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凶竟能听到我的心声》
1. 第 1 章
早春时节,杏花开得如云似霞,满院深浅色。
杏树下,章行聿端坐煮茶,玉冠束发,长颈似鹤,洁净的衣袍随风荡起细软褶皱。
一静一动间,皆是名士之姿。
茶案对面的雅士不禁赞叹:“探花郎龙章凤姿,真乃我辈之楷范。”
【唉,又是一个犯了章行聿忌讳的倒霉蛋。】
雅士:?
【他最讨厌别人叫他探花郎。】
雅士笑容僵硬,循声望去。
章行聿身旁坐着一少年,眉眼俊气,面庞雪白,正低头戳着一碟烤出油的精致点心吃。
蜜色的糕点在温热的口舌中化开,细腻的清甜蔓延在味蕾,宋秋余满足地眯了眯眼,接着继续吐槽。
【其实也不怪章行聿生气……】
嗯?
雅士不自觉地支起耳朵。
【叫他探花郎跟叫他小白脸,有什么区别?】
噗……
雅士险些喷出一口清茶,心中声嘶力竭大喊——
这怎么能一样!
在我朝,状元郎的才学未必是进士之中最高,但探花郎一定是容貌气度俱佳之人!
直白粗俗一些来说,探花郎是看脸的,圣上觉得谁好看就会钦点谁为探花。
能得圣上青睐之人,官运自是不必……
咳咳,当然君子不注重这些名利。
没一会儿,又听那道清朗的声音叹息。
【想想章行聿也是可怜,本该状元及第,就因为长得好看,被圣上钦点为探花,直接从第一变为第三,还要在杏园的探花宴上给状元郎摘花!】
【啧啧,这事换谁不觉得耻辱。】
殿试考完后,皇上会邀所有进士进宫参宴。
宴会有一项献花的礼仪,由探花郎代一众进士采花献给状元郎。
那日,探花郎要身着绯色华服,漫步在迎春盛开的花丛里,宫廷画师在旁作画,绘制探花郎寻花图。
章行聿的品貌言行无出其右,《寻花图》名动京城。
一夕之间,章行聿成了深闺女子的梦中情郎,天下雅士仰止的高山,大街小巷都在谈论他。
这等荣耀,哪个读书人不艳羡?
怎么就成一桩耻辱了!
雅士忍不住偷偷去看章行聿,事主却八风不动,抬手拂过云堆似的宽广衣袖,倒了一杯碧绿清茶,然后推了过来。
“李兄,请饮。”
章行聿声音徐徐,眼眸朗朗,叫李恕有些自惭形秽。
论才学,他不及章行聿,论心境,他更是不如。
【哦吼吼,又开始装雅正的君子了,其实别人不知道,他心眼可小啦。】
李恕:……
【章行聿好像是属龙的,嘶……】
【龙生九子,老二就是睚眦,难怪章行聿睚眦必报,小肚鸡肠,肠穿肚烂,烂心肝的玩意!】
李恕:……
李恕再次去看章行聿,“龙二子”仿若什么都没听见,从容地抿了一口清茶,才问李恕:“李兄拜帖说要与我论经?
这都能忍,真乃神人!李恕满目钦佩,正要开口——
【救命,他们又要叽歪那些佶屈聱牙的东西了,得快点闪人。】
李恕:……
宋秋余朝章行聿作揖,言辞甚是乖巧:“兄长,我该去温书了。”
章行聿抬手,为宋秋余摘下落在肩头的落花,眸光平和:“去吧。”
宋秋余在心里芜湖一声:【摸鱼去啦~~】
李恕:……
待宋秋余离开,章行聿开口致歉:“让李兄见笑了,家中小弟性子有些散漫活泼。”
李恕干笑:“活泼甚好,少年哪个不活泼?”
章行聿:“不知道李兄要论哪篇经?”
“与探花……”
李恕微妙停顿几息,随后又觉得宋秋余的腹诽,不过是少年顽语,算不得真。若当真了,岂不是质疑章行聿的君子之风?
李恕朗声而道:“怎么敢与探花郎谈论这个字?我今日来府上是为了请教与解惑。”
煮茶、焚香、论经,乃本朝名士集会时常做的雅事。
能与名动上京的探花郎论经,李恕只觉得收获颇丰、神清气爽。
只是探花郎太过热情,热茶一杯接一杯地倒,李恕口中烫出两个火泡。
回府半路上便想如厕,一直忍耐到家中,也顾不上体面,李恕夹着腿就往茅厕跑。
-
宋秋余端着一碟糕点,边吃边喂湖中红鲤。
他来这个世界已经半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从这款游戏里出去。
半个月前,一家市值千亿的游戏公司公测了一款古代探案游戏。
作为游戏资深爱好者,宋秋余参加了这次公测。
游戏分两个版本,一个是正经探案,另一个版本游戏公司顺应当下网民的精神需求,搞了一款抽象版。
宋秋余当然是参加了抽象版本的测试。
没想到真的很抽象,他进入这款游戏后,竟然出不去了!
出不去不说,连一个金手指都没有!他记得当时他选了一个叫【读心声】的道具,结果来了半个月,谁的心声也没有读到。
在一个随时会死人的探案游戏里,读心声是多么棒的金手指!
若是某个杀人凶犯想要杀他,他还能靠着读心术提前做部署!
宋秋余捻了一点桃花酥,喂给水中红鲤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凭你爹咧这么倒霉!
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怎么待在此处?”
宋秋余转过头,这个世界的柯南站在身后。
柯南,不是……章行聿便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命案发生。
宋秋余现在的身份是他远房到不能再远的亲戚,因为祖上救过章行聿祖上一命,父母死后便将他送到章府。
宋秋余殷勤地向主角献上糕点,“兄长,吃点心么?”
章行聿走来,“不是要温书?”
宋秋余默默撤回一碟点心:“……读得眼睛有点酸,出来透透气。”
章行聿瞧了一眼湖中抢食儿的红鲤,问道:“喜欢鱼?”
宋秋余哪里是喜欢鱼,分明是不喜欢读书!
但实话肯定是不能说的,宋秋余点点头:“喜欢。”
章行聿道:“前几日他们送了我一把游鱼戏水的扇面,画的栩栩如生,听说洒上水后,扇面的鱼还会咬人。”
宋秋余:啊?
【这怎么可能!章行聿被人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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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应该呀,他黏上毛都能当猴子了,谁能骗过他?】
章行聿继续道:“你若喜欢,便送你了。”
宋秋余眼睛发亮,“喜欢。”
得到章行聿的应允,宋秋余一个蹶子直接奔出数米。
乐颠颠推开章行聿书房的门,上面果然放着一把折扇,宋秋余拿起来展开扇子。
折腾半晌,扇面都要被水浸透了,上面的鱼也没游出来咬人。
章行聿缓步走进书房,宋秋余抬头看过来,章行聿问:“鱼咬人了么?”
宋秋余如实说:“没有。”
章行聿拿过折扇,手指在杯中蘸了些清水。
宋秋余凑过去见证奇迹,却见章行聿直接将扇面捅破,修长的手探过来,在宋秋余额头弹了一下。
嘶——
宋秋余吃痛地捂住脑门,瞪圆了眼睛去看章行聿。
章行聿温和道:“如今咬到了么?”
宋秋余:……
章行聿合上折扇:“既然进了书房,那便考一考你的学问。”
宋秋余眉心狂跳:【完蛋了!】
书什么的,他是爪毛没看!以前读大学没挂过科,全靠救苦救难的菩萨导师捞。
章行聿:“我问你,‘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理也’,出自哪里,解作何意?”
宋秋余欲哭无泪,眼珠子乱转。
【要不……装晕吧?这个技术活,我熟练掌握,嘿嘿。】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见章行聿寻出一把戒尺,放到案桌。
“你慢慢想,不用着急。”章行聿莞尔一笑:“今日兄长有时间。”
宋秋余看看章行聿,又看看案上的戒尺,两股战战。
学渣小宋卑微开口:“兄长,能不打屁股么……”
章行聿用戒尺点了点案桌:“把手伸出来。”
宋秋余顿时觉得还不如打屁股,起码屁股上肉多。
在章行聿的注视下,宋秋余颤颤巍巍把手伸出来,这时门外有人道:“公子,宫里的张公公来了。”
宋秋余大喜:【多谢张公公救我狗命!】
-
张公公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太监,声音尖细,手掐兰花指推门进来就笑。
“探花郎,皇上让咱家给您带了一份口谕。”
一听是皇上的旨意,章行聿撩袍就要行礼,被张公公扶住了,“皇上特意嘱咐了,探花郎不需行礼。”
“劳烦公公了。”章行聿问:“不知皇上有何旨意?”
张公公笑盈盈道:“二月初三的文昌诞,皇上要您同袁大人一同去白潭书院,为天下的学子祈福。”
文昌诞是文昌帝君的诞辰。
这位帝君掌管功名利禄,受读书人的供奉,士族门阀对文昌帝君十分尊崇。
张公公笑道:“皇上对探花郎的才学赞不绝口,若非如此文昌诞也不会让探花郎……”
【哦哦哦,看来这次文昌诞要出事了。】
张公公喉头一紧,拍章行聿马屁的话全卡住了。
【就是不知道谁那么倒霉,在文昌诞那天死在“柯南定律”下。】
张公公面皮抽动,双腿发软。
什么死?
柯南又是何许人也?!
2. 第 2 章
袁仕昌奉皇上之命,与新科探花郎一同去白潭书院祭祀文昌帝君。
白潭书院的山长是袁仕昌旧识,看到候在山脚下的严山长,袁仕昌下马走了过去。
“润和兄。”
严山长拱手恭敬道:“袁大人。”
袁仕昌扶了一下他的手:“润和兄不必客气……”
【严山长这长相,绝呐!!难怪人称美髯公,胡须飘飘,宽袍广袖,老仙男一枚!】
【不过——】
【按套路来说,像严山长这种长得帅,声誉高的,啧啧,不是凶手,就是死者!】
清亮的声音在峰峦叠嶂的山门前回荡。
严山长卡顿了一下。
身旁的袁仕昌微微挑眉,寻着声音源头瞧去。
新科探花郎一身绯红官袍,金质玉相,松柏之姿,肩头处却有一颗脑袋探出来。那人虽然行径鬼祟,但那双眼睛实打实的好看,像一捧明珠般润泽明亮。
【袁大人也挺危险,毕竟像他这种……】
不等宋秋余进一步分析,章行聿抬手将他的脑袋摁了回去。
章行聿人高马大地挡在前头,宋秋余啥也看不见了,踮了两次脚,无一例外都被章行聿摁下了。
行叭。
宋秋余破案热情被打击,怏怏不乐地缩在章行聿身后。
袁仕昌:?
什么叫“毕竟像他这种……”,像他哪种?他又哪里【挺危险】了!
话说一半,这是人干出来的事!
袁仕昌喉管梗塞,神色幽怨。
章行聿好似全然没察觉上官的急迫,施施然道:“春寒料峭,山脚的风又疾,还请大人入堂。”
白潭书院的堂长没听到宋秋余的心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袁仕昌脸色不好,赶忙接过话:“是啊,这个时节最易风寒,膳房早已给诸位大人煮了姜茶。”
袁仕昌朝宋秋余的方向看了一眼。
宋秋余正无聊的抠手指,昨夜刚剪的指甲有一块凹凸不平的地方,他悄悄在章行聿腰间革带镶嵌的绿松石上磨了磨。
磨了好几下,前方的大部队朝前涌。
章行聿也往前走,宋秋余一边磨指甲,一边跟在章行聿身后。章行聿突然回头看来,宋秋余立刻投以乖巧笑容。
章行聿瞧了他两眼,什么也没说继续朝前走。
宋秋余见指甲磨的差不多了,揣着手乖乖跟着章行聿进了书院。
-
后日才是文昌帝君的诞辰,书院的堂长为他们安排了下榻的地方。
白潭书院是皇家学府,能来这里读书的多数都是门阀勋贵之子,教授课业的夫子亦然。
在此授学的一位经长是章行聿的故交好友,喝过姜茶后,他便领宋秋余跟章行聿去休息。
宋秋余难得安静,一路听章行聿跟林康瑞交谈。
林康瑞与旁人不一样,没向章行聿道贺进士及第,成为天子门生,谈的也不是家国大事,而是旧时故友与趣事。
林康瑞言谈间没有一丝谄媚或者妒意,也没爹味地指点江山,夸夸而谈。
他温和、儒雅,长得还俊,只是……
可惜啦。
【探案剧定律一:最不可能的人,往往就是凶手!】
【如果林康瑞跟章行聿八竿子打不着,他可能是一个好人,谁让他是章行聿的好友,成为凶手的概率高达百分之八十。】
【就是不知道他第一个要杀谁。】
林康瑞一时不慎,脚下踩空了一个石阶,身子踉跄了一下。
章行聿扶住林康瑞,“没事吧?”
林康瑞抬头,对视上章行聿那双窥不到底的幽深眼眸,心中一颤,避开视线,低声道:“……没事。”
“小心些。”章行聿抽回手,声音不轻不重:“上行石阶时,最容易踏错跌高。”
林康瑞抿了抿唇,没说话。
一旁的宋秋余看到后,忍不住感叹。
【章行聿狗嘴里一向吐不出象牙,这次居然没开口损人,反而还关心了几句。】
【果然,再不是东西的玩意儿,遇见好朋友也会短暂的像个人。】
饶是林康瑞心中烦乱,听到这两句话,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啪的一声,章行聿的折扇敲在宋秋余头上。
章行聿唇角带笑,声音也温和:“小宝,好好看路。”
宋秋余:……
这个让人两眼一黑的称呼是他现在的乳名,非常有损他的男子气概。
“都说不要这么叫我!”宋秋余咕哝了一句,姓章的就在我面前不做人。
林康瑞又笑了一声,随后想到什么,止了笑,一言不发地带两人去房舍休息。
穿过一道月拱门,长廊两头都是房舍。
宋秋余左右看去,忍不住问:“这么多房间啊,都住满人了?”
林康瑞回道:“书院一共278间房舍,差不多都住满了。”
【记这么清楚,难道杀人手法跟宿舍有关?】
林康瑞呼吸微滞。
有些房舍没有关门,宋秋余探头看了两眼。
林康瑞的余光悄悄瞥向宋秋余,对方手指托着下巴,眼睛像轮弯月似的眯起,看起来高深莫测。
实际宋秋余在心里土拨鼠尖叫:【哇刺,两百多间屋子!这要一间间去查看,那腿不得累成两根小细棍?】
林康瑞:……倒也没那么累。
【想想就腿疼!】
【算拉算拉,先去林康瑞的房间瞧瞧有没有线索。】
宋秋余用一种状似随意的口吻问林康瑞:“林大哥,你房间在哪里?忽然有些口渴,能去你房间讨杯茶吗?”
林康瑞手指不自觉攥紧,拒绝的话已经到嘴边,一旁的章行聿突然开口,“不方便?”
林康瑞看向宋秋余,宋秋余清秀的面庞跃跃欲试,再去看章行聿,章行聿凤眸如芒。
被左右夹击的林康瑞后颈沁出冷汗,硬着头皮开口:“……方便。”
哪里敢不方便。
林康瑞心中惶惶,将两人领进自己的房间。
“喝雪豪,还是碧潭?”借着泡茶的契机,林康瑞擦了擦额头的汗。
宋秋余打量林康瑞的房舍,没过脑子地回了一句:“我喝雪碧。”
林康瑞诧异地看过去。
何为雪碧?
茉莉花茶的新品种么?
章行聿早习惯宋秋余时不时冒出来的古怪语句,对林康瑞道:“碧潭就好。”
林康瑞应了一声,看似专心用泥炉煮茶,实则留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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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秋余的一举一动。
宋秋余约莫十七八的年岁,穿着烟青色的衣袍,五官清俊秀丽,眼睛活泉似的清澈灵气,好像没沾染人间半分浊气。
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林康瑞忍不住想,难道是鹤之兄从什么地方探听到他的打算,故意让这个少年敲打他?
虽然知道鹤之是一片好心,可他……
到底是负了鹤之的好意。
林康瑞压下舌尖苦涩,为章行聿斟了一杯茶,低声笑道:“知道你章鹤之嘴刁,但今年的新茶还没下来,委屈你忍一忍吧。”
章行聿没喝那杯茶,看着林康瑞反问:“最新一批茶三月中旬就能下来,还能喝到你煮的?”
林康瑞捏了紧茶杯,没说话。
一心探案找线索的宋秋余,听到两人机锋一般的对话,耳朵倏地支起来。
虽然不懂他俩在打什么谜语,但莫名感觉自己应该在车底,而不是在车里。
【这俩人,嘶……】
宋秋余这一声“嘶”百转千回,意味悠长,章行聿跟林康瑞一同看了过来。
宋秋余:?
【嗯,都看我干什么?难道他俩要单独谈点我不能知道的旧事?】
【行叭,你俩谈,我走。】
宋秋余了然地起身:“兄长,我出去透透气。”
【顺便查看一下地形,总感觉林康瑞的杀人手法就藏在这两百多间的宿舍。】
林康瑞:!
林康瑞猛地站起来,神色焦灼,语气急迫:“我……我也想透透气。”
章行聿抬手摁住林康瑞的右肩,不轻不重道:“茶还没喝完。”
林康瑞喉咙滚了滚,僵在原地。
宋秋余看着放在林康瑞肩上的手,面上露出几分古怪。
章行聿抽回自己的手,对宋秋余摆了两下。宋秋余明了地转身离开,走到房门口,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气氛微妙的章行聿跟林康瑞。
【难道……嘻嘻。】
不知道宋秋余在嘻嘻什么的章行聿,皱了一下眉。
-
白潭书院的宿舍是个回字形的长廊,中间那个“口”是书院山长的院子。
宋秋余虽然将林康瑞锁定成凶手,但不知道他到底要杀谁。
是老仙男严山长,还是礼部尚书袁大人?
宋秋余绕着长廊观察房舍时,看见几个灰衣仆人搬着几株盆栽经过,听他们的交谈,这些盆栽是要送到袁大人房中。
宋秋余思索片刻,默默跟上这几人。
袁尚书是代天子祭祀文昌帝君,下榻的地方自然是书院最好的客房。
宋秋余探窗瞧了几眼,又围着这间上房转了两圈,站定后朝林康瑞的房间眺望。
好远……
宋秋余突然想到什么,快步拐进了长廊,一间间排查袁尚书附近的房舍。
-
自宋秋余离开后,林康瑞便心绪不宁,坐在对面的章行聿倒是慢悠悠喝着花茶。
林康瑞安慰自己,那少年一看就是单纯直率之人,心中是没有多少城府的,怎么可能识破……
下一瞬,一个清秀少年闯进林康瑞的视线。
【哈哈,我知道了,他要杀袁尚书!】
林康瑞虎躯一震。
3. 第 3 章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林康瑞盯着宋秋余,瞳孔不断收缩。
他的计策精妙绝伦,环环相扣,这少年怎么可能出去溜达一圈就将其识破!
【能跟老谋深算的章行聿成为朋友,还以为林康瑞的杀人计谋会很高明。】
【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呐~~】
简单……
林康瑞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锤中,捂着胸口虚弱地喘了两下。
看着面色突然惨白的林康瑞,宋秋余虽不明所以,但真诚关怀:“林大哥,你没事吧?”
【奇怪,怎么一副要吐血的模样,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林康瑞:。。。。。。
林康瑞掐了一下掌心,想要扯出一抹笑,但嘴角有自己的想法,压根不听使唤,抽搐了好几下也没笑出来。
章行聿倒了一杯茶,递在林康瑞手边:“他没事,老毛病犯了。”
宋秋余了然地点点头,并向林康瑞投以怜悯目光。
【那难怪了!】
【拖着这样一副病体,既要劳心想杀人的法子,又要劳力去实施,难怪最终会选这样一种简陋又粗糙的杀人手法。】
简陋、粗糙……
林康瑞心口又挨了一击重锤,半伏在案几,急咳了好几声。
宋秋余不明所以地看着情绪激动的林康瑞。
【咦,这是咋啦?】
章行聿也为宋秋余倒了一杯茶,“收了你的神通吧,喝口茶。”
宋秋余:?
宋秋余没听懂章行聿什么意思,不过不妨碍他拿起那杯茶乖乖喝了。
将宋秋余、章行聿的一唱一和瞧在眼里,林康瑞扶着案桌,一点点撑起自己的腰杆。
是了。这二人一定是在诈自己!
这个计划他谋划了数年,哪里简单了!又哪里粗糙简陋了!
回答我!
章鹤之定然是知晓了他与袁仕昌的恩怨,串通这少年演这样一场戏,想要吓退他!
他视鹤之为手足,鹤之却待他为表亲,为了劝他回头竟如此贬低他,实乃……
【塑料友情。】
【啧啧,这个林康瑞看着浓眉大眼,谁能想到竟是个背刺党!】
林康瑞:?
何为塑料?又何为背刺党?
无论这些话什么意思,不过是少年巧言令色,逼自己入套的一种手段,不听也罢!
林康瑞双眼一闭,端得是八风不动,泰然处之。
只不过在少年“开口”的那瞬,心尖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如果我猜得没错……】
【林康瑞会在今晚以叙旧的名义邀请章行聿来他房中喝酒,等用迷药灌晕了章行聿,再趁着夜色去行凶。】
林康瑞霍然睁开眼,在心中大声反驳。
什么叫用迷药灌晕!
他没有,他不是,他不想!
而且,读书人的事怎么叫灌晕……
林康瑞小心瞄了一眼章行聿,轻咳一声,用一种随意的口吻道:“严山长的夫人每晚子时都会在院中集一些露水,等会儿我问问夫人,看夫人有没有多余的露水,到时候给章兄煮茶。”
【哦哦!】
宋秋余的心声再次响起,透着了然的兴奋。林康瑞头皮一麻,隐约觉得不妙。
果然——
【最后一环总算扣上了!】
【林康瑞的房间离袁尚书住的地方很远,不仅隔了大半个长廊,还要经过严山长的院子。】
【而山长夫人每夜子时采集露水,所以林康瑞会在子时动手杀袁大人。】
林康瑞:!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已知,他去找袁尚书必要经过严山长的院子。
又知,山长夫人子时会采集露水,他还要在子时去杀袁尚书,那岂不是会被山长夫人撞见?
【正是因为会被撞见,才更能洗清嫌疑,不会被怀疑!】
林康瑞眼皮一抖,捏在袖口的手指泛出青白。
【我查看过,林康瑞住的房舍是两人间,书院所有两人间宿舍的布局摆设都一样。】
【之前林康瑞说,宿舍大部分都住满了,只余几间空着。】
【巧的是,有一个两人间离袁尚书住的地方不远。更巧的是,那间房不需要经过严山长的院子。】
章行聿扣着茶杯,垂眸慢慢饮着,看不清眸底的情绪。
林康瑞满脸颓唐,已经失去辩解的力气。
他方才特意点出山长夫人子时采露水,是心虚之下的辩白,却不曾想少年这样聪明……
宋秋余没察觉身旁的人快碎了,继续梳理这起还没发生的命案。
【林康瑞邀章行聿喝酒叙旧,等把章行聿灌晕后,他在子时之前将章行聿搬到那间空置的二人间。子时一到,林康瑞就去取袁尚书的命。】
【待袁尚书一命呜呼,林康瑞再把章行聿抬回自己房间。】
【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林康瑞苦笑,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他还没动手不就被识破了?
几年筹谋功亏一篑,既生瑜,又何生亮呐!
林康瑞胸腔充斥着无尽的悲愤与凄凉,喉管一突一突地滚动,一股腥甜漫上来……
突然,宋秋余侧头看过来。
林康瑞一个激灵,硬生生将那口血咽了回去,下意识挤出一抹笑。
宋秋余同样职业假笑,心中却在想——
【怎么回事,怎么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应该不会注意到我吧?】
宋秋余又偷偷左右看了一眼。
林康瑞回避宋秋余的目光,章行聿仍旧自顾自饮茶。
见没人盯着自己,宋秋余从袖口掏出一枚铜钱,手压在案沿,悄悄用铜钱在案沿划竖道。
发现了宋秋余小动作的林康瑞:?
【我得留下点暗号,提醒章行聿。】}
【他那么心细如发的人,肯定会发觉林康瑞的桌子上有划痕,而另一间的桌子上没划痕。】
【这案子本来就没什么难度,两日内应该就能破了。】
杀人诛心!
简直是杀人诛心!!
林康瑞气血翻涌,压在喉间的老血喷涌而出。
宋秋余吓一跳,从凳子上弹跳躲开。
躲开后,宋秋余又觉得自己缺乏人道主义,歉意地看了一眼林康瑞。
【骚凹瑞~~】
林康瑞两眼一翻,似乎晕厥过去,宋秋余、章行聿合力将人抬上床榻。
章行聿让宋秋余回他们房间,从行囊中拿一味安神的药丸。
支走宋秋余后,章行聿立于床头,垂眸看着床上之人:“是为了沈小姐?”
林康瑞双眼仍然紧闭,只是在听见“沈小姐”三字时,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章行聿看得清楚,他知道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故而道:“我那个弟弟对探案最感兴趣,你尽管动手,只是下一个计谋最好精巧一点,不然他那张妙嘴能说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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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
林康瑞嘴角不受控制抽动。
-
宋秋余拿着安神药丸进来时,正巧看见章行聿俯在林康瑞耳边不知道低语什么,姿态很是亲昵。
【哦吼吼,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章行聿侧头看过来:“你来的正是时候,把安神丸拿过来。”
宋秋余:……
宋秋余一脸微妙地把安神丸递过去。
将那瓶药放到林康瑞枕边,章行聿便带宋秋余回了房间。
宋秋余有些不放心:“放他一人在屋里没事吧?”
章行聿没说话,只是解下腰间的革带。宋秋余还以为他要换便服,没太当回事,结果下一瞬双手被捉住,然后捆到了一块。
宋秋余:?
章行聿从剑鞘抽出剑刃,面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指甲没剪好?没事,兄长帮你磨一磨。”
宋秋余呆住,万万没想到章行聿这么明察秋毫,居然知道自己用他腰带磨指甲。
眼见雪白的剑刃靠近自己的手指,宋秋余大惊失色。
【救驾!】
【章行聿这狗东西想要掀了本宫的指甲盖!剪秋,剪秋,救驾!】
章行聿练过功夫,宋秋余额角青筋都干出两条,愣是没将自己的手指抽回来。
长剑落下,宋秋余绝望闭眼,长颈扬起,内心发出悲凉嘶吼。
【不——】
过了几秒……
宋秋余感觉不对,缓缓睁开眼。章行聿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长剑,换上一把小锉刀,正给宋秋余修指甲。
这狗游戏里没有剪指甲刀,宋秋余用不惯剪刀,指甲剪得麻麻赖赖。
章行聿把宋秋余的指甲修得光洁圆润,可以说是很强迫症了。
宋秋余对章师傅的手艺给予十二分肯定,久不上线的圣父心在蠢蠢欲动。
【章行聿虽然龟毛、神经、变态、锱铢必较,人也很狗……】
【但对我还不错,要不要把林康瑞的事告诉他?】
宋秋余斟酌片刻,委婉开口:“兄长,你觉不觉得林大哥心事重重?”
章行聿:“不觉得。”
宋秋余:“……哦。”
几秒后,宋秋余重振旗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章行聿头也不抬:“是错觉。”
宋秋余不满:“我还没有说呢。”
章行聿看向宋秋余:“你说。”
宋秋余几乎明示:“我觉得林大哥看袁尚书的眼神充满仇恨。”
章行聿道:“我听完了,是你的错觉。”
宋秋余:……
【麻蛋,根本就是为了反驳而反驳我!】
看着瞪着眼睛生气的宋秋余,章行聿嘴角松了松,停下手里的动作,换上认真请教的模样:“他看袁尚书的眼神怎么会充满仇恨?”
宋秋余一下子来了精神,正要大编特编时,门外响起袁尚书仆从的声音。
“探花郎,我家大人请您过去。”
章行聿收敛笑容,嘱咐了宋秋余一句,便跟着袁尚书的仆从离开了。
-
【袁大人也挺危险,毕竟像他这种……】
袁尚书对宋秋余在白潭书院山门前说的话耿耿于怀。
什么叫他也挺危险?
他哪里危险了?
是有人要杀他?!
袁尚书想的是抓心挠肺,食不下咽,因此寻了一个借口支走章行聿,想去套套宋秋余的话。
4. 第 4 章
章行聿走后,宋秋余撒欢似的在床榻滚了两圈。
章行聿要他在房中待着,反骨小宋偏不。
就要出去,就要出去!
打开房门,初春的寒风从门缝刮来,宋秋余立刻缩了缩脖子,一颗火热的,想出去浪的心被吹的拔凉,他乖乖回到塌上休息。
屋中点着炭,暖烘烘的,宋秋余昏昏欲睡之际,袁尚书前来套话。
宋秋余有些惊讶:“袁大人?我兄长不在房中,他被您的仆从叫走了。”
“我知道,我叫你兄长去文昌帝殿办事。”袁尚书递过来一个食盒,模样慈祥:“厨房煮了乳糖圆子,还做了一些点心,我给你拿了一份。”
见有好吃的,宋秋余眼睛都亮了,“多谢袁大人。”
【感谢袁尚书的投喂!】
【袁大人再生父母!】
宋秋余这副好骗的模样,让袁尚书十分满意,开始套话。
宋秋余想吃乳糖圆子,但袁尚书迟迟不走,一会儿揉眉心,一会儿叹气,还要三十九度仰望天空,像个文艺老青年。
宋秋余满头问号,这也没到深夜,怎么就emo了?
知心小老弟上线,宋秋余关切地问:“大人,您心情不好?”
袁尚书又是一叹:“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右边眼皮总跳,还噩梦连连。”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哇刺,袁大人超绝敏感体质,居然预见自己即将要凉凉。】
什么!
袁尚书在心里惊出了哨子音,但面上不显,偷偷觑了一眼宋秋余,故意道:“应当是没休息好,总不可能有什么祸事。”
【就是有祸事!】
宋秋余纠结:【袁尚书人还怪好嘞,要不提醒他一下?】
袁尚书蹭地转过头,目光灼灼。
宋秋余没察觉袁尚书的迫切与期待,犯了天秤座的通病——摇摆不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强行介入别人的因果不太好……】
【要不还是算了吧。】
袁尚书的耳朵都伸出两里地了,结果宋秋余“告诉”他,算了!
事关他的性命,怎么能算了!
好你小子,长得像个小潘安,没想到心肠如此狠,见死不救是吧!
【我也不是见死不救,主要是……】
【袁尚书的气质跟岳不群太像了。】
袁尚书:?
【岳不群表面正人君子,实际为了权势可以挥刀自宫,感觉袁大人也是这样的人。】
挥刀自宫?
袁尚书菊花一紧,继而怒不可遏。
他堂堂礼部尚书,天子近臣,世家大族出身,用得着自宫做阉奴!
【当然,袁尚书不会自宫,但难保他不会贪赃枉法,卖官鬻狱,陷害忠良,霸人田地!】
宋秋余每说一字,袁尚书面色便沉一分。
这话是谁教他说的?
章行聿?
章行聿莫不是查到了什么,然后派这小子来诈他?
袁尚书眸中杀机毕显,此子不可留,章行聿更不可留!
天秤座小宋继续摇摆:【万一是我想错了,袁尚书压根就是一个好人呢?】
瞅了一眼袁尚书后:【这面相实在不像好人,感觉提醒了他,他分分钟会过河拆桥,杀我灭口。】
袁尚书:……
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没冤枉他。
成大事者最忌心慈手软,袁尚书心中一片漠然,不过杀几个人而已,能死在他手中是宋、章二人的福气。
【幸好我没告诉他,是谁要杀他。】
【嘿嘿。】
袁尚书:!
所以到底是哪个鳖孙要谋害老夫性命!
-
章行聿推门进来,便看到桌案上的食盒。
“谁来过?”章行聿随手解下披风。
“袁尚书送来的。”宋秋余心虚地将盘中仅剩的两块糕点献给章行聿:“这是我特意留给兄长的。”
章行聿似乎不吃惊袁尚书来过,语气平平问:“你们都聊了什么?”
宋秋余是个话痨,把自己跟袁尚书聊的内容讲给章行聿,期间还不忘给袁尚书穿小鞋,暗示对方可能是个贪官。
要不是贪官,主角的发小不杀户部尚书,不杀兵部尚书,偏偏要杀你礼部尚书!
好好检讨检讨吧,老袁!
宋秋余哼哼唧唧,不停蛐蛐,他对袁尚书这种身居高位,却行贪腐之事的官员无比讨厌。
章行聿在炉边烤着手,葳蕤焰火映在他漆黑的眼眸,面容模糊。
那老狐狸找过来,章行聿并不意外,毕竟对方听到了宋秋余山门前“说”的那些话。
让章行聿不解的反而是……
章行聿转过头,目光落在宋秋余清俊的面上。
自认识宋秋余那天,章行聿就能听到他时不时冒出来的心里话,但章行聿从未感到奇怪,直到发觉别人也能听到。
那些人跟章行聿一样,丝毫不觉这件事有多么古怪,很坦然地接受了。
据章行聿观察,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到宋秋余的心声。他是从始至终都能听到,其他人则需要某个契机才能听到。
就说这次文昌诞,宣旨的张公公能听见宋秋余的心里话,白潭书院大多的师长、学子却不能听到。
章行聿眯了眯眼,一时无法确定触发“听见心声”的契机是什么。
如果章行聿将心中的疑惑告诉宋秋余,不出一分钟宋秋余就能想到答案。
——节目效果!
谁能制造节目效果,谁就能听到宋秋余的心声。
当事人还不知道游戏公司这么抽象,居然把他选的“读心术”反向整活,让游戏世界里的人听到他的心声。
因为不知道,所以宋秋余完全不压制自己丰富多彩的心里话,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见章行聿烤完手心,又翻手烤背面,那双手骨节分明,宋秋余不由哇了一声。
【好漂亮的手指头,被火光烤得白中透红,突然好想吃烤猪蹄。】
章行聿:……
宋秋余口中生津:【那种烤的两面焦黄,刷上秘制酱,最后撒上辣椒面的烤猪蹄。】
【斯哈斯哈,好香。】
看了一眼快要流口水的宋秋余,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章行聿气笑了,抬手敲在宋秋余脑袋上。
突然挨了一下,宋秋余不明所以:“?”
对上章行聿核善含笑的眼眸,宋秋余的寒毛瞬间炸起。
【咋,工作不顺,心情不好?想发泄到我身上?】
【唉,也是,我不过是一个孤苦无依、伶仃弱瘦、寄人篱下的小男子,吃喝全都要靠章行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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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我当出气筒,我又能说什么呢。】
宋秋余戏瘾发作,刚想为自己念一首《秋窗风雨夕》,嘴巴就被塞了一块点心。
含着点心呆呆看过去,宋秋余就听见章行聿面无表情道:“多吃东西。”
宋秋余自动补充下一句话:少说话?
【是了,已经开始嫌弃我话多了。】
章行聿:=-=
-
在房中吃过晚饭,章行聿就离开了。
宋秋余纠结地啃了两遍指甲,最终还是鬼鬼祟祟去找林康瑞。
有章行聿这个天选主角在,袁尚书一定会绳之以法,林康瑞没必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出乎宋秋余的意料,章行聿没在这里,房中只躺着病恹恹的林康瑞。
【咦~难道是我猜错了?】
【还以为今晚林康瑞会施行杀人计划,结果只是一味睡觉。】
睡榻上的人闭了闭眼睛,只当自己没听见。
看着满脸病容的林康瑞,宋秋余叹息:【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林康瑞一看就是好人。就算他要杀袁尚书,也是袁尚书罪有应得。】
林康瑞心中一暖,倘若他早些认识宋秋余,必定会认作亲弟。
【但不得不说,他真不是杀人那块料,不然也不会被我一眼识破。】
林康瑞:……亲弟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
宋秋余从林康瑞那儿回来时,章行聿还未归,也不知去哪里了。
半个多时辰后,房门被人推开,
章行聿裹着一身烟火气走了进来,高挺的鼻梁拓了些银辉。
空气中浮动着炙肉的香气,宋秋余动了动鼻子,寻着味道坐起来,就见章行聿解开落了冷霜的披风,露出荷叶包裹的炙肉。
除了炙猪蹄,还有炙牛肉、炙鹿肉。
油脂都烤出来了,刷着蜜色的酱,喷香喷香的。
宋秋余眸中聚着星光,难怪晚饭章行聿只让他喝了清淡的粥,原来是烤了肉!
【我不是寄人篱下,章行聿对我超好!】
【我再也不说他坏话了!】
宋秋余流着口水,感动地奔向章行聿。
章行聿嘴角弯了弯,故意绕过宋秋余,走到火炉旁:“没有你的份,我只烤了自己的。”
宋秋余的脸瞬间垮下。
【我要说章行聿一万句坏话!我还要从早说到晚!!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想骂他的心永远都不变!!!】
章行聿背着身,悠悠道:“与你说笑的,一块吃。”
宋秋余欢呼:【章行聿天下第一帅。】
-
吃饱喝足,宋秋余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
他小宋向来是知恩图报的,睡前勤快地给章行聿铺了床。
“哥,晚安。”说完,宋秋余歪进自己的被窝,倒头就睡。
章行聿走过去揉了揉宋秋余的脑袋,躺进他铺好的被褥里。怕宋秋余摔下塌,将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夜半时分,一声凄厉惨叫响彻书院。
“啊——”
紧接着,便是更大更嘈杂的动静。
“保护尚书大人,有人要行刺。”
“尚书大人死了!”
熟睡的宋秋余猛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睁着惺忪的睡眼左瞧右看:“谁,谁死了?”
5. 第 5 章
那几声吼将书院所有人都吵醒了,屋舍内纷纷掌起灯,不多时人都聚集到袁尚书的门前。
此时屋内一片漆黑,房门大开,一侧的窗户也被破开,刺客应当是从这里逃走了。
书院中不少袁姓子弟,与袁尚书同宗同脉。听闻此等噩耗,一个个涕泪横流,哀号不止。
“不,叔父——”
“我不信,叔父定然还活着,不会离我们而去!”
“放开我,叔父,叔父!”
袁氏子弟们想要闯进房间,被书院其他人拦住后,扑在地上痛哭不已,宛如死了亲爹。
没了袁尚书在朝中照应……还不如他们的亲爹死了。
袁氏子弟如丧考妣。
一家欢喜一家愁,暗戳戳反袁的门阀氏族喜上眉梢,迫不及待想将好消息传到族中,心中还生出无限遐想:
——老匹夫死了,袁氏必会大伤,这正是我胶西宋氏/胶西李氏/胶西赵氏/胶西范氏出头的好机会,吾辈当自强!
袁家是胶西大氏族,宋、李、赵、范皆以袁氏马首是瞻,族中弟子也整日受袁氏欺凌。
看着跪在地上痛哭的袁氏,宋、李、赵、范都觉得解气。
——蠢钝如猪的袁氏竖子,尔等好日子到头了!
——无父无君的东西们,没吃饭么,再哭大声点!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袁氏,你莫欺少年穷!
一干少年人热血上头,挺着胸脯,在心中暗暗发誓将来要登科入仕,将袁氏死死压在身下。
“探花郎来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章行聿罩着墨色大氅,踏着寒风走来,人群自动让开大路。
章行聿有大庸第一聪明人的头衔,书院副讲好似找到主心骨,赶忙上前:“我知命案现场不宜过多人进入,叫人守在房间门口,以便章大人查案。”
【哇,这个人好懂,一看就没少看探案小说。】
书院副讲羞涩低头:只是闲暇时翻看了几本《中年包青天》、《神探狄杰杰》、《仵作秦暗》而已,算不得多。
等等,谁在说话?
副讲震惊抬头,章行聿身后站着一个唇红齿白的俊秀少年。
宋秋余默默给副讲点了一个赞,然后收回脑袋,老实站在章行聿身后当背景板。
章行聿问:“事发后就没人进去过?”
副讲回过神,眸光闪烁着兴奋,颇有一种满级神探要大干一场的即视感:“没有没有,一只苍蝇都没飞进袁尚书的屋内!”
宋秋余再次给予肯定:【这个就叫专业!】
副讲腼腆一笑:过赞过赞,惭愧惭愧。
章行聿没再说话,抬腿进了袁尚书的房间,宋秋余跟在他身后。
副讲原本也想进去,但又害怕血呲呼啦的场面,若非如此他早就进房间验尸了。
他在《仵作秦暗》一书中学到不少知识,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他晕血。
副讲悲伤地负手而立,随着房门打开,一丝血腥味飘来,他立刻呕呕的干哕。
屋内没有点灯,除了浓郁的血腥味,还有一丝浅浅的香气。
宋秋余耸动了几下鼻子,敏锐地捕捉到那丝香气。
见章行聿去床榻检查尸首,宋秋余跟着凑过去,凭着屋内淡淡的月光,宋秋余看清了尸首脖颈那抹鲜红的血。
想起下午袁尚书送他的那份食盒,宋秋余到底为他流了一滴口水,“尚书——”
湿润的喉头滚动时,让那一声“尚书”百转千回,凄惨悲怆。
章行聿的手指搭在尸首的颈脉,眉头轻微挑了一下。
有脉搏,人还活着,而且……
黑暗中,一个身影从床后的帷幕缓缓走来。
窗外的月光洒在人影的脸上,宋秋余大惊:【我次,要死啦,袁尚书居然诈尸了!】
刚踏进院内的严山长,听见这声震天吼,脚步微微一顿。
好不容易将那股恶心压下的副讲,亦是满头问号,忍不住朝屋内看去,然后又被血腥味熏的嗷嗷地吐。
是了,床榻上的人不是袁尚书。
章行聿静静地看着从黑暗走出来的袁尚书。
皎白的月光落在袁尚书沟壑分明的脸上,像涂了一层惨白惨白的粉,宋秋余持续炸毛。
【我次,我次,我哩个大次!】
听着宋秋余崩溃的心声,袁尚书颇为自得,甚至可以说幸灾乐祸。
吓死了吧?
吓的就是你!要你说老夫是岳不群!还说老夫只是表面正人君子!诅咒老夫挥刀自宫!你才挥刀自宫,你全家挥刀自宫!
袁尚书故意做出狰狞的面容,不断朝宋秋余走近。若不是顾着几分体面,他恨不能发出“桀桀”的鬼叫,让戏更为逼真。
——呔,竖子,老夫前来索命!
宋秋余又惊又惧,随后镇定下来:【我怕什么?我乃主角亲远房表弟,有主角光环护体,恶鬼休得伤我。】
【我还是纯阳之体!吃了我是要消化不了的!】
纯阳之体?袁尚书嘲笑,不就是小处……突然撩起一簇火苗,险些烧了胡须,袁尚书吓得连连后退。
章行聿将火折子拿远了一些,施施然行礼:“原来真是大人,方才失礼了。”
有将火往人脸上怼的么!分明是故意的!
袁尚书心中有火,却不好在这个时候发作,皮笑肉不笑道:“无妨。”
瞧着章行聿一脸正色与袁尚书对话,宋秋余大写的懵。
【什么情况?袁尚书怎么没有死?】
袁尚书眼睛一眯:就知你想老夫死,果然刺杀跟你脱不了干系!
【那床上的人是谁?】
很快宋秋余就想明白了:【哦哦,这应该是袁尚书给自己找的替死鬼。】
宋秋余话音刚落,严山长与书院堂长一同走进来,袁尚书面色微变,生怕这两人能听见宋秋余的混账心声。
虽然他确实找了替死鬼,但宋秋余也不能到处往外“说”!
堂长不像外面不停干哕的副讲,他为人古板,是远近闻名的酸儒,一点节目效果都没有,因此始终没听到宋秋余的心里话。
看到活着的袁尚书,堂长几乎喜极而泣:“文昌帝君保佑,真是文昌帝君保佑!”
见对方真心实意担心自己的安危,袁尚书不免得意,余光瞥了一眼宋秋余。
看吧,还是有人希望老夫活着。
欣喜过后,堂长便生出几分恼怒,走去门口,冲聚集在门外的人群怒道:“是谁假传尚书大人遇刺身亡!现在站出来请罪,书院从轻处置,若不肯交代,被我亲自查出来,逐出书院,还要送往衙门!”
这处罚不可谓不重,一时镇住大家。
跌坐在地上痛哭的袁氏子弟闻言欣喜若狂,一路膝行到袁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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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
“叔父,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我就知道叔父不会抛下我们。”
“叔父是谋国忠臣,有神明庇佑,自然不会轻易驾去。”
袁尚书的视线一一扫过跪在面前表忠心的袁氏子弟,目光最后落在胶西宋、李、赵、范子弟。
他们藏匿在人群里,脸上的失落却藏不住。对上袁尚书锐利的目光,再也不复刚才的雄心,一个个难堪地低下头。
蜉蝣小虫,也妄想撼树?
他袁氏百年望族,当年高祖打天下,若非袁氏倾力相助,问鼎天下的未必姓刘。
这便是权势!
胶西袁氏于刘家的江山有多重,你个黄口小儿岂会明白……
袁尚书不屑地看向宋秋余,却发现对方压根没看他,而是去检查床榻上的人。
袁尚书:……
混蛋,你倒是看看老夫权势滔天的样子!
宋秋余惊奇发现这个“替死鬼”没死,脖颈那处刀伤由深到浅地划下。
刺客下刀时用了十成力道,但发觉这人不是袁尚书,应该是不想伤害无辜,便收了力,人这才没死,只是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想杀袁尚书的刺客是谁?】
去追刺客的袁家护卫回来禀告:“大人,刺客跑了。”
袁尚书面色阴沉,护卫立刻跪下来:“是属下无能。属下随着刺客追到严山长的院子,那刺客似乎对院内布局十分熟悉,甩掉属下,之后就不见踪迹了。”
堂长向来视书院名誉为己任,对严山长也心有敬佩,急道:“好歹毒的贼子,竟故布疑阵害严公!望袁大人明察秋毫,切不可相信贼子的挑拨离间!”
袁尚书没有说话。
严山长撩袍跪下:“请大人彻查,彻查期间我自请收监。”
袁尚书双手将严山长扶起:“润和兄的为人,我自是相信的。”
扶起严山长,袁尚书一脸纠结:“我也是第一次遭遇这事,素闻鹤之聪明,鹤之你觉得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被点名的章行聿答道:“既然贼人想要陷害严山长,那应当先从严山长的院子查起。”
袁尚书顺势下套:“好,那此事就交给鹤之来查,在文昌帝君诞辰之前查明真相,不可耽搁皇上交代下来的大事。”
饶是宋秋余再清澈,也听懂了袁尚书的弦外之音。
【如果没在文昌诞前查出谁是凶手,那中途出的任何一点小差错,都可以推到章行聿头上,说他办事不利。】
袁尚书得意:对喽。
【哇,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借刀杀人?】
【但袁尚书干嘛要整章行聿?】
袁尚书挽尊,什么叫整,这是政斗!政斗懂不懂,无知小儿!
他要趁这次机会将章行聿斗下去,让他再也无法翻身!
还有姓宋的小儿,待章行聿倒台,老夫下一个就要你死!
袁尚书摸着胡须,在心中桀桀地笑着。
等一下,他干嘛桀桀?
袁尚书轻咳一声,放下手,露出平日伪装的和善笑容。
-
袁尚书的命令已下,再无挽回可能。
宋秋余一点也不担心章行聿,开玩笑,任凭你再大的官员,在主角光环面前都是渣渣。
只是他不解,除了林康瑞谁还要杀袁尚书?
难道真是严山长?
6. 第 6 章
后日便是文昌诞,满打满算留给章行聿破案的时间只有一天一夜。
章行聿似乎并不急,闹腾到半宿后,拉着宋秋余回房睡觉。
隔天一早,他们先去看了看卧病在床的林康瑞。
林康瑞大概是听说袁尚书遇刺身亡的事,但后来经过证实人没死。情绪经历了过山车一般的大起大落,林康瑞病得更重了。
探望过后,宋秋余便跟着章行聿去了严山长的院子,探查昨晚行刺一事。
宋秋余十分不解:“如果刺客真是严山长……院子里的人,隔了一夜再来审,刺客会不会已经想好脱身的法子?”
章行聿道:“会。”
宋秋余大惊:“既是这样,那兄长怎么不连夜审问?”
章行聿慢悠悠道:“因为你兄长我困了。”
宋秋余:……可以,很强。
一路上宋秋余都在怀疑章行聿要么心中有数,要么就是看不上袁尚书,不然也不会如此懈怠行刺尚书案。
到了严山长住的院落,门前早有人恭候。
为首的是严山长的夫人,穿着素色的襦裙,乌黑发髻插着一支月白玉簪,气质温婉。
“见过章大人。”严夫人行礼道:“妾身已将院内所有人叫来,请章大人询问。”
严山长一早就被袁尚书叫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章行聿上前虚扶了一下:“夫人不必多礼。”
严夫人颔首致意道:“院中杂役两人,婢子……”
一道清朗悦耳的声音打断严夫人的话——
【这就是严山长和夫人的独子吧?】
严夫人止住了后面的话,几不可察地侧身挡在独子面前。
宋秋余伸着脖子也要看:【果然颜值拔尖的父母,生出来的孩子也好看,严小公子长得真不孬。】
【只是听闻小公子身体好像不是很好?看看这脸色,真是我见犹怜。】
严小公子呛了一口似的,低声咳了起来。白玉一般的面上,因这接连不断的咳声,染了几分颜色,严夫人忙拍背给他顺气。
宋秋余见不得长得好看的吃苦,转头对章行聿道:“兄长,不如先进屋?”
章行聿睨了宋秋余一眼。
宋秋余不明所以,只感觉后颈有点凉凉的。
章行聿收回目光,开口道:“外面风凉,严夫人,我们还是进屋再谈。”
严夫人面露感激:“多谢。”
她那句多谢是冲宋秋余说的,但宋秋余的视线一直放在严小公子身上,并未察觉。
见严夫人一人推着轮椅,宋秋余有心上前帮忙,却被章行聿拿折扇敲了一下。
宋秋余捂着被敲的脑袋,不满地去看章行聿,却见章行聿越过他,帮严夫人将严公子推进院中。
宋秋余呆了一呆,随即明白过来。
【嗷~~章行聿也是颜控,被严公子激得父爱爆棚!】
小公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很容易吸引长辈的喜爱。
严夫人踉跄了一下。
严公子的咳声再次响起。
唯有章行聿从容淡定,只是用狭长的眼乜了一下宋秋余。
宋秋余沉浸在被三个颜霸暴击的粉色泡泡里,见章行聿看过来,心里美滋滋。
这个帅的最权威的人现在是我哥,罩着我的人!
嘿嘿。
-
院子所有的人站在屋外廊下,一一接受审问。
章行聿叫进一个杂役:“昨夜子时你在什么地方,可有人证?”
杂役战战兢兢道:“回,回大人的话,小人在房中睡觉,跟张二睡在西厢房第二间,他可作证。”
张二是院中另一个杂役。
章行聿让张二进来,确认前一个杂役的话是真的,又问他们有没有听到可疑动静。
张二想了想,道:“昨夜小人睡得迷迷瞪瞪,隐约听见房上有奇怪的动静,紧接着院子不知谁在喊抓刺客。”
另一个杂役忙摆手,急道:“错了错了,分明是先有人喊抓贼,然后房上才有脚步声。那脚步声特别重,像是个粗壮的汉子。”
张二露出几分的茫然,而后点头说:“好像如此,我还记得窗外闪过一个高大的身影。”
杂役:“是是,我也看见了。”
章行聿记忆力惊人,早已将院中房舍的布局记得一清二楚:“西厢房第二间屋,好像有两扇窗,映着刺客人影的是哪一扇?”
张二斩钉截铁地回话:“左边那扇窗。”
另一个杂役则说:“右面那扇。”
“什么右面?分明是左边!”
“你记错了,就是左窗!”
两个人因为左右问题争执起来。
宋秋余习以为常,探案时不能轻信路人的口供、倒不是路人会撒谎,而是这些路人太想帮助破案了,以至于会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强行扯到案子上。
这两人既不像章行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又没有经过专业刑侦的训练,在睡意朦胧的时候,怎么可能把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看得那么清?
章行聿让他们退下了,叫来了两个婢女。
她们一个是严夫人的贴身婢女,一个是照顾严少爷的,昨夜行刺时她们正在院子里采集露水。
严小少爷身体不好是娘胎里带的,曾有一个游医为他开了一味奇特的方子,药材倒是寻常,只是熬药的水十分讲究。
要春分的夜露、夏至的小雨、初秋的白霜、入冬的初雪。
严夫人的贴身婢女道:“昨夜公子发病,夫人在房中照料公子,我跟香兰在院外采集露水时,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闯进院中,吓得我险些将手里的瓶子摔了,后来有两个穿着甲卫的官爷,追着那个黑衣男人上了房梁。”
香兰心有余悸道:“幸亏那人没想要我们的命。”
宋秋余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严山长昨夜在做什么?”
大家都有事干,那严山长呢?
屋内静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严公子压抑的咳声,声音越来越急,根本压不住。
严夫人似水的眼眸露出焦急与心疼,拿出手帕去擦少年嘴边的血丝。
少年低咳了几声,压着嗓子说:“阿娘,我没事。”
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严公子抬起头,瞧见一双清润担忧的眼睛。
宋秋余递上一杯温水:“快喝口水,压一压。”
严公子垂了一下眼,伸手接过水杯,低声道:“……多谢。”
宋秋余发现严公子的手指上有几道细细的伤口,不等他看清,对方已经收回了手指。
严夫人拿出几粒小丹丸,要严公子混着水一块咽下去。
咳嗽终于止住,严夫人紧绷的神色松了松,这才开口解释严山长的去向。
“昨日一早夫君便随杨堂长一同出去,直到深夜也未归,这事可以问杨堂长。”
宋秋余蓦然想起,昨夜严山长确实是跟一个瘦巴巴老头一块过来的。
章行聿客气道:“夫人带公子回房休息吧,我这里也问完了。”
宋秋余蹭地抬起头:【啊,这就问完了?】
屋内仿佛没人听见宋秋余这句话似的,严夫人这边躬身说“多谢章大人”,那边章行聿回“夫人不必相送”。
虽然章行聿不让送,但严夫人还是送了。
宋秋余还没搞清楚状况,腿已经走到了院外。严夫人已经回去照顾严公子,大门只站着两个杂役,殷切地望着他与章行聿,似乎特别想提供破案的线索,朴实的脸上藏不住跃跃欲试。
也是,这么大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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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不是,这么大的一个案子谁不想参与进来?
所以行刺的人到底是不是严山长?
好多探案剧的凶手颜值都颇高,严山长完美符合这条规律。
章行聿淡淡扫来一眼:“好好走路。”
宋秋余一时没反应过来,歪头去看章行聿。
【我哪有没好好走路?】
章行聿说:【别总踩我影子。】
这下宋秋余可以肯定了,章行聿就是在找他的茬。踩个影子怎么了,既不会踩脏又不会掉肉。
事真多。
宋秋余余光扫了眼章行聿投在地上的影子,趁其不备偷偷踩了好几脚。
踩着踩着,宋秋余脑子闪过一个念头。
影子……
好多凶手都会利用影子,让人误以为他们老实待在房间。
想到严小公子手指上的伤口,宋秋余的心沉了沉。
-
章行聿又去见了杨堂长,从他口中得知昨日严山长一整日的去向。
原来是祭祀用的香火不知道为什么受了潮,严山长跟杨堂长下山去采买,回来后也一直跟堂长待在一起,没有作案时间。
宋秋余叹了一口气,看来是严夫人做的。
入夜后,严小公子假装生病,婢女们以为严夫人在房间照料小公子,其实严夫人去刺杀袁尚书。
为了给严夫人制造不在场证据,小公子在屋内用木偶演了一场戏,院子里的婢女看到窗上映的两道人影,自然以为夫人在房间。
小公子手上的伤口,估计就是木偶线割伤的。
只要证实严夫人会武功……
这个简单!
宋秋余想到一个很损,但很管用的招数。
下午宋秋余从自己的书箱里寻了两本书,这些都是他解闷的神器,平时宝贝的都不愿意给章行聿看。
如今嘛,舍得孩子套不住狼。
宋秋余揣着书去探望严公子。
严公子跟那些皮孩子不一样,他自小端方沉稳,但到底是十三四岁的少年,骨子里的少年稚气还没有完全褪去。
宋秋余拿过来的书,一本是闯荡江湖的游侠记,一本是名厨踏遍秀美山河,品尝各地美食的自传。
别说是被保护得很好的严小公子,就连宋秋余对着第二本书也经常流口水。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按照书中的轨迹,大吃特吃一遍。
严公子看了几页,很是喜欢,片刻后眼底又漫上几分怅然:“这么辽阔的疆土,可惜一处我也去不了。”
宋秋余说:“+1”
严公子不解地看过来。
宋秋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也没去过,但人总要有梦想嘛,哪怕是自娱自乐呢。”
严公子默然不语。
以前他也是这样想,虽然喝进嘴里的药是苦的,但阿娘喂进嘴里的饴糖却是甜的,只是……
他活着终究是累及父母。
原本宋秋余是怕他闷,所以送了两本少年人都喜欢的书解闷,没想到把人干emo了。
我真该死!
宋秋余上下嘴皮子都要打出一段快板了,也没有想出安慰的话。
正在这时房门打开,严夫人进来了。
严公子收敛面上的情绪,叫了一声:“阿娘。”
严夫人笑着应了一声。
随着她的靠近,宋秋余的心越跳越快。
这是一个好时机,可以一招试探出严夫人是否懂武功。
但他怎么感觉自己像个反派?
心跳声也由咚咚变成梆梆,宋秋余的良心遭到捶打,可探案之魂在熊熊燃烧。
我可以不揪出凶手,却不能不查明真相,不然算什么骨灰级探案爱好者!
就是这个时候,神探小宋出动!
7. 第 7 章
严夫人走近后,宋秋余端起一盅药膳,假装手抖朝严公子泼去,同时急迫喊道——
“小心,烫!”
此招虽然阴险,但十分有用!
天下没有哪个疼爱儿子的母亲会无动于衷,尤其是护子如护命的严夫人。
眼见热汤要落在自己儿子身上,严夫人温婉的眸子一凛,手如闪电,敏捷地将药膳捞进自己怀中。
碰到汤盅,严夫人愣了一下。
是温的,不烫。
【严夫人果然会功夫。】
一道声音劈在心间,严夫人的手不禁抖了一下。
【刺伤袁尚书的人就是严夫人,而小公子是帮凶。】
严公子无声地张了一下嘴,想要为自己母亲辩解,却又不知要说什么。
突然,他的眼瞳剧烈一缩,看到自己母亲闪到了宋秋余身后,似乎要动手。
她决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身处险境,怪只怪宋秋余太聪明了。
严夫人面露杀机,掌作刀刃,横空劈下……
【唉,严夫人温良慈爱,小公子聪慧惹人心疼,他们要杀人肯定是有天大的苦衷。】
严夫人心生愕然,动作不由停住。
宋秋余缩了缩脖子:【奇怪,怎么感觉后颈有点凉?】
严夫人猛然收回手,还心虚地背到了身后。做完一切,她自己也觉得莫名。
此事事关她一家性命,岂可妇人之仁!
严夫人杀心再起。
【严夫人昨晚刺杀时,发觉床上的人不是袁尚书,立刻收了手,由此可见严夫人的心地多么良善!】
严夫人眼神闪烁,就算给她戴高帽,她还是会动手的……
她现在就动手!
严夫人的手掌再次举起。
【袁仕昌,听听,多么庸俗市侩的名字!想必为了自己的仕途会不择手段、毫无下限!可怜的严夫人,为了杀这么个狗东西赔上自己的命,多不值得!】
严夫人面上有片刻的恍惚,手不自觉松下来。
是啊,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为了世俗的名誉荣耀,又为了高官厚禄,袁仕昌丧尽天良,无恶不作。
但——
就算宋秋余说话偏向她,她也还是要杀人灭口。
严公子见自己母亲又抬起手,心中毫无波澜,一片平静。
方才他确实担心母亲伤害宋秋余,只不过在瞧见自家阿娘的手起起落落、起起落落后,那丝担心慢慢消散。
宋秋余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严夫人跟小公子这事,我绝不会告诉章行聿。】
【哪怕对我用刑,我也不出卖正义之师!】
宋秋余说得慷慨激昂,其实在他心中,章行聿所谓的“用刑”不过是断他几顿肉,或者多背几篇文章罢了。
不然还能离?
像他这样聪颖可人、机智多谋、英俊潇洒的国民好弟弟,章行聿哪里去寻!
宋秋余起身道:“夫人,公子,我还有事,先行离开了。”
得去探查探查章行聿破案的进度。
宋秋余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想要杀人灭口的严夫人愣愣看着宋秋余离去。
直到人消失,她才反应过来,对儿子说:“不行,不能让他这样走,得……把他抓回来。娘去去就回,你莫担心,娘定会摆平此事。”
严子昭想叫住母亲,随后又觉得没必要,便任严夫人去了,他拿起床边那本游侠记看了起来。
翻看了三四页,严夫人毫不意外地空手而归。
严夫人欲言又止:“我……”
严子昭放下书,给了严夫人一个台阶下:“阿娘,这个时辰是不是该吃药了?”
严夫人站了片刻,叹息一声去给严子昭熬药。
-
宋秋余觉得严夫人太热情了,竟送到了门口。期间对方数次拉他,想必是为了留他吃饭。
严夫人大大的好人,想包庇严夫人的心更加强烈了呢!
饭就不吃了,他还要赶回去当二五仔。
经过袁尚书住的地方,宋秋余看到一队仆从搬搬抬抬,他上前问了问才知道,书院重新为袁尚书安排了住处,毕竟屋内见了血,人虽没死,到底是不吉利。
答宋秋余话的人抱着一盆馨香的花,宋秋余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
他嗅了两下,忍不住说:“这盆花好香。”
仆从笑着回道:“它叫姹嫣红。”
另一个仆从搭话:“姹嫣红是贵人们的叫法,这花一节一节的,红冠子又像官老爷的朝帽顶,所以起了这样一个吉利的彩头。在小人的家乡,这种花开得满山坡都是,不过庄户人叫它信子花,晒干的根茎可以给马儿当磨牙的嚼口,人也能吃,灾年穷苦人家靠这个果腹。”
宋秋余表示涨知识了,低头又嗅了嗅开得嫣红的信子花。
味道倒是清雅。
见宋秋余喜欢,憨厚的汉子说一会儿往宋秋余房间送一盆信子花。
宋秋余婉拒了,道过谢正要走,眼前忽然一亮。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眉目异常英俊的男人从五丈开外经过,被宋秋余的审美雷达精准捕获。
宋秋余指着远处的男人,问道:“那人是谁?”
仆从眯着眼辨认了一番:“好像是书院的马夫。”
嘶……
宋秋余望着马夫高大宽阔的背影,这么帅绝不可能只是路人,怕是有什么隐藏剧情。
他下意识朝马夫走了几步。
不行不行,宋秋余用力晃了晃脑袋,他还有正事要办。
想到良善的严家母子,宋秋余果断去找章行聿。
-
章行聿独自在房间,端坐在案旁不知道在写什么。
宋秋余趴在门口,脑袋探进去一点,狗狗祟祟地观察着里面。
章行聿蘸了一点墨,写完最后一笔,淡淡道:“进来。”
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宋秋余满脸堆笑地走过去:“兄长。”
章行聿这才看过来:“去哪儿玩了?”
宋秋余顿时有种上课被老师抽读课文的即视感,腰背不由挺直起来:“就,随便转了转。”
章行聿问:“今日的书读了么?”
宋秋余瞠目:【都出来玩了,居然还要抽查读书!】
章行聿叩了一下案桌,高贵冷艳的眉眼带着严师风范:“回话。”
宋秋余可怜巴巴看着章行聿:“……晚上再温吧。”
宋秋余深知脑子不灵光,人就要勤快这个道理,赶紧给章行聿倒了一杯茶,双手捧到章行聿跟前:“兄长,喝茶。”
【喝我一杯迷魂茶!】
章行聿看了一眼宋秋余,宋秋余立刻回以最最最真挚的笑容。
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弯得翘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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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行聿看了几息,最终还是把茶接了过来。
学渣最擅长揣度老师,见章行聿没再提温书的事,宋秋余顺坡下驴:“尚书大人行刺一案有眉目了吗?”
【可不能让章行聿知道这事是严夫人干的!】
章行聿悠悠抿了一口茶,开口道:“我怀疑这事跟严夫人有关。”
宋秋余大惊。
【什么!章行聿已经聪明到,一眼就看出严夫人不对劲了吗!】
【那严小公子是帮凶……】
章行聿又啜了一口茶:“还有严子昭。”
宋秋余一时没反应过来:【严子昭哪位?】
章行聿:……
宋秋余:【哦哦,严小公子叫严子昭。子昭,还怪好听嘞。】
片刻后,宋秋余土拨鼠尖叫:【完蛋了,章行聿全都知道了!】
【冷静冷静,看我力挽狂澜!】
宋秋余张大嘴巴,一副惊愕不已的模样:“啊?兄长是说严夫人跟严公子是行刺袁尚书的人?不能吧,事发的时候不是有婢女看见黑衣人是男子?”
【幸亏严夫人院中的婢女看到黑衣人,就先入为主认定那是男人。】
章行聿:“婢女的话可不全信,万一她看错了,或者看到黑衣人便先入为主以为是男人呢?”
宋秋余:……
【没事没事,还能抢救一下。】
宋秋余深吸一口气,决定换一个战略。
“我总觉得昨晚的行刺很古怪,袁大人平白无故怎么会让人睡在他的榻上?好像知道晚上有人要刺杀他似的。会不会……昨晚的事是袁大人自己搞出来的?”
宋秋余无情地往袁尚书身上泼脏水。
得让章行聿去查袁仕昌,只要把袁仕昌的罪证查清了,林康瑞也好,严夫人也好,就不用想办法谋杀袁仕昌。
坏人绳之以法,好人不必搭上自己的前途与性命,皆大欢喜。
宋秋余一番有理有据的输出,换回来的却是——
章行聿道:“尚书官职太大不好查,还是先从严夫人查起。哦,还有那个好看的小公子。”
宋秋余震惊!宋秋余持续震惊!宋秋余震惊加倍!
【听听,这是主角应该说的话吗!】
【说好的头上一片青天心中一个信念。不是年少无知只是不惧挑战,想凡事求个明白呢!】
看着懵逼小宋,章行聿摇着折扇,眼眸上挑时像个老于世故的狐狸:“为官之道,最忌得罪上司。”
没有真善美,只有厚黑学。
行吧。
宋秋余说不过他,只能央求:“那能不能晚些时候再向袁尚书告发?”
、
章行聿反问:“告发什么?”
宋秋余:“告发严夫人。”
章行聿:“我为何要告发她?我只是猜测,并无实质证据。”
宋秋余欣喜若狂:【太好了,章行聿还没有发现小公子房间的木偶。】
这么短的时间,严夫人没法子将木偶带出去销毁。
章行聿突然又道:“一会儿去严子昭房间搜一搜,婢女说严夫人一直在他房间,想来严子昭应该是在房间藏了为严夫人打掩护的东西。”
宋秋余立刻不嘻嘻。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章行聿端起杯盏,借着喝茶的动作遮掩了弯起的嘴角。
8. 第 8 章
宋秋余劝不住章行聿,毕竟破案是章行聿的本职工作,哪怕行凶者是好人,也得受到律法的惩治。
不管古代,还是文明发达的现代社会,动用私刑就是不对的。
但宋秋余还是偷偷写了小纸条,告诉严夫人快逃,事情已败露。
至于袁尚书……有章行聿在,他顶多蹦跶到最后一集,最终还是要被主角正义审判。
投掷完小纸条,宋秋余巧妙避开所有人,顺利地全身而退。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他挺有作奸犯科的潜质!
在人多眼杂的严山长院子,他如入无人之境,来一个七进七杀……
好吧,是一进一杀。
宋秋余对自己这次行动异常满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以至于廊下石柱后走出一个人影时,吓了他一大跳。
“吓到你了?”林康瑞一脸歉意:“我只是想寻一个背风的地方等你,不是存心的。”
宋秋余眨眨眼:“等我?”
林康瑞似乎也有些尴尬,蠕动着苍白双唇,半晌才说:“闷在房间一整日,心情有些烦闷,想找人……聊聊。”
宋秋余表示理解:【章行聿嘴巴毒,跟他聊天会吐血,反观我就亲近可人了不少,是个聆听的好对象。】
林康瑞:……并非亲近可人。
林康瑞突然有点后悔这个决定,也不知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能吐几波血。
宋秋余不给林康瑞后悔的余地:“林大哥,那进屋聊?”
林康瑞犹犹豫豫,犹犹豫豫,最终低声道:“还是走一走吧,想吹吹外面的风。”
太阳还没有西沉,书院内的风没那么寒,宋秋余也就顺了林康瑞的意。
怕他着凉,宋秋余进屋拿了一件披风给林康瑞穿上。
这时林康瑞又觉得宋秋余亲近可人了,不自觉将压在心头数年的旧事倾露给宋秋余。
“我……”林康瑞艰涩开口:“有一位朋友。”
【好经典的我有一个朋友,其实说的就是自己的事。】
林康瑞面色一僵,到嘴边的话也哽住了。
宋秋余毫无所知,见林康瑞迟迟不开口,侧头看他:“然后呢?”
林康瑞缓缓吐了一口气,说道:“他虽出生在大世家,却自幼丧母,又不得父亲喜爱,好在有一位开明慈爱的祖母。”
“因为他祖母,他认识了一个与他同岁的女子。”林康瑞音色极哑:“那女子是他祖母手帕之交的孙女,她才情横溢,蕙质兰心,我……朋友对她心生爱慕。天随人愿,他们订了亲。”
宋秋余隐约明白了什么。
“但没等他们成婚,女子家中便出了事。”
林康瑞掐在袖口的手指变得青白,一贯温和的眸子也流露出恨意,“她含冤死在流放途中,害她一家的人却高官俸禄。”
【袁仕昌真该死!】
【不过……该死归该死,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拱火,这会害死林康瑞的。】
宋秋余义正言辞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林康瑞笑了,既有苦涩,又有释然,还有决绝:“他并不怕死。”
半年前他祖母病逝,这世间再无牵挂。
见林康瑞还想杀袁仕昌,宋秋余叹息一声。
【想杀袁仕昌哪有那么简单?他身边都是护卫,动武肯定不行,动脑子……】
林康瑞:……
接下来的话,他不是很想听。
谎话固然虚假,但真话实在难听。
林康瑞捂着唇假意咳了起来,不去聆听令人破防的难听真话。
宋秋余扶着林康瑞去了前面的凉亭休息。
林康瑞掩着口继续假咳,心中却满是迷茫。
他就应该趁着袁仕昌不设防,见第一面时就了结袁仕昌的命。只是当时顾念着家中仆从,与一个还算亲近的妹妹,不想他们平白受他牵连,所以才想了一个遮掩的杀人法子。
原本想着杀了袁仕昌后,再去下面陪他祖母跟林姑娘。
没想到生出了这么多意外。
【是那个马夫!】
林康瑞陷在惆怅苦涩的负面情绪里,一道惊呼声让他回过神。
顺着宋秋余的目光,林康瑞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手里提着一桶水,挽起来的手臂有着清晰的肌肉线条。
马夫很敏锐,立即察觉到凉亭投来的两道目光,剑眉拢了一下。
那两道目光如影随形,一直落在他身上,马夫装作没看到,提着水进了马厩。
马厩里有一匹健壮的红鬃马,低头温和地蹭了蹭男人的肩。
马夫顺手摸了摸它的鬃毛,将干净的井水倒进它的食槽。
【咦,这里怎么有信子花的味道?】
马夫抬起头,锐利地看向马厩不远处的人。
宋秋余却没看他,到处闻闻嗅嗅。
一般马厩都有一股粪便的臭味,这里倒是打扫得很干净,不仅没有异味,还有淡淡的信子花香。
很快宋秋余便看到马厩旁种的信子花,草料堆里还有晒干的信子花根茎。
林康瑞跟过来,就见宋秋余盯着几株信子花,他不解地问:“怎么了?”
宋秋余摇头:“没事。”
嘴上说没事,实际心里想:【唉,这要我怎么说?总不能说我怀疑这个马夫也是来杀袁仕昌的吧?】
林康瑞:!
马夫:!
林康瑞朝马厩瞄了一眼,他记得这个马夫是三个月前来的白檀书院。原先的马夫被杨堂长发现以次充好,明明买的是禾杆,却充当苜蓿。
禾杆是栗、高粱的秸秆,可作马匹的日常草料。
苜蓿则是精细的草料,价钱要比禾杆高出三倍还不止。
杨堂长一向严厉,直接将马夫送进官府,又雷厉风行地换了一批采买。
林康瑞对这个新马夫观感很好,自他来了之后,马厩干干净净,马匹也精神壮实,鬃毛都要比之前油润,想来是真的会养马。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跟袁仕昌有交集?
-
【袁仕昌房中有信子花,这里也有……看来是跟信子花有关了。】
【问题的关键是,要怎么利用花来杀人呢?】
宋秋余托着下巴,一直盯着那几株艳丽的花看。
见他这样认真,林康瑞也俯身到信子花前。
信子花又作姹嫣红,因为花冠像朝官顶戴,寓意官运亨通,节节攀升。很多官员图吉利,常将此花放在书房。
无论是根茎还是花冠,都是无毒的,这花不可能害人。
正思索着,突然一道阴影投掷而下。
马夫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跟前,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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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的叶影映在他的眉眼,林康瑞后脊蹿起寒意,下意识挡了挡宋秋余。
宋秋余察觉到微妙的气氛,抬起困惑的眼睛。
【发生什么了?】
林康瑞将宋秋余拉起,警惕地盯着眼前的马夫。
马夫静默了几息,然后后退了两步,那种近距离带来的压迫感随之减少,他敛下眉眼,躬身道:“经长。”
林康瑞是教授四书五经的夫子,学子们都恭敬地称他一声经长。
见马夫还算客气,林康瑞紧绷的心弦松了松。
【怎么了怎么了?林康瑞跟马夫怎么啦?】
宋秋余一副吃瓜的口吻,听得林康瑞额角青筋突了突。
小祖宗你就别火上浇油了!
此地不宜久留,林康瑞扯了扯嘴角,假笑着对宋秋余道:“我们回去吧,明日祭祀时要表演君子六艺,莫要惊了马厩里的马。”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的御便是驾驭马车、战车的技能,因此书院才会专门养马。
宋秋余眼眸大放精光:【原来如此!】
一听宋秋余这个口吻,林康瑞心中大骇。
上次听宋秋余用这种压抑不住的兴奋语气说话,还是因为拆穿他的杀人计谋,莫非……
不要啊!
马夫这体格,他是真打不过!
林康瑞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用力捏了捏宋秋余的手腕,想要提醒他。
但宋秋余脑海已经自动播放‘真実はいつもひとつ’的bgm,完全没注意到林康瑞的惊恐。
【信子花不是杀人武器,而是用来标记气味的。】
完了完了,宋秋余还是说出来了,他们会被杀人灭口的!
林康瑞心中慌的一批,偏偏马厩地处偏僻,除了学习六艺中的御,很少有人来这里,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过——
什么叫信子花是用来标记气味的?
【如果我猜得没错,明日表演君子六艺时,马夫会制造混乱,让袁仕昌死在马蹄之下。】
林康瑞似懂非懂。
【马对气味非常敏感,嗅觉堪比犬类。袁仕昌贪恋权利,房中很俗气地摆了不少信子花,因此身上染了花香。而这个马夫可能用了什么方法训练马厩里的马,让它们寻着香气踏死袁仕昌。】
林康瑞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但总觉得哪里有些怪。
书院不少学子,尤其是袁氏弟子,跟袁仕昌一个德行,对功名利禄趋之若鹜,房中也摆了信子花。
【味道不一样。】
林康瑞:?
【我之前闻过袁仕昌房间的信子花,跟种在马厩旁的信子花香不一样。马夫估计是动过袁仕昌房间的信子花,在花盆里加了其他香料,这样就能跟其他人身上的气味区分开。】
【我猜马夫加的“香料”是苜蓿、禾杆之类的草料,这些草料马匹常闻,能立刻分辨出来。】
妙啊!
林康瑞向马夫投去称赞的目光,发觉对方的面色冷如冰锥,心里打了一突。
好了,这下他终于可以确定,对方要杀他们灭口了。
杀他可以,他不怕死,只是怕他死了,袁仕昌还活着。
可宋秋余是无辜的,不能因为他聪明过人,揭穿了你我的阴谋,就让一个无辜之人命丧黄泉吧?
9. 第 9 章
严夫人亲自给严子昭熬了药,药里加了安神的东西。
严子昭喝过药后,没用多久便沉沉睡去。
看着床榻上熟睡的少年,严夫人轻柔抚过他俊秀的眉眼,眸中泪水涟涟。
“夫人。”
听到门外的声音,严夫人擦去眼角的泪:“进来。”
香玲推门进来:“夫人,马车已经备好。”
严夫人起身,朝香玲俯身一拜:“我在这里谢你照顾昭儿。”
香玲一惊,赶忙去扶:“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当年要不是您为我赎身,我只怕早被打死了。您放心,有我在绝不会叫公子出事。”
“不能拖累你,你带昭儿出城,然后将这封信交给他就好。”严夫人递给香玲一封信,还有一个漆红的精致木盒。
“这里面有我一些首饰跟银钱,出了城后,你与昭儿一人一半。等昭儿醒了,你便离开吧,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再回来。”
香玲听得心惊肉跳,双目通红:“夫人,您到底要做什么?小公子年纪还小,您千万不要做傻事。”
严夫人安抚道:“我心中有分寸,时辰不早了,你先带昭儿离开。”
-
看着严子昭与香玲离开,严夫人回房从暗格中拿出袖箭。
她父亲是游侠,从小她便随父亲走南闯北,后来意外救了严润和,日久生情两个人便成了婚。
窗外日光洒进来,严夫人低头绑着袖箭,长眉压下时,没有平日里的温婉,唯见英气与凌厉。
听到屋外有脚步声靠近,严夫人将箭藏于袖中,手摁在机关处,侧身贴在角落。
门外的人鬼鬼祟祟走到窗前,严夫人抬起手臂,箭矢对准窗外的人影。
吱呀一声,那人撬开一点窗户,扔进一团纸条。
似乎怕屋内的人发现不了,那人还敲了敲窗,猫叫了一声。
严夫人从这一声“喵”叫中,听出了声音的主人。
是宋秋余。
等人走后,严夫人上前打开纸团,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
事情已败露,速逃。
严夫人心中一暖,没想到宋秋余会给她通风报信。
昭儿已经离开,她什么都不怕了,袁仕昌那狗贼必死。
严夫人销毁纸团,想在刺杀袁仕昌之前,与宋秋余说两句话。
宋秋余没在房中,有人看见他去了马厩的方向,严夫人找了过去。
【信子花不是杀人武器,是用来标记气味的。】
隔着四五丈的距离,严夫人听了宋秋余的声音。
声音还在继续——
【如果我猜得没错,明日表演君子六艺时,马夫会制造混乱,让袁仕昌死在马蹄之下。】
严夫人脚步一顿,又有人想杀袁仕昌?
不确定,再听听。
严夫人躲在凉亭后,听宋秋余破解马夫的作案手法。
宋秋余分析的有理……没据,他压根不需要找证据,将案犯逮捕归案,这些都是章行聿的活,宋秋余只在心里过过大侦探的干瘾罢了。
他还很具娱乐精神的,在心里给马夫配了声泪俱下的认罪声。
马夫的“认罪”供词中,不乏对宋秋余的夸奖,什么“早知白檀书院会来宋公子这样一位聪明绝伦、智勇双全、仁义无双,还玉树临风的青天,我绝不会冒这么大的险”。
严夫人:……你倒是玩上了。
被迫“认罪”的马夫:呵。
虽然证据不归自己找,但宋秋余有强的求证精神。
【一会儿找个借口去袁仕昌房间,看是不是跟我猜的一样,信子花盆里放着苜蓿、禾杆这种草料。】
【不过,我真的好奇马夫是怎么训马的?会像影视剧那样,吹个哨子,马匹就会按主人的意思行事?】
【咦,那是什么?】
听到宋秋余的困惑,严夫人看了过去。
她眼神好,即使隔得距离不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马蹄铁。
【这是马蹄铁吧,钉在马蹄上防滑的。哦哦,那我明白了,马夫大概会在马蹄铁里塞石子,让马受惊。】
马不仅对气味敏感,对强烈的艳光也敏感。
明日不出意外是个大晴天,大红色的朝服在日头下一照……
【啧啧,简直是在马儿的视觉神经反复横跳,到时候它们一惊,就会朝章行聿、袁仕昌扑过去,而袁仕昌身上又有马儿熟悉的气味……】
严夫人听着宋秋余这番推论,简直是叹为观止。
只是扫了一眼马蹄铁,宋秋余便能想到这么多,这就是聪明人的脑子么?
虽说这样想有些不厚道,但……
只要宋秋余看穿的不是自己的计谋,她还是挺乐意听宋秋余蛐蛐。
林康瑞与严夫人的想法不谋而合,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不是,现在谁也不能死!
小宋,你能不能不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看一看眼前的马夫吧!
宋秋余在心里每说一句,林康瑞感觉马夫身上的杀气便重一分。林康瑞宛如热锅上的蚂蚁,面容焦灼,突然余光瞥到一抹江南烟雨的柔美青色。
林康瑞先是一怔,而后大惊失色。
严夫人,她怎么来这里了?
林康瑞怕激怒马夫,只能疯狂给严夫人使眼色,这里太危险了,快跑!
严夫人好似没看懂他的意思,径直走了过来。
完了完了,林康瑞心中满是绝望,双眼闭合了一下,再睁开时,面上已经不见颓色,只有大义凌然。
林康瑞横身挡在宋秋余与严夫人身前。
他会以命相搏,竭力拖住马夫,为两人夺取宝贵的逃跑时机。
严夫人却嫌林康瑞碍事一般,扣住他的左肩,往后一提,她与林康瑞的位置瞬间转换。
林康瑞还没反应过来,决意要为两人的安危牺牲自己:“夫人,你跟秋余快跑!”
他急急地拽住严夫人,想要将严夫人拽回安全圈,对方却稳如泰山,他压根拉不动。
林康瑞用尽了吃奶的力气,除了把自己累得粗喘气以外,并没有任何成效。
林康瑞心中一急,出岔气急咳起来。
宋秋余总算回过神:“林大哥,你没事吧?”
【这到底怎么了?怎么好端端打起来了?】
那头的严夫人与马夫已经交上手。
严夫人从小习武,能从袁仕昌的护卫手中全身而退,身手可想而知。
没想到马夫也不是普通人,竟跟严夫人打的有来有回。
诶?
诶诶?
林康瑞震惊地看着身手了得的严夫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狠狠颠覆了。
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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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清楚状况的宋秋余疑惑发问。
【奇怪,你们仨不是都想杀袁仕昌,怎么不拧成一股绳,反而打起来了?】
知道马夫想杀袁仕昌,但不知道严夫人想杀袁仕昌的林康瑞:!
知道马夫想杀袁仕昌,但不知道林康瑞想杀袁仕昌的严夫人:!
既不知道林康瑞想杀袁仕昌,也不知道严夫人想杀袁仕昌的马夫:?
一时间,大家都诡异地沉默着。
知道林康瑞、严夫人、马夫都想杀袁仕昌,但不知道自己的心声被听见的宋秋余满头问号:【怎么又不打了?】
林康瑞/严夫人/马夫:……
宋秋余不解:【所以到底因为什么打起来?】
林康瑞/严夫人/马夫在心里异口同声:因为你!
-
僵持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既然另外两位都有意杀袁仕昌,不如同举大事?
林康瑞心中有了计较,站出来破冰:“今日之事怕是有误会,不如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谈一谈?”
他刻意将“谈一谈”这三个字咬得很轻,另外两人当即明白林康瑞的意思。
三人飞快交了一个眼神。
马夫不信任林康瑞跟严夫人,并不想跟他们多打交道。
严夫人、林康瑞倒是互相信任,但严夫人觉得自己刺杀一事已然暴露,不想牵连到林康瑞。
三个人各怀心思,没有达成合作的共识。
【其实吧……】
再次听见宋秋余的心声,三人心头都是一紧,总觉得对方那张妙嘴吐不出什么好话。
没想到宋秋余说的却是:【我倒是想到一个杀袁仕昌的办法。】
林康瑞/严夫人/马夫:?
【我记得文昌殿的房顶悬着一块轩辕镜?】
是有的。
轩辕镜除了辟邪,还有照正衣冠的象征意义,因此很多殿宇都会悬挂一面轩辕镜。
【传说心术不正的人会在轩辕镜下遁形,那就搞个小机关,等袁仕昌进文昌殿时,让轩辕镜砸下来。】
【砸死最好,砸不死就买流量,找天桥那些卖艺的、茶馆说戏,让他们写通稿,大肆宣扬袁仕昌是赵高、秦桧转世,横征暴敛,奢侈无度。祸国殃民。】
林康瑞/严夫人/马夫,三脸震惊:还能这样!
【前几日不是说华北平原之地闹蝗灾?对了,去年冬天不是冻死很多人?还有前年的大旱灾,以及八月的黄河汛期,河水掩盖农田,都是袁仕昌克的!】
【古人云,圣人出黄河清。现在大庸出了一个赵高、秦桧转世,那不是年年天灾!】
【不处死袁仕昌,何以平天怒?】
继三脸震惊后,三脸佩服:竟还能这样!
宋秋余脑袋又闪过一道灵光。
【为了增强可信度,还可以弄一些红蜡烛,抹到文昌帝君像的眼睛。到时候香火一熏,文昌帝君就可作泣血的模样。】
祭祀用的都是高香,最长可达到五米之长,文昌帝君像也才两丈三。
文昌帝君泣血,轩辕镜掉落……
【百姓最喜欢这种戏剧性的事了,等声势造起来,袁仕昌千夫所指时,顺势再放出他的罪证。为了平民怨,朝廷也会重视此事。】
林康瑞/严夫人/马夫,三双眼睛清澈了起来:哇~~~
10. 第 10 章
【明日就是文昌诞了,也不知道现在告诉他们,来不来得及实施我这个计划?】
【假设我一不小心透露给他们,而他们又成功了,那我算同谋么?】
天秤小宋纠结时,林康瑞、严夫人、马夫再次对视。
这一次,三双眼睛没有猜忌犹疑,只有信任与决然。
片刻后,他们各自移开视线。
还是林康瑞先开的口,但他并没有说话,只是掩唇一直咳。
“起风了。”宋秋余去扶林康瑞:“林大哥,咱们还是回去吧。”
【难怪姓林,身体好娇哦。】
林康瑞:?
虽然不懂自己姓林怎么了,但林康瑞忍辱负重地点点头。
被宋秋余送回到房间,林康瑞躺到睡榻,咳声道:“我怕是染了风寒,咳咳,将病气过给你就不好了,咳咳……”
宋秋余摸了摸林康瑞的额头:“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我去请大夫。”
林康瑞瞬间不咳了,急忙道:“不用!”
这一声“不用”中气十足。宋秋余疑惑地看过去。
林康瑞不自在地避开宋秋余的目光,声量低下来:“不用叫大夫,我……睡一觉就好。”
宋秋余半信半疑:“林大哥,你真没事?”
林康瑞:“真没事,只是有些疲乏。”
宋秋余:“好吧,那你休息,我过会再来看你。”
林康瑞想拒绝,又怕宋秋余起疑,只能应了一句:“好。”
宋秋余离去后,林康瑞恨不能马上掀开棉被,与严夫人他们汇合。
他实在情难自禁,若是宋秋余的法子行得通,那林家的冤情就可以昭雪了!
-
宋秋余往回走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严夫人怎么没走?难道没收到他的小纸条?
这可不行,他得去找严夫人,让他赶紧带着小公子离开。
宋秋余转了一个方向,没走几步便遇到章行聿,然后被对方逮了回去。
章行聿瞥了一眼宋秋余:“在外面干什么坏事了?”
宋秋余心虚地后退半步:“……我哪有?”
【不过是吃章行聿的,喝章行聿的,还当二五仔,去给严夫人通风报信而已……】
【章行聿是主角,凡事都能逢凶化吉,我这点背刺影响不到他。】
章行聿常听宋秋余在心里说自己是主角。
宋秋余说,因为他是主角,所以身边总有命案发生。
宋秋余又说,因为他是主角,所以凡事逢凶化吉。
宋秋余还说,因为他是主角,所以是宰辅之才,将来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章行聿捏上宋秋余白皙的耳垂,想问宋秋余,那作为主角的弟弟你会什么?
真要是问了,估计宋秋余会答:“会吃会喝,是宰辅家的镇宅神兽。”
怕被捏疼,宋秋余小心地捧着章行聿抬起的那只手,乌润的眼睛望着章行聿,主打一个眼神真诚,但嘴巴不真诚。
“兄长,我真没闯祸。”
宋秋余指天发誓,反正也不能天打雷劈,因为他确实还没来得及干。
章行聿目光落在宋秋余面上,几息过后,确定了一件事——除了会吃会喝,也算会讨人喜欢。
他松开宋秋余的耳垂,要宋秋余拿出书温习。
宋秋余哀嚎一声:【还不如让章行聿一直掐着我耳朵!】
“读书需要心静,在这里我静不下来。”宋秋余故伎重施:“哥,回去再读吧?”
宋秋余真正要求章行聿的时候,通常都是叫哥。
章行聿应得很痛快:“好。”
宋秋余感觉有些不对劲,果然听章行聿又说:“那你在房中玩,我去找袁尚书……”
宋秋余一个激灵,忙道:“我温书,我现在就温书。”
宋秋余磨磨唧唧,唧唧磨磨,墨迹墨迹地从书囊里摸出一本书。然后磨磨唧唧,唧唧磨磨,墨迹墨迹地翻开书,又磨磨唧唧,唧唧磨磨,墨迹墨迹地点上了灯。
见章行聿看过来,宋秋余立刻说:“屋里有点暗。”
点过灯后,宋秋余深吸一口气,猛地扎进知识的海洋。
看了几行字,宋秋余开始头昏脑胀,双眼迷离。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为什么要读书?】
【对啊,我为什么要读书!我又不考功名,为什么要读书!】
宋秋余发出恶龙般的怒吼:【为!什!么!】
章行聿坐在宋秋余身侧看策论,突然问:“不想读书?”
宋秋余脑袋一缩:“……没有。”
大概是答案正确,章行聿摸了摸他的脑袋。
宋秋余发出冷酷的哼:【我要这摸头杀有何用!】
章行聿侧头看过来,宋秋余赶紧低头读书。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抬头,视线一直盯着章行聿。
章行聿不紧不慢地翻了一页书,修长的手指摁在泛黄的纸张,俊美的眉目在灯下生辉,他头也未抬:“有事?”
宋秋余觉得章行聿死装死装的,但又忍不住挨近他几分,目光带着殷切的期盼:“哥。”
章行聿这才看过来。
宋秋余说:“你看你字鹤之,林大哥字先云,都是很好听的字。我马上就要及冠了,你也给我取一个好听的字。”
章行聿放下手中的策论:“取字?可以,研墨。”
只要不读书,干啥都兴致勃勃的宋秋余撸起袖子。
研墨看似简单,其实是一个技术活。宋秋余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好在章行聿也没多计较。
蘸了一点过稀的墨汁,章行聿在纸上龙凤飞舞写下一字。
“慎。”宋秋余读了出来:“言。”
【慎言?】
章行聿道:“就是少说话。”
宋秋余的脸耷拉出二里地:【我话多吗?我五行属金,惜字如金的金!认识我的人,都叫我惜字如金宋秋余!】
章行聿唇角弯了一下,提笔在纸上又写下两字。
宋秋余余光扫了一眼。
【子殊。】
远在二里地的脸瞬间跑回来,笑容又重新出现在宋秋余脸上:“这是给我取的字?”
章行聿:“给小狗取的。”
宋秋余:“什么小狗,我镇宅神兽!”
【子殊。】
宋秋余又念了一遍,觉得十分好听,忍不住想要炫耀。
“林大哥染了风寒,我去看看他。”宋秋余拿起那张写着“子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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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纸,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嘴角快要咧到后脑勺:“顺便告诉他我的字。”
章行聿没有拦宋秋余,看他高高兴兴地离开,笑了一下。
-
林康瑞一直在等宋秋余。
人好不容易来了,林康瑞先是表示身体没事,而后又夸赞了宋秋余的字。
人走后,林康瑞罩上披风,便匆匆出了门。
三人见面后,经过一番商议,敲定了今晚的行动。
马夫身手不凡,由他引开文昌殿外的守卫。
严夫人早些年随父闯荡江湖,略懂鲁班之术,可在文昌殿的轩辕镜上设机关。
林康瑞心细如尘,帝君泣血的活儿他来做。
夜幕降临,月上树梢,三人穿上夜行衣按计划行事。
悄然行至文昌殿外,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殿有数十个银甲守卫,严夫人长眉压下:“怎么今日这么多护卫?”
白天还只有两人当值,到了晚上怎会突然增加人手?
马夫还是不太信任宋秋余:“他会不会是在骗我们?”
严夫人说:“不会。”
马夫不置可否,抱着手中的剑,面无表情问:“那现在怎么办?”
严夫人用黑布掩住面容,对马夫道:“我先去探探,若是能支走那些护卫,你就来换我,我们仍按原计划行事。”
撂下这句话,严夫人脚尖一踮,踏过屋顶的青瓦,翻身跃至文昌殿前,抬手击中一个护卫,便飞身离去。
一个银卫呵道:“有贼人,追。”
马夫皱了一下眉,没料到她对那个古里古怪的少年这样信任。
严夫人临时改变计划去引开守卫,不过是想证明她信宋秋余没出卖他们。
一旁的林康瑞也道:“子殊不是那样的人,你日后与他多接触就知道了。”
马夫抿了一下唇,开口说:“我去帮她。”
等人提剑离开,林康瑞默默补充了一句:“就是嘴巴有点毒。”
-
哈啾。
宋秋余打了一个喷嚏,他揉着鼻子,怀疑自己今天吹风吹的有点多。
古代娱乐活动很少,宋秋余已经习惯早睡早起,铺好自己跟章行聿的床,他便躺下了。
半睡半醒间,宋秋余迷迷瞪瞪想到袁仕昌,到底是良心未泯,忍不住问章行聿:“你没有抓到行刺袁仕昌的人,他会找你麻烦吗?”
章行聿说:“不会。”
宋秋余强撑着困意又问:“他那么狡诈的一个人,会不会故意搞点事,借机抓你把柄?”
见宋秋余困的眼皮多了一条褶皱,章行聿盖住他的眼睛:“睡吧。”
章行聿的手掌贴在眼皮上,宋秋余咕哝了一声。他睡觉习惯把被子盖到下巴处,低头蹭了蹭被子,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章行聿收回手,将宋秋余的下巴从被子里刨出来,被角掖在肩头。
窗外闪过一道黑影,章行聿敛色走过去,一张纸条从缝隙递了过来。
章行聿看过纸条,目光掠过文昌殿的方向。
文昌殿外,林康瑞蹲在不起眼的角落,严夫人跟马夫迟迟未归,心中不免着急。
正思索着要不要自己先行动,后颈突然一痛,林康瑞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11. 第 11 章
隔天,宋秋余起了一个大早看热闹。
今日便是文昌诞,宋秋余生活在华北地区,没见过大型的祭祀活动。
祖上出过两任大儒的章行聿倒是习以为常,给宋秋余准备了文士扇、新毛笔,还有装着四枚钱币的荷包。
四枚钱币分别刻着文星高照、蟾宫折桂、连中三元,以及状元及第,是古时有钱人家用来激励子嗣勤奋读书所铸造的钱币。
扇、笔、钱币,宋秋余都能理解,但为什么要给他一把生葱,一把泮芹?
章行聿道:“许愿你聪明勤奋。”
宋秋余:……
【谐音梗是吧!】
【哎,章行聿这么一个诡计多端,满是心眼子的人,摊上我这样的学渣都要玩谐音梗玄学,可见确实没有一个家长能笑着辅导孩子作业。】
宋秋余看向章行聿的目光带着万分同情。
等宋秋余走出房间,发现不少学子跟他一样抱着一把生葱、泮芹。
这些学子相遇时面上都有尬色,纷纷抛出各自的不得已。
“家中父母特意来信,叮嘱我一定要带上这两样祭拜文昌君。”
“我祖母以死相逼……”
“葱、泮芹是心上人送来的,我……不忍推脱。”
宋秋余表示理解:“我兄长也是。”
学子们面面相觑,皆是惊讶:“探花郎学识广博,腹载五车,竟也信这些?”
宋秋余点点头:“信的信的。”
……主要也是起到一个心理作用。
他太学渣了,逼得章行聿只能走玄学路线。
大庸第一聪明人都信,学子们没了之前的忸怩,昂起胸膛道:“能一辈辈传下来的老话,必定是有它的理由。哪怕没有任何成效,也是长辈亲朋对我们的寄望,期盼我等登科入仕,为民请命!”
少年人的燃点很低,一句“为民请命”瞬间让所有人上头。
一个少年站出来:“没错,我此生之志便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又一个少年站出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第三个少年站出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天不为人之恶而辍其冬……”
“士不可以不弘毅……”
宋秋余也燃了起来!
奈何肚子里实在没文化,憋半天他总算想出一句很气势的诗,朗声而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学子们纷纷变了脸色。
其中一人上前捂住宋秋余的嘴,颤巍巍地说:“宋公子慎言,此乃一首反诗。”
这诗是之前王朝的反诗,按理说今朝不该讳莫如深。
但是高祖皇帝争夺天下时,有一个强劲的对手,陵王李崇。关渡山一战,若非高祖援兵来的早,怕是要折在骁勇善战的陵王手中。
听说陵王很喜欢这首《不第后赋菊》,而在高祖帝执政期间,蜀地多次有蒙着一面绣有菊花面巾的反贼起义。
因此高祖帝很不喜欢《不第后赋菊》,甚至不许宫中养菊花。
宋秋余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学子这才松开宋秋余。
见场子冷下来,e人小宋忍不住说:“你们谁再起个头,咱们继续热血。”
虽不懂热血具体为何意,但从宋秋余语境中不难知道他在说什么,当即有人道:“那我来一个。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错了错了,你都要当蓬篙人了,还怎么入仕?”
“那我换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还春风得意马蹄疾,我看你是饱经惯,花期酒约。行乐处,轻裘缓带。你个浪荡公子。”
其余人听见这番揶揄,哈哈大笑起来。唯有被说成浪荡公子的少年,恨不能拿手里那捆葱勒死他。
“谁说浪荡公子呢!”
“谁应我说谁。”
“李樟州,我看你是找打!”
【打起来打起来!】
宋秋余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拱火。
读书人可以煮茶吟诗,亦可以大谈朝政、民生,还可以拿葱互殴。
宋秋余借给了赵长乐一根葱,要他往李樟州鼻子里插。
一群少年吵吵嚷嚷,相处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已经可以直呼对方大名。
直到章行聿过来拎人,大家才止了打闹,个个安静如鸡。
宋秋余也缩着脖子,任由自己被章行聿逮走。
抱着葱与泮芹的学子们望向宋秋余的眼神,没有同情怜悯,只有“快跟你哥走,别牵连我们”。
宋秋余恼怒:就这,还为民请命,呸,叛徒!
一路上宋秋余伏小作低,见章行聿没有生气的意思,他的胆子立刻回归。
章行聿穿着绯色的官服,在日光下郎艳独绝,世无其二,颜控小宋迷失了几秒,很快注意力转到另一件事上。
没在人群中看见林瑞昌,宋秋余问:“林大哥呢?”
章行聿说:“他身体不舒服,在房中休息。”
宋秋余反倒松了一口气。
【不舒服就好,不舒服就不会搞事了。】
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袁仕昌这个老狐狸还是交给章行聿对付吧。
-
到了祭祀的时辰,袁仕昌点香,然后代天子诵读敬表的疏文。
待香烛烧至三分之一时,便将天子、百官,以及学子们写的疏文,一卷卷地焚烧。
再之后,书院学子一一上香。
宋秋余抱着葱、泮芹跟在学子身后,将章行聿为他准备的荷包投掷到贡箱,然后供上文士扇、四支新毛笔,再上香、叩拜。
宋秋余跪在蒲团上,诚心向文昌帝君祈求:“别保佑我,保佑章行聿。保佑他仕途顺利,官运亨通。”
他能有什么坏心眼?
不过是想老老实实做一个“官二代”,所以还让章行聿奋斗去吧,自己做个米虫挺好。
叩拜完,宋秋余抱着葱跟芹菜离开了。
这两样菜算是沾了帝君的香火,炒过吃进肚子里,才能被这位掌管功名利禄的神君庇佑。
等所有人拜完,接下来便是请神。
要将文昌帝君请出殿宇,去观看君子六艺的表演。当然请的不是文昌帝君的神像,神像高两丈三,还是纯铜的,压根搬不动。请的是文昌帝君的令牌。
袁仕昌先是上了三炷香,虔诚福拜后,捧起双手正要请令牌,梁上悬挂的轩辕镜突然掉落,擦着袁仕昌的耳朵,砸中他的右肩。
哐啷一声,铜镜重重砸到地面,也击在众人耳膜,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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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仕昌脸色惨白,额角渗出冷汗,一是因为疼,二是被吓出来的。
安静的文昌殿内,一道声音极为突兀地响起——
【哇偶,轩辕镜竟然真的掉了下来。】
-
窗外天光大亮。
林康瑞从混沌中醒来,便感觉后颈有股难言的钝痛。
嘶。
林康瑞扶着后颈坐起,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睡在房间,他昨晚不是……
记忆渐渐回笼,林康瑞眼睛猛然睁大。
昨晚有人从后面敲晕了他,却没要他的性命,反而将他放回房间。
那人是谁?为什么要打晕他?严夫人、马夫他们完成计划了么?
林康瑞来不及多想,匆匆踩上长靴,便出门去了文昌殿。
见香亭中有烧过的疏文纸屑,林康瑞猜测袁仕昌在殿宇里请神,快步走到门口便听见宋秋余的声音。
【哇偶,轩辕镜竟然真的掉了下来。】
【等一下,是我眼花了吗?怎么感觉神像的眼睛流出了红色的泪?】
林康瑞欣喜若狂地朝帝君神像看去。
神像身着宽领广袖长袍,面容光洁丰润,那双端正有神的双眸缓缓淌下两行红泪。
同样听到宋秋余心声的袁仕昌,瞳仁剧烈颤了颤,双腿几乎站不稳。
怎么会这样?
殿内其余人纷纷注意到神像的异样,个个惊得说不出话来。
轩辕镜掉落、文昌帝君泣泪……
这些实在不是好兆头。
宋秋余很确定自己没向任何人泄露“玄学杀尚书”,因此跟大家一样震惊,只不过震惊之中又夹杂着兴奋。
【哇刺,看来袁尚书干的坏事太多了,连轩辕镜、文昌帝君也看不过去了。】
能听到宋秋余心里话的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哦~~
原来是袁仕昌惹怒了帝君。
不少人向袁仕昌投以异样目光,袁仕昌气的血液翻腾,但又百口莫辩。
文昌帝君是儒家、道教,乃至佛教共尊的神祇,在氏族子弟中地位极高。
他代圣上祭祀帝君,出了任何事都得由他负责。
不行,得找一个替死鬼。
袁仕昌目光掠过一众人,最终落到一身绯色官袍的章行聿。
此人是最佳人选,只要……
【也难怪人家文昌君要卷你一顿,谁让你科考徇私舞弊。】
宋秋余此言一出,殿内部分人炸了,包括林康瑞。
林康瑞愕然望着宋秋余,不明白宋秋余怎么会知道袁仕昌科考舞弊?
随后想到,这事有可能是严夫人告诉他的。
而被林康瑞提及的严夫人,也是一觉醒来发觉自己在房间。顾不上修整仪容,她快步赶到文昌殿,正巧撞上文昌帝君流泪这幕。
林康瑞发现了严夫人,望过来的目光钦佩中带着感激。
明白林康瑞是误会了。严夫人哑声说:“不是我,我昨晚被另一群黑衣人药晕了过去。”
林康瑞先是一愣,而后讷讷:“那是……”
远处,马夫紧皱眉头,一脸肃杀地走来。
看他的表情,林康瑞与严夫人便明白,今日文昌殿发生的事也不是马夫做的。
那是谁?
一直沉默的严山长,在这时站了出来。
12. 第 12 章
看到严润和一贯儒雅的面上染了几分冷峻,袁仕昌有种不好的感觉。
果然,严润和跪在文昌帝君的神像前叩拜。
他道:“永恩四年,辛丑科,我因一己私欲受贿,与人共谋科考舞弊。此错是我一人所铸,天下士子皆为无辜,请帝君责罚我一人,不要牵连他们。”
严润和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永恩是庸仁宗的年号,严润和是永恩一年的状元郎,原本应该进翰林院做从六品的编撰,但因深受仁宗喜爱,成了正六品侍读。
永恩四年的辛丑科,仁宗钦点严润和为十六出题人之一,他确实有犯下舞弊案的机会。
作为此事主谋,袁仕昌骇出一身冷汗,厉色道:“严润和,你被魇住了么?这样的大事也敢胡说!”
严润和平静望来:“人在做天在看,你我做错了事,便该受到惩戒。”
其余人反应过来,小声交谈。
“山长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袁尚书也……”
“我记得辛丑那一科,袁尚书是主考官?”
“他是礼部尚书自然由他主考。”
胶西宋、李、赵、范四家弟子心中狂喜,颇有种“厌恶多年的人终于被发现真面目”的爽感。
他们混在人群中,趁机搅混水。
一个捏着鼻子,声音尖细道:“严山长都这样说了,那袁尚书必然参与其中。”
宋秋余耳朵侧向左边,狂点头:【是的是的。】
又一个茶言茶语地说:“难道就我一个人发现了么?自他担任礼部尚书,袁氏子弟入仕的人头都多起来了呢。”
宋秋余耳朵又侧向右边:【可不可不。】
一番煽动下来,学子们看袁尚书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怒意。
寒窗苦读数年,结果被关系户顶了仕途名额,搁谁谁不生气?
宋秋余跟着用眼神骂袁仕昌:【关系户们滚出大庸!】
听着宋秋余拱火的话,袁仕昌银牙都要咬碎了。
又没有顶你的名额,你添什么乱?
钟鼎世家哪一个不是合抱桑木,庇荫后代?这些指责他的人,不过因为他们不姓袁罢了!
袁仕昌官职虽高,却堵不住悠悠众口,更别说今日来了不少儒学大家。
无法以权压众,袁仕昌只能将所有炮火集中到严润和身上。
袁仕昌摇了两下头,一副悲愤无奈的模样:“严山长,我一向敬重你的为人,却不知你受何人指使污我清誉?是不是有人拿你妻儿威胁你,有什么苦衷你说出来。”
宋秋余啧了一声:【我看是你拿人家妻儿威胁人家!】
袁仕昌装作没听见,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告严润和。
听不下去他满口仁义道德,严夫人拨开众人,从腰间抽出软剑朝袁仕昌挑去。
当啷一声。
一柄折扇挡住软剑,剑尖弯下打在剑柄。严夫人神色一凛,软剑顺势缠在折扇上。
章行聿眉眼映着雪白的剑光,手腕翻转,压下那柄软剑后,再猛地抬手,严夫人被震得后退半步。手中软剑发出泠泠脆响,严夫人抬剑再起杀招。
宋秋余躲在人群里发出好大的吃瓜声:【打起来了!严夫人好帅!章行聿也好厉害!】
【不对,你们为什么打起来?不是该杀狗官吗!】
狗官袁仕昌磨牙:我谢谢你!
见夫人落了下风,严润和担忧地上前:“惠宜。”
严夫人格开章行聿手中折扇,转过头,严润和对她摇了摇头。
原本严夫人想事情既然已经败露,不如杀了袁仕昌,再带严润和离开与昭儿会合,若是能逃出去就避世隐居。
但严润和却让她放下剑。
严夫人用力握了握剑柄,到底没再动手。
袁仕昌躲在章行聿身后,见严夫人被制住,他这才冒出脑袋。当然冒的不止是脑袋,还有一颗想要甩锅的心。
“来人。”袁仕昌急色道:“严润和及夫人行刺朝廷命官,速速拿下!”
一群护卫冲进来,将严夫人与严山长团团围住。
严夫人下意识想要击杀,严山长摁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严夫人一愣,随后冷静下来,今日的事透着一股诡异……
又观严润和过分平静,严夫人愈发觉得奇怪。她没再反抗,任由护卫将他们夫妻收押。
林康瑞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拦下想要动手的马夫:“此事有蹊跷,我们再等等看。”
马夫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听了林康瑞的话。
-
严润和夫妇被押走,局面得以控制,袁仕昌露出满意之色。
如今他可以肆意编排严润和……
【哈哈哈,真的好期待明天百姓们会怎么编排今天的事。】
袁仕昌嘴角的笑意僵住。
他入仕数十载,参与过的大小政斗数不胜数,因此深切地明白“谣言”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杀人利器,更别说涉及神鬼之说。
学子们一张张或愤怒,或怀疑,或探究的脸映入袁仕昌的眼瞳,那些名扬四海的大儒看他的目光亦是透着质疑。
最后看到文昌帝君的神像,祂似悲悯,又似审视地注视着自己,袁仕昌嘴角颤了一下。
他脑子里闪过无数脱罪的办法,然后又一一否定。
严润和在今日搞出这么大的事,手中必然是攥着能置他于死地的东西。
袁仕昌只觉得头重脚轻,站也站不稳。
本来就难受,偏偏耳边还有一道声音嗡嗡。
【不知道会不会编成戏曲?应该会吧,这么有戏剧性,不得编个七八出?】
【书会才人们肯定很高兴,毕竟来了一单大活,写好了可以像《铡美案》名留千史。】
书会才人是撰写戏曲的文人。
一听要将今日的事编成戏曲,还要像包拯铡陈世美那样流传下去,袁仕昌眼皮一翻,直接气昏了过去。
-
事情如宋秋余预料的那样,不到半日工夫便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不少人读书人都震惊博学温和的山长会犯下九族消消乐案。
但也不乏思维跑偏的——
“所以今日种种之异象,皆是因为文昌帝君知晓了永恩四年的冤情,为当年的举子鸣不平?”
“文昌帝君果然偏宠我们这些读书人,他是真的,我哭死。”
科考舞弊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大案,甚至不惜法外用刑,大肆株连。
学子们在震惊过后,纷纷请愿彻查永恩四年的辛丑科。
在玄学与士族学子的请愿下,当今圣上下令彻查此案。
袁仕昌因牵连到此案里,被皇上撸了职,拘在府邸里等三司审问。
宋秋余还以为袁仕昌是终极大boss,会蹦跶到最后一集,没想到这么早就殉了。
好人零伤亡,坏人罪有应得,一切都很完美!
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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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心情很好地收拾行囊,林康瑞来了。
林康瑞没话找话:“不在书院多留几日?”
宋秋余嘴上道:“兄长还要回臬司署述职。”
心里想的是:【主要是这里的读书氛围太浓厚了,继续留在这里章行聿肯定天天逼着我温书,溜了溜了。】
林康瑞失笑,不明白宋秋余这么聪明的人,为何不喜欢读书。
宋秋余:“林大哥,你喝水么?”
林康瑞:“你忙你的,不必管我。”
宋秋余也没客气,诶地应了一声,将章行聿的笔墨纸砚一一包好。
看了一会儿宋秋余粗手粗脚地摆弄章行聿的徽墨、端砚,林康瑞忍不住起身过去帮忙。
“你这样包砚台会磕碰到。”林康瑞教宋秋余,“要这样,四角多垫些宣纸。”
宋秋余撑着下巴,看着林康瑞手中的活计,时不时“哦哦”地点头。
看他一副认真的模样,林康瑞笑了笑,心中也轻松了几分:“今日是向你道谢的。”
“道谢?”宋秋余不解抬头:“我么?”
林康瑞瞬间清醒:“我的意思是……多谢你在我心情不好时,陪我说话解闷。”
宋秋余大方表示:“这有什么,日后你心情不好可以随时找我,我最擅长劝人想开了。”
恰恰相反,你最擅长让人想不开。
袁仕昌那么厚颜无耻,都被宋秋余气昏过去了。
林康瑞咳了一声,转了话题:“对了,我看文昌诞那日,严山长说自己科举舞弊,你并不惊愕?”
宋秋余装傻:“惊愕,可惊愕了。”
林康瑞:……
【害,这要我咋说,总不能说我早猜到了吧?】
林康瑞:!
他想过宋秋余无数种知道此事的原由,没想到竟是猜出来的!
【主要是很好猜。】
【之前严小公子emo的时候说自己拖累了父母,这个拖累应该不是单纯指自己身体不好,估计是为了给他看病,严山长有求于袁仕昌,因此才会帮袁仕昌科举作弊。】
【还有,那天晚上得知袁仕昌“死了”,袁氏子弟一个个比亲爹死了还难受。总不能袁仕昌真待他们如亲子,肯定是利益纠葛。】
【佐证这个猜测的最重要因素是,契合文昌诞这个主题的也只有科举案了。】
林康瑞瞠目结舌,对宋秋余的聪明再一次有了清晰的了解。
在他看来都是不相干的事,但宋秋余竟能联想到一起,这是何等的观察力!
林康瑞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若是早些遇到宋秋余,方家也不会流放岭南,她也不会病逝……
当年方大人察觉辛丑科有徇私之嫌,便上书弹劾袁仕昌,却被袁仕昌构陷下狱,落得个全家流放的下场。
林康瑞心中得出一个结论,他极其认真地规劝:“你该读书,好好读书。”
若是宋秋余入朝为官,天下要少多少冤假错案!
宋秋余怀疑林康瑞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他高考结束那日便指天发誓,他就是饿死在外边,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不会再读书。
真香是不可能真香的,永远不可能!
章行聿在这时回来了,宋秋余立刻奔向他。
【哥,给我把这个人赶出去,他染了脏东西!】
林康瑞:……
章行聿挑了挑眉。
13.第 13 章
三司审袁仕昌时,宋秋余去凑热闹了。
三司是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方协同审理,按理说不许百姓围观,但“文昌诞案”闹得太大,皇上特许百姓在衙门外听审。
严润和招供,说永恩四年袁仕昌用他儿子的命,胁迫他科举舞弊。
袁仕昌怒道:“一派胡言!本官何时逼迫过你?当日你儿子危在旦夕,是老夫为他请了医中圣手,还将府中价值千金的药赠予你,你如今却恩将仇报,污老夫清誉!”
严润和不卑不亢道:“若非借我儿胁迫我,袁大人为何要帮我儿请医赠药?”
衙门外的宋秋余摸了摸下巴。
【嗯?怎么莫名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
【哦哦想起来了,有点类似“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扶”。】
【哈哈哈哈,真的好像。但严山长不是讹人的老赖,不会胡搅蛮缠。】
袁仕昌:怎么不会!
他不是傻子,科举舞弊那么大的一件事,他会贿赂严润和这种一看就是死脑筋的清官?
请医赠药只是想将严润和拉到自己这派,毕竟这位状元郎深得圣心,哪怕不是自己人,也不能让他投到政敌那边!
他只是拉拢严润和!不是要严润和帮他干坏事!
拉拢懂不懂!
袁仕昌气得胡须都吹了起来,指着严润和骂:“无皮相鼠,颜之厚矣,三尺城墙都自愧不如,你也配作读书人!”
气焰之高,声音之洪,底气之足,宋秋余叹为观止。
【袁仕昌气的嘴皮哆嗦的样子,感觉真的好无辜,严山长污蔑了他似的。】
【但严山长那么仙,怎么可能说谎?】
不止宋秋余一人这样想,围观的学子与百姓都觉得袁仕昌仗势欺人。
袁仕昌还未免去官身,在堂上站立即可。
而严润和跪在地上,虽身穿囚衣,但丰神俊朗,气度儒雅,被骂时垂眸不语,更衬得袁仕昌面目可憎。
“这人好大的威风,堂前不跪就算了,还欺负人家读书人。”
“要我说直接拉出去斩了!二月初三那日,轩辕大帝都用镜子砸他了,能是什么好人?”
“我怎么听说是文曲星君用镜子砸他?”
“轩辕大帝跟文曲神君都来了,听说那日天边出现两片祥云,云彩里还藏着几万天兵要拿他上天庭审!探花郎跟文曲神君有交情,说人间的事该由人间来审,这才放过了他。”
宋秋余支着开耳朵,听身旁的大娘绘声绘色讲文昌诞发生的事。
【妈耶,现在已经传得这么离谱了么?章行聿都编排进去了。】
袁仕昌听到宋秋余的心声,以及百姓的歪曲与谩骂,气的简直要仰倒。
衙门外乱糟糟的,刑部尚书用力拍了一下惊堂木,呵斥道:“不可喧闹!”
堂外安静下来后,刑部尚书没理严、袁两人的嘴上之争,直奔主题。
“圣上并未免去袁公官职,他仍是礼部尚书。严润和,你该知道污蔑二品大员该当何罪,你若有证据便拿出来,不必多舌。”
严润和语出惊人:“证据在宫中。”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以及督察史对视片刻,再开口时慎重不少:“你说的证据是何物?为何在宫中?”
宫中?
袁仕昌眼睛眯了眯。
严润和道:“辛丑科的十六封考题。”
大庸极重视科举,高祖皇帝为防舞弊特制定了“十六出题人”政策。
由皇上从官员中钦定十六人,这十六人拟定会试考题,最后交由皇帝抽选。
严润和徐缓道:“我们十六人那一个月吃睡在南书房,为防泄题,每日饭菜宫人都放在门外,再由内侍送进来。”
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大理寺卿两朝老人,自然知道这个规矩:“那你们是怎么将题送出去的?”
【御医吧。】
“是御医。”
宋秋余与严润和的声音一同响起。
袁仕昌喉咙一紧,随后吐出一口气。
【既然里面的人出不去,那肯定会想办法让外面的人进来,还要合情合理地进来,只有御医符合所有条件。】
没错。
严润和说:“在第十一日的时候,有一位大人生了病。”
三司哪一个都不是傻子,瞬息便明白了严润和的意思,刑部侍郎问:“就算是御医能进南书房,按规矩也得等会考结束,他才能与你们十六人一块出来。”
宋秋余来了兴趣:【让我想想,如果我是袁仕昌,怎么让御医再出来?】
袁仕昌本就心虚,闻言更是跳脚。
混蛋,别随便代入我!
【御医进南书房的理由是有人生病,出来的理由……应该也是有人生病,还是一个来头不小的病号。】
严润和薄唇轻启,缓慢吐出几个字:“是太后。”
看着面色骤变的三司,袁仕昌冷冷一笑,还敢查么?
【哇偶,是太后,刺激!】
袁仕昌嘴角抽搐,心想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
堂上端坐的三人都觉得捅大篓子了,屁股下仿佛生出荆棘,让他们坐卧难安。
可衙门外都是百姓,若是不继续审下去,那就是明目张胆徇私枉法。对下不好交代,对上更是……
百姓们窃窃私语。
“怎么扯出太后?”
“姓袁的狗官科举舞弊惹怒了轩辕大帝、文曲神君,现在太后跟此案有关,会不会是上天不满刘家坐天下?”
眼看事态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三司个个头冒冷汗。
这已经不单单是舞弊案,这简直是动摇刘姓江山。
【芜湖~~】
宋秋余发出愉快地吃瓜声,随后又觉得不太对。
探案剧哪有第一案直接上太后这种终极大boss的?
【太后会不会是冤枉的?】
凌乱的三个二品大员在听到一道清澈的声音时,心中同时想——
太后必须是被冤枉的!
大理寺卿抢过惊堂木:“尔等肃静!”
接着督察史质问严润和:“太后深居宫中,一心向佛,向来不理会政事,你此番攀咬是何目的,受谁指使?”
宋秋余吐槽:【怎么当官的都喜欢给人扣帽子,问受谁指使这种话?】
如今将太后拉下水,袁仕昌反而不急了,甚至闭目养神,优哉游哉地听着三位同僚狼狈为太后脱罪。
哪怕听见宋秋余的心声,他也没之前那么气急败坏。
反倒是审问的三司有些恼火:这是哪来的小混蛋!
宋秋余是自己来的,还是背着章行聿偷偷跑出来的。
嘿嘿。
“大人明鉴。”严润和开口:“我并未说此事跟太后有关,太后或许不知情,只是被有心之人蒙蔽。”
这个转圜让三司为之一振:“你仔细说说蒙蔽之事。”
袁仕昌猛地睁开眼,紧紧地盯着严润和,生怕他又开始胡乱编排自己。
严润和:“太后不知道误食了什么,夜里开始呕吐生汗。当日太医院值班的太医来请脉,两个太医用药时意见分歧,这才来南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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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了胡太医。”
“虽然有两个内侍跟着胡太医一块去的,但他们并没有进太后寝宫,胡太医应当是在这个时候将考题泄了出去。”
袁仕昌双眼鼓涨,怒道:“这是在审案,不是在唱戏文!你有何证据说胡太医在太后寝殿泄题?就凭胡太医前两年病逝,你就可以胡乱编排?”
严润和看向他:“当年随胡太医出诊的还有一人。”
袁仕昌心口一颤,随即想到是那个药童,但对方已经……
严润和目光如炬:“他虽意外落水而死,但他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
宋秋余猜测:【该不会是马夫吧?】
刑部尚书传了药童弟弟,对方正是马夫。
马夫交出一卷纸,还有一块印有袁府的金饼,半个手掌大,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这是我阿兄交给我的,说是他保命的东西,但一个月后他便落水溺亡。”马夫重重叩首:“请诸位大人为我阿兄伸冤。”
三司先是看了看金饼,又去看那卷纸,展开后上面写满楷书小字。
严润和解释:“纸张三位大人应该认识,是宫中的泾纸,这便是胡太医从南书房带出来的考题。”
袁仕昌脱口而出:“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因为你把小抄都销毁了?】
【但万一人家胡太医不信你,特意留了几卷作为证据呢?】
袁仕昌高昂的情绪瞬间冷却,后脊蹿起一股寒意,难道……
不对不对。
胡太医的长子也是这场舞弊案的受益者,他留这个证据干什么,是想自己一家快点死?
而且那个金饼是怎么回事?
谁家坏人行贿的时候,拿明晃晃印有自己家徽的金饼!
偏偏他有口难言,证据可能是假的,但这些事他是真干了。
马夫之后,林康瑞也被传到堂中,为方家翻案,并呈上方大人当年收集的罪证。
一条又一条,条条锤死袁仕昌。
证据链完整的宋秋余都有些怀疑。
【啊,大家手里的证据都这么硬吗?那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难道是怕官官相护?】
【也对,以前袁仕昌是礼部尚书,门生广布,现在名声臭了,哪个人敢为他说一句话?但凡沾一点点边,都生怕被怀疑自己也科举作弊了。】
面对这些“铁证”,袁仕昌还能咬牙扛一扛。
但对上宋秋余这张抹了蜜的叭叭小嘴,袁仕昌心口一抽一抽地发闷又发疼。
-
堂上三位大人生怕一不留神又将太后再牵连进去,看似公允,实际很想赶紧给袁仕昌定罪。
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袁仕昌狡辩。
这场案子审得丝滑无比,结果也令百姓很满意。
管他真相如何,只要斩的是个大官,大家就乐见其成。
宋秋余也是乐见其成之中的一员:【看来这次袁仕昌死定啦。】
【不知道袁氏会不会跟着覆灭,毕竟袁仕昌捅这么大的篓子。】
袁仕昌好似被重物击中一般,身体剧烈晃了晃。
他如梦惊醒,脑海闪过许多念头,越想越惊,喉头泛上一股腥甜。
袁仕昌呕出一口血,然后昏死了过去。
堂审被迫中止,三司松了一口气,宣布改日再审。
吃瓜群众散去,宋秋余也满足地哼着歌回家。
绕过雕刻梅兰竹菊的影壁,宋秋余便在院中看见衣袂飘飘的章行聿,他冲宋秋余微微一笑。
宋秋余大惊:【糟了,章行聿要弄死我!】
14.第 14 章
章行聿声线很低,堪称温柔:“去哪儿了?”
别人一笑是泯恩仇,章行聿一笑是鬼见愁。
宋秋余心肝肺全都颤了颤,好在他早就想好了说辞,赶忙抬起手里的糖饼,“去买糖饼了。”
章行聿挑眉:“买个糖饼去了一上午?”
【害,还不是因为审讯太精彩,一时忘了时辰。】
“迷路了。”宋秋余睁着无辜的双眼道:“京城巷子太多了……”
章行聿问:“今早让你做的功课完成了?”
那自然没有,有热闹看,谁愿意留家里做作业!
实话肯定是不能说的……
“这家糖饼可好吃了。”宋秋余试图萌混过关:“兄长,你尝尝,还热乎呢。”
章行聿用折扇拨开宋秋余行贿的双手。
宋秋余心里凉了一半,果然听章行聿说:“做不完不许吃午饭。”
宋秋余:……
不仅不让吃中午饭,更可恨的是章行聿用饭时,让宋秋余在旁边写文章。
糖饼也被章行聿缴走了,咬了一口,他评价道:“确实好吃,外皮酥脆,内陷甜而不腻。”
宋秋余抽抽鼻子,只闻到一个味儿,心里不免生出怨气。
他下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圈圈,圈圈里面写上章行聿的名字,诅咒章行聿噎到。
【好恨!】
【也好饿~~~】
肚子被米饭的清香勾得咕噜噜叫,宋秋余摸了一把心酸泪。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没了娘呀,跟着哥哥好好过呀 就怕哥哥让读书呀…… 】
那边的章行聿叩了叩桌子:“好好写。”
【老了给你拔氧气管,哼!】
宋秋余愤怒之余还是把高贵的头颅低下,继续写狗屁文章。
看着奋笔疾书的宋玉秋,章行聿笑了一下,然后起身离开了,临走还叫人把饭菜收走。
混蛋,残羹剩饭都不让我吃!
宋秋余饿的吭吭唧唧时,于妈妈端着碗碟走了进来,并喊他吃饭。
宋秋余芜湖一声,刚要起身干饭,又怕章行聿藏在暗处捉他错处。
于是,宋秋余闷闷地说:“我文章还没写完。”
于妈妈笑了:“郎君怎么可能真让你饿着肚子?我进来时他看到了,什么也没说。快来吃饭,一直给你在炉子上温着呢。”
宋秋余把笔一丢,以一种风卷残云的架势哐哐干饭。
“好吃,真好吃。”宋秋余对于妈妈的手艺给予一百二十分肯定。
“慢点吃。”于妈妈摸了摸宋秋余的脑袋,语重心长道:“还是要好好读书。”
突然不想被摸脑袋了!
宋秋余抬起手打算拨开于妈妈,但想了想还是放下手,老老实实干饭。
于妈妈给宋秋余布菜:“像郎君那样满腹文章,将来做一个大官。”
这下石锤了,章行聿跟于妈妈都是山东籍,不然怎么对学问、考公有这么深的执念!
-
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
吃过饭,宋秋余将自己写得乱七八糟的文章拿给章行聿。
章行聿拿过文章,淡淡道:“以后出门要留信,哪怕是口信。”
宋秋余眉眼低垂:“知道了。”
章行聿自不再说话,低头看起了宋秋余的文章,之后他的眉头便一直没松开过,期间捏了两次鼻梁,停下来深呼吸三次,拿朱笔圈了七次错别字。
章行聿用实际行动让宋秋余生动形象地明白什么叫“辣眼睛”。
但宋秋余莫名有点自豪,他是鬼见愁见了都愁的人!
这怎么能说不是本事呢?
嘻嘻!
见章行聿第八次拿起朱笔圈错字,宋秋余还是在心里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其实那不是错别字,是简体字。】
【诶,等一下,不如让章行聿推广简体字,白话文!】
【当年推行白话文时,古学派一片反对之声,骂得可激烈了。放在这个时代推行阻力肯定更大,到时候章行聿就没时间管我了!】
宋秋余压抑着激动开口:“兄长,我有一言要谏!”
章行聿道:“不听!”
宋秋余:……
不听也得听,他宋秋余向来喜欢“强买强卖”,就是这么霸道。
“哥,你不觉得有些字繁琐非常?而有些文章佶屈聱牙,晦涩难懂?若简化字形,其意不变,只是更为简单,那岂不是方便更多人读书写字?”
章行聿睨了一眼宋秋余:“先圣留下来的文章乃精学、博学、绝学也,改一字都不可。”
宋秋余:……
【我还叭叭让章行聿推行简体字白话文,跟古学派斗个你死我活。问题是,章行聿就是古学派!】
【我要怎么告诉章行聿,白话文的好处呢!】
【算了不说服了,说服他的过程不就是跟古学派的斗法吗?我怎么可能斗得过章行聿!】
章行聿唇角弯下,把宋秋余写的文章推给他,又问:“你觉得哪些字可以简化?”
听到章行聿有松动的苗头,宋秋余赶紧一一指出来。
宋秋余满含期待:“兄长,你要推行么?”
章行聿看着宋秋余写的……简体字。还是很丑,既没笔锋,也没神韵,字形像个吃撑的小猪仔,又歪又胖。
但字确实简化了不少,又能一眼认出来。
章行聿道:“寻常百姓认识些字,记记东西也好,你的简化字更为适合他们。”
宋秋余明白章行聿的意思。
【哦哦,就跟小鬼国一样,上层贵族用汉字,下层百姓就用更为好写的鬼子文。】
知识都被上层垄断了,向上推行新字必然不好实施,那就先向下推行。
【章行聿果然聪明,脑子转得好快。】
宋秋余忍不住感叹。
章行聿敲了敲他的脑袋:“文章先别写了,将你觉得可以简化的字都写出来。”
“……”
怎么成他的活儿了?
算了,单纯地写字总比做文章好!
-
一连几日,宋秋余闷在房间写简体字。
大概是看他辛苦,章行聿良心发现地带他外出游玩。
二月十五是花朝节,踏青、赏花、扑蝶、放纸鸢、食百花糕。
夜幕降临后,打铁花、放花灯、饮花朝酒。
今日的章行聿很好说话,宋秋余要放纸鸢,他便买纸鸢,宋秋余要花灯,他便猜谜赢花灯,宋秋余要看打铁花,他便给匠人赏钱。
那匠人身形高大,赤着膊,头戴红巾,一手拿花棒,一手捧着盛有铁汁的器具,两厢猛击,铁花飞溅,流星如瀑布荡开,引来不少人观看。
宋秋余跟章行聿被人群冲散,宋秋余全然没发现,一直盯着铁花。
暮色中,他极俊的眉眼被星火映得明亮璀璨,章行聿隔着人群,静静看着宋秋余。
宋秋余又看了两次打铁花,章行聿没说什么,给了匠人不少铜板。
今晚的章行聿好说话的不得了,宋秋余忍不住冒出邪念,暗戳戳表示自己明日可不可睡懒觉,不读书。
章行聿温和地拍拍他的脑袋,道:“不可以。”
宋秋余立刻垮脸。
片刻后,又觉得没必要,今朝有酒今朝醉!
因此宋秋余问章行聿:“那我还可以再吃一块栗糕么?”
章行聿看了一眼桥上,卖栗糕的还在原处,他对宋秋余说:“在这里等着。”
宋秋余冲章行聿的背影扬声道:“还有卤梅水,就在栗糕旁边!”
章行聿没答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宋秋余正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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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他,听见不远处有争执声,耳朵不由自主地支起。
-
卖炸物的摊前。
粗壮的汉子扯着三个人,洪亮的声音隔着五丈远都能听见:“你们谁盗了我的钱?若是不交出来,屎尿给你们打出来!”
汉子将手中粗大的擀面杖往地上一杵,气势凌人。
被拦住的三人,其中一个是书生模样,气恼道:“谁拿了你的钱?我只是从你摊前路过,你别血口喷人。”
另外两人也嚷着不是自己,还说要报官,状告汉子当街打人。
吵嚷中,一个俊朗翩翩的蓝衣男子走到摊贩前,呼啦一下展开手中折扇。
他道:“在下是方外之人,善占卜,通阴阳,医白骨,亦可问灵。”
汉子不耐烦挥臂赶人:“滚开滚开,老子要找被盗的钱,没工夫理你。”
蓝衣男子又是呼啦一声,合上了折扇,:“正巧,在下的问灵之术也能寻物,你我相识便是有缘,我分文不收帮你寻物,也算行善积德了。”
汉子怀疑地看着眼前的人:“你真能找到?”
蓝衣男人笑道:“若是找不到,我自掏腰包赔你。”
汉子顿时觉得对方真有本事,说话也客气起来:“我方才口气有些急,这位公子莫要生气。”
蓝衣男子表示无妨,问汉子要了一枚铜板,开始碎碎念——
“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太上有命,搜捕邪精,问灵问灵,世间皆有灵。”
不少人围过来看热闹,
“护法神王,保卫诵经,问灵问灵,我问你答。一问灵神,铜板去向……”
【接下来该要一碗清水了吧?】
念咒的蓝衣男子一顿,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转了,他道:“上灵说了,要再取三枚铜板。”
【没错,得从那三个嫌疑人身上各要一个铜板,然后放进清水里,谁的铜钱飘油花,谁就是贼。】
蓝衣男子面皮紧了紧,隐约还能听见磨牙的声音。
汉子则茫然看向人群中的俊朗少年。
被怀疑盗窃的三人之中,有一人喉咙无声咽了咽。
蓝衣男子深吸一口气,又从容展开折扇:“这里人太多,上灵不愿帮忙了。”
宋秋余懵了。
【欸,怎么不继续演了?不是马上就要骗出那三个人的铜板了?】
蓝衣男子闭了闭眼,挤出一抹笑继续道:“好在我出山时,我师父交给了我一个法器。此物可辨真假,也可测人心。”
一句测人心让围观百姓惊呼“好厉害的法器”。
蓝衣男子找回一些自信,扬起唇角朗声道:“不过我这个法器不可现世,也不能见光。”
闻言,大家纷纷议论。
“不能现世见光,那怎么测?”
“法师既然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想到办法了,听听法师的主意。”
宋秋余也兴奋起来:【哦哦,换套路了。】
【那法器是不是放在一个四方盒子里?不能显世,也不能见光,所以只能让三个嫌疑人挨个将手伸进盒子里摸。】
【但实际盒子里面的东西是砚台,或者是抹着锅灰的物件。】
【只有心虚的人不敢真摸,所以只有心虚的人手上没有墨,或者锅灰。】
蓝衣男子气的胸口起起伏伏,他咬着牙说:“很不幸……这个宝物我没有带在身上,不过我还有一种法子可抓住贼人!”
虽然不懂他为什么又变卦了,但不妨碍宋秋余对蓝衣男子心生佩服。
【哇,他好聪明,短短时间想出三个抓贼的法子。】
蓝衣男子额角跳了跳,很想说:“只要你住嘴,前两个法子就能抓到贼!”
宋秋余满眼期待。
【所以,第三个法子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蓝衣男子傲然一笑:“第三个法子……”
15.第 15 章
大家都伸长脖子等着蓝衣男子说出第三个法子,包括宋秋余。
【是什么?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好好奇……】
在宋秋余绕梁的魔音下,周淮裴徐缓而道:“手指纹路。”
【手指纹路?】
听到宋秋余疑惑不解的声音,周淮裴不自觉露出几分倨傲。
谅你也不懂什么叫做指印!
今日本公子就发发善心给你上一堂课。
他朗声道:“每个人的手指纹路各有不同,贼人盗取钱匣的铜板时,必定留了指印,只要将其拓下来,便能找到盗贼。”
【哦哦!原来他说的是比对指纹。】
【还真别说,古人技术虽然有限,但早就发现指纹的独特性。】
【周朝就有专门掌管手印制作契约书的官职,秦朝的时候,指纹都可以用作破案了。】
这下换周淮裴诧异,没想到对方竟知晓这么多。
虽然指纹早就开始应用,但许多百姓这一生都没有买卖租赁过。他们只是听说过签字画押,如今才算明白为何要画押,低头纷纷看起自己的手纹。
“你的跟我的果然不一样。”
“那掌纹呢?掌纹是不是也不一样?”
“奇怪,我的手指头怎么什么都没有?”
宋秋余探头看了一眼,对那人道:“你常摸水吧?角质层脱落了,所以没了指纹。”
男人不懂什么是角质层,沟壑的脸上露出担忧:“那没事吧?我还要养家,不能不贩鱼摸水。”
宋秋余安慰:“角质层脱落不是什么大事,你真正要防范的是风湿,多用热水泡手跟膝盖,忌辛辣之物,尽量不要待在潮湿的地方。”
汉子连忙应下。
其余人见状全都围了过来,想要宋秋余为自己看手相。
莫名被抢去风头的周淮裴暗自磨牙。
卖炸物的摊主见周淮裴迟迟不开口,终于忍不住:“仙人,您说的手印怎么抓贼?”
“抓贼”二字让一个灰衣少年心口紧了紧,他用力捏了捏缝着补丁的衣角,那里面藏着十几枚铜板。
就在少年打算趁乱逃跑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抓不住贼的。】
周淮裴也听到这句话,哼了一声道:“我现在就抓!”
他让摊主去拿钱匣:“手印就留在钱匣上,拓下来就能比照着抓住贼人。”
宋秋余心道:【拓下来是能抓,但问题是拓不下来。】
灰衣少年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
周淮裴又是一哼,倨傲道:“我知有人在想,钱匣又不是印泥怎么能将手印拓下来!”
“有些人不爱动头脑,会这样想情有可原。”周淮裴余光夹了一眼宋秋余,故意高声说:“但并非所有人都如他一样,懂些皮毛就卖弄。”
见周淮裴这样言之凿凿,宋秋余双眼发光。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蓝衣公子应该是有什么高明的技法。】
宋秋余苍蝇搓手:【我要好好学习。】
周淮裴抬起下巴:“这位摊主做的是炸物买卖,时日久了,钱匣就会覆有一层油脂。”
宋秋余点头:【确实确实。】
灰衣少年握紧双拳,但还是难掩颤抖。
周淮裴的下巴不自觉又昂起些许,心里不免生出得意。
不对,他干嘛要因为这人的应和,而自鸣得意!
周淮裴立刻收起下巴,打开折扇狂给自己扇风,然后继续道:“而指印会留在油脂上。”
【可是摊主摸了好几次钱匣,就算盗贼留下了指印,估计也早没了。】
摊主呆若木鸡地抱着钱匣,与同样呆滞的周淮裴对视。
【哪怕摊主没有摸掉那些手印,以现在的技术也很难拓下来,毕竟覆在钱匣的油脂没那么厚,留不下清晰的指纹。】
【好在这位蓝衣公子聪明,不像我只是懂些皮毛,他肯定有办法拓下来。】
周淮裴石化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怀疑宋秋余在阴阳怪气,但没有证据。
宋秋余又婉拒了一个找他看手相的,一抬头,周淮裴还站在原地没吭声,宋秋余不禁纳罕。
【咦,怎么又不说话了?不是要拓指纹?】
周淮裴偷偷摸上自己的钱袋。
之前他夸下海口,说若是找不到被盗的铜板,他便赔给摊主。要不……
不行!
周淮裴五指猛地一攥,不能被这臭小子看了笑话!他还能想到其他捉贼的办法,一定能想到!
一心想要学技术的宋秋余:【拓!拓!拓!拓……】
周淮裴满脑子都是“拓拓拓”,压根无法思考。
就在他为之崩溃要让宋秋余住口前,对方竟自己停了下来,还朝某处挥动双臂。
“兄长。”宋秋余跳高一点好让章行聿看见:“我在这里。”
顺着宋秋余的视线定睛一看,周淮裴瞳孔一震。
章鹤之!
周淮裴慌忙抬袖掩住大半张脸,顾不得端着翩翩公子的风范,他猫着腰从另一侧逃。
果然,小混账的兄长是大混账!
壮汉摊主见周淮裴要走急了:“仙人,您还没找到我被盗的钱财。”
周淮裴拽下腰间的钱袋,往摊主手里塞,不等他说话,身后的章行聿已经认出了他。
“翰卿兄?”
周淮裴心如死灰地闭了闭双眼,转过身时已经恢复儒雅端方的模样,与章行聿谈笑着打招呼。
宋秋余啃着章行聿为他买的栗子糕,眼睛骨碌碌转着,一会儿看章行聿,一会儿看周淮裴。
【原来这位就是与章行聿同科的状元郎啊!】
周淮裴笑容几乎维持不住,只觉得宋秋余骂得好脏,又好大声。
原本状元及第是光耀门楣之事,奈何众人都说他这个状元郎是章行聿“让”出来的。
若不是圣上觉得章行聿样貌与探花郎更相配,状元郎绝不会被周淮裴摘得。
这话周淮裴不服,论才情,论头脑,他绝不输章行聿……
袖口被人扯了扯,周淮裴转过头,摊主粗大的声音透着些许委屈:“仙人,我被窃的钱财,您不能不管。”
被怀疑是窃贼的书生也嚷道:“若是再不让我走,我可要报官了!”
另一个男人也说:“就是!平白冤枉我们三人,还将我们扣在这里,我就不信天子脚下没有王法。”
怕被人怀疑,灰衣少年也吵了两句。
摊主不依不饶:“报官就报官,反正是你们三人之中的其中一个,就算告到皇上面前我也不怕。”
几人吵了起来,围观的百姓也是你一嘴我一嘴,乱哄哄吵作一团。
“大家安静。”宋秋余拔高声量:“我兄长是探花郎,天下最聪明的人,他会抓住盗贼!”
周淮裴在心里冷呵一声,天下最聪明的人?哪个人封的?又有谁承认!
百姓们承认,一听探花郎在这里,各个都很激动。
人群中一人高声道:“有探花郎在,定能抓住贼人!”
听着百姓的应和声,周淮裴冷冷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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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众取宠,惯爱卖弄!
章行聿低头问宋秋余:“怎么回事?”
宋秋余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
章行聿听过后,视线的一一掠过摊主、被扣押的那三人,开口道:“据大庸律第二十三条,初犯窃刑刺面,丈二十。”
周淮裴不屑一顾:就这?
章行聿继续道:“所谓刺面,是用刀划开皮肉,刻下一个‘’窃’字。行刑的人若是手重,刀下可见白骨,腐肉还会生蛆,夜间也会有鼠虫舔咬。”
宋秋余被章行聿说的有些不适。
周淮裴也有些犯呕,但还是投给章行聿一个“就这”的眼神。
惧意不会让行窃者出来认罪,只会更想躲避刑罚。
如周淮裴所料,灰衣少年闻言面色虽白了白,却不愿伏法。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铜板上的油渍他方才已经偷偷擦干净,放进清水不会飘油花,只要咬定铜板是自己的,这些人也没办法。
只是在章行聿讲丈刑过后,皮肉绽开的惨状时,他的嘴唇还是抖了一下。
正歪嘴在心里阴阳怪气的周淮裴,越听越不知道章行聿打算做什么。
难道真想用恐吓逼贼人认罪?
不能吧,这法子比他的还不如。
啊呸,他就是比章行聿强上数百倍!
什么天下第一聪明人,不过尔尔。
一道夸张的哇声灌进周淮裴耳中:【不愧是章行聿,超好,超聪明!】
周淮裴:?
哪里聪明了?
周淮裴幽怨地盯着宋秋余,对方毫无察觉,咬一口栗子糕,又喝一口甜米浆。
章行聿没买卤梅水,怕宋秋余贪凉太多会闹肚子,因此买的是热甜浆。
不挑食的宋秋余感到满足:【栗子糕好香,米浆真甜,章行聿是真好。】
周淮裴:……所以你是为了一口吃的才夸他的是吗!
宋秋余确实暂时没看出章行聿的打算。
直到章行聿对摊主说:“你丢的钱其实就在钱匣里。”
“没有没有。”摊主打开钱匣让章行聿看里面空空如也:“我今夜收的钱,一半被我夫人拿走了,剩下一半原本放在里面,我低头捡东西的工夫,剩下十几文钱都没了。”
章行聿拿过钱匣,盖上一块绸布,又对摊主说:“眼见不一定为实,你摸一摸,里面有没有铜钱。”
摊主一头雾水地伸出手,往钱匣里摸了一把,急道:“没有,我什么都没摸到。”
他越说越委屈,眼眶都红了:“这钱要是丢了,我家婆娘以为我藏私房钱,她会煽我的!”
章行聿看向那个被冤枉的书生:“你来摸,看能不能摸到铜板。”
书生怀疑探花郎疯了,但又本能对才高八斗的章行聿心生向往,犹犹豫豫走了过去。
宋秋余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片刻后他笑了。
【难怪他之前要吓唬盗窃贼,原来是想给那人一个机会。】
周淮裴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用布把钱匣盖住,这样盗贼偷偷将窃来的铜板放进去,就没人会发现了。】
【这跟状元郎第二个法子有点像,只不过状元郎是利用盗贼的心虚来抓住他,而章行聿则是给了盗贼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灰衣少年听见后,抓了抓衣角。
等书生跟另一个被怀疑的男人都摸过钱匣后,章行聿缓步走到了少年眼前。
他抬起眼,对视上一双清冷的眼眸。章行聿的瞳仁异常幽深,倒映着少年的面容,好似能看穿人心。
16.第 16 章
少年飞快避开那双眼,心口像是有鼓槌在在击打似的,喉口发干。
“该你了。”章行聿的嗓音平静而冷淡。
少年颤巍巍抬起手臂,在章行聿的注视下,将手放进钱匣。
章行聿问:“摸到铜板了么?”
“没。”少年抽出手,低着脑袋说:“没有。”
【当然不能说有了,说了别人不就知道是他偷的?】
少年掐住自己的手心,将头垂得更低了。
周淮裴看到这幕若有所思。
章行聿最后一个问少年,那盗贼应该就是他。
见章行聿将钱匣交给摊主,宋秋余立刻把脑袋伸过去。
【钱应该放回去了吧?】
已经不抱任何期望的摊主一脸愁苦地接过钱匣,打开后里面果然空空。
宋秋余挑眉:【咦?】
里面竟真的什么都没有。
周淮裴一时说不上心中的滋味,他自是不希望章行聿出风头,但又盼望那盗贼能弃暗投明。
文人嘛,都有一颗劝人从良从善的心。
灰衣少年似乎也很惊愕,朝章行聿的方向看了一眼。
摊主一副要哭不哭的凄凉模样:“探花郎,我丢失的钱财到底在哪里?是不是……是不是找不回来了?”
“别急。”章行聿重新将绸布盖在钱匣上,然后对摊主说:“这下可以了。”
“这……这就可以了?”摊主半信半疑地拉开钱匣,面色骤然一喜,洪亮的声音透着激动,“铜板回来了!”
摊主抱着钱匣让围观的百姓看:“我的铜板真的回来了。”
百姓们同样感到惊奇。
“奇了,真是奇了!铜板怎么回来的?”
“探花郎莫不是文曲星转世?不然怎么会凭空变出铜板?”
“一定是了!听说文昌诞那日,轩辕大帝踏着彩云来见探花郎。”
【哈哈哈哈,古人的想象力比现代人还要抽象。】
【轩辕大帝踏着彩云来见探花郎,哈哈哈哈,章行聿成紫霞仙子了!以后就叫他章紫霞,哈哈哈哈哈。】
【他干什么看我?妈耶,笑得好渗人。】
章行聿面带微笑地看向宋秋余,把宋秋余看的心中发毛。
失而复得的摊主千恩万谢,非要送章行聿自己摊上的吃食。
章行聿婉拒了:“不必了,日后多行善事,自然财源广进。”
这话虽是对摊主说,目光却掠了一眼少年。
少年心中一颤,低头飞快钻进了人群。
-
摊主过分热情,非要让章行聿尝尝自家的孛娄,拉扯间,一样物什砸到了章行聿身上。
宋秋余惊道:【有暗器!】
【哦哦,原来是芍药花。】
一个秀美的年轻女子往章行聿身上投掷了一支盛放的芍药。
今日是花朝节,路边不少当街卖花的货郎,年轻的女子几乎人手一支,还有将花在耳边、发髻的。
古有掷果盈车,今有掷花盈怀。
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手中有花的都往章行聿身上投掷。还有人见宋秋余长得俊秀,红着脸将花砸向他。
【啊,我也有小花花。】
【发财啦,发财啦!】
宋秋余抱着满怀的鲜花正高兴时,隐约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好像谁在磨牙。
见章行聿大出风头,周淮裴银牙都咬碎了。
听说大庸最富才情的探花郎在此,越来越多人涌过来,都想一睹章行聿的风采。
周淮裴被硬生生挤了出去,更可气的还是宋秋余那句明知故问。
【咦,状元郎去哪儿了?】
周淮裴被挤上了桥,腰间的香囊钱袋都被挤掉了。
不愿与这帮无知愚民争执,周淮裴甩袖离去。走了几百步越想越气,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又折了回来。
原本围作一团的百姓不知什么时候散去了,宋秋余、章行聿也不在原地。
周淮裴不甘心地找了一会儿,在桥下看见放河灯的宋秋余。
周淮裴理了理衣袍,然后骄矜地走了过去。
河面倒影出一道修长的身影,宋秋余转头:“状元郎?”
周淮裴不喜这个称呼,总觉得是在骂他,不过他没明说,只是傲慢地问:“你兄长呢?”
见他来者不善,宋秋余双眼放光。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恶毒炮灰上门找茬?】
周淮裴:谁是恶毒炮灰!炮灰又是什么?
宋秋余道:“我兄长去给我买河灯了,你若有事可以跟我说。”
【快来欺负我快来欺负我,这样章行聿就能打脸啦!】
听着宋秋余含着隐秘兴奋的心声,周淮裴蹙眉,谁要欺负你!
但想到炸物摊前的种种,周淮裴又觉宋秋余实在可气,想要给他一点教训。
读书人教训人自有一套规矩,周淮裴昂起下颌,对宋秋余道:“我这里有一副上联,你若能对出下联,我就应你一个要求,你若对不出来……”
宋秋余接过周淮裴的话:【就要我去死!】
……倒是也不至于。
周淮裴说:“你若对不出来,应我一件事即可。”
宋秋余果断认输:“那我对不出来,你打我脸吧。”
“……”周淮裴闭了闭眼:“我还没说上联。”
文盲小宋实话实说:“我不会对对子。”
周淮裴难以相信:“怎么会如此?你兄长都不教你么?”
宋秋余叹息一声:“教啦,学不会。”
原来章鹤之在家中,竟连弟弟的课业都教不好!周淮裴心中莫名……平衡许多,
周淮裴看宋秋余的眼神温和起来,甚至可以说是轻柔,轻柔中又夹杂着怜悯。
他这样博古通今、才气过人,与章行聿同科都感受到不少压力,更别说宋秋余了。
可怜可怜,甚是可怜。
周淮裴怜爱地问:“那你会什么?”
宋秋余想了想:“会吃、会喝、会玩、会花银子……”
那丝怜悯荡然无存,周淮裴开始设身处地,他若是有这样一个糟心的弟弟,一天不知要举多少次藤条。
“对了。”宋秋余灵光乍现:“我这里正好有一道题,你若能解开就算你赢。”
周淮裴自信地摇开折扇:“你说。”
宋秋余:“从前有一男子,在他父亲的灵堂之上,他对一个女子一见钟情。等前来吊唁的宾客走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了自己的哥哥,为什么?”
周淮裴皱眉道:“这不合乎常理!至亲亡故该是多么悲痛之事,怎会起那样旖旎的心思?”
宋秋余不以为然:“你就当他与自己的父亲关系不睦。”
周淮裴还想理论几句,被宋秋余一句“你别较真”怼了回去,他只好把话咽回去,认真分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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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淮裴猜:“因为他兄长不同意他与那女子的婚事?”
宋秋余:“不对。”
周淮裴再猜:“那女子喜欢他兄长?”
宋秋余:“不对。”
周淮裴又猜:“莫非那女子是嫡女,而他是庶出,杀了兄长就能继承家中爵位?”
宋秋余:【呦,没想到状元郎还是个嫡庶教。】
周淮裴:?
何为嫡庶教?是他猜的不对?
周淮裴陷入沉思,过了好几息才道:“那女子是不是跟他兄长定过亲?而他与自己兄长是双生子,相貌生的一样,因此杀兄想要取而代之!”
宋秋余:“还是不对。”
周淮裴想了又想,还是没想出谜底,开始觉得宋秋余是在诓他。
【也不怪周淮裴,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变态才能答出来。】
周淮裴不解,何为变态?
所谓变态,难道是指绝顶聪明之人?
不行,不能认输,认输了不就承认自己不够聪明?
他是变态,他是绝顶之变态!
周淮裴攥着拳,极为牵强地想出几个答案,又被宋秋余一一否定。
见周淮裴如此上心,宋秋余于心不忍:“算了,这个问题不可能有人答出来……”
话音未落,一道含笑的声音传来——
“杀兄是因为他想再设灵堂,这样便能见到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子。”
这怎么可能!想要见那个女子的方法千千万万,怎么会选这样一个由头。
周淮裴想要反驳对方,但宋秋余超大的心声震在他的耳膜——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有变态出没!】
周淮裴震惊,这竟真是谜底。
答案就是为了跟那女子再见一面!能解出这个谜题的,都是脑回路与众不同的变态咖!
宋秋余看向那个答出问题之人。
晚风吹起一湖褶皱,岸边的桃花开得正艳。
树下站着一白衣男子,雪白的衣袍如云堆一般轻柔,他面如冠玉,眉眼隐在暮色里,但宋秋余仍能感觉到他也在看自己。
宋秋余汗毛竖起,瞬间确定这人是纯正的变态,搞不好已经犯下累累命案。
越是这种看着正儿八经的人,犯起罪来越是令人发指,堪称恐怖。
这时一个摇着拨浪鼓的卖货郎,从宋秋余眼前走过去。
宋秋余晃了一下神,再朝树下看去时,人已经不见了。
宋秋余下意识想要去找,章行聿拿着河灯回来了。
见宋秋余面色不对,章行聿问:“怎么了?”
宋秋余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怎么说。总不能跟章行聿说,我发现了一个疑似变态的人,把他捉起来审一审吧?
一旁的周淮裴还在纠结谜底,他不愿承认自己不够聪明,因此问章行聿:“方才你弟弟问了我一个问题,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得上来。”
【当然不能了!】
【章行聿怎么可能答得上来!】
章行聿看了一眼宋秋余,然后问周淮裴:“什么问题?”
周淮裴将宋秋余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说完便直勾勾盯着章行聿。
他不信,这么荒谬的谜底章行聿能答出来。
章行聿听后并未作太多思考,开口道:“因为他想再设灵堂见那个女子。”
宋秋余:!!!!!
救了大命,章行聿怎么也能猜出答案!
17.第 17 章
见章行聿轻松答了出来,周淮裴捂住胸口,摇晃着后退了几步。
他又一次输给章行聿,还是惨败……
为何章行聿是变态,而他却不是变态!
为何!
周淮裴仰起头颅,眼角有些许红痕,典雅端方的侧脸倔强而忧伤,一副饱受打击,心如死灰的模样。
夜风骤起,树影摇动,几瓣桃花落在周淮裴肩头。
周淮裴捻起一瓣花,凄凉一笑:“难为这世间还有一物来怜我。罢了罢了,既青天待我不公,我又何苦浊世挣扎?”
说着就朝河边走去。
虽然没搞懂他为什么突然起文艺范了,但人命关天,宋秋余迅速拉住周淮裴。
“你别想不开!”宋秋余急道:“我知道生而为人你很抱歉,可好死不如赖活!”
周淮裴侧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宋秋余:“谁想不开了?我葬个花而已。”
宋秋余:……
我哩个周黛玉。
宋秋余尬然一笑,默默松开了周淮裴。
周淮裴将肩头那几瓣花放进水中,看着它们随水而逝,眉间的忧愁越来越浓。
见周淮裴对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又是凄苦笑,又是摇头的,宋秋余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抽象。
最后周淮裴对月长长一叹,然后凄凉地退场,很快消失在济济攘攘的人群。
宋秋余实在忍不住,问章行聿:“他……”
章行聿一针见血:“文人通病。”
宋秋余明白,没事就喜欢伤春悲秋,无病呻吟一下。
但章行聿不一样,他是真有病!
周淮裴这么一走,宋秋余独自面对章行聿,那张往日他时不时就想称赞的俊美面容,此时此刻在宋秋余眼中可怖起来。
章行聿心思敏锐,察觉到宋秋余情绪的转变,抬手去摸他的脑袋:“怎么了?”
宋秋余想也未想便躲开了,眼眸流露出一丝惧意。
章行聿一怔,手顿在宋秋余耳边。
【麻麻呀,章行聿该不会真是变态吧?】
章行聿眼睫动了一下,慢慢收回手,垂在身侧。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隐形犯罪基因的高智商男主,游走于律法界限的灰色地带,一边压制本恶,一边除暴安良。】
【哇,这人设超绝带感!】
随后想起章行聿对他的好,宋秋余更加肯定:【就算章行聿天生恶人,他一定能控制好自己!】
【而且,刚才他还救了一个误入歧途的小盗贼。】
【他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宋秋余像是将自己安抚好了,章行聿看见他微微低下头,然后把脑袋放在章行聿的手边,一个猛抬头,将章行聿的手顶了起来。
【好吧,给你摸。】
宋秋余仰着头,眼眸映着岸边灿金的灯火,章行聿的心微微一动。
-
京城一条偏僻的暗巷。
少年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狂奔,汗珠顺着额角一滴滴淌下,双腿跑得发酸,他也不敢停下来。
身后传来沙沙声,少年如惊弓之鸟地朝后看去,面色惊慌。
小巷空无一人,只有幢幢树影。
少年抹了一把汗,快步钻进一个小门洞里。
破旧的木门吱呀打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从焦黄的炕头探出脑袋。
看到少年,女孩欣喜起来:“哥哥。”
少年走过去:“阿娘怎么样?”
“阿娘一直在睡,我乖乖的,没有吵阿娘。”女孩怯生生看着少年:“阿娘什么时候才能醒?我想跟阿娘说说话,想吃阿娘做的槐花饼子。”
看着炕上面色蜡黄,嘴唇灰白的女子,少年眼底泛起一些红,略微有些哽咽:“会的,过几日就醒了。”
女孩舔了舔干裂的嘴,小声说:“哥哥,我饿……”
家里已经没有米粮,少年窘迫道:“明日……明日哥哥给你买包子吃。”
女孩很乖,听后点点头:“我只吃半个,剩下半个留给阿娘。”
少年喉头泛酸,“嗯”了一声。
将年幼妹妹哄睡后,少年看了一眼炕上的一老一小,终是下了决心。
少年拉开破旧的木门,便看到门前悬着一个荷包。
他取下荷包,里面是一些碎银子。
少年脑海闪过一双漆黑沉寂的眼眸,他当即跪下,冲着空无一人的院落叩拜道:“谢谢恩公,谢谢恩公,我日后必定好好做人,再也不偷盗。”
-
花朝节后,宋秋余安分守己地在家中读了几日书。
这几日京城中发生一件大事,袁仕昌在狱中自缢了。
科举舞弊案证据确凿,袁仕昌也已认罪画押,还被传召进宫。
从宫中回来后,他便悬梁自尽,死前还用血在墙上写了认罪书,说有愧皇恩,还说罪在他一人,望皇上开恩。
这话听着像是在给同党开脱,但以宋秋余对袁仕昌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有担当的人,相反还很喜欢甩锅。
事情有些蹊跷,不过结果是好的。
与林康瑞订过亲的方家,因袁仕昌的伏法而沉冤得雪。
方家平反那日,林康瑞来找章行聿。
一段时日未见,林康瑞消瘦了许多,眉宇间的愁苦并没有消散。
“就算方家昭雪,她也不能复生。”林康瑞垂眸看着手中的杯盏,他一点点收紧力道,声音却很轻:“所以你能解我几个疑问么?起码让我,也……让她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丢了命。”
章行聿道:“你问。”
林康瑞这才抬起布满血丝的眸:“那一晚,我被人在文昌殿打晕,是谁做的?”
-
天牢中。
严夫人愕然不已:“设陷将我药晕的人竟不是你?”
严润和苦笑:“并非是我,我不知你那夜要闯文昌殿。”
严夫人喃喃自语:“那是谁?”
严润和道:“应当是章行聿。”
-
章行聿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坦然道:“没错,是我。”
林康瑞直望着章行聿,好似有些惊讶,又好些早已经猜到。
好半晌,他才开口:“这几日我一直在想这件案子,想文昌诞前后这几日发生的事,想你,想严山长,想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联手谋划这一切的。”
章行聿饮了一口茶:“来白檀书院的第一晚,我约严山长见了一面。”
林康瑞问:“神像跟轩辕镜是你动了手脚?”
-
天牢中的严润和答道:“是我做的,不过法子是章行聿出的。”
严夫人想到什么似的,追问:“他来山上的第一晚就告诉了你这个法子?”
严润和点头。
严夫人顿时有些复杂:“到底是兄弟,这样的事都能想到一块。”
严润和不解:“什么?”
“没什么。”严夫人回过神,直戳要害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们会联手?”
-
章行聿道:“因为仁宗。”
林康瑞困惑:“仁宗?”
三司会审时,袁仕昌并未撒谎,他确实没有威逼严润和帮自己科举舞弊。
当年仁宗钦定十六个出题人,其中有半数是袁仕昌的人,他让这些人在题卷上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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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暗号。
这些留有暗号的题卷被袁仕昌抽中作为考题,因此压根不需要收买严润和。
虽然袁仕昌设计的天衣无缝,但还是被刚正不阿的方大人察觉出来,这才上表弹劾袁仕昌。
后来,方大人被袁仕昌设计构陷。严润和回忆在南书房的日子,也觉得胡太医有些奇怪,便面圣见了仁宗。
听着章行聿重提旧事,林康瑞的心提起:“仁宗没信严山长?”
章行聿缓声而道:“信了。”
林康瑞拳头攥紧,呼吸粗重:“那为何方家还会流放?”
-
严润和轻叹:“那时仁宗病得很重,若是大兴牢狱,天下怕是要重新不太平了。”
高祖马背上取天下时,少不了世家门阀的支持。后仁宗继位,有心为寒门开一条仕途。门阀为了固权,明里暗里地阻拦。
严润和:“虽然知道方家受冤,但时机未到,仁宗将方家流放出京,是想着避开袁仕昌,留他们一条活路,却不想……”
事情完全出乎严夫人的预料:“那你自请辞官?”
严润和道:“是仁宗的意思。”
白檀书院一直是氏族子弟读书的地方,严润和来了之后,有才学的寒门也可以来读书。
这便是仁宗的布局。
改革并非一朝一夕,若是贪功冒进,必定会毁了大庸的根本。
严夫人怔愣地问道:“所以你没有为了昭儿帮袁仕昌舞弊,也不是因为愧对方家才自请辞官?”
严润和:“不是,你为何会这样想?”
严夫人:……
她怎么可能不这样想!
方家被流放后,严润和整日沉默不语,后来甚至辞官,但仁宗怜惜他的才学,便让他来白檀书院做山长。
自林康瑞来了之后,严润和又对他多加照顾,还会在方家小姐忌辰时,偷偷为其烧纸。
这桩桩件件,让严夫人与严昭不由多想,误以为严润和为了孩子的病,不得已为虎作伥。
严夫人只恨自己明白得太晚,若是早点发觉严润和种种异常,必定提剑要了袁仕昌的狗命。
结果严润和告诉她,这一切都是误会!
-
“原来是这样。”林康瑞心中五味杂陈:“竟是这样。”
章行聿为他斟了一杯茶,林康瑞没有喝,只是失神地看着。
压下心中那股涩意,林康瑞才端起茶喝了一口:“不管怎么说,多谢你为方家平反,皇上知晓这件事么?”
章行聿没有说话。
迟迟等不来他答,林康瑞看向他,章行聿面容平静,垂着眸拨弄泥炉里的炭,看似是执棋人,实则……
一个念头在林康瑞脑海炸起,涩然道:“……是皇上。”
这次旧案重提,不是为了扳倒袁仕昌,而是冲着门阀世家。
三年前,林康瑞曾有幸见过天颜,那时小天子不过十岁有余,眼下生着一颗痣,笑起来像个不知忧愁的富贵小公子。
林康瑞后脊涌起一股寒意。
-
有林康瑞拖住章行聿,宋秋余难得出门胡玩儿。
章行聿每月给宋秋余十两作为零花,若是买贵重东西,只要合情合理还可以再去账房领钱。
阔少爷宋秋余在街市上见啥买啥,怀里抱满了吃食,看见路边有小乞丐,就会分他们一些。
没一会儿宋秋余身边就围了一堆小乞丐,宋秋余挨个发吃食给他们。
给你一个,给你一个,再给你一个……
突然面前伸出一只洁净的手,宋秋余抬起头,便看见一个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衣着富贵,左眼下有一枚小痣。
18.第 18 章
林康瑞猜得不错,科举舞弊案意在打压门阀世家。
只不过这并不是苦心多年的筹谋,相反是当今皇上的临时起意。
之所以会冒出这个念头,是因为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张公公来章府宣旨,要章行聿与袁仕昌代祭祀文昌帝君时,宋秋余那句“看来这次文昌诞要出事了”,被张公公听到后转述给少年帝王。
当夜章行聿便被传召进宫……
这才有了后来的科举舞弊案。
章行聿看着茶罏中的嫩绿茶叶,想起入宫那日,歪着身体坐在龙榻上的少年帝王,一脸兴致勃勃地问他:“朕听说你家中有个很是有趣的弟弟?”
-
眼前的少年一看就是金玉堆里的富贵少爷,但他却跟其他小乞丐一样,伸着手向宋秋余讨吃食。
好似看出了宋秋余心中的疑惑,少年道:“我与家人走散了,已经两顿没吃过东西。”
宋秋余又看了少年一眼,然后给了他两块酥饼。
“多谢。”少年接了过来,他像是第一次见这种吃食,低头咬了一口,眉眼扬起来时,有股鲜活的少年气:“好香。”
【他该不会是皇上吧?】
少年咀嚼的动作一顿。
宋秋余偷偷打量少年:【当年天子好像就是十三四岁,年纪倒是对得上。】
少年脸上重新挂上笑,看向宋秋余问:“家中长辈从不让我吃外面的东西,不知这是哪家的饼,好香。”
宋秋余说:“前面那家李记酥饼。”
少年从怀中掏出一颗金珠:“多谢你请我吃饼,我身上没有带银钱,只有这个了。”
【他就是皇上吧!】
宋秋余的视线落在少年伸过来的手:【不然谁家十三四的少年会戴玉扳指?】
少年:……
“不必这么客气。”宋秋余试探性问:“你方才说与家人失散了?你家在哪里,我可以帮你找一找。”
少年收回了金珠,指了指前方的粮米店。
“我与家人就是在那里失散,他们发现我不见了会折回来的。我只是太饿了,看你在这里发吃食,我就过来了。”
宋秋余发现了盲点:“你不是饿了两顿么?”
听少年话里的意思,他跟家人应该是刚失散的,但他又说自己饿了两顿。
少年面上没有任何慌乱:“我想吃外面的东西,家里人不让,我便赌气饿了两顿。”
宋秋余的视线看向少年身后,突然说:“张公公?”
张公公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太监,少年听到这个名字并未有太大反应,反而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问:“怎么了?”
宋秋余掩唇轻咳一声:“没事,认错人了。”
【咦,难道是我猜错了?】
【我再试试!】
少年唇边笑意加深,看向宋秋余的眼眸却澄澈,好奇地问:“张公公是谁?”
“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宋秋余回答时,一错不错地盯着少年。
少年眼睛睁大了一些,语气惊奇:“你还认识皇上身边的人?”
宋秋余立刻道:“草民参见皇上。”
少年歪头看着他,像是没理解宋秋余话语里的含义。
【啊,他真的不是皇上吗?】
这下换宋秋余傻眼了,强行解释:“我这是在练戏……”
少年一脸恍悟,随后兴致勃勃问:“什么戏呀?”
很少看京剧的宋秋余随口瞎编:“新戏,《戏说游龙》,讲一个皇帝微服私访下江南,智斗当地恶霸的故事。”
少年弯起嘴角:“是个好故事。”
宋秋余给小乞丐们一人发了五文钱,让他们去买糖吃。
看着一哄而散的小乞丐,少年唇间笑容淡去,眉眼也显现出漠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宋秋余听到这话转过头。
少年重新笑起来,模样纯良无害。
宋秋余将钱袋重新系到腰间,对少年道:“什么利来利往的,人要是连饭都吃不饱,哪还有力气讲什么礼智信仁义?”
少年扬了一下眉,复而又笑:“这倒也是。”
少年又问:“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吃不饱饭么??”
宋秋余脱口而出:“生产力供大于求呗。”
就业岗位太少,生产力太多,甚至连地都没得种。大部分土地都集中在豪绅权贵手中,百姓活不下去只能乞讨。
宋秋余的话在少年脑中过了三遍,隐约明白宋秋余的意思,他笑了笑,没再继续提这件事。
“对了。”宋秋余问少年:“还不知你叫什么?”
少年说:“在家中,我父亲叫我三宝。”
“三宝?”宋秋余好奇:“因为你排行老三?”
少年拿起一旁柳枝,在地上写道:“圣人有云,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故为三宝。”
【好漂亮的字!】
【妈耶,我竟然连小孩子的字都比不上。】
十二三岁差不多在读六年级,就算读初一了,在宋秋余眼里也是孩子。
对于宋秋余那句“小孩子”的评价,少年并未有太多反应,写完字便扔掉了柳枝。
“我父亲是做生意的,他说要与天下之人做好生意,一要仁慈,二要节俭,三则不要冒进争先。”
【没毛病,做生意要诚信,有商德,还要降本增效,不要盲目投资。】
【很强的商业逻辑,自古通用!】
宋秋余真心实意地称赞:“你父亲是个很有智慧的大商人。”
少年唇角的笑容变淡,目光望向远方,声音轻得近乎缥缈:“是啊,他是一个仁义之……人。”
“我祖父将家中生意交由他打理,便是看中他这一点,太平盛世需要太平商人。”
宋秋余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怎么,你不打算做太平商人?”
少年笑了,那双向阳望去的眼眸盛着锐气。
曰慈,他可以。
曰俭,他也可以。
但天下之先,他敢争一争,他也要争一争!
少年收敛目光:“我的家人找来了,多谢你赠我饼吃,还陪我说了这么多话。”
粮米店不远处有两个仆从打扮的男子,似乎在等少年过去。
宋秋余与他道别:“别跟家里赌气了,好好吃饭。倘若真想吃外面的东西,就偷偷溜出来。”
少年笑了笑:“知道了,有缘再见。”
宋秋余朝他挥了挥手:“下次再见请你吃馄饨。”
少年应下:“好。”
-
与少年告别后,宋秋余准备回家。
在路上,宋秋余偶遇了状元郎周淮裴,他一脸不虞地走在前面,身后的随从拿着钓鱼用具。
自上次被宋秋余、章行聿接连打击后,周淮裴便一直郁郁,甚至想辞官当一个闲钓翁。
大约是心不静,垂钓了半日竟没有一条鱼咬钩。
陷进悲愤情绪的周淮裴不慎撞上一人,他抬头正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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歉,便看到了宋秋余那张可恨又可恶的脸。
偏偏宋秋余讨嫌不自知,面上露出笑意:“状元郎?”
都说别叫我状元郎了!
哦,他好像没跟宋秋余说过……
周淮裴胸口起伏两下,不想与宋秋余多交谈,可对方已然主动打招呼,他若是不理,显得他没有君子之风。
周淮裴略略挑挑嘴角,敷衍回了一句:“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话唠小宋在线陪聊:“最近好么?”
周淮裴只得继续敷衍:“还好。”
宋秋余道:“好就行,我看你那晚心情不好,多少有些担忧你。”
周淮裴心中一哼:说得好似我们很熟,我岂用你担忧?
宋秋余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荷包:“这是你掉的吧?”
周淮裴继续哼:岂用你给我捡!
但嘴上还是生硬地道了一句谢。
荷包的系带有些松散,宋秋余还给周淮裴时,从里面掉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支鱼竿。
【这画……】
周淮裴面色骤变,飞快从宋秋余手中抢走那张纸。
君子六艺,女子七雅,他无一不精通,唯独在画上的造诣不太好。
宋秋余嘴巴又毒又利,若是被他知晓了,指不定……
【这画得太好了吧!!!】
宋秋余震惊于周淮裴的画,又从周淮裴手里抢过来那张纸,看了又看。
【这谁画的,天才啊啊啊啊啊!】
古人的画注重气韵跟意境,而这个鱼竿画风无限接近于素描派。
【写实,太写实了!】
周淮裴嘴角抽了抽,怀疑宋秋余在骂他。气愤之余,又有些沮丧忧伤。
写实怎么了?
谁说作画一定要写意!
各人有各人的笔触与心境,为何一定要分个高低贵贱?
退一万步来说,这画是他为了让匠人更好地制作他心仪的鱼竿而作出来的,又没有妨碍到谁的眼睛,凭什么辱他,骂他!
【太会画了,这太会画了!】
【探案剧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周淮裴:?
宋秋余激动地问:“这是谁画的?可否让我见他一面?”
周淮裴身后的随从刚要回答,被周淮裴瞪了一眼,随从只好闭口不言。
周淮裴这才戒备地看着宋秋余:“见他做什么?”
宋秋余:“我要他为我画一张人像,不知他可否通过别人的描述,画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周淮裴:“从未见过的人怎么画?你这是在为难他!不,你是在刁难他,想看他笑话!”
见周淮裴这么激动,宋秋余反应过来:“这你画的吧?”
周淮裴慌乱否认:“不是。”
【看来是了。】
周淮裴:……
周淮裴将心一横:“就是我怎么了!有什么嘲讽你现在就说!”
宋秋余啪啪为他鼓掌:“你画的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周淮裴表情别扭地看着宋秋余,别扭中还夹杂着一丝丝怀疑。
宋秋余满脸期待:“你还记得花朝节那晚,我们遇见一个穿白衣的男子么?”
周淮裴一脸“果然你要羞辱我”,他咬咬牙没搭话。
宋秋余却道:“我想你将他画下来。”
【那男人可能不是一个好玩意,得尽快找到他。】
周淮裴挑眉:嗯?
这是怎么个事?
19.第 19 章
周淮裴表情由怒转疑:“你找那人做什么?”
宋秋余没诓骗周淮裴,直言道:“我觉得他不是一个好人,想找出来查一查他的底细。”
对宋秋余抱有偏见的状元郎轻哼:“你有何凭证?”
【我的眼睛就是尺……不是。】
宋秋余耐心向周淮裴解释:“他能答上我出的那道题,就说明他心思不纯。”
周淮裴眼眸放亮:“章鹤之也答上了。”
宋秋余立即道:“我兄长除外。”
周淮裴蹙眉:“凭何他除外?”
宋秋余理直气壮:“反正他就是除外!”
“旁人解出来就是心思不纯,他章鹤之解出来便是无可非议?”
周淮裴多少带点私人恩怨,与宋秋余争得面红耳赤:“凭何?到底凭何!凭何他章鹤之这样了不得!”
【就凭他是我哥!他管我吃喝!他对我很好!】
你若这样说……
周淮裴瞬息间恢复了冷静,心中得意道:原来是念及手足亲情,并非章鹤之有多了不得。
周淮裴一扫连日消沉萎顿,兴致盎然地问:“你方才说的心思不纯是指?”
宋秋余强调:“猜测,只是猜测,还需要找到那人查看情况。”
周淮裴也想知道那人跟章鹤之的心思到底有多不纯,勉为其难道:“既你有求于我,此事又非我不可,连章鹤之都无法办到,那我便帮一帮你。”
“多谢状元郎。”宋秋余顿了一下,又问:“需要画几日?”
周淮裴一脸骄矜:“你知道的,此画这世上也只有我能作,章鹤之怕是连见都没见过。”
宋秋余应和:“是是是。”
周淮裴满意他的态度,这才给了一个期限:“少说也要半月。”
宋秋余夸赞:“竟只需要半月,状元郎画技当今难出其右。”
周淮裴嘴角弯成了垂钩:“其实,六七日也可。”
宋秋余海豹式鼓掌:“哇,好生厉害。生子当如状元郎,大庸能有您这样的奇才,实属我们之幸。”
周淮裴像是有些不耐,挥了挥宽广的袖袍:“好了,我家中还有事,明日下午我会让随从将画送到你府上。”
随从:?
他怀疑他家主子被做局了,但没证据。
做局小宋:【小小状元郎,拿捏!】
-
回到府中,周淮裴便直奔书房,用石墨在纸上勾勒线条,口中还哼着不知名小调。
到了用饭的时辰,他也没有出来,只吃了几块炙肉。
随从将饭菜端出来时,就见管家在外面抹眼泪。
随从:?
管家一脸欣慰:“好久没见少爷这样开怀了。”
随从:……
周淮裴性情骄傲,自状元及第,风头却被探花抢走之后,便郁郁寡欢,前几日更是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还生出了致仕隐居的想法。
管家用袖口抹掉泪,问随从:“是谁让少爷重新振作起来?改日定要请他来府上做客。”
随从:有没有一种可能,刺激少爷跟让少爷重新振作的人是同一人?
-
宋秋余拎着一条鲜鱼回到家中,章行聿正好送林康瑞出来。
“林大哥。”宋秋余走上前:“你这是要走么?”
林康瑞勉强笑笑:“嗯,时候不早了,我该回书院了。”
“那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宋秋余劝道:“我买了一条鱼,特别新鲜,留下来用饭吧。”
林康瑞去意已决:“下次吧。”
人走后,宋秋余纳闷地问章行聿:“方家不是洗清冤屈了?怎么林大哥心情还是不太好?”
章行聿道:“但人死不能复生。”
宋秋余叹了一声:【可惜啦,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手中的鱼甩了两下尾巴,宋秋余这才赶忙将它送到膳房。
好像家家户户都默认将鱼头留给家中最小的孩子吃,章行聿也不例外,将那颗大鱼头放到宋秋余碗碟。
【我知道!以形补形,章行聿这是要我长点脑子好好读书!】
章行聿却说:“吃个鱼头学点滑头。”
【嗯?学滑头?】
宋秋余骄傲地扬起头颅:“我不用学滑头,我已经够滑头了。”
【我刚刚还把状元郎哄得团团转,超滑头的!】
章行聿的唇略微上扬,明知故问:“你今日见了周淮裴?”
宋秋余一愣:“你怎么知道?”
章行聿没答,只是斯条慢理地用饭,任凭宋秋余怎么问,他都不回,端得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宋秋余一时疑一时惊。
【章行聿该不会找人看着我吧?】
【天啦,真要是这样,那我以后出门做事得小心点,首要任务就是决不能跟人说他坏话!】
章行聿抬手夹了一块鱼肚上的肉给宋秋余:“好好吃饭。”
宋秋余立刻闷头扒饭。
吃过饭后,宋秋余害怕章行聿把他逮进书房读书,赶紧溜达到院中,抓了一把鱼料喂湖中的红鲤。
宋秋余在院中假装忙活了半天,正琢磨如何逃脱下午的功课,李恕派仆从送来了请帖,邀章行聿参加文人雅会。
李恕就是那个很喜欢叫章行聿为探花郎的雅士。
一听有人相邀,宋秋余立刻来了精神。
【拉进度条啦,拉进度条啦,又有案子要发生了!】
李恕以名士自居,喜欢广交益友,没事就邀人踏青、赏花、曲水流觞,搞伯牙子期那套,就连送来的“贴”都是仿先秦的竹简。
章行聿看竹简时,宋秋余超绝不经意地走到他面前,探口风道:“李公子送来的?”
章行聿随意“嗯”了一声。
宋秋余又以超绝不经意的口吻问:“你要去么?”
章行聿抬头看来:“你想去?”
【当然想去了!】
【倘若我要说实话,以章行聿恶劣的性子,他肯定不让我去。】
因此,宋秋余果断道:“不想去。”
章行聿收起竹简:“好,那就不去。”
宋秋余:……
【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怒!怒!怒!】
宋秋余非常想解锁这个副本,只好拉下脸面说:“我想去,哥,我想去!”
章行聿眸底闪过零星笑意,将竹简放到宋秋余脑袋上:“好,那就去。”
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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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宋秋余发出猛虎笑声:【哇哈哈哈哈哈哈……】
-
去臬司署述职的前一日,章行聿应邀去了李恕的府邸。
再次见到宋秋余,李恕面色有一瞬的微妙,他可还记得宋秋余是如何编排章行聿,说章行聿小心眼的。
章行聿温声道:“李兄的雅宴常聚大儒、名士,家弟也想来见识一下,还请李兄不要见怪。”
没想到章行聿对他的雅会评价如此之高,李恕既受宠若惊,又飘飘然,不由地说:“探花郎的弟弟便是我弟弟……”
【怎么又叫章行聿探花郎?】
【他是真不喜欢这个称呼!】
李恕话语一顿。
章行聿主动接过话:“叫我鹤之便好。”
李恕干笑两声:“那……鹤之兄,里面请。”
宋秋余随章行聿一同进了李府,后院种着一大片竹林。一座精巧雅致的竹舍隐在葱茏深处,屋舍前有流水泉,还有荷花池。
一步一景,禅意十足。
【哇,好清静雅致的地方,这就叫别有洞天吧。】
在前引路的李恕自鸣得意,凡第一次来他府中做客的人,都会对他的竹舍惊叹不已。
竹林草地上铺着软垫,还摆着一张张竹子制的矮几,上面放着精致的茶点。
席间已经坐了不少身着宽袍广袖的名士。
李恕对能请到当今探花郎、御前红人、名门南陵章氏章行聿,倍感荣焉,他对席上众人高声道:“探花郎来了。”
【嘶,待会席间出事的人该不会是这个李恕吧?】
李恕:……
糟糕,一时得意忘形,忘了章行聿的禁忌。
李恕偷偷看了一眼章行聿,对方眉眼含笑,并未有不快之色,他悄然松了一口气,觉得探花郎不是小气量之人。
能来李恕府上的,多半都是逐名追利之徒,闻言纷纷起身来与章行聿互递姓名。
名利场有趋炎附势的人,自然也有啥本事没有,但就是自恃过高,还瞧不上真正有才学的人。
宋秋余观察到席间就有几个人对章行聿露出不屑之色。
【哇哇哇,精彩起来了。】
【到底谁会出事呢!让我猜,让我好好猜猜。】
李恕为众人引荐时,余光一直往宋秋余那边瞄,不知道他说的出事是什么意思?
引见过后,一众人便重回到席间。
一个穿着青衫,蓄着长须的男子率先开口:“素闻状元郎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在下才疏,心中有一问困惑许久,不知状元郎可为在下作解?”
一开口便是浓郁的火药味。
【哦哦,经典反派找茬!】
【不知道今日出事的人会不会是他?】
李恕顿时感觉软垫之上生出数根利刺,他简直是坐立难安,心中甚是崩溃。
宋秋余所言的“出事”到底指什么?他的雅会刚在京城有些名堂,今日有章行聿在,日后更是会名声大噪,可不能被搅和了!
李恕紧盯着青衫男子,目露怀疑之色。
难道是他准备在席间做什么?
忽然想到什么,李恕瞳孔猛然一缩。
是了是了,我怎会将这件事忘了……
20.第 20 章
青衫男子叫史致龄,是李恕相交多年的好友。
前些时日,史致龄偶得一张古琴,想邀一众好友去郊外别院水滨宴饮,听琴赋诗。
这本来没什么,可是……
李恕盯着史致龄,眉心浮现出褶皱。
席上的史致龄看似请教,实则咄咄逼人:“《老子》中有言‘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敢问状元郎,‘象帝’作何解?”
章行聿道:“《河上公章句》中注解,象帝是指‘道在天帝之前’。”
史致龄言辞间透出轻蔑:“还以为探花郎有什么高见,原来还是拾先人牙慧。”
《老子》注解分两派,一派是河上公,一派是王弼。
尊崇河上公的名士忍不住开口:“河上公乃黄老学派,精研《黄帝内经》。王弼,嗤,不过是礼乐崩坏,靡靡之风盛行的魏晋人,也敢与河上公相提并论!”
《黄帝内经》乃先秦产物,又深受《老子》影响。
而河上公是融合《黄帝内经》为《老子》做注解,再加上河上公是西汉人,王弼只是魏晋南北朝,后者离老子所处的时代差了一千多年。
史致龄冷笑:“那你说,河上公注解的出处所在?”
那人答不上来了。
有人说象帝中的象是指大象,可春秋时期并未有关于“象”的神话。
“《易·系辞上》有一种卦象——”章行聿娓娓而道:“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
众人皆是一愣,沉吟思索,越思便越觉得玄妙。
一人拍桌而起,高声道:“这个注解妙哉!”
立刻有人应和:“是妙,天垂象的象,与老子口中的‘道法自然’异曲同工。故,象便是道!”
【听不懂听不懂,一句也听不懂!】
【怎么扯到卦象上了?一会儿出事该不会跟卦象有关吧?】
文化沙漠宋秋余很是发愁。
知识类的案件,他是搞不了一点!
原本认真听他们辩经论道的李恕,被宋秋余一句“出事”,惊得骤然清醒。
忘了忘了,忘了继续瞪史致龄。
尔等小人,竟想在我的雅会上大出风头,绝无可能!
李恕开口道:“今日就先不论道了,只为雅趣。”
他拍了两下掌,立刻有清秀的小童捧来竹筒,里面放着许多竹签,李恕笑着说:“不如行个风花雪月令。”
【啥是风花雪月令?感觉好难。】
李恕笑容微僵,侧过头便见宋秋余又是抓耳朵,又是挠头发的,一时有些复杂。
探花郎才气无双,怎么家中的弟弟……
宋秋余偷偷问章行聿:“什么是风花雪月令?”
章行聿也不曾听过,这是李恕自己想出来的,常在宴席上与好友玩。
李恕赶紧向宋秋余、章行聿解释了一番。
宋秋余听后,心瞬间放回到肚子里:【哦哦,就是说成语,这个简单,这个太简单了!】
李恕也放心了,抬了抬手,清秀小厮走上前,李恕从竹筒里抽出一支签子。
是个双字签,签上面写着“鹤”、“夜”。
宋秋余侧头看了一眼:【简单!鹤,闲云野鹤,夜,夜夜笙歌!】
【我成语的储备量还是杠杠的,嘻嘻!】
李恕:?
李恕想说所谓双字签,并非如宋秋余所理解的那样……
算了,他还是直接说吧,一说宋秋余便会懂了。
李恕略微一想,道:“鸡知将旦,鹤知夜半,而不免于鼎俎。鹤知夜半。”
宋秋余:?
【什么东西从我耳边飘过去了。】
李恕:……这样还是不懂么?
李恕自我安慰,没关系,轮转一圈才到宋秋余,其他人再说几遍,他也该明白了。
童子又捧着竹筒走到史致龄面前,他抽到的是单字签,星。
史致龄道:“簪星曳月下蓬壶,曾见东皋种白榆。簪星曳月。”
宋秋余:??
【好像又有什么东西从我耳边飘过去了呢。】
李恕开始挠头。
第三人抽中“花”,朗道:“握月担风且留后日,吞花卧酒不可过时。吞花卧酒。”
宋秋余:???
【这……】
李恕抬起眼,满含期待地望着宋秋余。
第四人抽中“槐”:“分明是一枕槐安,怎么的倒做了两下离愁。一枕槐安。”
第五人抽到“梨”:“不恨梨云梦远,恨只恨,盟深交浅。梨云梦远。”
第六人抽到“雪”:“以所不睹不信人,若蝉之不知雪坚。蝉不知雪。”
宋秋余这下终于确定了,他双眼一闭。
【毁灭吧,真的,一道也不会。】
李恕简直要怀疑自己耳中听见的话,竟真的不会么?
这已经是最简单的行令了……
到底还是不愿意暴露自己是文盲的事实,宋秋余悄悄将脑袋凑过去:“哥,帮我做个弊!”
章行聿握着一杯茶,清冽的茶香染在他身上,他并未看宋秋余,只是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摁在宋秋余眉心,然后将其推远。
宋秋余:……
眼看那个签筒离自己越来越近,宋秋余把心一横,破罐子破摔。
【就算丢人,也是丢章行聿的人!】
【我就说章行聿教学能力差,教不出好学生!】
李恕又在脑袋上用力抓了一道,他自我劝解:冷静冷静,现在想想待会儿怎么圆场。
终于轮到章行聿抽签,他抽到一支单字签,上面是一个“夜”字。
众人都侧首望来,想看文思敏捷的探花郎会怎么行令。
章行聿端坐在软榻上,雪白衣袍随风拂动,眉眼清俊,好似天人,他道:“夜夜笙歌。”
众人:?
李恕:多谢你探花郎,真的,圆场的难度又增加了一些呢。
府上的小童是读过书的,闻言也是愣愣看着章行聿,直到对方将竹签重新放回到竹筒。
这个令行的实在不雅,也实在令人意外。
小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只好依序走到宋秋余面前。
见章行聿说了四个字很俗,很常见的成语,宋秋余胆子大了一点,从竹筒抓出一支签。
【嚯,好巧,居然是鹤。】
宋秋余张口就来:“鹤立鸡群。”
席间众人又是一阵沉默,只有李恕硬着头皮夸了一句:“好。只是行令未免有些乏味,不如随我进竹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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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中有……”
史致龄出言讥讽:“这算什么好?风花雪月令这样简单,我不信有人行不出来,怕是瞧不起我们这些人!”
真行不出来的宋秋余:……
【不是兄弟,你骂得好脏!】
宋秋余这句心声,听到李恕耳中,只觉得史致龄是冲自己而来。
他再也忍不住,拍案怒道:“你闹够没有!”
史致龄愕住了,像是不知李恕为何会突然发火:“任舆?”
“别叫我!”李恕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认你做知己,你却处处谋算我!”
一众人都不知他们二人发生了什么龃龉,想劝也无从劝起,更别说……
他们压根不想劝,都想知道来龙去脉。
被无端指责,史致龄也生出几分恼意:“我谋算你什么了?”
李恕:“你心中知道。”
史致龄:“我不知道!李任舆,当着众位的面你说清楚!”
【哇,情天恨海。】
虽不知道情天恨海是何意思,但大抵不是什么好词,大概是形容史致龄这种无耻行径的。
李恕心中又添几分底气:“你今日在席间大闹,敢说不是为了过几日的水滨宴饮!”
史致龄觉得荒谬:“这两者有何关系?”
李恕把脸扭过去,不愿与史致龄多谈:“你心里应当很明白我在说什么。”
史致龄冷笑:“是因我的水滨宴饮请到一位大儒,而这位大儒曾拒过你的相邀,你心生妒意。”
李恕当即转过脸,与史致龄对峙。
“我心生妒意?多少名士拜帖,想要来我的雅会!我之名声远胜你甚多,我看你才是嫉妒的发狂,继而效仿我。”
“若非如此,你今日做什么讥讽我的贵客?不过是想借我的宝地、借探花郎之名头,大博名声罢了。”
宋秋余吃瓜吃的满头问号。
以为是情天恨海,结果是……男版小时代?
更令宋秋余没料到的是,席间上的人都是京中小有名气的名士,竟没一人露出惊讶之色。
宋秋余不知道,这样的事在名士圈确实稀疏平常,哪个雅士没骂过人,又有哪个雅士没被骂过?
好的时候,对月当歌人生几何,不好的时候,恨不能一日写八百篇文章,将对方骂得狗血喷头。
前两年,京中还闹出过百团大混战,文人们拉帮结派对骂。
他们在骂,宋秋余在吃瓜,而章行聿饮茶。
史致龄气愤之下开了地图炮,引来席上两个名士不满。
吵架的人数从两人变为四人,后来终于有人来劝架,然后……加入了战局。
男人们的骂战就一个字——吵。
清雅别致的竹林秒变菜市场口,宋秋余耳朵被他们吵得开始嗡嗡。
宋秋余撑着下巴问章行聿:“文人吵架都这样么?”
“不全是。”章行聿抬手拂开宋秋余肩头的落叶:“有时也会动手。”
【哇。】
宋秋余开始期待他们动手,几乎快要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直到一墙之隔的另一处宅子传出凄厉惨叫——
“杀人了!”
宋秋余像嗅到猎物的兽,耳朵一下子支起来。
21.第 21 章
席间争执的人也听到了那声凄厉惨叫,全都静了下来。
“发生了何事?”
“鸿永兄,那声音好似是你家传出来的。”
被称作鸿永兄的男子无奈一笑:“那是小女的声音,她一向顽劣,应当是与家中女眷玩闹,让各位见笑了。”
【不对吧,玩闹会叫得这样凄惨害怕?】
一道质疑声响起。
骤然听到清润的男声,许鸿永心头一跳,寻声望去便对上一双审视的眼神。
宋秋余打量着许鸿永,总觉得这人的反应有些奇怪。
“阿爹,救——”
一声更为害怕的声音穿透院墙传来,又戛然而止。
许鸿永定在原地,直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骤然清醒似的,急道:“云兰。”
许鸿永一路狂奔回家,便看见自己的母亲、幼女倒在柴房门口。
“娘。”许鸿永双目通红地将母亲扶起,又去摸幼女: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云兰。”
章行聿略通医术,上前为老夫人与许家小女诊脉。
两人并没有大碍,只是受到惊吓昏厥了过去。章行聿施过针后,许家幼女悠悠转醒。
她哭着扑进许鸿永怀中:“我看见缃姨娘了,她一身是血地躺在柴房。”
许鸿永揽着女儿,一脸哀痛:“我知你想她了,明日我带你去看她。”
许家小女急道:“我真的瞧见了,就在柴房,阿爹我没骗人。”
许鸿永刚要说什么,又听到那道清冽的声音。
【小女孩没看错,真的有血。】
许鸿永一惊,侧头朝柴房看去,里面果然有一道身影。
许家柴房并不大,里面只是零星有些干柴,还堆着不少杂物。
其中一垛稻草被压塌了,上面有一大滩血迹,地上还有些潮湿的泥块,像是从鞋底掉下来的。
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这里曾有过一个受伤的人。
【人呢?人去哪里了?】
只有柴房的地上有泥块,那人好似凭空消失在柴房里。
同样能听到宋秋余心声的李恕,见柴房并没有可怖的尸首,这才敢朝里面看了一眼。
宋秋余问他:“湘姨娘是谁?”
不等李恕回答,许鸿永苦涩一笑:“湘娘是在下的续弦。”
“小女生母难产而死,原本我是不打算再娶,独自带了小女七八载,后来遇见湘娘。她一心待我,又视云兰为己出,没想到……”许鸿永悲痛道:“前些日她去寺庙祈福,一时不慎摔下了山。”
许鸿永的家事,大家早有耳闻,再次听到仍为之惋惜。
李恕也忍不住叹息——有情人终是天人永隔。
【这么深情,人家刚过世你就参加风花雪月的集会?】
李恕:!
是雅会,不是集会!而且也不风花雪月,只为修身养性,陶冶情操!!
半刻钟前,还与人争执得面红耳赤的李恕如是想道。
“自从嫂夫人逝世,许兄便悲痛不已,形容枯槁。”李恕不由为许鸿永说话:“我实在担心他的身体,这才极力相邀。”
许鸿永摇了摇头,模样消沉:“说到底还是我害了湘娘……”
许鸿永袖口被拉了拉,低头便见女儿急迫地问:“湘姨娘是不是还活着?”
在章行聿的施针下,许老夫人也醒了过来。意识迷离间,她隐约听到“湘娘”这两个字,惊得整个人一提,紧接着眼皮一翻,又昏了过去。
宋秋余正好看到这一幕。
【她肯定知道什么!得赶紧让她醒。】
章行聿捻着银针,在许老夫人人中的“督脉”一刺。
许老夫人立刻抽了一口气,胸口高高鼓起,双眼猛然睁开。
见老夫人醒了,许家幼女急急喊她:“祖母祖母,你快告诉阿爹,方才我们看见缃姨娘了。”
许老夫人嘴皮一抖,松垮的眼皮又有翻下的趋势。章行聿眼疾手快,在她颧骨、眉心、耳后扎了三针。
【漂亮!】
宋秋余在心里为章行聿鼓掌。
李恕:……
看着年过六旬的老人眼皮翻来翻去地想昏过去,但因为章行聿的针吊着,始终无法真正昏睡,真的很难不怜悯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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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老妇人吓破胆的样子,湘娘的死怕是跟她有关。】
李恕:?
李恕当即撤回一颗怜悯之心。
随后又觉得宋秋余这个猜测毫无依据,若许家幼女的话为真,湘娘曾满身是血的出现在柴房,他也会吓得昏厥。
他虽与许老夫人相交甚少,但他信许鸿永的为人。
其子宽厚,以诚待人,其母亲必定阔达,好相与。
李恕看向许鸿永,就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好似过往从未见过,今日才是真正认识了一样,李恕咯噔了一下。
莫非……
【已故之人“满血”复活,啧,有点意思。】
李恕糊涂了,湘娘不是死了么,难道真的死而复生?
【人是不会死而复生的。】
【除非压根没有死,或者有人利用湘娘搞鬼。】
【是谁在搞鬼呢?】宋秋余搓着双手,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这就要问问“湘娘”了。】
宋秋余扬眉时有种展翅飞扬的少年意气,让李恕生出几分恍惚。
这还是那个胸无点墨,在席间连令都不会行的顽子么?
其实“湘娘”已经留下了找她的线索。
宋秋余转身又进了柴房,捡起地上那些泥块:【只要找到这些泥土……】
“你莫要捣乱,这可不是章府,任由你胡闹!”
一道指责打乱了宋秋余的思路。
史致龄瞧不上章行聿,自然也瞧不上章行聿这个酒囊饭袋的弟弟。
在他看来,有歹人袭击了许老夫人跟许鸿永的小女儿,宋秋余漠不关心便算了,还在别人家中进进出出,实在无礼!
“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史致龄冷冷看着宋秋余:“汝等,也是有父乎母乎?”
这是骂宋秋余你这样的人能有父母?
这样的辱骂在文人间偶有发生,不算恶毒,毕竟狠起来十八辈祖宗都会骂。
偏偏宋秋余就是一个孤儿,如今在世上只有章行聿这个亲人。
见章行聿的脸沉了下来,李恕暗道不好。
22.第 22 章
史致龄未曾读到空气的肃杀,继续训斥宋秋余。
嘴唇上下翻飞着骂人时,一枚银针掼进口中,史致龄只感觉舌尖一麻,整条舌头像是僵住似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痛苦地捂着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宋秋余有些愕然,没料到在人前一向喜欢装君子的章行聿会出手。
其余人也吃惊地望着章行聿。
史致龄指着章行聿,面上全是羞愤与恼怒,他含糊不清:“章……你敢……”
章行聿唇角敛去一贯的笑意,眉眼冷峻:“我弟弟什么秉性还轮不到你斥责,你再拿他的亡父亡母玩笑,别我不客气。”
章行聿此言一出,众人看史致龄的目光皆是指责。
史致龄也懵了,他不知宋秋余父母已经故去
宋秋余倒是一点都不生气,史致龄这种人,给他一张嘴,他能杠翻整个宇宙。
“算了。”宋秋余对章行聿道:“他这样的人,看似清高,实则追名逐利,还毫无建树,思想偏激,言论极端,又自诩不凡,一事无成,狂妄自大,我们还是宽恕了他吧。”
李恕:……
好长一段骂,好短一句劝。
章行聿没说话,抬手摸了摸宋秋余的脑袋。
若是平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宋秋余是不愿让章行聿摸他脑袋,因为有损他的英雄气概,但今日默许了。
【章行聿也是关心我,忍啦忍啦。】
史致龄虽恼火宋秋余的贬损,但到底是自己理亏,深吸几口气,而后甩袖扬长离去。
他一走,李恕长舒一口。
章行聿、史致龄毕竟是应他的邀,若是真闹出什么事传了出去,对谁都不好。
李恕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许老夫人,斟酌着问:“要报官么?”
“先不用。”
“报。”
许鸿永与宋秋余的声音一同响起。
那些听不到宋秋余心声的人,不解地看向许鸿永,家中发生这样的大事,竟不想报官么?
唯有李恕心中一片复杂,难道湘娘的“死”真与许老夫人有关?
宋秋余直接问道:“为何不报官?”
面对一双双疑狐的眼睛,许鸿永一脸苦涩:“家母此番受了这样大的惊吓,我担心官府上堂询问,她老人家会受不住。”
这个解释倒也合乎常理。
一个以孝闻名的雅士道:“鸿永兄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老夫人年事已高,确实不能再受惊。”
李恕对老夫人的看法已经动摇,下意识朝宋秋余望去。
果然宋秋余不负期望,开口说:“若是不早点抓到幕后之人,老夫人怕是会日日受惊。”
以孝闻名的雅士闻言也觉有道理:“宋小公子的担忧也并非没有道理。”
许鸿永惨然一笑:“不知是谁捉弄我?若是与我有仇,倒不如直接冲我来,也好过惊扰了湘娘的亡魂。”
“就是湘姨娘。”许家小女急切道:“我与祖母都看到了,湘姨娘浑身是血地躺在柴房。”
许鸿永满眼是泪地抱住幼女,眸底痛楚哀伤:“别怕,阿爹在这里,阿爹不会让任何人伤你。”
孤儿寡父相互依靠的画面甚是感人,让不少雅士露出于心不忍之色。
尤其是那位孝子,眼中噙泪,哽咽着咏叹:“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所以,到底要不要报官?】
眼泪差点就下来的李恕:……
虽说这样不近人情,但李恕也问出了相同的问题:“鸿永兄,报官么?”
“我现下当真是六神无主,也不知如何做才算好。”许鸿永神色透着浓浓的疲惫:“究竟是谁打着湘娘的名头,来家中吓我母亲与幼女?又如何着手去查?”
【当然是先从你娘查起,她明显有问题。】
许鸿永面容一僵,继续道:“如今柴房并没有小女说的尸首,只有一滩血迹,官府会信么?”
【怕官府不信?】
【那简单,先顺着泥块查起。地上这些泥块明显是凶手留下来的,找到这些泥块来自哪里,就能破解一部分谜题。】
原来是这样。
李恕恍然大悟,不由复述宋秋余的话:“怕官府不信?那简单,先顺着泥块查起。”
【哇,没想到李恕竟然还有破案天赋!】
李恕羞赧一笑:他哪有……
孝子名士不解:“为何要查泥块?”
李恕继续复述宋秋余的话:“泥块是凶手故意留下的,只要找到泥块出自哪里,就能破解一部分谜题。”
孝子名士还是不解:“为何说泥块是凶手故意留下的?”
【因为只有柴房有,院落干干净净,甚至连脚印都没留下。】
李恕又是一脸恍悟,对孝子名士道:“因为只有柴房有,院落干干净净,甚至连脚印都没留下。”
【哇,他的想法跟我一模一样耶。】
李恕捂着唇轻咳了两下。
孝子名士露出钦佩之色:“不曾想李兄竟还懂这些。”
李恕心中暗喜,面上却一脸正色:“只望能为鸿永分担一二。”
孝子名士更加钦佩:“李兄之品行可比先圣。”
李恕拼命压着嘴角,摆了摆手:“过誉了,濂和兄,你过誉了。”
宋秋余没听他俩的商业互捧,托着下巴想——
【当务之急是要知道这些泥土来自哪里。】
李恕立刻换上正色:“当务之急是要知道这些泥土来自哪里。”
宋秋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那人故意留下泥块这个线索,估计是想透露什么讯息。】
李恕:“此人故意留下泥块这个线索,估计是想透露什么讯息。”
【如果我没猜错,那人是故意在今日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引来大家围观。】
李恕:“如果我没猜错,那人是故意在今日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引来大家围观。”
【这些泥块就是指引的线索,所以一定要找到它。】
李恕:“这些泥块就是指引的线索,所以一定要找到它。”
听着李恕有理有据的分析,一众皆是全神贯注,就连许鸿永怀里的小女孩也止了哽咽,趴在许鸿永肩头,歪头看着李恕。
【有谁知道这种泥块哪里有吗?】
李恕跟着问:“有谁知道这种泥块哪里有吗?”
“我来看看。”人群中一个蓝衣男子道。
他擅丹青,为寻作画的颜料常外出找矿石,对京中各地的矿石、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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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如数家珍。
“这是很寻常的褐土,山丘陵区到处都是。等等——”男子捻了几下泥块,又低头嗅了嗅味道:“有粉砂,还有些黏,这应当是灰黄土,在京城的北地。”
宋秋余称赞:【懂得好多!】
李恕也称赞:“懂得好多!”
男子文雅一笑:“皮毛而已。闲来无事时,只是多出去走走,走得多了自然了解一些风貌。”
【那岂不是移动的高德地图!还是对土壤、地质有研究的高德地图!】
【这个技能可太厉害了!】
李恕:?
这两句他没听懂。
宋秋余目光热切:【不知道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又家住何处,想跟他处朋友。】
这句李恕听懂了:“不知道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又家住何处,想跟你处朋友。”
与李恕相交多年的蓝衣公子:……
宋秋余也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李恕。
李恕眼皮一抖,赶忙说:“我与你玩笑呢。”
宋秋余怀疑李恕跟他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但刚才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蓝衣男子点满的地理技能上,不是很确定。
这时,一直安静的章行聿突然开口:“龙岭山就有这样的泥块。”
蓝衣男子点头:“没错,龙岭山上有,且离京中最近。”
宋秋余的心思再次放到破案上。
【我哥就是我哥,地理知识储备也是杠杠的!】
章行聿唇角提起一点,呵,怕是比不上这位蓝衣公子。
在听到龙岭山这三个字,许鸿永的面色微微一变。
章行聿心思敏锐,捕捉到许鸿永的情绪,淡淡地问:“许兄知道这个地方?”
许鸿永艰涩道:“是……湘娘埋骨的地方。”
提及湘娘,许家小女再次趴进许鸿永怀中,瘦小的身体一颤一颤的,好似很伤心。
【果然泥块是那人故意留下来的线索,湘娘的墓……应该还会有“惊喜”。】
这次李恕学聪明了,没有再像之前那样一比一照搬宋秋余的话。
他道:“去湘娘的墓!里面必定有蹊跷。”
众人纷纷响应。
平时日里,他们这些名士们论道谈经,诗词歌赋,煮茶焚香,无一不雅。
今日深入龙岭山探寻迷踪,不失为另一种雅趣。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龙岭山而去,心中都怀着一种难言的激荡之情。
许鸿永在前领路,离龙岭山越近,他面色越不好。
从马车上下来时,许鸿永还险些摔了一跤,被孝子名士扶住了。
“许兄,你没事吧?”
许鸿永面如金纸,声音比往常都虚弱了几分:“不碍事,只是担忧湘娘的墓被贼人……”
孝子名士安慰了他几句,谁知李鸿永竟是一语成谶。
湘娘的墓好似被人挖开过,盖顶的土明显是新土。
许鸿永嘴唇抖了抖,双腿一软,硬生生跪到了地上,他悲痛道:“湘娘。”
宋秋余检查了一下周遭的泥土,没错,跟柴房里的泥土是一样。
【得挖坟,起棺,这样才能知道那人在搞什么鬼。】
已然上头的李恕,当即朗声道:“挖坟,起棺!”
23.第 23 章
古人对死亡有着无上的敬畏,向来以逝者为大。
李恕此话一出,名士们皆为之一震,简直是匪夷所思。
回过味的李恕猛地捂住嘴,眼睛睁大,惊恐之情溢于言表。
救命,他怎会轻飘飘说出“挖坟”、“开棺”这等话?!
宋秋余眼睛雪亮雪亮地闪烁着吃瓜看热闹的光。
【哇,他好勇,竟然直接叫嚷开棺,我都不敢耶。】
李恕欲哭无泪,他没有,他不是,他不想的……
孝子名士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逝者已去,入土为安,怎可轻易开棺?”
覆水难收,开棺的话已然说出口,李恕只能继续违背老祖宗:“不开棺,如何探明真相?”
【就是就是。】
孝子名士眉头紧蹙:“哀哀贤妻,嫁我辛劳。许兄之妻聪慧明理,上奉养老人,下抚养幼女,不幸辞世,还要受挖坟开棺之苦,公道何在?”
李恕觉得此言甚是有理,但还是硬着头皮反驳:“此言差矣。”
具体差在哪里,李恕一时想不出来。
【就是就是。】
见宋秋余只是一味“就是”,李恕欲哭无泪。
所以,此言到底差在哪里?他该如何驳斥孝子兄?
李恕是打从心底里认同孝子名士的话,也觉冒然开棺既对逝者不敬,又恐让鸿永兄再添伤心。
宋秋余却说:【湘娘的墓已经被人掀开,那人可能早就将湘娘的尸首盗走了。】
【开棺不是打扰她的清静,而是为她讨一个公道。】
听着宋秋余这番浩然正气之言,李恕心头一荡。
好一个公道!
李恕一时间思绪万千,想到嵇康那首绝矣的广陵散,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五柳先生,以及宁死不降的信国公!
血液在喉管里激荡,叫李恕毫不犹豫说道:“只为一个公道,一个真相。”
宋秋余为他鼓掌:【勇,真勇!】
李恕信心大增: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而他只为寻一个真相。
来吧,你们这些酸腐的儒生们。
李恕已做好为真理干翻一切准备时,湘娘墓前的许鸿永突然道:“我不同意开棺。”
进入战斗状态的李恕瞬间熄火,旁人若是不同意,他还能与之辩一辩,但许鸿永……
许鸿永眉眼低垂,声音嘶哑:“湘娘的墓已遭贼人毒手,我不愿她再受打扰,还望诸位谅解。”
李恕噤声不再说话。
宋秋余盯着那堆墓土,湘娘的墓是青砖墓,但青砖已经被人撬开,露出盖在棺木上的土堆。
【咦?】
宋秋余拉长调子的困惑声,让许鸿永压在膝间的手紧了一分。
【墓土好像有些问题。】
上面的墓土是褐红色,下面则是深褐色,两色之间差别不大,因此宋秋余没在第一时间察觉出来。
宋秋余沉吟片刻,忽而露出喜色。
【这人好聪明!】
李恕抓耳挠腮:谁聪明?哪里聪明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秋余侧过头,开口问许鸿永:“要是不用掘坟开棺,许公子,你愿为湘娘讨一个公道么?”
李恕想知道宋秋余发现了什么,替许鸿永答道:“许兄对湘娘一向爱重敬护,自然愿意,是不是许兄?”
李恕目光灼灼,除了对许鸿永的信任外,还有对探案的热忱。
在他期盼的目光下,许鸿永扯动嘴角道:“若真不用掘坟,我自是希望抓住贼人,以慰湘娘的在天之灵。”
【行,有这话就好办了。】
许鸿永眉心拧了一下,又快速垂下头。
宋秋余走到湘娘墓前:“你们看,这是两种土壤。”
众人围过来定睛一看,果然墓土颜色有些许区别。
“怎会如此?”擅丹青的蓝衣名士纳罕:“就算有人撬开湘娘的墓,将下面的土翻上来,土质也不会有差异。”
“因为上面的墓土是从其他地方移过来的。”
一道清朗声音灌入耳中。
名士们纷纷侧头,便瞧见站在树下,拓落生辉的探花郎。
自来到龙岭山,章行聿便一直未说话,以至于大家都忘了他的存在,包括宋秋余。
【嗯?章行聿什么时候站那儿了,他不是刚还在我旁边?】
章行聿:呵。
宋秋余只是疑惑了一息,很快又投身到探案之中。
“没错,上面的墓土应该是那个贼人移过来的。”
李恕不解:“贼人为何要这样做?”
宋秋余:“只有将红褐色泥土清理干净,才能知道对方在卖什么关子。”
【不过,我猜里面应该是埋了什么东西。】
许鸿永眼眸闪了闪,反对道:“这也算掘坟。”
孝子名士沉吟:“若从严而论,确实是掘坟。”
章行聿道:“墓土多用三合土、青泥膏、五花土,我观湘娘的墓土只是寻常的黏土,许兄家资不薄,为何用的墓土这样不讲究?”
湘娘的墓虽然垒着青砖,但青砖下的墓土太过寒酸,凡是有些资产的人家都不至于此。
面对章行聿的问询,以及名士疑惑的目光,许鸿永没有任何慌张,酸楚道:“这并非湘娘下葬的墓土,原先的墓土约莫是被那贼人盗了。”
这话听着荒诞离谱,实则还真有这样的“盗墓贼”。
权贵阶级的墓土讲究防潮、防腐、防虫。据说前朝的某个权臣用的墓土是生土、白泥膏,以及金丝楠木屑混合,再由劳力反复夯打而成。
【哈哈哈,许鸿永上套了。】
许鸿永心头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果然就听章行聿道:“既然这并非湘娘的墓土,那将红褐色土清掉应当没关系吧?”
一向讲究古礼的孝子名士都不觉得章行聿这话有问题。
许鸿永还想说什么,刚张开口就听到宋秋余的心声。
【不会吧不会吧,许鸿永不会还不同意吧?】
【再不同意我就要怀疑他是不是有问题了。】
许鸿永喉咙一滚,半天才憋出一字:“好……”
等众人将上面褐红色土清干净,便露出一个精致的漆木妆匣。
看到那个妆匣,许鸿永面色微变,快步上前想要拿下来,但宋秋余先他一步抢到手。
打开妆匣,里面竟是两卷诗,写在丝绢上。
【怎么是两首诗?难道是藏字诗?】
文化沙漠小宋问:“这是谁的诗?”
许鸿永轻轻吸了吸气,像是对宋秋余有些不满。
李恕道:“是许兄写的诗。”
【哦,许鸿永写的诗。他还是诗人?真看不出来。】
许鸿永又吸了一口气,莫生气莫生气,像宋秋余这样的人懂什么叫做诗?
虽然文学素养一般,但鉴赏水平尚佳的宋秋余念了其中一首诗。
【别说,写得还不错。没那么多卖弄辞藻的诗句,很大气也很干净。】
章行聿问:“这是许兄早年间写的诗吧?”
许鸿永说话谨慎了许多,含糊地“嗯”了一声。
章行聿闲谈一般道:“我曾读过许兄这首诗,写得很飘逸大气,跟如今的风格不太一样。”
【风格不一样?】
宋秋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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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探案雷达一下子响了,好奇地问:“怎么不一样?”
李恕为他解释:“许兄以前擅写五律、七言,诗情跳荡飘逸,浑然天成。后来喜欢写七绝诗,韵律严谨又不失细腻柔情。”
宋秋余看了一眼许鸿永,然后又问李恕:“怎么诗风会变化这么大?”
李恕悠悠一叹,声音透着惋惜:“自鸿永兄原配夫人离世后……”
“任舆。”许鸿永冲李恕摇了摇头,满脸哀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该不会是第一个夫人去世后,便意识消沉,直到遇见湘娘才又作出了华美的七绝诗篇?】
李恕惊愕,宋秋余如有神算,竟猜得一点都不错。
不料下一句,宋秋余语出惊人——
【这些诗是他作的吗?我怎么感觉是他两任夫人为其代笔。】
李恕:!
许鸿永额角青筋冒出一根,胡言乱语,简直是胡言乱语!
【那个大费周折将他们引过来的人,特意在湘娘墓土放了两卷诗,会不会就是想告诉我们,许鸿永是个只会抄袭的水货,压根不会作诗?】
许鸿永心头冒火:谁不会作诗!他三岁开蒙,五岁识千字文,七岁便能出口成章!
李恕认识许鸿永多年,不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为他向宋秋余解释。
说辞就是许鸿永那套,三岁开蒙、五岁千字文,七岁出口成章。
宋秋余不以为然:【方仲永五岁就有作诗天赋,还不是积忧成疾,黯然而逝?】
这番言论精准打击许鸿永的痛点,他彻底破防。
但心中的阴暗又不能显露在人前,许鸿永只能极力忍耐。
【或许许鸿永就是怕成为下一个方仲永,这才娶了一位才女。婚后各种哄骗对方,让人家将自己写的诗挂上他的名头。】
许鸿永双拳紧握,血气直往头顶冲,双眸布满红血丝,鼻翼也喷出湿重的气。
【难怪原配去世后,七年未曾娶妻,原来是想再找一个才女。】
【立深情人设,也是因为没了才女代笔,一首诗也写不出来吧?】
【不会吧,他这么拉的吗?被两位才女熏陶这么久,一首好诗都作不出来?】
最后一句话绝杀了许鸿永,翻涌的气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
许鸿永歪头栽到湘娘墓碑之上,额角迸溅出鲜血。
临昏迷前,他还听见宋秋余说:【没天赋咱也别强求,弄虚作假……咦,许鸿永怎么了?】
许鸿永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宋秋余的方向,满腔悲愤:“你……”
还未说完便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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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许鸿永再醒来,人已躺在家中卧榻上。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许老夫人守在一旁,看见人醒了,便扯住许鸿永的袖口,惊惧道:“儿啊,湘娘找上来了,我们得走……”
许鸿永呵斥住许老夫人:“湘娘是自己摔下山的,与你我有何关系,莫要在人前乱说话!”
许老夫人的惧意不减反增:“真的是她,我亲眼所见。”
许鸿永面容冷硬如铁,思绪却万千,难道人真的没死?不可能,人是他亲自安葬的,绝无再活之可能。
为保万无一失,许鸿永趁着夜色去了湘娘的墓。
用镐头刨开墓土,露出一口漆黑的棺材。许鸿永定了定心神,眼睛一闭,跳进了墓坑。
刚撬开棺木,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哈哈哈,我果然猜得没错,他趁着半夜来检查湘娘有没有真死。】
【咦,里面竟真躺着一人,这是湘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