害怕呀?”
子车奚望了望天,又低头。她带起了轻微笑意,用她曾经习以为常、纯粹到不谙世事的口吻回答:“不会害怕。有师傅在,这世上有什么好怕的呢?”
昆仑的修士不过如此,子车奚这般想。
她一来就发现了异常。
太阳正好,空气有着轻微的扭曲。这种寻常不过的情况落到了影子上。年轻女子的影子脚跟处晃动了一下,像石子入池水激起涟漪。
“我们村长明年就要四十,这回希望……”女子的话没说完,意思已然明确表达。她希望这个村子的事能快快解决。
谁都想活久一些。
17.第 17 章
鹿鸣。
顾名思义,这个村子里常常能够听到鹿的鸣叫声。那是一种非常纤细的鸣叫,嘤嘤作响。林深时见鹿,呦呦闻吉祥。
子车奚隐隐约约像是听到了那种鸣叫,稚嫩绵长且动人。但再凝神细听两声,她很快就听不到那种声音了。
很快,她和池胥捡见到了鹿鸣村的村长。村长三十多岁,没到四十。常年的劳作让他看起来并不年轻,好在也没有白发苍苍的老态。
他头发漆黑,皮肤焌黑,笑起来带了不少菊花花瓣似的褶子。是干什么都会说“老了呀”的年纪,又属于死了会被人叹一句“太年轻了”的年纪。
“村长,这两位仙人是过来帮我们的!”年轻女子和村长交代着,掂了掂后背上的娃娃,笑盈盈说,“我要先回去做饭,给阿土送过去。”
“你去你去。”“两位好,两位好。”村长两边应对着。他刚正在屋里整着药材,手上泛黄,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药味。
见来了人,他麻利把药材收拢,给两人端了茶碗,邀请两人:“两位仙人坐,坐。两位是从哪里来?听说过我们鹿鸣村什么事?”
茶碗老旧,里面有一层茶垢。茶水是清汤,茶粗糙却有着别样的香气,算得上是民间农户家里的好茶。
子车奚拿起茶碗,眼神跟着年轻女子离开。她视线落在那人的影子上,发现影子并没有更多的动作。
这种诅咒落于影子里,倒不奇怪人搬家也没有用。生了孩子,孩子也会有影子,于是世世代代受着影响。
她听着身边池胥简单交代:“我们来自昆仑。三十年前一场大旱,让鹿鸣村山神不再庇佑村子,从此村子里的人活不过四十。”
村长戚戚焉点了脑袋。他舔了舔唇,笑容变得无奈:“要是普通的活不长,我们认,不会觉得怎么样。没想到村里人一到四十岁生辰,人不管在哪里,立刻没气。这才清楚肯定哪里不对劲。”
“村子里已经没有老人。”村长说着自己的情况,“我们想过搬走,想过登记时换个岁数,都没有用。上天知道我们活了多久,一个时辰都不想让我们多活。”
池胥又问:“三十年前大旱,你们村民只是吃了鹿?”
“三十年前,我已经开始记事。”村子里经历过那年大旱的人,如今不是死了,就是和他相似年纪。
他坐在位置上,这回笑容彻底收敛。他真正遭遇过饥饿:“那时我们村的河干了。积攒的水越来越少,水井里的水打半天,只够村里人喝。偶尔来点雨水不够浇田。”
田里没有水,家里自然没有粮食。
“东西越吃越少。没攒太多粮食的那些人家刚开始是借,后来抢。再后来被打跑入了山里,靠山活着。也有跑出山的,不知道去了哪里。”
“没粮食,不说鹿,草皮子树叶子都吃。鼠蚁蛇虫,哪个不能吃?何况是鹿。”村长为当年的人辩解,“我们不是不想好好对待周围的山,不是不想供奉山神,可要先活下来才能说别的。”
生死面前无大事,偏生是场生死局。
子车奚问:“那你们吃人吗?”
清脆的女童声让村长的声音一滞。他不可置信望着面前年轻到不过十岁的小女孩:“吃……吃人?”
子车奚是妖。妖在生死面前也会吃妖。人又如何?人也会吃人。她有着公主曦的记忆,见过真正的战场和残酷。
“嗯,饿狠了不就是什么都吃。”子车奚问村长,“你们没吃吗?”
村长脸色变差,本来对子车奚的好态度骤变:“我们怎么可能吃人!绝没有!一个都没有!”
他憋着怒火向池胥激烈告状:“这孩子怎么空口说这种话!这世上还有吃人这种事吗?”
池胥:“有。她奶奶见过。她不问,我也会问。”
村长被噎了一下,不可置信对着池胥。他声音气得发颤:“真有人吃人,我们村也不可能吃人。我们村的人宁可饿死,也不会做这种事。”
一场谈话在谈崩边沿试探。
子车奚熟稔安抚:“既然你们只是为了活下去,三十年前吃了山里一些东西而已。那这个诅咒属于无妄之灾。它凭白害人,我们查清楚就把它处理了。”
村长气还没理顺,发又发不来,咽又咽不下去。他瞪了两眼子车奚,沉下身子坐着,握紧了拳:“我们那时真没办法。要是有一口生机,早想别的办法。谁非要这样做呢?”
这话说得很对,就是只针对民间大部分普通百姓。
子车奚拿着茶碗还是没喝,望了眼村长的影子。村长家很小,五脏俱全,窗户糊纸通透。他的影子比女子模糊一些,黯淡一些,如墨水少用了一些。
她隐隐约约又听到了那种深幽的绵长鹿鸣声,见到村长影子的脚踝根部轻微波动着,响应着鹿鸣的呼唤。
“师傅,你听到了吗?”子车奚第二次听到,不由问池胥,“鹿鸣的声音。”
池胥侧耳,整个村子乃至周边山林的声音都收入耳中:“没有。”
子车奚:“哦。”她又望向村长。
村长听到“鹿鸣”,愣了一下。他憋闷的情绪被这种意外的问话压下不少,小心翼翼侧耳听:“我也没听到。我们周围的山上这些年已经很少见鹿了。”
子车奚想,看来是有意让她听到,让她发现的。
为什么?这声音的目的是什么?真的是导致这村子那么多人活不过四十的诅咒吗?
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让村长替孩子找补起来。说不定孩子只是心直口快,并不是有意要得罪他。普天之下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恐怕是两位仙人见识广。
再者,他们这儿的事报上去那么久了,能让仙家来处理,仙家让一个孩子来,又怎么可能是普通孩子。
他到底是一位村长:“两位怎么称呼?要住下吗?我给两位收拾两个房间。我这儿屋里就有空房。孩子也单独住一间。”
“池胥。”池胥报名,“小奚。住一间。”
村长应声,起身去安排。他还有一点潜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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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生气,实在不想多面对两位仙人。
池胥见村长离开,问小奚:“听得到声音来自哪里?哪个方向?”
子车奚回想了刚才的声音:“就在四周斜上方,感觉是在周围山上。”可他们两个刚才明明兜过一圈,没有找到任何异常。
声音多给出了一个凭据,周围山上必有他们没法直接进入的区域。三十年前的村民到底是怎么进入的?
村长很快收拾好房间出来。他招呼两位,就听池仙人,一位大人,说出了让他匪夷所思的话:“我睡床,你睡地上。”
当事妖:“……你让小孩睡地上?”
池胥:“我是师傅,你见过师傅睡地上?”
子车奚:“昆仑欺师灭祖的流程怎么走?有没有先例,我想学习一下。”
村长大为震撼,村长同情起了小奚,村长决定:“我再去拿两床被褥放地上。”难怪刚才小孩嘴里没好话呢,这师徒关系真是……
房间真一个,池胥其实没打算睡。他需要一间,只是为了给子车奚用洗髓丹练功时方便。
子车奚是真需要睡。她做妖都有睡觉的习惯。
身为优秀的妖,她不像村长憋气还要自我消化。她的气当场处理,冲进房间霸占起床,死死捍卫睡觉权利:“我不会让的,你死心!”
村长都来不及表示,就见身为师傅的仙人踏入房门:“等你睡了,你自然就会在床下。”
村长:“……”好惨一女娃。
村长犹犹豫豫再送了两床被褥进房间,询问两位:“仙人们,那你们打算从哪里开始查?再不抓紧,恐怕又要死人了。”
子车奚在床上探头:“谁?”她还以为村长会是最急的。
村长把被褥放地上铺好:“阿土。刚才送你们过来的是梅梅。她丈夫就叫阿土。她就是为了阿土,这才一有空就到村子门口等仙人过来。”
“阿土年纪大些,知道自己迟早要死,总不乐意成婚。他对人很好,梅梅便自小想要嫁给他。两人磨了好多年,前两年才成婚有了孩子。梅梅一直催着我到处去求仙人救命。”
村长低着头:“仙人们求长生,求大道,不知道懂不懂咱们。一辈子区区四十年,要是不能和爱的人在一块儿,活着没什么意思。阿土下个月满了四十,要是人没了,梅梅怕是不愿意独活。”
子车奚在床上托着脸。
她不懂。
她是石妖,学着做了很多年的人。她到如今还是不够懂母亲,也不够懂池胥,更不懂外头的人和妖,不懂池胥笔下的魂。
她知道人和妖秉性以及常常会如何去“做事”。不过当她足够强大,那些复杂的事都无法困扰她。她学的是形似。她觉得池胥也不懂。他从来都是旁观者,冷漠看着世间纷纷扰扰。他的话本写着天下人天下事,他站在其后孤傲欣赏。
结果池胥开口:“我知道。”
子车奚盯上池胥,咂舌。
他瞎说,他知道个屁。他写那么多爱情,都没爱过。
18.第 18 章
“阿土——”
梅梅的眼眸明亮,在见到人时加快了步伐。她压抑不住兴奋,隔着一段路就喊:“又有仙人来了!”
阿土从田地里起身。常年耕种让他肤色和村长一样黝黑,然而他的脸颇有棱角,长得实在比村长好太多,以至于显得比村长年轻五六岁。
他用手背擦拭微卷头发里夹藏的汗,咧嘴笑开:“梅梅。”
梅梅百灵鸟一般绕着阿土叽叽喳喳,取出刚做好的豆饼:“这回来了一大一小两位仙人。他们看上去比上回的仙人更厉害,一定可以解决村子的事。”
阿土听到一大一小,觉得说不准还没上一回靠谱。他没开口说自己的想法,一味迎合着比自己年轻的妻子:“嗯,一定可以解决。”
他三两口把豆饼咽下,很快转移话题:“你看我今天把草全拔干净了。你每过两天来看看。这地里头要是没大事,今年的收成够你吃三年。”
三年之后呢?他也安排妥当:“到时你学好了算账,孩子也能走路了,把田卖给村里人。你去镇上大喜楼帮工。我和他们说好了。”
算账的一般都喜欢用信得过的人。他这些年来一直给大喜楼供点山里物件,也帮过大喜楼掌柜不少忙。那掌柜知道他的事,自然答应以后照拂梅梅。
如此一来,就算明年他走了,梅梅也能很好活下去。
梅梅却变了脸:“你总说这个干什么?我说过,你能活得长长久久。”
阿土笑着哄人:“好,我能活得长长久久。”话这么说,依旧没向梅梅问关于两位仙人的事。
小夫妻在那儿吃完了饭,阿土继续收拾田地,让梅梅带着孩子先回家。她走着走着,突兀抬手抹了一把眼泪。
她神情没变,眼眶泛红。她没哭,是汗水进了眼睛。
白日过得飞快,当夜幕降临,子车奚已坐在了村长家房顶上。池胥站在她身后,环视着整座鹿鸣村。
鹿鸣村四面环山,月亮照样升起。它将白色辉光撒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落下令人惶恐惊心的影影绰绰。
在该睡觉的时候,子车奚没有选择在屋里睡觉。本来想霸占床也没机会霸占。得先考虑解决鹿鸣村这事。
她算着日子。三个任务耗时三个月,平均一个任务耗时一个月。她没什么空多休息。
在屋顶上沐浴月光,她能敏锐听到屋子里村长辗转反侧的声音。他们不睡觉,村长一样睡不着觉。
经脉堵塞,灵气无法很好进入她躯体。她身为妖的本能是一点没少。除去村长的声音,她能听到村子里各种窸窸窣窣的声音。
细说的话,有衣物摩擦声,有响亮鼾睡声,有不断虫鸣声,有婴孩吧唧声,有人类交谈声,有牛驴刨地声。
一切声音混杂在一起,她竟又听到了那熟悉的鹿鸣。不知道是不是和晚上有关联,鹿鸣声带上了召唤之意,勾起了她出门的念头。
它在指引她,指引她前往一个未知的地方。
子车奚:“师傅,我听到鹿鸣声。它让我去那边。”她指向了山中一个方向。他们白天确切去过,没有察觉任何异常的方向。
那是山泉来时路,是对于鹿鸣村而言最重要的方向。
“你带路。”池胥吩咐子车奚。
子车奚从屋顶想往下爬。动作刚一动,池胥就伸手揽住她肩,带着她踩上了剑。刹那间,她从屋顶到达山边。
她轻松跳下长剑,顺从鹿鸣声往前走。整个村子没有人听得到,池胥那么高的修为也听不到。要说细皮嫩肉,村子里有孩子。要说灵力供给,她身边有池胥。她和这些人最大的差别在于,她是妖。
鹿鸣在召唤妖?为什么?它和人的影子又有什么关联?
子车奚脚步轻快在山间穿行。她很快察觉到前方的异动。和白天不一样,夜晚的山间温度很低,冷得常人受不了。而前方的异动可不是温度低造成的。她的越走越快,几乎要脱离开正常人行进速度。
池胥察觉到不对,伸手拉小奚试图阻拦。
他的手才拉住小奚,面前的十岁女娃就化作黑影,瞬时消散。四周很快重回寂静。在池胥的眼中,一切和白天无任何区别。
没有鹿鸣声,没有古怪异动,除了失去小只的徒弟。
池胥脸微沉,剑出鞘。什么东西,敢在他面前故弄玄虚。
被故弄玄虚弄走的子车奚走着走着,突然下坠。普通人会下意识惊呼,她则惊了一下,只顾着低头查看情况,浑然忘记要呼喊自己那便宜师傅。
不停下坠,周围弥漫上深重的黑影。她抬了抬眼皮,很快发现那些黑影。它们如同火焰一样起舞,让她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欢愉,也可能不带有任何的情绪,只一味蹿着。它们扭曲变形,贴近吞噬子车奚,又很快脱离开,重新贴紧四周壁垒。
这影子冰凉,让子车奚身上的绒毛纷纷竖起。
不知道坠落了多久,子车奚终于落地。她四下望了望,没发现池胥的身影。看来只召请了她一个。
鹿鸣声再次响起,子车奚迈开步子往前走。前方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东西。她步子没有任何犹豫。这不仅是她对自己的脱困能力信任,也是对池胥的信任。修真这么多年,没谁是白混的。
鹿鸣声中,山泉声响。汩汩流水带着扑面而来的水汽,让子车奚微仰头。她凭着本能走着,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直到莹莹光亮诞生。
恍若天地初开,日月初现。前方的路途上出现了修长身影。他身形微顿随即转身,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是池胥。
子车奚脚步微顿。她抬手看了眼自己的手。手指纤长,不似孩童圆润。她变回了子车奚的成年姿态,再不是被迫缩小的孩童。
经脉呢?子车奚自查一下。
经脉正常,灵力供给顺畅。
幻境?
她随手一挥,她和前方池胥面前多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石锥。面前的池胥开口没有像对待旁人那样冷漠和毒舌。他语气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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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人和人见面,不该这样打招呼。”
子车奚:“哦。”
她将面前的那些石锥弄断。无数的石锥变成利剑,于空中悬浮。它们的尖头全部对准了池胥。
子车奚:“不巧了。”她不是人。
石锥齐刷刷袭向池胥。那站立在那儿的身影没有动弹,被石锥戳了个透心凉。鲜血浸透石锥,池胥眼眸柔和,咳出鲜血,发出灵魂质问:“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们那么多年的情谊难道……”
子车奚又弄出了无数石锥。
她是如此坦然:“现在的池胥不会连这点都挡不住。”无数的石锥朝四面八方袭去,探寻着四方边界。
那些石锥没入黑暗,形成了无数人。
那些人血肉模糊,各个穿金戴银,样貌熟悉。头顶的王冠败落,金钗珠玉散落,他们哀嚎着诉说:“我们只是为了我们的国,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们!国与国的战争,你一个无关的妖为什么要插手!”
普通的平民穿插随后出现,痛苦又崩溃诉说着怨念:“修真者不可随意介入世俗,你们这些妖为什么随意介入!你们……”
确实是幻境。
子车奚再度袭向这些人。过去的她是为了母亲而复仇。因为母亲给了她化形的契机,而本就有修真者介入的战争,有个妖介入并不稀奇。
就像世间有异常,昆仑会派遣修士来处理。人间没法解决的问题,得靠超脱人间的力量去解决。
石锥形成了更多的人影,要把子车奚活活吵死。
她一边袭击着这些影子,一边继续朝前走。一直走到气息衰败的“池胥”面前。这“池胥”气若悬丝,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
他问:“你想亲手杀了我吗?你不愿意陪我吗?就因为我和你不同吗?”
浓重的怨气从其中散出。子车奚想不注意都难。
“你为什么要叫我过来?”子车奚问他,“就为了给我展示这种小儿科的幻境,问我这种无聊的问题?”
鲜血褪去,气息回笼。那些吵闹的人影逐渐消散,徒留原地的“池胥”躺在石锥中。他眼眸漆黑:“你是妖,为什么要到鹿鸣村来救人?”
子车奚:“为了完成任务,攒分。我要恢复我的力量。”
“池胥”被这符合妖的理由哄得开心。他勾了唇:“那你不如吃了你的同行人。他有很多的力量。”
他大抵是信了子车奚:“我是仙家遗留在鹿鸣山上的影妖。你瞧我和鹿鸣村的交易。三十年前,我让他们村子延续,而他们超过四十岁的人,需要向我进贡生命。”
他诚挚邀约:“你和我一起吃了他,和我出去一块儿修行。这不比你做那些个什么任务来得快些。”
子车奚笑起来。
怪她的脸,和公主曦一模一样,笑起来有种不谙世事感。她笑得令妖放松警惕,说出的话又很是戳人:“你之前没吃其他修士,现在想吃?看来是胆子小,本事差。就幻境能看看。”
影妖勃然大怒。
19.第 19 章
鹿鸣?
池胥终于听到了所谓的声音。他走了很长一段路,看到了前方半依靠性在椅子上的身影。
她人身是公主,却不会人类那套。公主精心梳理的头发到了初生的妖手里,完全没了发型可言,如瀑布一样披散落地。
在听到他的声音,她扭转头望向他,嫣然一笑,如同无比惊喜于他的出现:“池胥,你怎么才回来?”
以她为中心,世界有了光亮,天地有了色彩。那熟悉的木屋伫立一旁,拉着他回到过去人间时光。
炊烟袅袅,隐隐有饭香扑鼻。要不是她是妖,他曾想过最美好的生活就是和她这样生活。一间屋两个人,执手相爱至白头。
他清楚知道这是幻境,拧眉厌恶。发自身心的厌恶。
“小奚和你不同。”池胥的剑对上了幻境中的“子车奚”,他往日语气只是冷漠,现在比昆仑山上的寒冰更砭骨?。
池胥如此说:“她延续着她母亲的一切。不可能成为替身,又必然带有牵连和羁绊。”孩子无知无辜,类卿也只是让他去想,若子车奚有童年,又会是何种姿态。
他将她领作徒弟,是想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也算孩子半个父亲。可面前的幻境是如此可笑。
“而你是令人作呕,妄图效仿的妖。窃取记忆、仿造记忆、玷污记忆。”池胥的剑上泛着灵气,激荡起剑阵阵嗡鸣。
剑的嗡鸣声压过鹿鸣。昆仑的剑有破一切虚无妄境的能力,震得面前的影妖脸色微变。
“叮——”一声,飞剑疾驰而去。环绕“子车奚”三圈,又自上而下悬浮。只见本来人型姿态的“子车奚”在顷刻间碎裂,化为一块又一块躯体,又在摔落地上的瞬间变成黑色虚无。
影妖咬牙切齿:“一个渡劫期的修真者,如此嚣张跋扈。”
一声鹿鸣声,影妖唤出了无数昆仑人。这些昆仑修士们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板着一张脸朝池胥攻击。在他们眼中,面前的池胥是大奸大恶之人,要当场处理才行!
然而池胥身上没有任何一处能展现出“嚣张跋扈”。与其说他“嚣张跋扈”,不如说他骨子里自卑自傲到了极致。
他既认为面前的影妖,亦或者是靠过来想要攻击他的昆仑上下没有一个可以困住他,又认为若是子车奚真在幻境之中攻向他,他很可能低落尘埃中,乐意被“子车奚”捅上一下,再去和“子车奚”缠斗。
可惜窃取他记忆的影妖不懂。
常年居于一处的妖再怎么折腾,接触的无非就一些朴实村民。影妖能见过最扭曲的人性,无非是三十年前大旱所造就的人类求生本能。
他本身不懂人心的复杂,更不懂池胥的复杂。
池胥自生下来就见惯了人性,常年游历见得只多不少。
“那个小孩气人得很!”影妖,“我现在就要吃了你!吃给她看!”
影妖没有舍弃“子车奚”的容貌。那漂亮的脸蛋变形,瞪视的毫无美感。
“吃我?”池胥的剑轻易抵挡住四周袭来的攻击,又将所有虚妄无情捅了个对穿。
他排斥得太过,惹得眼眸渐渐变蓝。他的语调变得漫不经心又带着邪祟才会有的轻佻:“你配吗?”
“要是她真在这里,吃我也可以。”池胥话说得那么清楚,那么不像常人,“我割肉喂血,也让她尝尝人的味道。我会是她吃过的第一个人,也是她品尝过的唯一一个人。”
这种独一无二,想想都令魔高兴。
他浅淡勾了唇角,带上兴味笑意:“是个好方法。光是把书拿出去散播,还是太幼稚。那么大的人了,该用些别的手段才是。”
影妖听得莫名其妙。他胆战心惊察觉到面前这人类修士不对劲,心生一丝恐惧。比起刚才的妖,面前的人恐怖得多。
“该去坤教捆了那妖,让她见见多年未见的挚友变成了什么样。又或者直接带回来养在昆仑。昆仑是个好地方。而你——”
影妖一眼没眨,池胥已贴在了他身侧耳边:“你哪配用她的脸?”
这世道会幻境的人很多,皮囊改变是一件轻而易举的简单事。那又如何?魂是不一样的。
没有一个人,没有一只妖可以替代子车奚。
长剑刺穿影妖,通过虚妄伤到了影妖。鹿鸣声变得尖锐恐怖,把执念和怨恨宣泄而出。
影妖哪想到这回一个冲动磕上两个硬茬。他痛苦而狂躁起来。
周围变得阴冷诡异,山外的月色好似总算突破重重障碍照射进来。它洒下的银灰让影子显得格外浓重。
鹿鸣村剩下的村民身上没有血腥味。他们灵魂纯粹,身上没有魔气。然而这一刻所有的浓郁阴影都发出了鹿鸣一样的声音,尖锐刺耳,要将人的耳膜生生扎破。
整个村子苏醒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他们发现影子蠕动化作实体站立起来,都发出仓皇惊恐的叫声。
影子缠绕,很快将一整个村子吞噬。从外头看,整座鹿鸣村消失了。原本的房屋原本的田地甚至于河流,全成了一片荒芜。
在村民眼里,他们的村子也变了。
明明还是黑夜,村子光亮异常,目之所及所有地方都变得刺眼起来。空气热得几乎凝滞,让人喘不过气。村长慌不迭起身出门,就见屋外的地面干到裂缝。他目之所及看不见一株绿色,裂缝里仅有的野草也枯黄成干草。
三十年前的大旱重新到来。
村长不知道什么幻境。他惊恐去寻两位仙人:“池仙人!池仙人!小奚仙人!”当他冲到客房,当即发现客房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仙人的到来仿佛是假的。
他舔了舔唇角,强压下那些对未知的恐惧回厨房。仙人不在,他要去检查仅存的水和粮食,还要去聚拢全村人应对这次危机。
村子里,阿土打开窗户望了一眼窗外,心已然沉入谷底。三十年前的场景历历在目。婴孩啼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热且闷,难受得不行。阿土转回头叮嘱梅梅:“你喂两口他。今天喝水小口慢慢喝,村子……出事了。”
梅梅抿唇,用力点头。
“昨天还不是这样。怎么今个就……”
“是诅咒,一定是山神的诅咒。”
“仙人不是来了吗?仙人呢!快请仙人出来啊。”
窗户外有人绷紧着心神,当场朝着山的方向叩拜。当人无法轻易解决事情,自然不得不求助仙人神佛。
一头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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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突兀出现在了村子中央。它太显眼,让人想刻意忽视都难。一人见了后惊呼:“是山神!”
听到呼喊声的其他人见状,纷纷朝着声音方向看去。他们看见这头黑鹿凝视着他们,很快抬起蹄子朝着山上小跑而去。
脚步轻盈,一点不受酷暑侵害。
有人迟疑发问:“它是让我们跟着它走吗?”
阿土推开门看见离开的黑鹿,拿起门口犁地的耙子。他沉默走到人群中,说了令人无法反驳的话:“神会残害我们?残害我们的只会是邪神。”
是了,是了。
他们怎么会没有想通呢?天气骤然变炎热白天,大旱突然降临。难道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是在逼他们去死啊!
众人意识到这点,对黑鹿的眼神满是不善。
阿土没有空去管黑鹿。
他开口:“我们去找水。找出去的路。我或许下个月就死了,可你们还没有。你们不能死在这里。”
“不行,你也要活。”梅梅从屋里出来。她抱着孩子,语气恳求,“少一天少一个时辰,那都不算到四十。更别说你答应过我,你要活不止四十!”
村长这时走了出来。
他没有说仙人不见的事,肯定着阿土和梅梅的话:“对,我们都要活长长久久!我们先找水,找粮食多存起来!”
村民听着对话有了主心骨,稍镇定下来。他们跟上村长和阿土聚集到一起,打算在村子山上寻一条生路。
谋生路的除了村民,还有子车奚。
子车奚真是被影妖气笑。有的妖勃然大怒就是怒了一下,当场彻底消失在她眼前。她怎么都找不到妖影,还怎么处理掉这个小妖怪?
面前的光亮放大,黑夜成了白天。
幻境形成了新的地界。
一位陌生女子出现在不远处,抬手抚摸上一头黑鹿。她注意到外人到来,惊讶望向来人:“你能到这儿?你到底是……”
子车奚从黑鹿身上感受到熟悉波动。
她点了点黑鹿:“杀鹿人。”
陌生女子容貌普通、修为深厚。子车奚曾经大乘期的修为在女子面前都排不上号。这女子是飞升期,算人间半个仙。
她被逗笑:“你真有意思。明明打不过我,还要杀我的鹿。”
子车奚:“因为它要害我,还想吃我的……”池胥。
“吃我的朋友,我的师傅。”
陌生女子闻言,手指点到黑鹿额头:“真坏啊。”她如此指责完黑鹿,又转向子车奚,“我飞升期已达瓶颈,即将飞升。你我有缘,可否放它一马,今后替我教养它。”
“作为报酬,我府邸的一切都可以遗留给你。”
子车奚纹丝不动,不为利益蛊惑。
开玩笑,她缺这点东西?池胥什么都能给她。
“你用过洗髓丹吧?经脉堵塞,你这些日子吃了洗髓丹,我一样能帮你处理堵塞问题。”
子车奚还是不为所动,这些池胥也能做到。
女子又说:“和你同行的男子身上心魔深重,快点解决比较好。”
子车奚:“我答应了。”
女子笑起来:“石头心却有情,你可真有意思。”
20.第 20 章
意思?
她才没意思。她纯纯没料到池胥有心魔。
子车奚凝神望着面前的女子。她第一回听说池胥有心魔。若是真的,那么昆仑那么大的门派,竟连门下如此重要弟子拥有心魔都不知道?
有些可笑。
陌生女子一步步走过来,子车奚的视角却一点点变低。那种灵力运转的流畅逐渐消散,重又变成孩童状态经脉堵塞的状态。令她困惑的是,陌生女子的力量也一点点减弱。
不是收敛,是被削弱一般变弱。
女子手腕一转,竟是取出了一个眼熟的白瓷瓶。
子车奚:“……”?探囊取物?这女子能轻易破开池胥的须弥芥?
陌生女子将洗髓丹喂到子车奚嘴边。
幻境?还是真实?
要是幻境,这一口下去吃的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要是真实,这女子怎么就能肯定自己会照料那迫害百姓的黑鹿?
凭一句话?女子信她一句话给出的承诺?
陌生女子见子车奚没有第一时间吃下,轻声笑:“是我唐突。该把我和这鹿,以及这村子交代了。我如今是……别无选择。”
她柳叶眉弯弯,身边的场景随心念一动,再次发生变化。
山林绿意盎然,虫鸣鸟啼。黑鹿在林间穿梭。对于寻常人类而言,黑鹿并非吉利的象征。它从来不跑到人前,更喜欢自己玩耍,也喜欢留在陌生女子身边。
陌生女子没有喂子车奚洗髓丹,而是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在子车奚面前,在林间缓缓行走着。
她一袭绿裙,裙摆处带着渐变过去的棕褐色,很符合山神在人间的形象。子车奚能感受到她体内磅礴的力量。那力量又成了飞升期的力量。
乖乖,怪怪。
刚才不是幻境,而是破除了片刻幻境回归真实。现在,幻境重新出现,陌生女子在向她展示过去。
子车奚还没反应什么,耳边已传来空灵的解读声。
“我名青瑶。”女子自我介绍着,“它叫夜烟。我本体为树,活了很久很久,久到见过世间不少朝代兴替。夜烟自影中诞生,常伴我左右。”
世界妖很多,不是什么妖都能成型。成型后的妖大多也喜欢待在原处,不会到处走动。不像人,轻易有了门派,轻易有了子嗣,轻易有了传承。
当然,不论是人还是妖,修真都是一件难事。漫长的生命中开出仙果,怎么也不会简单。
“很多修士游历至此,教我修炼,与我彻夜长谈。”青瑶并不排斥人类修士。她很喜欢人类,不然也不会常年庇佑附近村落。
人来人往,偶也有妖。青瑶很幸运。她见过悲欢离合,见过沧海桑田。她有影妖夜烟相伴,终究没有遇到自己的劫难。她欢喜于这种避世的往来,融在这世道中,没有孤寂,没有伤痛。
青瑶身上有一种神仙所独有的空灵。这是外人眼里池胥有的姿态。好似这样的妖或人最适合修炼,也最容易修成。
像子车奚这样的反而不容易飞升。
因为她初生时就和世俗纠缠不清,她有因,必有果。她性子野,野心大。脾气刚,刚则易折。她过去从不觉得自己这些能妨碍到她修行飞升,直到她莫名被陷害,莫名丧失了所有力量。
天地异动,子车奚从温和的青瑶以及活泼的黑鹿身上挪开视线。她望向天空。
天雷滚滚,该是飞升时刻。青瑶碰到了离开人间,前往仙界的最佳时机。
自子车奚进入坤教,就没见坤教任何妖飞升。昆仑倒是有人飞升,但左右不是在她面前飞升的。鹿鸣村……鹿鸣……
子车奚见青瑶站在了一个山凹中。她避开村落,避开山顶,将雷劫对外的影响降到最低。四周除了夜烟,竟没有任何妖或人察觉到青瑶即将飞升。
夜烟没有办法陪同青瑶了。它发出祝福又悲哀的鸣叫声。
子车奚后知后觉意识到,初见时竟只是青瑶残留下来的意识神魂。青瑶已经飞升了,意识神魂困在这里,不分时间空间,不分真实虚假。所以青瑶说话行为直来直往,所以青瑶最初没意识到她飞升过了。
不管最终有没有成功,这一抹意识神魂是真正大能留下的痕迹。
或许本意,她留下一抹痕迹是为了给夜烟一个陪同。而事到如今,身为唯一真实的夜烟已经没有办法再忍受这一份虚假。
雷劈下,比子车奚在坤教那一次更凶狠。
所有的雷劫好似是冲着杀死青瑶而来,没有留任何余手。它们将青瑶的衣衫劈得破破烂烂,将完美幻化成人型的树妖逼出原型。
枝条舒展又被劈得焦黑,尖端上的火星很快蔓延开来,锻炼着青瑶的本体。她无惧无畏,尚能安抚想要冲进来的夜烟:“你可别过来,过来了我护不住你。”
很是温柔,将天地千万年赐予她的一切美好传递给了夜烟。
黑鹿化作一片阴影,扭曲哭泣,无助可怜。青瑶越是温柔,他越是难以割舍地痛苦。
当天劫过去,乌云散开,七彩祥云中透出一束光落到树妖身上,将她身上的焦黑抹去。她体内灵力尚且没有完全恢复,好在外表上已看不出异样。可以说,现在是她漫长生命中最美的一刻。
仙人天梯降下,青瑶没有腿脚不方便,于是再次化为人,从而一步步走上天梯。
她在陷入云端的最后一层阶梯上,回头恋恋不舍望向夜烟。她朝着夜烟笑了笑,说了一句:“我等你呀。”
子车奚见证着一切,不清楚夜烟已重温了多少遍。他一次又一次,和青瑶的意识神魂一起,被困在了这一段记忆中。
当云层吞掉青瑶,子车奚恍惚难以从这一幕脱身。她想,要是她是夜烟,确确实实会成执念。
若不成仙,必然成魔。
就在她以为这一切已经结束,那七彩祥云突兀被撕开一道口子。绿色浓稠的液体染在云上,仿佛染上的是纯白棉絮。
她窥见了云洞深处,被拦腰截断的绿衣身躯。她听见震耳欲聋的嘶吼:“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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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见到了仙界。
无声的尖啸冲击着她头脑。她滞在原地仰头凝视,连眼皮都无法闭一下。当云层重新变回原样,当天地依旧是那么寻常,这世道往后还会和往常每一天一样过。
黑鹿变成的黑影疯涨,漫天遍野。夜烟的绝望弥漫,坠入最深沉的地狱。没有谁预想到所有人的前路是一条死路。
无穷无尽的阴影中,子车奚回过神,只觉还好这儿留了青瑶的最后念想。要是没了这点念想,夜烟已经彻底疯了。
天地大旱,人性袒露。山上仅存的那些生命被吃得狼藉且无生机。三十年前的鹿鸣村事件在夜烟的往后经历里,是弹指一瞬,也是他不高兴下的所作所为。
这儿是他和青瑶仅剩下的微薄记忆。
只是区区鹿鸣村四十岁后的寿命,已是夜烟收敛到极限。
青瑶重新出现在子车奚面前,而刚才尖啸的夜烟又化为了黑鹿,亦步亦趋跟在青瑶身边。
“我快散去了。你是妖,也是我见过最可能踏上天阶的妖。”青瑶对子车奚说,“所以,这一回能再好好考虑,与我交易一场吗?请宽恕我的夜烟,请带走我的夜烟。请替我,救救他。”
子车奚抬起手:“洗髓丹。”
青瑶笑开。
她将从池胥那儿顺来的洗髓丹递还给子车奚:“我替你疏导。”青瑶手搭上子车奚的手腕,在其上做了一个记号。
黑色鹿角,可爱又贴切。
与此同时,夜烟的记忆席卷而来,侵占了子车奚的脑袋。她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看见了陷入心魔的池胥。
子车奚吃了洗髓丹原地化作小黑蛇。她感受到痛苦袭来,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她替母亲结束复仇后,往后的路一直泛泛。修真路是众生灵都在走的路,每个生灵道不同,殊途同归而已。
她在坤教找自己的道,不曾想会有意外,不曾想天地和她开了一个巨大玩笑。而她接下去要面对的事,逐一牵连起来。坤教这么多年无人飞升,想来也是有所察觉。
睁眼吞药,闭眼疏导。子车奚不知道自己在幻境里待了多少天,不清楚外界任何异况。
她静静熬过了几个药瓶用空,习惯品尝着独自扛那些修炼的苦楚。青瑶身为妖,比池胥更懂怎么疏导妖,已尽可能让她舒坦了。
经脉全部打通,子车奚化作的小黑蛇咳出最后一丝隐血。她重新化作人,唇上还透着猩红。她笑了出来。
青瑶见状一样笑了笑。她稍一摆手,打破了一场幻境壁垒。
泛着蓝色眼眸的池胥站在那儿,身边已是万剑接阵。他脸上不耐尽显,将剑齐刷刷杀向青瑶。
子车奚这时迈开步,小跑向池胥。
池胥注意到子车奚,剑阵停滞在半空中。
子车奚穿过剑阵,一把抱住池胥,脑袋埋在池胥腰间。她在夜烟身上看到了池胥的影子。是那个书生时,哪怕见到身为妖的她受苦,也会挡在她前面的池胥。
是恨不得将血肉递给她吃的池胥。
21.第 21 章
无言。
周遭的一切陷入死寂,子车奚自以为是的无知,骗了自己,骗不过旁人,连一抹神识的青瑶都骗不了。
一块石头,不过是自己搞不明白本心罢了。顽石顽石,将不懂情感,当成没有情感。既已化身入世,怎可能轻易出世。
青瑶垂下眼,感知着自己的消散。神识意识到自己只是神识,是一种如何的情绪呢?不甘、怅惘,以及……明知道没有未来,依旧存有的渴求。
她感受到手微痒,动了动手指抚摸上蹭上来的夜烟。化为黑鹿的夜烟祈求望着她,却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他没有办法阻拦她的消散。
仙界的隐秘至今不知道有多少修仙者知情。她希望自己的下场,不会成为其他修仙者的下场。
她曾以为她得到了天地足够的偏爱,能够有意识,能够修仙,能够窥见更广阔的世界。实际上,天地以万物为刍狗。
如今回想,她真傲慢。
不论是本体还是一抹神识,全都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
如此一来,这世道真是过分啊。
青瑶将夜烟往子车奚方向送了送。她不需要和子车奚以及池胥告别。她在意的只有面前的小夜烟。
她不管愿意不愿意,终慢慢消散。夜烟的愤怒再度无法压抑。他像是发疯了的狼狗,在原地乱咆,找什么都恨不得攀上去咬一口。
“嘤——嘤——”
鹿鸣声扭曲。
子车奚抬起头,发现池胥的双眸恢复成正常黑色。他们四周的黑幕起起伏伏,又如同她坠落时升起的黑火。
就近都如此,想必周边人类生存的村庄会遭遇更惨的事。那群没有灵力的凡人可没法扛住一点幻术。
“我经脉已经疏通。”子车奚讲了一下自己情况,“这地方原本主人青瑶帮了忙。”只是没有灵力储备,勉强算个炼气期。
当务之急是:“我们现在控制住夜烟,防止他狂暴出去,招惹更多事情。不然,修真界容不下他。”
池胥尚且不知道自己心魔已完全暴露在子车奚面前,微点头。
他手覆在子车奚肩上,简单探查子车奚情况,确定她经脉已疏通,本事依旧半点没有,彻底平静将其护住。
刚才夜烟避他不见,仅用一些幻体来攻击他。现在池胥的剑,可以彻底伤害到夜烟。
有些妖和人一样,要彻底打服帖了才能听一下人话。
池胥将剑祭出,他拇指在无名指指腹上划了一下,用指甲划出血痕在虚空中写起符咒。这是昆仑的禁忌招式,不是不能用,而是稍有不慎就容易伤基。一般唯有金丹以上修士才会学。
剑是利器,饮血方能激发出全部潜能。
血符落在剑身,让剑发出剧烈嗡鸣。
“噌——”剑飞驰向夜烟,直插向其核心。人有丹田,修真者有金丹,金丹又会化为元婴,形成修真者的另一个修为“心脏”。
妖则有妖丹。
剑没有直接劈开妖丹,而是在其四周生砍生劈。砍出足够的空间后,血符在四周形成一座牢笼,朝着妖丹狠狠挤压。字为囚牢,血为禁锢。
周围的幻境如同玻璃一般整片整片碎裂。幻境之外,那些没有彻底褪去的村落幻境出现在子车奚和池胥眼前。
天灾无情,妖灾骇人。地面的干旱让村民们无法种植,让地面上的植株枯死。大山之上,几近无花无果无叶。更令人觉得可怖的是狰狞变形的黑影。烈日下不管是人还是干枯树木的影子都从地表站立起来,仿佛要扑噬众生。
不管是孩子还是成年人,一个个面容消瘦,眼内无光。他们唇角开裂干得起皮。有人几乎想寻死而不想要挣扎,可当有影子怪扑到梅梅面前时,梅梅抱紧了怀里孩子,而阿土拿着最质朴的农具恶狠狠挥向了影子。
哪怕他仅有最后一天,他也要护着自己爱的人和孩子。
人如何战胜妖?人如何战胜发疯了的妖?
最后在外的影妖部分躯体,用最大的力量去汲取凡人的血肉,想要融入自己的身躯中。它怦然变得庞大,比天地都大。
在这场极致的混乱和危险下,池胥的剑刺向黑影。剑破开虚妄,将一大一小暴露在村民眼前。
村长看到了池胥,当场双腿一软,跪了下来。他嘶哑干嚎着,哭不出一滴眼泪,又像是终于见到希望那般:“仙人——”
他们村子没有被抛弃。原来他们没有被抛弃。
他们出不去,他们找不到活路。
他们以为死已经是注定的唯一结局。
在村长跪下后,不少人跟着倒下。不是跪下,是瘫软无力,无法再支撑的倒下。他们眼内闪着微亮的光,是生的希望之光。阿土最后用自己的力量,也不过是趴到梅梅身侧,用手环住妻孩。
池胥没有应仙人这一称呼。
他注视着面前这一切,清楚对于凡人而言,他们需要的是更安心的“场景”,更安全得救的信号。
无数的剑再度飞出,四散搅乱那些残存的影子。轻微的嘭嘭声此起彼伏,恍若这世上最动听的音乐。
子车奚没有一动不动。
她松开池胥,走到被困住的夜烟妖丹处。她可以没收这枚妖丹,可以吃了这枚妖丹,更可以毁了这枚妖丹。
青瑶无罪,夜烟有罪。
而生命最后一刻带来最后一丝消息的青瑶,其功劳已远胜过夜烟的罪孽。国有国法,门有门规,子车奚有子车奚的道。
她伸出手用一丝灵力缠绕到禁锢上,开口:“青瑶将你嘱托给我,从今天起,你就属于我。”
夜烟嘶鸣,不乐意。他只想挣脱束缚,只想报复这个世界。他好恨。他有多想青瑶,就有多恨这个世道。
子车奚凝视着面前这枚妖丹,知道夜烟疯,但能听得进去话。她想起池胥曾经给她说过的话本,说过那些凡人身上真实发生的痛苦与无奈。
“这世上很多事,会产生没有来由的冤债。但青瑶这事,冤有头债有主。”她问得很平静,平静到没有其他情绪,“你弱小到没法找他们发疯,就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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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闹脾气?”
夜烟被戳伤。
她哪怕再伤人也就那么点词句,说其弱小,说其本事差,说其闹脾气。池胥不一样。池胥能逮着影妖的肺管子戳。
他那才叫淡漠又伤人:“无能狂吠,被宠坏了看门狗。没了主人就缩在阴影里窥探伤人,明着又斗不过。到真正对上打起来,除了吼叫没有任何办法。善不够善,恶不够恶,强不够强,弱不够弱。”
停顿了一下,他撤回一句:“善好像一点没有,和主子不像。”
子车奚沉默。
子车奚扭头瞪视池胥。听听是人话吗?骂一只鹿形的影妖是狗,还说夜烟配不上青瑶。
池胥收到视线:“你收了他做什么?他没有资格当你的坐骑。他能把他自己气到死,下个时辰就自尽陪青瑶去了。你也不需要去为青瑶复仇。”
子车奚微吸一口气。
好恶毒的池胥。让妖完全没法感动于先前的记忆。本体的池胥还不如心魔附身的池胥。心魔说话中听多了。
子车奚:“影妖,很少见的。”世事万物有影子。天地那么多影子,能有几个修炼出妖形态。就像石妖,少见。
池胥不置可否。他认为小奚和她母亲一样,真是喜欢到处惹事留情。一个处理事件,将夜烟杀了就处理干净,非要收下夜烟。
到时回昆仑还要处理一堆后续。
夜烟见过池胥的疯,又见了池胥的恶毒,不理解人类怎么会有这样的正道修士。简直比魔还魔。
他是真气到无力,一个不留神,被血符困住妖丹。外面残留的影子也被池胥清理了干净。没了幻境的他弱小到无法抵抗池胥一招。
夜烟化为一滩黑影,又化为一只小小黑鹿,对上子车奚,咬牙切齿:“我跟你走。我愿臣服于你,前提有两个。第一,你能够替青瑶报仇;第二,吃了他。”
子车奚沉默片刻。
子车奚点自己:“……刚炼气。”
子车奚点池胥:“渡劫大圆满,差一步大乘,差两步飞升。”
子车奚又点自己:“徒弟。”
子车奚再点池胥:“师傅。”
哪怕池胥愿意,子车奚也不是很愿意。人又不好吃,修士再怎么有灵力加持,也不好吃。一口吞下恶心,不一口又肉少骨头多,处理起来还不如兔子。
池胥还在那儿说:“你跟着她,烂摊子需要我收拾。”愈发像狗。在泥地里打完滚,孩子喜欢,于是作为家长回去还得处理。
这么一想,池胥突然语气松了松。他带上了一点微妙。如此一算,小奚是他和子车奚的孩子。
“罢了,带回去吧。”池胥算算子车奚。子车奚比他高一个境界,想来更快被仙界算计。带回去从长计议。
夜烟气得原地刨土。
子车奚被池胥语气变化带得困惑了起来,不明白池胥怎么突然松口。好在她本身想好了。
“青瑶的仇敌,注定是我要解决的事。”子车奚可受不了那种飞升下场,“跟着我,见证就行。”
22.第 22 章
见证。
夜烟能见证吗?他不清楚。他恶语相向,无非还是不乐意去做一个小女孩的坐骑,不乐意成为一个小女孩的附庸。
他曾经站在真正的山神身旁,作为山神的代表出现在世人面前。按照世俗合理的情况,他该追随青瑶前往仙界。
他不吭声。
然后这女娃戳了他一下。
又一下。
又一下。
“你还不答应?我真吃不了师傅。”
稚嫩的人类幼手,隐约能看出往后白皙纤长的模样。夜烟像是从这水上看到了青瑶叠上的手影。
青瑶的神识,为什么能认同面前的小孩?夜烟不明白。他能分辨出美丑,可青瑶从不会因为美丑而区分……妖。就因为面前的妖资质好,能上仙界?
他要陪着青瑶的神识去豪赌?赌一场千年万年后所谓的见证?那难道不是找个更厉害的妖更妥当?
妖丹受困,他的身型鹿影扑朔。
他听见面前的一大一小说着:“直接拿上妖丹,我教你一个法术,你就能驱使他。凌峰门口的仙鹤全是这样结契的。”
“我总觉得人有时候比妖还像妖。我找一个不乐意的干什么?强妖所难?”
什么稀奇古怪的话。夜烟气恼着。青瑶从来不和他签订什么契约。他是心甘情愿留在青瑶身边的。
“犯过罪的妖,要么死,要么被契约约束管辖起来。”男人的声音淡漠,说着昆仑的修道真理,“你要是不结契,他被带回昆仑只有死路一条。”
“你看周围的村民。他们每一位都无辜。一整个村子被强行拉入幻境一个月有余,险些惨死。他们之前的那些人到了四十就死,也是被这妖所害。他死有余辜。”
子车奚:“说的是。”
夜烟不想死。
仙界是他揣摩不透的界,昆仑是他无法撼动的人间大派。他见子车奚扫视了村民们,说了一句:“他们杀不了他。”
“你娘也杀不了敌国仇人。是你娘替她报的仇。谁强,谁才能制定法则。昆仑比这只影妖强。”
对,谁强谁才能制定法则。
他夜烟已经输了。再挣扎又如何。他能有多少选择?他可以逃,可以跑,可以想办法找别的大妖。那些比面前的小女孩强了又如何,不是青瑶选择的人,飞升仙界成与不成,都和青瑶无关。
他厌烦去思考这些,厌烦自己。
厌烦到有些痛恨,痛恨到想要变强:“我换个条件。不用吃他。我要变强,我要活着,我要飞升仙界。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子车奚嘀咕:“……这个怎么比我吃师傅听起来更难。”
他:“……”大胆的幼崽!
子车奚:“行。”她捏住了夜烟的妖丹。昆仑有昆仑的招式,妖族结契有妖族的方式。
“乾坤为证,日月同契。血脉共鸣,因果束缚。契!”话落,一层微弱的金光流转在血字之中。
契约在法则的力量上高于符咒。
夜烟:“结!”
无形的线连接在两妖身上。子车奚并没有就此结束。她从诞生以来,就不喜欢为非作歹的家伙。
她会帮公主曦,也会帮村民:“先把你对村子的亏欠还上。”
子车奚到底不是白当那么多年妖怪的。散修为的事情,她当然干过。青瑶给她梳理经脉,她则给夜烟疏散灵气。
这回没那么多词,只是一个“散”字,无数的灵力从妖丹中散开,冲撞起池胥的血字禁锢。
池胥意识到小奚要做什么,淡然说了一句:“消。”
禁锢消失,灵力立刻如同先前的影子一样,遍布到每一个人身下,每一个生灵身下,也潜藏到每一个物件的黑暗中。鹿影再也维持不住形态,化为黯淡模糊的一坨。
夜烟跟着堪称山神的青瑶很多年,他的灵力注定带着滋养天地的本事。要不是中途走上歧路……
没有人或者妖能够说出一个“如果青瑶没死”。注定发生了事,没有人和妖可以去重置时空。
村民听着刚才的那些话,心一点点下沉,沉到谷底。
他们有一些迷茫,有一点绝望。他们不明白害了他们的妖怪为什么可以被昆仑的仙人认可。
他们信仰过山神,以鹿鸣为村子取名。他们知道他们过去让这座山受过苦难,而他们也付出了代价。
如今的他们无辜,饱受牵连和苦难。仙人却和害死他们亲人的妖和解了?
就在这一刻,他们见到了无数莹莹光亮散到各处,散到自己身下,散到周围人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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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仿佛天地被上古神明劈开,神明化作天地万物。干涸收拢、青草破土、枝条生芽。叮咚的山泉水从天而来,冲破壁垒屏障落到一层又一层蓄水的石层中。
他们耳清目明,忽得意识到“四十而死”的诅咒消失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笃定,只清楚“是消失了”。
婴儿啼哭,梅梅落下眼泪。村民干裂的唇丰盈起来,面面相觑着这转瞬变化的奇迹。
这就是修真者的力量吗?这就是仙人的力量吗?
夜烟彻底不见踪影。子车奚将妖丹收入囊中,走到村长面前:“他要是死了,村子并不会变好。所以,我将他的灵力散到村子里,用他千年修为偿还村子受害的这三十年。”
说实话,千年修为还这么菜,真能飞升吗?真能复仇吗?
子车奚心里琢磨,还是没说出口。她真不能近墨者黑。这世上有池胥一张嘴就够够了。
“你们村子之前得罪了他。这三十年的苦也受了。他做错了事,现在还了债。两清。”
子车奚这么评判着。
“我将带走他,从此往后,鹿鸣村不会再有诅咒,不会再有庇佑。天地超过凡人的力量再不会侵扰你们的日常。”
尚且童稚的清脆声音落在村长耳中,如同仙乐。他低头叩谢:“谢谢仙人。”村民们学着他的样子叩谢。
池胥见状,当即拉上子车奚踩上了飞剑。村民们刚叩下,面前的人已然消失离开。
子车奚在剑上呼呼吹着冷风,带着风喧嚣的声音:“师傅,我们解决了第一个任务!我的经脉都疏通了!”
她高声:“我们去第二个任务地点!”
池胥将面向昆仑的剑转向。他差点忘了,他们出来一口气接了三个任务。放养的母亲,贪心的女儿,和一养孩就赤贫的他。
能够见小奚经脉疏通,往后可以正常修仙,他是高兴的。
“去哪里?”
子车奚翻出牌子:“解决渔村海婚任务?”怎么字放一起都看不懂。
比看不懂更残酷是池胥下一句话:“路上先写报告,把我们在鹿鸣村的事写了,我连着牌子一起送回昆仑。”
子车奚震撼:“你明明才是动笔杆子的人啊?”
池胥无情:“我的字,要钱。很贵。”
23.第 23 章
痛苦。
没有什么比写报告更令人痛苦。
子车奚将灵力注入笔杆,尽可能言简意赅写明情况。之所以痛苦,是因为除了要说清楚鹿鸣村情况,还要掩盖青瑶惨死的消息。
仙界这种情况必不是一天两天。如果不是百分百确信有异且有把握解决,那闭嘴为妙。
没了青瑶的死,夜烟的疯成了小妖无理取闹。夜烟越是闹腾得凶,村民显得愈加无辜。
“你想留下夜烟,需要分析利弊,肯定自己能够管理好夜烟,绝不让这只影妖再出门作恶。”池胥在车上如此说。
不考虑维持“公主曦”和“坤教老祖”两身份,子车奚趴车上拿笔杆挠头,把头发挠得乱七八糟。
她一头秀发比稻草堆丝亮,又着实算不上齐整。
“夜烟能乐意拉车,这不就是很好用了?”
子车奚做八百年妖都不可能给人类拉车!
夜烟:“……”
已经莫名奇妙成为坐骑拉车的夜烟,在前方虚空处踏着蹄子。说实话,突然变成拉车的并没有让他觉得地位低下了……
夜烟沉默感受着体内灵力冲刷。
昆仑的车是真有点东西,上面刻满符咒,让四周灵气自动运转注入。拉一刻钟的车,比夜烟在山头上修炼一年效果都好。散尽的修为一点点填充起来,想必回到过去只是时日。
这就是大门派。夜烟嫉妒啧了一声。
昆仑怎么没早几百年派人收了他。他说不定早早飞升陪青瑶了。
子车奚终于写完,把报告交给池胥。她委屈:“快送回昆仑,再多写一个字,我头发就掉没了。”
池胥看了眼报告检查了一下。他一个手势,报告和玉牌一起飞驰回归昆仑。
他一侧头,发现子车奚已经研究起下一个玉牌。
“渔村海婚。”子车奚第一次听说海婚,“海婚是什么样的?这么远的任务,也要昆仑来管?”
雾隐村是个小村子,离人类大城镇很远,离大海更远。坤教和昆仑地处内陆,一样少见与海有关的事。
能有海婚的任务,实在少见。
“大门派任务共享。”池胥这么说了声,“这种任务一般是海边或者海外门派解决。高危,说明他们解决不了。”
“至于海婚。”池胥以前只能够读书,自修道后才有幸行万里路,也有幸知道了更多他所不知道的事,“是一部分渔民特有的婚嫁方式。”
子车奚竖起耳朵。
夜烟也抖了抖鹿耳朵。
“人会晕船,而常年在海上的渔民相反,会晕地。他们一踏上陆地,就会头晕目眩、反胃作呕。”
子车奚:“好脆弱的人类。”
夜烟在前方深有感触,很认同。
“这些渔民没打算过自己不习惯的生活,婚丧嫁娶都在船上。这种在海上的婚礼,被称之为海婚。成婚前,他们叹歌日夜不休整整十日。成婚时,无数的渔船并行颠船。”
如此热闹场景,听不出半点异常。怎么就闹到要求助修真界,甚至被标记上高危?
“村子叫赵家村,名字平平无奇。”村里人大部分姓氏是赵而已。
“整个村一大半人常年出海捕鱼为生,留在岸边的仅有几个人负责村子卖鱼和买生活用品的村民。”
听上去更平平无奇,毫无特色。子车奚细看玉牌。不管是昆仑还是其他门派,并不希望修真者过去送人头。玉牌上详细写明了渔村海婚高危异常。
“赵家村这么多年来相对贫穷,好在足以温饱。意外是从十五年前一场海婚开始。赵家村向来有未婚海子和海女一说。海子和海女和普通村民不同。他们不可以和陆地上的人通婚。”
子车奚开始迷茫:“人类总是很擅长给自己设置条条框框。”
非要结婚生子,又不和其他生灵挑选对象的准则一样。明明健康强壮才能繁衍出最好的子嗣。
池胥并不意外。
普天之下各种民俗多不胜数,他游历在外见多了。
夜烟快被这一大一小折磨死:“所以赵家村到底发生了什么?海子和海女想和陆地上人结婚,然后整个村子不同意?这样也死不了几个人吧。”
子车奚:“大差不差,但更复杂。人类官府为了海上通商,决定在这一块新建港口。人类一多,海女和陆地上的人看上了眼,但村里人不同意,说会降下神罚。”
“海女被强行要求和海子进行海婚。海女背叛村子跳海,海子为了报复,召唤海鬼追杀海女。结果这场海婚让赵家村的船全成了鬼船。海鬼现世,搭建一半的港口荒废。”
她看到最后一行:“凡进入此地区,轻者迷失失踪,重者魂飞魄散。”
对于修真者,魂飞魄散确实是一个很凶残的下场。
如此一来,她倒是明白为什么要写上高危。比起只是喜欢用幻境且欺软怕硬的夜烟,赵家村海鬼危险得多。
平凡的赵家村竟还设置海子和海女,竟还有召唤海鬼的法子。这听起来一点不普通了。
“海鬼具体是什么?”子车奚问池胥,“是海中丧生的人类?冤魂成鬼?”
池胥:“并不限制。海鬼是世俗的称呼。他可能是灵体、妖兽、也可能是邪修。幸存者分辨不了,后来再去的修士无一生返。”
夜烟伪装过他们,读过他们表层记忆。
他冷哼一声,用着和轻盈脚步完全无关联的语气说:“为了几颗洗髓丹去找死,也就你们两个了。”
子车奚:“……”这么一对比,显得他们行为真的很不值钱。
池胥略一顿,取出了一本书递给小奚:“夜烟总在大山里,免不了一字不识。不要学他。”
夜烟一口恶气卡在胸口。
“风寒时,一味驱寒药就是千金良方。你经脉堵成那样,洗髓丹就是必须。”池胥这么打了个比方解释。
子车奚接过书,发现《昆仑修编》四个大字。
“这些天入门弟子就在学这些。”池胥如此说,“用处不大,看过就行。”
子车奚:“哦。”她懂,就是昆仑的一些历史和规矩。坤教也有这种册子。
池胥再取出了一叠书放在马车上:“《穴位经脉医学》、《识别万物(昆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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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宗门粗解》……”
子车奚越看越听越心惊。她当年在雾隐村,池胥都没拿出过四书五经,怎么上了昆仑反而变成了教书先生!
“当年你娘和我在一起时,没机会学这些。”他轻微叹息,“你娘会的很多。皇家学识不是我一个书生可以质疑的。”
子车奚:“……好好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公主曦当年会的都是些诗词歌赋,以及什么女戒女德的书。琴棋书画倒是精通,但可惜继承到她子车奚这里,她的脑子会,她的手不太擅长。
池胥:“不可以只学没用的东西。”
子车奚:“……”短短一句话,子车奚感觉池胥骂了好多人和妖。当年的她确实只会没用的东西。
她憋屈拿过书,忿忿学起来。
该死,她明明是想要查明自己晋升失败的真相,想要上昆仑教训池胥,想要恢复实力。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啃书!
坤教也不逼妖读书啊!顶多要求必须识字!
该死的池胥,学那么多东西,难怪有心魔!
从鹿鸣村到赵家村路程并不近,但子车奚没能看完一本书,就昏昏欲睡,等到的时候,恰好睡醒,神清气爽。
她毫不心虚将书全部收好,感慨万千:“夜烟驾车真快,这么就到了。赵家村在哪里?”
书?什么书?她负债累累需要先做任务。
池胥下车,见子车奚如此姿态,倒也没多说她。早晚要学,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大不了回昆仑再看。
一大一小一鹿,就这么站在了一座石头匾额前。大抵是当年为了修建港口,石头匾额上写的是“赵家港”。
一个岸上几乎没几个人的小渔村,在港口建造的那些时日,怕是这么多年来最繁华的时刻。
透过石头匾额,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颜色深沉,是一种幽幽的墨绿色,还没有子车奚的小池塘清澈。
大海与匾额之间,这么长长的一段距离中,是一座死去的村镇。荒芜的石与泥混杂的土地、无人居住而破败的房屋。唯一能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充斥在鼻翼间的海水味。
海水味带着腥气又突兀清爽。
子车奚的灵力一通畅,意识也比往日敏锐得多。她往侧面转了转头,正对上突然出现的男孩双眸。
男孩的眼眸和头发一样发棕。他上半身没有穿衣服,只穿了一条裤子,浑身湿漉漉开口:“不要再往前走。”
他警告着面前的家伙:“外乡人,不要再往前走。会死。”
子车奚上前,几乎贴到了男孩面前。
她手掐了一把男孩的脸,感受到正常触感,闻着男孩身上的海水味困惑:“是人,也不是幻境。你是下海了?活着?”
男孩猝不及防被掐,一巴掌拍向子车奚的手。子车奚比他反应更快松开。
男孩后退一步,恼羞成怒:“你们这群外乡人!死了算了!”说罢,他扭头就跑。
池胥上前,皱眉拿起小奚的手。他摸出不知道哪里准备的一块手帕:“不要随便碰男人,脏。”
子车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