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暮色》
1. chapter 01
远边烧起大片的晚霞,这是向连乌镇兜售最后的璀璨,热风刮过小卖部,垂落的红珠串起伏发出碰撞的脆响。
“姐姐,这多少钱?”
“小宝,酱油六块一袋噢。”
“我不会算数,但是我妈妈说拿这张钱给你就够了。”
说完,还没柜台高的小人踮起脚,费力地把十块钱拍到桌上。
那孩子长得很是漂亮,浑身都白白胖胖的,席玉看得心软,退了小孩子钱,又多塞给她一颗糖果。
“谢谢你,我不会给妈妈说的,你也不要说哦。”
说完,小孩揣着酱油和糖一路小跑出了店门。
只不过小孩脚下总是不稳的,刚出店门就被摔倒在地,嘴巴一瘪哭得震天响,连树上的蝉鸣都静声了一瞬,引起不远处树下下棋打牌的老人都往这儿多看两眼。
席玉叹了一口气,连忙小跑出柜台,把孩子架着腋下提起来,又多给了她一颗糖吃。
孩子眼里蓄着泪,奶声奶气地憋出几句谢谢,抱着糖跑开了。
席玉朝着那些人微微一笑,她长得一双偏圆的杏眼,含笑时显得无辜又清纯温柔,皮肤又白,望向谁时总是生出一股春季的柔和,没有任何攻击性,看热闹的大爷大妈也不会多谈什么,又回到大树下继续下棋喝茶嗑瓜子。
店外的阳光火辣,泡在空气热浪的人里看上去沉沉浮浮,仿佛打了一层马赛克。
但席玉却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总觉得莫名生出一股冷意来,她下意识看向头顶上勉强遮荫的棚顶,一抬手去碰,上面都是蓄积着一股热气。
她又看向右边,那些嘴里激动地喊着“将”的老大爷无一不是套着件老头白背心,还有些人拿着蒲扇晃动。
大概是热过头了,浑身会不自觉突然发冷,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席玉没多想什么。
柜台上的座机炸起一连串的来电响声,她站起身,走过去接起电话,与紧凑的铃声不同,听筒对面传来缓慢的轻声:“喂,小玉啊。”
“嗯,妈妈。”
“今天你想吃排骨还是吃鸡啊?邻居家说很久没见到我们回来了,给家里送了一只杀好的鸡,但排骨之前也收拾干净了。”
闻言,席玉的唇角微微上勾,“我都可以啊,你问问哥哥,他不是身体向来不太好吗,以他的选择为主吧。”
“诶哟,你们俩兄妹都是一个德性,我问他吧,他又来让我问你,两个都是没主意的。”
七月的天热得不行,人都不太有食欲,席玉随便挑了一样。
对面人笑了两声,又喊了外婆来跟席玉交代了几件关于小卖部的事,大多是哪些货物要临期了,教她怎样处理。
席玉拿本子一一记下,在最后要挂断之际,外婆又“诶”了一声。
“镇子的治安虽然还行,但是也是有坏人的,你一个人在店里要注意安全,如果有问题一定要给我说啊。”
“好,我一定让你这个小老太太来保护我,行吧。”席玉压住笑。
挂了电话,席玉的笑意就渐渐散去。
经过那么一遭,刚才的那股干活的劲顿时消了大半,果然,做事就得一鼓作气做完,要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懒劲又涌上来。
她长腿一跨,掀开裙角直接往木凳上坐,手肘撑在玻璃台面上,两根纤长的手指一弯,指节抵着下颌,眼睛一转,总算是闲下时间仔细打量外婆的这间小卖部。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切都很好,只不过——
外婆不是她的亲外婆,父母也不是亲的,她是三岁那年席家从孤儿院里领养的,从此跟那儿的一切都断绝了所有联系。养父母都是老师,今年刚好退休,就带着兄妹二人趁着大学放假回老家度假。
外婆年纪大了,管理小卖部偶尔力不从心,席玉也闲得无聊,没事的时候就往这儿跑。
小卖部也不冷啊,怎么总觉得不舒服?
席玉撑着下颌,往自己嘴里丢了颗糖。
瞥着货架上的醋还空着大半,她擦掉鼻尖的密汗,将黏在额角边的发丝别在耳后,掀开红珠串走出了店,地上还有几箱货。
兜里的手机在震动,席玉有些诧异今天怎么电话接着来,她掏出来看,上面显示:“纪言川。”
席玉的手指立马滑了接听。
对方好似是沉默,席玉疑惑怎么没声,又转身看了四周一圈,这儿有些老人围着下象棋,一旁还有小孩在打闹,倒是有些嘈杂,她只好按下了免提,然后一边捂住耳朵,一边“喂”。
“宝宝,你怎么现在才接我电话啊。”
席玉长舒了一口气,低头踢掉脚边一颗石子,“嗯......刚才在忙着搬货,没听到。”
“那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假期结束吧。”
“你不提前回来吗?”
席玉皱眉,“为什么要提前,学校里又没事干。”
“可是我想见你,我们都好久没见了,你不想我吗?”
席玉掐着腰看远边起伏的山丘,无语之间突然笑出声。“你要真这么想,不如自己现在买张票过来见我。”
纪言川顿了一下,“那不行,你知道我忙,还有几个比赛要参加,抽不出时间。”
“不巧,我还得在这儿守铺子。”
“你那个算工作吗,就算不做你外婆又不会把你开了,再说了,她又不给你工资。”
“老人怕孤单,我自然要陪陪的。”
“我也要你陪啊。”
“那现在打个视频聊聊天?”
纪言川那儿无言一瞬,又接着道:“晚上打吧,那时候夜深人静,还方便......”
“停!到时候再说吧。”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没营养的话题,大概也是察觉到对方不想往下说,纪言川只好又跟她扯了些有的没的,无非说些甜言蜜语,又说要给她买些东西,席玉实在没心思,装着自己要忙,把电话直接掐了。
她蹲在地上看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任由热风掀起刘海。
纪言川是她在大学新生会上认识的,对方比她大两岁,帅气温柔多金,因为是学长加上又是学生会主席,手里有很多加分活动,席玉恰好不喜欢做那些活动,他便献殷勤地直接交上席玉的名单,还搜集各种期末或比赛资料给她,又很舍得为她身上砸钱,再加上室友的撮合,两人便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人挺好的,就是有个席玉不太习惯的点——总是想和她往深一步发展。
对于都是成年人,这没什么稀奇的,但席玉就是不喜欢这样,不知道是自己有问题,还是对方的问题。
除此之外,没什么大缺点。
思绪被腿麻而强行拉回来,席玉摇了摇头,视线自然落在前方的货物上。忙碌可以解决大部分心烦意乱,与其想以后,还不如先把正事给干完。
她弯腰随手抱起一箱,刚一转身,箱子撞进什么结实的障壁,使得怀里的醋瓶晃得碰撞,席玉往后迈了一步才稳了上半身。
她把箱子往地上一搁,因为出于愧疚,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软:“不好意思,撞到你了吗?”
来人站在光里,五官逆光得不便看清,但却因此,能够看到对方的上半身劲瘦的身线在衬衫材质里若隐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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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整个人宛如披着亮光与黑影的立竹。
男生摇摇头,“我来买东西。”
傍晚的风带着热,扫在人的身上有着粘腻的厚重,席玉把被风吹乱的发丝重新别在耳后,率先走进店里。
“你要买什么啊?”
少年转了转深墨的眸子,随着热风的指引一同黏在席玉因动作而抬起的白洁小臂上。
席玉看见人进来,不知是不是屋内外温度相差大,她又觉得身上泛起凉。她怕刚才声音太小,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店里隔绝了外面明亮的光线,却倒是让席玉看清楚眼前人,这大夏天,男生还穿着一件外套,并不是防晒的材质,但那冷白的脸上也没见着有几滴热汗,双眼宛如山涧水,几乎没太多着色的唇瓣,高挺立体的五官将光影切割成阴暗昏晓,相映起来倒像一副无生气的水墨画。
“有创可贴吗?”
席玉愣了一下,她不确定有没有。
这四周都是居民楼,偶尔会有做菜切手出血的妇女来问创可贴,外婆干脆让人从网上买了一堆来卖,药效如何她不清楚,能止血就行了,反正也是笔收益。
“你等我找找看。”说完,席玉弯下腰背去柜子里翻找,确实看到了一盒开封的,“你要几个啊?”
“2个?”
怎么会有人连要买几个都不清楚的,席玉索性直起腰背,“你伤在哪儿?”
男生好半晌没动静,席玉也不急,她性子向来温吞,朋友总说她这个人像个卡皮巴拉。
话落,男生把袖子轻拽上去,一只新旧伤痕交错的小臂露在面前,腕骨上戴着一根褪色且有裂痕的发绳“你看看呢。”
席玉是个医学生,在实验动物身上任何伤口切口都制造过,内心没有太大波动:“你怎么伤的?”
“不小心。”
好一个拙劣的谎话,既然人家不愿意多说,她也不想多嘴一直问,只好闭嘴直接给了他五个创可贴。
“5块。”
男生从兜里摸了钱给她,手指牢牢抓过那几个创可贴,生怕消失了一样,又当席玉的面随即贴上一个,再把衣袖拂了下去,遮得严严实实。
席玉眨眨眼,憋了一会儿还是没憋住,看他这样大概是个高中生,不知道是不是和人打架又或者是受暴力。
“要是被人欺负了记得去求助能帮你的别人,要不然父母会伤心的。”说完,她又从透明罐子里抓了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摊开掌心,“喏,请你免费吃糖。”
男生盯着那些饱和度极高的糖,若有所思地点头,看着坐在柜台里的人,一双眼像是水洗过后的黑石子,清亮干净,衬得刚才那话多几番诚意。
“你倒是个好人。”声音淡淡的没太多情绪,像是一句经常拿出手的敷衍回应。
说完,他微弯下腰背去看糖果,那认真的神情仿佛在为选什么味道而纠结。最终还是选了一颗粉色的,拆了包装纸往嘴里送,一笑就露出半边虎牙。
他单手掀开珠串,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末了又补上一句:“不过,你的男朋友不太好。”
红珠串在空中胡乱撞着,光影绰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席玉后知后觉这句话是接着上句话的,比起这话带来的情绪波动更意外的是,那男生是怎么知道她男朋友的事的。
刚才放免提的声音太大了?
席玉一时无语凝噎。
少年走到树荫下,两指腹之间不免蹭了一下,似乎还带着席玉掌心里的温度,那张散发着水蜜桃甜腻香味的包装纸被他叠好,揣进兜里。
她好像没认出自己。
2. chapter 02
席玉站在连乌镇略显陈旧的柏油路边,午后的阳光白晃晃地砸下来,沥青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尘土、植物腐败和远处小吃摊油炸食物的复杂气味。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屏幕在强光下有些模糊,费力地点开微信,最顶端的对话框跳了出来。她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这儿打出租车会宰人吗?
「KK」:真诚建议步行,他们的计价器比我的心情变化还跳跃。
席玉无奈地闭上眼。
几个骑着摩托的男人像嗅到气味的秃鹫,慢悠悠地靠近,发动机发出沉闷的突突声。
他们肤色黝黑,眼神在她身上滴溜溜地转。“妹儿,去哪点?送你去嘛,便宜。”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普通话黏糊糊地贴过来。
席玉眼皮都没抬,只是厌烦地快速摆手,像驱赶苍蝇。她知道这些摩的的安全性几乎为零,她可不想为省几块钱,下一秒就连人带包栽进不知哪个臭水沟里。
一阵微风不知从哪个狭窄的巷道口钻出来,拂过她裸露的小臂,竟带起一阵轻微的凉意,甚至可以说是阴冷,与周遭的燥热格格不入。
她正要继续打字的手指忽然顿在半空,一种莫名的、被窥视的感觉如细针般刺了她一下。
她猛地向左后方扭过头——视线所及,只有一个中年女人蹲在路沿,面前摆着两筐品相一般的苹果,正有气无力地吆喝着,声音被热浪蒸得发蔫。
席玉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平着移向另一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守着一个小菜摊,那些青菜经过烈日暴晒,绿色的叶片边缘已经发黄卷曲,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倦怠。
什么都没发现。那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和被注视感,仿佛只是盯手机屏幕太久带来的眼球震颤和神经错觉。她轻轻吁了口气,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神经过于敏感了。
对话框还在不知疲倦地跳动:
「KK」:反正到我妈那‘美丽驿站’才几分钟脚程,抄点近路就行,省钱又减肥,完美。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白眼表情包】指条明路。
席玉收起手机,抬头环顾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乡。
连乌镇不大,但几年没回来,确实变了不少,几条主干道拓宽了,铺了新的柏油,显得光鲜了些。
可那些毛细血管般的、交织错落的深巷依旧顽固地存在着,未被现代化完全侵蚀,它们狭窄、幽深、潮湿,像一道道刻在镇子肌理上的陈旧疤痕,沉默地蔓延。
她凭着模糊的记忆和路人的指点,拐进了一条巷子。一踏入阴影,阳光和喧嚣瞬间被隔绝大半,一股混合着青苔、老旧砖石和某种不明潮湿物体的凉气扑面而来,让她胳膊上的寒毛微微立起。
菜柯早已在她母亲开的美容院门口翘首以盼,一见那个高挑纤细的身影出现,立刻像个炮弹一样发射过来,结结实实来了个熊抱,力道大得让席玉踉跄了一下。
“哎哟喂!几年不见,我家小玉玉从清冷小美人进化成惊艳大美女了!”菜柯咋咋呼呼,手已经熟门熟路地捏上了席玉的脸颊,像揉捏一块上好的糯米糍,“啧啧,这手感!还是这么Q弹滑腻,大学城的水土就是养人啊!”
“得了吧你,”席玉笑着拍开她的爪子,语气里带着久别重逢的轻松,“谁敢在你面前叫嚣。”
“哎呀,低调低调!停止商业互吹!”菜柯搂着她的肩往屋里带,挤眉弄眼,“今天我妈不在,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姐给你偷摸打个骨折价,记得回去在美团上给我整个五百字小作文加五星好评,刷点业绩!”
席玉今天帮家里搬了点东西,晒得皮肤发烫。这地方海拔似乎略高,云层薄,紫外线烈得像能穿透皮肤。
她正琢磨晚上得好好敷个面膜修复一下,就收到菜柯的消息,顺水推舟就来了——不来白不来。
美容院内部装修简单,空气中漂浮着廉价的香精和芦荟胶的味道。
菜柯拉着她绕过前厅接待的褪色沙发,里面并排放着四张简易的美容床,铺着淡粉色的床单。“来,爱妃,选个你喜欢的风水宝地躺下~”
“你行不行啊?”席玉狐疑地打量她。
“瞧不起谁呢!”菜柯声音立刻拔高两个度,一边熟练地准备产品,一边嚷嚷,“我可是从小在我妈的魔爪下……啊不,熏陶下长大的!看她做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了,闭着眼睛都能操作!放心吧,保准让你嫩得能掐出水!”
席玉依言躺下,睁着眼看天花板上有些年头的日光灯管。
菜柯把瓶瓶罐罐放到移动小推车上,然后拿过一块干净的白布搭在席玉胸前,仔细压好衣领,又顺着头巾把她的长发一丝不苟地全部包裹进去藏好,动作麻利,生怕等会儿按摩膏或面膜弄脏了她的衣服和头发。
动作间,菜柯手腕上戴着一对颇有分量的雕花旧银镯,在日光灯下随着动作偶尔反射出晃眼的光斑,碎光跳进席玉眼中。
那亮晃晃的、带着点民俗意味的银光,却莫名地勾出一段深埋的记忆——一根褪了色、边缘甚至有几条细微裂纹的黑色皮筋,朴素得近乎寒酸,与这银镯的耀眼截然不同。
微凉的面霜在她脸上被轻柔地涂抹开,席玉条件反射般地紧闭了眼,睫毛轻微地颤抖。
“你紧张什么呀?”菜柯觉得好笑,“是我手太糙了?跟砂纸似的?”
“没有,”席玉的声音隔着面霜显得有些闷,“只是不太习惯别人这么频繁地碰我的脸有点痒。”
“嘿,那今天必须给你好好脱个敏!话说回来,你平常不是忙得脚不沾地吗?怎么这个假期突然有空回这山旮旯里来了?”菜柯一边操作一边开启八卦模式。
“因为这个假期终于不用做大创实验了,喘口气。”
“你们学医的也要搞大创?不是吧阿sir,这么卷?”菜柯夸张地惊叹。
“嗯,逃不掉的。期末月累死累活好不容易熬过去,感觉身体被掏空,结果假期还要再花半个多月泡实验室,关键感觉也研究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成果,纯属磨时间。这学期好了,抓了几个懵懂的学弟学妹来做壮丁,我们这些老油条总算能溜了。”席玉的语气带着一丝解脱后的慵懒。
“草,别说你们了,我们学法的也没好到哪去。律所实习工资低得感人,好不容易蹭着点边角料案子,上面还要抽走一大半,我都快活不起了!实在不行,真得跟我妈学点美甲美容算了,我观察过了,这行当其实挺赚的,尤其是忽悠镇上爱美的阿姨姐姐们。”
席玉心里默默认同。这东西成本确实不高,核心就是进货点芦荟胶、补水面膜和基础按摩膏,利润大头全在于服务的手工费和所谓的“独家手法”。那点产品成本摊下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黏腻冰凉的芦荟胶液覆在脸上,席玉不便出声,只能从喉咙里闷出几声笑,肩膀微微抖动。
“诶,别动!笑啥呢!”菜柯轻轻拍了她一下,继续八卦事业,“说正经的,谈恋爱了没有?谈了几个了?从实招来!”
“谈了一个。”席玉老实交代。
“才一个!”菜柯的惊呼简直要掀翻屋顶,“这么专情?!这不符合大学恋爱的普遍规律啊,说好的‘一周cp’‘半月谈’呢?”
席玉高中时代所有心思都扑在学习和升学上,成绩和前途是她生命中无可动摇的头等大事,男女之情那点风花雪月根本挤不进她紧绷的时间表。
进了大学,医学生的学业压力更是呈指数级增长,课程表满得让人窒息,她实在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份闲心去玩一周换一个的感情游戏。
“等着你給我介绍啊。”她闭着眼,随口敷衍了一句。
“行啊,包在我身上,别的不说,我这儿潜在的货源质量那可是经过初步筛选的,一等一的好。”菜柯拍着胸脯保证,银镯子叮当作响。
“怎么被你形容得跟拉皮条一样……”席玉无语。
“哈哈哈哈!话糙理不糙嘛!反正就那么个意思,核心思想就是:别把男人太当回事儿,不喜欢了、不舒服了,果断踹掉换新的,下一个更乖!”菜柯传播着她的“恋爱真理”。
给脸部做完一套按摩,刚撕开一片新面膜的包装袋,席玉的声音忽然低低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菜柯,话说你最近有没有偶尔觉得,在外面待着的时候,会突然有点冷?不是那种天气降温的冷,就一点点,很突然的,”她努力想描述清楚,甚至艰难地抬起手,用小拇指比划了一下,“好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一丝凉气,嗖一下就过去了。”
“什么,冷?”菜柯的嗓门立刻拔高,充满了不可思议,“我的老天鹅呀,姐姐,你看看窗外,这儿天天持续35度高温预警!出门一趟就像进了巨型蒸笼,我没走两步路就热得快融化升天了,你居然跟我说冷,你没事吧?”
“哎呀,不是那种整体气温!”席玉有点着急地想解释清楚,“是身体的某个局部,会突然没有征兆地发凉,比如后脖颈子,或者一小片手臂,或者一边脸颊就好像突然有一小块冰贴了一下,很快就没了。”
她越说越觉得难以准确描述,这感觉太诡异了。
还没等面膜敷上来,额头上先迎来菜柯温热的手心。
“没发烧啊,”菜柯喃喃自语,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对比,“奇了怪了。你是不是熬夜复习熬出幻觉了?我以前重感冒发烧的时候,才会觉得一阵冷一阵热的。”
席玉闭上眼,也许吧。可能是太久没回来,水土、气候、湿度都让身体还没完全适应,自己又过于敏感了。她试图说服自己。
为了转移话题,也或许是潜意识里想探寻什么,她换了个问题:“这镇上现在有高中吧?”
“当然有了,不过是和旁边县里合办的,挂了个名。可惜升学率实在不怎么样,有点门路、成绩稍微好点的娃,家里都想方设法送出去了。留在这儿的,唉。”
“这样说来这里的校园环境怎么样?就是那种霸凌现象,严重吗?”席玉斟酌着用词。
菜柯正小心翼翼地把面膜敷在她脸上,试图抚平每一个气泡,闻言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了?这可不像你会关心的话题。”
“就今天回来的时候,好像遇到一个——”席玉静默了一会儿,思绪飘回那个短暂的擦肩而过,想在脑海里搜寻出一个最恰当的形容词,但思考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最朴实无华的说辞:“一个看起来有点可怜的男生。”
她顿了顿,补充了细节,试图让画面更清晰:“感觉像是被人打了,或者不是一次性的,是长期的那种?”
她下意识地没有提及那双眼睛,那双在瞬间对视时,让她心头莫名一窒的眼睛。
菜柯的眉头皱了起来,中间挤出一个小小的“川”字。
“这个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这种小地方,哪个学校都或多或少有点这种事吧,半大不小的孩子,拉帮结派的。你认识那男生?”菜柯的语气变得稍微认真了些。
席玉本想摇头,发现脸上敷着面膜动弹不得,“不认识,脸生得很,但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脸长得挺俊的。”
她说完又有点后悔,好像关注点偏了。
“诶哟哟~”菜柯的调笑声立刻响起,充满了发现新大陆的兴奋,“我本来以为你是突然人文关怀爆发想做点社会调查,搞了半天,原来是见到落魄帅哥心生怜悯、小鹿乱撞了呀?”
“喜欢帅的听起来是人之常情,喜欢丑的听起来才像是我疯了。”
菜柯掰着手指,从镇北数到镇南。
排除了年纪太小的初中生,又排除了年纪稍大已经在外工作或者结婚生子的,再筛掉几个身高体重不符合描述的。
菜柯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我记得青巷最里头那家,好像有个儿子,长得还挺不错的,但是好像几年前就搬去市里住了吧。不过……好像听说他家儿子每年寒暑假还是会回来住一段时间,说是嫌市里吵闹空气不好?说咱连乌镇冬暖夏凉,住起来舒服养人?”
她自己说完都觉得离谱,啧了一声:“不过,这不是纯纯瞎扯吗?咱这儿夏天热得要命冬天湿冷得骨头疼,哪来的冬暖夏凉?真是读书读傻了,还是有钱人的世界我们不懂?”
席玉柔声地“喔”了一下作为回应,不再说话。
脸上的面膜冰凉湿润,长时间闭着眼,听觉和触觉变得格外敏锐,美容院里单调的轻音乐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市声混合在一起,让她昏昏沉沉,几乎要睡过去。
然而心底那一丝疑虑和莫名的不安,却像水底的海草,轻轻摇曳,缠绕不休。
一套完整的护肤流程下来,再加上女孩子间的闲聊八卦,在菜柯家这间小小的“美丽驿站”美容院里,不知不觉就耗掉了快两个小时。
夏季白昼长,虽然已近傍晚,但天色依旧明亮。然而一旦走进纵横交错的巷子,感觉就瞬间不同了。
两旁是斑驳的老墙,高的自建楼房挤压着狭窄的天空,使得巷道即便在白天也显得格外幽深。阳光被切割成碎片,吝啬地投下几块光斑,大部分区域则笼罩在潮湿阴凉的阴影里。
正因为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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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能有效缩短距离,并提供些许难得的凉意,镇上的人才习惯了在其中穿梭。
席玉也不例外,她选择了一条记忆里回家的近路。
只是,这条巷子比她记忆中更长,更安静,也让人不舒服。脚下的青石板坑洼不平,缝隙里滋生着深色的苔藓。
空气里那股潮湿的、带着霉味和泥土腥气的味道越来越浓。
一种类似独自走夜路的心慌感悄然滋生。她没忍住,再次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手指在通讯录里无意识地上下滑动,一个个名字掠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三个字上——席镜白。
席镜白是她名义上的哥哥,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从小到大,这个哥哥都对她极好,保护她,照顾她,是她潜意识里最信赖和依赖的人之一。
她几乎没再多想,拇指按下了拨号键。电话几乎是秒接,仿佛对方一直等在旁边。
“哥,”她先开了口,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有点突兀,“你在干嘛呢?”
席镜白的声线清润温和,语速向来从容不迫,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透过听筒传来,让席玉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在赶稿子,deadline快到了。怎么了小玉?听起来有点没精神。”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语气里细微的异常。
“没什么大事,”她顿了一下,“我要回家了。”
席镜白在那头微微一愣,没太懂这莫名的一句报备,想等她继续下文,但席玉似乎暂时只是像需要确认某个行程一样说了这么一句。
“嗯,路上小心点。西瓜切好放冷藏了,至于冰棍——”他轻笑了一下,“我猜你在外面,估计没忍住早就偷吃过了,所以我就没多买。”
席玉几乎能想象到他带着笑意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也弯起一点细微的弧度,发出一点极轻的笑声。
然而就在这时,恍然间,她又下意识地往后飞快瞥了一眼——方才,她好像清晰地听到了一声轻微的、类似鞋底摩擦石子的声响,就在不远处。
她的心猛地一提。
“你等我回来一起吃,不准一个人偷吃完了,要不然我告诉爸妈,说你欺负我。”
她故意提高了一点声音,试图用娇嗔的语气掩盖突然涌起的心慌,同时也是为了虚张声势。
两边的墙头为了防贼,很多都嵌满了锋利的、三角状的碎玻璃瓶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
而那些玻璃碎片旁边,则蓄满了厚厚一层滑腻的青苔,颜色深绿近黑,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格外肥厚湿润,仿佛在无声地蠕动、攀爬。
席玉盯着那些日久天长、吸饱了水分的青苔,鬼使神差地,她停下脚步,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些潮湿的、绒毯般的绿色小生命——指尖传来的触感果然是预想中的湿、滑、凉、腻,像某种冷血动物的皮肤。
这些无处不在的苔藓如同墙壁生长出的诡异毛发,疯狂地、无声地攀附、蔓延,覆盖一切古老的砖石。
某一瞬间,席玉甚至生出一种可怕的错觉,仿佛这些湿滑冰冷的“毛发”也正悄无声息地、缓慢地生长到了自己的皮肤上,尤其是后颈那片裸露的区域。
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因为天气热,她把长发全都拂上去扎了一个侧边的丸子头,于是整段脖颈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气里,皮肤脆弱而白皙,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醒目。
她突然觉得这片皮肤异常敏感,仿佛正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细细审视着,非常适合被某种潜伏在暗处的野兽凝视观察后,轻易地啃噬。
那种奇怪的感觉,冰冷而黏腻的窥视感,好像又来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强烈!
“小玉?小玉?”电话那头,席镜白温和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担忧,“你怎么不说话了?发生什么事了?”
“啊……噢,”席玉猛地回神,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几乎要撞出来,“没什么,可能是这儿信号不太好吧,断断续续的。我快到家了。”
说完,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加快脚步,鞋底敲击青石板的声音在幽深的巷子里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哒、哒、哒,一声声敲打在自己紧绷的神经上。
前方的巷子在此处出了一个“Y”字形的岔路口,一条是她需要继续前进的直路,通往她家所在的那片相对较新的住宅区;另一条则更加狭窄昏暗,不知道具体通向镇子的哪个偏僻角落,她从未深入过。
席玉的心脏跳得如同急促的鼓点。她没有明显地转头,只是极力控制着呼吸,用眼角的余光紧张地打量着旁边那条黑暗的岔路口。
不是错觉!那悉悉索索的、压抑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黏在她的背后,如影随形,根本无法摆脱。
下一秒,在一个极其短暂的、对方可能被墙角遮挡视线的瞬间,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猛地转身,闪进了那条未知的、更黑暗的岔路。
然后迅速侧身躲在一根粗大的、贴满了各种老旧牛皮癣广告的电线杆后面。冰凉的、布满小广告残骸的水泥柱紧贴着她的脊背,带来一丝冰冷的实感。
她的动作快得几乎踉跄,手心全是冷汗,死死攥着手机。屏幕亮着,她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输好了“110”,绿色的拨号按键像唯一的救命符,她的拇指就悬停在上面,微微颤抖。
几乎在躲进来的同一时间,她凭着肌肉记忆,迅速将实时定位分享给了席镜白。
做完这一切,她死死咬住下唇,屏住呼吸,将自己尽可能缩进阴影里。
沉重的、似乎刻意放轻却依旧无法完全掩饰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种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声,几乎就要落在耳畔!那声音太近了,近得仿佛能感受到气流的变化。
席玉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和因极度恐慌而失控的心跳声。
砰!砰!砰!一声声,强健有力,疯狂地撞击着肋骨,震得她耳膜发疼,几乎要怀疑这声音会不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她死死盯着面前不远处一小洼积蓄在青石板凹陷处的雨水——水洼浑浊,却依稀能映出模糊晃动的倒影。
不一会儿,在那片晃动的水影里,她看到一双沾着泥点的、半旧的黑色布鞋的影子,缓缓地、迟疑地出现在了岔路口,停了下来。
那压抑而粗重的喘息声近得可怕,湿漉漉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急切和……兴奋?仿佛就贴着她的耳垂哼出来,冰冷的气流似乎已经拂过了她裸露的脖颈。
冰冷的恐惧瞬间沿着脊椎窜遍全身,让她四肢几乎僵住。
3. chapter 03
席玉猛地一抬头,却只对上一个错愕的大娘。
对方肩上还担着两篓大白菜,绿色新鲜晃着水珠。
而席玉却是额角满汗,肾上腺素因持续泵满而显现的疲累。
“诶,妹儿你躲在这儿做什么啊,怪吓人的。”
席玉缓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啊阿姨。”她没多解释。
“我还以为你蹲点在这儿要抢我白菜,我还说几个白菜有什么好抢的。”
说完,大娘拍了拍胸脯,抄起扁担又走了。
席玉扯了扯嘴角,她走出巷子,看着喧嚣的大路,行人来来往往都为自己生计忙碌着,无暇顾及她,连看她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她开始后悔刚才的举措是不是神经过敏了,难道是失眠的原因?
不过席玉立即打消了这个想法,女生本就该警惕一些,人的恶意有些时候并不需要理由,只要“想”就可以了。
回到家,院子里只看到席镜白一个人,手握着铅笔坐在画板面前,细黑框眼镜将他眼中的认真全投射在画的内容上,侧过的脸线条凌厉流畅,起伏如远处的青黛群山,人衬景,景衬人。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席玉从桌上水果篮里抓了一个红苹果,往嘴里一送,香甜四溢。
“爸妈出去打麻将还没回来,估计又得打通宵吧。外婆去隔壁串门了。”
“这两口子退休之后真是十分放肆。诶,不对,妈不是还说今晚給我做鸡吃?”
“你说那个啊,她说做辣子鸡的材料不全,改日赶集买了再做。”
“哎,那今天又只能凑合一顿了,不过先说好,不吃你亲手做的面条。”
闻言,一直忙碌绘画的席镜白才停下笔,白皙的手指上沾染了灰黑,像是白纸上的一滴墨。
他看向席玉,语气中满是不可奈何,“有那么难吃吗。”
“非常无敌宇宙中最难吃的食物。”席玉犀利评价。
“不是说赶稿吗?”
席玉不太懂他们这些艺术生的事,只知道席镜白从小身体比同龄人稍弱些,指不定活到哪年,所以她才被席母给看上领养回来,说是那一双眼清凌凌的藏不住事,看上去很善良。夫妻俩说是两人生活上有个照应,但又总是时不时给她洗脑,一定要兄妹情深,照顾好哥哥。席玉明白,也没说什么,毕竟也给了自己一个家。
毕业后,席镜白依旧在家,除了平日里写生以外,他在微博上注册了账号,因为发布一些个人色彩极浓的自绘图而积攒起不少粉丝,接稿无数,短短一年时间便实现财富自由。
“刚画完了草稿发给单主了,等对方确认。”
“这样啊。”
席玉闲来无聊,跟随他手动作看了一会儿绘画过程,但也乏味。
“哦对了,今天我走那条青巷,遇到点不太舒服的事儿。”
席镜白不语,只是微挑起眉尾。
“总感觉有人在看我。”
“你是觉得有人在跟踪你?”
“如果我说是会不会有点阴谋论啊。”
“所以你有什么发现吗?”
“额,暂时没有。”
席镜白突然笑了一下,“不会是什么野狗吧。”
“肯定不是啊,哎呀,跟你说不清楚,反正很奇怪,具体的形容不出来。”
“也许是最近失眠次数太多,心理压力大,别太担心这些事情。”
说起失眠,席玉确实爱失眠,自从高考毕业之后就一直这样,无论早睡还是晚睡,都得在床上翻滚个几十遍才能酝酿些困意。
两人又闲扯了几十分钟,席玉才对着她哥扬起手机屏幕。
“晚上菜柯约我吃烧烤,我就不跟你在这儿同苦共苦了。”
“你潇洒去了,我怎么办?要留我一个病秧子在这儿吗?”
席镜白只是身体弱,又不是丧失了活动能力,于是她拍拍席镜白的肩头,带着点补偿意味道:“没事儿,我到时候给你带点吃的,你想吃什么发我。”
说完,她钻进院子右边的独立小屋,去冰箱里拿了两瓶冰啤酒,两个人喝也差不多了,又不是要一醉方休,况且她的酒量很一般。
“记得給我发消息噢。”说完,她朝着席镜白挥挥手,两手分别提着啤酒迈出了院子。
席镜白侧过脸看着那抹雀跃的背影,眼神沉静平和,直至身影消失在琥珀色瞳孔,他才移开目光,又重新拿起笔。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东平路几乎被各种宵夜摊铺占满,红色的棚面使其远远看过去像一条不停息地红色长河,人声和杯壁碰撞声此起彼伏,仅是路过,各种重油重盐的香味就往鼻腔里强硬地钻。
看着手机里的招牌图片,席玉挨家挨户地看过去,擦过一家卖冰糖葫芦的小摊,她又转身回来在铺子面前停下,各种糖衣在特定黄光的照耀下,闪着温润的弱光。
她想到菜柯从小就喜欢吃冰糖草莓,索性掏钱买了两串,一人一根。
夜市并不算很长,微凉的糖衣被握到刚好温热,她看见菜柯在外坐着的背影。
见人来,菜柯“诶哟”一声,朝着她挥挥手,又拍着旁边的塑料凳,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席玉笑得挤出两个小梨涡,屁股往凳子上一挨,本就是有些近视眼的她才看见菜柯旁边还坐着一个男生,清瘦高挑,看着模糊的轮廓也知道对方长得不错,不知道是不是近视眼会自动开磨皮美颜功能忽略真实五官,总感觉这人有点眼熟。
菜柯看她盯着人的时间有点久,愣愣的,抬手拍她的手背,“半路途中带了个人,你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啊。”
话刚说完,席玉突然回想到下午和菜柯说的朋友。
啊,不是吧,真的拉皮条啊?虽然这三个字得打个双引号。
不过这效率也太高了吧?
“那什么,我真的有男朋友。”席玉凑近到菜柯的耳边提醒她,这周围嘈杂,即使不用过分压低声音也难以让第三个人听到。
“啊?”
菜柯脸上浮现一瞬间的茫然,朋友之间的默契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即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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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哟”了一声,“你想什么呢,我就是刚才从家里赶来的时候,遇到这小子被一群精神小伙纠缠,然后本公主善心大发,救了他一下,反正也顺路,将就带人家来吃一下夜宵。”
“善心大发?”
菜柯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好吧,其实是看他长得帅。啧,管他帅不帅,遇到这种事我也都会帮一下的好吧。”
席玉知道这话是真的,菜柯读初中的时候没在镇上读,家里花了点钱让她去外地上学,因为口音问题被室友嘲笑欺凌,后面忍无可忍直接和对方互打,最后喜提“回家长期反省”,其实也就是开除,只不过明面上不能这么说。
她性格直爽,对于这些旧事总爱拿出来开玩笑,但是其实比谁都敏感,更见不过有谁和她当初一样。
席玉点完了自己想吃的,又把菜单递给男生,笑道:“有人请客,想吃什么尽管点。”
男生没想到话头突然往他身上一抛,明显的顿了一下,他接过笔,看着那被油烟熏黄的菜单,一时下不去手,指间便开始转起圆珠笔,在桌面上划出一道圆弧影子,从头看到底也只是加了一点蔬菜。
席玉全程看在眼里,有些惊讶:“你就吃这么一点吗?”
他点点头,薄色的嘴唇往上弯了一些,“天气热,不太吃得下。”
菜柯开了啤酒往三人杯子里都灌了点,白色的泡沫炸在耳膜上发出哗然的破裂音。
“刚才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叫什么名啊,总觉得你长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游泱。”沉稳的声音恍若一枚石子丢进湖面泛起点点涟漪。
“噢噢,对你有点印象,你不就是那个年年假期都要从市里搬回来住的那个嘛。”
游泱不置可否,只是浅浅地笑着。菜柯抬手举杯的速度缓了下来,指尖动作一顿,眉头皱着随即又松开,看了一眼席玉又收回来。
“诶!游泱吗?”席玉握着的紫色圆珠笔“啪嗒”一下在泛黄的纸面上划出一道长痕。
她的惊讶让一直垂着眼的少年掀起眼皮,黑得发紫的眼珠一瞬不瞬地黏在她身上,密长的乌睫往下落出一小片阴影,像是湿漉漉的暗沼。
“我们下午的时候还在说到你。”
不是自己想听的回答,是不记得自己了么,游泱眨了一下眼,盖住了一些困惑和别的东西。
“说我什么?”
“说你长得帅。”菜柯在旁边抢答道。
游泱缓慢地转了转眼珠,视线收回到眼前,笑道:“啊,这样啊。”
“哟,知道你名字,还没给你做个介绍呢。我叫菜柯,旁边这位美女叫席玉,”菜柯后知后觉。
“席玉。”他重复了这两个字,咬字偏重,听上去像是学音认真的小孩,但又带点咬着边缘不肯放的倔强。
“嗯,对。”自己的名字被别人提出来再读一遍,这种感觉让席玉觉得怪怪的,毕竟她可是去参加社团招新念出自己名字都觉得不自在的人。
“我记住了。”对方弯了弯眼,黑黝黝的眸子像个被黑水侵蚀的月牙。
4. chapter 04
两串鲜红欲滴的冰糖草莓并排放在桌上,像是一对。
席玉的目光落在游泱面前——除了一杯泛着泡沫的廉价啤酒,空空如也。
她心里莫名地软了一下,借着“再去逛逛”的由头起身,小跑回刚才的摊铺,特意又买了一串最大的草莓回来。
“喏,”她将草莓递过去,糖壳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不知道你会来,只买了两串。这串补给你,别嫌少。”
游泱的视线落在那一颗颗硕大、裹着晶莹黄色糖衣的草莓上,唇瓣微微开启,手指悬在半空,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善意钉住了,没有立刻去接。
席玉只当他是害羞客气,干脆直接将细长的竹签塞进他微凉的手中。“别客气,吃点甜的,心情会好。”
游泱握着那串沉甸甸的、甜腻到几乎有些俗气的草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席玉刚才碰过的地方,那里残留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温热。他喉结滚动,感觉手里像捧着一个烫手又无法丢弃的累赘。
直到他看见前方的席玉微微低头,小心地咬了一口自己那串草莓。
糖壳碎裂,露出里面水嫩粉润的果肉,几缕黑色的发丝垂落,勾勒出她柔和专注的侧脸轮廓,在喧嚣的夜市背景下,竟有一种奇异的宁静美好。
游泱的眼神暗了暗,像是被什么蛊惑了,鬼使神差地也低头,就着她塞过来的签子,咬下了最顶端那颗最大的草莓。过分甜腻的糖浆瞬间包裹了味蕾,腻得发慌。
他没告诉席玉,他对草莓过敏。
他却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然后拿出手机,屏幕解锁的光照亮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草莓多少钱,我转给你。”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
席玉正被辣得吸气,闻言随意地摆摆手,灌了口啤酒才说:“不用,小东西。你觉得好吃就行。”
这时,老板端着一个不锈钢大盘子过来了,先上的是容易烤熟的蔬菜。
三个人的气氛总比两个人要微妙些,席玉主动拿起烤串分给他们。“尝尝,这家味道很不错的。”
轮到游泱时,他的手又顿在了半空,对着那些油光锃亮、撒满了孜然辣椒面的烤串,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流露出些许迟疑和抗拒。
席玉只觉得这少年脸皮实在太薄,客气得过分,只好又把那串烤土豆往他面前递了递。
语气带着点哄劝:“吃呀,别客气,放开点嘛。你看菜柯姐多自在。”
这菜确实也是他刚才点的,没有拒绝的道理。游泱只好慢吞吞地接过那串被红油浸透的土豆片。
三片土豆,两面都沾满了厚重的辣椒粉,还在滴着油。
他捏着竹签的手指微微转动,殷红的辣油便因重力汇聚滴落,“啪”一声,正好落在他另一只苍白的手背上,留下一点油腻的污渍。
他沉默地看了一秒,然后轻轻用指尖戳了一下席玉的手臂。
席玉回头,只见他无声地抬起那只被弄脏的手,展示给她看。
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搔过耳膜:“我去洗个手。你等我。”
席玉点点头,下意识叮嘱:“外面人多,小心点,别被撞到了。”
这句寻常的关心,却让游泱那双总是蒙着阴郁的眼眸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像是冰湖裂开了一丝微隙。
他一离开,蔡柯就凑过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八卦的疑惑:“小玉,你俩……之前真不认识?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席玉正被辣得嘶嘶吸气,闻言摇头:“不认识啊,没什么印象。可能就是因为我刚才给他买了串糖草莓,他觉得我人比较好说话?”她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
蔡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能吧。”但眼里的好奇并没完全散去。
店外旁边就挨着一条黑漆漆的窄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游泱目不斜视地走进去,精准地将手里那串只咬了一口的、依旧沉甸甸的烤土豆片,扔进了角落散发着馊臭的潲水桶里,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少了游泱那种无声却存在感极强的注视,席玉觉得自在了不少,立刻和蔡柯热火朝天地聊起了学校的各种奇葩事和八卦。
两人正说得起劲,“砰”的一声闷响,桌子和她们的心同时一跳!
只见两瓶未开封的啤酒被重重顿在她们桌上。顺着一只肥厚油腻的手往上看,是一个腆着硕大啤酒肚的中年男人。
他喝得满面油光,通红的脸像煮熟的虾子,咧嘴一笑露出被烟渍熏黄的牙,嘴角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油渍。
“两位美女,”他打着浓臭的酒嗝,熏人的酒气扑面而来,“刚才就注意到你们了,交个朋友呗?”说着,又把啤酒往她们面前狠狠推了近,玻璃瓶底摩擦桌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席玉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豁然起身,直接扬声朝外面喊:“老板!麻烦过来一下!”
那醉醺醺的男人见她这反应,竟嘿嘿笑着,伸出咸猪手就想来抓席玉的手腕。
席玉反应极快,猛地甩开,手指直接戳向男人的眉心,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厉声道:“放尊重点!”
老板擦着油腻的手跑过来,一脸为难。蔡柯立刻指着那男人告状:“老板,这人骚扰我们!我们可是在你家消费的客人,你不管管?以后谁还敢来!”
那胖男人依旧嬉皮笑脸,完全不以为意:“哎呀,交个朋友嘛,这么严肃干什么?给个面子,喝了这杯酒……”
老板看着这醉汉,又看看火上还在烤的肉串,显然不想把事情闹大,试图和稀泥。
席玉的火气“噌”地冒了上来,毫不客气地抬脚猛地踹了一下桌子!桌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声音,桌上那两瓶“交友酒”剧烈晃动,其中一瓶直接滚落——
“哐啷!”一声巨响!
玻璃瓶在胖男人脚边炸开,碎片和冰凉的啤酒沫溅了他一裤腿,甚至在他裸露的小腿皮肤上划出了几道细微的血痕。
“面子给了,请滚。”席玉冷眼平视他,语气没有一丝温度。
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酒醒了两分,嘴里开始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席玉将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另一只手直接拿出手机,亮出拨号界面,110三个数字格外醒目。
“你按,还是我按?”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胖男人仗着酒劲,还在嘴硬,不相信她真敢报警。就在这时,他浑浊的视线里,看到席玉身边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
是那个刚才离开的苍白少年。他安静地站在那里,身形清瘦却挺拔,竟比胖男人还高出半个头。
他恰好站在灯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半边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具体神情,只能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怒,像实质的针一样刺过来。
两个寸步不让、神色凌厉的女人,加上一个眼神阴鸷、气息危险的年轻男孩。
胖男人醉醺醺的脑子权衡了一下,色厉内荏地嘟囔了几句脏话,最终悻悻地转身,趿拉着步子灰溜溜地走了。
旁边几桌目睹了全过程的食客,有几个同样来吃宵夜的女生忍不住低声叫好鼓掌,其他人则继续默默吃着,但目光里都多了几分赞许。
游泱的目光落在席玉刚才被试图拉扯的手腕上,低声问:“我刚才是不是来晚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懊恼。
席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残余的怒火和恶心。
她不喜欢迁怒无辜的人,但也实在笑不出来,声音因刚才的紧绷而透出些许疲倦:“没有。我不喜欢事事靠别人。你别多想。”
游泱低低地“嗯”了一声,拿起桌上的塑料杯,抿了一口清水。
“刚才的你,很厉害。”他看着她,语气里听不出是陈述还是夸奖。
席玉缓过劲,没接这话,反而看了一眼对面的蔡柯,才笑了笑:“菜柯姐和我一样厉害。”她拿起一根刚烤好、滋滋冒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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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肉串递给蔡柯,“来,给你的犒劳,允许你多吃一串我最爱的肉串!”
蔡柯笑嘻嘻地接过去,心有余悸地压低声音:“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你反应真快,那酒瓶一碎,我心跳都快停了!”
“不知道今天什么运气,遇到些破事。”席玉叹了口气,拿起啤酒喝了一大口。
游泱安静地听着,意味不明地看向席玉,良久他放下水杯,目光向外扫了一眼,语气平常地说:“这里面有点热,我出去吹一下风,很快回来。”
这小店空间逼仄,风扇徒劳地搅动着闷热的空气,混合着烤炉的热浪和人群的嘈杂,确实令人呼吸不畅。
夜市喧嚣被隔绝在身后,巷口的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一弯黯淡的月牙被困在光秃的枝桠间,投下破碎而阴恻的光影。
那胖男人骂骂咧咧地摸到巷子深处,正准备找个角落释放膀胱的压力,手刚摸到皮带扣,耳畔骤然掠过一道凌厉的风声!
他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一花,仿佛看到那弯残月在自己眼前猛地晃过,随即嘴角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砸在他的侧脸!
他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整个人就像一袋沉重的垃圾,不受控制地被掼倒在肮脏的墙角。
等他晕头转向地回过神,视野里不再是天上的月亮,而是一个完全遮挡住月光、居高临下的身影。
胖子使劲眨了眨模糊的醉眼。游泱背对着巷口微弱的光源,面容完全隐在浓重的阴影里,只有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戾气清晰可感。
他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因紧咬牙关而绷出锐利清晰的下颌轮廓。
“□□……”胖子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挣扎着想爬起来。
然而他刚撑起一半,游泱一言不发,猛地一个迅捷凌厉的侧踢,狠狠踹在他的胸口!
“呃!”胖子只觉得胸口一阵窒息性的闷痛,所有声音和气息都被这一脚踹回了肚子里,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再也发不出像样的威胁。
他像只被踩扁的蟑螂,徒劳地用手扒着两侧冰冷粘腻的墙壁。
游泱缓缓蹲下身,依旧笼罩着他。然后,握紧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猛地朝胖子的面门砸来!胖子吓得猛地闭上眼,缩起脖子。
预想中的剧痛却没有到来。
那只拳头在离他鼻尖不到一寸的地方,赫然停住了。
胖子颤抖着睁开一只眼。只见游泱慢条斯理地收回手,脸上竟浮现出一种极其违和的、近乎天真的戏谑表情。
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灰蒙蒙的,像积压着暴雨的阴云,恹恹的,转瞬即逝。
他俯视着脚下这摊烂泥,声音压得极低,轻柔得像情人间的耳语,却带着毛骨悚然的寒意:
“刚才是哪只手碰的她?”
胖子疼得吸气,色厉内荏地威胁:“我…我警告你……我等会儿就报警……”
“报警?”游泱极轻地笑了一下,那双狭长的眼眸在黑暗中微微睁大,竟奇异地透出几分无辜和困惑,“这里没有监控。而我——”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更冷:“也没打算在你身上留下任何能验出来的伤。你说,警察是相信一个见义勇为的好学生,还是相信一个刚刚骚扰女孩未遂的醉鬼的胡话?”
胖子的酒彻底醒了,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那双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像某种冷血动物的瞳孔。
游泱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他再次抬起手,握紧的拳头骨节泛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暴起,显示出惊人的力量。
“她还在外面等我,别浪费我的时间。”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礼貌,但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以后,见到她,记得绕道走。”
拳头带着决绝的狠意再次扬起。
“毕竟,”他最后的声音如同冰冷的蛇信,钻进胖子的耳朵,“你总有落单,或者再喝醉的时候,不是吗?”
5. chapter 05
镇子的路灯不多,三三两两地立在路边,往下投射出昏黄的光,一群蚊虫在光中胡乱飞舞。
三人不同前后的走在一条路上,只不过游泱总是落在后面的。
吃烧烤吃得有些晚,菜柯又按平常习惯准备走巷子近路,却被席玉拉了回来。
她盯着更加昏暗的巷子有些紧张,连声音都忍不住软下来。
“一定,要走巷子吗?”
菜柯不明所以,“巷子怎么了,你小时候不也是总爱在这里面玩吗?”
席玉没说完,又觉得下午的事不太好说。
“哎呀,走啦走啦,你怕什么,我们三个人。”
说完,她半推半拉地带着席玉走进去。
菜柯喝了一点酒,神经正兴奋着,喋喋不休拉着席玉聊,但席玉没太多感觉,她喝得不多,那些酒也醒的差不多,只是紧紧挽着对方的手臂。
也许是夜间温度下降,总是要凉一些,她又没忍住摸了摸手臂,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而且更近了一些,仿佛就在身后死死缠着她。
席玉脚步一停,往后看了一眼,只有低头踢着石子玩的游泱,不知道他是不是喝酒的缘故,脸颊有些发红,领口解开了两枚扣子,露出来的肌肤也是红的,看上去整个人仿佛带着一点兴奋,又有些恹恹的。
两人的目光在潮热的空气里对接,游泱无声做了个口型:“怎么了。”
微微睁圆的眼眸显得无辜极了。
席玉笑笑没说别的,“怕你走掉了。”
“不可能的。”
走到一个转角处,菜柯家的房子就露在眼前,灯火通明,偶尔能听到一些电视机的声音还有夫妻吵闹的高音,烟火气很浓。
菜柯分别前拽了拽席玉的衣角,看着她身边寡言冷淡的少年,回头来小声道了句:“小心点,到家记得给我发消息。”
席玉感受到她的视线,却没顺着眼神看过去,只是捏捏她的手心。
“放心吧。”
两人又说了一些话,目睹着菜柯推开门进去后,席玉也转身了。巷口离这儿不远了,不过几十米的距离。
小道滑腻昏暗,她忍不住想去扶墙壁,但看见那上面的石墙粗糙无比,还有些莫名的钉子,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好小心翼翼垂着眼往前走,生怕摔倒。
旁边的狗吠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响,四周静谧,偶尔传来虫鸣,流动的空气依旧带着白日里的热。
席玉吐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发黏,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出了太多汗的缘故。
“游泱,你能走上来吗。”被喊道的人顿了脚步,只觉得这声音从稚嫩到成熟,变了又没变,依旧像是山涧的清泉流过心脏,让人渴望。
“怎么了吗?”
“没有,就是不太习惯一前一后。”
游泱笑了笑,往前一跨很容易地就能追到席玉的位置,也因腿长,总是会比席玉快出半分的距离。
两人即使没说话,任由沉默流转其间,但是方才的不适感好似没那么明显了,以至于她没觉得剩下的这几步路如刚才那样难走。
这样的前后对比,让席玉生出一种奇怪的安全感,仿佛刚才的又全是错觉了。
少年单薄颀长的背影被路灯拉长显得孤零零的,像是第二个静谧的路灯。
月明星稀,耳边都是树叶簌簌声,眼前是几抹昏黄的圆光,两人踩着小路上的落叶往前走。
席玉率先打破沉默:“你家住哪儿?”
游泱顿了半晌,“电力公司宿舍,青巷走过去就是。”
那儿原本是给员工住的,后来公司搬去较远的地方,那几栋宿舍楼便就单了出来,时间一长,房屋出租数次,里面住着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论穷富。
席玉点点头,踏过前方的一个小水洼,她对这个地方隐隐约约有些印象。
“你不太记得了,是吗。”
游泱吐字清晰,但却咬字极轻,像是肯定又仿佛是不确定,伴随着夜风轻轻柔柔地散开在四周,席玉离得远,听得不大真切。
“嗯?”席玉微微抬起头去看前方的人。
少年慢吞吞地摇了摇头,连带着碎发晃动,往眼窝投去一片阴影,显得阴郁,让人难以看清神色。
“你说那个公司宿舍啊,确实没太多的印象了,只不过是小时候去过那里玩过几次。”
“那你还记得和哪些人玩吗?”
席玉笑了一下,“这哪记得啊,时间太久远了,应该也没谁会记得吧。”
“有的。”
“是吗,也许吧。”
这条路路灯不多,远远望去像是夜空里举着几把火,皎洁的月光在墨蓝的天色里长存,缓缓落下来,游泱的身上宛如披了一层朦胧的蓝纱,在这无人寂静的街道,宛如一只吸人魂魄的鬼魅。
游泱只是往前走着,那层蓝纱随着晃动,伶仃孤寂的背影,像是一块沉默坚韧又孤独的顽石。
席玉兀地生出些别的情绪来,看到头上的灯光大大方方地落在游泱身上,显得他脖颈的皮肤几近白得透明,也显得上面的红疹子十分碍眼。
加上游泱还挠了几下,便划成了几道红痕。
“等一下。”
席玉出声叫停他,游泱回过头,淡漠的眼里揣着些不解。
这么一回头,席玉才看清,解开的领口露出一片泛红的肌肤,上面依旧留着些红疹。
“你长了红疹,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游泱挽起衣袖,低头看了一会儿,席玉也凑过去仔细盯着,两人的呼吸一同打在小臂上,留下些无法避免的潮热,若是别人,只会觉得心里一片烦躁。
但换做他,只觉得一阵舒服,像是被一阵山风拂过脸庞带来的纾解热气。
“啊,应该是过敏了。”游泱的声音还是很淡,淡到仿佛看的并不是他自己的手臂。
“过敏?你什么过敏?”席玉倏尔瞪圆了双眸,眼里带着几分警觉,看上去是一只可爱的猫儿。
游泱不想让她看自己看那么久,看多了就没兴趣了。
“草莓,偶尔吃一点点没事,吃多了就会这样。”
他把“一点点”咬得稍重一些。
席玉当即生出一丝愧疚,毕竟是她没问过人家就买的,但是很快她又不内耗了,谁叫对方明知自己过敏的情况下又答应呢,但不管怎么说,要是人出事了,她跑不掉。
“那这么说来,我们俩的责任五五开了。”
游泱没想到她居然思维跳跃得这么大,甚至不方便心安理得装受害者。
“那你这样要不要买点药吃,或者去打个点滴什么的,有些过敏严重的还可能发生呼吸困难。”
“不用,我吃得很少,吃咬了一两口,有点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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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你不要骗我。”
游泱勾起嘴角,“没有,不过刚才说起责任,我算是已经为我自己的任性负责吃了苦头了。”说到一半,他一歪头,指着自己脖颈上的疹子。“那你怎么负另一半的责呢?”
席玉盯着他的疹子,神情肃然。
“不行,我带你去小诊所看看。”
游泱的嘴角压下来一半,“我家里有药的,只是比较苦,很难吃。”他忽地抬头,指着已然生锈的双开铁门,“我家到了。”
这居民楼虽然有些年头了,但是声控灯依旧能用,只是光线弱了些。
席玉猜想,这种年纪的男生仗着自己身体素质好,只要不是撑不住八成都是不吃药硬挨的。再看游泱混不吝的模样,更是跟她脑海里的刻板印象挂上钩。
“你家有人吗?”席玉站在大门外,没肯往里踏一步。
“没有,只有我一个。你要上去看我养的猫后空翻吗?”
“什么?猫会后空翻?算了算了,天色很晚了改日吧。我只是怕你要是不吃药的话,发生点意外我可赖不掉关系了,很麻烦的。”
席玉掏出手机,“你吃完药给我拍个照发消息,我扫你的码。”
游泱盯着那还亮着的屏幕,手垂在腿侧,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拿手机。
席玉的手机屏幕往他身边一递,机身就震动了两下,一条消息弹出来:[哥:等你回家。]
不知道旁人看到没有,但在寂静中她听到一身明显的抽吸声,大概是过敏不舒服的缘故。
席玉下意识把消息上滑,然后扫了下方手机的二维码。
她低着头还在发好友申请,白色的亮光射在她脸上,游泱从上往下看见她时而扑颤的睫毛,小巧挺立的鼻尖,红润上扬的唇瓣,往下还能看见她突出的锁骨,再往下......
游泱撇过眼,闭上缓了两口气,这样不尊重人,不好,也不行。
“你几点睡?”
席玉熄了屏,“不超过12点上床,不过——你要是半夜两三点找我的话,说不定那时候我也在,我最近总失眠。”
游泱点点头,感受着手心里的手机震动。
“那我先走了,你一定要记得吃药哦。”
席玉往后退了一步,这种阴森且陌生的居民楼她还是有些发怵的,更何况对面还是个男生,哪怕是年纪小也要保持警惕。
话一抛下,她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这儿。声控灯此时恰好熄灭,仅剩的光亮好似都只为席玉一人存在。
那抹纤长的倩影逐渐在瞳孔里消失,楼道里只剩下无尽的漆黑和阴湿。
游泱站在原地,双眸依旧望向席玉离开的方向,直到视线因为太过刻意集中反而开始模糊,他才把目光收回里。
黑黝黝的一楼突然亮起一方光,而那抹唯一的光亮全然打在游泱的脸上,他抱着手机点开了几乎被抛弃不用的微信,那里弹出来一个好友申请。
看见网名的那一刻他不解地皱起眉,但很快又松开了。
他的指腹停留在接受的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光是看着她的图片就能捧着看一晚上,手里总算是抓住了一抹来之不易的痕迹。
游泱眼里的光波动荡,像是有人往深湖里丢了个石子似的,羽睫颤动了几下,像是兴奋欲飞的黑蝶。
手机一熄灭,楼道里又恢复成一片黑,而他就隐在其间。
6. chapter 06
席镜白要吃炒面,席玉只好随便挑了家近点的买了一份。
带回去时,正好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席镜白。
“呐,趁热吃。”
炒面被白色塑料袋包住,热气使上方凝聚了无数透明小水珠。
“还以为你要在外面吃到半夜三点。”
“我们哪有这么多人。”席玉咂嘴。
“两个人应该差点意思。”
席玉拿了新筷子来叼了一点面尝味道,“嗯......不是,三个。”
“三个?”
“还有个新认识的男生。”
席镜白扬起眉,眼镜上闪过吊顶的白光,“谁?”
“害,说了你又不认识,叫游泱。”
“好吧,确实不太——”话说到一半,席镜白突然没了音,然后又塞了一筷子的面,“有点熟悉。”
“你也熟悉?哇,这人万人迷啊,我也觉得这人熟悉,给人一种安全感。”
“安全感?”席镜白看了一眼在旁喝水的妹妹,“也不是吧,就是总觉得在哪看到过这个名字。”
“行吧,可能你给你oc取名的时候翻过字典也想取个差不多的。”
“噢,那倒没有。”
“不说了,屋里闷,我去院里转转。”
席镜白看着面前的炒面,叹了一口气,“又留你哥一个人在这儿。”
席玉没说话,只是回过头冲着他做了一个鬼脸,滑稽可爱。
站在屋檐下,她拿了个小木凳,又坐在院子里看着大门,看着星星,看着前方的梧桐树,感受着夜风轻轻拂过肌肤的舒适。
手机在包里传出震动,她回过神拿出来一看,发现游泱已经通过了好友申请。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我到家了。
席玉刚发出去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应该发给菜柯的,消息点顺手了,她又撤回。
不过对面倒是在她撤回的那一瞬间发了消息。
[鱼]:好。
席玉悬在半空的手指一时不知道按下哪个字母,只好先把撤回的那句话复制给菜柯,又回到这个聊天框,想到方才的过敏事情,于是手指又开始敲下。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吃药了吗?
对面过了好半天没动静,席玉几乎都要耐心告罄了。
[鱼]:[图片]
[鱼]:吃了一片。
席玉把那张图片点开放大,是一盒氯雷他定,旁边还放了一杯喝掉一半的水杯。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记得脱衣服看看背后有没有伤口。
对面突然没了动静,过了好半天才回复。
[鱼]:这个你也要一起检查吗?
一起检查?一起看他的上半身吗?
算了,她只对薄肌感兴趣,而且这样显得自己有些趁人之危,若是儿童身材的话,那更是罪过了——自己受罪。
席玉在这边脑子天人交战,结果两张图片下一秒就一起弹出来,想不看到都难。
昏黄的灯光下是白皙劲瘦的腰身,腹前肌肉线条明显但并不过分夸张,胸肌鼓鼓像是很好埋头的样子。平时套个衣服完全看不出底下有料。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不错,没什么伤,洗干净就睡觉吧。
她关掉手机,准备走回屋里洗漱睡觉。今天她喝了不少酒,倒是不会失眠了,应该能睡个好觉。
此刻手机又响起来。
[鱼]:好久没吃了,这药似乎已经过期了。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
席玉又飞快在键盘上打下一串话。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一片不算多,多喝点水排泄出去就行了,如果有其他症状再说。
[鱼]:噢。
半晌,聊天框没有再出现新的对话,席玉舒了半口气,飞快上了楼,她习惯性上楼就按静音,因为这屋子隔音并不好,老年人觉少容易被吵醒。
手机被丢在床头柜上,她去隔壁的卫生间冲了个澡,换了身睡裙掀被子上床,床是软的,整个人躺在满是香味的被子和枕头上,加上忙了一天,又带着酒劲,眼皮很快就重了起来。
床头柜上的震动也没有察觉。
黑了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一条新的对话框弹了出来——
[鱼]:虽然不想打扰你,但我有点头昏。
这条消息沉静在手机里一晚上。
席玉看到信息的时候刚睡醒,从床上坐起来,盯着手机分辨了好一会儿,意识才回笼。
她给对方发了几条消息,但对方都没回复。
打字不太方便,席玉又把手机放到嘴边发语音:“不好意思啊,昨天睡的时间早了一点没看到你消息,现在还好吗,有没有别的不舒服,比如呕吐乏力?”
连发了三四条,对话框都没有弹出红点。
席玉深吸了一口气转眼去看屏幕上的时间,10点32分。
这个时间不早不晚,但对于一个养成生物钟的高中生来说,应该是起床了。
席玉赤脚站在木地板上,在这三伏天,她还是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随着肌肉血管往上攀到尾骨,又沿着脊柱神经传向四肢百骸,最后压着心脏榨出一股一股的恐慌。
人死不死不是关键,祝要是对方出事了,跟她也逃不了干系,万一人家爸妈闹上门来怎么办,她怕的不是生死,而是这个所带来的责任,她不想往自己身上惹上事。
席玉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自己还没进医院当上医师,反而先要给自己惹上一身生命事故了。
脱在衣架上挂着的衣服还留着一股烧烤的油烟味,席玉闻了一口就丢在地上,她回来到现在,行李箱还没打开过,现下也没时间再去整理衣服,她只好从衣柜里随手拽了件多年未见光的裙子套上。
下了楼,外婆还在浇花,她急匆匆打了个招呼,蹬着自行车就往着电立公司宿舍的方向跑。
她没敢走巷子,只是老老实实走大路,脚下蹬的速度又极快,要不了五分钟就到昨天的居民楼下,现下的白日,光线从镂空墙里钻出来,但这儿无法被阳光直面照射,处处溢满了阴冷。
席玉才刚迈出一步又立马停了下来。
靠。
昨天没问人家住几楼,连住几户都不知道,总不能上去挨家挨户敲吧。
半晌,她还真的上去随便敲了一户,不过是问了游泱所住的位置,巧的是对方大妈知道,告诉她在四楼402。
四楼不难爬,但是席玉已经很久没有怎么爬过楼了,一步跨作两步这么踩上去,刚摸到402的门就喘个不行。
手不过堪堪才碰上生锈的铁门上,伴随着“嘎”一声长调,门后是裹着夏凉被的游泱,见到席玉,狭长微扬的眼睁圆了一些,大概是刚醒,脸上还带着茫然。
一人蹲着恢复体力,一人攥紧被子站着。游泱因高挑的个子而自然地往席玉身上落下阴影,将她全然笼罩吞噬。
两人就这么对视,席玉“唰”地一下起身,擦掉鼻尖的密汗。
“我看你没回我消息,就过来看看,你昨天吃那个过期的药,过敏怎么样,吃了之后又怎样,头还晕不晕?”
面对这一大长串的问题,游泱一时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啊,我刚醒。”
“我还没敲门你怎么就开了。”
“因为听到楼道有很重的脚步声。”
话落,席玉更是汗颜,她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跨步跑上来的。外面温度高,加上她出了一身汗,实在有些萎靡无力。
游泱大概是看出来了,声音不似前两日的柔和,带着些沙哑:“你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会儿。”
说完,他侧过身,露出身后屋子里的摆设。
客厅里的陈设很简单,除去必备的家具以外就没有更多的东西,灰黑的地板,苍白的墙壁,看上去没有多少人情味,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清冷,若不是阳台上长着生机勃勃的长春花,这地方就全然弥漫着死气。
连同着站在玄关的游泱,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无太多血色的薄唇,唯独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看向席玉的时候总是泛出炽热,才像活人。
“打扰咯,我进去看看你那只会后空翻的猫。”席玉眨眨眼。
话音毕,她进了家门,鞋毯上刚好放着一双粉色的拖鞋,没有任何黄色或者的灰色的污渍,看上去非常崭新,像是知道有人今天会来。
席玉没有多想,谁家里还没几双多余的拖鞋了,她换了走进去,也没随意在屋子里走动,只是在沙发上坐着。
看着游泱的脸色,她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今天脸色不太好,真的没事吗?不是说头晕吗,现在怎么样?”
“没......咳咳......”话还没说完,游泱就咳嗽得脸发红,又对上席玉凑近探究的目光,像被水冲洗过的石子一样请冷冷的,他压住喉咙发痒的冲动。
“昨天忘记关风扇了,吹了一宿,有点感冒而已。至于头晕,其实一觉睡醒就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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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了。”
席玉低头看向他的脖颈,昨夜冒出的红疹子已经消退到无法观察,看来已经没什么问题。
“话说,你的体质是不是偏弱啊,很少听到有人在夏季感冒的。”
这话说完,游泱看向席玉,喉间滚动,像是要说什么又有所顾虑,良久,他才慢吞吞的开口道:“你是不是喜欢健壮一点的。”
席玉一愣,不知道怎么突然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健壮吗?好像也没这个偏好。
“健康点总是好的,如果向你一样体质差的话,就总会惹人担心。”她又接着补道:“比如我哥,身体从小就差,我有时候就得注意点他身体,照顾什么的。”
“你哥?”游泱笑了一下,“那我大概不像他那样。”
“所以,你才来的这么急?”他露出一个笑,席玉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打趣自己。只好把话题移开。
“猫猫呢?”
“跳跳,来。”游泱朝着阳台上极轻的喊了一声,便有一只长毛三花猫从猫架上跳下来,又攀上沙发在席玉面前翻了个滚,露出柔软的肚皮,讨好意味满满。
“哎呀,好可爱,这么漂亮的小猫是不是很贵呀?”
游泱轻歪了一下头,伸出细长的手指去戳三花猫的前爪。
“不知道,这只猫是我在楼下捡到的。”
“这么漂亮的小猫,确实是手慢无,太幸运了。”说完,席玉抬手去抱猫,随着动作扬起一阵风流,裙子因压箱底许久反而没有消散掉洗衣粉的清香,轻轻浅浅地往少年的鼻腔里钻,惹得他忍不住抬眸上移。
碎发因汗而黏在额边,脸颊上还残留着爬楼带来的绯红,整个人笑盈盈的透着一股夏天的生气,总是会让阴处的某些东西滋生出触碰的欲望。
“嗯,确实挺幸运的。”游泱过了半晌才接上话。
这只猫是他练散打之后回家遇到的,当时飘着小雨,路上没有人,小小的三花猫蜷缩在垃圾袋后面躲雨,见到游泱便小声地叫,游泱从小就不受猫猫狗狗的喜欢,当然了,人也不喜欢他,在孤儿院那么多年都没人愿意收养他。
所以他第一反应是诧异。
第二反应是不想管闲事,他没那么多感情注入到猫身上。
在雨逐渐下大之际,小猫已经闭上眼等着死亡降临,却又看到方才的少年撑着伞往它这里倾斜,黑漆漆的眼珠子里依旧没什么波动,只是戳着小猫看它有没有死掉。
“听说,女孩子都比较喜欢可爱的东西,你应该也算?”
于是这只三花猫就养到了现在。
席玉确实很喜欢它,没人会拒绝加入猫猫教。
逗猫棒都摇得手腕发酸,席玉想着应该要回去了。她扭过头准备和游泱说一声,没想到对方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抱枕。
他睡着的样子看上去毫无攻击性,碎发垂落在眉眼,平添了几分柔软。
席玉看向他的头发,看上去发质很好,柔软蓬松,让人忍不住产生想揉一揉的欲望,不过他们还没好到这种关系,太冒昧。
她刚往前走了几步,拖鞋踩着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动,将沙发的人吵醒。
游泱撑着微哑的嗓音,“你要走了吗?”
“对啊,不打扰你休息了。”
“但是,你走了之后我可能就睡不着了。”他睁开眼,眼底蕴含着疲倦和红血丝。
席玉没太听懂,“嗯?”
“这房子采光不太好,平常也照不进来什么阳光,白天也是阴暗的。”他嗫嚅着唇瓣,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一个人睡觉睡不好,总有点怕。”
“你爸妈呢?”席玉转过身。
“他们忙着赚钱,这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住。”
他又补充道:“你能不能再待一会儿,给你一点补偿。”
其实席玉对于补偿什么的没兴趣,但是对方这种紧张脆弱的感觉倒是和前两天的自己差不多。
她顺着他的话往下走,“哦,什么补偿,太少了我不要。”
游泱抬手拍了拍沙发,三花猫跳跳就蹦了上来,盯着席玉看。
“叫我的猫给你表演后空翻。”
这对看上去,像是可怜的小狗带着貌美的小猫挽留人,希望客人往碗里丢一枚硬币。
屋外太阳已然升起,走回去太热,小卖部又没风扇,坐在那儿一下午很考验人,席玉身处在这阴凉处,适应得不太想出去了。
席玉轻嗤一笑,“那你记得给它加餐噢。”
7. chapter 07
游泱没回房间里睡,只是将就躺在沙发上,将抱枕压在头下,清癯的手臂松懒地搭在眼皮上,就这样睡去。
席玉不知道他的睡眠情况如何,但想到刚才不过走动了几步就吵醒了人,想来还是少发出动静的好。
闲来无事,她的目光转过这屋子的每一处,没什么特别之处。
她靠坐在阳台上的一个小沙发上,见着游泱平躺,胸膛保持一定节奏地上下起伏,呼吸绵长,大概是睡着了。
窗外有一栋高楼挡光,显得屋子里的光线吝啬,淡淡的昏暗笼罩在家具上,脚边的长春花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浅淡但绝对不是香味,席玉待在这儿,总觉得这房子不适合住人,至少不适合长期居住。
怪不得游泱身上总是从里到外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活人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压抑着生机。
席玉突然多他多了两分同情,要是有钱谁会愿意住这儿呢。
客厅采光通常都是极佳的,但现在如此,估计房间里会更暗。
这样想着,席玉没忍住看向隐在阴影里的房间门,黑色的木门显得更加喘不过气。
奇怪,真奇怪。
窗外传来几声蝉鸣,要撕裂嗓子一样拼命吼出,席玉转过头看向外面。
对面的楼同高度的阳台上,养了几只白胖的兔子,但都不动弹,安安静静缩在笼子里。和实验室里的那些实验兔没区别。她盯着那些红眼兔子看了许久,如无波死水一样的眼忽地泛起涟漪,最后又回归平静。
有点无聊了。
“你在看什么?”身后微低沙哑的嗓音卷着茫然唤回席玉的意识。
“啊?你睡醒了?”
席玉的眼神从兔子身上掀起来,眼珠转了转才发现屋外阳光照射已然换了角落,不知道自己出神了多久。
游泱的额角边还带着睡熟时的密汗,双眼又十分清明,不似刚醒。
“没设闹钟好像睡得有点多了。”他从沙发坐起身,不徐不疾地走到阳台,背脊懒散地往栏杆上一靠,从容又自然地扫过屋里的一切。
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真是乖得过分。
风从外面吹来,吹得席玉很舒服,不由得往后又靠了一点,看到游泱的衣角被风吹得乱晃,劲瘦的腰身在微透的材质里若隐若现,很勾人。
她忍住欲望默默别开眼。
“你什么时候开学?”
游泱弯下腰去挠三花猫跳跳的下巴,猫儿舒服地眯起眼。
“八月底。你呢。”
“和你差不多。”
“你读高中么。”
游泱的手指一顿,转而去戳了跳跳的耳朵,小猫似乎有些不喜欢,抖了抖耳朵,带着尖牙往他的指腹咬了一口,没太多力道,显得轻轻痒痒的。
“对呀,我入学比较晚。”
“是吗,成绩不好的话这一年还是很煎熬吧。”
游泱怔了一下,目光移到桌上的68分英语卷子,笑道:“你看了?”
席玉本来只是随口一提,下一秒又反应过来好似戳人痛处了,但看到眼前人没有低沉也没有不悦,只是简单提起了一个话题而已。
“太明显了,想不看到都难。”
“唔,我从小英语就要差一些,大概是在这方面少根筋。”
没了方才的轻松,因笑而扬起的眉也往下坠,有些压眼。
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那地方虽有人看管,但比起一个正常的家庭来说还是不够格,小小的游泱没事总喜欢坐在院子里的一个秋千上,看见领养人进去,偶尔会看到男性嘴上叼烟,手里捧着电话,往对方的话筒里笑着灌进几句不堪入耳的脏话。
从有记忆到十岁,生活里塞满了本地方言和蹩脚的普通话,剩下的就被脏话胀满,同时伴随些欺凌和肢体暴力。
英语,那听着舒缓又难懂的字音,添不上一口吃的,在这无知且教育水平低下的镇子里,还有些学生会嘲笑认真学,亦或者是学英语好的学生,学这些鸟语做什么。
直到被收养之后,游泱去了海城,凭着理科的天赋强行挤入火箭班,但是周围大多是六边形战士,在这种高压环境下学得也够呛。
68分,可以算是超常发挥了。
沉浸在回忆的游泱突然感到腕骨被戳了一下,那点碰撞带着一点丝丝缕缕的疼痒。
“怎么会,人都会有不擅长的东西,你想想你肯定在某些地方比别人有天赋。”
游泱弯起黑凌凌的眼眸。
“你说得对。不过,最近我确实想补补课,但那些老师也不是专业的,也不知道评价,总是有点怕没效果。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比较好。”
“你找一对一还是补习班?”席玉顺带着往下接话。
“一对一,补习班的效果不太好,我总会容易分神。”
“多少钱啊?”
游泱想了一下,“一小时100。”
席玉初高中时在安阳市也补过课,不过那时候物价还没这么高,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这种东西要喊到什么价位去了。至于室友也有做家教兼职的,至于价格她没问过,这也不方便问,涉及到钱财的话题总是有点冒犯。
“要是考不上大学怎么办?我要去工地搬砖么。”游泱轻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挤出些忧愁来,配上他那张略带着病气的脸,席玉感知到几分破碎的意味。
席玉没忍住笑,“工地搬砖?你这样的一天能搬几块,赚的钱还没进医院的多。”
游泱听到她的笑声望过去,脸上显出几分无可奈何和可怜。
“你的英语好吗?”
此话一出,席玉的表情变得肃然,她高考的英语堪堪120,又临时抱佛脚冲刺过了四六级,虽然并不是什么高分,但也是把做题技巧掌握了个七八分。
若说做做高中卷子,那也不算什么难事,她高中时候的笔记还放在家里二楼的储物间里堆着。
“还行吧,你不是要让我给你补课吧?”
“不可以么?”
“免费吗?......”席玉无意识问出声,她虽然心肠软,但也不想免费给人补课呀,万一对方底子太差,或者脑子太笨,又或者是天天缠着她问个没完,这不得累死人,没捞到什么好处还得一身气。
而且免费的话,对方总会蹬鼻子上和不珍惜,反正吃力不讨好。
游泱把跳跳抱到席玉脚边,猫儿伸出前爪往她的裙摆上勾了勾。
“当然不是,我会给你钱的。”
“噢,你给多少?”
游泱的眼眸弯得更甚,里面的笑意藏不住的往外溢。
“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
席玉转了转眼珠子,早知道有这么一出,她就应该提前了解一下市价的,她脑子里冒出一个数字,但想到自己也不是什么名牌大学,且并不是英专生,在这方面属实的门外汉中的门外汉。
于是她又把那个数字往下再压了一道,试探着开口:“80......”
游泱捏着猫爪子,淡然说道:“太少了,我脑子很笨的,教起来可能容易气急,在这个数字上翻个倍吧,当作是姐姐你的精神损失费。”
“可是我不一定教得有效果,万一还让你更差了,估计你得反过来向我要赔偿金了。”
“不会的。”
“你怎么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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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
“因为是你,所以我相信你。”
他这语气皆是不置可否的意味,坚定的让席玉纳闷,她自己心里都没点谱。
“嗯......行吧,如果你觉得不适合,可以随时中止。”没人不想顺带赚点清闲的外快。
“好啊。”
话落,席玉看到他在自己沙发旁的一个小木凳上坐下,倒让她这个坐在沙发上的客人多了拘谨。正想着要不要起身在前面胡乱走两步,又听到身旁人开口。
“方才我还在睡觉的时候,你在做些什么呢?”
“也没什么,就坐在这儿看外面的风景。”
外面只有一栋居民楼,还将阳光挡了个大半,也不知道这儿是怎么允许施工的。粗糙的灰色墙壁上有大片绿色的爬山虎往上攀,根根往四周拼命地延展,而对面的住户阳台上无一不是随风晃动的衣服,还有一堆种植的枯萎黄花。
“这儿有什么风景可看?”游泱实打实问出这个疑惑。
“啊。”席玉十指并拢,掌心相碰发出声音惹人注意,她伸出纤细的食指指向对面的笼子,“看那两只兔子。”
席玉的声音变得柔缓,“我之前上机能学实验,基本都要拿兔子来解剖,所以看到它们不免想到之前上课时候的场景。”
“解剖兔子,应该不会枯燥吧。”
“的确,那时候几个人一组共同完成一只兔子。”
“姐姐不会害怕吗,血,皮肉,□□,还有抖动的兔子。”游泱平静地说出来,惹得席玉看了他一眼。换做别人,一般都是避开这个话题,觉得心里膈应。
“不会,其实我这个人情绪阈值和普通人不太一样,看见因割开气管而发抖的兔子,发出嗬嗬音,别人会觉得害怕,难过,觉得兔子可怜而哭出几滴泪,甚至不敢拿着刀继续往皮肉下划,甚至还有些人没做好心里设施,会因一点动静而发出尖叫。”
“我只是觉得没什么感触,不知道在难过什么,甚至血珠冒出来时也没什么想法,但又要配合别人装作共情,然后表情扭曲地再握着刀和眼科剪,缓慢地继续下一步,快速精准地完成手术,并进行后续实验测定,才是对那只实验兔的尊重吧。”
席玉说到这里,回过神来,这种话从一个女生嘴里说出来仿佛太过残忍和无人道,她及时闭上了嘴。
“我这样说,是不是会——”
“我知道。”游泱第一次打断了席玉的话。
“我懂。”他缓慢地说道,“我懂这种感觉。”
席玉有些不信,她看向游泱,少年的脸上没有吊儿郎当的笑,也没有随便懒散的敷衍,只是很认真的在听她的内心独白,又很认真地给出回答。
“也许是阈值要高一些,只是没有遇到独属你的那一类刺激。”
“哈,应该吧,反正现在还没遇到过。”
“会遇到的。”
少年淡淡的说道,望向席玉的眼里带上几分炽热。
“噢?”席玉拿出震动的手机,她平常都习惯静音。
“喂,言川哥?”
话一出,游泱的神色有些微妙。
她怎么这么多好哥哥。
“我现在不在家,你急着要吗?”席玉往旁边人看了一眼。
“你等我回去发给你。”
挂了电话,席玉扬了扬手机,“我有点事要回去办,你没事的话我先走咯。”
游泱抿着唇,盯着在玄关换鞋的女生,他突然开口道:“你和你哥哥们关系很好么?”
席玉换好鞋,没明白这个意思,对方语气淡然,听不出什么来。
“挺好的呀。”
8. chapter 08
夕阳西下,灼人的热浪稍稍收敛,给小镇笼上一层柔和的暖金色。
席玉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骑着她那辆有些年头的自行车,车轮轻快地碾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哐当声。
她把纪言川急需的资料仔细拍好发过去,看着屏幕上“发送成功”的提示,心里一块小石头落了地。
解决一桩大事,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晚饭后,她慢悠悠地晃到隔壁卫生间,冲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洗去一身黏腻。
然后把自己整个摔进柔软的大床,空调的凉风丝丝缕缕包裹上来,惬意得每一个毛孔都在叹息。
窗户开着,正对着远处连绵的青山。暮色中的树林像一片深邃的绿色湖泊,晚风拂过,树梢簌簌摇动,漾起层层叠叠的波纹,宁静又治愈。
弯月早早爬上天幕,洒下清辉。席玉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两只细白的脚丫悬在床沿,后脚跟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床脚,发出规律的细微声响。
她摸过手机,点开和蔡柯的对话框。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出去逛街吗?好无聊哦~
消息发出去,罕见地没有立刻得到回应。等待的间隙,silence被放大。过了好一会儿,手机才震了一下。
[kk]:不了宝贝,今晚我家要去吃酒席,逃不掉!下次一定!狠狠陪你逛!(爱心爱心爱心)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O.o
自从被养父母带回安阳,她在这个从小长大的小镇反而没了多少朋友。
蔡柯能重新联系上,已经是意外之喜。席玉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发顶,感觉快要无聊得长草了。
她翻身下床,拉开衣柜,挑了一件鲜亮鹅黄色的及膝连衣裙换上,衬得皮肤愈发白皙。
头发还没完全干透,带着湿润的水汽,她灵巧地编了一个松散的侧边麻花辫,又从首饰盒里拈出一朵小巧的白色雏菊发卡,别在辫子上。
收拾妥当,她溜达着出门。正值傍晚,家家户户炊烟散尽,不少人出来散步纳凉,小镇的主街渐渐热闹起来。
她决定去平水桥那边新开的商业街逛逛,虽然东西小贵,但氛围挺好,是消磨时间的好去处。
路上,她拨通了纪言川的视频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屏幕那头的男孩像是刚经历了一场酣战,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鼻尖和下巴挂着细密的汗珠,整张脸红扑扑的,冒着热气。
“宝宝。”席玉对着镜头俏皮地眨了下眼,“你去干嘛了呀?看起来累兮兮的。”
“刚打完球!”纪言川喘着气,用毛巾胡乱擦着脸,笑容灿烂又带着点傻气,“体育馆今天有比赛!”
“赢了吗?”
“那必须的!嘿嘿,对面那群菜鸡,根本不够看!”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汗珠顺着脖颈滑落。
席玉被他逗笑,把摄像头切换成后置,对着热闹的街道和琳琅满目的小铺扫了一圈:“我一个人逛街好无聊哦,你陪我逛嘛~”她拖长了尾音,声音又软又糯,配上那双水灵灵的圆杏眼,撒娇的功力十足。
纪言川果然很吃这套,乐呵呵地应着,虽然眼神时不时飘忽,显然还在回味刚才的球赛,但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聊着。
路过一个卖手工玩偶的小摊,席玉被吸引过去。她拿起一对毛茸茸的小狗挂件,一黑一白,憨态可掬。“你看,情侣款诶,可不可爱?”
“可爱,但没你可爱。”纪言川的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标准又带点直男的敷衍,但足以让席玉抿嘴笑起来,脸颊露出浅浅的梨涡。
“那我——”她话未说完,笑容忽然顿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朝身后熙攘的人群望了一眼,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了?看什么呢?”纪言川注意到她的异样。
“没什么”席玉转回头,语气有点不确定,“就是总觉得好像有人一直在看我。”
“看你不是很正常吗?”纪言川不以为意,甚至有点小骄傲,“我女朋友这么漂亮,我要是也在那儿,肯定三步一回头!”
“不是那种欣赏的眼光啦”席玉试图描述那种不适感,“就像是……嗯,你有没有不小心碰到过那种半干不干的胶水?有点凉,有点黏,甩不掉,时不时又会黏上来一点……”她努力寻找着贴切的比喻。
“胶水?”纪言川在屏幕那头挠了挠头,一脸懵懂,“玩是玩过,但你说这感觉想象不出来。宝宝你是不是太敏感了?要不下次出门穿长袖长裤?”
“现在是盛夏诶,纪言川你想让我长痱子吗?”
“啊?可以买那种防晒衣啊,听说现在有速干面料的,一点都不热。”他认真地想然后给出偏离重点的解决方案。
“哎呀!跟你说了不是衣服的问题!”席玉气结,懒得再跟他解释,付钱买下了那对小狗挂件,暂时结束了这个话题。直男的思维有时候真是耿直得让人无力。
她没注意到,不远处平水桥的人群中,一个身影悄然隐匿其中。
游泱仿佛只是驻足看风景的游客,目光却穿透人流,精准地锁定了那抹明媚的鹅黄色。那双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映着桥下的流水与灯火,却冰冷无波,像潜伏在阴影里的蛇,无声地觊觎着阳光下最娇嫩的花朵。
席玉感到的那种黏腻冰冷的视线,源头正是此处。他看着她对屏幕巧笑倩兮,看着她撒娇佯怒,每一个生动的表情都像一根细针,微妙地刺探着他紧绷的神经。让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街上很热闹,小吃飘香,游客如织,拍照嬉笑的声音不绝于耳。可席玉却莫名觉得格格不入,仿佛周遭的热闹被一层无形的玻璃隔开,独自一人站在阴冷潮湿、长满青苔的深巷里,那种被窥视的黏腻感如影随形。
“宝宝?宝宝?”纪言川还在电话那头喊着,但席玉已经失去了继续视频逛街的兴致。
“有点累了,我先挂了。”
“那回去再打?”
“到时候再说吧。”她语气淡了些,没等对方再回应,就按断了视频。
前面有个卖金鱼的小摊,各色金鱼在透明的玻璃缸里悠然摆尾。
席玉蹲下身,出神地看着。鱼儿在一方水域里自在游弋,它们知道自己的每一寸鳞片、每一次鳃动,都可能被缸外的目光轻易捕捉、审视吗?如果一直被人盯着,它们会不会也觉得不舒服?
她叹了口气,再这样疑神疑鬼下去,她真得考虑去买点安眠药了。
在夜幕彻底吞噬天际前,席玉回到了家。外婆已经从小卖部回来,躺在院里的旧沙发椅上,抱着蒲扇沉沉睡去。席玉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绕过院子走进客厅。
养母林芳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看偶像剧,屏幕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她正为剧中男女主的虐心误会揪心不已,嘴里还念念有词。
席玉在她旁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拿起果盘里的葡萄剥着吃。犹豫了片刻,她轻声开口:“妈,你说咱们这镇上的治安,真像外婆以前说的那么差吗?”
林芳眼睛没离开电视,顺手摘了颗饱满的黑葡萄递给她:“哪里差了?现在可是法治社会!我昨晚打麻将还打到凌晨三点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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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不也没事?”她终于舍得瞥了席玉一眼,“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没、没有,”席玉连忙摇头,垂下眼睫,“就是最近睡觉总睡不踏实,有点疑神疑鬼的,老觉得不太安全。”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过我的话也不能说太绝对,”林芳的注意力又被电视剧吸引,随口说道,“你要真觉得哪里不对劲,去问问你哥呗。”
“我哥?”
“对啊,”林芳说得理所当然,“你哥生来不就是保护你的吗?”
电视里,恶毒女配正在兴风作浪,林芳立刻被吸引回去,咬牙切齿地骂起角色。
席玉见状,不好再打扰,默默起身朝席镜白的房间走去。
脑子里回响着林芳的话——“你哥生来就是保护你的”。是啊,照顾了他这么久,偶尔索取一点安全感,也是可以的吧?
她停在房门前,屈指轻轻敲了三下。
“进。”里面传来温和的回应。
推开门,只见席镜白直接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沿,正就着落地灯看书。
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轮廓,气质沉静温和,像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
“你怎么坐地上啊?不硬吗?”席玉有些惊讶。
“还好,”席镜白抬起头,摘下脸上的黑色细框眼镜,揉了揉被镜架压出红印的鼻梁,“在床上坐久了腰酸,地板硬一点反而舒服些。”
他笑了笑,那双桃花眼天生含情,看人时总带着三分温柔,极易让人心生好感,放下戒备。
“怎么突然找我?”他问,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噢,就想问你个事儿,”席玉蹭过去,在他旁边的地毯上坐下,“你最近忙吗?”
“除了画稿,没什么别的事。怎么了?”他合上书,表示在认真听。
“就是以后我出门的时候,你能不能偶尔陪陪我啊?”席玉有些不好意思地抠着地毯边缘。
“陪你?逛街这种事,蔡柯不是更合适?”席镜白有些疑惑地挑眉。
“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嘛,又不能随时随地陪我。而且——”席玉顿了顿,试图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更充分,“而且她是女孩子。”
席镜白失笑,没太明白这其中的逻辑:“这里面的联系是?”
“就是感觉有男生在旁边会比较安全啊!”席玉努力解释,“你看那些社会新闻,坏人好像都更倾向于挑落单的女性下手,如果有同性在,他们总会忌惮一点吧?”她无法具体说出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只能笼统地归结于“安全感”。
席镜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我大概明白了。你还是觉得之前遇到的事,让你心里不自在,缺乏安全感,对吗?”
“对!就是这个意思!”席玉立刻打了个响指,为他的理解力点赞,“所以你……”
“我知道了。”席镜白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而包容,“下次你要出门,如果担心,提前给我发消息。只要我当时有空,就陪你一起去。”
目的达成!席玉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心情瞬间明媚起来。她难得乖巧地道了声“晚安”,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洗漱完毕,躺回床上,薄薄的空调被盖住小腹。房间里只剩下空调运转的低鸣和窗外隐约的虫鸣。
然而,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大概率又要失眠了。那种隐约的不安,像角落里滋生的微小灰尘,并未完全散去。
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黑暗中,仿佛总有一道无形的视线,穿透墙壁,无声地落在她身上。
9. chapter 09
席玉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的,她艰难地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坐起身。
敲门声不是从一楼传上来,近在咫尺。
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房门,不知道是不是眼看花了,木门好似随着敲击而抖动。
“小玉啊!快起床!”外婆提高了分贝,嗓音也被拉细,席玉摸了一把脸,身体强制开机晃悠悠地跳下床去开门。
二人之间的唯一隔阂被打开,外婆顿时皱起一张脸,“怎么又赖床了。”
席玉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我这不是失眠吗,昨晚不知道弄到几点才睡着。我哥起了?”
“你哥说早上空气好,景色好,一大早背着东西出去画画了。”
一老一小沿着木制楼梯走下去,外婆在前方走得摇摇晃晃,花白又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跟着晃动,看上去像富有弹性的果冻。
她想起什么猛地一拍手,“啊哟,我差点忘了,今早上有个小男生找你,说是找你补课,有这个事吗。”
席玉想起来了,昨天回来时忘记跟游泱说补课的时间了,本以为今天联系上再说,没想到对方找上门来了。
镇上住户少,路也小。几乎每家每户都能串成个“情报网”,要问个路找来并不算个难事。
她顿在原地,抬手摸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我去,我还没刷牙洗脸,他人现在在哪啊。”
“就在正厅那里,我让人孩子自己写会儿作业,我浇完了花又自己上来喊你起床,喊半天都喊不醒,猪来的你。”
席玉讪讪笑过,又踩着楼梯跑回去洗漱。
一截黄色的塑胶水管倒在院子石子地上,透明的水流将地面染成黑色,顺着花盆蜿蜒成路,暖和的阳光正落在水洼里发出金黄的光,花卉香气馥郁,一副岁月静好。
游泱时不时往屋外看,指节转动着圆珠笔,偶尔往卷子上写上几个字母。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起晚了,你怎么没提前給我发个消息啊?”
席玉趿拉着人字拖姗姗来迟,院子里的鸟鸣一瞬静止,响起展翅扑腾的簌簌音。
手上的笔从手上转落,滚了两圈到桌下,游泱弯下腰背去拣,圆珠笔滚落到席玉的脚边,与他的指腹只隔了几毫米的距离。
往下看是圆而白皙的脚趾,往上看是细长莹润的小腿,此后的风光都被棉质的睡裙遮掩完全,唯独施舍些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
游泱指尖微动,那笔身圆滑,在紧张的情况下抓握了两次没抓住,最后还是席玉弯腰捡起来的,她扯住裙角起身时,看到对方唇角抿扯成一条线,耳廓又通红到要滴血的地步。
“诶,你感冒还没好吗?”她把笔放在卷子上,恰好压住高高翘起的卷角。
他低着声音:“好了。”
“好什么好啊,你嗓子都是哑的。”说罢,她往沙发上一靠,整个人止不住向绵软处下陷。
游泱没说话,只是坐了回去,握着那只残留着温润的笔不知该做些什么。但在席玉看来他迟迟不翻页,也不下笔勾画关键词,这副样子大概是不会做。
她抬头看了眼屋外,阳光正好,梧桐树树荫浓厚,叶下是大片的荫凉。
“我们去树下做,屋里闷。”
说完,她抬着两个小板凳到屋外去,又到后面的杂货间里搬了个桌子架上。
刚一落座,席玉就凑过去几分,不近不远看着卷子。
“是不会吗。”
完形填空占满了整面,下面的空却没填上几个,游泱盯着字母都快要将那些排列单词给硬记下来了,但是还没看出个意思来。
“不太会。”
“不认识单词还是不会翻译啊?”
这次补课来得突然,本来以为两人的补课只是随口一说,再加上昨天惶惶,压根没记得备课,再加上她本来也没做过这种事情,脑子比游泱还乱,目前也只知道先把作业写了再说,总不能让人空手而归。
“都有一点。”
席玉有些近视,回老家来压根就没把眼镜一起带来,因为她觉得又用不到,无非就是回来混个假期,费眼睛做什么。
那些字母又小又密,她只能再压低上半身去分辨。
清浅的香味在她身上的体温热气的作用下,味道扩散得更广泛,直往人鼻腔里钻。
游泱握笔的手抓紧了又松开,反复几次终于是把笔落在卷子上,一动不动。
见状,席玉拿过去纸笔,按着自己的想法在单词旁注释中文,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音混着她自己的声音一起传进旁别人的耳膜里。
“这些是应该要掌握的单词,如果这一篇不会做的话,大概是词汇量不行,多背背吧,就算觉得简单也不要掉以轻心,什么都背。”
她不想显得自己事多又太严肃,要做个亲民的好老师,最后加了句:“可以不?”
游泱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从席玉视角看过去,虽然不能完全看见少年的正脸,但是那线条凌厉的侧脸还是一览无余的,她看到对方眼角有些泛红,病态白皙的眼下布上丝丝缕缕的红,再加上渗出的莫名的湿润,像个随时要破碎的bjd可怜娃娃,无端让人生出一种凌虐欲。
席玉突然get到那些人干嘛要欺负他。
不对!
这什么想法!欺凌是不对的,打人更是不行,又不是在床上玩什么sm。
席玉觉得自己和那些恶人没两样,连忙晃了晃头,回归现实。
“你是不是生病更严重了啊,不会发烧了吧,我之前有一次发烧很严重,和你状态也差不多。”
“是有点不舒服。”
“这样的效率能高吗?”
“应该可以的,我上学的时候生病次数也不少,也没落下什么。”游泱侧过脸来,对她勾起一抹笑,浅浅淡淡的,看上去更让人心疼了。
席玉无奈点头,“唔,那好吧,如果撑不下去要跟我说。”
“好。”
下一步,她又把卷子上的单词划掉几个,减轻点背诵压力,循序渐进比较好。
她大致扫了一眼文章内容,这主题是有关酒文化的,别的文章找关键词和段落就能做,但是完形填空不读不行,她只好把卷子贴在桌面,用笔杆指着开头。
“我带着你读一遍,你看看我怎么翻译的,又看看你以现在的词汇量能读懂多少。”
闻言,游泱撑着下颌看过去,听着柔和又轻缓的话,那些苦涩又无趣的字句也变得富有吸引力,就连偶尔吞咽的停顿也恰到好处。
160块钱一个小时怎么够,游泱恨不得把自己的家产都打进对方的账户里,如果对方愿意的话,把自己给她也行。
读完整个文章又带他填完了空,席玉累得额头出汗,两个人不是一个级别的,她怕他听不懂,只好讲得又慢又啰嗦,要不然这160块真是拿得她不好意思。
说到一半,她去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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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了两杯水回来喝,暂时休息一会儿。
屋外有车经过,压过石板路响起杂音。
席玉喝了一口水,盯着文章问他:“你喝过酒吗?”
游泱看着手里的白开水沉思,不知道应该要回答是还是否,他对酒没什么兴趣,家里有养父珍藏的各种酒,各个年头也都具备,轻易不拿出来招待别人。他曾经偷偷尝过一口,又辣又涩,尝不出什么好坏来。
“没喝过。”
席玉眼里的光暗了半分,虽然很隐晦,但是他还是一眼捕捉到了,他向来喜欢观察人,不过是明处还是暗处,这样面对面的肆无忌惮观察,更是轻松。
于是他放下水杯,说道:“有机会试一下。”
“听说,四季路那里新开了一个民谣酒馆。”
“这里也有啊?”
席玉来了兴趣,她有一个室友爱喝酒,有时候晚上没有事做,大家就会偶尔聚在酒馆里点鸡尾酒喝,那些鸡尾酒的度数不算高,但对于席玉来说,多喝还是会上头微醺的,不过,那样很容易睡着。
大概是在这里的待得无聊,要是喝上两杯也很不错。可以带上蔡柯和她哥一起去。
“可惜你未成年。”她感叹了一句。
“我成年了,我读书比较晚,比同龄人都要晚两年。”
这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席玉上学的时候也会见到一些年龄比他们大几岁的同学,不过总会沦为一些谈资,人的好奇心是无限的,对于“不常见”的事情总习惯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
“是吗?你别骗我呀。”
游泱笑着又点头,“你带我去看看吧,那一个小时我照常补给你,算是补课费。”
补课。
不一定要补英语嘛。
补点生活见识那也是可以的。
席玉突然被自己打动了,晚上玩一下怎么了,这小子也不见得会回去学。
更何况酒馆和酒吧不太一样,虽然本质都是喝酒,但气氛大相径庭,比起鱼龙混杂的酒吧要安全不少,对于想尝试喝酒的人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游泱正思考着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讨好她。
脑子里的想法还没成型,黑黝黝的瞳孔里的席玉逐渐变大,热气撒在他的耳边,入眼是漂亮的身材,鼻腔里花香早被洗衣粉的香味给占据得干净。
带着一点商量意味的轻声细语像春雨一样,点点滴滴砸到耳膜里,砸得他心间发颤。
“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带你这个高中生去喝酒哦,听起来像是我不怀好意地引诱。”
引诱?
这个词说得她像个不怀好意的人贩子一样,要是她手上有麻袋,还没打开,他就会自己想法设法钻进去,然后再把口封死,不准别的猫进来。
“不会的,这算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什么秘密?”
一声疑惑像一道尖锐的风劈开两人之间的谈话。
席镜白怀里抱着一束蓝色的花,衣角上还沾染着几抹颜色。
席玉下意识与游泱拉开距离,“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镜湖那儿的蚊虫太多,叮得我有些难做事,你们这是?”
席玉把卷子拿起来给他看,“我们在补课啊。”
席镜白看了两眼,没说什么,只是视线一转落到这个穿黑色无袖背心男生身上。
两人在短暂的打量中对视。
啊,原来是同类啊。
10. chapter 10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闷热的空气中无声碰撞,同类最懂同类,哪怕对方眼底翻涌的占有欲被温柔伪装得再好,也依旧呼之欲出。
席玉眨了眨眼,迟钝地嗅出一丝微妙,但没多想——没跟席镜白打招呼,家里就冒出个陌生男孩,他不高兴也正常。
她转向游泱,语气轻快:“这是我哥,席镜白。”
“这是我刚交的朋友,游泱。”
游泱面色自若地收回目光,薄薄的眼皮再度抬起时,已浸满了亮晶晶的无辜。他缓缓牵起一个看似纯良的笑,声音轻柔:“哥哥好。”
席镜白眸光微沉,视线在他身上逡巡,礼貌温润的做派他向来信手拈来,此刻却只略一颔首,扶了扶镜框,目光便落回席玉身上。
“路过花店,看这矢车菊开得正好,觉得很衬你。”他将那束紫蓝色花束递过去,语气温和。
席玉接过花,小脸在花瓣映衬下愈显娇俏,鼻尖在花瓣上蹭了蹭,“你居然还会买花,真是稀奇,看来下次给你带炒面,得少放辣椒了。”
那束花在余光里明晃晃的太过碍眼,游泱的目光不得已在那束花上蜻蜓点水般掠过,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没有血缘的兄妹,亲密得有些刺眼了。
这对他而言,绝非好事。
“还没进门就听到你们笑,打算去哪玩?”席镜白的声音沉了几分,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游泱。
“噢,附近新开了家民谣酒馆,想去看看。”席玉答得坦然。
席镜白挽起衣袖,小臂线条流畅,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看向游泱,话却是对席玉说的:“不准去。”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带着提醒的意味,“忘了?前几天是谁趴在我耳边,说总觉得有人想害你的?”
席玉语塞,随即试图缓和:“所以才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嘛。”
“照你这么说,要是没这回事,是不是就干脆不问我了?”席镜白不依不饶,语调依旧温柔,却字字绵里藏针。
“怎么会?你能不能别以恶意揣测我。”席玉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本来也打算叫蔡柯一起的。”
“呵,别是受了什么人的怂恿。”席镜白的话锋再次精准地刺向一旁沉默的少年,暗示意味十足。
“哥!”席玉蹙眉,下意识地看向游泱。
少年微塌着腰背,唇线紧抿,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垂着眼睫,一副强撑精神的脆弱模样,透着股倔强的可怜。
“游泱只是跟我提了有这么个地方,他什么都没多说,揣测我就算了,还带上别人。”席玉忍不住替他辩解,语气带上一丝不满。
“小玉,你在帮谁说话?”席镜白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出凉意,“哥哥说的难道没有道理?”
席玉托着腮,脸颊挤出柔软的弧度:“有是有…但你说得也太难听了。”她悄悄给席镜白递了个眼色。
席镜白却恍若未见,语气不容拒绝:“不管怎样,这次不许去。”
席玉愕然,话刚到嘴边。
恰在此时,旁边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咳。游泱脸色苍白,细长的手指费力地将书本塞进书包,声音微弱:“席玉,抱歉,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可惜今天没能补上课。”他看向席镜白,眉头难受地蹙起,又掩唇咳了两声,“谢谢你和你哥哥的招待,明天见。”
席镜白看着他这副难受的模样,不像演的,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攥紧。
“这么突然,严重吗?要不要我送你啊。”
“席玉!”席镜白的分贝明显提高,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被陡然喊了全名的人浑身一颤,她明显感到他不高兴了。
席镜白性格很好,几乎见不到他生气的样子,想到这儿,席玉不免有些发怵,万一回头再告诉父母,估计得挨一顿批。
“哥你别生气,她只是关心我。我没事的,回去吃颗药就好。”后半句话,他是对席玉说的,话落,他摆摆手欲走,单薄的身影如同风中孤竹,摇摇欲坠。
这副样子让席玉的心揪了一下:“那你路上一定要小心点。”
“啪”的一声轻响,席镜白打了个响指,拉回她的视线。“人还没走远呢,就看呆了?”他语气平淡,却透着明显的不悦。
“以后你的炒面里,我不光放辣椒,还要加芥末!”
说完,她收拾起桌上的东西,头也不回地朝一楼的杂货间走去。
“你才认识他几天?不要随便跟人出去,爸妈知道了会担心。”席镜白的声音跟在身后。
“谁随便乱跑了!本来就是要叫你一起的!不去就算了,说话还那么阴阳怪气!”席玉的声音从杂货间里闷闷地传出来。
席镜白看着她抱着花大步离去的背影,语气软了下来:“真生气了?”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原本期待着晚上能有点新鲜娱乐,这小城镇风景虽好,待久了也难免无聊。刚被点燃的小小火苗,被人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失落和扫兴都快满出来了。
把东西收拾好,席玉回到房间坐下休息,怀里的矢车菊被她带着一口气摔在桌上,花瓣忽地一震。
她盯着那蓝色的花,半晌,又觉得方才的行为不大妥当,伸出手指慢慢地去戳了一下花瓣,然后再用指腹轻轻揉捏,触感好似棉花做的薄纸。
“不会给你摔蔫吧?”
席玉收回手,去找了个闲置的瓶子来当花瓶,把根叶小心地往瓶口里塞,再灌上一些新鲜的水。
花瓶放在一个能被太阳晒着的位置,她坐回椅子上,掏出手机点开对话框。
游泱的头像是一个四方的深蓝,趋近于海下的颜色,有些偏于阴暗。
席玉翻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包,大多都是偏可爱类型的,且比较亲昵,那些是她和纪言川谈恋爱的时候存的,滑到底,还有些很抽象的龙图。
她思考了一下,觉得都不太适合现在的关系,不深不浅的。
想了半天,干脆直接发了话。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到家了吗?
绿色条跳了出去,席玉盯着上方白色,看有没有“对方正在输入中。”
这几个字迟迟没有显示,大概是还在走,没到家。
不过两家的距离不算远,再怎么慢十几分钟也能走到了。
这么想着,她把腿盘上去,手腕搭在膝盖上方,两指捏着手机晃动。
[鱼]:嗯。
席玉舒了一口气,她真怕这病秧子会倒在路上,然后出点别的事。
这人的性命怎么总感觉和自己挂上钩呢。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那你好好休息吧(玫瑰)(玫瑰)
[鱼]:好。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如果明天身体还不舒服的话,可以不用来补课了,身体最重要。至于我哥的话你不要放心上。
本以为对方还会接着秒回,没想到这句话一发,又没后话了,
席玉咬着唇瓣,不确定这段话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是不想不补课,还是对她哥的话不快。
虽然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喜欢听那种话的。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好,吧?
[鱼]:我身体没什么事,只是重感冒,可以来你家的。
怎么省了后半句?席玉在床上翻了身。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我代替我哥给你道个歉,下次别理他。
[鱼]: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
席玉对着发亮的屏幕不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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皱起眉头,连着眉眼一起往上提。
好像罪加一等了。
她正想着怎么回复,房门被敲响。
三轻一重是席镜白习惯的敲门方式,席玉顿了一下,下意识息屏,“干嘛!”
听着话音偏高昂,没有沉默也没有故意降低音量,席镜白知道她没在生气了。
“哥哥给你洗了点草莓。”
里面没声。
他又补充道:“很甜很大哦。”
“进来。”
席镜白带着果篮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席玉直起身板坐在床上,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那束矢车菊在阳光下充满生机。
“你在干嘛呢。”
席玉撇嘴,“发呆。”
“刚才哥哥的态度不大好,给你赔罪。”说完,他抓起一个草莓递到她眼前。
席玉接了过去,咬了一口,鲜甜的果味在口腔里爆开,吃起来很清爽,不免让人心情好了不少。
“那人家平白无故遭你那么阴阳一下,你是不是也得跟人家送个草莓。”
“噢不,他对草莓过敏。”席玉下意识呢喃。
话落,席镜白眼里的温和又不自觉地冷掉几分。
“你这么关心他干什么,最近纪言川没想着来找你?”
席玉咬掉剩下的半个,“问过,他说最近有个比赛,打完再来。”
“什么时候?”
“就这两天吧,买了票确定时间了再说。”
“小玉,那个游泱身体那么弱,总觉得有点怪。”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身体好到哪里去?”席玉反击。
“你知道的,我从小身体就不好,但是他不大应该吧。”
“为什么这么说,你和他认识?”
席镜白拿出手机,垂着头在屏幕上翻找什么,“我认识他,他不一定认识我。”
说完,屏幕就被放到席玉的眼前,黑色的瞳孔将那片白光全数吸了进去。
那是一则体育报道:《十七岁,连冠!》,内容不多,大概800来字,一目十行很快就能看完。
内容报道了前两年的全国青年组散打比赛的冠军得主,游泱两个字顶在上方,下面是简单的介绍与赛场辉煌。
本来这个姓氏就不常见,席玉信了大半,再看到行文中所配的照片,红色的背心短裤下是鼓起的有力肌肉,甚至能看到小臂下凸起行走的青筋脉络,身型高挑健美,毫无病气。
面部被掩在护具之下,偏白的肤色也透出泛着生气的红热,削减了平日的阴沉,只是那双眼依旧没太多光亮,古井无波。
席镜白闲来无事的时候总会看看新闻和书,几乎没有不涉足的,知道这些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我听到他名字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
席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说这样的体魄会看上去像个病秧子吗。”席镜白语气淡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也没什么稀奇的,再健康的人也会生病——”她下意识找出对方的漏洞,但是说到一半,她又回想起和游泱吃烧烤的那个晚上。
蔡柯是怎么说的?
说是看见他被别人欺负,很可怜的样子,于是帮了一把。
可是……
席玉拿着那张照片看了又看,这模样和实力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怎么会被别人欺负?
看着席玉思考迷惑的神情,席镜白捞了颗草莓送入嘴中。
“外婆不是说这镇子什么人都有,让我们小心吗,坏人的坏是不会写在脸上的,越是鲜艳的东西毒性越强,小玉,小心一点。”
“不知道你要不要睡午觉,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完,他悄声走出了房门。
11. chapter 11
席玉脑子里清醒得像刚被冰水浸过,一丝睡意也无。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反复划过,搜索框里一次一次键入“游泱”的名字,跳出来的信息却乏善可陈——除了那两个耀眼冠军头衔和几句干瘪的个人介绍,再无其他。
这个人像被一层浓雾包裹着,看不清内里。
她心不在焉地捻起一颗草莓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口腔蔓延,却化不开那点疑虑。
这事透着古怪,可具体的古怪又说不上来,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指尖,不碰不疼,一碰又存在感鲜明。
她点开和蔡柯的对话框。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宝,你真的确定那天是游泱被人打吗?
[kk]:?什么意思?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你确定不是他打别人?
[kk]:??
席玉直接把那条语焉不详的报道链接甩了过去。
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复。
[kk]:我丢?完全看不出来啊!早知道当初就该跟人家处好关系,让他给我当小弟,带出去多威风!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你怎么像个精神小妹。
[kk]::-(
[kk]: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了嘛?发现他不是小白兔,失望了?我就知道你喜欢那种纯洁小白花。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就是觉得……他好像有很多事是我不知道的,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很不舒服,总感觉演给我看。
[kk]:哎呀,这也不算大事吧。很正常,成年人谁还没点秘密?我还经常跟暧昧对象说从来没谈过恋爱呢,好让他们多包容我作天作地。
席玉一时哭笑不得。
[kk]:大家都是这样的啦,不会一上来就把底牌全亮给你看。说不定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呢?你看他今年就没打比赛了,搞不好就是身体真的不行了,生了很重的病才不打了。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席玉叹了口气,和蔡柯又互相扔了几个黏糊糊的表情包,结束了对话。
晚饭后,全家惯例出门散步消食。席玉坐在一楼院子的摇椅上等他们磨蹭。
手机短视频的背景音乐欢快吵闹,一条微信消息提示突兀地弹了出来,遮住了大半个屏幕——没有显示联系人,只有一个深蓝色的渐变头像。
她点开。
[鱼]:明天补课,需要带几张卷子?
是游泱。席玉盯着这行字,白天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泛了上来。她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回。她另起了一个话题。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你身体……是不是从小到大都不太好?
消息几乎隔了一段时间才发过来。
[鱼]:嗯。有点。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那……有没有严重到影响日常生活的程度啊?
[鱼]:日,常,吗?
[鱼]:你指哪种日常?
他连发两条,似乎对这个问题格外认真,甚至有些谨慎过头,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区分着什么。席玉抿唇想了一下。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比如,剧烈点的运动?跑步之类的。
[鱼]:噢,不太行。
席玉的眉头不自觉地拧紧。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更浓了,哥哥席镜白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坏人不会把“坏”字写在脸上。
而且这少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席玉不喜欢冒险,哪怕只是自己过于敏感,她也宁愿先躲开。
或许是她沉默得太久,游泱又引用了之前那条关于卷子的消息,在后面跟了一个简短的1。
像是在乖巧地等待一个明确的指令。
席玉咬着下唇,指尖在屏幕上打打删删。如果再让他来家里,哥哥估计真会举着平板电脑把人轰出去,她不想再看席镜白发一次火,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搪塞。
算了。那一百来块钱,不赚也罢。图个清净也好。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我觉得……我的水平还是太菜了。你高三这么关键,应该请个更专业的好老师。160的时薪在镇上足够请到很好的了。所以……还是算了吧。
消息发出去,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席玉以为他就此放弃时,屏幕又亮了。
[鱼]:是因为你哥哥不喜欢我。
不是问句,是平静的陈述。
席玉心头一跳,这不过占一半。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不是。
她飞快地否认,又欲盖弥彰地补充。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主要是我最近没什么空闲时间了。
[鱼]:这样啊。
这三个字看起来格外淡,透着一股了然的失落。
席玉硬起心肠,把这归咎于实话——纪言川马上就要来了,补两天歇两天,确实不像话。当初答应得太草率,及时止损对谁都好。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好了,我先出门了。不聊了。(玫瑰)
发完最后一条,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将那个对话框设置了免打扰,仿佛这样就能切断那若有若无缠绕过来的视线。
手机屏幕的光亮熄灭,最后一点微光从游泱脸上褪去,他的眉眼鼻唇彻底沉入黑暗。
为什么?
突然就这样了。
是因为那个多管闲事的席镜白吗?
失策了。没想到他会是个麻烦。不过……还算不上首要麻烦,至少现在,对方还没有一个正式的身份能名正言顺地拦在他面前。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气息在寂静的房间里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公主身边的保护层,果然比想象中更厚。不过没关系,通关难度越高,最终的奖励才越甜美。
他起身,往书包里塞了两本然后背上,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色,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家门。
夜空星子稀疏,蝉鸣躲在浓密的树荫里聒噪不休。街上倒是很热闹,散步的、摆摊的,人声混杂。
席玉一家慢慢走着。夫妻俩陪着步履蹒跚的外婆,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后面。
“你说,咱们儿子啥时候能给你领个媳妇回来?”席平强瞅了一眼前面并行的两个背影,小声问妻子。
“你管他呢?就他那文文弱弱的样子,娶个媳妇回来,指不定谁欺负谁呢。”林芳一愁,脸上的皱纹就显得更深了。
“小玉脾气多好,之前咱不就有过那想法吗?”
林芳白了他一眼:“那是之前!现在人家都跟咱一个姓了,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早拿她当亲闺女看了。你这突然要换成儿媳妇,我心里膈应!”
“儿媳妇不也当闺女疼嘛!你思路活络点!连彩礼都省了,不一样喊你妈?”
“滚蛋!抽你的烟去,尽熏些又臭又坏的主意出来!”林芳没好气地骂他。
席平强嘿嘿笑了两声,果然摸出根烟点上,美美咂了一口:“你啊,就是死脑筋,现成的好事儿,浪费了多可惜。”
“你说得轻巧!你想娶,人家姑娘愿意嫁吗?”
“啧,没听说过日久生情啊?”
“闭嘴!完蛋玩意儿!”一直没吭声的外婆忍不住骂了一句。
前面的席玉和席镜白对此一无所知,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根本听不清后面的盘算。
席玉晚饭吃得少,闻到面包店飘出的甜香有点馋,拉着席镜白进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店。
暖黄的灯光给琳琅满目的面包镀上一层温馨的光泽。她拿着夹子,弯着腰仔细挑选,刚瞄准一颗酥皮泡芙,动作却顿住了。
她猛地转头看向店门外,目光不再是随意扫过,而是长时间地、带着一丝惊疑地凝视着街道某处。
“怎么了?”席镜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看到来往的行人。
“没什么……”席玉收回目光,心跳却有点乱,“就觉得外面天黑得真快。”
“都八点多了,不黑才怪。”
席玉没再说那种如影随形的古怪感觉——尤其是当席镜白靠近她的时候,就像有一滴冰冷黏稠的液体滴在皮肤上,然后迅速蔓延开,织成一张细密的、令人不适的蛛网。
为什么一离开家,这种感觉就格外明显?这几天和哥哥一起出门时总是这样。
她匆匆夹了几样面包,交给席镜白结账。
回到家已近九点。洗漱收拾完,躺到床上时已过十二点。
席玉闭上眼,眼皮沉沉坠着,脑子却异常清醒。翻来覆去直到凌晨一点,睡意彻底抛弃了她。
她认命地爬起来,蹑手蹑脚地下楼,从冰箱里摸出一罐冰啤酒,仰头灌了几口。
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本以为能压下一丝烦躁,没想到几口下肚,酒意反而微微上涌。她酒量很浅,一瓶喝完,脸颊已经开始发烫。
她晃了晃有些晕沉的脑袋,望着窗外漆黑的院子出神。大门紧锁,将外界完全隔绝,只有几声遥远的狗吠和模糊的争吵声隐约传来。
正要转身上楼,窗外忽然狂风大作,院里的落叶和尘土被卷起,扑打在玻璃上。席玉抬头望去,浓重的乌云压得天幕更低,一道刺目的紫色闪电猛地劈开远山的轮廓,像要把天幕撕裂。
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瞬间攫住了她。她连忙回了房间去。
房间密不透风,酒意和夏末的闷热混杂在一起,让她浑身燥热。她走到窗边,想将窗户再推开一点缝隙透气。手指刚碰到窗框,目光不经意地往楼下扫去,整个人瞬间僵住——
紧闭的大门外,路灯投下一片昏黄的光晕。光晕正中央,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安静地伫立着,灯光将他的影子拉扯得细长变形,鬼魅般地贴在地面上。
席玉吓得呼吸一窒,慌忙揉了揉眼睛,几乎将上半身都探出窗外,眯着眼仔细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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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轮廓,那身形,那孤冷的气质……
怎么会这么熟悉?虽然他背上多了个书包,但一种强烈的直觉攫住了席玉。她朝着楼下试探性地、压低声音喊了一句:“游泱?”
话音落下,那抹“鬼影”动了。他缓缓抬起头,朝她的窗口望来。
昏暗的光线下,其实根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席玉清晰地感觉到,两道视线在粘稠的夜空中牢牢交汇了。那目光依旧带着一种冰冷的、蛇一般的专注感。
家里人都睡熟了,她不敢大声喧哗。犹豫了几秒,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推动着她,还是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疲惫的呻吟。
门外的少年完整地映入眼帘。依旧是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在路灯下白得几乎透明,眉眼间积郁着比乌云更沉的恹恹之色,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独自在雨前徘徊。
“你怎么……在这儿?”席玉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细微颤抖。
游泱抬起眼,眸子里雾蒙蒙的,失去了往日刻意维持的温润平和,嗓音沙哑低迷,像被这夜风吹透了:“我给你发消息,你不回我。”
那语调里,竟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抛弃般的哽咽。
席玉心头莫名一软,恍惚间仿佛看到对方头顶耷拉下一对无形的、毛茸茸的耳朵。
“哦…我,我晚上不怎么玩手机,可能没看见……”她心虚地避开他的注视,没好意思说设置了免打扰。
“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不是。”游泱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更低了,“你不是……不想给我当老师了么。我就想着,去找找别的家教。但是镇上的家教太少了,问了几家……都不太合适。”
他顿了顿,语气里满是迷茫和低落:“心里有点难受,不知道去哪,就在街上随便走走……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
“然后……就逛到我家门口?”席玉的声音里染上几分笑意。
游泱沉默着,浓密的长睫缓慢地眨动了几下,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他整个人像被雨打湿的雏鸟,透着一种无家可归的潦倒。
“我没什么朋友……也不知道能去谁那里。就在这里站了一会儿……是不是,碍你眼了?”他抬起头,“我马上就走。”
说着,他果真转身就要离开,单薄的背影在狂风里显得摇摇欲坠。
“诶,等会儿!”席玉几乎是脱口而出。
又一阵大风卷着尘土吹过,席玉摸了摸发凉的手臂,看着游泱那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的虚弱样子,还有那苍白得过分的脸色——即便怀疑他有所隐瞒,但那生病的样子总不全是装的。
她下意识想抬手揉揉他的头发安慰一下,指尖刚动了动,又猛地想起纪言川,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甚至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这点微不足道的距离。
昏暗的光线完美掩藏了游泱眼底骤然掠过的一丝冰冷的不悦。
他垂着头,只露出清瘦的下颌线和微微抿紧的、没什么血色的唇,显得更加可怜无助。
席玉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堵得难受,语气也不自觉地放软。
“我假期结束就回安阳了,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如果只是做短暂的朋友,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也会很累的。”
她试着讲道理,却发现自己这话说得干巴巴的。
“好好学习吧。以后……要是有机会,可以来安阳找我玩。”这话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像一句空泛的客套。
“就这几天,也不行吗?”游泱抬起头,执拗地看着她,眼里像蒙着一层水光,声音轻得快要被风吹散,“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
“这几天吗?”席玉迟疑着,脸上因酒意泛起的红晕更深了些,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甜蜜的负担。
“这几天恐怕真的不行,我男朋友要来见我。”
“男朋友”三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在她周围划出了一道无形的、拒绝靠近的屏障。
游泱沉默了。夜风卷过,只听见树叶哗啦啦的响声。
半晌,他才极轻、极淡地吐出三个字,气息弱得几乎听不见:“这样啊。”
原来有了男朋友,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把他抛开了。看来“男朋友”这个身份,果然拥有着他暂时无法企及的分量。
狭窄的心腔里,除了冰冷流淌的血液,更多阴暗粘稠的东西——嫉妒、不甘、还有一丝扭曲的恨意,疯狂地滋生蔓延,几乎要将他吞噬。
然而他抬起头时,唇角却极轻微地向上扬起一个弧度,配上苍白的面容和泛红的眼圈,显得异常脆弱又勉强,像个努力装作懂事却难掩失落的孩子。
“好,我都知道了。”
他的唇角轻轻扬起,看上去人畜无害,唇瓣是红,脸色是白,语气极淡,像个冷艳的男鬼。
12. chapter 12
连绵青山上浮着灿烂的红霞,像是一盆烧得正旺的火泼进了云里,烧得天空又灼又亮。空气里浮动着令人窒息的热浪——正是纪言川说要来的日子。
席玉天没亮就醒了,心里揣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她把那条从海城买回来就塞进柜底没敢穿过的碎花裙子仔细熨烫平整,又对着镜子描摹了好一阵子。裙子是吊带的,露出她清瘦的锁骨和一片白皙的皮肤,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舍得换掉。
小镇没通高铁,只有那种慢悠悠、脏兮兮、散发着混杂气味的旧式大巴。
纪言川最讨厌那种车,以前送她回镇上时就捏着鼻子抱怨过,说车厢里混合着汗味、汽油味和劣质香水味的空气能让他把隔夜饭都吐出来。这回他倒是学乖了,说是打了个顺风车。
席玉盯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距离两人约好的十点半已经过去了半小时。蝉鸣吵得人心烦意乱,她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精心打理过的刘海也有些塌了。她终于忍不住拨通了他的电话。
听筒里的嘟声漫长到令人难堪,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准备挂断重拨时,那边才猛地接通,传来一阵粗重又焦躁的喘息,伴随着背景音里嘈杂的车流声。
“喂?!”他的声音被热浪蒸得又干又哑,几乎劈了叉。
“你到哪儿了?”席玉的声音下意识地放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藏不住的期待。
“操!我也不知道这什么鬼地方。”纪言川几乎是吼出来的,语气里充满了濒临崩溃的不耐烦,“那破司机说路窄不进来了,直接把我扔镇口这破马路牙子上了!这什么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席玉的心揪了一下,她能想象出他此刻拧着眉头,流着热汗的样子。“你给我拍个照片,我过去找你。”
“拍个屁,手机烫得能煎鸡蛋了!再拍要爆炸了!我说你们这老家也太……绝了!”他话语里的嫌弃毫不掩饰。
虽是实话,但席玉听他这样毫不客气地甩出来,心里终究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
电话那头传来他更加暴躁的喘气声,以及似乎是行李箱轮子磕碰路面的刺耳噪音。“行了行了,发你了,这太阳是要杀人吗?算了你别出来了,再给你晒中暑了更麻烦,我自个儿想办法打车过去!你把定位再发我一遍。”
“我早上不是发过给你了吗?你往上翻翻聊天记录……”席玉小声提醒。
“翻什么翻,我们那聊天记录他妈拉不到底!我手机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我还拖着这么个大箱子,重死了,你是要累死我吗?”纪言川的抱怨连珠炮似的砸过来,每一个字都透着大大的不耐烦和理所应当。
席玉抿了抿唇,把心底那点不快压下去。想起自己去海城旅游时,哪怕心情再好,但处于近40度的高温天里,自己也是烦躁得看什么都不顺眼。
她努力说服自己理解他,指尖在发烫的屏幕上滑动,忍着那点委屈,把定位又发了一遍。
“那……我不过去了?”
“嗯!等着!挂了!”
电话被猛地掐断,忙音响起。
纪言川烦躁地把手机塞进裤兜,感觉那块金属烫得大腿皮肤生疼。
他环顾四周,所谓的镇口就是一条被太阳晒得发白的双车道水泥路,路边歪歪扭扭地开着几家店铺,招牌蒙着厚厚的灰尘。稀疏的树荫小得可怜,根本遮不住人。
“妈的,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早知道夏天热成这种鬼样,打死我也不来!”他狠狠踢了一脚身边滚烫的行李箱轮子,只觉得心里的火气比天上的太阳还旺。
几个蹲在路边阴凉处抽烟的男人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穿着时髦、拖着崭新行李箱的年轻外地人,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一个穿着油腻腻汗衫、叼着烟的男人站起身,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露出一口被烟渍熏得发黄的牙,笑着凑过来。
“小伙子,去哪点儿?坐摩托走嘛?又快又方便!”他热情地拍了拍后座——那是个黑色的皮座垫,边缘破了个不小的洞,黄色的海绵从里面挤出来,被压得扁扁的,看着就硌人。
纪言川嫌恶地皱紧眉头:“这儿有出租车吗?”
“诶哟,租什么出租车嘛!”另一个瘦猴似的司机也围过来,咧着嘴笑,“我们这儿的路,出租车拐不进来嘞,又慢又贵!坑死你。还是我们这个好,钻巷子快得很,绝对安全!”他把“安全”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纪言川看着眼前这破败的摩托车和司机们谄媚又精明的笑脸,心里直打鼓,但这毒日头底下实在没得选。“多少钱?”他把手机导航戳到那黄牙男人面前,没好气地问。
男人眯着眼瞟了下地址,又深深吸了口烟,慢悠悠地吐出个烟圈:“不远不远,十块钱嘛,送你到门口!”
“十块?”纪言川下意识重复,这价格倒比大城市便宜太多,他一时有点犹豫。安城出租车起步价就十二了。
正当他准备忍痛接受这破摩托,试图把沉重的行李箱拎起来时,一只手臂忽然从旁边伸过来,隔开了他和那个黄牙司机。
那手臂白得晃眼,在灼热的阳光下甚至能看清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瘦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阻拦意味。
“别坐。”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没什么情绪起伏,“他们坑你。”
纪言川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大跳,心脏都漏跳半拍,酝酿好的脏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可他一扭头,看见的却是一个穿着干净校服、身材清瘦的男生。
对方看起来顶多高中生年纪,眉眼干净,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正平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很黑,像两潭深井的水,看不出情绪。
自己到嘴边的粗话硬生生被这眼神堵了回去,卡在喉咙里。
“诶!小兔崽子你胡说八道什么!”黄牙司机瞬间变了脸,指着那少年骂骂咧咧,“哪家的混账东西!滚一边儿去!别他妈在这儿坏老子生意!”
“就是!毛都没长齐懂个屁!快滚!”瘦猴司机也帮腔,面目显得有些狰狞。
那少年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些污言秽语只是耳边风。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纪言川脸上,声音依旧是平的,没什么温度,却清晰地穿透了司们的叫骂:“到那儿,出租车打表,最多五块。”
说完,他根本不等任何回应,转身就走,单薄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燥热的空气和刺眼的阳光里,像个偶然误入的幻影。
留下纪言川和一群气急败坏的摩托车司机面面相觑,气氛瞬间尴尬又紧张。
“五……五块?”纪言川反应过来,一股被当冤大头的怒火猛地窜起,“你们他妈……”
那黄牙司机眼见要黄,竟直接上手要来抢纪言川的行李箱往车架上捆,嘴里还说着:“哎呀五块十块差不多的嘛!坐嘛坐嘛!”
“滚开!”纪言川彻底火了,一把抢回自己的箱子,猛地向后躲开,气得额头青筋都跳了起来,“坑了老子还想让老子坐?做梦,一群什么玩意儿。”
“不就五块钱嘛,穷酸样!”瘦猴司机啐了一口。
“管你五块还是五十,老子就是不爽,就是不坐你们的破车!宰我的都不坐。”纪言川的少爷脾气彻底爆发,梗着脖子吼道。
正吵嚷间,一辆绿白相间的出租车慢悠悠地开了过来。
纪言川像是抓到救命稻草,几乎是跳着招手拦下,手忙脚乱地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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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箱塞进后备箱,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用力甩上门,将窗外那些司机不甘心的叫骂和鄙夷的目光彻底隔绝。
车厢里空调开得很足,冷气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报出地址,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陌生又破旧的街景,胸口那股憋闷的怒火和莫名的烦躁,却丝毫未减。
席玉给他发的定位在家附近的冰室。墙壁上那台泛黄旧风扇不知疲倦地转动,搅动黏腻空气,吹出来的却全是热风,连积了灰的扇叶都像在发烫。
她面前的绿豆沙冰早已融化得不成形,变成一碗沉甸甸的浓稠绿水。她捏着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冰块早没了踪迹。
桌面忽然嗡嗡震动,连带着瓷碗轻跳,发出细碎碰撞声。她没抬头。
“等我多久了?”纪言川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扯过一叠纸巾就往额头上按,汗出得又急又密,不一会儿整张纸湿透。“这什么破地方,热死人。”
“也没多久。”席玉语气平淡,“你要吃什么?”
他热得喉咙冒烟,对甜食毫无兴趣,只要了碗酸梅汤,嘴上却没停:“宝贝,跟你商量个事。”
“嗯,你说。”她又抽了张纸递过去,示意他擦擦鼻尖。纪言川嬉皮笑脸地把整张脸凑近,等她动作,她却只是把纸塞进他手里。
“本来不是说好待五天嘛……刚接到消息,家里有点事,可能三天后就得回去。”他边说边瞄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点情绪。
席玉没立即应声。她垂下眼,用勺子慢慢划着碗里黏腻的绿色汁液。真假对她而言忽然不再重要——他语气里那股按捺不住的急躁,早已说明更多。
纪言川见她白净的脸上没什么波澜,以为她信了,暗自松了口气。这穷酸又闷热的鬼地方,他一天都不想多待。
“宝宝,”他声音放软,手心突然覆上她放在桌面的手背。体温高得让她下意识想缩回,却被他牢牢按住。“那你今晚还回去睡吗?”他拇指蹭了蹭她细腻的皮肤,带起一阵细密的痒意,有点试探的意味。
“你什么意思?”
“你看,我大老远跑来一趟,你要是还回家住,那多没意思?我们就外面住三天,嗯?房费我出,绝对不碰你,骗你是狗。”
席玉皱了皱眉,“不了。我家里管得严,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说和女性朋友出去呗,她们又不会查岗。”他凑近些,声音压低,却掩不住那股蠢蠢欲动,“就三天,宝贝,我真想你。”
一般别人费尽心思劝你做的事,多半不是好事。更何况还得撒谎才能达成目的。
“说了不行。”她抽回手,语气硬了些。
“你——”纪言川喉结滚动,明显压下一句冲到嘴边的抱怨,勉强挤出个笑,“行行行,听你的。”妥协得很快,但嘴角绷得有点紧。
这时候酸梅汤端了上来,深紫色的,浮着碎冰。他没接,反而把碗推到她面前。
“喂我一口。”他又笑起来,好像刚才那点不愉快没发生过似的,但眼神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逼迫。
席玉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天气燥热,冰室里人不少,嘈杂声裹着热气蒸腾。“这么多人,别了吧。”
“睡不行,喂口喝的也不行?”他声音沉了点,笑意没进眼睛。
她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捏起勺子舀了一口,递到他嘴边。
可就在那勺酸梅汁将将尽数喂入他口中时,席玉忽然手腕一抖,“哐当”一声将勺子扔回碗里,紫红色的汁液溅上桌面的同时,她猛地压低上身向他靠近。
“别回头,”她声音压得极低,清凉的气息拂过他耳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身后是不是有人一直在看这边?”
13. chapter 13
望着女友紧张不安的神色,纪言川微微蹙眉,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除了几桌低声交谈的食客,店内并无异样。若真要细究,唯有门口趴着一只懒洋洋的大黄狗,正眯着眼打盹。
“没什么特别的啊,后面坐着的都是女孩子,你是不是看错了?”他轻声问道。
席玉闻言回头,恰好与身后一桌的女生目光相撞。
对方似乎也没料到她会突然转头,两人视线一触即分,席玉迅速收回目光,沉默地舀了一勺绿豆沙冰送入口中。冰凉的甜意暂时稍稍平复了她心中的波动。
店门外,炽烈的阳光铺满狭窄的街道,连一处可供藏身的阴影都没有,明亮得一览无余,却莫名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吃完冷饮,纪言川提出要去席玉生活过的地方看看,二人信步穿过镇上的石板桥,将整个连乌镇慢慢走遍。席玉偶尔指点着介绍几句,但两人都被酷暑蒸出满身薄汗,话语也渐渐少了。
纪言川一开始还有些兴致,但到了后面也像打霜的茄子,蔫蔫的。
夜幕很快垂落。燥热的天气消磨了食欲,他们简单用了些晚饭,纪言川便嚷着汗湿难受要回酒店冲洗。
于是席玉陪他走回酒店楼下。毕竟房间是她订的,带路也是理所应当。
“这镇上的酒店……也太不像样了吧?”纪言川拖长了语调,目光挑剔地扫过酒店略显斑驳的外墙和门口那盏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的老旧壁灯,“这种地方真的能住人?”
席玉唇角那抹天生的、微微上翘的弧度,不易察觉地抿直了。
她早知道他会挑剔。纪言川是在锦绣堆里被宠大的少爷,眼前这小镇上经营了十几年的老宾馆,在他眼里大概和“贫民窟”无异。
她压下心头泛起的那丝轻微不悦,告诉自己:他就这样,别计较,只住三天而已。
偶尔和室友聊起关于恋爱话题的时候,大家都会在恋爱关系中忍让,各退一步。
忍,虽然难耐,但是对于维持关系是最有效的手段。
“只是装修旧了点,里面收拾得挺干净的。”她放软声音,带着点哄劝的意味,“就两晚,将就一下好不好,我的大少爷?”
说着,她轻轻推了他后背一把,示意他别堵在门口。“快拿行李上去吧,不早了。”
“啊,等等,”她从卡包里翻出房卡,递给他,“你的房间,五楼。”
那张薄薄的卡片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热。纪言川接过来,指腹有意无意地在上面缓慢摩挲,仿佛那点温度能透过皮肤,钻进血管,一路烧进他身体深处,点燃某种压抑已久的躁动。
他瞥见四周无人,树影浓重,便顺势攥住她的手腕,将她轻轻拉进灯光更昏暗的角落。声音压得低低的,裹着毫不掩饰的引诱:“真不陪我上去……检查一下房间?”他尾音勾着,意味明显。
席玉别开视线,装傻:“白天我看过了,挺好的,要是真有什么不好的,跟前台说。”
“宝贝。”他不放弃,手指在她细腻的手腕内侧轻轻划圈,语气磨人,“就这么狠心?这么久没见,你一点都不想我?”他的目光落在她唇上,霓虹余光下,那两瓣柔软显得格外红润饱满,像等待采撷的成熟果实。
他低下头,鼻尖亲昵地蹭蹭她的,也许是那番话让席玉有些动容,感受不到对方的抗拒,纪言川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
触感柔软,带着她特有的清甜气息。他正欲撬开齿关深入,却被她猛地推开。
纪言川眼底氤氲着骤然被打断的迷蒙和不满,嗓音低哑:“你又怎么了?”
席玉抬起眼眸眨了眨,像是受惊的小鹿,手下意识地摸着手臂——不知是因为夜风渐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紧张地环视四周。浓密的树丛在黑夜里仿佛一团团凝固的墨迹,寂静无声,却莫名让人心悸。
“有人……”她声音发紧,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纪言川随意扫了两眼,除了风声,什么也没察觉。“哪来的人?”他失笑,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宝贝,你就是太紧张了,老是觉得有人盯着。就算真被看到了又怎样?我们正大光明——”
说着,他上前两步想继续搂着席玉的肩膀,将人环在怀中做完刚才未尽的事。
“咔。”
一声极轻微的、类似于树枝被踩断的细响,从不远处的树影深处传来。
席玉身体瞬间僵住。
纪言川的话头也顿住了。两人同时屏息。
寂静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沉重,仿佛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就在纪言川以为那是错觉,准备再次低头时——
“嘶啦——”
一声清晰的、易拉罐拉环被撬开的脆响,突兀地撕裂了夜的宁静。紧接着,是碳酸气泡细密急促的爆裂声,嘶嘶作响,近得仿佛就在耳畔!
绝对有人!这清晰又大胆的声音提醒他们,窥视就在很近的地方,或许就在那片最浓的阴影里,无声地注视着他们刚才的一切亲密与争执。
席玉的脸颊猛地烧烫起来,一种被彻底窥视、无所遁形的羞耻感和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抽回手,声音里都是不适:“我走了,你快上去吧,明天见。”
“我靠!真他妈有变态!”纪言川的火气“噌”地窜了上来,渴望落空的烦躁和被窥视的恼怒交织在一起,口不择言,“哪个阴沟里的蟑螂?没见过人谈恋爱?滚出来看看你爹!”
“纪言川!”席玉没忍住喊出声,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颤抖。他居然想用更不堪的语言扩大这场难堪?
“我说错了?要不是你老是磨磨蹭蹭、怕这怕那,我们至于在这种破地方被人当猴看?”急怒之下,他心底那点因屡次被拒绝而积攒的怨气脱口而出。
在纪言川心里,他已经对这件事忍到极点了,既然身为自己的女朋友,为什么不尽女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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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务”,不知道自己有多难受吗,就这样还想让他一直给她提供无用的情绪价值?
他们又不是第一天谈!刚开始还以为是矜持忍忍,后面除了亲就什么都不给做,到底在装什么。
纪言川没懂,只觉得心痒难耐,要不是席玉长得清纯漂亮早分了。
他就像一只狗,日日闻得肉香,却连骨头都无法添上一口,一时忍不住,可不得叫两声?
席玉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路灯在她眼中映出一点破碎的光,她声音很轻,却带着巨大的失望:“所以,你觉得这是我的错?是我不该‘磨蹭’,是我太小题大做,是我不肯……才导致我们被偷窥,才让你这么丢脸?”
“我不是这个意思……”纪言川见她脸色煞白,意识到话说重了,习惯性地想伸手拉她,用拥抱糊弄过去,“我就是气头上,嘴没把门,你知道的,我直男嘛,说话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不过脑子,你别和我计较。”
但这次席玉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酒店门口永远不缺出租车,正好一辆出租车下客停稳,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闪身钻了进去。
“席玉!”
纪言川追了一步,却只吃到一口冰凉的汽车尾气。那辆出租车毫不犹豫地汇入车流,迅速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妈的!这叫什么破事!”所有的挫败、怒火和未曾餍足的渴望轰然爆发,他抬脚,狠狠踹向身旁那个价格不菲的行李箱。金属外壳顿时发出沉闷的悲鸣,凹陷下去一大块。
刚发泄完,他还觉得不痛快,朝着四周的阴影里大喊:“有本事出来单挑,躲着看算什么男人!”
树荫绿化里好似有动静,纪言川立马警惕,他小心地走过去,抬手扒开绿化带,拿了手机电筒往里一照,什么都没有,连个鬼都没有,只有几只老鼠窜来窜去。
纪言川朝那几只老鼠踢了一脚的土然后转身。方才的怒吼没引出偷窥者,反而引来一些周围的居民,因为被吵而朝他这儿骂了几句。
上了出租车的席玉气得胸口不停起伏,车转过路的一角,车灯相应一照,她看到角落站着一个高挑的人,罩着黑色的外套,在昏暗的灯光下难以看清胖瘦,又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完全挡住了脸。
席玉心头一惊,转过上半身透过后窗去看,车速过快,她只见那人抬起手臂,往嘴里送了一口喝的。
是他!肯定是他!那个在暗中偷窥的男人!
怎么这么无聊,看别人谈恋爱很有意思吗?还故意发出动静来取笑他们。
两件事交织在一起,席玉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哪件事让她更生气一些,只觉得这堆火被撺掇得越来越旺。
席玉觉得又无语又想笑,看着消息不断跳出的手机更是震得她心烦意乱。
她点开,一连串的对不起就蹦出来,还随手写了几百字的小作文,不知道从哪抄来的。她看都懒得看,索性直接给纪言川设了个消息免打扰。
14. chapter 14
因为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被拉黑,纪言川一时找不到席玉,更不知道她家具体住在哪里。
他坐在床边盯着手机出神,手指无意识地滑过屏幕,最终只是揉了揉发僵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席玉脾气还挺大。
他将手机扔到床上,心底莫名烦躁,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
席玉一向不喜欢烟味,他平时几乎不敢多抽,就怕身上残留的味道让她皱眉,所以他都是躲着抽几根,像是又回到高中时期那种偷偷摸摸的。
白雾缭绕,模糊了他略显疲惫的视线。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门外传来,一声接一声,显得格外紧迫,像是有什么急事,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谁啊?”纪言川没多想,掐灭了烟,径直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灰白的墙壁,和一张破了几个小洞、略显陈旧的地毯,无声地蔓延向走廊两端。
他蹙眉探身,向走廊左右望去,却在转角处瞥见一片迅速掠过的黑色衣角,快得几乎像是幻觉。
他刚迈出一步,脚下就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响动,像是踩到了什么硬质的东西。
纪言川低头弯腰,捡起一张印着露骨照片和联系方式的卡片——“成人服务,上门周到”。什么意思,不用多说。
他捏着卡片再度望向转角,那里早已空荡无人,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唯有指尖的卡片传来真实的存在感。
那人躲得这么快,大概就是发这种小卡片的人吧。毕竟这种生意可见不得人,更不能光明正大。
可他没注意到,整层楼的房门前,光洁如新,只有他的门口,落了这么一张突兀又肮脏的卡片。
薄薄的卡片夹在指间,明明只是没有温度的纸片,却仿佛顺着血液烧了起来,激起一阵又一阵的灼热,烧得他嘴皮都发燥。
纪言川盯着它看了几秒,心想这东西终究是脏的,他随手将卡片扔进垃圾桶,仿佛扔掉了什么病菌,转身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反复搓洗手指,直到皮肤微微发红。
*
翌日,清晨。
天光初亮,像一锅刚刚熬好的奶白鱼汤,朝阳从中浸出,晕染出几缕血橙色的霞光,温柔地铺洒在连乌镇的青石板路上。
席玉一整晚都没睡好。本来睡得就晚,半夜还反复醒来,思绪纷乱。窗外的树枝上鸟鸣夹杂着蝉叫,喧嚣得几乎刺耳。
她索性起身,换上一件淡色长裙,外搭米白色针织薄开衫,打算出门走走,呼吸一下清晨的新鲜空气,驱散胸口的滞闷。
连乌镇并不大,慢悠悠散步,一天就能走完。席玉停在一家现榨豆浆的小铺前,刚扫码付完钱,微信突然弹出一条退款通知——有人退回了她的转账。
她咬着吸管愣了下,自己最近好像没给纪言川转什么钱吧?
困惑地打开聊天列表,发现那红色的退回提醒来自游泱。
虽然没维持补课关系,但至少也是补了半天,席玉也只收了一半的钱,剩下的又退回给对方,显示未被接收。
席玉有些犹豫该怎么开口再联系,加上整晚没睡好头脑发沉,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晚点再说。
她无意识地吸了一口豆浆,却被滚烫的液体烫得瞬间舌尖发麻,痛感直冲头顶。
“嘶……好烫!”她忍不住吐了吐舌尖散热,像只被惊到的小猫,赶紧把豆浆装回塑料袋,打算带回家放凉再喝。
她沿着早餐铺慢慢往前走,旁边就是社区服务中心,缩在街角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
今天这里似乎格外热闹,双开玻璃门外堆满了书,五彩斑斓一片,高饱和度的封面十分抢眼。席玉走近了些,发现都是崭新的儿童绘本和读物,在晨光下显得充满希望。
几个穿红马甲的志愿者正蹲在旁边整理书籍,脸上没什么笑容。
“打扰一下,”席玉朝其中一位看起来年纪相仿、大学生模样的女生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活动吗?”
“今天要去福利院送书,陪孩子们读读书、聊聊天。”女生抬起头。
福利院——连乌镇上唯一的那所孤儿院。席玉就是从那里被领养出来的。
记忆中的那里贫瘠、破旧,灰扑扑的天空下是总是缺角的水泥地,并没给她留下多少温暖的童年回忆。她已经很久没回去过了,甚至有意无意地将其封存。
但此刻突然被提及,心里却泛起一阵说不清的、细微而尖锐的牵动,像是有根线被轻轻扯了一下。
她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无法解释的冲动——想去看看。
*
福利院的名字叫做“启明之家”。
席玉站在门外,看着那四个历经风雨已有些发锈的金属字出神。
依稀记得她还在这里生活的时候,这儿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连同他们这群没人要的孤儿一样,一齐被遗弃在世界的角落里,无声无息。
她看到那群红色的马甲也进去了,正和两鬓斑白、面容慈祥的院长亲切交谈着,一片其乐融融。
席玉下意识绕开了他们,仿佛不想打扰这份刻意营造的热闹,只是独自沿着旁边的一条熟悉又陌生的小路慢慢走进去。
这儿和以前的大通铺格局不一样了,听说得益于社会捐助,区域内被分割成许多个相同面积的房间,看上去像是一个个独立的“家”,每个房间里住着3-4个孩子,有了些许隐私和归属感。
但即便如此,陈旧的设施和略显逼仄的空间,依然昭示着经费的有限和无法提供更优环境的无奈。
席玉没进房间去,总觉得那是孩子们的私人空间,贸然闯入是一种打扰。
她只是在后面的院子里,被几个好奇望过来的孩子吸引,坐在石凳上,拿出那袋温凉的豆浆,一边喝,一边给他们讲起了童话故事。
小孩子玩心重,起初还听得津津有味,圆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后面就忍不住手拉着手,跑到一旁玩自己的游戏去了。
席玉也不在意,笑了笑,继续喝着豆浆。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在她裙摆上跳跃。
她目光一转,看到一旁无人坐着的轮胎秋千还在微风里轻轻晃荡,一下又一下,在地面上划出摇摆不定的影子,带着一种孤独的韵律。
心念微动,她走过去,指尖触摸那粗糙的轮胎面。
她还记得小时候,孤儿院里游玩项目很少,于是她最喜欢玩这个秋千,仿佛整个灰暗世界里只有这一处能让她感到些许快乐。
当身体被抛到半空中时,会有一种短暂而令人痴迷的自由感,像是后背能生出羽翼,挣脱地心引力,冲向遥不可及的蓝天白云,而不是日复一日地在这里等待被挑选,期盼着一点渺茫的、来自陌生人的温暖。
而当时,还有个小跟班总喜欢给她推秋千。
她情不自禁地坐上去,脚尖踮在泥土地上轻轻一踩,整个人便轻盈地晃荡了起来。
微风拂过她的面颊和发丝,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她望着前方那片小小的绿草地出神,记忆的闸门缓缓打开。
她记起来,自己小时候似乎有个很忠诚的“小跟屁虫”,走到哪跟到哪儿,沉默寡言,眼神却总是牢牢锁着她。
仿佛自己身上揣了什么磁铁一样。
每天吃过了午饭,他就会像个小卫士一样,早早跑来给她占住这个秋千的位置,然后装作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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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走别的小朋友,明明他自己才是那个最瘦小、最该被欺负的孩子。
那时候孩子们也听了不少童话故事,就总会笑那男生像故事里的骑士,还以为自己得了个公主。
席玉感受着微风,身体轻盈地被带到空中。恍惚间,记忆深处那双总是小心翼翼推在她肩胛骨上的小手,似乎又传来了微弱的触感——他总是用尽全身力气,让她一次又一次地“飞”得更高,迎接那片刻的“自由”。
只不过太容易得到的是不会珍惜的,更不会有刻骨铭心的记忆。
当年的她是院里最受欢迎的孩子,笑容甜,模样好,性格活泼得像个小太阳,老师、志愿者和潜在领养人都喜欢她,身边总围着不少人。
而那个阴沉、瘦小、只对她一人特殊且执拗的男孩,在她的世界里,占比实在太小了,小到她从未真正去记住他的样子和他的名字,只觉得他是福利院背景里一个沉默而固定的点缀。
现在的他去哪了?也被领养了吗?应该吧……
席玉漫无边际地想着。但其实她知道,并不是所有孩子都能顺利被领养走,身体健全、模样周正的永远机会更多。
除了那个小男生。她忽然模糊地想起,他似乎从来不受那些意向领养父母的人的待见,从而一直留在孤儿院里,直到别人都被带走。
那孩子的具体长相在她记忆里已经模糊成一片黯淡的影子。
只记得他四肢总是很细瘦,脸色恹恹的,不像其他孩子那样鲜活,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里没什么光亮,古井无波,缺乏孩子该有的纯真和好奇,唯独在看着她时,会有一种近乎烫人的专注。
他总是乖巧无声地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久久地注视着她,无论何时何地,像只认定了主人就绝不回头的小狗。
当别的男生来和她玩时,他不会拦着也不会闹着要加入,只是一个人蹲在角落里捡起木枝在地上画画。
往往在游戏结束后,大家散场回到房间时,他会悄无声息地靠近,小手拉住她的衣角或手指,执拗又生硬地低声说:
“你不要和他们玩,我不喜欢。”
他的不喜欢,不是孩童的撒娇或赌气,而是一种带着难以理解的宣告和独占。
那时的席玉只是觉得他有点怪,并未深思,往往笑着随口应一声,下一刻就被别的事物吸引了注意力,忽略了他眼中翻涌的、与年龄不符的暗潮。
秋千缓缓停下。
席玉把腿往前一抵,脚尖压在冷硬的地面上,止住了晃荡。
那段被灰蒙住的记忆仿佛被擦净了。
她像是被某种直觉牵引,像小时候任何一次感受到身后那专注目光时一样,脖颈自然而然地往后一压,头骨便被连带着仰向后方,眼眸向上抬去——
视线撞入一双幽深的眼眸。
那双眼睛,仿佛是沾水研磨开的浓墨,深不见底,只是那样平直地、安静地望来。
迎着树叶缝隙间漏下的、有些晦暗的光线,席玉整个人便清晰地倒映在他那纯粹的、几乎能将人吸进去的黑色瞳仁里。
他就站在她的背后,身姿挺拔,不再是记忆中瘦小的模样,但那份沉默和专注,却与记忆深处的小影子瞬间重合。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交错。
席玉的心脏莫名一颤,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伴随着一种突如其来的、强烈的熟悉感,脱口而出:
“游泱?”
游泱直勾勾地盯着她,沉默了几秒,那总是紧抿的唇线缓缓向上弯起,展露出一种近乎晴光映雪般的清俊温润。
她记起来了。
他的席玉。
终于,再一次,看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