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钱病》
1. 春生恨
上车前,蒋茯月的电话响了。
是房莹华。
她有些诧异,没想到离婚后第一个联系她的居然是家族里最不起眼的表妹。
“茯月姐,你是离开嘉水了吗?”
蒋茯月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转向车外不断流动的景色。
当初嫁给周书玉时,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各代表家族站在同一利益线上,结婚后琴瑟和鸣,却没想到四年后周家会不留情面地逼她离婚。
“蒋家如今式微,各方势力又不断壮大,尤其是城东的梁家,几年前还是个不起眼的人物,如今却是权倾一方。”
“书玉,你要学会权衡利弊呀。”
那日她只是静静看了默不作声的周书玉很久,最终什么话没说,利索地签了名,拿走他手里攥紧的银行卡。
“多少钱。”
“……一百万。”
蒋茯月低头拨弄手里的卡,他们的情意随着一百万流走了,却残存因百般纠结留下的黏腻汗渍,扰人生厌。
她轻笑出声,下一秒手中的包狠厉地砸到他的脸上。
金属装饰尖锐,鲜血立刻从周书玉的额角涌出,一路滑至唇间。
隔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尖叫,蒋茯月踮脚吻他,沾了血的唇更加艳丽。
然后她微笑。
“这一下,就当作你先行背叛的利息,之后的账我会找你算的。”
房莹华怯怯开口:“那下个月爷爷的生日你还回来吗?”
沉默良久,目光虚凝着一处,蒋茯月仿佛悬在空中,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回答。
“要回的。”
爷爷是她在世上最重要的人,不顾众人反对将作为私生女的她亲手抚养长大。
二十年如一日,蒋茯月敬重他,胜过她生理学上的父亲。
这次临走前,久卧病床的蒋老爷子拉住她。
“小满,回沧岚散散心吧,顺便,帮我看看那里的茶长势如何了。”
当初那位意气风发的百货大王如今满头白发,一提起“茶”,浑浊的眼珠里闪过怀念的神色,像是回甘后涌上的甜。
蒋茯月握住他衰老的手,眷恋地贴着:“爷爷,下次回来,你就可以喝上小满亲手泡的茶了。”
回应她的是爷爷温和的声音。
“小满,我们的小满一定会生活圆满。”
沧岚市是蒋家的旧地,却不是她的故乡。
与嘉水市绕湖而生不同,它四面环山,地形封闭。
当疯长的绿叶压着枝条探进车窗内,蒋茯月知道快到了。
该地荒芜,连个路都没修好,她被震得轻呼一声。
“茯月姐,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颠簸了一下,”蒋茯月稳住身子,“还有事吗?”
对面欲言又止,支支吾吾了很久,最后长呼了一口气,语气却是意外地平静。
“我同意嫁人了。”
第一感觉她原本要说的事并非这个,但蒋茯月还是吃了一惊。
当初房莹华不愿嫁人,绝食、自杀,轰轰烈烈闹了半年,如今竟也妥协了。
“茯月姐,你比我幸运,有大爷爷支持,能自己主宰人生;可我若要反抗,恨不得把家庭搅得支离破碎。”
“你说我是不是无药可救。”
电话那头声音很轻,她却感受到盈满泪水的话中透出的决绝。
“如果我是你,”顿了顿,意料之中听见女孩急促的呼吸声,蒋茯月笑得开怀,“便要掀了这桌子,拆了这戏台,让想演出戏的人,跪着求我停手都来不及。”
怯懦的白嫩皮肉下装着以燃烧绝境而运作猩红发烫的发动机,越烧越烈,连命运都得为她让道。
-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目的地已成废墟。
沧岚市最近在搞茶行业开发,一批老板将会入驻该市,蒋家旧地多年无人居住,又占着顶好的位置,自然会被人盯上。
如果搞行业开发,那么搬迁的消息早就会送到蒋家,推算时间,大概是趁自己忙于离婚的时间,草草结算完毕。
那群人,恨不得让自己滚出蒋家。
可是茶园不行,那是爷爷的愿望,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
蒋茯月联系上当初茶园的负责人,没想到打了几遍都无人接听,好不容易打通了,语气却傲慢。
“蒋小姐,我们时间紧,恐怕只有半个小时的空闲了。”
两地相隔远,路上花费怕是要花费二十分钟,到了也可能见不着人。
可蒋茯月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催促着司机抄近路,刚下过雨,路途泥泞,蒋茯月被颠得脸色煞白,毫无血色的双唇衬得双眼越发黑。
下车后便被人引着进入一座园林。
青砖缝里嵌着半枯的苔,黛瓦上几丛瓦松垂着晨露,风过处,白墙上的竹影像是活了,簌簌蹭着墙皮晃,带着股潮湿的竹腥气。
她穿过波形廊,便见着一位老者悠然坐在石椅上。
国字脸,下巴处留着一绺半白的银须,微微向上翘起,白眉下的眼瞧过来时,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审视,却又在目光落定的瞬间,睫毛微垂了半分。
“今日可算见着蒋老爷子最钟爱的孙女了。”
陶瓷杯底在石桌上磨出轻响,他指尖叩着杯沿,目光落在廊外的竹影上,像是随口说着,杯却推得极慢,瓷面映着他半眯的眼。
“先品茶吧。”
早就料想到此行不是简单地喝茶闲聊,蒋茯月便也不多言语,当下手捻盖子,以盖轻拨,茶汤初显后三指拈起“天地”,一气呵成倒入品茗杯中。
钱正平漫不经心地晃了晃瓷杯,“七分满,不多不少。”
顿了顿,眯着眼,第一次拿正眼瞧她:“蒋家女儿们倒是比儿子养得用心。”
蒋茯月微松了一口气,她不能拿茶园赌,所以要走得稳。
尽管如此,手心还是出了汗。
“知道这茶叫什么?”
蒋茯月垂眸看了眼杯中茶汤,琥珀色里浮着细碎的白毫,鼻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蜜香。
她没直接答,反而反问:“钱老觉得,是‘白牡丹’更贴切,还是‘春寿眉’?”
“若论外形,芽叶抱合如朵,确像初绽的白牡丹,”蒋茯月指尖轻点品茗杯沿,声音清冽,“但茶性最忌附会。这茶入口先涩后甘,倒不像‘白牡丹’的鲜爽。”
语毕,蒋茯月端坐着,听着竹叶晃动而发出的“簌簌”声响,垂眼摇晃着手中滚烫的瓷杯。
“那依你来看,泡茶看手法,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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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么?”
仍是波澜无惊的语气,仿若只是和她这个小辈聊天,但钱老不可能没听出她的话中意,也不可能不清楚来的目的。
蒋茯月咬唇,语气里带了点不服输的锐劲儿:“寻常人定会说‘看汤色、闻香气、辨滋味’”
她抬眼迎上钱正平的目光:“但晚辈觉得得看泡茶人的心思。就像这茶,钱老让我泡,是考手法;可您盯着茶汤时,眼里想的是蒋家的分寸,还是我这晚辈的斤两?”
没避锋芒,话里藏着刺,却又说得坦荡。
石桌上的竹影晃了晃,钱正平怔了很久,忽的一笑,银须翘得更高:“蒋家的丫头,倒比你爷爷那老东西敢说。”
“你呀,跟我从前认识的一位,像得紧,”他轻啜一口茶汤,像是回忆起什么陈年趣事,唇角上翘,“一样倔强、一样不避锋芒。”
“……也是一样狠。”
最后几字压得极低,尾音几乎要化在蒸腾的水汽里,转瞬就散在空气中。
蒋茯月耳尖捕捉到那缕余音时,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方才那瞬间,他眼底的笑意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缺了个极细的角。
钱正平看了眼手机,再次看向她时眼神复杂,“蒋小姐,这处茶园可能并不能如你所愿了。”
“什么意思?”
蒋茯月头脑闪过一丝迷茫,刚才不是聊得好好的?
“政府规定这片土地已经划分给企业,便没理由拿出,况且那边的首席执行官就在刚刚抵达沧岚,不多日就要开工,要改变恐怕困难。不过……”
钱正平起身,“看蒋小姐与那位有缘的份上,我会把他约在这,你可以与他谈谈。”
“现在?”
蒋茯月瞪圆了双眼。
-
看着眼前被她喝光的普洱,蒋茯月不由得愣神。
她还是改不了一紧张就爱喝水的习惯。
能让位高权重的老者都忌惮的人,恐怕不好相处,怕不是又掉进了龙潭虎穴,蒋茯月微微叹气,疲倦地趴在桌上。
轻掩的檀木门外脚步声堆叠,像有一群人从远处走来,到了近处,却仅有一人沉稳的脚步声。
“啪嗒。”
“啪嗒。”
蒋茯月的心提到嗓子眼。
风从窗户缝中飘进,可她却觉得傍晚热了,额头的汗从两颊划过,不适感在绿盈盈的茶汤里晃荡,逐渐让人发懵。
门缓缓开了。
她眯着眼,门框的阴影从来人的裤脚上游离,再顺着裤缝往上爬。
光影在脸上明明灭灭,模糊了他的唇,模糊了他的眉眼。
茶室本就寂静,现在这肃静里有冰渣子掉落身上发出的沙沙声,冷得颤抖。
蒋茯月就是在这般冷意下回忆起他是谁的。
“知聿,好久不见。”
她起身,温柔地笑道,牙根却打着颤。
梁知聿没动,皮鞋跟碾着门槛的声音停在那,裤上的褶皱都没晃一下,过了两秒,才低低笑出声。
不是冷笑,是那种极淡、不带有任何弧度的笑,甚至称得上熟稔。
“蒋小姐这副笑脸,”他忽然抬眼,眉眼上还沾着茶室昏黄的光,眼神却淬着冰,“除了求人,还会对着仇人摆出来?”
2. 春生恨
蒋茯月低眉拨弄白瓷碗中的茶叶,故意道:“梁总怎么会来沧岚呢?”
那人没动,只倚着门边瞧她。
丢出去的试探落在一片寂静中,蒋茯月也不恼,自顾自地泡起茶,等松烟香随着白雾冉冉升起,她抬眼望去,却不知何时梁知聿已坐在眼前。
梁知聿大概是一下车就来了,身上带着初春的冷意。他鼻梁线条凌厉,薄薄的单眼皮总是往下垂,半掩着一双黑沉的眼睛。
那眼睛分明是沉底的石子,初看汪着一潭水,深入只能瞧见他冷冰冰的神情。
一张内敛又极具锋芒的脸,蒋茯月将要收回目光,触及他下颚线处时猛然一怔。
“蒋小姐,你总还记得这处伤如何来的吧?”
蒋茯月拿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
她当然比谁都清楚。
当初梁家还是个从穷乡僻壤发展而来的小家族,虽不至于威胁到蒋家和周家,但势头极猛,甚至一举夺下城西繁华地带的土地竞标。
正因那次派出去的人是周书玉,损失的又是她的利益,正年轻气盛的蒋茯月不可能白白咽下这口气,她将此消息大肆渲染后故意透露给梁家在城西的竞争对手。
两者本就不合,而她只是推波助澜,不需自己动手,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蒋茯月随后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只在几年后听别人提起城西曾有几个家族间起了纷争,梁家损伤最大,此后一蹶不振,逐渐落于其他家族发展。
等再听到梁家的名字,已是三年后,她依旧是众人惊羡的“周太太”,周蒋两家的地位越发稳固,蒋茯月的生日宴也越来越豪奢,恭维的人一波接一波,恨不得提起她的裙摆给她当狗。
她从丈夫怀中离开,借口出去透气。
也是在二楼阳台上听见楼下的小姐们在谈论城中的豪门子弟。
叽叽喳喳吵闹得很,蒋茯月本就头疼,刚想离开,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你们知道梁知聿吗?”
“我妈咪说要和他们家联姻呢。”
她记得那位家族实力不容小觑,向来是眼高于顶的,居然也能看上那位?
脸倒是长得不错,可惜实力不够格。
后来见过梁知聿几次,面上和颜悦色,私底下经常给他使绊子。
只可惜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梁家早已不再是三年前的梁家,如今权倾一方,谁做事都要看在他的脸面上。
如今这个“谁”也包括蒋家。
“当初,蒋小姐也不曾来慰问伤者,”梁知聿面上笑意不减,话却突然重了,“我倒想问问,如今看着这狰狞的伤口,蒋小姐可有愧。”
蒋茯月手指无意识蜷缩一下,往后拉开距离,才道:“当初是我做的不对了。”
“不过,”她饮下一口茶,语气平缓,“做生意,哪有不受伤的呢?梁家伤了,蒋家难道没有么?”
舌尖的甘味逐渐上涌,她直勾勾盯着梁知聿:“我自是知道梁总是与我一般的人,把利益奉为圭臬,难道对同类,知聿不能忍受一点的小过错么?”
“梁小姐说笑了,”梁知聿一张脸上毫无表情,“比起狠,还是您更高一筹。”
装作没听见话中的嘲弄,她将手边刚泡的茶推向男人那处,语气轻柔:“茶如人心,浓淡自知。梁总不妨品品,我这杯茶,值不值得你押这一注?”
见他没有拒绝,蒋茯月松了一口气,可算是进入正题。
梁知聿如此咄咄逼人,她也招架不住。
“蒋小姐泡的茶,倒是比当年的手段柔和些,”他呷了一口,茶水在舌尖滚过,喉结微动,才慢悠悠开口,“前调甘润,后味却藏着点涩,倒像极了蒋小姐的行事,总在人放松时,悄悄刺一下。”
蒋茯月捏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面上却依旧挂着得体的笑:“梁总说笑了,泡茶讲究火候,太急了发苦,太缓了又失了香气,和做事一个道理。”
她默不作声地将手里的热壶推过去,道:“我也想尝尝梁总泡的茶呢。”
梁知聿指尖搭上紫砂壶柄。
骨节分明的手倾斜,滚沸的热水撞进茶杯,激起的白汽瞬间模糊了他半张脸。
“蒋小姐如此殷切,”他忽然开口,水流戛然而止,“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话已说到这种地步,蒋茯月也不遮掩,大方袒露自己的野心:“梁总若要在沧岚开茶企,为何不借我的力。这里是蒋家旧地,又有茶园依靠,我本身对茶叶耳濡目染,选我作为您的搭档再合适不过了。”
“为表诚意,我会拿出手头的一百万作为启动资金。”
蒋茯月从包中拿出银行卡,她向来知道梁知聿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个人,若要从中获利,必要拿出自己全部的砝码。
只是她现在确实囊中羞涩,没剩多少钱,这一百万还是周书玉那天给的。
许久没有动静,蒋茯月抬着的手僵了,她有些难堪地抬头,只见梁知聿面容讽刺地盯着那张卡。
“蒋小姐有一天会料想到把前夫给的‘遣散费’送当做‘敲门砖’来送给我吗?”
话一出,打破了她精心粉释的太平。
蒋茯月头皮发麻,周围的空气像被瞬间稀释,挤压全身的神经末梢,不断放大她的耻辱。
“不过蒋小姐如此有诚心,下周的投资人见面会可一定要来。”
不知什么时候,梁知聿已走到她身后,将一杯浓茶放在她身前。
“请。”
蒋茯月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刚入口,苦混着涩直冲舌尖,舌根都在痛苦战栗。
她全盘接受,甚至脸上带着笑意:“梁总泡得一手好茶。”
“可惜,我不会泡茶,”他挑着眉,直接挑明,“之后恐怕还是要依赖蒋小姐。”
……
压住胸口的苦涩,蒋茯月抬脸看着他,笑意盈盈:“梁总这艘大船,可别半路把我这‘旧识’抛弃啊?”
昏黄的光线散在空气中,顺带着茶香也散了,梁知聿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晦暗,见她拧着眉头却说着讨好的话,脸上笑意更显。
“那祝您好运。”
蒋茯月心一紧,刚想开口,就听见门“啪嗒”关上的声音。
算了。
蒋茯月无言看着在杯中沉浮的绿茶,心中一片荒芜。
爷爷盼她小满,可她哪要小满?
她要破釜沉舟的圆满。
若要圆满,便不得急,任凭境遇沉浮,最终她依旧会是赢家。
-
一周后的投资人见面会照常举行。
蒋茯月到的时候,长桌两旁已坐了几位投资人,她默不作声地扫了一眼,都是生面孔。
当下她还不想与熟人相遇,更不想让人知道她会放下面子与梁知聿合作,一想到这,她睫毛一颤,不由自主地望向坐在长桌尽头的人。
梁知聿来了,时隔一年再看见他西装革履的样子,她还有些恍惚。
发丝一丝不苟地往后梳,露出凌厉的五官和饱满的额头,西装笔挺,淡漠地靠在椅背,指节随意搭着,多了几分漫不经心。
蒋茯月本想不留痕迹地收回目光,没想到梁知聿会先一步看过来。
两人视线交锋,她神色平平,对方也是面无表情,那双难测的乌黑双眼毫无遮掩地凝视她。
好在会议开始,梁知聿先一步收回目光。
“去年试营业的古树茶,今年反响比预想中好,收入比之前涨了百分之二十,另外,我们将在沧岚市新辟的荒野茶园,目前刚拿到有机认证,不用化学农药肥料,靠天养着,喝着更放心……”
之前与梁氏打交道,基本都是耍阴招,看不出对方的实力,当下看来,梁知聿还是有真本领在身上。
这样一想,要借他的力,过程必然不简单,对应的,好处也不会少。
蒋茯月正暗中思考,突然感受到一道若即若离的目光正死死盯着她。
寻找来处,发现是一位身材发福的胖子。
那人居然也不躲,直溜溜看着她。
“……至于物流这块具体怎么落地,让蒋小姐讲讲。”
蒋茯月松开轻拧着的眉头,起身从梁知聿手中接过翻页器。
两人擦肩而过,蒋茯月站在高处,梁知聿坐在低处。
这一次是她久违地掌握话语权,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叙述。
她不能让别人看不起自己。
指尖稳稳点向投影上的茶山,蒋茯月眼底带着对茶的熟稔:“茶性最娇,因此冷链运输是极为重要的,当下我们运用恒温车厢,可以将鲜叶损耗压到可控范围内。”
“可控范围?具体是多少,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
呛声的正是那个胖子,她看了他一眼,却发现那人正讪笑着看向主座的男人,像给梁知聿表忠心。
蒋茯月从容不迫地调出实时画面,嘴角噙着微笑:“昨天的白茶,当前在路上,画面里是一目了然。我们打算沿线五个合作社当仓储点,施女士常喝乌龙茶该懂,存茶如养玉,得顺茶性。”
那位女投资人没想到自己会被提及,面上诧异,心里却多看蒋茯月一眼。
刚走进会议室,她其实就注意到与梁知聿并肩而立的女人。
那是顶级的漂亮。
不仅是美,而是油画涂上清漆后所向披靡的漂亮,像肉质肥厚、浓郁蛮横的蛇形百合。
起初她只记住蒋茯月的长相,但这个瞬间,她领会到漂亮之下是绝顶的聪明,短短几句,就拿捏住人的心思。
这样的人,会有破绽吗?
她低头抿了一口茶,说:“蒋小姐真是对茶十分了解。”
顿了顿又道:“梁总能遇上蒋小姐,也算他幸运。”
蒋茯月面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这位来自港城的女投资人坐下便叫人泡了乌龙,可见忠爱此种茶,再加上频繁与梁知聿的眼神交流,以及桌上各投资者对她的关注,毫不犹豫,她将所有砝码推向她。
眼下最重要的是拿下投资,让这个茶企的供应链真正运转起来,至于梁知聿的态度,从来不在优先考量里。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座的人,等待着下一轮的提问或讨论。
只是没想到施女士会忽然打断她:“蒋小姐不是本地人吧?”
空气里的茶香似乎都凝住了,蒋茯月顿了顿,准备再次开口时,胖子抢先,话中意有所指:“姓蒋又长得如此貌美多才,我在嘉水市倒见过这样一位。”
“不过,我听闻那位与我们知聿的关系不太好呀,”他笑着看向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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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位的梁知聿,“若这位小姐真与蒋家有关,那可不好加入公司。”
此话一出,明眼人都知道她怕是与蒋家脱不了关系。
蒋茯月冷下脸,她倒没想到自己私下里遭这么多人忌惮。
施女士闻言也拉下脸:“外地人难怪会不清楚,去年暴雨冲垮了三号茶山路,而你们规划的冷链车就要多绕山路,损耗率至少比报价单高三个百分点,这笔账怎么算?”
“是啊,到时候可不要因为这三个百分点扯皮。”
全场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这也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梁知聿投来的目光。
依旧是轻飘飘的,不含任何重量。
在梁知聿眼中,似乎没把她当做合作方,只是戏谑地看她在为蒋家忙前忙后。
手指紧紧蜷缩在一起,尖锐的指甲戳得她心钝痛。
“既然如此,梁总那这件事就下次再议吧。”
“没想到梁总也会找不靠谱的人来糊弄我们几个。”
胖子先一步站起告辞,受他鼓动,周围也有几位投资商站了起来。
施女士依旧坐着,不过也面露难色。
她看好蒋茯月,但是也不能纸上谈兵,亏了成本。
这些人中,唯有梁知聿一动不动,单手撑着脸,薄薄的眼皮下垂,叫人看不清神色。
他没动静,那些站起来的人也不好直接离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场面一度尴尬。
“施女士您看这里!”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循着声音的来源,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聚集在站在最前端的女子身上。
蒋茯月指尖一一划过图谱上的等高线,确实没人提过暴雨后的路况细节,但是不代表她毫无准备。
无论做什么,她一向是尽全力而为,因为一旦出了差错,总有人理所应该地占了她的成果。
“这里,”蒋茯月指向图谱角落的红色标记,“是我爷爷留下的老茶窖,就在绕路的山坳里。”
又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上个星期我去实地看过,茶窖的青石墙能恒温恒湿,冷链车绕路时正好可以临时储茶,损耗非常小。”
见施女士眼中最后一丝困惑消散,她眉眼弯起,言语真情实切:“种茶叶,本就是我爷爷心心念念的事,作为他的后辈,一定不会糟蹋这个行业。”
胖子走上前,一声冷笑:“我就说你就是蒋宏的孙女。”
“是又如何。”
蒋茯月声音不大,话语中的挑衅意味却激得他暴跳如雷。
“你们瞧瞧她不要脸的样子!知聿,我不同意蒋家人参与我们的项目。当年,我们家就是被这个女人给害了!”
她万万没想到那男人居然是梁知聿的亲戚,看那谄媚的样子,完全就是把他当土皇帝捧着。
不过既然梁知聿权利如此大,经过刚才的事,她在思考是否要与他长期合作,还是狠狠捞他一笔就走。
若真那样,她可会被梁知聿恨到连下辈子也不会放过自己。
想到这,蒋茯月表情微妙。
什么都不能做代表着什么都能做,既然如此,那下辈子她还是可以捞梁知聿一笔不成。
见蒋茯月沉思着没把他放在眼里,又见梁知聿沉默不表态,那胖子头脑一热,扬着手就冲过来。
她慌忙后退,桌上的文件全部散落在地。
“二叔。”
一道不大的声音斩断了胖子的动作。
梁知聿缓缓抬眼,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掠过梁世昌因愤怒扭曲的脸,最终沉沉落在蒋茯月单薄的脊背上。会议室的空气凝滞,所有人都屏息看向主位。
“蒋小姐的茶窖,”他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产权在蒋宏老先生名下,清晰可查,而位置,恰解施女士之忧,至于效果以视频为证。我们做生意,算的是实利,不是翻旧账,二叔若有更好的方案解决那三十公里山路,现在就可以提。”
“若现在不提,可没机会了。”
浓浓的威胁扑面而来,他怎会不知道这个侄子是个难搞的角色,梁世昌腿打着颤,哆嗦跌坐回位置上。
施女士若有所思地看了梁知聿一眼,又深深打量了蒋茯月一眼,缓缓绽开一个笑脸:“好了,蒋小姐准备周全,梁总说得在理。这个老茶窖,是点睛之笔,至于这蒋小姐姓什么、名什么都阻止不了她的优秀,有些人就散了吧。”
她环视一圈周围投资人,率先在面前的意向书上签了名:“诸位,我看可行,细节可以再敲定,但方向没问题。”
见她如此,其他人也纷纷签下自己的名字。
会议结束后,人慢慢离开了,梁世昌走时,怨恨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拆之入腹,可惜当时蒋茯月没空理他,因为面前有比他地位还高的大佛。
“蒋小姐很厉害。”
一时分不清好话还是歹话,蒋茯月没说话,但她也不想和梁知聿两人待着,就想着告辞。
刚起身,手落入一只陌生又宽大的手中,她眉头一跳,回头才发现是梁知聿。
“如此厉害的手段,蒋小姐可要注意,千万别用错地方。”
握着她的手干燥,可蒋茯月却觉得有种搏动的、肉感的东西在游走,仿佛被蟒蛇紧紧缠绕。
这是提醒她?还是在威胁她?
3. 春生恨
第二天她刚睡醒,像有预兆一般,蒋茯月就接到来自梁知聿的电话。
主要讲了一些关于合作的事项,她一边听一边记下,对于股份分配她没有异议,只是没想到居然要回到嘉水市签署协议。
见她沉默良久,梁知聿嗤笑一声:“蒋茯月,别把我当做你的‘手下败将’,也别把自己想的清高。”
顿了顿,他继续说:“正如你说的,我们都是见钱眼开的商人,既然想与我合作,就要接受刁难与难堪,就像我当年那样。”
被他挂断电话后,蒋茯月愣怔了很久。
不是因为他恶劣的话,而是因为她头一次从梁知聿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
最初,在各种各式的宴会上,他常远远隔着人群,恭敬地唤她“周夫人”,再后来沧岚市的重逢,他面无表情地叫她“蒋小姐”,如今听到他直呼她的姓名,蒋茯月竟有一种他经历了很多,才得以与她以平等的身份对话的感觉。
那个从他口中说出的名字,没有周书玉说得亲昵,没有爷爷说得温情,没有其他人说得随性,而像新生儿刚学说话时的干涩生硬。
总感觉她所知晓的梁知聿比真实的他少很多。
她手指不自觉摸着藤椅的扶手。
蒋茯月烦躁时,会下意识摸着粗糙的物质,这种有实感的物质,能让她快速安心下来。
可是没用。
还是有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蒋茯月干脆站起身来。
照这样下去,还是回嘉水一趟比较好。
门在“啪嗒”一声关上前她这样想。
原以为可以自己回去,没想到梁知聿安排他的助理跟着她。
同一辆车上没见到这位助理的老板也算谢天谢地了。
她本就不爱和陌生人讲话,这位助理也不讲话,但至少气氛不算尴尬。
“帮我送到雅安小区吧。”
经过服务区时,蒋茯月开口。
助理从后视镜瞧了她一眼,转了个方向:“……好。”
等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下起一点小雨,风一吹,就冷了。
蒋茯月脱了身上的薄外套,整个人瘫在柔软的皮质沙发里。
昏黄的灯光下,小小的空间格外有安全感。
这个房子是她婚前买的一处房产,位于市中心,周围环境也不错,正好她不想回蒋家看着那群人演戏,干脆待在这。
只是没想到有人会找上门来。
挂断电话后,蒋茯月坐在床边,脑中一片混乱。
房莹华结婚了,却没嫁给原先定下的夫家,而是嫁给了一个陌生人。
“我们家非得把这个贱人给抓回来。”
电话里房莹华的哥哥破口大骂,蒋茯月皱着眉,却想起另一件事。
“你们给莹华选的丈夫是哪家的?”
那边犹豫一瞬,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见他如此,蒋茯月懂了:“梁家是吧?”
她冷笑一声:“哦,不是梁家,是攀附着梁知聿的破落户。”
房莹华要嫁人时,曾请她去参考。
看着简历上那个长相木讷、眼神呆滞的男人,蒋茯月面上不显,心里却掩不住厌恶。
他们也是来者不拒。
往下看,总算找到拿捏那群势利眼的点。
原来是梁知聿父亲那边的亲戚,近几年借着梁知聿扶摇直上,捞了许多油水,在嘉水也逐渐有了地位。
这种男人,一旦沾了权利,就得尝尝酗酒、赌博的美妙滋味。
“你们也真狠得下心把房莹华推倒这样的深渊中。”
知道自己没理,男人语气怯怯:“茯月,我们现在也是没办法了,梁家那边必须要个说法,谁家也不能接受到手的新娘子跑了。”
辈分比她还大的人竟一点事都担不起,像只狗一样汪汪叫着“茯月”、“茯月”,她刚离婚时可不是这副嘴脸。
蒋茯月语气平平:“你别忘了,我现在的处境没比你好多少。”
“可当下我们家没有谁比你更熟悉梁家那位了。”
眉头紧皱,她正困惑着自己什么时候与梁知聿熟悉到这种地步,就听见电话那头开口。
“你不是正在和梁总公司上班么?”
“谁说的。”
一字一顿,像是从牙缝中硬挤出来,话中的冷意激得男人一颤,畏缩着开口。
“是梁家上门闹事时说的。”
-
梁知聿推开车门,旁边年老的保姆从他手上接过大衣,两人一起往里走,经过花园时,他看见摆放在草地长桌上的甜品,顺口问了一句谁在家里。
“少爷,是梁乾表少爷。”
梁知聿皱眉:“他来干什么?”
“表少爷说他没结成婚,受了奇耻大辱不敢回家,老爷见他可怜,就许他待在这几日。”
远处隐约传来男人调笑、女人撒娇的声音,梁知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让他滚,别生在我眼前。”
保姆颤颤巍巍地下去了,梁知聿转身独自向庭院深处走去。
推开那扇紫檀木的门,他走近,从坐在窗边的老人手中接过茶具。
“知聿,最近没见着你,才听人说你去沧岚了。”
梁和昶喝了一口茶,含着笑看向自己的孙子。
对于这孙子,他基本上没担心过,做事稳妥、手段强硬,是个实干家,也是个野心家。
听说梁知聿跑到那贫瘠的地方搞一些行业开发,他带着几分好奇,倒想看看梁知聿要干什么。
“爷爷,你不是爱喝茶吗?”
梁知聿坐到他身边,笑道:“刚好那边在搞开发,我就顺势接过这个项目。”
“噢,”梁和昶看了一眼梁知聿,指尖轻敲着桌面,说得直白:“不过知聿怎么会想到和蒋家合作呢。”
在被叫回家里时,梁知聿就知道爷爷知晓一切,他知道自己去干了什么,知道自己去见了谁,或许还知道自己藏在工作这张冠冕堂皇的表皮下真正的隐秘心思。
当初为什么会接受蒋茯月的合作?
这个问题第一次被掩开面目,直勾勾地袒露着,要他去回答。
可这一切要怎么说呢,梁知聿不知道,甚至没想过。
前往那间尽头的茶室,要绕过重重廊桥,阳光透过花窗洒落在地上,照亮了地上的拼花地砖,走到湖心亭时,他停下脚步。
窈窕的柳枝轻拨湖面,颤颤巍巍搅乱油绿的水,涟漪一圈一圈泛起,看久了,恍惚了眼,那青绿的波动就晃悠悠地移至那喝茶的女人身上。
在微风中,翠绿的耳坠、纤细的睫毛、飘动的发丝形成的涟漪隔着一潭湖水,却传到梁知聿的心中。
他转身离开,不知怎么,脚步却不及来时的稳妥。
“知聿,你若真能对茶园上心,蒋茯月绝对是个不错的人选。”
钱正平与他刚提起时,梁知聿心里压着愤恨和怒火。
蒋茯月他还不会不知道吗,阳奉阴违、不择手段、绵里藏针……
最可恨的还是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
梁知聿就包括在这些不被重视的人里,从少年时期到青年时期。
走到门前时,梁知聿心里其实什么都没想,只想让蒋茯月后悔。
见梁知聿难得沉默这么久,梁和昶也猜出一些缘由,便也不逼他,抚摸着温热的杯壁叹道:“说起来这习惯还是钱正平那群家伙带的呢,最开始我还不爱喝茶,蒋宏硬逼着我喝。”
梁知聿微微怔忪半刻:“爷爷还和蒋老爷子认识。”
提起年少时期,梁和昶眼里也带上怀念:“刚创业那会,蒋宏也是一穷二白,还贷款借钱给我,那时我们也是真的好,茯月的生日宴我还去了,小小一个,还扎着辫子呢。”
停顿一瞬,话中的意味变了:“不过知聿,蒋家人表面上做得好的人多,内里也好的人少,这一点你再明白不过。”
梁知聿低下眼:“我知道。”
“茯月这个孩子,我倒是喜欢,不过知聿你还是得把握住度,不要靠太近。”
“嗯”了一声带上门,梁知聿停留很久,最后离开了。
他面色平静,步伐紊乱。
走到花园时,见烦人的甜品依旧摆着,梁知聿心里越发烦躁,语气几乎质问:“梁乾呢?”
旁边的女仆声音怯怯:“表少爷……”
话音未落,就听见几声惨烈的叫声,梁知聿目光一冷,快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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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深处走去。
还没找到声音的来处,一双手从灌木深处探出,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腕,他看去,居然是梁乾。
鼻青脸肿,口中含糊发出几个音节,一看是被人打得狠了。
他虽然不喜这个放荡的表弟,但也不允许有人在梁家闹事。
只是没想到站在草坪中间的那人居然是蒋茯月。
比起梁乾的狼狈,她看起来尚为体面,脸上也没有挂彩。
只是鲜红的酒渍从她贴身的裙子下摆滴落,慢慢滑落至洁白的小腿,像是留下蜿蜒的血迹。
梁知聿低头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站在他面前的蒋茯月更是懵了。
她压根也没想到会在这遇到梁知聿。
如果知道,也不会单枪匹马地来了,蒋茯月咬唇。
两个人无端沉默着,最后还是梁知聿先开口:“你的鞋子呢?”
蒋茯月低着头,从后头拿出自己的高跟鞋。
尖头、上面还带着血。
显而易见,是梁乾那个倒霉蛋的。
梁知聿眼里漫开一丝极淡的笑意,“蒋小姐今天是什么意思?”
“我倒想问梁家人是什么意思?”蒋茯月呛声,“那浪荡子婚约在身,也能在这大庭广众下调情,荒唐到连我也要拉进去纵乐,我正当防卫难道不行么?”
蒋茯月面上平静,暗地里紧了紧喉咙。
话中一半假一半真那又如何,她今天来的目的就要把这婚约撕掉。
本应该理性的,话出口却带着自己的愤懑。
“如今梁家大业大,哪还看得上我们,也是,你不是已经对外宣称我心甘情愿成为你的下属了么?梁总难道有叫人嗲嗲喊‘BOOS’的癖好么?”
蒋茯月越说越快,那时的慌乱像是一只巨鹰攫紧她的肩膀,锐利的爪子贯穿她的胸膛,一下一下抽痛着,让她说红了眼。
她心高气傲,做到低声下气已经是极限,决不接受别人乱七八糟的谣言。
梁知聿见着她光脚踩在刺挠的草地上,脚底板肉眼可见地红了。
他从她手中接过那双鞋子,一边解开鞋扣,一边拿眼瞧她:“下一步,你是不是该说你要考虑一下我们的合作了?”
“这其中的曲折你全都明白么,我恨你,却也赏识你的能力,”梁知聿蹲着看她,眼底黑沉,像是燠热的梦,“你讨厌我,却也依附我。”
“蒋茯月,你看不懂我们才是同类吗?”
明明才三月初,今天却好像不分青红皂白的热,脚下是一股股涌出的灼热,烧得心都昏了。
鞋子被平稳地放在眼前,红的血早已渗入黑丝绒的鞋面,真的像他所说成为一体。
“至于梁乾,以他的心智,当下还承担不起娶妻生子的责任,到时还是麻烦你转达一下。”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很明显给她们台阶下,蒋茯月见好就收,“嗯”了一声。
梁知聿走在前面,蒋茯月慢吞吞跟在后面。
盯着后脑勺,他锐利的面部线条、总是抿着的嘴角都像冰一样化开了,但在这种情况下,她能凑出一点梁知聿的模样。
能够权衡利弊,虽然性格有些恶劣但应该心机不深?
刚想着,手机振动打断她的思考。
来电的是个陌生号码,开口却是熟悉的声音。
“茯月姐,我是房莹华。明天,我要离开这里了。我嫁了人,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那人的底细,但那是那时我最好的选择了。”
那头沉默许久,继续说:“有一件事,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想告诉你。”
“梁知聿来找过你,当时你忙着离婚后的财产分配不在家,接待他的人是你弟弟。一开始我以为是普通的交谈,后来却看见梁知聿离开时拿走了一份文件,上面写着什么‘基金’。”
蒋茯月的脚步猛地一顿,她惊愕地睁大眼睛,直愣愣看向前方的景象。
看不清,人、车、花在暮色里融成一片模糊的阴影。
她眯着眼,在沉浮中勾勒出梁知聿的轮廓。
他站在打开的车门旁,指尖搭在车门框上,姿态随意,嘴角带着茶室见面时那种极淡的笑,歪着头问她:“怎么了?”
蒋茯月抖了一下。
4. 春生恨
还没被蒋宏带回家时,小小的蒋茯月最想成为的职业是“家庭主妇”,最希望得到的“奖金”是富二代老公的抚恤金。
勾心斗角的家族氛围养不出温顺、老实的性格,现在的她只想把“老公去死”变成“梁知聿去死”。
蒋茯月不觉得房莹华会骗她,那莫名其妙出现的基金,甚至在她不清楚的情况下先一步被梁知聿知晓。
事情脱离了掌控,她现在就置身在深不见底的漩涡旁,一不小心就会被吃掉。
“蒋小姐,这是您的《项目合作及分红协议》。”
接过协议,蒋茯月从头到尾翻看一遍,她拿出一百万作为资金,能够分红百分之二十,而且约定除双方书面同意,不得新增出资稀释比例,很大程度上减少她的损失。
蒋茯月轻咬嘴唇,一时间感到五味杂陈。
她和许多人合作过,自然知晓这份协议内容清晰,双方利益划分完美,看起来,梁知聿拿出十分的诚意与她合作。
偏偏又在暗地里算计她。
权衡利弊,蒋茯月还是打算签下合同,毕竟梁知聿能做小动作,那么她也能将他一军。
下笔的瞬间,她向坐在对面的男人问了一个问题。
“梁知聿,你会背叛我们么?”
“我们”两字说得尤其重,梁知聿抬眼看向蒋茯月。
她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认真看着人时琥珀变成磷火,轻易将人的情绪燃烧。
点燃他的憎恨、卑劣、嫉妒……还有一丝渴望。
可是蒋茯月自己不知道。
轻微地,梁知聿喘出一口气,盯着她的眼睛:“这场游戏取决于蒋小姐,我有的一切都等你来狩猎。”
“金钱、地位、甚至其他东西都行?”
蒋茯月心里到底还是把梁知聿当竞争对手,若是游戏结尾没有看见他为自己的行为后悔,她心痒痒。
她不清楚梁知聿是如何想的,只听见一声轻笑后接着他耐人寻味的话。
“所有。”
-
因为要在嘉水市弄好各种手续和证件,下一周才能回到沧岚,这几日蒋茯月就待在自己家中,安心享受闲暇的时光。
只是她一向不喜欢松开紧绷的弦,躺在床上无事可干会失去安全感,这样想着,蒋茯月起身收拾,打算去逛旁边的商场。
嘉水市的春天比沧岚要暖和,却也更加潮湿。
这里的雨总是绵的、细的,人沾上一身水汽,全身都不舒服。
雨点敲在咖啡馆玻璃上,形成一片模糊的水痕。
蒋茯月搅着咖啡,在勺底碰撞杯壁的脆响里,她突然撞进难测的雨中。
她的人生拐点总发生在春雨里。
七岁时,亲生母亲去世,来不及痛哭,就被带回蒋家认祖归宗,陌生的人围在身边,一个劲要她笑得灿烂。
“要乖乖听话示好,这样才能留住他们的心。”
小姨熟悉的脸变得陌生,蒋茯月呆呆地看着她红艳艳的唇一张一开。
为什么要留住他们的心?
明明妈妈和自己才是受害者。
蒋茯月比同龄人心智成熟,她学会不反驳,而是默默远离,只是这不是那些人的目的,再次回到家乡时,她连同死去的母亲一起被骂“赔钱货”。
二十三岁,周书玉向她求婚。
那天阴雨绵绵,细雨将路灯照射下暖黄的光切成两半,工作结束后,她待在楼下的便利店放空。
门上的风铃来来回回地响起,已数不清有多少人出入,嘈杂交谈的声音,男人点打火机的声音,零钱落地发出的声音,无一不让蒋茯月感到神经衰弱。
她坐在门口的旋转座椅上,旁边的奶茶店放着音乐,模糊不清的声音嘶吼着情情爱爱。
隔着玻璃,雨幕让眼前景色模糊,但蒋茯月却看见人群错落中,周书玉执伞走来,隔着一扇窗,与她对望。
湿凌凌的水汽充斥在空气中,沾湿了他额前的头发,似乎水汽也弥漫在他的眼睛里,他望向她的眼睛也是湿润的。
“茯月,我们结婚吧。”
她几乎是立刻答应了他。
认识周书玉的日子太长,占了人生的四分之三,他们携手走过那么多个年头,蒋茯月相信周书玉会跟她一辈子在一起,可最后还是以惨烈的代价收尾。
又是一个春雨夜,蒋茯月无言搅拌咖啡。
上帝真是个好编剧,谁能想到当初差点被她逼得破产的死对头,兜兜转转,两人又纠缠在一起。
孽缘么?倒也不见得,至少有利可图。
咖啡见底,蒋茯月起身,推开玻璃门时与一对男女擦肩而过,还没撑开伞,就听见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蒋茯月?”
她回头,待看清人后,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不比她冷淡的态度,邓萧云拉着男友的手,兴冲冲地折回来。
“这是我男朋友周书玉,”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你们认识的。”
邓萧云从小在国留学,最近日子才回来,她不是不清楚眼前两人的过往,只是不在意。
她家有钱有势,自己又年轻,只把爱情当玩具,何况是周书玉自己攀上来,当男朋友而已,又不是要嫁给他。
于是在见到蒋茯月的瞬间,起了逗弄的想法,想看看两人会如何表现。
蒋茯月眼神坦荡,甚至笑着走上前来与她握手,“真是好久不见。”
见她如此,邓萧云撇了撇嘴,刚想开口,垂落的手就被身旁男人握紧。
他的力气很大,邓萧云吃痛,恼怒的同时感到一丝微妙的错愕。
周书玉的手在抖,连带着她全身都跟着抖动,他对人向来温和有度,此时却沉下了脸,靠得近,能听见牙齿摩擦吱吱作响。
偏偏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生怕错过她的表情。
邓萧云勾起唇角,这很有趣,有趣到她可以多施舍点时间陪他玩。
蒋茯月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她恨周书玉,但绝对不是现在这种处境下与他拉扯,对她来说,太掉价。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蒋茯月饱含歉意地笑了笑,没看两人表情,转身离开。
她撑着伞走在雨中,呼吸到新鲜空气,才终于放松下来。
最初和周书玉对上眼时,她居然什么情绪也没有。
空白。
然后才是丝丝蔓延的恨意。
蒋茯月不认为自己是个情感淡薄的人,但她最近确实经常提不起兴趣。
想不出缘由,只能归结于自己这段时间太累了。
走到半路,她突然饿了,拐了个弯,往夜市走去。
哪怕下着雨,人流量也丝毫没有减少,满街的烟火气,彻底把她肚中的馋虫勾出来。
蒋茯月喜欢吃垃圾食品,从小就喜欢,到了蒋家后,哪怕仆人奉命监管她的饮食,一有机会,她还是跑到外面吃。
夜市与高端搭不上边,只要经过,就带上一身油味。
所以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梁知聿。
他穿着便服,手上拿着几个塑料袋子装的食物,额前的碎发柔软地下垂,颀长的脖子,略塌的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她正犹豫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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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打招呼,梁知聿的眼睛先一步扫过来。
“蒋小姐。”
蒋茯月点了点头,问道:“梁总怎么会在这?”
“刚结束工作,恰巧路过这里。你呢?”
“我也是。”
说谎对她来说已经是信手拈来,蒋茯月面色不改,偏过头对他笑了一下。
她不想和任何人说起周书玉,尤其是梁知聿。
旁边摊位的油锅突然溅起油星,蒋茯月吓得后退,却忘了身后站着梁知聿,手臂直直撞上梁知聿的身体。
梁知聿伸手扶了她一下,他手心的热量好像透过薄薄的皮肉传到血液中,蒋茯月感觉胃一阵紧缩,最先涌上的是浓浓的怪异和不安。
像他这样淡漠的人,居然也能有如此烫人的温度。
是个很无聊的小事,但她隐约觉得验证了梁知聿的两面性。
她突然沉默,梁知聿默不作声地盯了一会,指尖残存触到她伞柄水汽时的湿滑,紧了紧手心。
两人依旧并肩站在摊子前,只是气氛略微有些尴尬起来。
“美女,你的章鱼小丸子好了。”
突然插入的话恰到好处地切断难言的情绪,蒋茯月松了一口气。
她戳一个丸子放在嘴里:“刚才谢谢你。”
蒋茯月觉得有必要对他真情实意地表达感谢,只是还没弯起眼睛,就猛然与梁知聿的视线对上。
他弯着腰,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脸颊,声音很轻:“蒋茯月你倒是把骗人的话说得比感谢动听。”
“什么?”
蒋茯月愣了一瞬,下意识反驳,却忘了丸子仍在嘴中,滚烫的汁水在口腔中爆炸,她吐也不是,吃也不是,急得眼眶发热。
一张手帕递到蒋茯月眼前,她一看,是梁知聿的。
全棉的手帕上晕着一大块深褐色的酱汁,被蒋茯月死死攥在手心,看上去惨不忍睹。
梁知聿轻飘飘扫过,丝毫不在意这条刚从日本定制的帕子:“你还想装吗?”
对他说的谎话多了,她也不能确定是哪件事,蒋茯月仰头装傻:“我不清楚梁总的意思。”
梁知聿往后退一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食物,话题一转:“没想到蒋小姐也喜欢吃垃圾食品。”
“梁总这样位高权重的人不也是贪这嘴。”
梁知聿扫了一眼生气的蒋茯月:“吃垃圾就罢了,总归要挑选一下。”
蒋茯月怀疑梁知聿这人已经恨她到想当她爹来折磨她,气笑:“垃圾有什么区别,难道你手上拿的比我好?”
梁知聿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比起藏着掖着的‘垃圾’,我这堆至少明码标价。”
“……梁总是在说自己么?”
绕了这么大个弯,蒋茯月不笨也要反应一会,“您的意思是我可以完全相信您么?”
梁知聿说:“蒋小姐非要吃垃圾食品,不如挑个好的。”
蒋茯月抬头,看着他:“那您是比较好的那类么?”
“至少比周书玉那个废物好不是吗?”
脑中按下空白键,蒋茯月无言,偏偏梁知聿还在看着她,任何表情都逃不过他的视线。
蒋茯月深深呼吸,后退一步:“梁总突然提起周书玉做什么?”
她刻意抬了抬下巴,试图找回刚才的气势,却在对上梁知聿深不见底的目光时,尾音不自觉地软了半分,又补了句:“我们的合作里可没有关于他的内容。”
“可是我需要确定蒋小姐在有更好的选择后是否回头吃那个垃圾。”
梁知聿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有些垃圾,吃一次就该扔了。”
5. 春生恨
傍晚的天是昏沉的,斜拉着夜幕下坠,夜市盏盏廉价的白炽灯拉起一片明亮,蒋茯月如梦初醒。
“梁知聿,你认为对我来说你是更好的选择吗?”
她说得很轻,但字字清晰:“或许,我该问梁总为什么执着于我要选择你?”
雨停了,可空中的水汽没散,在蒋茯月眼中,逐渐凝成一团雾气模糊梁知聿的脸,他的声音也好像被蒙住,让人听不清。
这一切的遮掩来源于她的恐惧。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选择与被选择,除非有利可图,那么梁知聿想从自己身上获得什么?
或者应该说如今她现在还有什么?
那一刻,蒋茯月猛地想起前几日在梁知聿的办公室,他说“所有”时的笃定,以及——
“这场游戏取决于蒋小姐,我有的一切都等你来狩猎。”
说这句话时,梁知聿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兴奋而轻微起伏的胸膛,像极蟒蛇在进食前鼓动柔软的腹部。
到底是她在捕食梁知聿,还是他在默不作声地吞食她?
“蒋小姐你误会了,这只是个忠诚度的问题。”
他的话像从幽长隧道的一端传来,由小及大,等蒋茯月从茫然中抽离出来时,梁知聿不知何时走到她跟前,近到连他的睫毛都能看清。
“若是你再和周书玉联合算计我,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温热的气息呼在她的脸上,蒋茯月却感觉手脚冰冷。
哪怕她从没起过这个念头,但还是被梁知聿眼中的冷意和警告吓退了一步。
梁知聿却像没看见她的抗拒,自顾自牵起她长长的卷发,见蒋茯月皱眉,他歪着头,舌尖压着牙齿轻笑一声:“下辈子也不会。”
-
回沧岚的路上,依旧是梁知聿的助理来接她,这一次还有梁知聿本人。
不及来时的轻松,她绷着一根线,反观梁知聿一脸平静,低着头看手里的资料,与那日阴翳的人判若两样。
蒋茯月静静看着印在车窗上的男人影子,油绿的香樟、洁白的琼花、橘黄的残阳从中穿过却什么都没留下,只有他淡淡的轮廓一直不变。
梁知聿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她对此越来越好奇。
到达沧岚已是晚上七点,她的住宿被安排在茶园附近的员工公寓,助手离开时,蒋茯月问梁知聿会住在哪里。
“住您的楼上。”
见蒋茯月微张着嘴,一脸震惊的模样,助手解释道:“老板一直与员工们住在一起,这个习惯是从濒临破产那几年养成的,那段日子很辛苦,住在一起可以团结大家。”
说到最后,助理的声音带上哽咽,见状蒋茯月默默咽下不想和梁知聿住在一起的话。
第二天要进行产品的规划,她早早上床,睡得却不安稳。
不知为什么,她总能感觉楼上有人在走动,惊醒后徒留一室寂静。
“没睡好?”
会议中途休息十分钟,蒋茯月撑不住,趴在桌上假寐,听见梁知聿问,点了点头。
又抬起半边脸,问:“你晚上不睡走来走去干什么?”
梁知聿扬起眉头,“你臆想吗?”
蒋茯月支起身子,撑着脸瞧他疑惑的神色,喃喃道:“我真是病了。”
梁知聿看了她一眼,继续翻动手里的文件,参会人员陆续落座,新一轮会议开始了。
“我们这个项目的目标群体主要是年轻人,想要争夺市场,意味着极需要创新,不仅是加工的创新,茶叶品质也要独树一帜。”
“梁总,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目前我们的茶园虽然身处高山,品质优良,但是达不到你想要的丰富层次。”
说话的是钱正平的徒弟。
当初刚到沧岚,是他带她去见钱正平,因此在这一桌人中,蒋茯月对他稍微熟悉一点。
她只看了他一眼,就被抓住视线,殷宋微愣,下一秒,对她笑得灿烂,露出洁白的牙齿。
秉持着礼尚往来的好品质,蒋茯月嘴角荡着笑意,朝他点了点头。
还没收回上扬的弧度,就听见有人在问她看法。
“我的想法是不如进茶园找找是否有适宜的茶苗,再者可以探测一下土质如何,便于后期的移栽。”
梁知聿思索一会,说:“那么就由蒋小姐领队,带着我们一起上茶园。”
“我们?还有谁?”
蒋茯月歪头,原以为这种工作只需她和殷宋就好了,毕竟梁知聿看着就不是下过地的人。
“你不想殷宋跟着吗?”梁知聿起身,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轻易将她包裹在他的视野中,“你们不是挺熟的样子么。”
……
短暂沉默后还是沉默。
她真不知道说什么。
终归还是他们三人一起上了茶园。
哪怕精心打理,有些地方还是长满杂草和小灌木,又刚下过雨,土壤泥泞,穿着长筒雨靴,裤子还是不可避免地弄脏。
“喂,梁知聿。”
蒋茯月回头喊了一声。
原先她是紧跟着殷宋走的,他熟知地形,走在最前面,梁知聿是农业新手,走在最后。
一开始她还能听见梁知聿的靴子深陷泥土发出的黏腻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他的人影也变成远处的一个小点。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才看见梁知聿。
“梁总怎么摔了一跤。”
见棕黑色的泥点子粘在他衣服上,蒋茯月笑眯了眼,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开口。
梁知聿这个有极强洁癖的人居然也没恼,鼻间轻哼一声:“比不上蒋小姐活蹦乱跳。”
递上手里的木棍,蒋茯月说:“给你吧。”
木制品最吸香气,而喝茶人,自带茶香,梁知聿低眉摩挲着她握着的地方,隐隐有醇甜的香气传出。
“谢谢。”
蒋茯月的本意是希望梁知聿能快点走,没想到他不仅走得更慢,还拖着她。
“我以为蒋小姐只会文雅品茶,没想到这种累的活也会干。”
蒋茯月没回头:“我小时候经常下地干活,这种算什么。”
见身后没了动静,她叹了一口气。
这还算不上悲惨的经历,比她惨的人多的是,仅仅因为她是曾是遗落民间的真千金,就要百般怜惜,每个人都恨不得在她长满薄茧的手中留下几滴真情实切的眼泪才算数。
转过头前,她想过梁知聿或许会对她冷嘲热讽,或许会对她表示高高在上的怜悯,唯独没有想过他居然什么神色都没有。
真怪。
梁知聿这是什么意思呢?
一股无名怒火腾得升起,烧得蒋茯月也变得奇怪。
怎么会总是淡漠,总是漠不关心,她走到梁知聿跟前,张嘴就要和他理论。
先一步,梁知聿笑了起来。
他笑得时候弯下腰,凑上去,蒋茯月能清晰地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内勾外翘的眼型显得人很精致,但不显得女气,大概归功于他高挺锋利的鼻梁。
“笑什么啊……”
蒋茯月嘟囔着,生气地往后退了一步,还没站稳,就被人抓住衣角。
顺着手臂,她看见梁知聿盯着她,神色认真,他张开手心,直直伸到她面前。
“你有的,我也有。”
蒋茯月望着他的手,指节处那些比其他地方略白的茧,她也有。
在这个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的名流孤岛上,梁知聿和蒋茯月两个众所周知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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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头居然有一段经历。
——且仅两人独有。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陡然增快,这算什么?示好么?
蒋茯月没办法思考他难得灿烂的笑,辨别不清的话语,她的脑袋嗡嗡作响。
视野里,梁知聿似乎有新动作,蒋茯月慌忙转过身,躲着他。
“梁总,蒋小姐。”
殷宋的声音远远传来,她一路狂奔,顾不上狼狈,刚到他跟前,就听见身后传来懒散的脚步声。
装货。
蒋茯月从梁知聿手中夺回木棒,白了他一眼,独自走到前面。
又走了半小时,才到达了目的地。
此处位于深山中,烟雾缭绕,仿若仙境,而嫩叶静静生长,绿得像浸在山泉里。
“这里是蒋老爷子花费大量气力种的,”殷宋向蒋茯月解释,“就是你爷爷。”
他摘下一个茶青:“芽叶匀整、底子干净,是块好料,只是味道来得快,去得更快。”
泡出的汤色是淡淡的蜜黄,蒋茯月抿了一口,舌尖先触到清甜,喉头泛起微涩,再次品味,味道却散了。
“年轻客户要的是能泡三次还有味的茶,是加了冰、兑了水,照样好喝的茶,”蒋茯月抿唇,“我们的茶确实太淡了。”
梁知聿问:“这片地质量如何。”
“多年来一直有人翻耕养土,很适合茶树生长。”
顿了顿,殷宋从包中里翻出个锡罐,倒出点深褐色的碎茶:“这是托人从斯里兰卡带的乌瓦红茶。”
沸水冲下去的瞬间,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香气涌上来,像被阳光晒透的焦糖,混着点皮革的沉厚。
茶汤倒进杯子,是深琥珀色,蒋茯月喝一口,浓烈的滋味在舌尖炸开,先是果脯的甜,接着是木质的醇,最后落进喉咙里,还有点回甘的余温,像炭火在胸腔里慢慢烧。
“综合时间、资金来看,目前最好的选择是从国外带回茶种,种在茶园里试试,”殷宋斟酌一下,“不过这意味着可能需要铲除这里的茶树。”
望着漫山齐腰高的茶树,蒋茯月眼眶发紧,这些树是爷爷栽下的,花了大精力才养好的。
“既然如此,就按你的办法做吧。”
梁知聿说完起身,蒋茯月却没动。
两人僵硬着,谁也没说话,气氛凝固到冰点以下。
“你能找出更好的方法吗?蒋茯月。”
她能不清楚吗?茶树不等人,时间不等人,金钱不等人,她只是为爷爷没能喝上她亲手泡的茶而生自己的气。
蒋茯月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你以为我不想吗?”
山风强烈,吹得她碎发乱舞。
“这些茶树是我爷爷一辈子的心血,你一句话要铲掉,我就能轻轻松松点头吗么?”蒋茯月压着眼中泪水,“我气的是我自己没用,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要被风卷走,眼眶里的泪意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不应该哭的,这算得了什么?这会比之前梁知聿的羞辱更恶劣吗?
蒋茯月向来不会为自己无法改变的事情而难过,只是最近再三下跌的生活曲线,还是让人心慌。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她只是觉得没有达到自己的期望罢了。
梁知聿站在原地没动,他望着蒋茯月颤抖的肩膀,刚才冷硬的语气软了下去。
“殷宋,”他忽然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男人,“留一半。”
殷宋愣了愣,随即点头:“可以试试嫁接,或许能中和两者的滋味。”
蒋茯月猛地抬眼,梁知聿也不看她,像是在自言自语:“破坏了他老人家的茶园,临走前去给他道个歉。”
6. 春生恨
梁知聿是个什么人?
到今日,或许勉强称得上“好人”。
字面意思上的。
“我觉得你不必进去了吧。”
“为什么?这些很重。”
两个人站在大门前,关于是否要让梁知聿进入蒋家进行长达十分钟的争辩,最终蒋茯月以“他是个好人”败下阵来。
“我要进去找我爷爷,”偏过头,蒋茯月的碎发遮住她半张脸,“麻烦你待在花园里了。”
爷爷的房间外就是花园,生病的人需要阳光,因此特地打了整面的落地窗,蒋茯月偷偷望了一眼窗外,看见梁知聿坐在遮阳伞下,松了一口气。
她之所以不想让梁知聿进来,一是不想让爷爷见到他,二是怕他又借机偷取什么机密。
蒋茯月走上前轻轻掩住半开的窗帘,将能看见的视线隔绝开,才坐到椅子上。
“爷爷,”她低着头,摸着手指骨节,“您的生日我可能赶不上了。”
蒋茯月低着头,几缕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投出零散的阴影,蒋宏看着她这副无措的模样,心里涌上无尽的酸涩。
他的小满。
刚接回蒋茯月时,那年他五十岁。
儿子辈教导完毕像小鸟一样飞出去,一个个从商从政,那段日子,家族昌盛,稳坐嘉水市第一老大。
也是这个时候,穿着泛黄短袖的蒋茯月搓着小手,被所有人裹挟着、推着,惴惴不安地回到家中。
第一次见面,她不肯叫他“爷爷”,他也不肯认她“长孙”。
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叱咤商场,性格狠厉,与他如同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怎么会生出如此怯懦胆小的孩子。
最初几年,蒋宏很少关注蒋茯月,忙着开拓事业版图,忙着在集团里勾心斗角。
他做了很多好事,但做了更多错事,一条路走到黑,再回头,却不能为破裂的情感说一声“抱歉”。
再后来,他的长子死了,死于仇敌的报复,消失在茫茫海洋中,不见尸骨。
蒋宏在葬礼上失声痛哭,没有人知道他是在为失去的儿子哭泣,还是在为过往的罪孽而忏悔。
晚上昏暗的祠堂里,来吊唁的人早早离开,白幔随风飘荡,蒋宏失魂落魄地走上前,却被蹲在深处的人影吓了一跳。
见是一个小孩,他气得胡子倒挂:“你是哪家的小孩,这是灵堂,闲杂人等不得进来。”
“死的人是你的谁?”
蒋宏怒目圆睁,脸色铁黑,大声道:“我儿子!”
“不巧,死的是我爸,”女孩歪着头,盯着他看了一会,笑了,“那你就是我爷爷。”
这是蒋宏第一次听见有人唤他“爷爷”,听得他热泪盈眶。
十岁的蒋茯月仍是蒋家孙辈唯一的孩子,他将所有的爱与亏欠都付诸她身上。
尚有联系的老朋友总笑他太宠自己的长孙,惹得其他人嫉妒,对此他毫不在意,蒋茯月配得上最好,再宠些又何妨。
蒋宏只是希望蒋茯月不要同自己一样太过功利,人生小满就足够满足。
可蒋茯月还是没照着他希望的方向成长,她比任何人都要优秀,事事都要做到最好,甚至远远超过她父亲,可蒋宏不再感到欣慰,反而是害怕,怕她重蹈覆辙。
祖孙第一次激烈的争吵是他得知蒋茯月为了一块小小的土地而报复他人,把自己置于不义的处境。
蒋宏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放下后手一直在颤动,他又痛又恨,话没说出口,泪先流了下来。
“爷爷。”
蒋茯月的声音很平静,没有被打的怨恨,像滴滴水珠落入泉水后发出的叮铃声,“商场上,女人比男人要难,蒋家的女人比蒋家的男人更难,而作为长女,我更要付出千百倍才能生存下来。”
“生活不是小说,您的孙女从来不是娇娇儿,心安理得地享受家庭带来的富贵,再躲在您身后。”
蒋宏想说的话凝在嘴角。
一语成谶,他没想到无条件的偏爱会带给蒋茯月如此艰难的处境。
“爷爷,我想比任何人都做得好。”
这句话,是蒋宏的梦魇,也是缠住蒋茯月一生的荆棘。
窗帘被吹掀的一瞬里,黑色的皮鞋从视线末端划过,蒋宏收起回忆,摸了摸蒋茯月的发顶:“爷爷有小满就满足了。
“你这次远行要去哪里呢?”
蒋茯月摸了摸鼻尖:“斯里兰卡。”
她的指甲扣着茶罐凸起的边缘,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拿出来。
梁知聿,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关系淡漠到可以擦肩而过的朋友。
“外面的那人是梁家的哪个?”
蒋茯月心跳如擂,却佯装镇定:“不是,那个是我的新司机。”
手下一空,她回头望去,蒋宏已拆开茶罐,倒在手中品闻:“这是从沧岚的茶园采制的吧。”
“嗯,”蒋茯月站起身,遮住他望向花园的视线,“我回了一趟。”
蒋宏深深望着她:“小满,让开。”
蒋茯月没动。
这次让他们见上,她还能在与梁知聿的交易中全身而退吗……!
一片寂静中,身后的玻璃被敲响,蒋茯月猛地回头,发尾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最末端正是她所想之人。
“开窗。”
爷爷的声音不容置疑,蒋茯月后背渗出汗,手指颤抖,半天没拉开平开把手。
风顺着一点点打开的缝隙流进室内,吹开她散落额前的刘海,梁知聿就站在离她半米的地方,背光而立,阳光在他的发丝上勾勒,她仿佛能闻到阳光的味道,温暖的,暖化了他向来冷冽的眉眼。
“蒋老。”
蒋宏直起身子,从上向下审视他:“倒是好久没见你了。”
梁知聿笑着:“小辈正是奋斗的年纪。”
“小满怎么也不请你进来坐一下。”
突然被提及,蒋茯月往后退一步,缩进窗帘里。
在场的三个人里面,两个人都看自己不爽,还是先避一避风头。
没错过她的小动作,梁知聿的笑意更深:“今日本不是专门来拜访,等到下次小辈与您一起饮茶。”
蒋宏嘴角缓缓勾起,眼角的皱纹眯起,开口却冰冷:“你倒是不计前嫌的性格,还能与我们蒋家如此合得来。”
长久的沉默,久到蒋茯月以为梁知聿在心里酝酿一些混账话来时,他开口了。
“主要是茯月的性格好,能与这样好的人共事是我家的荣幸。”
声音清冽,听起来倒是真情实意。
如果能忽略他们之间无数次的明争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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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宏点头。
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或许这都不重要,横跨四十年的纠葛对他来说实在太重了。
梁知聿离开后,蒋茯月也打算离开时,蒋宏叫住了她。
爷爷依旧是那个模样,银发白睫,细瞧,却能发现忧郁缠绕在他的眼角,拉扯衰老的皮肤,露出苦相。
他凝视蒋茯月许久,才开口道出一段旧事。
——那段不被时间溶蚀,在他的悔恨中重塑的往事。
“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可惜我和梁和昶算不上君子,我们第一次相遇在酒局上,他是隔壁厂的一个小员工,而我已经是一个小小的车间主任,但不妨碍我们一见如故,那一天喝得猛了,烧胃!被你奶奶知道了,命令我再也不能喝酒,可实在是嘴馋啊,不久后我又爱上喝茶,梁和昶最初被我逼着,后来你猜怎么着,竟比我还上头,到处搜刮好茶!”
蒋宏眼角带上泪光:“顺着时代的东风,我一路走来,最后成为百货行业的龙头,当初可真风光,却也忘了一些真诚。梁和昶依旧是一个小员工,但正因此才有许多空闲时间,我们一起喝茶,一起游山玩水,直到有一天,他告诉我他也要开始创业,并向我借了二十万。
“我知道他很聪明,所以后来听到他的厂办得越来越好完全在意料之内,可是我没想到他再次找我借钱时,是想要进军百货行业,想要来抢占我的市场份额,正好那时公司处在改革困境,我一时之下昏了头!”
“您骗了他?”
蒋宏摇了摇头:“不止,我假意答应帮他,后来利用自己在市场里掌握的机密信息混淆梁和昶的视野,那段日子他本是要供应一批智能手表,却因我买通了供应商,他供应不上,倾家荡产,甚至把之前的积蓄都赔进去也填补不上。”
“梁和昶第三次来求我,我却没有出手帮他,单纯的他不知道这是我的手笔,在我此生见过最大的雨中,浸湿的衣服压弯了他的脊背,他跪在我家门口,整整十个小时,没有等到我的他离开了嘉水市,后来我才知道走投无路的他与初恋分手,入赘一个豪门家族。”
“多年以来,午夜梦回时,我还记得初见日,梁和昶穿着蓝色粗布工作服,在酒肉混杂的露天铺子中逆着人流朝我走来,笑时露出梨涡,少年气地叫我‘蒋哥’。”
蒋茯月看见爷爷转过身子擦拭落下的泪,回头看她时恢复以往的和蔼:“小满,人生小满就足够,可别像我一样贪心,什么都想要,却什么都没留下。”
……
这句话,直到她坐上飞往斯里兰卡的飞机,回声依旧盘旋在脑中。
她的野心、她的算计,爷爷都知道。
如果只是遵循爷爷说的话,帮他看看沧岚的茶长势如何,根本用不着和梁知聿合作。
之所以等着梁知聿,就是为了借他的力让自己的事业再回巅峰。
“梁总,你觉得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望着坐在身旁的男人,好像只是闲聊般,开口轻松。
“蒋小姐知道红斑曙凤蝶吗?”梁知聿垂着眼,睫毛在眼尾处勾出一条淡淡的线,用着勾引般魅惑的语气,“深黑的身体上布满血红色的斑块,毒性极强,可是它实在是美,美到失去生命也不可惜。”
“刻薄如我,也不得不承认蒋小姐属于捕猎的能手。”
7. 春生恨
飞机落于班达拉奈克国际机场,刚从登机门走出,热浪扑面而来,汗湿了蒋茯月的刘海。
斯里兰卡被誉为“印度洋上的珍珠”,是个位于赤道附近的热烈岛国,全年如夏。
蒋茯月第一次来这,梁知聿倒是一副娴熟的模样,轻车熟路地带她入住酒店,等电梯的时候,她随口问了一句:“你对这里很熟吗?”
“科伦坡港连接欧洲、中东与南亚、东南亚及东亚地区的海上贸易,之前有一段时间来这里做过生意。”
蒋茯月好奇:“我只见过在纽约、伦敦做生意的。”
“家里濒临破产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梁知聿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挠脸的蒋茯月,继续道:“跑来这边做些‘小众生意’,赚得多,可暗地里使的阴招不比在嘉水少。”
她不说话了。
那时的算计,引发一系列蝴蝶效应,兜兜转转还是她受着。
蒋茯月的房间离电梯近,两人一起走到房间门前,在关上门的一瞬,她探头,叫住梁知聿。
“那时的事,”蒋茯月润了润干涩的嘴唇才抬眼认真地看着他:“真的很对不起伤害你和你的家庭。”
她或许是真的有些愧疚了。
尤其是昨日听爷爷讲述的往事,越发觉得对不起梁家来。
梁知聿静静凝视着她。
看上去,蒋茯月真的下了很大的决心,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扒在门框上的手在微微颤抖,连鼻子也在无知觉地翕动。
真诚的蒋茯月比虚与委蛇的她要可爱一点,这点可爱让他最终什么都没说,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接受她的道歉。
走到自己房间的那段路程里,梁知聿又想起那段日子。
可言说的,不可言说的,唯有“痛苦”两字刻在骨头缝里。
-
次日,他们去拜访斯里兰卡茶叶研究所,过程中山路弯曲,在通过几个急转弯路口,大巴险些搁浅,蒋茯月哪见过这样的架势,本就晕车,下车后更是大吐特吐,梁知聿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色苍白,眼睛发直。
与他们对接的本地研究员阿文特热心地请他们到房间里休息,蒋茯月喝着水问:“这边茶园的分布是什么情况呢?”
她说的是标准的英语,阿文特能听懂,他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起身告诉他们他去拿资料。
他的笑容友好,蒋茯月心一暖,对着梁知聿说:“跟网上说的一样,这里的人真的很热情。”
“梵语中斯里兰卡意为光明灿烂之地,这里的人也确实如同阳光一样。”
蒋茯月凑上前,眨眼:“你还懂梵语,你信佛教?”
随着动作,一股茶香隐隐约约飘进他的鼻子中,梁知聿恍惚半瞬,却也没躲,欺身上前:“若是真的,有什么奇怪吗?”
蒋茯月后仰,拉开距离:“信佛之人不是心怀慈悲的么?”
“所有植物都是先有花,再结果,唯有莲花因果同生,我所信的,不过是因果循环。”
他不信佛,正因为去除不了贪念。
对顺的境界起贪爱,非得到不可,否则,心不甘,情不愿。
蒋茯月还想说些什么,见阿文特走来,闭了嘴。
“这是《中部高地茶园分布图》及最新雨季路况报告,”阿文特担忧开口:“只不过目前已是五月份,受西南季风影响,如果遇上暴雨就需要调整进山的日期。”
蒋茯月皱眉:“可是我们预留的时间没有这么多。”
“没办法,”阿文特无奈地摇头:“比较好的情况是进山前没下雨,如果进山前就下了大暴雨,那是决定不允许上山的,毕竟太危险了。”
梁知聿调出手机:“按天气预报,最迟这周五会下雨,我们最适合进山的时间就在后天。”
“我们今天收拾一下,”他看了一眼蒋茯月,“明天凌晨出发。”
简单收拾一下,两人早早坐上前往努沃勒埃利耶的小火车。
正值淡季,车厢上并不拥挤,蒋茯月坐在靠窗的位置,光斑透过棕榈叶洒在她的脸上,心里难得感到轻松。
梁知聿在她的对面,安静地双手交叉靠在窗上,轻微眯起眼睛。
莫名像一只等待主人摸下巴的小猫。
蒋茯月被自己想法吓一跳。
“怎么了。”
梁知聿的眼光扫过,蒋茯月忍不住屏住呼吸,只听得见跳得飞快的心跳声:“有点闷,我走动一下。”
她惊慌失措,往车厢后面走。
迎面走来的当地人,对着她纷纷露出友善的微笑,坐在门外看风景的人,也带着好奇但温暖的眼神转头看她。
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散了,只留下暖意。
蒋茯月漫无目的地往后走,身后,人群的絮语与车轮运作的沉闷声一同被拉长、稀释,渐行渐远,最终融化在铁轨的节奏里。取而代之的,是前方骤然汹涌而来的声浪。
裹挟着异国腔调的欢笑声浪,其间跳跃着清脆明亮的乐器声。
她的心狂跳起来,一切的时间与声音都静置了,喧嚣的世界被抽成真空,天地间只剩下她的身影,和她脚下这条通向未知的狭窄甬道。
蒋茯月低着头,手抓着把手,缓缓推开。
像坏掉的电视机,动作在她的眼中成为被切割、碎裂成无数闪烁的、失真的帧。
第一帧是灌进来的风,在小小的缝隙里,它涌动着周围的空气,如同潺潺流水,随即,那风陡然变得暴烈,挟带着一股浓烈、近乎灼热的青草气息,掀开她额前的发丝。
再向下,眼里撞上几丝黄金色的阳光,蒋茯月被刺得眯起眼,再睁眼时已置身于一片奔涌的光与风之中。
脚下是颤抖的露天车厢甲板,茂密的热带雨林裹挟着即将来到的夏的气息,呼啸着扑面而来,缓行的火车上,风轻柔地吹过她裙下的肌肤,蒋茯月才如梦初醒。
她闯入了一场野外音乐会,但演唱者依旧自顾自演奏欢快的歌,他们全身心投入,手指在红棕色的手风琴键钮间灵动跃动,随着手臂拉动风箱,身旁的人以塔布拉鼓灵动地为他伴奏,两者和谐、完美。
蒋茯月的嘴角扬起微笑,久违地,她身心放松下来。
飘起的宽大衣摆让她觉得自己像一朵花,即将随风而去。
她就这么站在人群中,安静地当一名听众,从周围人安定的眼神中体会到一种简单的美好。
前面的人往后踏了一步,蒋茯月避着人,却不小心撞上另一个人。
她回头,没料到人群拥挤,两人靠的如此的近,近到能看见男人因错愕而露出的牙齿。
梁知聿也像被吓了一跳,他微瞪大双眼,往后退了一步。
而后面是低矮的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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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
“哎!”
蒋茯月上前,扯住他的衣领:“你真不让人省心。”
揉开皱成梅干菜的衣服,梁知聿皱眉:“那你有没有想过到处乱走很危险。”
“与你有什么关系。”
梁知聿盯着她鼓起的侧脸,严肃地说:“如果你出了问题,那我该怎么自处。”
“什么怎么自处,”蒋茯月冷哼一声,双手交叉:“回到嘉水你依旧做权倾一方的梁总,又何必在乎我的死活。”
见此,梁知聿反而笑了,他将手中的东西扔至蒋茯月的怀里。
蒋茯月还没反应过来,只看见梁知聿离开的背影,以及丢下的一句话。
“既然如此,这花就用在蒋小姐的葬礼上吧。”
手里的花开得极艳,新鲜到上面还有露珠,怎么看都不适合放在黑白色的葬礼上,蒋茯月心里小声嘀咕,将花扔开的动作却缓缓垂下,她沉默地盯着花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入住山间民宿后,蒋茯月专门走到他房间,却没看见他的身影,她脚划了一个圈,转身走了。
回到房间后,她窝在沙发里,想了很多。
梁知聿喜欢她。
不,蒋茯月摇了摇头,换了一个说法,梁知聿在故意勾引她。
故意说些暧昧的话,也不以仇视的态度对她。
挑起她的兴趣,又说些打击的话,像钓鱼时一点点放饵,直到鱼儿上钩。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是她呢?
她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梁知聿费劲心机引诱。
被人牵鼻子走的滋味可不太妙,蒋茯月手指慢慢蜷缩起来,她至少要下个猛料,足以让对方布置更大的陷阱。
叩门声突然响起,打开门一看,是梁知聿。
他的神色依旧是淡漠的,视线从她脸上飘过,而后挪至身后,突然就不动了。
房间里没开灯,仅有的一束光恰好照在中间的桌子上。
正中间的琉璃花瓶里插着五彩的绣球花。
是他送给蒋茯月的花。
梁知聿睫毛颤抖。
火车上,卖花的人问他要不要买花,他耷拉着眼皮,只专心看着手里的文件。
男人走后,梁知聿视线顺势落在他手上拿着的花,撇了撇嘴。
有人值得我送吗?明明我周围只有一个讨厌的蒋茯月……
“我要那束花。”
拿到手后,梁知聿有一种比买花更不知所措的感觉。
他早知道自己心怀不轨,但还是被自己的行为唬住了。
这束花很衬蒋茯月,很漂亮,梁知聿有点词穷。
面对着蒋茯月,他可以说出很多漂亮的违心话,可要直视自己的感受,梁知聿只会干巴巴地说“漂亮”。
他惴惴不安地坐在皮质椅子上,拿着花,手里重要的合同再也看不下去。
蒋茯月还没回来,梁知聿走过一节节车厢,直到看见她站在人群中,手轻搭在唇上,圆眼里含着笑。
他恨她,但又想靠近她。
可怜的乞求卑微到被恨的人拒绝。
她是铜墙铁壁,她有铁石心肠。
却留着本应该随手抛开的花。
梁知聿眼中深意浓重,心中逐渐胀满怪异的满足感。
依旧是可爱的、心软的蒋茯月啊……
8. 春生恨
做完自我介绍之后,蒋茯月落座。
对面是茶园的负责人萨米尔,旁边是他的父亲。
若是想上茶山,必须经过当地人的同意。
蒋茯月闻了闻萨米尔带来的红茶植株,眼睛放光:“这里的红茶香气里有股蜂蜜味,口感厚重饱满,确实比国内的红茶层次要丰富一些。”
转向萨米尔,笑容真诚:“您好,我们可以上茶山摘几株茶种带回中国吗?若是在沧岚的茶园能生长,想必很有经济价值。”
萨米尔的笑容僵了一下,他身旁的老人忽然站起身,直接用生硬的英语问:“你们要卖钱?”
蒋茯月没察觉异样,点头:“是啊,中国市场大,签了合同之后,如果引种成功了,你们也能跟着赚……”
话没说完,手上传来一阵刺痛,她惊愕地看向喘着粗气的老人。
盆栽落在地上,折断的茶叶散落在泥地里。
旁观的人围上来,用她听不懂的僧伽罗语交谈,语言急促,手指指着她的脸,几乎要戳进眼睛。
眼见要起冲突,萨米尔急忙拦在中间,低声对蒋茯月解释:“你们知道的,斯里兰卡曾经是欧洲国家的殖民地。”
提起过往,萨米尔神色不虞:“和你们一样,十几年前,几个欧洲人也来讨要茶种,可是他们不守信用,借着我们不懂合同,把‘努沃勒埃利耶红茶’的品种注册成了专利,我们自己出口反而要交专利费,本就没赚多少钱,如今还要倒贴。
老人爱惜地捡起掉在地上的茶叶,“你们带走的不是叶子,是斯里兰卡茶叶的根,根是不能离开这片土地的!况且中国的气候也不一定合适,你们还是放弃吧。”
蒋茯月脸色苍白,但还是想挽回:“我爷爷总跟我说‘以茶待客’,茶象征着尊重、友好与真诚,我们此次来,也是想将如此好的茶带回我们国家,让更多人喝上……”
老人拍桌子:“那你能保证你们不盈利吗?”
见他们不说话,老人眼神犀利:“你们可以买茶叶,碰茶树,不行。”
蒋茯月还想再争取,梁知聿拉住她的手,对她摇头。
见状,她不甘心地咬了咬唇,的确是她太急,没有考虑到当地的历史因素。
“按时间明天就要进茶山,现在该怎么办?”
回到民宿后,蒋茯月焦急地在房间里徘徊,梁知聿却坐在椅子上用吸管往花瓶里加点水。
花钱买的花养得好,却不急赚钱事情。
他真是疯了。
疯了!
“想办法,”蒋茯月想拍他的手最终稳稳地落下,放在心口处,开口是一如既往地温和:“你给我想个办法,我去做。”
梁知聿手轻抚花瓣:“住进来时你发现这周围种了很多茶树吗?”
好像确实是。
“你是说周围有其他的茶农人脉。”
梁知聿瞧了她一眼,点头:“这家民宿是个退休茶农。”
蒋茯月坐下:“那我们可以去问问他,说不定真有办法解决。”
“急不得,”梁知聿眼中划过冷意,“对于当地人,我们要想好万全的对策。”
“可是……万一下上山的时候下暴雨该怎么办?”
“如果真是那样的恶劣情况,上还是不上呢?”
这句话像是从他口中飘出,悄无声息地散在空中,明明是自言自语的模样,偏偏梁知聿用他狭长的眼睛勾她。
蒋茯月轻呵出气,看来梁知聿真抓住她的一点狐狸尾巴,竟然知道她这人最不能激。
压下心里的恼怒,她轻咬口中软肉,面上却带着笑,软了身子伏在沙发上,鞋尖状似无意地擦过:“怎么不上?”
既然要引蛇出洞,那就把尾巴摇得再猛些,再勾人些。
又在民宿里待了两天,起床时,看见外面仍是艳阳高照,蒋茯月松一口气。
再次路过梁知聿的房间,她顿了顿,抚平裙边的褶皱,特意涂上粉嫩的唇釉,静心准备后才伸手敲门。
没人回应。
蒋茯月脸色不好,搞什么,出师未捷身先死,真是带衰。
“大早上的居然也不在,还教训我乱跑,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咬唇,转念一想,踢出的脚放回小腿后,轻抵在地上。
虽然肚中装满坏主意,至少表面上还算个淑女。
蒋茯月稳住呼吸,转身离开,还没走几步,瞟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她心一跳,是梁知聿。
他双手交叉倚在门前,面无表情地睨着她。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看到多少。
“梁总。”
换上笑容,她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您真是勤劳,早上还有要事在身。”
“不然睡得半死,空手去见人吗?”梁知聿抬了抬手,“走吧。”
这时候,蒋茯月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礼品盒。
打开,发现是武夷山大红袍?。
蒋茯月问:“这是母树大红袍吧?”
“是我爷爷的珍藏。”
“那倒是……谢谢他老人家。”
她手指蜷缩,紧抓住手中的包。
蒋茯月没见过梁老,他本人在梁知聿经商后就退休待在家里,久不见人,她所了解的途径也只有他与自己爷爷的往事。
那些事又过于惨烈而深刻。
让她没办法忽略。
梁知聿不清楚她的心思,见她慢慢落后,喊了一声。
蒋茯月快步走上前,与他并肩。
她大概算不上好人,若要说,倒更像个精明的恶女。
对于爷爷辈的往事,除了说几声不痛不痒的悲叹还能做什么呢?
蒋茯月可没有圣母心,她一心扑在抓住梁知聿的破绽,利用他,让他为自己臣服。
-
这次交流蒋茯月全程没有讲话,看着梁知聿自如地与他们交流。
完全是因为他们说着僧伽罗语,她听不懂。
见坐在他旁边的坐拥最大茶园“蓝山庄园”的园主笑得合不拢嘴,她视线闪到梁知聿脸上。
他依旧是懒散的模样,脸上带着松弛的笑,尽管这次有求于人,居然也没有卑躬屈膝的姿态。
谈话时间很短,结束后,蒋茯月问梁知聿说了什么。
“用得着说什么?”拿起招待他们泡的大红袍,梁知聿说:“这茶当初拍卖1060万元/公斤,我送的那点,够他们一年的营业额。”
“那你不是收买么?”
梁知聿笑她无知:“蒋小姐不知道吗,穷人,不,是劳动者总是朴素的,而坐高位的人是贪心的。”
“这么说来梁总也是贪心。”
升起热气模糊梁知聿鼻上的镜面,看不清神色,只听见一声叹气。
似乎在惋惜蒋茯月不懂他。
“我有说过我不贪吗?昨日我刨心让蒋小姐知道,我贪心,所以心不甘,情不愿,我有欲念,所以不能虔诚信佛。”
“可惜蒋小姐不在意。”
她没想到话题会引到自己头上,之所以说那句话,只不过想试探他。
没想到他如此坦然。
在欲望方面,她一直在伪装,真实欲念藏在一层层遮掩之内,而梁知聿不一样。
他是一把锐利的刀,明晃晃告诉别人自己有所求,自己不怀好意,于是别人想反抗,就会被刺伤。
“可惜我蠢笨,想不出梁总还需要贪些什么?”
“金钱、权利、名利……还是感情?”
蒋茯月紧紧盯着梁知聿。
她到底还是问出这句话。
他贪心什么,就是想从自己身上索取的东西。
“那你觉得我缺什么?”
又将话题推给她。
蒋茯月不想与他多费口舌,随意道:“梁总无论如何也不会缺爱吧。”
“也是,只有可怜虫才会缺爱呢。”
她小声嘀咕后,转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临走前,蒋茯月看了他一眼。
梁知聿仍然坐在原先的位置,一动不动,手紧握着茶杯,青筋显露,却静静看着杯中的红汤,睫毛下垂,看不清神色。
踏出门框时,她听见身后传来陶瓷破碎清脆的声响,其中隐约参杂着液体滴落在地板上的“滴答”声。
不知道是茶,还是血。
蒋茯月心猛地一颤,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
等收拾完装备出发时,远处的天空灰蒙一片。
明明上午还是大太阳。
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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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兰卡的天气多变,她身边的男人也是。
原以为这趟旅程的接下来日子梁知聿都会冷张脸,没想到再见到他时,已经恢复平时淡漠的神色。
照理来说,她也不算惹了他吧。
蒋茯月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那个时候之所以被吓到,还是因为她第一次见到梁知聿生气。
倒是符合她对他的性格描绘。
喜欢受虐。
喜欢躺着受虐。
喜欢躺着受虐后的快感,还会对施虐者摇尾巴。
否则无法解释他曾经被自己害得这么惨,也不恨她彻底,蒋茯月摊手耸肩。
上山的路比她想象中要难爬,他们要去的茶园在几座接连的山的最高处,山高地陡,开辟的道路仅能一个人通过。
空气闷热,蒋茯月用袖子擦拭额头的汗水,拨开眼前的杂草,继续往前。
周围只有蚊虫恼人的叫声以及风呼啸着穿过树间的不祥声响。
安静的可怕。
但从她身后传来的胶鞋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的窸窣声响,蒋茯月知道梁知聿在她身后。
不是保护她,而是与她同行。
这是一场疯狂的冒险。
可若是有人陪着,哪怕是梁知聿,她也会感到久违的安心。
空气中的土腥味逐渐变得深重,蒋茯月俯下身子,手揉搓着脚底的土壤。
比之前更加潮湿。
蒋茯月喃喃道:“要下雨了……”
转过身,她对梁知聿说:“这周围是不是有个木屋?”
“大概还要往上爬一两百米。”
“我觉得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整一下,”她担忧地说,“今天恐怕要下雨。”
按照原先的计划,此刻他们已经从山上下来了。
只是现在因为上山的裙带关系误了时间,又真的碰上了下雨天,如果盲目上山,他们两个真的有可能死在山上。
蒋茯月不怕死,但不想在几百年后被人挖出,两句尸骨缠绵在一起,被后人造谣是对“生死相依”的爱侣。
对于她的想法,梁知聿点了点头。
蒋茯月刚往上爬了几米,一滴冰凉的液体从她的脖间滑至衣服,她还没反应过来,接连几滴豆大的雨水砸在她的帽檐,碎开的水花溅在她的眼里,模糊了视线。
“梁知聿!”
回头喊人的瞬间,她被忽如其来的大雨砸得眼睛睁不开,雨水从冲锋衣的衣领钻进背脊,冷得她一颤。
“我在这。”
梁知聿离她不远,此刻也被雨水浇了个全身。
她嘱咐:“没时间了,我们现在先往前走。”
虽然手里有地图,但他们没有亲身来过这座山,不能明确的分辨木屋在什么方位。
如今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先走到平地上。
蒋茯月借着手上的镰刀,确定上方的土层稳固后,小心地伸出左腿,踩在一块石头上。
她刚想站稳,突然身下传来土层掉落细微的声音,甚至没来得及看,蒋茯月的身体就猛地下坠,尖锐的石头“刺啦”划过开衣服布料,灌木、杂草在她眼前急速闪过,眼前天旋地转。
梁知聿在她身后。
可不能两人一起死……
蒋茯月咬着牙,拼命抓握身边能触碰到的东西,划出一大血口的脚抵着斜坡,短暂缓速让她抓住旁边的树干,稍微缓了口气,中空的树干不堪重负,碎成两半,她再次下坠。
眼见就要撞上梁知聿,她绷紧全身肌肉,迅速蜷缩身体往植被茂密倾斜。
尽管减缓速度,最终的结果还是不可避免。
两人身体相撞,梁知聿闷哼一声,手紧抓住蒋茯月的肩膀。
蒋茯月顾不上自己的伤,抿着唇,愧疚地说:“你没事吧,真的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怪我没有注意。”
她直到自己能停下,完全是因为有梁知聿这个肉垫存在。
他的身上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脸和身体也有不同程度的划伤,其中一道划痕从眉骨穿过,露出皮下的血肉。
短暂的沉默后。
“那你呢?”
难得的,梁知聿没有对她冷嘲热讽,只是用手擦过她被细小枝丫划伤的脸,问她:“蒋茯月,你告诉我你有没有事。”
9. 春生恨
【斯里兰卡气象部门发布暴雨红色预警:东方省、中北省、北方省、南方省及乌沃省部分地区自五月十九日起至五月二十二日将遭遇高强度暴雨,预计三小时内降雨量可能达一百毫米以上,部分区域已出现类似强降雨且将持续。此次强降雨可能引发山体滑坡和山洪暴发,导致交通中断及基础设施受损。】
蒋茯月将头埋在膝盖里,雨滴落在房上的瓦砖,扰得人心烦。
睫毛上还带着潮湿,她慢慢阖上眼睛,未干的雨从眼缝流出,变成了泪水。
很多事情在失控。
比如明明在前几天就该充分认识当地人的好恶,她却搞砸了一切,延误了时间。
比如明明上山是件只要认真就能完成的小事,她却做不到百分百完美,甚至还连累他人。
再比如……
蒋茯月缓缓睁开眼,望向梁知聿的方向。
他很安静地靠着柱子,下垂的帽檐遮住大半张脸,窝在角落,整个人隐在黑暗之中。
好像是睡着了。
这样安静的时刻,发生在她心脏剧烈跳动之后。
——“蒋茯月,你告诉我你有没有事。”
看向她的那双眼睛是比洗刷世界的大雨还透亮的存在。
我有事。
腿很痛,心也很难受。
我不知道为什么。
她剧烈地抖动嘴唇,抖到她以为这些可怜的、怯懦的音节会挣脱着跳出唇间。
可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两人之间,隔着连绵不绝的雨幕,都咽下难言的话。
蒋茯月自嘲地笑了笑。
她依旧那么倔强、执拗。
在七岁前的半生里,落后的县城,未婚先孕的母亲,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如果她不比任何人强,就会被无止尽的针对。
在七岁后的半生里,繁华的都市,不见踪影的父亲,盘根错节的明争暗斗,如果她不比任何人强,结局只能是被人抛弃。
爷爷总说知足常乐,人生小满即可,可他看向她是眼底的愧疚,是对他死去的儿子、她浪荡的父亲。
他是很厉害,但又如何,蒋茯月不会比他差。
商场上,她一次比一次做得好,人们都说蒋茯月天生是个经商的料子。
她用尽手段,趋利避害,甚至做了道德上应该被唾弃的事。
蒋茯月开始恐惧失败,甚至开始为未知的失败害怕。
或许她病了。
可明明最初只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怎么会这样了呢?
-
燃烧的柴火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灭了,蒋茯月打了个哆嗦。
依旧湿哒哒的衣服黏在身上,她刚想起身,扯到了腿伤,疼得又跌坐回地上。
掀开裤腿一看,泡烂的伤口边缘发白,装药水的包也不见了,恐怕要留疤,蒋茯月叹了口气。
她轻轻叫了一声:“梁知聿……”
他没动。
蒋茯月挪到他旁边,才惊觉梁知聿身上的湿气如此的重。
像墙角的一块青苔。
“梁知聿?”
话音未落,梁知聿的身子倒下,整个人支撑不住,滑到冰冷的水泥地上。
!
蒋茯月忙上前掀开他的帽子,看见梁知聿的脸色发红时心叫不好,一摸,手心滚烫得吓人。
她直接欲哭无泪:“有病吧,这是玩谁先死的游戏么?”
“你哭了?”
男人虚弱的声音传来,话中带有轻微的笑意。
死到临头还有时间揶揄,她愤恨地想,对上他发白的唇色,又默默咽了下去。
梁知聿借着蒋茯月的力,强撑着身子,坐回到地台上。
蒋茯月坐到他身边,笃定:“你发烧了。”
他懒懒哼出“嗯”的鼻音,头在她的肩上挪了个舒适位置,闭上眼。
“喂……”
她身体虚弱得很,没力气勾心斗角,发出有气无力的控诉后也随他去了。
远处依旧大雨,蒋茯月问他:“我们该怎么办。”
“你觉得呢?”
蒋茯月生气:“你别谜语人行不行,之前也就算了,现在这个处境你是想和我死在这吗……”
“对不起。”
他说得很慢,语气仿佛带上深山中的潮气,湿漉漉的。
蒋茯月语塞,视线里梁知聿睫毛抖动,脖子也染上脸的红。
他发烧更严重了。
也难怪会说糊话,蒋茯月推了推他的头,没推动,她无可奈何:“我出去找包。”
“外面下雨。”
梁知聿抬眼,被他透黑的瞳孔盯着,蒋茯月心跳停了一瞬,偏头:“那你等死吧。”
“死有什么不好的。”
蒋茯月错愕瞪眼,听见梁知聿的轻笑又慌乱下垂,还没反应,他又开口说话。
“活着比死更累不是吗?”
他缓缓弯下身子,将头枕着蒋茯月的大腿:“不用担心,我睡一觉就好。”
无论怎样,就当他曾在一瞬宽慰到自己,她没有推开他,反而将手放在梁知聿潮湿的头发上。
他周围的空气灼热,蒋茯月稍感觉温暖一些,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
不远处的火堆“噼里啪啦”地发出最后的声响,雨仍是不停,垂下的雨幕将木屋与深山与世隔绝。
片刻之后,蒋茯月靠着柱子睡着了。
察觉到她安静后,梁知聿缓缓睁开眼睛。
-
腿上一阵剧烈的刺痛,蒋茯月猛地睁开双眼。
一样的房间结构,一样的吵闹雨声,恍惚间,她还以为这是睡前的时间点。
火堆不知被谁重新点燃,冲天的火焰温暖整个屋子空间。
“你醒了?”
低头时,她才发现身上盖着他的外套。
梁知聿跪在地上,手抓着她纤细的小腿:“我在给你上药。”
抬眼看了她一眼,充满深意:“没有做什么其他的事。”
“不然你还想揍我啊,”蒋茯月白眼:“我的腿都被你枕麻了。”
梁知聿不恼,笑眯了眼。
他用纱布包扎完伤口,走到桌子边。
“你刚才是出去找包了?”
“嗯,”把东西放回原处,梁知聿坐回蒋茯月的身边。
“还在下雨哎。”
“嗯。”
“你怎么这么安静,”蒋茯月往旁边挪,警惕地说:“你又背着我干什么了?”
……
梁知聿不留痕迹地从她的嘴唇上略过,眼底一片阴暗,再抬头是已是弯起眼:“我从来没做坏事呀。”
骗子。
蒋茯月不理他,又烦他黏糊的眼神,起身坐到门口的石阶上。
这场雨可下得真久,无法走出的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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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成为仅有他们两人相处的空间。
唯一的同伴算不上烦人,又备有足够多的食物不足以饿死。
其实这样的生活也不算糟糕。
蒋茯月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一跳。
她暗自懊恼,安逸的环境连自己身旁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了。
不明的基金,三代的恩怨,莫名的引诱……这些都还没解决。
对于她这样的人,还有资格向往美好、安定的生活么?
会和她爸爸一样被害死么?
会有人难过么?
梁知聿踱步走到她身后,靠在门框上。
外面是雾气浓重的深山,叶子在水的冲刷下显出透绿色,在那浓重的绿下,是静静坐在雨幕中的蒋茯月。
卷发散在背后,她的侧脸静谧又美好,但眉间总是凝着淡淡的郁色。
蹙着的眉心,竟无人为她拂去。
“你想听歌吗?”
蒋茯月点了点头。
“还没跟你牵着手,走过荒芜的沙丘,可能从此以后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
梁知聿的声线微哑,尾音上扬,莫名缱绻,很适合唱抒情歌。
这可惜他不怎么听歌,唯一这首在他父亲车上总放一半的《红豆》,梁知聿只会唱一半。
“抱歉……”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混着清脆雨声,女人轻柔缓和的声音接上他未完的歌。
梁知聿愣在原地,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在一个普通的晚春,他听完了年少未曾听完的《红豆》。
雨线倾斜,门外的绿林已模糊成一片,空气充满了水分,眨了眨眼,仿佛有金鱼在摆动着大大的鱼尾,将蒋茯月轻柔包裹住。
坐在门前的女人唱着歌美成一幅油画。
她笑着的眼,她上扬的唇,连成一条时间线。
多年后蒋茯月离开了嘉水,离开了沧岚,离开了中国,午夜梦回时,梁知聿依旧记得满世界的蓝绿色下的那一抹红。
来自蒋茯月的一抹红。
-
蒋茯月回头:“梁知聿,我饿了。”
身后空无一人。
等找到梁知聿时,她发现他的脸比之前还要红:“你又发烧了?我包里有药。”
他点头,一副魂丢了的样子,走到桌前又立住了。
蒋茯月:“怎么了?”
“我没生病。”
淡淡的话,却让蒋茯月心里涌上无名的火。
他为什么变得这么奇怪?
蒋茯月拦住他想走的步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梁知聿沉默。
“明明你之前是那么的……狡诈。”
她实在想不出用其他词来描述他,干巴巴挤出个贬义词。
“在嘉水和沧岚,我们互相算计,勉强算个势均力敌,”蒋茯月皱眉,“可你现在像条小狗。”
她很苦恼:“我是势利、拜金、不择手段,可我没有把对手当狗养的习惯。”
“为什么不呢?”
梁知聿走上前,幽深的视线锁定她惊慌失措的脸:“你可以先获得一只狗,之后就有狗狗军团了。”
“反正你想征服的人可以绕地球一周。”
10. 春生恨
“可我也不是什么都吃得下的。”
梁知聿把她当做什么人了?觉得她来者不拒么?
抱歉,她只喜欢吊着能顺自己心意,乖巧而又强大的男人。
蒋茯月蜷缩起手指,梁知聿勉为其难可以算一个。
“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她往放加热包的盒中加热,“这雨下个不停,难道我们要待在这里么?”
“来之前,我看了天气预报,时间不会太久。”
“不会太久是多长时间?”
蒋茯月抬起埋头吃面的头,梁知聿用纸巾擦掉她鼻尖粘着的汤汁,又若无其事地将其塞进她的手中。
他低头拆开筷子:“两三天吧。”
有病,愤恨地往鼻子上一擦,蒋茯月皱眉:“但愿吧,一直待在这里像野人。”
“但这里很安逸,不是吗?”
她承认待在这里确实什么都不用想,可是某种程度上,不用想意味着你要考虑更多。
蒋茯月无法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她胡乱戳着碗里的面,直到它们变得稀碎。
再抬眼时,她看见梁知聿复杂的神情。
怎么了?
她歪头看他。
梁知聿摇了摇头:“没什么。”
被他这么一搞,心中的郁结转为愤怒,蒋茯月呛声:“你们家讲话都是这么别扭的么?”
梁知聿又摇了摇头:“不知道。”
“其实我很讨厌和你这种人打交道。”
蒋茯月掀起毯子,将头埋进去,不再看他。
很久之后,她才闷闷开口。
“因为只有比你更虚伪、更心狠手辣才不会输。”
蒋茯月不是圣人,身处在无尽的商战中,难免会被大环境裹挟着走。
“蒋茯月,”梁知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说的是实话。”
“我确实不了解我家里人。”
蒋茯月慢慢翻身,眼睛露在外面瞅他。
梁知聿坐在床榻上,低头摩挲着她的发丝:“你知道吗?我们真的很像。”
你别想跟我套近乎。
话还没从嘴中脱离,蒋茯月被他话中铺天盖地的巨大冲击压制,讷讷张着嘴。
他说什么?
他在说什么!
“你怎么可能……”
蒋茯月嘴唇抖得不成样子。
“私生子吗?”梁知聿轻笑一声,眼下的痣随着肌肉走动上扬,衬着他黑沉的眼越发魅惑,“蒋小姐都可以是,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的手绕在她发丝勾起的圈,轻微的扯动让她头皮发麻。
蒋茯月心跳加速,惊愕与无奈交织:“这算光彩的事么?”
“蒋小姐可别往我头上再添罪名一状,”他躺在床榻边,仰头瞧她,“这个不是我错,是生下我的那对男女的错。”
话是这么说,可他沾沾自喜的语气莫名地怪异。
她沉默下来,怔忪地缩回被子中。
“等等。”
半刻钟后,蒋茯月终于想起有什么事情被她遗忘。
她凑到梁知聿身前,目光灼灼:“这件事我居然没听过。”
这不可能,嘉水哪有她不知道腌臜事。
梁知聿的目光从她撑着身体的白皙手腕,滑到因胸膛起伏而轻微颤动的衣领花边,再凝视着她认真时鼓起的脸颊肉。
他垂眼:“蒋小姐都不关心我,又怎么会了解呢。”
又道:“周书玉的生日,周书玉的喜好,周书玉的习惯,你会不知道吗?”
被他盯着不爽,蒋茯月冷哼:“和周书玉有什么关系,我曾经爱过他,但从未喜欢过你。”
“从未?”
“不然呢?”
她真是觉得离谱,蒋茯月不怒反笑,难得显露傲慢神色,讥讽他:“我的喜欢是配不上梁总的。”
……
山间的夜晚温度总是骤降,见睡着的她在睡梦中紧了紧被子,梁知聿起身往火堆里加木材。
火焰一节一节攀升,火舌舔舐他的指尖,梁知聿仿佛没有感觉,任由灼热像恶鬼一样扑上前,啃食他的血肉。
直到女人窈窕的身影被火光映在白墙上,他眼神一动。
梁知聿踱步走到床榻边,一摸,仍是温热。
蒋茯月睡着前指着他的鼻子叫他滚,可他又不是正人君子。
就这么安然地酣睡,难道他给她的教训还不够狠吗?她居然还没认识到他是个尚有道德感的坏种。
“可我怎么会对你下狠手呢?”
鼻间是她发丝的甜润香气,梁知聿眼神迷离,凑上前轻嗅,发出一声很轻的喟叹:“蒋茯月你个骗子,明明说过喜欢我的不是吗……”
“总是这样,什么话都从嘴里蹦,什么话都不记得。”
“那样的话,你又对什么男人说过。”
他越说越恨,手也慢慢收紧,睡梦中的女人似乎是感到不安,轻微皱起眉头。
“恨你……”
细微的声响切断他幽怨的话语,梁知聿起身,下一秒,在一道撞击声后,靠近窗的玻璃不堪重负发出‘咔嚓’一声脆裂,仿佛是骨头被生生掰断,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哗啦’声,细碎的玻璃渣在地上打滚,混着几片大碎片晃了晃。
蒋茯月猛地睁开眼睛。
她喘着气,摸了一把汗湿的刘海。
不仅没睡好,还做了个噩梦。
畸形的三角关系。
出轨的自己,情人周书玉以及丈夫梁知聿。
梦的最后是梁知聿什么都没说,他直直走到周书玉面前,再次眨眼时,周书玉已经倒在血泊中,身上的□□仍在汩汩向外冒着血。
他抽搐着,慢慢地再也不动了。
蒋茯月惊恐地往后退,却不及梁知聿的步子。
他一把将她捞过,压在沙发上,将手上残存的周书玉的血恶意地抹在她的唇上。
腥的。
胃酸上涌,想吐。
可面对癫狂的梁知聿,她只能憋着,眼眶涌上泪水。
“为什么要哭呢?”
梁知聿阴恻恻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都这个时候还要卖弄你的招数。”
这时候不哭还等着被你弄死么?蒋茯月掐着手心,泪源源不断流下。
她将脸埋在梁知聿胸前,眼睛通红,小心翼翼瞧着他:“我绝对不会这样了。”
怕他不相信,她又急忙补充:“真的,没有下次。”
梁知聿低头想吻她,被她不留痕迹躲过后,冷笑一声。
冰冷的物件将她衣服的下摆掀起,而后贴着后背游走。
蒋茯月脸色一变,哭得更厉害。
“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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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不想死。
她喘得厉害,起伏的胸膛一下一下被刀尖刺痛。
“蒋茯月,你又一次背叛了我。”
梁知聿含着她的耳垂,黏腻的水声持续不断。
他的手逐渐用力,刀尖戳破胸前的肌肤,绞动内里的血肉。
蒋茯月疼得蜷起身子,额头的汗水流进眼睛里,眼前的景象已经模糊不清。
这把沾了周书玉血的刀,最终也会杀死自己,她迷迷糊糊地想。
“明明我们才是天生一对。”
蒋茯月发昏的头尚未理清他话中的深意,残存的注意力全被唇齿间相互缠绕的舌尖占据。
梁知聿掰着她的脸,扣下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然后,她被吓醒了。
“你醒了?”
梁知聿从门外走进来,看向她:“吃早饭吧,现在雨停了我们等会上山。”
“嗯。”
腿脚发软,蒋茯月踉跄着走到房间的桌子上。
她嚼了几口面包,就着水,吞进腹中。
“没胃口?”
“不是,”蒋茯月摇头,岔开话题:“你早上出去做什么了?”
“昨夜有一只小鸟撞到玻璃上受了伤,我把它包扎过后养在笼子里。”
她这才注意到破碎的窗户和放在下面的笼子。
小鸟的左脚绑着绷带,身上的血渍已被清理,他探头依偎在梁知聿的掌心,眨着眼睛看向她。
梁知聿用指尖逗它:“乖小鸟。”
蒋茯月也蹲下身,她的手一伸过去,小鸟毛茸茸的羽毛立刻贴上来。
“真的好乖喔。”
她的脸色逐渐转好,紧绷的肌肉也慢慢放松下来。
现实中的梁知聿跟梦中的他判若两人。
他是不会对她做出那种事情的。
既不会杀她,亦不会吻她。
蒋茯月的手不自觉抚上嘴唇,心跳快了一瞬。
-
下过雨的土地更加泥泞,两人小心翼翼地走在石头铺砌的小道上。
蒋茯月腿仍隐隐作痛,有时走得慢些,梁知聿就在前方等着她。
她握住他伸来的手,借力踩上平台。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顺利到达山顶的茶园。
茶苗娇弱,蒋茯月铲松土壤,选出几株主根粗直且根系发达的健壮红茶苗。
她怕梁知聿不知道,交代他:“起苗时尽量带土球,然后用湿布包裹根系保湿,避免阳光暴晒和风吹。”
“我在你眼中真的很笨。”
蒋茯月错愕回头,刚才的话仿佛不是他说的一般,梁知聿依旧低头摆弄手里的茶苗,神情认真。
“梁总怎么会这样想,”她找补,“我们之间是平等的关系不是么?”
盯着她慌乱的脸,梁知聿笑意含不住,从唇间冒出:“蒋小姐想解释什么?”
蒋茯月有些难堪,他这个神经病又要说些什么。
她早早地收起对梁知聿的傲慢,就是清楚自己在这段关系中处于弱势,所以才忍气吞声。
可梁知聿的心思越来越难猜测,甚至往奇怪的方向前行。
钱难挣屎难吃,蒋茯月叹了口气,刚想听听他又会说出什么作践人的话,梁知聿的话不偏不倚地砸在她耳侧。
“我喜欢你不把我当人看的模样。”
11. 春生恨
“自作自受。”
蒋茯月将手里的湿布扔在梁知聿的脸上。
男人喉咙上下滚动,难受地闷哼一声,但没有伸手拿开那块布。
浑身酸软的肌肉让他使不上力气。
梁知聿扬起一抹苦笑。
他居然真的发烧了。
“让你乱说话,”蒋茯月踢了他一脚,面露讽刺:“现在烧得跟条狗一样。”
梁知聿烧红着脸,强睁双眼,在晃动的视线里瞧见蒋茯月叉着腰睨他,眉头皱起,愤恨地支起手指,对他指指点点,嘴里嘟囔,大概是骂他的话。
他翻了个身,额头的布顺势滑落在床榻上,等了一会,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梁知聿强撑着控制笑意,欢喜还是从眼睛里冒了出来。
“别乱动。”
蒋茯月扶正他的身体,将重新沥水的布盖在他额头上。
她的整个上身伏在他的眼前,阵阵幽香入鼻,梁知聿忽的觉得身体烧得更厉害了,热量像游蛇,逐渐往下探去。
“唔。”
他这一声轻哼,极其缱绻,像羽毛轻挠心尖尖,激得蒋茯月脸一红,转过身背着他。
“你……好好休息吧。”
她起身要走,手却被一阵轻微的力拉着。
梁知聿抬着头,看向她的眼睛里像蒙了层水汽,唇色发白,嘴唇不安地抿着。
视线下滑,蒋茯月一怔。
他的小拇指化作一个圈,虚虚勾住她的。
绷起的青筋上缀着发烧溢出的汗,本就乌黑的双眼更加渗人,他撑着半边身子,问她:“你不会丢下我的,是吗?”
“当然。”
蒋茯月点头。
梁知聿整个人重新窝回被中,露在外面的双眼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看起来对她敷衍的回答不甚相信。
她无可奈何地走近一步,下一秒,男人滚烫的手像一条小蛇,插入指间缝隙,两人十指紧扣。
拉着她的手的力气甚至比以往还要大,蒋茯月挣扎一番后放弃,冷着脸问他:“你又在搞什么?”
梁知聿固执地盯着她:“你会走的。”
“我不会。”
“你会走的。”
“我不会!”
“你会走的。”
蒋茯月忍无可忍,她受够这个疯子了:“对,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和你这个神经病说再见。”
多年喝茶,自认为把心境养得很好,可每每对上梁知聿,总是能轻易地把她的情绪点燃。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梁知聿的声音带着染病的虚弱,像是从腹腔中发出,轻得几乎听不见,又隐约带点委屈意味。
这是她从来没有看到的梁知聿的一面。
他病得厉害。
蒋茯月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挤出生平最温柔的笑脸,蒋茯月伸手轻摸着男人汗湿的柔软黑发。
“知聿,”她紧张地咽口水,声音怯怯:“我不会走的。”
男人的头往她的方向倾倒,眼神迷离:“蒋茯月,你是骗子……”
“嗯,我是。”
蒋茯月的手划过他锐利的眉骨,她谆谆善诱:“知聿,你认识蒋霄么?”
见他左右轻微摇头,蒋茯月咬唇。
这不可能。
她又问:“你不认识蒋茯月的弟弟么?”
像是听见什么关键人物,梁知聿给出截然不同的回答,他贴着她的脸颊,点了点头。
顾不上两人过于亲昵暧昧的动作,蒋茯月缓缓道:“你从他那里拿了什么文件?”
手心出汗。
这很冒险,但是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她不清楚下次是否还能这么轻易地从他嘴中套出话来。
这个梁知聿花样百出,一问三不知,再绕着圈捉弄人。
他微睁着眼,那双如水刷洗般的眼睛静静看着她。
……
蒋茯月偏头躲开他的视线。
风从破口的窗吹进,撩起她落下的发丝,轻巧地落在梁知聿的唇角。
似乎是挠得他痒了,梁知聿轻喘出一口气,嘴里喃喃些什么。
声音太轻,蒋茯月没听清:“宝宝你再说一遍,好么?”
她尽力把生病的他当做小孩哄骗,可一旦对上他的脸,又直白地告诉她眼前这个人是梁知聿。
蒋茯月紧张地抿唇。
眼前的男人眨了眨眼,凑到她的耳边。
耳边吹拂着梁知聿温热的呼吸声,她心跳不断加速,不知是即将知道的真相,还是他越界的行为。
缓缓地,她听见梁知聿开口。
“蒋茯月……”
她屏气凝神,手抚上剧烈起伏的胸膛。
所以真的是关于自己的。
到底是什么?
“你好漂亮。”
来不及错愕,梁知聿柔软的唇附上她的嘴角,又顺着脸颊的弧度一路向下,最后掩人耳目似得缩回被子之下。
一个很浅很浅的吻。
或许算不上吻,既没有唇齿交缠,也没有津液相融,只是淡如水波的贴面。
蒋茯月跌坐回地上,脑中一片空白。
-
哪怕过程波折,但最终任务还是顺利完成。
一下山,梁知聿便派人将茶苗加急送回国内,接下来只需回国建立了小型育苗基地,通过扦插、嫁接等技术便可以快速繁殖母本。
事事都很完美,只不过……
梁知聿看着单独走在前面的蒋茯月,手抚上左脸。
回来时恰巧又碰到那位园主,园主面露惊讶,指着他颤颤巍巍道:“您的脸怎么红成这样了?”
红了?他皱眉,又瞧了一眼神情冷漠的蒋茯月,反倒笑了:“小猫打的。”
没再理会园主的欲言又止,他长腿一迈,走到蒋茯月身边。
“难得来斯里兰卡一趟,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蒋茯月拉开距离:“没有。”
“那我们只能待在酒店了。”
见她不解,梁知聿挑眉直言:“蒋小姐贵人多忘事,前几日暴雨,我们可是改了返程的机票的。”
好像确实有这件事,蒋茯月抿唇。
她一头栽进昨天的事情中,完全忘记有这茬事情。
相较于和梁知聿待在酒店里,倒不如出去看看。
“那去美瑞沙冲浪吧,正好雨过天晴。”
“冲浪?”
“怎么?蒋小姐不会?”
蒋茯月白眼一翻,故意刺他:“我会的时候你怕是没出生。”
梁知聿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笑了:“说起来,我确实比蒋小姐小呢。”
“你比我要小?!”
蒋茯月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他,又道:“那你谈恋爱了么?”
此话问出,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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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沉默了。
蒋茯月沉默是因为她也觉得这问题格外冒犯,完全不符合中式淑女的做派,而梁知聿沉默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说。
说自己是二十六岁无任何恋情?
男人谈过恋爱就跟一米八的身高一样,恨不得挂在嘴边,昭告天下。
从他长久的沉默中蒋茯月隐约明白了一些事。
原来梁知聿还是个处男。
“蒋小姐觉得处男不好吗?”
心里想法被当事人道出,蒋茯月面露尴尬,视线尾端扫过男人乌黑的发顶,她愣怔一刻,下一秒梁知聿的呼吸声已洒在她的耳侧。
他的头靠在蒋茯月的肩膀上,幽幽道:“下部分干净才是男人最大的品德,蒋小姐觉得呢?”
此时她已然无法思考,男人侵略性十足,发丝往她最敏感后颈的软肉靠近,一阵酥麻激得蒋茯月缩起肩膀,落荒而逃似得往后退,囫囵点着头。
-
这算抓到梁知聿的一点小把柄么?
趴在酒店的床上,蒋茯月想。
不过看他对自己洁身自好颇感骄傲,也就算不上抓到命脉。
说不定哪天她被惹急了,跳出来说梁知聿是处男,他说不定还会把皮下的蛇尾巴摇得作响。
她颇有些无语。
在木屋里不仅没问到一个机密,还被生病的梁知聿“咬了一口”。
亏大了。
正懊悔之际,丢在床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Cloud: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她正疑惑这是谁,下一秒消息又跳了出来。
【Cloud:我是邓萧云。】
蒋茯月皱眉,她记得自己有邓萧云的工作号。
通过好友申请后,对面率先发了个“你好”的表情。
【满月:邓小姐,你好。】
公事公办的回复。
本来她跟邓萧云就很少接触,除了上次偶遇,况且那次气氛也怪怪的。
如果邓萧云没有把心思打到她头上,蒋茯月还是很乐意与她做朋友。
可她现在是周书玉的女朋友?拜托,可不要小瞧两个同样心怀不轨的女人的友谊。
【Cloud:茯月,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小忙。】
【Cloud:周书玉要订婚了,可不是和我。】
【Cloud:我想问你有什么可以挽回他的办法吗?】
……
短短三句话,把蒋茯月震惊得从床上爬起。
她对前夫再婚都不甚在意,更在乎邓萧云是栽到周书玉的温柔乡里面,还是单纯的不甘心?
【满月:这种事我也没法帮忙,或许我和你都不了解周书玉这个人。】
她有意拉拢邓萧云,可那边却不再回复了。
蒋茯月等得无聊,洗漱后再看邓萧云已经回复了,不过却是另一个话题。
【Cloud:茯月你现在在斯里兰卡吗?】
这种工作上的事情她从来不会大肆宣扬,所以邓萧云是怎么知道。
蒋茯月敛下疑问,握着手机打字。
【满月:这个消息传得这么广的吗,连邓小姐都知道。】
【Cloud:不是啦,是Ginny告诉我的。】
【Cloud:我忘了茯月你不认识Ginny,但你应该认识梁知聿吧。】
【Cloud:梁知聿是Ginny的未婚夫。】
12. 春生恨 “my
次日是个艳阳天。
礁石边长满又细又高的椰子树,海水拍在石头上溅起白色浪花。
蓝绿色的海洋像是一块玉,静静窝在印度洋上。
不少外国人躺在沙滩椅上聊天,还有一些拿着潜水板正准备下海。
“你能帮我拿个饮料么?”
窝在吊床上,蒋茯月懒洋洋地对梁知聿说。
片刻后,身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她晃着身体,脚指甲上的亮红色也随着晃荡,白皙的小腿配上极艳的色泽,挠得人心中荡漾。
“Niceday,isn''tit?”
蒋茯月拿下墨镜一看,是个身材极好的卷毛男孩。
恰到好处的薄肌配上他眼窝下的雀斑,笑起来像一口红酒泡冬梨,让她眼前一亮。
“Absolutely,I''mreallyenjoyingthesunshine.”
男生坐在她旁边的豆袋椅上,递给她饮料:“Areyouherewithanyonespecial?”
蒋茯月接过,握在手中。
侧过头时瞥见一道阴影正朝她走来,她笑意更深:“Actually,I''mherewithmyguy.”
不直白挑明,而是暗戳戳地逗他、勾他。
不说“boyfriend”,而是用“guy”堵住男人的无尽遐想,偏偏加上个“my”的前缀,焉儿坏地泄出诱人香气。
进退两难的地步。
见那片阴影不动了,蒋茯月脸上露出计谋达成后的心满意足:“sorry,thereheis.Igottago.”
将手中饮品物归原主,她踱步到梁知聿身边,顺手接过他手上的橙汁。
“你去的好久噢。”
她嘟着嘴抱怨,涂着裸粉色唇釉的嘴轻张着,洁白的贝齿轻咬吸管,持续撬动的吸管又被粉红的小舌勾住。
蒋茯月拿眼梢睨他。
触及男人眼神中毫不遮掩的欲色,她控制抖动的双手,状似无意地挽上梁知聿的手臂。
梁知聿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掌心下的肌肉跳动,再顺着视线下移,是他紧窄的腰线和薄而韧的粉红皮肉下混着青色血管的小腹。
蒋茯月硬生生逼得自己移开视线。
下水前,她再三确认脚绳和卡扣绑得无误。
趴在板上,借助海浪的推力,直到板与浪保持同步速度,她起身,对准浪来的方向猛冲。
久违地,蒋茯月张开双臂,让大自然带着她乘风破浪,飙升的肾上腺素让她忍不住尖叫。
好久好久没有如此畅快了。
滑完一回合,她走到阴凉处。
“梁总不去么?”
蒋茯月一边说着,一边越过他去拿放在旁边椅子上的毛巾。
发梢往下淌着水,落在梁知聿的腹肌上,顺着腹白线流动,最终没入小腹深处。
对上男人审视的目光,蒋茯月一脸懊恼:“哎呀,对不起梁总。”
说着她伸手去擦。
“不用了。”
蒋茯月看着拽住她手腕的手,掌骨凸起,青筋显露,她默不作地敛起情绪,抬头时嘴角噙着笑意:“是我唐突了。”
补充水分后,她起身往海边走去,见梁知聿也拿起板子,对他说:“梁总要不要来比一下?”
梁知聿停下解绳子的动作,抬眼看她:“比什么?”
“看见那个浪了么?我们就比谁能待在板子上而不被浪掀下来。”
话落,蒋茯月率先冲进海里,梁知聿紧随其后。
两人隔着一小片海,身后的梁知聿冷不丁抛出一句话:“比赛怎么能没有赌注?”
咸腥的海浪扑面而来,她一边控制身体,一边分出精力回答:“那输的人满足赢的人一个愿望。”
脑中冒出的第一句话顺手拿来敷衍他,说完蒋茯月就后悔了。
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嬴。
“那说好了。”
梁知聿压下身子,急速往浪里冲去。
蒋茯月咬唇,操纵板子追上去。
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靠近,不远处掀起的浪已高达几米,咆哮着要将人吞噬。
看见梁知聿第一个冲上浪的顶端,蒋茯月没有再往前,而是将脚下的板朝左边偏移,再一口气冲上浪顶。
此时的她离梁知聿仅有一臂距离。
这是最好的时机。
她的左脚逐渐偏离平衡点,下一刻,浪花带来的余波直接掀翻板子,蒋茯月惊呼一声,重重摔进海浪中。
脸接触海面的一瞬,她紧闭双眼,尽量控制身体往侧面倒。
耳朵嗡嗡作响,鼻腔中全是涌进的海水,浪花不依不饶,她抓不住任何东西,只能随着板子在水流中翻滚,旋转。
有脚绳牵着,其实无需害怕,只要不乱挣扎,很快能缓过来,但对蒋茯月来说,最关键的点在于梁知聿是否会来救她。
毕竟这一切就是为他设下的局。
蒋茯月沉在海下,眼睛到底还是进了水,再闭上眼,除了一片黑暗外眼眶发紧。
耳边隐约传来救生员的呼喊声,仔细听,却没有她心中所期盼的声音。
心狠的梁知聿。
在海下待得时间久了,她心里也发慌,刚想着要不先浮在板上等待救援,算计梁知聿的事稍后再议,下一秒,身后传来巨大的推背感,她心道不妙,手立刻往板伸去,还没抓紧,又被浪花推远。
模糊视线里板子越来越远,甚至超过脚绳的长度。
蒋茯月心一紧,脚绳不知何时断了。
此刻她什么保护措施都没有漂浮在海洋上。
在大自然面前,人是多么的渺小,蒋茯月接连被几个浪掀起又打在海面上,脸阵阵发痛,肌肉酸软。
人脱力下沉,仅存的视野只有棕褐色卷发向上漂浮。
原来她死前的最后一幕是昏暗的、压抑的。
在蒋茯月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一只手紧紧环住她的腰,将她往上带。
出水的一瞬间,她伏在对方的肩上吐出胃中的液体。
“咳咳咳。”
因为知道眼前的人是谁,蒋茯月半是故意半是无心,双手如藤蔓般缠绕梁知聿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浑身上下湿透,贴身的泳衣勾勒她姣好的身姿,她眼睛含着水,可怜巴巴地唤他:“梁……知聿。”
梁知聿的手臂托起她的臀部,另一只手伏在她裸露的后背,听见蒋茯月这样叫他,低笑出声:“蒋茯月你又在搞什么花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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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
她义正言辞地反驳。
梁知聿没说相信还是怀疑,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蒋茯月温热而湿润的额头贴上他的,她神色认真,重复说着自己没有。
“我知道。”
梁知聿先移开目光,望着朝他们驶来的游艇,又看了一眼怀中的蒋茯月,紧了紧手臂的力道,他们之间仅存的距离消失在动作间。
蒋茯月从脸红到耳后,此刻她的下腹贴着梁知聿的腹肌,单薄的泳衣起不到任何遮蔽的作用,两人几乎是赤裸地贴着。
“蒋小姐脸红什么?”
梁知聿贴着她耳朵问。
蒋茯月瞪他:“才没有,是被水呛的。”
梁知聿挑眉,没再逗她。
坐上游艇,蒋茯月用毯子包裹自己,露出个头,突然想起个事。
“我的手机呢?是在你那里么?”
梁知聿那双漆黑的瞳孔闻言看过来,沉思一番后,他摇头。
她心里越发慌了起来,万一那人早已给她发了信息……
在岸上找了一圈,没有。
梁知聿走过她身边时抛下一句话。
“可能被工作人员拿回酒店保存起来了。”
此刻她心里又急又怕,额头上浮现一层薄汗,听梁知聿这么说,急忙跟上他的步伐。
站在酒店大厅,她拉住梁知聿的衣角:“在哪呢?”
“好像是他们拿到我房间里了?”
梁知聿笑着望向她:“蒋小姐去拿吗?”
顶灯上垂坠的水晶串宛如倾斜而下的光辉,烛光与灯光交相辉映,这里空气都散发着香甜,可蒋茯月却觉得手脚冰冷。
“怎么会拿去你的房间呢?”
似是不理解她的疑问和戒备,他回答:“因为是我助理用我的身份证订的房间。”
“原来是这样,”摸着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蒋茯月笑了笑,“那我们上去吧。”
她才不信。
蒋茯月冷眼看着不断跳动的数字,心下已有算计。
吸了吸鼻子,“既然手机在你那,我先回房间洗澡。”
梁知聿点头。
他们在电梯口分离,进入房门后,蒋茯月快速将身体冲洗干净,顾不上擦干头发,她拿起放在床头柜里的手表。
梁知聿哪知道自己留了这一手,发完消息,蒋茯月心满意足地笑了。
走去他房间的路上,步伐也轻松了许多。
他的门没关,走进去后一片昏暗。
她立在沙发前,喊了一声梁知聿。
依旧无人回应。
是突然有事情吗?蒋茯月想。
不管怎么样,先把手机拿走比较安全。
握上卧室门把手的那一刻,手上的手表突然亮了起来。
“残留威胁信号”通常用于惊悚片中,当主角认为危机已暂时解除,处于相对安全的状态时,突然出现的一个异常元素或细节,表明潜在的威胁并未真正消除,而是以某种隐蔽的方式继续存在。
有些时候,某种隐蔽的方式可能就在你身后。
蒋茯月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
是从身后传来的。
她视线下垂,终于在浑身颤抖的状态下看清手表上的字。
“回头。”
13. 春生恨
那人立在门口,半边隐没在黑暗中,半边被刺眼的光线照着,似男鬼索命。
几近透明的手指下垂,虚虚握着一个长方形物件。
蒋茯月眼底一闪,那是她的手机。
窗外的闪电照亮她脸色的苍白,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雨滴砸在玻璃上,下滑后滴落在滑轨处。
然而一切的声响都比不过她心跳声的震耳欲聋。
怎么会?
“你是在想我怎么会知道这一切的是吗?”
梁知聿边说边朝她走来,蒋茯月往后推,直到触碰到冰冷的墙。
退无可退。
她这番可笑的动作把梁知聿逗得发笑,笑意洒在她的脸颊。
蒋茯月摆着脸,伸手推开他,却被梁知聿紧紧攥在手心。
“你的同伙可真蠢,拍到如此香艳照片就迫不及待地传过来。”
他拍了拍她的脸:“你也蠢。”
见蒋茯月瞪他,梁知聿蓦然一笑:“我还不懂你,今天的你把想勾引我的念头写在脸上。”
“你根本不懂我!”蒋茯月眼中擎着泪,猛地推开他,“你若懂我,怎么会有未婚妻还来招惹我!”
见梁知聿立在那一动不动,她哭得更凶:“不仅招惹我,还吻我!”
“我有什么错,明明就是你耍赖在先,却要将由头抛到我的头上,男人就是这样下贱!”
“梁知聿,你说说我掉进海里是为了什么?像我这样惜命的人怎么会为了骗你而伤害自己。”
大滴的泪珠挂在眼眶上欲落未落,她倔强地紧抿着唇,脊背挺立,直直看着他。
梁知聿脑中一片空白。
什么未婚妻?什么吻她?
他气笑,蒋茯月连这种理由都用上为自己开脱。
可见着蒋茯月哭得颤抖的肩膀和掉海时的狼狈模样,梁知聿就这样放下怀疑的念头。
迷糊间,他倒真的觉得是自己的错。
“抱歉。”
他拉过蒋茯月的手,手轻擦过她的泪:“你说的那些事全非我的本意。”
“你又骗人!”蒋茯月挣开他的手,“你忘了你吻我的滋味了么?”
那副眼泪婆娑的模样,好似他是个负心汉。
“我没有。”
梁知聿也有些懊恼居然忘记与蒋茯月意乱情迷的瞬间,见她对这件事如此较真,心里的酸涩更是像汽水中的二氧化碳翻滚着冒上来。
他的手环着蒋茯月的后背,仰头静静地望她。
“你为什么而哭,我终归是不知道的。”
话中意有所指。
梁知聿是个聪明人,那时被她一连串的质问精神控制,如今脑子转过弯来,自然是能想到蒋茯月算计他的目的。
蒋茯月无言,挺立的身姿弯了下去,直到臀部触及他的大腿根。
她环住他的脖子,如同情人间的轻语:“我为什么而哭,你最知道不过了。”
一滴热泪从梁知聿的脖子下滑,滑过胸口时,烧得他的心滚烫。
梁知聿不再说话了。
-
蒋茯月回国第一件事情,就是命人把那个废物给开除了。
以为能抓住梁知聿婚约在身却猎艳他人的丑闻,所以她特地交代不要拍到自己的脸,只需记录下暧昧氛围即可。
如今看着照片里的俊男靓女湿身紧贴,一副干柴烈火的样子,活像浓情蜜意的爱侣。
这既威胁不到梁知聿,又只能她存着、看着,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过这趟下来茶种到了手也算不亏。
到了初夏,产业链就可以开始运作,到时候获利不会少。
不过,蒋茯月有些古怪地想,为什么自己觉得这行业一定会成功。
难道是因为有梁知聿?
蒋茯月望着天花板,沉思。
他到底在想干什么,她实在不懂。
正烦心着,手机猛地振动。
拿起一看,又是邓萧云。
她算计了自己一招,蒋茯月自然也没把在把她当做朋友,可面上的礼仪还是要做到底。
“茯月,你可算回来了,我的宴会正缺你这么个大美人呢。”
蒋茯月越发对她明里暗里算计的态度厌恶起来,语气冷淡:“邓小姐,我忙得很,恐怕没时间去。”
“哎呀,据我所知梁总可没这么忙。”
这个“梁总”大家心知肚明是谁,她含笑反驳:“可梁总要陪他的未婚妻不是么?”
既然要装糊涂,那就看看谁更绿茶,谁更守得住气。
邓萧云似乎也没想到蒋茯月会利用她口中说出谎言反过来阴自己一招,沉默许久,再张口又恢复往常狡黠的语气:“我向你保证,你去的话一定能够捞点好处,无论是周书玉还是……”
她特意加重:“梁知聿。”
看着被挂断的电话,蒋茯月怔了一下,然后“噗呲”一下笑出声。
极其心机的邓萧云,不过她很喜欢。
这点喜欢能让她再和邓萧云多深入接触一些。
-
邓萧云举办的宴会在半山腰的别墅里,一路瞧过去,全是些极其张扬的豪车。
红的、蓝的、银的……一下子让蒋茯月明白参加的人大多数是会玩的人物。
纤细的手指缠绕着鬓边落下的卷发,她笑了笑,自己姑且也算个会玩的人物吧。
到了门前,蒋茯月俯身从车中走出,掖了掖裙角的褶皱。
她身着纯黑色礼服,下摆放量很大,在地上散成一朵花,而腰线处干净利落的裁剪将她曼妙的身姿完全勾勒出来,整个人宛如一支亭亭玉立的黑色百合。
邓萧云乍一见到蒋茯月,心头猛地一跳。
“茯月,真是好久不见。”
倒不是谄媚,今日蒋茯月将额前的刘海全部梳上去,露出明艳的五官,与平日里温柔的她截然不同。
蒋茯月颔首:“好久不见。”
寒暄一阵后,邓萧云被人叫走,离开前她特意嘱咐蒋茯月多走动走动。
“说不定有什么意外之喜。”
邓萧云眨了眨眼,嘴角带着顽皮的笑。
见她说的如此神秘,蒋茯月逐渐往后方走。
一路上,嬉笑吵闹的全是些二十出头的少爷小姐,越来靠近后花园,周围的环境也越发安静,隐约听到些悠扬的钢琴声。
蒋茯月接过侍酒师盘中的酒杯,再抬头,脚步停了。
视线一一划过眼前交错站着的七八名男女,她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香槟。
原来这就是邓萧云口中的“意外之喜”。
周书玉最先反应过来,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原先立在他身后的女孩侧过身,蹙着眉走上前。
“书玉?”
穿着粉红短裙的女孩站在两人中间,看了一眼蒋茯月,又望向周书玉。
周书玉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避开蒋茯月的眼神,轻轻扯着女孩的胳膊,将她带至自己的身后。
这是干什么?把她当做洪水猛兽么?
蒋茯月端着酒杯,又浅浅喝了一口,却一句话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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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谁呀?”
柏薇歌靠着周书玉的肩膀,问他。
在场的人知道实情的不敢说,不知道实情的也同柏薇歌一样好奇地眨着眼睛。
唯有一人……
透过淡金色的酒,蒋茯月的眼神淡淡扫过站在最外缘的男人。
眼前的这些花边绯闻仿佛不配得到梁知聿的关注,他长身玉立,手里拿着红酒杯,懒散地摇晃着,猩红的液体撞在杯壁上,又落回杯底。
他同她都是看戏人,只不过一个置身戏外,一个置身戏内。
“柏薇歌你这都不清楚。”
寂静之中,一道甜美的声音响起,蒋茯月肩膀一沉,她偏头,入眼的是一抹深邃的绿。
邓萧云亲密地贴着蒋茯月:“这位是周书玉的前妻呀。”
又扫过柏薇歌,状似惊讶地掩着唇:“这么一看,柏薇歌你倒是和我们茯月长得很像呢。”
柏薇歌脸一白,蒋茯月面上不动,垂眼凝视邓萧云。
“你别做这样的事。”
声音很小,但足够让身边的女人听见。
邓萧云僵了一瞬后立刻后退,绿丝绸的裙摆勾住蒋茯月的裙边,又仓皇脱离。
她拨开脸上的碎发,朝着始终没开口的男人仰起脸:“书玉,你觉得呢?”
这一番话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的窃窃私语让柏薇歌红了眼圈,几滴豆大的泪珠从娇艳的脸颊划过,见状有些人终于忍不住出声。
“啪!”的一声,周围空气瞬间凝固成冰。
柏薇歌脸上挂着泪,惊讶地张着嘴。
邓萧云欲言又止,往后退了一步。
周书玉还没缓过神来,头朝下偏着,一道红红的手印挂在他的脸上。
蒋茯月揉了揉手心,刚才用了十足的力气,现下她的手掌发麻,声音也弱:“你们想看的戏码我演给你们看了,都散了吧。”
她这么一说,众人恍然大悟,他们确实想看为新欢扇旧爱的抓马情节,如今满足了念想,象征着对周书玉安慰几句后散了。
稍聪明的人走到一半会猛地醒悟,不对啊,不应该是周书玉扇蒋茯月吗?怎么反了过来。
作为唯一几个立刻就反应过来的人,邓萧云望着蒋茯月,再次佩服她颠倒黑白的手段。
又回想起自己再一次利用她,不禁一阵慌乱。
旁边的柏薇歌早已泣不成声,心疼地抚摸着周书玉的脸,而周书玉仿佛被巴掌扇走了灵魂,眼神涣散,目光却仍然对着蒋茯月离开的方向。
“蒋小姐你对人可真心狠。”
“我对自己才是心狠。”
蒋茯月停了脚步,转身时眼眶湿润。
她伸手,将通红的手掌凑到梁知聿的眼前:“这一双手怕是好几日不能为梁总卖命了。”
梁知聿不动,她就继续伸着,直到他的妥协。
视线从她下巴处挂着的泪滴划过,梁知聿低下头揉着她红肿的皮肉:“这种事情做一次也就够了。”
蒋茯月疼得“嘶”一声,可男人手上的力道不减,甚至还越发大了。
她哭了,这次是真心的泪水。
刚涌出眼眶,就被梁知聿灵巧的手指勾去,他含住那一点咸湿的液体,唇角微翘,似是十分满意:“蒋小姐的泪是甜的。”
蒋茯月知道他是在暗示自己不要再做上次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事后多动动脑筋就知道她的话漏洞百出,梁知聿还是清楚她在骗他,在算计他。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放过了她。
14. 春生恨
立在弧形的阳台上,蒋茯月远远望着山下的城市。
夜晚的嘉水市依旧是繁华的,商店的电子招牌灯光璀璨,车辆不停地穿梭,串联起路边街灯的星星点点。
人驱使的车辆是这座城市的开关,而这座繁华但虚假的城市,吸引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奋不顾身地冲进,用自己的血肉延续前人的使命与任务,至此生生不息。
很残酷,但又理所应当。
她算个还有良心的资本家,需要大量的人才为自己的事业添砖加瓦,但待遇不会差。
虽说人才是源源不断的,但忠心的伙伴是百里挑一的。
她一向只攻心,也不怪风评比周书玉和梁知聿好。
不过那些人是否称的上“忠心的伙伴”还有待商榷,毕竟她从不觉得“忠心”这个词会用在人身上。
蒋茯月收回目光。
不知何时身旁立了一个人影,她自然知道那人是谁,依旧漫不经心地呷酒浅尝。
他没计较她算计,可她是个贪心的人,反过来埋怨他为什么不把这些威胁的口吻藏进肚子里,最好一辈子不要让她知道。
可这么一想,又把自己逗笑了,人人都说她喜茶,浑身上下透着茶味的平和沉稳,实际上她势利较真得很。
“蒋小姐笑什么?”
视线恰好瞥见下方草地上的场景,她说:“只是想到多年前的一场宴会,我也是站在阳台上听见楼下年轻人的欢闹声。”
原先只是糊弄他的话,如今倒勾起她的思绪。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她会和那日话题中央的男主角站在一起。
蒋茯月趴在栏杆上,自言自语:“居然是两年前的事了。”
梁知聿冷哼一声,伸手牵起她落下的发:“那种日子有这么好值得你笑出声?”
莫名其妙地,蒋茯月拍开他作恶的手:“为什么不?年轻人的活力也能让我开心点。”
“婚姻让你不快乐?”
蒋茯月睁大眼睛:“这个结论你是怎么得出来的?”
“那就是婚姻让你快乐了。”
梁知聿语气笃定。
可这不是非黑即白的问题,蒋茯月很想指着他的鼻子骂,但想到他连恋爱都没谈过,又怎么会知道这其中的滋味,于是她扭过头不说话了。
时钟拨到夜场时间段,少男少女纷纷转换场地,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说起来,我倒是对前几年某场宴会上的蒋小姐格外欣赏,那时我们都还叫你‘周太太’。”
蒋茯月不想听了:“那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梁知聿不急不慢:“不久,刚从你口中说出。”
这人总喜欢拿她的话来堵她,蒋茯月真没辙,只好继续听他讲。
“你记得梁碧萱吗?”
这谁啊?
蒋茯月撇了撇嘴,他当自己是梁家族谱创始人么,跟他合作以来遇到的梁家人比她前半生遇到的还要多。
梁知聿早就预料她不会记得,她连自己都不会记得,又怎么会记得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女孩。
默不作声地掩下眼底的深沉,他说:“那一日宴会上,你丈夫的表失窃。”
嘉水市半城人齐聚周书玉三十岁生日宴,礼炮、烟花接连发射,将这座城市照得亮如白日。
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里,舞台之上,国际知名乐队演奏着悠扬的交响乐,而舞台之下是身着华服的宾客,他们举着酒杯谈笑风生,一时酒香、花香盈满整个空间。
周书玉作为今天唯一的主角,开场时却不知所踪。
在场的不仅仅有周家商业上的合作者,更有他们需要攀附的政客。
周家人急得冒汗,才看见周书玉姗姗来迟。
“抱歉大家,路上跟妻子闹了矛盾这才来晚了。”
话是这么说,但周书玉依旧紧紧牵着蒋茯月的手,时不时低头与她说悄悄话。
“小叔叔,我想出去玩。”
梁知聿的目光从远处女人的笑脸移开,拉着起梁碧萱的手,耐心地说:“今日碧萱要好好跟着你妈妈,不能乱走,知道吗?”
梁碧萱点了点头。
她最喜欢这个小叔叔,自然是听话的。
注视着小女孩走到家人身边,梁知聿拧了拧眉心,视线又不自觉落到蒋茯月身上。
站在她周围的人全是从小交往的朋友,男人身姿伟岸、女人笑靥如花,隔得远都能听见他们相互交谈的声音。
上天赋予这些站在金字塔尖的人一切特权,包括交友的阶级。
天之骄子向来只与天之骄子来往。
呀——
是女生的惊呼声。
梁知聿下意识望去,只捕捉到周书玉的唇离开蒋茯月的脸以及她红得滴血的耳尖。
“哎,知聿你去哪里!”
不顾家人的劝阻,他起身离开,将身后的调笑声隔离在关紧的大门后。
三十岁了也不知道自重,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吻她,梁知聿仰在花园的摇椅上,愤懑地想。
二十五岁的人做这种事叫做浓情蜜意,周书玉那个年纪只能算老不知羞。
这个想法一冒出,梁知聿又觉得自己可笑,周书玉和蒋茯月是夫妻,而他是什么东西,连男小三都算不上。
三年来,梁知聿拼命工作,成功让蒋茯月从漠视他到厌恶他。
他以为她爱钱,爱周家的地位,到头来发现她爱那个人。
梁知聿觉得自己要疯了。
恨不能恨得坦荡,爱也不能爱得彻底。
吹了一会冷风,他将心里涌上的阴暗情绪压下去。
再次走进门时,梁知聿的手臂被人猛地抓住。
“知聿,那些人说梁碧萱偷了表。”
对上表嫂慌乱的眼神,他才注意到此刻宴会厅的氛围有多奇怪。
明明所有人保持着他离开前的姿态,但一律往背离门的方向倾斜。
拱形门上方做有石膏挡板,在门口透出一道阴影。
他们站在亮处,而梁知聿站在暗处。
一线之隔,阶级之差。
水晶吊灯散发的光点映射在他们身上,随着轻微幅度的摆动,光点时大时小,那些达官贵人、富商巨贾熟悉的脸渐渐变得模糊。
宽慰表嫂后,他缓步走上前。
分毫不差,刚好站在明暗分界线。
哪怕丢了心爱之物,周书玉依旧是温润如玉的模样:“别担心,我们也只是在搜查中,并没有定罪。”
对一个八岁的小女孩用上“定罪”这个词,梁知聿眼底闪过冷光。
他面无表情:“我要见梁碧萱。”
周书玉一怔,随后笑了笑,温和地拒绝:“没调查完毕,恐怕不能让你们见面。”
“可你们也不能把这么个小女孩单独隔离出来!”表嫂冲上前,身体在剧烈颤抖,“难道你们就是这样待客人的吗?”
“女士,我不想把话说得难听。”周书玉笑得温和,话却格外刺耳,“我想梁家还算不上我们的客人。”
此话一出,现场的空气仿佛被无限压缩,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吊着一口气,静待事态发展。
而与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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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玉认识久的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从来没有说过这种刻薄的话,今天是怎么了?
真傲慢啊。
梁知聿手插在兜里,西装微微敞开,露出里面挺括的白衬衫。
“您说的是,”他微微颔首,指尖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袖扣,“毕竟能被邀请进来,总比某些守着身份却不懂待客之道的人体面些。”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地在骂周书玉作为主人不体面。
当下,周家人脸色转黑,而梁知聿依旧懒散地站着,似乎没把他们当回事。
周书玉终究还是撕下面上常带的温柔笑脸,他刚上前一步,一只纤细的手便拉住他。
梁知聿见着来人,默默直起身子。
梁碧萱从后方被带上来,一看见他,便忍不住出声:“小叔叔。”
腿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拉回去,她怯怯地朝旁边看,周围全是陌生人的场景让她感觉害怕,忍不住哽咽出声。
身后表嫂哭泣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梁知聿身形未动,直直盯着站在梁碧萱身边的蒋茯月。
蒋茯月讨厌他。
蒋茯月讨厌他。
蒋茯月讨厌他。
这一句话在梁知聿大脑中仿佛有了实质,剧烈撞击血管,疼得他眼前发白。
哪怕如此,他仍直着脊背,视线紧紧锁定蒋茯月。
可一想到丢的是她丈夫的东西,蒋茯月怎么会善罢甘休,她会用之前那样手段来对付梁家。
哪怕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梁知聿自嘲地笑了笑。
在这场宴会的终点,焦点转到蒋茯月身上。
望向她的视线里有不解、困惑、好奇以及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全没有理会,只是低头看着眼前才到她大腿处的女孩。
真矮,这是谁家的小孩?
这是蒋茯月见到梁碧萱的第一反应。
她对小孩没兴趣,对品行不端的小孩更是讨厌。
蹲下来的这几秒,蒋茯月思考了很多。
和周书玉站在统一战线上,这是她结婚后的人生信条之一。
既然如此,她应该把这个漏洞百出的陷害全部推到眼前这个连周书玉的表都够不到的女孩身上。
可看着那双黑亮的眼睛,她只能问出她叫什么名字。
蒋茯月没办法伤害眼前的女孩,就像她永远不会自责小时候的自己。
“我叫梁碧萱。”
梁家?不认识。
蒋茯月抬头望着梁碧萱,伸手温柔地擦掉她脸上的泪痕。
她指了指靠近门的方向,问:“我带你过去么?”
回应她的是梁碧萱的柔软小手和轻声的回应。
刻意忽略来自丈夫的视线,蒋茯月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梁碧萱的手。
她想:坏女人做一次善就足够。
为了今日的宴会,她身上的裙摆极为繁复,走起来时常绊脚,因此她不得不一手牵着梁碧萱,一手拉着裙身。
蒋茯月的速度很慢,她走了多久,梁知聿就看了多久。
在金黄的灯光下,蒋茯月身上镀上一层暖光,绸缎的花瓣裙层层堆叠,光线折射下,像是披着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走到梁知聿前方时光线已极其暗淡,波光潋滟的水色消失,他的心却兀然涌上股股酸胀。
她拨开额前的发丝,视线定格在早已等待的女人。
“碧萱,去找你母亲。”
蒋茯月摸了摸梁碧萱肉肉的脸颊,温柔地笑。
从始至终,她的目光没有在梁知聿身上有过停留。
15. 春生恨
梁知聿没再继续说了。
垂着头,蒋茯月看着杯中的盈盈月光,与记忆里的一样柔和、静谧。
“茯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卸妆的手一顿,蒋茯月静静看着被扔到梳妆桌上的表。
重击之下,跌落在玻璃碎片上的表盘碎成蛛网状。
满目疮痍,和她此刻的心一样。
“周书玉,”她转身,“还记得这只表是你十八岁时我送你的礼物么?”
没理会身后男人的愣怔,蒋茯月站起身,将表扔进他的怀里:“我还要问问你凭什么用这个东西算计别人!”
周书玉似乎被逗笑了:“只是一块表而已,对我们夫妻有利不就行了。”
“别不开心了,”见蒋茯月脸色不好,他软了声音,“过几天我们去巴黎散散心。”
又是这样,把她的情绪当皮球踢。
蒋茯月深呼吸,再开口时声音发哑。
“当年你不是这么说的。”
“什么?”
他居然真的忘记了,蒋茯月失望地移开视线,望着窗外的月亮自言自语:“你说,无论什么时候,我送给你的礼物总是最珍贵的,要放在心下好好珍藏的。”
看着那张眉目青涩但表情庄重的脸,蒋茯月握紧他因紧张而颤抖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她记忆里的周书玉是真诚的。
初遇时,蒋茯月是个刚刚被蒋宏关注的蒋家长女,而周书玉则是周家资质平庸的二少爷。
她在蒋家的明枪暗箭中周旋,而他极力攀着外界伸来的枝条往上走。
这些枝条往往是别人不要的水中浮木,周书玉挣扎着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在家庭里不上话,性格也变得沉默寡言。
蒋周两家教交好,闲暇时间常常聚在一起。
往往是小孩三五成团聚在花园里玩耍,大人们在会客厅交流。
那时候的蒋家还不像如今这般子嗣众多,除了蒋茯月,只有一个还不会说话的蒋嘉祯。
所以无论她躲到花园的哪个角落,总能听见周家人吵闹的动静。
“前几日我参加了加拿大欧几里得数学竞赛,获得了第三名。”
“家里还是最喜欢经济方面的人才,”说这话的人骄傲地仰起脸,“等我拿下国际经济学奥林匹克比赛第一名你们就瞧好了吧。”
蒋茯月翻了个白眼:“看到装逼的人就烦。”
她坐在角落的躺椅上,层层林木掩着,轻松躲过他人的视线,形成单独的小天地。
而周书玉的出现打破了一切的宁静。
“抱歉!”
他似乎没料到里面会有人,慌慌张张地逃走,却被人一把拉住后衣领。
蒋茯月坐回躺椅上,嘴里叼着吸管,对着他含糊道:“坐吧。”
“谢谢。”
周书玉坐到旁边的凳子上,过了一会偏过头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蒋宏是我爷爷。”
“为什么这么说。”
蒋茯月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想,”周书玉朝她笑了笑,“连你这样肆意洒脱的人也会被困在长辈的名号之下吗?”
明明是上扬的嘴角却让蒋茯月感受到无言的悲伤。
她坐直身子,歪着头问沉默的男孩:“你叫周书玉是么?”
“你知道我的名字……”
那双瞪大的双眼,让蒋茯月的笑意从胸腔中蔓延,再喷涌而出。
“你真有趣,”她笑得停不下来,“知道我为什么认识你么?因为你很厉害呀。”
她强调:“比你爷爷厉害。”
周书玉被她认真的神色逗笑了,他擦了擦眼角的液体,对她珍重地道谢。
在他一直被说“NO”的人生游戏中,获得了第一个“YES”奖杯。
以至于多年以来,他给她的微信昵称一直都是“Achiever”。
Achiever——达成成就者。
蒋茯月是让他首次获得认可、解锁人生第一个‘成就’的触发者。
对他而言,她不仅是认可的给予者,更是让他从“被否定者”转变为“成就获得者”的关键存在。
夜色不知何时降临,闪闪星光点缀空中,夏风吹过树梢,月亮出现在视野中。
月光如水,蒋茯月忍不住偷偷瞧坐在身旁的人。
而对她来说,周书玉也是不同的。
他谦逊温和,就如同这月光一般,完全没有周家人那种猖狂、自傲的姿态。
这个周家唯一出现在慈善捐款上的名字,蒋茯月自然在见到周书玉时就认出他。
可惜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少时仍带有顽皮笑意的蒋茯月逐渐变成不露声色的狡诈者,而坦诚率真的周书玉也默默藏起了真心,成为如同他父辈一样冷漠疏离的人。
眨眨眼,眼前的月亮又被重新框在花饰繁杂的窗户中,蒋茯月转身看着眼前成熟的男人,落泪:“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表全程戴在你手上,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梁碧萱手里,这么下作的手段,你当我是傻子?”
周书玉不说话,两人无声对峙。
他看着蒋茯月布满泪痕的脸颊,冷笑一声:“你之所以偏袒那梁家小孩是因为梁知聿,对吧。”
“拜托!我都不认识那个梁知聿!”
蒋茯月气得脖子涨红,这都是些什么。
“呵,”他一边指着她的脸,一边往后退,似癫似狂,“你不在乎人家,可他心心念念着你!”
周书玉踢了一脚床头柜,一声巨响吓得蒋茯月呆愣在原地。
“那个狗杂种真够贱的,被你算计破产后还能眼巴巴凑上来求爱。”
“靠!”
周书玉“嘭”的一声甩上门,徒留蒋茯月一人。
……
“怎么了?”
被喊“狗杂种求爱”的男人近在咫尺,蒋茯月不自在地抿唇,“没什么。”
“我要谢谢你帮了碧萱。”
他慢悠悠地喝一口酒:“尽管那时候你还不认识我。”
“其实无论那时候是谁我都会帮的。”
“那如果是我呢?”
“你我也会帮啊,”蒋茯月眨了眨眼,“如果对方的计谋如此拙劣的话。”
他有意混淆:“如果对方是周书玉,你会选择梁知聿是吗?”
“是,”蒋茯月点头后着重解释,“如果他的手段很容易被人识破的话。”
梁知聿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会,突然“噗呲”一声笑了。
他趴在栏杆上笑得停不下来,见蒋茯月皱起的眉头,终于敛起神色,开口时仍笑意明显:“蒋小姐说话很严谨,真是一点亏都不舍得吃。”
“我这辈子都不会吃你的亏的。”
蒋茯月冷脸,这个梁知聿真是有病,说话越来越口无遮拦,真当他们很熟么?
“如果给你很多钱,你会无条件同我站在一起吗?”
梁知聿手中的酒杯见底,蒋茯月怀疑他此时必然醉了,否则怎么会问出这么荒唐的话。
死对头不相互算计,反而站在统一战线上,通常只有两种情况。
末日来临或者坠入爱河。
蒋茯月完全无法想象他们两个会走到这两个结局中的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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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哼一声:“没门。”
梁知聿歪头:“我的全部资产还不足以打动蒋小姐吗?”
“名下环球商业地产覆盖二十七个国家核心地段,从纽约曼哈顿的地标写字楼到伦敦码头的江景公寓,随蒋小姐挑选,自家集团集团控股的科技、金融版块市值每天在大盘上跳,虽然不多,几百亿总是有的。”
蒋茯月颔首:“这我倒可以考虑。”
“蒋小姐可贪心。”
下一秒,梁知聿语气一转,“不比其他男人的吝啬,我爱给贪心的女人花钱。”
梁知聿很有钱,这是他唯二的优点。
一个贪婪的男人和一个大方的男人。
蒋茯月怎么会不知道选哪个。
她刚想说话,拐角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一秒,阳台的纱帘被拉开。
梁知聿率先反应过来,朝男人打了个招呼:“周总。”
周书玉没料到他在这里,一愣:“梁总怎么会在这里?”
“出来透透气,”默不作声地瞥了他一眼,他说,“周总来这是找什么人吗?”
沉默很久。
周书玉问:“你有没有见到蒋茯月。”
身后的女人身体一僵,梁知聿笑得灿烂:“见过。”
周书玉语气急切:“在哪?”
“哈。”
男人的轻喘在一片安静中极其突兀。
周书玉上前的脚步一顿,视线下滑,看清了落在梁知聿脚边的裙摆。
裙摆之上,男人黑色的西装裤紧贴着女人白皙的小腿。
那点白顺着深沉的黑缓缓上移、上移……
周书玉像被灼了眼睛,猛地移开视线。
他喘着粗气,本想压下心中的燥热,可那旖旎的场景像是刻进他的脑子里,始终挥之不去。
于是自暴自弃,将自己的反常行为一切归根于梁知聿。
“蒋茯月在哪?”
擒住蒋茯月作恶的手,梁知聿开口沉稳:“我见她往花园深处走去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周书玉快步往外走,可没走几步就停下来。
他咽不下这口气。
梁知聿全程无动于衷,而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他转身看向梁知聿:“年少时,我记得有一朋友叫梁博雅,好像也是梁家人,怎么现如今不见他的人影。”
梁知聿抬眼:“或许是周总记错了,我们梁家从未有这个人。”
“究竟是从未有这个人,还是被谁给替代旁人不可而知,”周书玉话中满是威胁,“但是我知道那人的年纪可比梁总要大上一两岁。”
梁知聿发出一声冷笑,纯黑的瞳孔直直地望着他:“无凭无据,我还能造谣周总之所以没有孩子是因为您弱精症呢。”
“你!”
没有孩子这件事本就是他的心魔,被戳到痛处,周书玉脸一下子变得阴沉。
“我都说了是造谣。”
梁知聿的脚不轻不重地点着地,惯常懒散的模样,周书玉冷哼一声,甩手离开。
等周身恢复安静,蒋茯月推开梁知聿掩着她的身体,离他远远的。
梁知聿似乎没看到她的抗拒,依旧凑上前:“蒋小姐手可不老实。”
“呵,”这个倒打一耙的男人,蒋茯月冷笑,“梁总的嘴才是不老实。”
“我确实见过蒋小姐不是吗?”梁知聿将她圈在他的胸前,低头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仅见过,蒋小姐的前夫也见过。”
梁知聿的唇擦过她的耳畔,他的手指划过她鼻尖因紧张溢出的汗珠,意味深长地开口。
“蒋小姐也觉得在前夫面前勾引他的死对头很刺激吧。”
16. 燃情夏
蒋茯月后退一步,看着他似笑非笑:“我哪有勾引呢,明明就是梁总自己把持不住。”
意思是要将所有过错堆到他的头上,梁知聿面上带笑,话头却是一转:“我若把持得住便也不会吻蒋小姐了,不是吗?”
一句话把蒋茯月拉回那个潮湿的森林。
连绵的雨天、温暖的木屋、他和她,以及一个淡淡的吻。
蒋茯月极力掩下那吻后心中掀起的万尺风波,却还是见到男人靠近的动作时泄露慌乱的神情,她朝他喊:“你说这个干嘛?”
他居然一副无辜的模样:“这不是证实你的话吗?”
蒋茯月气得呕血,她早告知自己很多次不要老惹梁知聿,回旋镖兜兜转转还是会回到自己的头上。
她生着闷气,语气激烈:“梁总也该把这种事给忘了吧,毕竟这种局面谁都不想见到。”
在她心里,梁知聿跟她亲了这件事跟他们一夜情的炸裂程度不相上下。
见男人点了点头,似乎是同意她的提议,刚松了一口气,又听见梁知聿慢悠悠地开口。
“可是我忘不了。”
蒋茯月皱眉:“为什么?”
梁知聿歪头:“你不知道我是处男吗?”
“我应该是知道的吧。”蒋茯月觉得这些对话远超过两个合伙人之间该有的尺度,又见梁知聿神色认真地看着自己,仿佛是在询问要事,她只能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完整的话。
“那把初吻对象放在心上不是很重要的吗?”
“可我们又不是睡了!”
蒋茯月被他胡言乱语气地头昏,等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奇怪时,梁知聿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边。
左侧是墙,被围在小角落里,他那种黏腻腻的气息透过她的皮肉,渗到骨髓里。
她浑身一颤,却怒视他,又恢复到最初那种生疏的口吻:“梁总总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关系。”
梁知聿低头,她也气势不减,直直看向他。
她突然有些懊悔这里竟没有一盏灯好让她看清眼前男人的神色。
他不至于要把自己杀人灭口了吧,蒋茯月见他一直没动静,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由得胡思乱想。
几乎是发生在同一瞬间,梁知聿的身体突然动了,她惊呼一声,紧闭双眼。
时间被无限拉长——
夜色和周围的空气一般波澜无惊,蒋茯月颤抖着掀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梁知聿的眼睛,那双初见时冷如沉底的石子的眸子,在这深沉的夜色中一点一点被笑意荡起波纹。
视线不自觉下坠,他上扬的唇角一张一合。
蒋茯月反应了好一会,才听懂梁知聿说了什么。
他说:“若是蒋小姐要跟我造爱,那事后可别把我给抛弃了。”
什么放荡的话,蒋茯月脸一青一白,直接抓着他额前的碎发想将他推开。
没成功,反被他抓住自己的手。
梁知聿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轻轻笑道,带着点促狭和勾引:“养狗是一辈子的事情,弃养不是人。”
他的手心是灼热的,那股热意缠上她的手心,蒋茯月头脑发热,手掌猛地拍在他的脸上,一声响亮的耳光,空气凝结成冰。
梁知聿的脸被打偏到一侧,他迟缓地眨了眨眼睛,直到半秒之后脸颊的灼热才顺着血管上攀,口中带着浓厚的血腥味。
这巴掌本就用了十成的力,而且她是手掌根部发力,而非手掌尖,施力时带动身体,完全是将他往死里打。
真狠。
梁知聿咽下口中的血沫子,笑了。
手剧烈地颤抖,蒋茯月感到一丝惶恐。
她是梁知聿的什么人,居然敢恃宠而骄。
手指死死扣着栏杆上的纹路,蒋茯月强装镇定,见梁知聿保持着被她打的动作不动,正想偷偷溜走,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人从后方抱住。
梁知聿的一只手臂紧扣肩膀,另一只手臂扣住小腹,以禁锢的姿态不让她有任何逃离的可能。男人充血发热的巴掌印贴着她的脸颊,仿佛她也烧了起来,整个人就像沸腾的锅。
蒋茯月脑中一片空白。
他是要杀了自己,肯定。
动用仅存的理智,她瞥了一眼阳台的高度,不高,至少死不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身后的男人除了埋在她的颈窝里没有任何动作。
他不动,那么蒋茯月也不动,纯当后面是一条狗。
“打周书玉时疼还是打梁知聿时疼?”
冷不丁的一句话从梁知聿口中冒出,蒋茯月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我说,”他不满地看了一眼蒋茯月,咬她的耳朵,“你打周书玉时疼还是打梁知聿时疼?”
蒋茯月浑身一颤:“肯定是打你时疼。”
梁知聿点了点头,缓缓离开她的颈窝。蒋茯月刚松了一口气,他又凑上前,甚至变本加厉地收紧手臂,将她揉进怀抱里。
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那你是更心疼我了。”
蒋茯月一怔,反应过来后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她低声骂了一句:“得寸进尺。”
梁知聿像在她身上装了定位仪,她一走,他就凑过来:“可我贪心,只觉得不够。”
“不然你还想干嘛?”蒋茯月皱眉,“如今我们是什么身份你搞不懂么?”
她手指抵着梁知聿的胸,仰头斩钉截铁道:“是死对头。”
梁知聿低头看她气鼓鼓的脸,笑了,将她的手指握在手心:“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蒋茯月抿了抿唇,“我曾经把你家搞破产。”
“可如今梁家依旧好好的。”
“我看不上你家里人,觉得低贱。”
见梁知聿皱眉,她急忙说:“而且我精明市侩、嫌贫爱富,趋炎附势。”
“我应该庆幸我有更多的钱、也有很多的势利。”
梁知聿托起她小巧的下巴,看着她因吃惊而扩大的瞳孔,弯唇:“你爱钱、我有钱,两人天生一对,不是吗?”
可这根本不是问题的关键,明明一个月以前两人还是唇枪舌剑,怎么现在要唇齿相依了?
他的意思是要谈恋爱,可爱在哪里?
爱……
像是意识到什么,蒋茯月瞳孔骤缩,心扑通扑通地狂跳。
她一字一句道:“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两个人之间是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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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安静,安静到有些可怕。
梁知聿放下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蒋茯月脑中充斥着如果从他口中听到“是”,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震惊?厌恶?还是后悔?
后悔如果早知道这件事,她便不会放下脸面找他合作。
爱是世上最锋利的剑刃,随心披靡,连过往的恨都可以烟消云散。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她可以利用的东西就不止他手上的某一资源。之前所说的那些房产、那些股份她完全有可能得到。
这是她前半生都不曾拥有,却渴望拥有的。
“如果我说是呢。”
梁知聿步步紧逼,蒋茯月慌乱后退,再次被他捉到怀中。
这次他的气息不是洒在耳畔,而是对着她的唇。
“梁知聿爱蒋茯月,”他轻轻吻了一下她,“你听到了吗?”
听到想要的答案,她应该感到欣喜的,可为什么最先占据心的是难言的愧疚。
梁知聿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个问题,如今她知道了。
他会笑着敞开手掌,告诉自己他也有同样的痕迹;他会坦然地告诉自己他的过往,告诉自己他们是同类;他会纵容自己的一些阴谋诡计。
世俗意义上,梁知聿算不上好人,他耍计谋、害对手,大多数人把他当眼中钉、肉中刺。可就是这样的人,为她一次次后退底线。
世人皆为利来、皆为利往,蒋茯月也是在世俗人一个。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被驱赶着长大的她曾期待过有人能拦住她为家族而跌跌撞撞的步伐。
而后,他会问她:“蒋茯月,你告诉我你有没有事。”
可惜,当你问我这个问题时,我的心早已结痂。
蒋茯月垂下眼睑,沉默良久,再抬眼时眼眶中蓄满泪水。
她多庆幸自己看不清梁知聿,才能义无反顾地吻他。
一开始是密密地咬他的唇,直到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事情往一个不可理喻的方向发展。
蒋茯月的发型早已散乱不堪,梁知聿伸手帮她解开,乌黑的卷发柔软地垂落在腰间,甚至有几缕勾在他的西装扣子上。
他用目光细细描绘她湿润的唇瓣和通红的脸颊,而后弯起双眼:“谢谢你选择我。”
下一刻,她的迟疑、痛苦全被淹没在他的吻之间。
她后颈被他手掌托着,微微仰头时,能感觉到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唇齿相抵时呼吸都变得黏糊糊的,空气里都是缠缠绵绵的湿意,她软了身子,全靠着他的手臂才得以站立。
他稍退开一点,额头抵着她的,鼻尖相抵时她看清对方眼中的爱意,她本想不留痕迹地移开,可还没等她反应,又被他含住下唇,一下一下,带着点舍不得的黏腻,于是又坠入这场由他编织的爱意陷阱里。
两人的身影完全融为一体。
等结束时,早已经不知是何时。蒋茯月看见他嘴角外的口红印,想起她后期失了理智,踮着脚亲他,一番作恶后想逃离,却被他压着加深,只把她吻得双眼迷离。
“你的口红被我吃掉了。”
梁知聿一边说,一边拇指蹭着她的失了颜色的唇,指尖沾上了点湿意,他喉结滚动,没忍住又吻了上去。
17. 燃情夏
梁知聿把她送到家后,吻了吻她的脸颊。
“晚安。”
蒋茯月强扯着嘴角,对他笑着:“明天见。”
从小区门口走到家的路她曾经走过无数遍,现如今竟觉得恍惚。
开了门,却没开灯,她静坐在一片黑暗中,昂贵的手提包被她随手一扔,掉落在地毯上,沾染灰尘。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见窗外的景色一如既往,枝条依旧在风中摇曳,轻轻地拍打着她的窗户,发出温暖的白噪音。一切好像只是她下班回到家后的平常一天。
可聊天页面置顶的人是存在的。
今日以前,他们所有的交流都依靠电话或者助理转达,单独用微信聊天还是第一次。
A梁知聿0912。
这是他强迫她改的昵称,如果不是她强烈阻止,他就会叫“Apuppy0912”。
疲惫地瘫在沙发上,她曲起手指抵着太阳穴,感到一阵头疼。
这一切的都太荒谬。
她和梁知聿应该是死对头,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是利益联结的合伙人,但绝不会是今天那样。
唇上还残留着两人分开时银丝断裂的痒,蒋茯月将嘴擦得通红,还是无法除去梁知聿的气息。
甚至于她躺在床上,脑子便不自觉跳出他睫毛下垂,细细密密地含着她的下嘴唇的样子。
他睫毛颤抖得厉害,手却把她的头固定得紧,没有给她逃离的一丝机会。
吻上去的那一瞬间,蒋茯月就知道自己不再有逃离的机会,也没想过要逃。所以她顺从地伸出舌头,去勾住他的。
梁知聿如她预料中有一瞬的愣怔,他缓缓起身,两人唇瓣分开时发出暧昧的“啵唧”声,声音不大,却极其暧昧。蒋茯月不自然地错开他的视线,借头发遮挡通红的脸。
她被梁知聿托着坐在栏杆上,整个人失了力气,只能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视线最远处是她穿来赴宴的高跟鞋,蒋茯月眯起眼睛,突然想起她曾用这双鞋子砸向梁知聿的放荡表弟。
那日是在梁家,她气势汹汹地去找梁乾算账,意外遇上了梁知聿,再之后……
再之后是房莹华的电话。
梁知聿不知道蒋茯月想到什么,再次看向他时眼睛亮亮的,像打开苏打气泡水时冒出的气泡。
“吻我吧。”
他一时没听懂,或者说不敢承认他听到的内容。
梁知聿自知他步步紧逼,蒋茯月趋于利益没有拒绝就是意外之喜,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主动。
美梦成真,他还有些恍惚。
直到脚上的力道一重,他缓过神来,便看见蒋茯月光脚踩在他的皮鞋上。
她踮起脚尖,将唇送到他的嘴边。
“求你了,”她歪头,“吻我好吗?”
千言万语,比不过他刹那心动下的吻。
是如此的眷恋、缱绻。
低声轻喘中,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梁知聿沉浸其中,而蒋茯月仿佛灵魂出窍。这场爱恋中,她像个事外者,一边看着她与梁知聿亲密交缠,一边冷静地思考。
他们之间到底横叉着秘密和仇恨,他有未知的秘密存在,她有难言的复仇进行。仅仅凭借那微乎其微的心动,她不可能将所有交付给他。
她考虑的这些事情,梁知聿不可能不知道。可他却无视一切,义无反顾地要来爱她。
抛弃全部,他不怕么?
一阵刺痛从唇上传来,男人似乎不满她的三心二意,咬破了她的嘴。
蒋茯月瞪他,他又弯起眼睛。
梁知聿的吻一直很克制,他最爱舔舐或者轻啮她的唇瓣,几乎从不往深处探。
她奖励似的摸了摸他的头发,真乖啊,确实像只小狗。
既然他心甘情愿做她的小狗,那她就再骗他最后一次。
“真的是最后一次。”
黑暗中,蒋茯月盯着天花板,对自己说。
她深知自己无法抛弃一切,这是她的最大让步。
客厅里,伴随着震动声,包内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恢复黑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
一夜无梦,蒋茯月出乎意料地睡得很好,所以一早上看到梁知聿的消息她的心情也没有变差。
回复早安后,她起身刷牙洗脸。
镜中的自己一如既往的漂亮。蒋茯月知道如何最大程度的利用漂亮,也知道如何利用人心。
梁知聿爱她,但爱得太迟。她的心像洋葱,当他一次一次拨开,却发现里面早已溃烂,他是否会选择接受,她不敢赌。
于是她只能赌梁知聿爱她,甘愿为她多做点事情。
她也不是生来自私,所以别怪她。
蒋茯月面色冷淡地切下一小块牛排,塞进嘴里咀嚼。
想要拉梁知聿深陷爱河,她自己也要装得十分有九分真。
昨日在车上他告诉自己茶种已经转移至小型育苗基地,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母本繁殖,所以今日她要和梁知聿一同回沧岚的茶园。
在衣柜里滑动的手停顿,她的目光转向放在门口的袋子。
里面是梁知聿买的衣服。
犹豫再三,她出门前还是换上这条裙子。
出乎意料地合适。
蒋茯月抿了抿唇。周书玉也经常给她买衣服,只不过从没有像这次合身。她从没有寄希望于同床共枕的男人能记住她的三围,但还是会被惊喜到。
蒋茯月上车后,全然不顾助理惊讶的神色,朝坐在后座的男人一个吻。
一笔还一笔,这下抵消了。
她刚坐回位置上,又被他拉回去,贴着面亲了一口。
只是贴面么?蒋茯月有些遗憾。
她的心里有一个关于梁知聿的账单,贴面算十万块,轻吻算五十万,至于其他,她还无法想象。
不到必要时刻,她还不想把本赔进去。
助理在前方专注开车,梁知聿看着电脑里的文件,离他一步距离的蒋茯月探头看风景。
一切都如此和谐,如果忽略她的手被男人紧抓在手心的事实。
梁知聿很粘人。
他似乎有分离焦虑症。
下车后蒋茯月遇到正往园林门口走的殷宋,许久未见了,她走上前与他交谈。
刚问到他的师傅钱老身体如何,下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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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就被人拽住,回头一看,不是梁知聿还能有谁。
“不要乱跑。”
蒋茯月面上点了点头,心里默默在他的账单上写上一笔。
这种专制行为,算上精神损失费,至少要给她一百万。
殷宋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跳动,良久他开口:“知聿,我师傅交代等你回来后与他见上一面。”
却不是对她说的。
“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梁知聿亲了亲她的脸颊后跟殷宋离开了。
刻意避开殷宋离开前难测的神情,她立在门口,默默望着园内摇曳的竹叶。
季节交换悄然而至,初次看到的竹叶带着露水的清新,再见时依旧叶片浓密,风吹过时竹叶摩擦的“沙沙”声浑厚,竹蝉鸣叫,氛围厚重。
人也不一样了。
最开始是遭遇事业、感情双打击的她莽撞地冲进这座园林,想要为家族再谋得一线生机。又因贪心,而选择与梁知聿深度绑定。如今她的决定注定他们两人此生都要纠缠不清。
环环相扣,至死方休。
-
房间里没有殷宋口中的钱正平。
冷眼看着他关上门,梁知聿坐到临近的位置上。
殷宋转过身见到他这副坦然的模样,涌上心头的是无尽的愤慨。
“你和蒋茯月在一起了是吗?”
梁知聿从没想着隐藏这件事,他点头。
下一秒,殷宋的拳头直直打在他的脸上。梁知聿没有躲避,他趴在桌上,吐出一口血沫。
“你!你怎么可以跟她在一起!”殷宋红着眼,“别忘了被她搞破产那几年,你可是差点就要跟你爷爷一样入赘……”
触及男人阴狠的眼神,他不禁颤抖,尾音落下,将难堪的话藏进肚中。
确保嘴角的血迹已经干净后,梁知聿直起身子:“这一切跟她没关系。”
殷宋愣怔了许久:“你是说破产跟她没有关系,是吗?”
“如果连能让家族起死回生的本事都没有,也就不必去强求她的爱。”
梁知聿早已摸透蒋茯月的喜好:“她只喜欢强大而顺从的男人。”
殷宋似是第一次认识梁知聿,他震惊地后退一步:“可她唯利是图、贪慕虚荣,怎么看都算不上好人,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你觉得我就不是渣滓吗?”梁知聿笑了,“吊死在这个树上也算值了。”
看不惯他这幅模样,殷宋长呼一口气,冷言冷语:“你别忘了她曾经忘记过你一次,你能保证她这次能一辈子爱你?不会遇见第二个‘周书玉’、第三个‘周书玉’吗?”
说着也有些上头:“你们根本不合适!”
“反正我们爸妈不也这样过来的吗?爱恨一生,也纠缠一生,死后都要葬在一起。”
“无所谓,”梁知聿面无表情抬眼,“只要抓紧她,迟早有一天我会让她真正爱上我。”
他话中的决绝让殷宋无话可说。
对于梁知聿的疯病,他最为了解。人前是风度翩翩富家子,背地里连骨头都是冷的。
如今他只能祈祷蒋茯月待他有几分真心在,否则两个人都不会有好结局。
18. 燃情夏
殷宋隔着窗望着不远处的湖心亭。
蒋茯月正端坐在方框之中,面色平静,撑着脸眺望着湖面上的烟波浩渺,一阵热风吹来,她仿佛也如同这缥缈的烟一般散了。
等他再望去,人已不见踪影。殷宋急忙探出头,在蜿蜒小径的尽头,看见梁知聿和她的身影。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梢,洒下细碎光影,落在两人的发丝上。隔得远,他没听清楚蒋茯月口中说了什么,只见她踮起脚尖在男人耳边说悄悄话后,梁知聿唇角的笑意渐盛,连眉梢都不可抑制地露出笑意。他定定地看着同样捂着脸笑的蒋茯月,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拉住她,最后却扑了个空。
蒋茯月背着手站在圆门之后,笑意清浅,回望依旧站在石子路上的男人。
目视梁知聿一步步穿过圆门,在蒋茯月的目光下牵起她的手,殷宋鼻头一酸。
第一次被师傅介绍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不叫“梁知聿”,也没有如今这样的地位,只是梁家养在钱氏园林里的众多私生子之一。
他不肯说自己的名字,只肯让他们叫他“小博”。
这个名字老土,可殷宋不嫌弃,跟在他身后热切地唤他。
最初的时候,梁知聿面上还有笑容,还会跟他一起坐在亭中下围棋。长大点,殷宋要跟师傅学习,日子忙碌起来,桌上的棋子蒙上了一层灰。
梁知聿是从这个时候变得安静,常常坐在亭子里就是一整日。
之后他端着茶水经过时,总看见梁知聿盯着湖面看。时间一久,他好奇问在看什么。
“是碧荷吗?还是天鹅?”
殷宋看着梁知聿缓缓转头,那双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呼吸断了一瞬。
“你刚才走过的泥土下有尸体。”
他颤声:“什么?”
“小鸟。”
随着梁知聿的目光,殷宋望向河边的那一小片土地。
之前他走过那时总纳闷为什么腥味这么重,如今看来不是土腥气,而是动物被捅了血管后被草草掩盖却溢出的血腥味。
殷宋白了脸,再看向梁知聿的眼睛里已蓄满恐惧。
“因果循环,”梁知聿转身坐下,眼中无波无澜,“我在等死。”
闻言,殷宋落荒而逃。跑到拐角处,他犹豫几下后停下脚步,小心地探头回望。
梁知聿仍如沉木一般坐在椅子上,他双眼无神,虚虚凝望着空中的一处。
殷宋觉得他怕是有点疯病,小腿刚向后迈开一步就看见那人露出笑意。
这场交谈让殷宋几日睡不着觉,他从梦中惊醒,回忆里最后一幕往往是梁知聿的脸。那时才十二岁,他不能理解梁知聿的行为,更惧怕梁知聿提起“死”时的神情。
从没见过有人的笑意是这样的。那不是笑,而是从梁知聿脸上分裂出一道缝隙,他眼睛中无法表达的绝望从这道裂隙中溢出。
之后殷宋有意避着梁知聿,他绕远路,不再经过那个有他的亭子。
直到有一天师傅对他说可以走原来那条路送茶,他端着茶盘的手微不可见地颤动。
一年白昼最长日,梁知聿离开了园林。
他还没好好说声再见,对这个陌生的朋友。
“殷宋觉得他是怎么样的人。”
师傅问他,他支支吾吾说不出。
许久后,钱正平轻吐出茶气,叹声道:“恐怕他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什么意思?殷宋疑惑抬头,钱正平却不再开口。
后来再次见到梁知聿时,他已经不是记忆里那个单薄少年。
“小博”两个音节从喉间溢出,在唇齿间滑过,然而他最终轻吐出的是“梁知聿”这个名字。
梁知聿与小博性格截然不同。
梁知聿彬彬有礼,待人温和,与自己见面时握手问候、笑意盈盈。人人都说他是梁家顶梁柱般的存在,殷宋理应当放下心来。
如果他没有见到那天夜里的梁知聿的话。
“师傅,”回去的路上,殷宋颤声问坐在一边的钱正平,“梁知聿是不是疯了。”
对年少朋友突然换了个名字如鲠在喉,他久久无法入睡,于是起身走在梁家的花园里。
等停下来时,才惊觉自己站在池塘边缘。年少的阴影还在昨日,脚下的土在目视下仿佛在朝外涌出鲜血,就像动物濒死前仍鲜活跳动的血管。
他慌张后退,转头却发现对岸有个人站在那。
夜深人静,殷宋壮着胆子颤着腿走近,发现是熟人后松了口气。
“是你啊……”
手还未稳稳放在梁知聿的肩膀上,殷宋突然失了力气,掌心摔下,放出清脆声响。
偏偏梁知聿还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殷宋的视线发直,从梁知聿浑身淌血的手臂上移,定格在他的左脸。
是血。
月光下,半张脸隐在血迹下,空洞一般,像被剥开半张脸皮的厉鬼。
梁知聿对他的目光不甚在意,甚至伸舌舔舐溅到嘴边的血丝,末了皱眉。
“好腥。”
“你要试试吗?”
恶魔的邀请。
他半边身子酥软,但他不再落荒而逃,而是强撑站着。
梁知聿没勉强他,自顾自蹲下铲土、埋尸体,而殷宋面色难堪地看着他作案过程,结束后男人依旧没有动,望着土壤出神。
“她不喜欢这样的人。”
这一声很轻,但还是被殷宋捕捉。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梁知聿。
他仍穿着下班时的西装,只是这时衣服上已惨不忍睹,全是密密麻麻飙溅的血块。颜色早已在氧化中几近黑色,远看像是从他身体里长出的眼睛。
梁知聿像是恐怖片中杀人如麻的西装暴徒,恐怖、嗜血。这样的人,提到那个“她”时,竟露出茫然的表情。
这一刻,殷宋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从脚底涌上的冷意。
被这样的人爱上是多么的可悲。
学会爱人的坏种又是多么的疯狂。
殷宋浑身冰凉,觉得梁知聿得了疯病,他把记忆里有着温和笑意的梁知聿全盘抹去,给他套上疯子一词。
“知聿这个孩子……”
长久的沉默后,钱正平对殷宋缓声说出梁知聿的难言之隐。
……
你有过给母亲当丈夫的经历吗?
“知聿,快过来。”
昏暗的门口处,梁知聿脱下鞋子的动作僵住。他愣怔地看着坐在沙发上衣衫单薄的母亲,不敢有动作。
“知聿,快过来抱抱妈妈。”
见他没动静,女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只是这次声音略显急切。梁知聿默默放下书包,挪着步子走到她身边。
“母亲……!”
未说完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扇碎,他踉跄一步摔在茶几上,透过玻璃,梁知聿看见自己额头处汩汩流动的血。
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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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骆翠嘶吼声,梁知聿的双肩被猛地提起。在一片血色中,他看清楚了她的神情。
憎恶的、痛苦的、绝望的。
“你不可以跟你爸一样离开我!”骆翠露出疯狂的神色,她的手死死嵌入梁知聿单薄的肩膀,直到看见他痛得额头沁出薄汗,才反应过来,慌忙拥住他,“知聿,你知道的妈妈只有你。”
骆翠已然精神不正常,她看着年幼的梁知聿,突然咯咯笑了:“梁文光你还回来找我?你还知道有我这个人存在?”
“不,你千万别回来,”骆翠突然抱紧他,“我只要有知聿就够了,他才是我的老公。”
“知聿、知聿,不见了……”
她喃喃自语,仿佛没看见怀中的人,发疯似得在狭小的客厅里狂奔,边跑边喊:“知聿!我的知聿!”
眼见着骆翠要往阳台冲去,顾不上疼痛,梁知聿扑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她的腿。
他一边被女人拖行,一边喊她:“妈妈我在这,我不会走!”
多年蹉跎下,骆翠早已失去年轻时体态丰腴,倒在地上的梁知聿从后方仰视,她就像一棵干枯的树。
脆弱到他不敢用力地攀着母亲,梁知聿面上堆着笑意,不顾身体各处蔓延的剧痛,他慢慢起身。
“知聿不会离开母亲的……”
唇角的笑意冰冻在明晃晃的刀子下,女人握着刀柄的手微动,梁知聿从刀面上看到骆翠冰冷的眼神。
“你要是敢跑,我就杀了你。”
刀刀见血,梁知聿却一点不动,只是木然地看着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喊。
这个家有两个疯子。
梁知聿漠然看着占据他半张床位的骆翠。今日她睡得极其安稳,直直地躺在床上,没有以往的癫狂行为。
失去丈夫的女人只能依靠年幼的儿子入睡,可他做不了丈夫应有的所有责任。
比如亲吻,又比如造爱。
梁知聿觉得恶心。
有时,他也癫狂地想着就这样去死吧。被亲生母亲捅死或者拉着她一起溺死在湖中。
那么这世上会少两个祸害,周围的邻居也能多听几声清脆的鸟鸣。
一想到人们经过他家时的疑惑问这里怎么会如此安静,他笑得手中的刀握不稳。
然后一刀插进还在拼命挣扎的小鸟体中。
死亡来临,它也只是短促地扑棱了一下翅膀。没有尖锐的嘶鸣,只有一声极轻的、近乎呜咽的气音,像被掐断的叹息,随即就沉入了彻底的安静。
那点挣扎太短暂了,太不够他欣赏了。
梁知聿将目光从沉睡的骆翠身上转向手上的刀。
这把曾沾染无数小鸟血的刀,之后也会杀死母亲和自己。
他走上前一步,刀尖悬在女人心脏的上方。
杀了她、你就解脱了。
脑海中这样叫嚣,阴暗的想法不断撞击着血管,梁知聿因强烈的痛苦跪倒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呻吟。
不,不行,他突然想到今日的那通电话。
对方说梁家要把他和母亲接回去,这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这样对自己说。
梁知聿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看见窗外的阳光洒进房间里,他干涩的眼睛从动了动。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迟缓地起身,去叫醒仍在沉睡的骆翠。
“母亲?”
那一日,他没有同往常般叫醒她。
骆翠死了。
19. 燃情夏
他们都说骆翠是因为误食用过多的安眠药才意外死的。
可梁知聿知道不是。
骆翠是因为接受不了离开这个环境而死。
她死于脱离现实的陌生。
可明明,母亲,我也想过把你我都拉出黑暗的地狱的。为什么你要将我踩进泥潭里又独自地离开,留下我受罪呢。
梁知聿不懂。
他只觉得自己从体内开始腐败,承受的太多负面情绪让他慢慢控制不住自己。
他到底是谁?是梁知聿?还是梁文光?
或者说他已经不是个人。
就在这种情况下,他又在梁家人的要求下成为另一个人。
“小博,你对着人要和蔼的笑,知道吗?”
“小博,以往你都是轻声细语地讲话,如今这是怎么了?”
“小博不应该伸手推别人!待人要温柔。”
他是母亲爱的“梁文光”,是大家幻想的“小博”,唯独不是“梁知聿”。
“知聿这孩子是被人逼疯的。”钱正平长叹一声,“多年以来,我喝茶静心,可看到他的第一眼心颤抖半刻。”
“因为他活得太苦。”
殷宋的手一抖再抖,嘴张了又闭,最终咽下喉间涌上的苦楚。
师傅最后说的那句话他始终记得,多年未忘。
殷宋看着携手走远的两人,人们都说穿过圆门就能圆满,那么这次也请上天对梁知聿仁慈一点,求得他的圆满。
-
母本的繁殖很顺利。
出乎预料的是梁知聿对于过程的高度熟悉度,完全不像是之前连上山都费劲的精英人士。
“母本的纯度是根基。必须确保入选植株基因稳定,品相完全符合品种标定,任何老化、变异的个体,立刻从繁殖序列中剔除,”梁知聿抬头,环视一圈工作人员,“我不想看见任何不优良的茶种出现在我的公司里。”
这副冰冷的模样好像回到最初两人针锋相对的时候。
相比现在他的黏腻,她更喜欢梁知聿对她恶劣些,这样一来也能减少她为数不多的罪恶感。
哎,蒋茯月有些惆怅,其实她也是M吧。不安心享受着金丝雀的奢靡生活,偏偏要在顶头金主手下玩心机,结果又良心发现,希望对方不要对自己太好,让自己过于骄纵。
做人就是贱。
这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一直到晚上还没疏解。
蒋茯月躺在公寓的床上,仰着头,仿佛就能透过天花板看到梁知聿在做什么。
身下的床很软,据说是瑞典皇室御用床具品牌,哪怕这样,她翻来覆去依旧睡不着。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有一段时间。
看着汗湿的手掌心,蒋茯月迟缓地眨眼,她好像真的有点病了。
一颗安眠药被投入到温开水中,表面冒起气泡,逐渐溶于水中。
随着温水入喉,蒋茯月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吵闹的讲话声盘旋着来到她的耳边。说的话含糊不清,耳边好像蒙在浓雾之中。
她好像也置身一场迷蒙的梦中。
脖上是密密麻麻的吻,她跪坐在男人身上,双手被丝巾束缚,挂在他的脖上。
蒋茯月挣扎着想掀开眼皮,可它像缀了千斤重,使得她完全睁不开眼。
是梁知聿还是周书玉吗?她挣扎着用唯一能够动弹的脸去触碰他的面孔。
线条伶俐的鼻骨,单薄的眼皮。
蒋茯月放下心来。
男人又咬上她的唇。
这次很不一样。他吻得很急,舌头被吸吮,仿佛要把她吞入腹中。来势汹汹的吻让她全身心投入,再也分不出思绪去思考。
就在她沉迷之际,一只冰冷的手探进衣服下摆,像游蛇,摘下高悬在树顶的花尖。
这是第三支手。
她剧烈地挣扎起来,溢出的口津从下颚留下,又被身后的男人卷走。
“怕什么,”他在她耳边呼气,“我是梁知聿啊。”
不可能——
怎么会有两个梁知聿。
“我才是梁知聿,”身前的男人将她的下巴重新掰回,他望了一眼她身后的男人,才慢悠悠地开口,“你要选谁?”
蒋茯月终于看清了当前的处境。
镜子里,她被夹在两个有着相同脸的男人间。
双眼迷离,脸色潮红。
他们都是梁知聿,又似乎不是梁知聿,更像是披着他皮肉的怪物。
“你瞧,”身后的男人掰着她的头,让她看向远处,“那个才是梁知聿啊。”
蒋茯月呆呆地看着眉间尚存青涩的少年从幽远的迷雾中走来。她说不出话,只能用目光哀求他。
可他还是吻了上来。
三个人一起,把她吻得脑中乱成一团。
最后,蒋茯月不记得是谁收尾,只记得腕间深深的牙齿印。
两个孔,冒着深黑色的血。
一条从迷雾中扑射的毒蛇,在她不注意的时忽的咬上了她。
蒋茯月猛地直起身子,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地摸着手腕。
没有淬毒的齿痕。
这一切都是她的幻想。
床头柜上的水依旧温热,蒋茯月拧着太阳穴,起身打开了灯。
开灯的一瞬间,她听见楼上隐约传来脚步声。
这个梁知聿还说自己没乱走,恼火夹杂着浴火,蒋茯月脚踩着拖鞋哒哒哒一路走到电梯口时她还气势汹汹,等站在他的房门前,气焰一下子焉了。
蒋茯月咬着唇,绕着落在胸前的卷发犹豫不决。
虽然他们是接过吻,可是算不上正经的男女朋友,贸然进成年男性的房间于情于理来说不合适。
但话又说回来,他们可是接过吻的啊。
于是她昂起头,心安理得地敲响梁知聿的房门。
长久之后,门开了。
见到梁知聿的第一眼,她就使出十分骄纵的手段,一边推开男人挡在门口的身体直直往室内走去,一边阴阳怪气地骂他。
“梁总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之前问你还狡辩自己没乱走,今日可是被醒着的我抓个正着,你说你大晚上不睡觉乱走个什么劲,都快奔三的人了,还以为是自己是十几岁的男高么?也不怕早泄,呃……你怎么不穿衣服。”
光顾着发泄怒火,蒋茯月这才看到梁知聿没穿着上衣,露出精瘦的腰身和结实的腹肌。
他懒散地倚着门框,抬眉看她。
蒋茯月退后一步,脚后跟脱离鞋面踩到柔软的地毯上,让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只身闯入梁知聿的地盘。
而且面对的不是衣冠楚楚的梁知聿,谁知道他会干嘛。
现在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至少不能坐以待毙。
磕磕绊绊地往门口走,她从梁知聿的手下接过门把手:“怎么没关门,我来吧。”
安静。
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见他没有动作,蒋茯月以一种轻松的口吻对梁知聿说:“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睡觉了,拜拜。”
自认为良好的态度在他拦腰抱起自己时瞬间破功,她完全抛弃淑女形象,崩溃大叫:“梁知聿你个疯子快把我放下来!我去你的啊啊啊啊啊!”
“这层楼可不是只有你我。”
梁知聿含笑看着坐在床沿上的女人,慢条斯理地拿起手帕擦手道:“睡吧。”
“什么睡?哪个睡?”
蒋茯月眼神不自觉看向他纤细修长的手指。他擦地极其仔细,尤其注意食指和中指,从指尖到指根,看起来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你别乱来。”
大叫一声后蒋茯月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她瞪着一双仍在颤动的眼,琥珀色的瞳染上细碎的白光。
梁知聿笑:“哭了啊。”
舔舐去她眼角的泪,他用带红的眼眶凝视她:“不是你先气势汹汹地闯进来的吗?小满。”
蒋茯月怔住。
注意力先于他发红的眼睛专注到从他口中而出的小名。
小满。
很早她就发现梁知聿说话时舌尖、舌面与上颚的接触会更轻,尾调就像一层气。
莫名地,她想起之前接吻时,他也喜欢缠着她的舌头,轻轻渡气。直到她双眼迷离,匆然离开后又趁她缓和的一瞬贴上。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她双腿瘫软,只能依附着他。
从他口中滑出的“小满”,比她听过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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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声都缠绵,仿佛他爱她是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积累的。
可蒋茯月却觉得身上裹着的被子越发紧,紧到她喘不过气、手脚发冷。
她不能回应,也不可能回应他想要越界的言语,止步不前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仁慈。
于是抬头,侧过脸问:“你眼睛怎么了。”
“你怎么哭了?”
用另一个更难以开口的问题来交换她的。
蒋茯月说不出来,唇紧抿成一条线,翻过身将后背对着他。末了,她说:“被你气的。”
身下的床格外得软,软的像躺在云层中。在楼下怎么都睡不着的人莫名地心安下来。
上面有梁知聿的味道。
一种沉稳的味道,像深山最深处的古树枝干,千年伫立不倒,让人感觉天生就该如此。
蒋茯月翘起嘴角,在充满鹅绒的枕头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慢慢阖上眼睛。
真舒服啊。
她想。
安眠药的作用好像反涌上来,蒋茯月将半张脸埋在枕头中,正准备安稳地睡上一觉,腰部突然被人碰了一下。
那只手从臀部沿着她的曲线一路游走,蒋茯月低头看见他的手臂围在她的胸下,尚未反应过来,后背猛然贴上男人温热的身体。
极热。
她感觉自己是被贴在滚烫锅壁上的烙饼,只能任人宰割。
胸口冒出一团无名火,蒋茯月翻身跨坐到梁知聿身上,不怒反笑。
“梁总,你这是可是在犯罪。”
“哦?”梁知聿扶着她的腰,腰身用力,立起上半身,“蒋小姐大半夜跑到未婚男性房间,该判什么罪。”
宽大的手扣住她的脸,梁知聿黑沉的目光落在她唇上,他用拇指擦过:“蒋小姐如今还想鸠占鹊巢,霸占我的床不走,又改判什么罪?”
“让我睡一下怎么了?”
“那我说的睡吧又该怎么说?”
含笑的眼睛。
蒋茯月挪开目光,梁知聿看出来她理解错了他的意思,这是在迂回地惩治自己。她上下扭动腰身,企图压死他。
蒋茯月觉得上楼杀到梁知聿的房间是个错误。
浴室里传来洗澡的声音,若是仔细听,还能听见些许喘息声。
她缩在床的角落,满脸涨红地盯着裸露在外头的脚趾。
只能靠这种方式来缓解心中的焦躁,因为一闭上眼睛,黑暗中那男人闷哼喘息的声音格外明显。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只是,蒋茯月咬着虎口,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才抬起头来。
只是,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步。
接吻可以说是气血上涌的冲动,可以是抉择后的义无反顾。但是这不一样,她算不上食色男女,也没有把出卖身体来换取利益的爱好。
况且,那个梦的余味还未完全散去。
对上他的脸,她的腿仿佛又回到梦中打颤的状态。
蒋茯月低低地叹一口气。跟他待在一起后情绪起伏极其大,这根本不像她。
还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吧,她光脚踩到地上,正准备打开门,被人从身后环抱住。
“你跑什么?”
沉木香更重了。
“我要回去睡觉。”
水滴从蒋茯月的肩颈下滑,像他的湿吻。
“回去?你能在下面睡得好吗?嗯?”
“还有你要这么出去?”
迎着男人怪异的表情,她在穿衣镜中看见自己敞开地衣领以及裸露在外的白色蕾丝边。
蒋茯月神色自若地整理好衣服:“我现在要走了。”
梁知聿不动,蒋茯月踩他。梁知聿吃痛,蒋茯月趁机逃离,还没跨出门,又被他缠住。
“我睡不好,”梁知聿埋在她的锁骨处,说,“留下来陪我,就当做刚才的补偿。”
张开的嘴最终闭上,蒋茯月一半妥协一半向往,踱步望往床边走。
只是她还困惑。
“你为什么要拿手帕擦手。”
害得她以为自己要失身于此,蒋茯月皱眉。
闻言,男人挑眉:“实则,你来之前我正在。”
“好了,”蒋茯月打断他,“我们去睡觉。”
20. 燃情夏
说是一起睡觉,梁知聿还是知趣地将床让给她这个外来入侵者,自己睡到了沙发上。
蒋茯月躺在床上,困意却在不知何时逃走了。
现在几点了?
两点。
手机里的时钟就这样与心中所想对上,她叹了口气,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都是在这个时间入睡。
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她莫名想到了快跟周书玉离婚那段日子,也是这样一个人度过夜晚。
随着政府的扶持与引进,城中各种新式家族不断出现,外方势力来势汹汹,而蒋家却在搞内战。那些狼子野心却不上台面的男人们垂涎她所拥有的事业,暗地里想要瓜分殆尽。她一边忙着企业改革,一边分出精力去对付他们。
七月正是雨水连绵之际,看着倾盆大雨颠倒天与地。同事从她身边经过,末了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
蒋茯月强扯着嘴角,反过来安慰她们:“没事的,我们还有下次。”
嘴里这样说着,她却酸了眼眶。
因为未关注竞争对手动态,在改革后期才发现客流骤降,可那时已无资金和精力调整策略,最终只能关闭半数亏损门店,而投入许多精力的改革也只能忍痛停滞。
蒋茯月站在空无一人的公司门口,任凭豆大的雨滴砸到脸上,打湿的发丝黏在耳廓上。外界的任何声音被去除在外,她只能听见剧烈跳动的心脏在胸廓中发出的撞击声。
疼意向四周蔓延,胸前的衬衫被她泛白的手指死死揪住,蒋茯月蹲下身,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雨水化作泪水止不住,她尝到难言的咸湿滋味。
回到周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走到门口时却发现里面灯火通明。
她皱眉,动作却比之前迟缓。
周书玉向来不是喜欢聚会的人,今天怎么会?
不等细想,门被人从里推开,对方见到她这副狼狈的模样先是一愣,后堆起合适的笑容。
“太太,您回来了。”
蒋茯月点了点头,偏开目光时与周书玉对上眼。
此刻他坐在沙发的主座上,西装革履,红底皮鞋。对面坐着一男一女,同样是体面穿搭,只可惜背对着她,叫她看不清模样。
总之与自己浑身淌水形成鲜明对比。
她昏沉沉的脑中冒出懊恼,脱下被水泡烂的鞋子后直直往楼上走去。
“太太!”张妈焦急的声音从身后追上她,“您不怕着凉吗?”
迟缓地低头,蒋茯月惊觉自己没有穿拖鞋。冰冷的地板刺得脑袋缓过些许神来,她饱含歉意地微笑,从张妈手中接过拖鞋。
蹲下,穿鞋,起身。
身体内的关节仿佛生锈,每一步她都做的极其困难卡顿。
起身时,迎着张妈担忧的目光,蒋茯月宽慰她说着自己没事,却在站立前的一瞬腿忽然软了。
毫无预兆,她跌坐在地上。
“咚”的一声伴随着张妈的惊呼打断了客厅里三人的交谈。
周书玉最先起身,站在原地隔得远远的问她有没有事。来访的女客站在离她不远处担忧地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唯有背对着她的男人一动不动,开口冰冷。
“周总连处理家事的能力都没有,我看工作能力也不会强到哪去。”
话中的讽刺意味让在场的所有人愣怔。周书玉脸上尴尬与愤恨交织,女客和张妈面露无措,蒋茯月的眼眶莫名红了。
习惯了将苦与累打碎咽到肚子中,她只想要在这个狼狈时刻静一静,于是看起来很无理的一句话兜住了她所有不堪的情绪。
热水洗除身上的疲惫与泪水,蒋茯月皮肤滚烫,从里向外散发的热又让她恢复一个活生生的、有生命力的人。
她躺在床上,直到浑身的热气散去,身边的位置仍是空的。
蒋茯月的心也空了。
她渐渐觉得自己不是不爱周书玉,而是变得不能爱。
窗边的那一轮月亮依旧高悬,却不像初见时那般温和,弯弯的像一把镰刀,把她的心砸出血洞。
他看透了她的不甘,她读懂了他的隐喻。
无数个睁着眼睛到天亮的日子里,蒋茯月知道他们的婚姻要到头了。
说后悔吗?
蒋茯月是个从来不会为自己选择后悔的人。她的争强好胜、精明利己不过是在外界环境的强制推动下注入了自己的一些野心,选择踏入婚姻这个坟墓也是出于对周书玉的信任。
她不后悔。她只是不懂曾经与她度过极其困难日子的周书玉居然能冷血到抛弃情绪几乎崩溃的自己。
很早之前,蒋茯月就发现自己病了,可是她只能装傻。
二十七岁的她不能让别人怜悯自己,就像初入蒋家那年她不肯低下的头颅一样。
她很贪心,她不满足。她既要钱、权、名,又要无私的奉献、坚定的选择。
是的,这一切她全都要。
蒋茯月突然不想将这关系止步不前。
男人仰面躺着,胸前盖着的薄被均匀起伏,看起来睡熟了。她咬了咬唇,从被子下摆钻进去,整个人趴靠在他的胸前,听着男人平稳的心跳声。
在手掌从他睡衣下摆伸进去前,蒋茯月有一刻犹豫。
真的要这么做么?一旦做了这件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可是爱就是甘愿奉献,不是吗?既然他喜欢自己,也要能接受她的一些小心机。
蒋茯月的手指尖刚探进去一瞬,甚至没碰到尖处,就被梁知聿一把捉住。他一边拉过她的手指细细密密地轻吻,一边用幽深的眼睛盯着她,好像在询问她要做什么。
“干你啊。”
蒋茯月主动吻上他,学他最爱的方式那样啃着他的嘴唇。她的动作很慢,像一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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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只会用它尖细的喙来作恶。
她根本没认真去吻他。
在这种亲密关系里她愿意做下位,因为她体力真的不好,又懒得动,喜欢人伺候着。
像是被她烂透的接吻技术折服,梁知聿拍了拍她的屁股:“坐起来。”
顺从地坐在他腰上,下一秒,所有的声音都被男人吞卷到腹中。
动作不复之前的缠绵,他扣着她的下颚,舌头钻进她的唇间,紧紧勾着她的舌,发出恼人的“啾啾”声。
被吻到瞳孔放空,口中过多的津液顺着纤细的脖子隐没在胸前,蒋茯月的手抵着他的胸口想推开他,却被他拉的更紧。
直到他们分开时,已是半个小时后,蒋茯月已经累到浑身使不上劲头,软软地趴在他的肩上,下一秒就能够昏睡过去。
“好累啊。”
她嘟囔着,躲过梁知聿往下舔舐的舌。
他原先还因为她躲避的动作皱眉,听见她的小声抱怨后亲了亲她的汗湿的额头。
“那你还说要干我?”
像是惩罚她的信口开河一般,梁知聿将她抬高,强迫她跪着接受他的爱欲。
生理性眼泪从她的脸上滑落至梁知聿的脸上,一条痛与爱的流线,串联起两人交缠的身影。
蒋茯月仰面躺在沙发上喘息,她收回自己从来不后悔的话。
好累。
哪怕不动都好累,原来收下处男的童贞是这么艰辛的事情。
身下垫着的毛毯一个晚上不知道换了几张,她的卷发也早已湿的不像话,黏腻地粘在背上,惹人不舒服。
推开仍伏在双腿之间的男人,蒋茯月拉过早已掉在地上的被子裹住身体。
“你知道吗?”眼中涌上泪水,她说,“我为你付出了我的所有。”
“除了你以外,我再也找不到可以依附的人。”
蒋茯月双手撑着,低着头时浓密的卷发层层叠叠,如泛起涟漪的水面。
故作天真地睁大双眼,双唇紧张地抿在一起,她的手从被子中伸出,勾住他的小拇指:“你要永远爱我哦。”
用造爱做砝码,压上更多的赌注,只为最后能赢得更多。
她是不择手段的疯子,有着异于常人的决绝。
幸好,眼前的男人也是个疯子。
脚踝被梁知聿拉住,她整个人下坠到他脸前,来不及惊呼一声,口中已被难堪的声音溢满。
又是一场来势汹汹的痴缠,结束后蒋茯月闭着眼睛,任凭梁知聿抱着她去洗浴。
再次回到床上时,梁知聿扶着她,安静地给她吹干头发。
温暖的空气和合适的白噪音让蒋茯月昏昏欲睡。
就在她摇着脑袋快要睡着时,听见梁知聿的声音。
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从十八岁就开始学会爱你了。”
21. 燃情夏
相比梁知聿,蒋茯月纯属被折腾狠了,直到日上三竿她才从床上爬起来。
坐到餐桌前,刚拿起刀叉准备切开欧姆蛋时她的手被突如其来的力握住了。
蒋茯月茫然转头,看见梁知聿一脸严肃地开口:“你不是对鸡蛋过敏的吗?”
“你怎么会知道?”
梁知聿脸上划过一丝的不自然,只不过转瞬即逝,等她注意时,已恢复自如模样。
他一边脱去围裙,一边说:“之前在夜市时注意到你刻意避开有鸡蛋的摊子。”
是个极好的说辞,可蒋茯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哪有人会记得这么细碎的小事,而且那时候他们正是针锋相对的极端时刻,两人恨不得把一句话当做十句话来解读。那时的蒋茯月以为梁知聿恨不得要把自己弄死,却没料到他早就盯上自己。
不,或许是更早之前。
一想到这未知的变数,蒋茯月的手忍不住轻颤,直到刀叉掉落在银质盘上发出一声脆响,才惊醒过来。
隔着梁知聿,她再次看见雨滴打到玻璃窗上时溅起的花。
原来情热上头的潮退是一层雾蒙蒙的雨。
盘中的欧姆蛋泛着油光,蛋体煎得非常柔软,边缘略带一点焦香,内里像云朵一样极其轻盈细腻,看起来入口即化。
事实也的确如此,蒋茯月咽下最后一口欧姆蛋后将刀叉稳稳地放在桌上,将头转向他:“其实我可以吃的。”
梁知聿骤缩的瞳孔印入眼底。喉间仍残留着轻微梗阻感,她不再说话了,只是沉默地盯着眼前的空盘。
她是对鸡蛋过敏,不过那是很久之前,至少是她不认识梁知聿的时候。
在周书玉生日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对鸡蛋过敏。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蒋茯月谨记早逝的母亲的话,不要碰蛋制品,可抵不过年少怦然心动后的冲动。
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周书玉在周家里是如此的举步维艰,甚至连他的生日也不好好置办。
于是,大雨夜,两人私奔。
跑过满街的紫薇花树时,花混着雨落在透明伞上。抬头是满目的花,身侧是喜欢的人。
共撑的一把伞成为理所应当靠近的契机,微凉的雨在促使他们越来越近。
风将蒋茯月的长发卷起,急速绕圈后缓缓降落在周书玉的手背上。
他害羞抿唇:“有点痒。”
她脸红耳赤:“抱歉啊。”
盒中的蛋糕早已在奔跑途中摔在壁上,糊成一团黏腻的奶油。
周书玉将手里的水递给她,面露歉意道:“这个蛋糕恐怕你吃不了了。”
“为什么要这样说,”坐在吧台椅上转了个圈,蒋茯月认真地看着他,“今日是你的生日,无论好坏都要以你的感受为先。”
“你才是你人生的掌舵人。”
拉环被拉开,气泡水溢了周书玉一手,可他丝毫不在意,只是直愣愣地盯着蒋茯月在灯光下异常璀璨的双眼。
直到她害羞地转过身,周书玉才笑出声。
看着两人并肩印在玻璃上的模糊身影,他的心中是快溢出的欢喜。抓住她伸向蛋糕的手,在对方惊讶的眼神下他开口莫名结巴:“等、等一下,我重新去、去买一个。”
让他带上雨伞的话还没脱口,周书玉就一头扎进雨幕中。
于是蒋茯月就托着腮,等着他回来。
澄黄的月亮被乌云遮盖,可她知道自己的月光会回来。
碳酸在舌尖上蹿下跳,蒋茯月单手拿着,慢悠悠地晃荡。嘴中轻微刺挠的酸甜同年少爱恋是一样的味道。
只是她没想到今日能尝到更多。
头靠着的玻璃传来轻微的震动,蒋茯月抬起头,转头看向那处。
她愣在原地。
一厘米。
他们的唇隔着玻璃只相差一厘米。
玻璃两侧的痕迹奇异地重叠,是雨还是其他不可而知。
周书玉再次退回到厚重雨幕中,仰头靠在玻璃上,一双含情桃花眼隔着雾气看着她。
即使看的不清楚,蒋茯月想他一定是笑着的。
便利店的空调开的很大,内侧的白雾逐渐消失,显露出外侧的字来。
蒋茯月的眼睛遽然睁大,手无意识地触碰上玻璃。
眯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声:“周书玉想跟蒋茯月永远在一起,好吗?”
指尖忽得热起来,她心跳错了节拍,抬起头时又撞上他的眼睛,慌得她立刻转头,耳朵却红透了。
她嘻嘻哈哈地转身,想要将这件事轻轻揭过,可是看到周书玉的模样,她忍不住抿嘴,弯起的嘴角又瘪了下去。
她没办法拒绝这个笨蛋。
这个从头湿到脚,胸前还抱着一个四寸蛋糕的笨蛋。
图案是只小羊,是她最喜欢的动物。
周书玉就是这样的人,他会记得你所有的喜好,会心甘情愿地奉献。
蒋茯月颤着手,在相同位置写下“我愿意”。
我愿意。
这是她想告诉他的答案。
因为喜欢你,所以心疼你的遭遇,所以想跟你在一起一辈子。
蒋茯月一遍流泪,一边挖着蛋糕吃,而周书玉则是一副没缓过神的模样,直挺挺地坐在她旁边,只看着,也不说话,手却把她抓得紧。
这是独属他们的花季雨季。
只是那时谁也没想到,蒋茯月在回到家后身体一软昏迷在地。
醒来后,她才从蒋承颜的口中得知是鸡蛋过敏。
“我怎么不知道你过敏呢。”
见她醒来,蒋承颜吊儿郎当地走到病床前,弯下腰,把一双笑眼送到她眼前:“姐姐。”
蒋茯月直起身子,环顾四周,问他:“爷爷呢?”
发出声音的一瞬她才惊觉自己的嗓子是如此的哑。
“你难道不问问周书玉怎么样?”
她还没张口,蒋承颜又甩了甩手,嫌弃地看她:“算了,你还是别说话了。”
“姐姐你可别这样看着我,”他重新坐回沙发上,夹克半挂,翘着二郎腿看着她,“我会害羞的。”
话是这么说,可脸上没有任何害羞的表现,反而眼睛放光,像只见到猎物垂涎欲滴的狼,死死锁住她。
沉默半晌,蒋茯月沉声:“蒋承颜,你少给我装。”
她脸上的嫌弃跟他没差别。
蒋承颜跟她一样,也是半路找回来的蒋家人。年纪比她小,刚开始被蒋宏逼着喊姐姐,他死不乐意,下嘴唇咬得发肿,屁股上也跟着红肿一片。
蒋茯月站旁边看着,面露心疼,暗地酸爽。她刻薄,看不惯有太多人来瓜分自己的财产和爱。
原以为蒋承颜就是这样的硬骨头,没料到后来他把“姐姐”这词挂在嘴边,天天喊。除了蒋茯月,其他人都很高兴,觉得这才是家庭和睦的显现,殊不知他们两个暗地里谁也看不上谁。
蒋承颜冷哼:“姐姐可真冷酷。”
他微低着头,上眼皮的肉压着黑沉的瞳孔,乍一看眼睛全黑:“周书玉快被骂死了你也不去看看?”
怎么会?
她惊愕而着急的模样映入眼帘,蒋承颜心情愉悦地舔嘴唇:“姐姐也是不爱惜身体,连这么过敏源都不知道,还是说你爱那个人能放弃一切了?”
这个傻逼又在阴阳怪气什么,蒋茯月白眼一翻。
“所以人呢?”
他定了几秒:“在外面。”
蒋茯月套上外套,手还没碰上把手,门从外面被人打开。
是周书玉。
对方似乎也没有料到她醒了,一时怔在原地。
蒋茯月从他的黑眼圈划过,她知道对于他过敏这件事他不会好受,可是看见他浓重的黑眼圈和干裂的嘴唇还是心疼。
“你……”
她突然被拥入周书玉的怀抱中。
“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男人的双手温暖,连带着她身上也生出一股暖意,蒋茯月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安慰的话刚脱口,她僵住身体。
“你别哭啊。”
她没有安慰人的经验,只能语无伦次地重复。可无论怎么样,都止不住他滚滚流下的泪。
这也是蒋茯月第一次知道,原来温柔如月般皎洁的人的泪是像太阳般炙热,她的心就此融化似水,化作一条小溪,汇成一湾湖水。
“蒋茯月!”
蒋承颜一把将她拉至身后,见她通红的眼睛,他气不打一处,指着她的脑门骂:“我说怎么斗不过你呢,原来你的终极武器是这个恋爱脑。”
“我警告你,我可是要跟你斗到一百岁,”蒋承颜气得后槽牙发紧,“你可别因为周书玉这个人死了。”
蒋茯月瞪他:“胡说八道。”
“什么叫胡说八道?”他指着周书玉,眼眶发红“为了他,你、你居然哭了!认识你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过你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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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时总觉得自己的爱伟大,自私自利者奋不顾身地扑向一个人,不在乎任何,只需要滚烫到烫伤别人、烫伤自己就好。
后来,她确实没有爱周书玉爱到死,却也一败涂地。除了一身心病,其余什么都没留下。
只不过从那以后,蒋宏将她这个忌口放在心尖尖上,家里的仆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首要的标准就是要记得她不吃蛋制品,因为这件事,蒋承颜又大闹一场,最后被她啪啪两个耳光打服气。再稍微年长些,只要不是超高浓度的蛋制品,她都可以吃,只是对外仍说不喜欢吃,省去了应酬餐桌上无端的麻烦。
所以她更不理解为什么梁知聿会知道这件事。
可是她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质问他呢?
蒋茯月有些茫然。
因为算不上真心,所以拿苛刻的标准去要求梁知聿是作茧自缚。这么想来,自己生气反倒显得荒谬。
她不曾给过的真心,梁知聿也不会给她。
这样想来,蒋茯月心安许多,她对着立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男人开口:“没骗你,我确实可以吃鸡蛋,只要不是高浓度的……”
那双漆黑的、深沉如沉底石子的眼睛又在仰视着她,蒋茯月不说话了。
她抚摸干涩的唇,自顾自地拿起水杯,一边喝一边笑:“你连我早上喜欢喝燕麦奶都知道。”
“我在很早的时候就认识你。”
“多早?”
蒋茯月惊讶于这个时候她还笑的出来。梁知聿在她根本不认识他之前就了解她、觊觎她,甚至恨她、爱她。
当她处于构建梁知聿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将自己的所有窥探的彻底。
“大概十年前。”
一个她从不敢想象的时间,蒋茯月倒吸一口凉气。赶快离开梁知聿这个念头在她心中越发壮大,可想起昨日的荒唐和当下他趴在她膝头,手伸进睡裙的模样,她觉得有些迟了。
梁知聿不会放过她的,就像他说的那样,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
梁知聿坐到位置上,看着她:“我确实欺骗过你。”
他的坦率让她惊讶。
一方面在于他真的告诉了自己,一方面在于内心的纠结。如果他反问自己是否骗过他,那么她应该笑着说没有,还是哭着说没有。
可最后梁知聿没有问出这句话,而是深深地看着她。
“我算不上好人,”他说,“算计过亲朋好友、图谋过心爱之人,是个十足的混蛋。”
“权力、金钱、地位,连带着我的一颗黑心尽数奉上。”
“不求别的,只想换一个机会,一个让你爱上我的机会。”
惊世骇俗。
当初精明、刻薄、自私自利跟她不相上下的梁知聿居然要放弃一切,赌一个冷酷之人的垂怜。
蒋茯月想咧嘴装傻,可是不受控制下垂的嘴角让她看起来像只瘪嘴的小狗。
这一切都有迹可循,她无法拒绝那日的周书玉,同样无法拒绝梁知聿。
可还是有些不同的,蒋茯月垂下眼睑。
对于年少时的周书玉,她不计回报付出了百分之一百的爱,而对于梁知聿,能给的有限。
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
说不准的。
蒋茯月一直觉得爱是一台平衡的天秤。
爱得太满、太过,都会对对方造成负担,所以她犹豫、踌躇。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应该相互算计后永不再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空气静默了一瞬。
心中所想被无意识地说出,难言的话变成难言的情绪,她只能低着头沉默。
梁知聿也沉默。
于是两个人的沉默在空中打成死结。
“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很久以后,梁知聿笑着看向她,“一个走回阳光下的机会。”
他的笑好轻。
蒋茯月用力地攥紧手,惹得牙酸落泪。
她没有圣母情结,只是单纯地觉得他的笑中带着灭顶的孤独。
原来梁知聿和她一样,都是脱离世界的独行者。
“好。”
顿了顿,她补充:“我可以尝试。”
话是克制并留白的,但是没有丝毫削减梁知聿脸上的欢欣。
他的笑意从颤动的睫毛流露,连带着她也忍不住微笑,泪花点点落下,像悬挂的烟花。
哪怕我再不能付出所有,我也会学着最初那样去爱你。
22. 燃情夏
“梁知聿,”吃完晚饭后,蒋茯月看着他认真地说,“我觉得就算你以后破产也可以去干餐饮。”
这顿饭绝对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
豆腐表面撒着翠绿色的葱花和密密麻麻的花椒碎,红、白、绿三色在热气中晕染开,勾得人眼馋。砂锅里的红烧肉块头匀称,每一块都泛着油光,像被蜜浸过一样亮,肥肉部分半透明,瘦肉则吸足了酱汁,红得发黑。饭后饮品杨枝甘露底层铺着澄黄的芒果泥,稠得能挂住勺;中间堆着雪白的西米,颗颗圆润;上面点缀橙红的西柚粒,像撒了把小玛瑙,最顶上淋了圈奶白的椰浆,顺着碗边慢慢下渗。
菜品说不上精美,可就是有着强烈的勾人欲望。
她是个俗人。
不仅胃口俗气,仅有的远大志向也是想多赚点钱,不甘落于人后。
梁知聿擦去她嘴角的油渍:“可如果破产了之后,你就会离开我不是吗?”
见她沉默不语,他微笑,像是对她了如指掌。
“不会的啦。”
蒋茯月凑上前,眨巴着眼睛看他:“都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怎么会抛弃下你呢,知聿。”
话说出口后,她有一丝后悔。
对于爱一个人,最不应该的事就是撒谎。明明不久前她对自己说要试着去爱梁知聿,可下一秒就原形毕露,说着讨巧的话去立下虚无的誓言。
谎言对她来说已是信手拈来,但爱情不是。
蒋茯月惴惴不安,抬眼时以为会一脸无奈的男人正撑着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话假但情真,梁知聿早就能从她信手拈来的谎话中窥探出真实想法,因此对于她黏腻的恭维更多的是心软。
他爱的女人是个贪心的骗子。她骗过很多人,穷的、富的,老的、小的,骗得最多的人是他。
但梁知聿很高兴,因为她骗走了他所有的钱后将最不值钱的心也一并顺走了。
于是这颗心变得跟数亿资产一样重要。
“说好了,”他勾住她的小拇指,就像小孩子们那样虔诚起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她点头:“好。”
那一刻,蒋茯月分不清自己是真心的冲动还是假意的妥协,她只觉得命运之手推动她应该这么做。
-
饭后梁知聿提议出去逛逛,蒋茯月答应了。
走到老城区的旧货市场时,她被一家摆满老物件的摊子吸引,挑了几个半旧的磁带和明信片,内容是关于这个城市的。
有时候,蒋茯月会觉得这里更有家的味道。
无数个夜晚,她会透过公寓的窗,看见不远处居民楼里逐一亮起的暖光灯光。万家灯火点缀着这座小城,烟火气满满。
再往前走,她看到一家老旧的报刊亭。一位穿着白汉衫的老人躺在藤椅上酣眠,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手里还轻摇着一把蒲扇。
她没叫醒他,只专注翻着手里的报纸。这些报纸都是十几年前的,留在这售卖单纯为了一个念想。
小城报纸里面版块丰富,其中不乏有好笑的内容,蒋茯月一边指给梁知聿看,一边笑,眉眼弯弯。
“哎,”蒋茯月惊呼一声,拉着他的手让他靠近一点,“这不是殷宋么?原来他这么厉害。”
周五晚上,旧货市场人潮拥挤,梁知聿站在她身后替她挡着,他看着她因吃惊而瞪圆的杏眼,嘴角微扬:“殷家在当地是名门望族,只是殷宋他自己不喜欢这种尔虞我诈的生活,自小就跟钱老学茶了。”
难怪,蒋茯月低头看回报纸上的人。
照片里殷宋穿着剪裁得体的灰色西装,袖子松垮地挽在臂间,露出打底的衬衫,她一时间没认出这是常年身穿棉麻衬衫的他。
“你对这里还挺熟悉的。”
随口说了一句,她继续往前翻。
往前的报纸时间久远,泛黄严重,边角残缺,于是只简单地翻看几页,不知看到了什么,她的手停在二零零一年八月十五日不动了。
这一页是娱乐版块,视线从某某当红男星的新恋情下滑,蒋茯月精准地锁定一个意想不到的家族秘辛。
——《晴天霹雳!回家竟成“局外人”!梁氏长子被迫逃离海外,这一切究竟有着什么惊天秘密!》
梁知聿还逃到过海外?
惊讶之余又有些好笑,刚准备拿这个调侃他,她的视线一顿,动作立刻变得僵硬无比。
配图里的人压根就不是他。
相比于梁知聿的面部线条凌厉,照片里的男人就显得柔和许多,眼神平淡如水,嘴角噙着极淡的微笑。下巴极尖、身材瘦削,宽大的病服穿在他的身上空落落,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而梁和昶就站在他的身侧,搀扶着他,对着镜头微笑。
这是谁?
蒋茯月默不作声地将报纸翻面,放开时手冷不丁一抖,拍合的瞬间掀起一阵灰尘,再抬眼时,就看见梁知聿的眼神从报纸扫过,再缓缓看向她,指尖蹭了一下报纸边缘。
她心一颤,生怕他看出自己的异样:“走吧。”
刚走几步,梁知聿突然问:“过几日我爷爷八十岁大寿,你要去吗?”
“我吗?”她一愣,呆呆地看向他。
“你不想吗?”
蒋茯月犹豫:“我担心你爷爷会不欢迎我。”
她从不会为自己之前所做而感到抱歉,但是有自知之明,不会上门找人麻烦,毕竟她也算个守法的好公民。
“可是我爷爷很喜欢你呢。”梁知聿宽慰她,“别担心,到时候会有很多人,你可以自己到处去逛。”
“一时一刻、一分一秒,我都不想跟你分开。”
他正低着头看着她,蒋茯月突然发觉他的瞳孔黑到发浓、发黏,里面的一些情绪就快要溢出。
“好。”
两人走了一段路程后,梁知聿突然提醒她如果遇到周书玉也不能跟他讲话。
蒋茯月抿唇,梁知聿真是越来越黏人了。哪怕他不说,她也不会跟周书玉讲话啊。
等等,周书玉。
蒋茯月脚步一顿,电光火石间,她突然知道报纸上的人可能叫什么。
梁博雅。
——那日在阳台上周书玉提到的那个名字。
周书玉说的话可能有假,八卦新闻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可多方面的传言让蒋茯月不得不再次审视这个信息。
梁博雅或许才是真正的梁家长子。
之后的路上蒋茯月心不在焉,倒不是因为梁知聿,以他的能力,在破产的情况下都能逆风翻盘,谁又会在乎他的身份。她只是对这个连二连三出现的名字感到耳熟。
她一定见过这个人,只是忘了。
第一次,蒋茯月有些后悔自己过目即忘的习惯。
正这么想着,肩膀突然被撞向一边,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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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不上身体的倾倒,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踉跄摔倒在地。
倒地的一瞬间是轻微的疼痛,这一点疼让她的心不在焉消散,转而代替的是翻滚的火气。
那句还来不及说出口的“谁干的!”就这么消失在梁知聿的动作间,下一秒,罪魁祸首被拎到她的面前。
被抓到小孩显然也懵了,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手在空气中乱抓,像一只牛蛙。
“给姐姐道歉。”
“我不,明明就是她没看路。”
蒋茯月心想这还是一直倔强的牛蛙。
“小朋友年纪不大,倒挺会给自个儿找补。我好好站在路边,倒是你跑起来脚不沾地似的撞过来,合着你眼里只有往前冲,看不见人也看不见理呀?”
蒋茯月靠在梁知聿身上,威胁他:“正好我身边这位最见不得人仗着年纪小胡搅蛮缠,他脾气可没我这么软和。真要是等他生气了,别说让你道个歉,怕是得好好问问你爸妈。”
那小孩看着也是年纪小,被她威胁着要告诉他的父母后眼泪像两条小溪从眼眶中流下,嘴一瘪,揪着手指头小声喊着对不起。
见他还算乖巧,蒋茯月没有继续找他麻烦就放他走了。
“你对那孩子倒挺好的。”梁知聿蹲在她面前,转过头示意她上来。
蒋茯月趴在他肩上:“相比于顽固不灵的熊孩子,他还算可以。”
她口中的顽固不灵的熊孩子,蒋家可有太多了,蒋承颜就是其中之一。
梁知聿歪头问她:“你喜欢小孩?”
“唔,”她思考一番,“还行,不过我只喜欢乖的。”
蒋茯月凑上前亲了他一口,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前移开脸,笑嘻嘻地说:“比如我们知聿这样的。”
蒋茯月好动,上下晃动的双腿踢起宽大裙摆,细白的脚趾安稳地放在凉鞋中,亮红色的指甲一晃一晃的进入梁知聿的心里,他默不作声地离开目光:“我不希望我们有小孩。”
如果这个世上有一个人要喊她妈咪,只能是他,他不愿有人分走她看自己的眼神。
“……梁总想的也太久之后了。”
蒋茯月扯了扯嘴角,对于他们两个来说,结婚都才是最大的问题。
她有过一次婚姻,而梁知聿甚至连恋爱都未曾谈过,刚出新手村就遇上顶级魅魔,她很好奇梁知聿难道不担心被自己骗么。
“只有失败者才会这么想,”梁知聿嗤之以鼻,“往往一个人害怕做什么,这件事那个人大概率做不成功。”
“周书玉那样优柔寡断的人从来都配不上你。”
“你很喜欢跟他比较。”
说话时,她的长发轻飘飘地摩擦过他的脖颈,痒意在心尖翻滚,侧头看见蒋茯月因好奇而闪亮的淡色瞳孔,梁知聿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的嘴角。
“如果,”他直直地望着她,“如果我比他早遇见你,我绝对不会像他那样让你伤心并且至你不顾。”
烂俗小言里男主角必备的誓言,蒋茯月抿唇,看来他也不过如此,也只是一个爱说空话的普通男人。
“可现实不会有如果的存在,错过就是错过,但是我会用无数的金钱和权力去堆砌、弥补。”
“你只需要大胆往前走,不必回头。”
后来的许多年里,梁知聿确实如他所言,像一名虔诚的信徒为她献上一切,而她也做到了大胆往前走,再也不回头。
23. [锁] [此章节已锁]
窗边的白墙上早已印着摇晃的浓绿,时间来到了八月份。
项目已进行一半,小规模的试种十分成功,接下来只需在茶山上建设大规模的示范茶园便可以完美收官。
这是段难得空闲的时光。阳光微晒,明亮的光斑照在熟睡的男女身上,蒋茯月转醒,半眯着眼,朝着窗外的绵延的草地发呆。
刚睡醒,她头脑还有些发蒙,一时半会儿才想起自己身在多洛米蒂。
身后突然贴上男人的温热肌肤,梁知聿的手臂横在她的胸下,将她抱得更紧。
“醒了?”
“嗯。”
异常沙哑的嗓音,回想起昨夜的疯狂,蒋茯月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又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坐起身子,扯过被子掩耳盗铃似的遮掩住身上的吻痕和齿印。
尤其是胸前,密密麻麻一片红,她生气地瞪他,这人是狗吗。
“别生气了,”他拉过她的手放在他的腹肌处,“摸摸你的最爱。”
无耻!下流!
蒋茯月撇过脸不再看他,手却没动。
梁知聿的浑身上下她最中意这里,比下面软,比胸肌硬,软硬适中、手感最好。
虽然有些恋恋不舍,她还是离开了她的心头爱,可不能因为纵欲忘记要事。
不过,看着外头艳阳高照,时间估摸着也不早。
梁知聿从床上下来进了浴室,出来时换了一身白衬衫,站在镜子前整理领子。
“你觉得我穿哪个好看。”
蒋茯月穿裙子的动作一顿,她回头扫了一眼箱子里的一众黑领带,又看了眼他,思索:“虽然你帅气的脸配得上一切,但是我觉得还是不穿好看。你觉得呢,梁总。”
她爱上了这个称呼,特别是当她看着他被她拍打而颤动的眼轮匝肌和因失控而绷紧的下颚线,蒋茯月会故意逗他,身下动作缓了下来,手上动作却更加大胆,嘴里还要甜腻腻地叫他“梁总”。
有时想起他对她讥讽的时刻,她就故意磨他,一刻也不动。有时想起他对她温情的片段,大发慈悲奖励他。
在情事上,她往往是随心所欲的,但梁知聿不是,他有自己的一套准则,不把她弄得泪流满面就不会停止。
除此之外,他还喜欢从她的后背环抱住她,然后从耳尖开始细密地吻她。
当下也是,她刚拉上的拉链被人从后方重新拉至腰间。抱着她,梁知聿的手轻而易举地探进去,蒋茯月双手使劲推搡,呜咽和骂声交替。
“我也觉得不穿好,”他笑,“蒋小姐觉得呢。”
水和泪一同落下,蒋茯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明明就不是这个意思,你太会耍赖。”
“我耍赖,”他昂起头,审视她裙上的桃花。
蒋茯月眉目艳丽,适配所有花种,这颤颤巍巍绽放的桃花是梁知聿的最爱。
她逐渐软了身子,浑身发颤地跪坐在他的脚边。
“那帮我选一条你喜欢的,嗯?”
抬脸,是她蒙着水汽的双眼:“我讨厌你。”
语气跟她人一样绵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梁知聿将她抱回床上:“挑你喜欢的到时候来绑我,怎么样?”
蒋茯月头埋进枕头里,许久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幅度很小,却把梁知聿看得嘴角的笑意越发深。
好可爱啊。
就这样被拿捏住了呢,这样就再也跑不了了吧。
-
这一觉,她睡地昏天暗地,睡醒后,她又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从被梁知聿毫无顾忌的行为以及他对于那件被她喷了水的衬衫淡然的神情,蒋茯月就知道他说有要紧事是假的。
哪有要紧事会比睡她还不重要,这样想来,他让她起床换衣服也是也为满足他的恶劣癖好。
相较于其他时候,梁知聿在情事上展现出她从未想过的占有欲。
真的好讨厌,蒋茯月皱起鼻子。
床头依旧放着一套干净的衣服,款式跟之前被梁知聿脱掉的一样,她不情愿地穿上。
门开了,是她最不想看见的人,偏偏那人跟个没事人一样,死皮赖脸地凑到面前吻她。
等到他心满意足时,时针又转了半圈,直到傍晚他们才出了门。
没有忘记他拙劣的借口,蒋茯月冷哼,“到底我们要做什么要事呀。”
夕阳西下,天色变为紫红色,天际边的绿草尖尖被抹上橙黄颜料。那个有着缱绻目光的男人在宛如老旧胶片电影的色彩下回头,看着她笑。
他说:“一起把人生从头过一遍吧,管他世界毁灭与否,我们只需要把框里的黄柠檬卖完。”
有段时间蒋茯月痴迷于林忆莲的歌,嗓音的陈旧感就像一副旧照片。
现在他的微笑也有这种魔力,从他剔透的眼睛中她看见自己恍惚的眼神。
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岁月,也有一个人拉着她的手飞奔,跌跌撞撞却将笑意洒在她脸上。
“请你永远牵起我的手吧,哪怕世界末日。”
那时她是怎么回的?她像被抓奸后的女人,瑟缩地收回自己的手,对他说了抱歉。
蒋茯月不能背叛周书玉。
如出一辙的选择题,只是这次她有了坚定的选项,蒋茯月握紧了他的手,温柔又坚定。
是的,管他今天会发生什么,我只专心卖我的黄柠檬。
-
每当周六,科尔托纳西纽雷利广场上会举办集市日。
那里离多洛米蒂不远,穿过短街,就可以看到排列有序的摊位。
将篮子放到最左边临近喷泉的摊位上,蒋茯月望着广场上的人群。
今日广场上举办音乐晚会,意大利人倾巢而出,抬眼望去看不见缝隙。
人流多了之后,总有人操着纯正的意大利语来他们摊前驻留。
梁知聿负责和客人交谈,而她负责在远远看到客人时拉一拉他衣服下摆,喊一声“梁知聿”,纯把他当老式开关使用。
又有一波人挤上他们狭小的摊位,蒋茯月感觉自己像是漂流在大海中的孤舟,下一秒就被海浪掀翻。
真的不会出事吗?虽然她相信梁知聿的能力,但目光所及之处乌泱泱全是人头,她有些担心。往左边挪了一下位置,手指紧攥住梁知聿衬衫下摆,防止自己被人群带走。
“怎么了?”
蒋茯月细细打量他,突然说:“我觉得你好适合穿白衬衫哦。”
梁知聿绝对是她见过穿白衬衫最好看的一个人,宽肩窄腰,若隐若现的衣服下是男人紧实的肌肉,她真的很喜欢。
好喜欢呀,蒋茯月环住他的腰,双脚欢喜地在空中晃荡。
哪怕最后他跟她分手了,还是会想念的。
像似误解了她的意思,良久后,梁知聿点了头:“下次在床上穿给你看。”
拜托,我不是这个意思。
蒋茯月凑过去,朝他脸颊亲了一口:“好,不要忘记哦。”
伴随着轻快的吉他声,广场上人群围成一圈开始跳舞,鞋底接触地面的轻拍声与欢声笑语吸引蒋茯月探头看去。
“想跳舞吗?”
她摇头。
学不会跳舞大概是她人生中最大的败笔。无数次的舞会中她只能躲在周书玉的遮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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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模作样地跳几下,然后抱怨着好累偷偷溜走。
欲盖弥彰很痛苦。已经忘记有多少次,蒋茯月对着周书玉紧皱的眉头自责。
“茯月,你为什么总是学不会呢?明明这很简单。”
什么时候起,周书玉抛弃与她相依为命的身份,成为剥削她的人。他傲慢,他冷酷。
在外界裹挟下,她成为完美的“蒋茯月”,而在跳舞这件事上,她是这世界上最蠢笨的,但也是最鲜活的。
但是她不敢承认自己的不完美,哪怕这个不完美是他这副完美身躯上开在裂隙的花。
在众人面前显露出自己的弱点令人煎熬。有血缘关系的家人都可能成为敌人,面对外界,她不能放下心,也不敢放下心。
于是她选择隐瞒,亲手将花折断,一针一线的缝好身上的裂隙。
梁知聿看了她许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重新回到摊前。
蒋茯月长呼一口气,戴着耳机漫无目的地望向前方。
就这样,没事的。
那句曾看着周书玉生气后在心里默念无数遍的话在这个时间点她再次对自己说。
突然视线里蹿出一个意大利女人,她指了指自己这个方向,嘴里说了些什么。
她本无意理会,谁知一阵欢呼雀跃声透过音乐炸在耳边,蒋茯月拿下耳机,看见不断有神色激动的人涌上前,甚至从两侧的空隙里拉过她的手,嘴里反复强调她听不懂的意大利语。
人生地不熟,蒋茯月无措地望向摊前,却没有梁知聿的身影。
她被欢呼的人拉到广场中央的高台上,然而刚站立后他们便一哄而散,继续跳着舞。
这个梁知聿好讨厌。
蒋茯月咬唇,就算他今天穿白衬衫给她睡她也不接受。
她要去找那个混蛋,然后在他的小腹处写puppy。
结果还没等跳下台,右手被一股力扯着,裙摆随着身体的旋转开出一朵花。
在主唱带领下,全场洋溢着热情澎湃的歌声,蒋茯月被人群拉着,脚步从台上舞到台下。
接住她的是熟悉的气息。
“讨厌的梁知聿。”
往他衬衫里探的手被捉住,蒋茯月被他牵着他怀中转了圈,末了晕乎乎地趴在他腹肌上。
“我不跳,”她撒娇,“我怕累。”
这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事。有时蒋茯月挠人的性子上来,便要将他压在身下,动不了几下又喊累,于是将生气的情绪抛之脑后,趴在他的身上,乖巧地蹭他的脸。
若就此了事,他知道蒋茯月必暗生闷气,于是识趣地充当恶人角色。
最后总以她的眼泪结尾。
可这次他的态度跟漠视她哼唧唧的求饶一样,梁知聿强硬地拉住她想要离开的手,细密的吻从指尖游离到手心。
“这里不是嘉水、也不是沧岚,而是一万公里外的意大利,你可以做任何事,”他将她的手心摊开,“世界纷纷扰扰,我们只需把框里的黄柠檬卖完。”
“而这最后一颗,送给最勇敢的你。”
这颗静卧在手心掌中的黄柠檬,像玻璃一样透亮,那一刻,蒋茯月觉得它一定是甜的,含在嘴里,会炸出香甜的烟火。
这不符合常理,爱也是。
在这个异国的浓情岁月中,她跳了人生中真正的一场舞。
无序、杂乱,不优美,不像她。
可她不在乎,好像她本该如此活着。
只是莫名地,跳着跳着,泪落下,在空中化作一场雨,汇聚在梁知聿的手心,成为世界上最小的湖泊。
他稳稳地接住了她的痛苦。
24. 燃情夏
在这个意大利小镇的夜晚,人群散去,月亮悬起,远处的小山丘像松软面包窝在蓝色的雾霭中。
蒋茯月坐在石头砌起的矮墙上,含着吸管喝着手中的果汁。
她静静地喝着,身旁的人也不说话,果汁见底,触底吸管挤压气流发出异声。
梁知聿看了自己一眼,这一眼让她紧张,攥着杯子的指尖发红。
“你还要喝吗?”
她迟疑一秒,点头:“嗯。”
“给我吧,”梁知聿双手撑着,跳回地上,仰脸对她说,“我帮你去倒。”
视线从男人的胸前划过,她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
回想起她趴在他的胸前哭,没有歇斯底里地控诉,只是默默地流泪。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清醒过来时梁知聿的衬衫已湿了一片,隐约透出里面的肉色。
她低着头,小声抱歉,似是觉得有些尴尬,正准备从他身上起开,手却先一步被男人抓住了。
“忘记那些人带给你的痛苦吧,”梁知聿直直看着她,“泪流尽,就只剩幸福了。”
幸福?
第一次,她觉得这个词离她又近又远。
它好像已经来到她的身边,触手可得的距离,于是她匆忙跑上前、想要攥紧,却发现它是一场编织的美梦泡沫。
蒋茯月有时会觉得自己像个蚌,会因为突如其来的触动而奋不顾身地弹出柔软的蚌肉,但在权衡利弊、迟疑不决后又会怯怯地缩回。
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毫无波澜地将梁知聿划分算计阵营,她有想过终止这段感情。
可比说出离开先到一步的是自己被他抓紧的手。
步步紧逼、来势汹汹。
终于,他看见洋葱下的腐烂。
于是刻薄冷酷的梁知聿看着精明自私的蒋茯月,笑着说幸福要来了。
这场专门设给梁知聿的骗局原来她早就深陷其中。
-
传闻耶稣受难的时候,心脏本应钉上一颗钉子,不过这颗钉子却被擅长偷盗的吉普赛人偷走了,耶稣得以躲过这个致命打击,为了报答吉普赛人,上帝从此允许偷窃,七宗罪中都没有偷窃。
她不知道耶稣有没有获利,只知道苦难已经追到她的跟前。
蒋茯月看着跑得越来越快的小偷,上气不接下气,眼前直发黑。
她见梁知聿许久没有回来,就自己慢悠悠地走回去,未曾想刚走到路灯下,一个人猛地从巷子中钻出来,抢过她的东西就跑。
天色已黑,那人往昏暗处里钻,一下子就消失在巷子尽头。
跟小老鼠似的,她哪能追上。
月光莹莹,照在高墙上,两侧透出对称的阴影,蒋茯月刚拿出手机想给梁知聿发个消息,没料到倏忽被人狠狠撞上,狼狈跌落墙角。
“不是吧。”
蒋茯月目瞪口呆地看着手机不翼而飞,接连丢了两个东西,她气得不轻。
顾不上疼,她立刻追上去。这次的小偷身形纤细,但格外矫健,两条腿运作着,眼见着要脱离她的视线。
就在这时,熟悉的电话铃声响起,那人一惊,在即将越过拐角处抽搐一下,重重摔在地上,蒋茯月跑过来时,看见她仍死死攥着手机,低着头不敢看她。
“你怎么偷东西啊。”
她皱眉,上手想要夺回来,却见那人颤抖着往后缩,想将自己埋在黑暗中。
“你——”
刚开口,那双干涸而悲恸的眼睛猛地与她对上,蒋茯月刹住未言的话。
头发剪得短,她没认出这是个小女孩,近看便能看出身子没抽条,年龄估摸着顶多十三岁。
她还没说什么,原先目光呆滞的人像是受到什么刺激,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嘴唇哆嗦,“不要、要。”
女孩说的不是很标准,但蒋茯月还是从音调中分辨出她说的是中文。
中国人?
“无论怎么样,你把手机还我吧,”蒋茯月叹气,看提及父母时她的反应,大概也是一时做错事。
女孩巴掌大的脸,怯生生的大眼睛占了一半,又那样眼巴巴看着她,像只刚出生的雏鸡。摸上她的手,蒋茯月才惊觉她是如此的瘦,肘关节隐隐透出薄皮。
“你缺钱吧。”找遍全身,身上唯一有点价值的东西只有梁知聿送的手链。
一觉睡醒后便出现在她的手腕上。
哪怕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这条手链也依旧流光溢彩。
看了良久,蒋茯月拉过女孩的手,触碰到指尖上粗磨的厚茧,她心下觉得酸涩不已:“拿着吧,以后别做这种事情了。”
来自女孩的眼泪残留在她的腿上,又回流至她的心里,灼伤出一条条泪痕。
蒋茯月仅剩的柔软心肠也算栽在这些小女孩身上。
这个孩子是这样,梁碧萱也是这样。
后方传来轻微声响,发出一阵窸窣声,蒋茯月心下发麻,不知什么时候,目光所及的莹润月光早已溜至巷口,独留她们两人在黑暗中。
原来已经很晚了。
蒋茯月想转身去看,却没料到已被她安抚好的女孩突然惊起,目光悚然,呆望着巷口。
“你没事吧……”
话语未落,蒋茯月只觉得地转天旋,又一次摔在地上。
等她意识到什么,女孩早已仓皇逃进错综复杂的巷子里,连衣角都抓不到。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她捡起被扔在地上的手机,按了几下电源键却没反应,之前受伤的脚踝隐隐作痛,还不知道能不能正常走路。
梁知聿会来找她吗,蒋茯月抿唇,现在唯一的指望只有他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细碎声响,且声音越来越大,蒋茯月睁着杏眼,往后看。
只见一人踏入黑暗之中,缓缓朝她走来,等在她身前站立,她才动用干涩的喉咙叫了他的名字。
“梁知聿。”
眉毛耷拉着,声音也有点委屈。
她想向梁知聿求安慰,喊了几声,可是预想中他会抱紧她的场景没有出现。梁知聿一动不动,那双乌黑的眼睛正冷淡地盯着她,他面前的空气黏着如胶质。
蒋茯月呼吸窒了一瞬。
他蹲下身子,就这么静静看了她良久,久到她觉得有些事情在失控时,梁知聿突然笑了。
“怎么弄成这样?”
“不小心被小偷绊倒了。”见男人眉眼间的笑意跟往常没有区别,她偷偷松了口气,“我脚动不了,你背我好不好呀?”
“好,”梁知聿掖好她散乱的头发,目光扫过她空荡的手腕时,动作顿了顿:“你的手链呢?”
她装傻:“不知道,可能落在车上了吧。”
他没再说什么,借着力,蒋茯月刚站起身,听见“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梁知聿比她先一步看见那物件。顺着他的目光,蒋茯月心下一跳,脑袋嗡嗡作响。
原以为被女孩带走的手链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梁知聿弯身,手抬刚到一半时,一截手链从指缝间溜走,“啪嗒”一声在灰尘里翻滚。
梁知聿的脸色再次冷了下去。
以为他是因为手链被弄断而生气,蒋茯月急拉住他的手:“我赔你一个好吗?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断。”
“不知道会断,还是不知道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手指捏起她的下巴,质问他:“你到底还有多少谎话要对我说。”
“我没有。”
还在死性不改。
断裂的链节死死嵌入皮肉,可他觉得这一切都不及发现她不见的瞬间痛苦。
他发了疯似的在街上找她的身影,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
蒋茯月去哪了?她又要离开自己吗?
理智回笼,他终于想起来可以给她打电话。冰冷机械的嘟嘟声在他耳中被无限拉长,双手在剧烈颤抖,险些握不住手机。
没人接。
再次打过去时对面已关机。
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记得双眼从失焦转化为清明的一瞬看到的是手机屏幕上的眼泪。
两滴泪珠恰好落在屏幕里蒋茯月的脸上,顺着屏幕下滑,就像里面的人随着屏幕外的人流泪。
她会因为离开自己而流泪吗?他受虐般自问。
想必一定不会吧,十八岁那年她已经给出了完美的答卷,抛弃他这个疯子而去选择她青梅竹马的周书玉。
如今失去周书玉这个威胁,可还有千千万万个男人。一想到她这次不告而别是为了其他情郎,他的喉间猛然涌上鲜血。
要把她抓回来,永远都离不开自己。
等到他终于在巷子里找到她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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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撒娇地喊着他的名字,甚至没有做什么,梁知聿的心便软了。
他好想亲亲她,好想永远待在她的身边,好想把她抱在怀里,就像之前那些日子一样。
可是蒋茯月又在骗他。
他大概是这世上最下贱的人,恨她怕他,又怕她恨他。
于是两头折磨像是钝痛锯齿,凌迟着他的血肉,又在一堆碎肉烂泥中生出绝望的快感。
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心甘情愿留下你。
眼前男人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蒋茯月有些发怵,声音越来越低:“别生气知聿,我真的补偿你。”
他突然笑了:“补偿我?”
此刻梁知聿的眼神又让她想起茶园初见时的冰冷,有些不同的是,他眼中多了一些晦暗的情绪,蒋茯月隐约觉得不对,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这几步,像燎原大火彻底点燃他的理智。
等蒋茯月反应过来,已经安稳地坐在车里,刚想开口,就见一道银光从梁知聿的手中划出,消失在车窗外的深沉夜幕中。
“梁知聿!你……唔!”
“补偿我。”被强制陷入黑暗之前,她听见梁知聿轻飘飘的语气落在她的耳边。
梁知聿觉得自己已经疯了,将她从上到下吻遍,又故意挑她带手链的位置,细细啃咬,看着她泪眼婆娑、双眼迷离,仍觉得心里不解气:“蒋茯月,你个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
第一次,蒋茯月累到手指都抬不起来,她虚虚地靠在椅背上,背后的汗黏在皮革上。
“我把你的手链弄断是有原因的,我没骗你。”
梁知聿手下的动作停了,他抬起头静静看着她。
“在这条巷子里,我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她轻柔地摸着他的头发,“看见她过得很不好,我想着把手上的手链送给她,只是没想到她没有拿走。”
“小女孩?”
梁知聿冷笑,他一手往裙里探,一手禁锢住她胡乱挣扎的双手,在她耳边轻语:“这条巷子没有出口,从始至终我只看见一个男人走出来。”
“什么男人?明明是一个小女孩!跟个小豆芽似的可怜小孩!”
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喊,蒋茯月蜷缩在后座上,拿过他的衬衫盖住自己裸露的身体。
衬衫上有一股温和的味道,在累到极致后觉得异常催眠,正要昏沉沉睡去,左手的无名指上传来男人手指尖粗粝的触感。
“我们要个小孩吧。”
那一点瞌睡烟消云散,蒋茯月猛地弹起,头磕在低矮的车顶上,疼得眼中泛起泪花:“可是我们还没结婚!”
“那我们回国登记结婚。”
他伸手去拿手机,刚解开人脸识别就被蒋茯月一把夺去。她冷着脸,扇了他一巴掌:“梁知聿你发疯别拉着我,结什么婚,你看你这疯样能结婚吗?赶紧滚回国看看精神科吧。”
被他这么折腾这么一番,她总算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笃定自己骗了他,所以想着办法惩罚她。身体上的惩罚就算了,变本加厉还要把她拉去结婚。
“你连我的话都不相信,还想跟我结婚?”说着,她也有些委屈,“我可不想三婚!”
“你有多少秘密没跟我讲,这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是否相信我说的话。”
在她扇了他巴掌的那刻,梁知聿就已清醒,而看见她泪流满面,他彻底停滞呼吸。
“对不起,”梁知聿将头贴在她的小腹上,这个温暖的地方能够让他心安,他闭眼喃喃自语,“我只是太怕失去你了,你不知道我看见你不见了有多少慌张。”
“我只有用那种方式才能确认你还在我身边。”
他抬起头,蒋茯月愣怔,什么时候他那双冰冷如沉底石子的眼睛变得湿漉漉的。
梁知聿始终没动,只是抿着唇盯着她。她瞥了一眼男人紧抓住自己的手,其中的恳求意味不言而喻,她轻叹了口气,施舍般俯下身子吻上他的嘴角。
等一切平静下来,已是后半夜。
蒋茯月早已昏睡,歪着头窝在他的怀里。他剥开她湿漉漉的卷发,眷恋地从她的鼻骨滑到微微嘟起的嘴唇。
借着月色,撕开装疯扮傻的讨好样,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掠夺。
爱我吧爱我吧爱我吧爱我吧爱我吧。
求你了。
25. 燃情夏
在这个世界上,蒋茯月见过最出其不意的示好方式来自梁知聿这个疯子。
第二日,她一睁眼,就看见穿着白衬衫的梁知聿坐在床沿边,金属扣子系到最顶端,戴着深灰领带,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
虽说是她最喜欢的穿搭,但蒋茯月面无表情地扫过,没有停留一秒,转身背对着他。
“你想摸摸吗?”
梁知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要,你上下都被我玩腻了。”
她还生着气。
“这次不一样,你摸摸看。”
梁知聿一边说着,一边强硬地拽着她的手,往腹肌深处探去。
这太深了,蒋茯月羞得满脸通红,这人真是太无耻了。
她闭着眼睛不敢再看,偏偏梁知聿还在引诱她:“你绝对会喜欢的。”
梁知聿把自己当成色魔了么?她有些恼怒地睁眼。
梁知聿带着她的手,缓缓往下探,她的呼吸也随着向下的程度而逐渐变淡,直到看见男人腰腹处的标记时,她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脸红到有些发紫,呼吸彻底停滞。
两三秒后她才发出尖叫,随后她将头死死埋进枕头里,闭上眼想忘记刚才看到的一切。
可是脑中还在不断放映刚才一幕。
穿着洁白衬衫的俊美男人咬住掀起的衣服下摆,露出小腹,在那透粉的皮肉上,用口红写了一串字。
请尽情享用你的puppy吧。
纯情无辜的眼神配上这副淫-乱的模样,他以为自己是漫画里的魅魔么?蒋茯月觉得浑身都烧了起来,脸烫的不像话。
“你滚啊!”
“不喜欢吗?”被她推开后,梁知聿锲而不舍地凑上前,用舌尖轻轻舔舐她的耳垂,发出黏糊的声音,“那这样呢?”
蒋茯月义正言辞地拒绝:“我都不喜欢!”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强忍着情绪整理好他的半露的衬衫。
这难道就是中国人骨子里的救风尘么?
“好了,这件事就告一段落。我在没有告知你的情况下乱走,这是我的错,但是你也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事就怪罪于我,那个男人分明就是我第一次撞见的小偷,可你不相信我说的话,这点就是你的错,赶紧反思一下。”
蒋茯月自认为这段话已经是在给梁知聿台阶下。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也允许他改变,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梁知聿又自动往她腿间埋。
她气急败坏地问他在做什么,梁知聿抬头,水光潋滟的唇在阳光下异常显眼。
他说:“我在面壁思过。”
……
无论怎么说,梁知聿反思的态度还是很好的,又持久又激烈,导致的后果就是等他结束后已经过了中午,又一次错过出去的时间,蒋茯月垂头丧气地趴在枕头上。
“都怪你,”她随手将掉落在床下的衣服扔到男人脸上,“原本说好趁今天是在意大利的最后一天出去逛逛的,结果呢?又浪费在床上。”
“我相信,在床上的时光与出去散步一样幸福和满足。”梁知聿早已恢复平日里衣冠楚楚的模样,接过湿透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
“可是我还是想出去,我怕我会死在意大利的床上。”
后半句话她没脸皮说出口,不过梁知聿已经从她希翼的眼神中明白,他思索一会,最终还是决定按照计划出去散步。
时不时有工人迎面走来,他们手上拿着挤奶桶,见到梁知聿时恭敬地喊了声“Patrono”。
脚下松软的泥土被她的鞋跟踩了一个洞,她望着一望无际的牧场和毛色油光发亮的小马驹,越发讨厌起他来,梁知聿这个人怎么会这么有钱。
长得帅、身材好、又有钱,除了自己会给他下绊子,恐怕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蒋茯月好奇发问:“不包括我做的那件事,你人生中有没有不能跨越时刻。”
良久之后,梁知聿声音从她头顶落下。
“有的。”
-
真正回到梁家后,年少的梁知聿的处境并没有好转。
因为除了他以外,梁文光还有四个孩子,分别来自三个女人,大量耕耘消耗的精力让他压根就没有想过遗留在破旧的城中村里骆翠和梁知聿。
原来把他们接回来的话是一场虚假的美梦。
梁知聿平静地看着梁文光抱着新娶的美艳妻子走入书房,直到女人高昂的尖叫和男人剧烈的粗喘传出,他好心替他们掩上沉重的木门,将恶心的声音隔绝。
发情的公狗。
梁知聿转身,视线猛然落在坐在摇椅上的女人身上。
他眯起眼睛辨认,那是梁文光的第二任妻子,章秋琳。
她穿着丝绸的睡裙,身上披着羊毛披肩,未施粉黛的脸显得格外温柔,只是有着大病后的瘦削,皮甚至包不住骨头,裸露在外面的手臂能清晰地看见她青色的血管。
讽刺地是,满满一墙的粉蔷薇开在她的身后,它们簇拥着越过铁门,在风中摇曳多姿。
衰败的女人和艳丽的鲜花。
梁知聿颇有些恶意地想,当章秋琳死去的时候会比自己的母亲死去的时惨吗?第三者会为自己破坏他人感情而忏悔吗?
原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跟她说上一句,没想到她突然开口,还是对着他的方向:“你觉得我可怜吗?”
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诉说的人,章秋琳继续道:“你知道吗?以往情到浓时,你的父亲总是笑意盈盈地环着我,慢慢轻啄我的嘴角。他那深沉的眼底,隐藏着难以察觉的情愫,透着欢喜、泛着依恋,吻着我的手,称赞我是他唯一的蔷薇。”
“尽管这样,我还是遇得如今这下场,可你母亲呢,连这样的待遇都不曾有过,可见过的有多么凄惨。”
年轻时的章秋琳是个歌唱家,说话时总含花弄墨,常年浸润在商场中的梁文光自然偏爱这一口,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机将她娶回家。
只是随着岁月蹉跎,当初的雅致变成了如今的无病呻吟,惹人厌烦。
梁知聿冷笑,章秋琳却以为他被激怒,放声大笑:“小疯子,我告诉你,你始终流淌着梁文光这个大疯子的血液。你的阴狠、癫狂跟他一样刻在了骨头里,腐烂在血肉中,这是你永生永世都无法磨灭的。”
这是章秋琳在世时对他说的最后一段话。
不久后,她就因胃癌死了。
梁知聿记得很清楚,仅在她死后的第一天,梁文光吩咐仆人铲除所有粉蔷薇。
刚下了一场大雨,打落的花瓣粘在黝黑的青石板上。仆人们拿着花剪,已经将最粗壮、支撑着整簇蔷薇的枝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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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断,然后轻轻一扯,花体自然而然地往下倾倒,经历过风雨的花依旧倒在了肮脏的地上,接受腐烂的命运。
章秋琳,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结局,梁知聿对她没有任何可怜,只有讽刺。
她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告知自己梁文光有多么的心狠手辣。
只是尚未成熟的梁知聿低估了他的狠毒程度。
十八岁年末,梁文光突然叫梁知聿去书房一趟。
去往书房的路上,要途径一面落地窗。这时已经接近深夜,外面的水汽氤氲,慢慢结成了雾气,之前看很美的景色,梁知聿却觉得这迷蒙中会猛然蹿出一头巨兽,将人一口吞没。
梁知聿下意识觉得不安,他拉了拉衣领,快步地向前走去,却在转角处撞上穿着暴露的继母。
厉月也一惊,伸手将披在睡衣外面的开衫拢得紧些,只是依旧遮掩不住胸口的春光。
默不作声掩下厌恶的情绪,梁知聿快步离开,走到书房前时,他留意从极远处传来女人小声踱步的声音,顿了一瞬。
“知聿。”
收回目光,梁知聿推门而入。
开门一瞬,一股莫名的香味流窜在空气中,他皱着眉静站立在桌前,直到坐在转椅上的梁文光转过身来。
他不得不可耻地承认,在五个孩子中,他只有长得像梁文光,商场上的杀伐果断和阴狠狡诈也如出一辙。
那日他照常推开沉重的木门,却受到阻碍,仿佛有人抵着。他不死心狠推了一下,木门移动发出微微咯吱声,虽然是一个小缝,但也能让他窥探一些情况。
距离门处跪着一个中年人,他的脊背尽力弯曲着,将自己埋进尘土里,他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额头前的地板,不敢上瞄一丝一毫。他大口喘息,空间里只能听见他沉闷的喘息声。
而梁文光坐在高位上,穿着合身得体的黑色西服,双腿自然地交叠在一起,骨节分明的手端着暗金雕纹的茶杯,细细氤氲中,看不清他镜框下的神色。
后来他听梁文光的助手提过一嘴,那个跪着的男人向父亲借高利贷,还不上钱又走投无路才找上门来,最后只能抵上房子车子,闹得家离子散。
“真可怜。”
路过的仆人忍不住感叹。
可怜?梁知聿冷笑,他选择了欲望,那么欲望自然而然会吞噬他,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最近过得还好吗?”
梁文光从没管过他们的日常生活,一反常态的关心让梁知聿心下一动。
不是感动,而是突如其来的惊异。
“听说你喜欢上一个女孩。”
果然,他就知道梁文光不安好心。
梁知聿的脸冷了下来:“这很正常。”
“正常?”梁文光将指间的猩红按灭,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觉得像我们这种坏种配讲爱吗?”
梁知聿紧抿着唇,那副同他母亲一样倔强的模样让梁文光心生恶意,真想看看他被折碎脊梁骨的样子。
“你说,”梁文光阴恻恻的声音砸在他的耳边,“如果你脏了你喜欢的人还有机会喜欢你吗?”
那股香气越发浓烈,梁知聿感到一阵头晕,眼前的人和物都晃出残影。随着几声鼓掌,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梁文光对着女人说:“来吧。”
26. 燃情夏 Plan A or
“梁文光是个疯子,为了毁了儿子,他就能做出这样背德的事。”
梁知聿轻轻环住震惊的女人:“自那之后,我就有了病,只有黏着喜欢的人,才能缓解我身体的燥热。”
蒋茯月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原以为自小缺少父母,是她年少时的痛,现如今看来,有父母又如何,心中阴暗的人还是会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到孩子身上。
她不敢相信梁知聿的父亲会这么对他,在这种情况下,是个正常人都会心理扭曲,难怪他有时候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她说不上什么滋味。
原来,原来,他们都曾在年少时受过伤,有着走不过的坎,直到年长倾诉,才惶惶从对方言语中了解到伤口早已溃烂。
于是她伸手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语:“没事的,都过去了。”
“好。”梁知聿趴在她柔软的颈窝里勾起笑容。
这次他没骗她,他说的全是真的,只不过添油加醋了一些。
厉莉是被梁文光推进门的,她一脸惊恐地看着脸色发红、喘着粗气的梁知聿,又转过头死死盯着梁文光。
宽大的手掌环上她纤细的腰,梁文光一边对着她耳朵吐气,一边解开她蔽体的外套:“厉莉,别忘了这是daddy给你的任务。”
厉莉抖着嘴唇,齿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被身后的人推着,她往前踉跄一步,直直地摔在梁知聿身前。
她不敢抬头,生怕看见红着眼的继子。这时候,她才明白这个家里最该远离的人不是梁知聿,而是他丧心病狂的父亲。
“母亲。”
她的下巴被抬起,撞入梁知聿迷离的眼神。他垂下睫毛,视线落在她的双唇间。
“梁……知聿……”她抖得更厉害。
梁知聿的手沿着她的脖子向下游离时,厉莉明显感觉到身后的那一道炙热视线。
那是梁文光狂热的目光,他就这么痴痴地注视着两人,像一只看到猎物垂涎三尺的恶狼。
厉莉几近绝望。
梁知聿是个成年男子,更不要说门口守着梁文光,她的这点力气根本无法摆脱,更何况,反抗之后又能做什么,她还是要像菟丝子一样依附梁文光而活。
如此荒唐的一个夜晚,厉莉突然想起引介她去接触梁文光的人曾对她说:“命运所馈赠的礼物都有对应的价格,你可要想清楚,跟着这样的男人就永远回不了头了。”
那时她只顾得上嫁入豪门而高兴,跑过去拥抱他时,扬起的马尾轻巧地拍在她肩后顺着挺立的背脊滑落:“你放心,我绝不后悔。”
人是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的。她后悔了,后悔轻易将青春和身体交付给如此心狠之人。
梁知聿灼热的呼吸越靠越近,厉莉的心一层一层冷了下去,闭着眼睛,眼泪从眼隙中碎下。
“嘭——”
一声巨响炸在她的耳边,厉莉猛地一抖,跌坐回冰冷的地上。
手心是细密的疼,她低头一看,是碎陶瓷。
又是一声巨响。
这次她听得清楚,是重物打在□□上的沉闷声、男人挣扎的呜咽声,以及骨头断裂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她忍不住尖叫。
“快来人!快来人!”她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前,扒着门框朝外面哭喊。
“别叫。”
厉莉白着脸,还是将惊恐的叫喊咽下。
她挪动身子,在半边光影中看见梁知聿脚边的一摊血时慌乱地移开视线。
惊慌之后是后知后觉的绝望。
几分钟前还心狠手辣的梁文光此刻躺在冰冷的地上,像死了一样,连头上被砸出的洞都不再向外汩汩冒血。
他身上的黑色丝绸睡衣像是吸血的精怪,她沉沉地注视着,好像下一秒他便会化身怨灵,在她耳边咒她不得好死。
“完蛋了……一切都完了……”她头抵在地上,双眼无神。
手中紧握的锥子落下,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梁知聿看着满臂的血,猛地笑了。
人和动物的血都是腥臭的,唯一的区别正在于人垂死挣扎的丑态更淋漓尽致。
他走到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厉莉,话语依旧冷漠:“还想活下去的话就跟我合作。”
她松开攥紧的手,点了点头。
叱咤商场的梁文光因脑血管破裂从此成了植物人这件事令无数人心痛不已,打击最大的要数他的大儿子梁知聿。不止一个人撞见他一个人坐在梁文光病床前流泪,对着昏迷不醒的人说话。
他们都称赞梁知聿是大孝子。
在一个深夜,护理走进病房时恰好撞见梁知聿,那时他正用手帕细细擦去眼角的泪,见着她走进来,他站起来,对她点头问好。
“之后一段时间我会很忙,可能没空来看父亲,请您多照顾。”
眼前的男人高大英俊,时不时因父亲的病流露出的脆弱让她心软,她点了点头,保证自己会照顾好病人。
他离开后,护理拿毛巾擦拭梁文光的身子,对着他感慨:“有这孝顺儿子也算福气。”
只不过,这“孝顺儿子”再也没来看过梁文光一眼,但是明眼人都不会说什么,毕竟梁知聿把梁氏发展得越来越好是有目共睹的,忙碌一些倒也合理。
最初的那个夜晚,梁文光清醒过。醒来时就以屈辱的形式被束缚,他想大声呼救,却因口中塞着抹布只能发出些零散音节。
梁文光盯着梁知聿的面容扭曲。他永远想不到自己最终会被梁知聿反杀,也永远不会知道,早在章秋琳死后,梁知聿就给他下了药。
“让你老公上路吧。”
梁知聿朝厉莉瞥了一眼,而后者瑟瑟发抖,缩在小角落里不敢看他。
“这有什么难,”他重新拾起落下的锤子,悬在梁文光头上,也不直直地敲下去,只是如风中枝头上最后一片枯叶,似落不落,当你觉得他要死时又在最后一刻收了力,缓缓落在他的发间。
厉莉停了呼吸,眼睛却在黑暗中闪着奇异的光辉。
她觉得梁文光身上的嗜血精怪大抵是转移到自己身上了。她真的好想他死。
背贴着门,厉莉缓缓起身,她几乎是扑倒在梁知聿的脚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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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死吧。”在站梁文光面前,毫无犹豫,厉莉纤细的胳膊狠狠地劈下去。
她觉得自己是身披盔甲、英姿飒爽的女将,在战场上手刃敌人。
“好了。”
男人冷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英雄梦,厉莉亲眼看见他走到书架上收起DV。
“你拍了什么?”
“你杀死我父亲的视频啊,”见她一脸不可置信,梁知聿歪头笑了,“幻想自己是拯救世界的女英雄?拜托,你只是个爬上梁文光床的小三。”
厉莉面色惨白,她爬过去想抓住他的裤脚,却扑了个空。
梁知聿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话语却极具威胁。
“我会托人把你送出国,之后就别再回来了。”
对于梁知聿来说,送走厉莉就更为简单,连伪装都不需要,一句“因为丈夫生病悲痛过度而患上精神病”就将她打发到国外,此生都将在疗养院度过。
不过这所有的一切,他都不会告诉蒋茯月,甚至他会借着悲惨的童年获得她的怜爱
“你真好,”梁知聿将她抱得更紧,“我爱你。”
“跟我回家见爷爷吧。”他抬起头,露出亮晶晶的眼睛。
蒋茯月还没从他突然示爱的紧张情绪里脱离,猛地听见他下一句话,撇嘴:“之前连你爷爷宴会都不强迫我出现,怎么现在就要见家长了……”
梁知聿真是得寸进尺。
她想。
“那不见,”他牵起她的手,“不过我想在生日宴上透露一些,可以吗?你知道的,二十六岁还一直没有恋爱消息,我家里人也着急,我说出来能让他们安心。”
“说起来,今年还是我爷爷八十岁大寿。”
八十岁大寿,听起来不能拒绝。
但蒋茯月也不是傻子,早在最开始就看出梁知聿是在一点点磨她。先抛出难以接受的,再退而求其次,还要状似无意地讲些苦情话,直到她同意为止。
越接触,就越觉得这人心是黑的,万一哪一天他软磨硬泡要和自己结婚怎么办,他也不是没有这个想法。
“你确定么?”
蒋茯月有些犹豫。
她知道如果梁知聿真的在他爷爷生日宴上公开表明,哪怕那时候不说,之后终有一日会被人知晓。
他的家庭会怎么想,她的长辈又该如何自处,明明还有很多误会,梁知聿怎么能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去。
家族间的婚姻无外乎利益,她对现在的蒋家有自知之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真的到那个时候,相对于梁知聿,她会承受更多异样的眼光。
还有周书玉,蒋茯月垂下睫毛,这么久来,她已经不在乎他的看法,但是他对自己的影响是如此深刻。
情至此刻,她觉得恐慌,她害怕梁知聿会是第二个周书玉。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确定。”他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越来越清晰,“小满,永远别惧怕踏出选择的那一步。无论选PlanA还是PlanB,你要相信正确的人会为你无限次接近选择。”
哪怕,走上一条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路。
27. 燃情夏
选择对于蒋茯月来说,一直是一件痛苦的事。
勾心斗角的环境造就她缜密的性格,但最初,她也并非如此。
蒋承颜刚被带回蒋家时,蒋茯月也才十五岁。在那小小少女的年纪,她最大的烦恼还是思考动点问题该如何做。
“喂,你去档案室一趟。”棕黄色的档案袋打在书桌一角,她手下的纸掀起后又缓缓落下。
蒋茯月皱眉看着他:“怎么会是你。”
蒋承颜跟她同校不同级,按理来说这件事不应该他来告诉她。
“怎么?看不起我?”他将手摆在她的桌面上,原先整理好的纸张又皱了,“是董老师安排的,这是她给我发的消息。”
确实有这个聊天记录,可蒋茯月看着手下的演讲稿犹豫。
半个小时后就要进行演讲比赛了,如果路上遇到什么事浪费时间就赶不上了。
这次比赛对蒋茯月来说很重要,她想让爷爷看到自己的优秀。
“算了,”她收起演讲稿,“我还是先去问问董老师。”
“你居然选择不相信我?”蒋承颜起身拦着她的路,冷笑一声,“就是这样把我当成家人的?”
蒋茯月有些犯难。
她确实说过这句话,但只是在爷爷面前装温情的话罢了,没想到蒋承颜会放在心里,如今还来质问她。
“好,”蒋茯月思索片刻后决定选择相信他,“你帮我带一下演讲稿,等我去档案室后就直接到现场。”
连带着稿子,她将信任一同交付与他。然而,她得到的只有被锁在档案室的三个小时。
全校的广播都是通的。
从演讲比赛开始的介绍,主持人通报比赛名单,到最后的颁奖典礼,蒋茯月在不远处的档案室听得一清二楚。
她什么都做不了,大声哭泣只会伤害她的嗓子,改变不了任何。
从崩溃到麻木再到痛恨,她痛恨自己选择相信他。
蒋承颜欺骗了她,可最后给她开门的也是他。
细小的雪花随着冷风飘进室内,他逆光立在门口,静止了许久才走进来。
整整齐齐折叠好的纸被放在面前的木质桌子上。
稿子最后的感谢语局促地框在小小方块里,显得荒唐又可笑。
他什么话都没说,蒋茯月却想笑,只是还没咧开嘴,眼泪先一步在纸上洇晕出圈。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流泪。
不想让蒋承颜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她走得很快,几乎要跑起来。湿润的液体从眼角滑下,在脸上勾出一条线。
断断续续的,像是割开脸皮的虚线,而任何人的视线都是一把刀,毫不费力,就能切开她单薄的自尊。
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懊悔,可她却觉得越靠越近的声音像是来索命的,路灯下,迫近的人影扭曲成细长高挑的鬼影,让她的脚步越发加快。
但身后人的步伐比她更快。
“对不起……”
未说尽的话轻飘飘落在雪地上,空旷世界里无人接住它,一人倔强流泪,一人无措愣怔,于是道歉的话掩埋在脏污雪水里。
蒋承颜的手依旧握着她的手腕,他低着头,轻声说了句“姐姐”。
这是他第一次心甘情愿地承认她是他的姐姐,但她心中却没有一丝波澜。
既没有看见他妥协后的痛快,也没有之后能与他和平相处的期待,她只是冷冷地将视线落在抓住她手腕上。
“对不起,”这次蒋承颜收回他的手,像小孩子认错一样,双手合拢放在身后。
蒋茯月什么都没说,系在脖上的蓝色围巾在空中甩着,她决绝地转过身,没回头看他一眼。
脸上的泪冻结成脆弱的冰,融化在她温暖的体温下。呼出的气体有着水蒸气般的白色,蒋茯月觉得僵硬的身体从内部开始沸腾燃烧,她又一次活了过来。
这是她来到蒋家后获得的第二个教训。
她曾将选择权交付他人,但因欺骗,只能就此收回。
在某种程度上,蒋茯月是极其冷漠的。她永远都不会选择原谅蒋承颜。
在外人看来,或许这是件小事,但对年幼敏感的她来说,这件事与那年冬天一样寒冷刺骨。
睚眦必报的人对于童年的很多小事都记得清楚。
即使如今的她不在乎蒋承颜的针对,甚至觉得幼稚,但当她每每看见蒋承颜上挑的眉梢,蒋茯月的心总是莫名空了一拍。
穿越云层的阳光从飞机窗直直射进,照到她身上时带着盛夏的热,枕着她大腿熟睡的男人似乎觉得不适,脸微微朝她大腿根处转。
柔顺的卷发顺着低下的头垂落,将两人亲密无间地拢着。灿阳下,发丝发着暖光,蒋茯月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她的手轻柔地从他的眉骨下滑,停留在眼下的细纹时,她顿了顿。
这种感觉,不同于发现自己青春不再的焦虑,她只是在那一刻突然觉得很新奇。她遇到的是长大后、有担当的梁知聿,那他的青年时该是怎么样。
蒋茯月觉得喜欢上一个人是很奇妙的。
就像傍晚散步时偶遇一棵花树,你笑着说它好美,于是让它静静绽放在夜晚下,只是你没想到,透过玄关处的镜子,一朵小花正落在头顶。
未开灯的昏暗环境下,小花理应暗淡,但你却在无意看见后定在原地,因为你不可抑制地想起那棵极美的花树,在路灯下、在人流中,一直绽放的花树。
梁知聿说他在十年前就认识了她,他在期待着与她的见面而等待。
她刚这样想着,放在梁知聿唇上的指尖突然被握紧,下一秒,指尖处传来柔软的触感。
他闭着眼,缠绵地吻着她的指尖,整个空气中充斥着阳光般的温暖,连灰尘都变得可爱起来。
蒋茯月慢慢弯腰,抵在他额头上时缓缓闭上眼睛。
飞机穿过云层的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
或许,在漫长岁月里,她也在等待着梁知聿的到来。
-
在去宴会前,她独自回了趟蒋家。
原本梁知聿是要陪她的,但中途接了一个电话。对面似乎说了些什么,她看见梁知聿脸上的笑卸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挂断后,他对她说了抱歉。
“我晚上去接你。”盯着她皱着的眉,梁知聿安抚地吻上她的嘴角,“公司上的事,不是什么大事。”
下车前,蒋茯月抓着钱包的手指紧了紧,沉默片刻,她看着他认真道:“有事情记得告诉我。”
很简单的一句话,梁知聿却看了她很久。
久到她觉得红晕快要蔓延到脸上,即将公之于众时,耳边传来开锁的声音,蒋茯月慌张地扯开车门,鞋底刚踩上地面,手被人扯着,半边身子又落回车内。
蒋茯月回头,正好看见梁知聿紧抿着唇,抬头看向她。
“无论发生什么,都别离开我,好不好。”
……
“姐姐。”
她抬头一看,才注意到蒋承颜斜靠在大门前,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你在想什么?连我叫你都听不见。”手插着兜,他慢悠悠地晃到她身边。
“与你有什么关系。”她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推开他径直往客厅走去。
“你要去参加梁和昶八十岁大寿?”顺着蒋承颜欲言又止的目光,蒋茯月淡淡地收起手上的请帖。
“是啊,”站在阶梯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怎么了?”
“你去干嘛?”蒋承颜两三步跨上台阶,皱着眉质问,“梁家人里除了房莹华没嫁成的梁乾,你又不认识其他人,不怕他们找你麻烦。”
“你还好意思提起房莹华?”
蒋茯月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他脸上,她扯过他的衣领,质问:“当初不是你撺掇她哥哥逼着她嫁的么?”
对于房莹华匆忙结婚这件事,她早有疑问,只是一直没查出来,在斯里兰卡那段时间里,突然有了消息,她继续深入调查,果然是蒋承颜搞的鬼。
“你要不要脸,房莹华做错什么事要被你们这些人当做商品卖掉,”蒋茯月又扇了他一巴掌,“若是你敢对我这样,我肯定要整死你,可她不能这样、也不敢这样,你有没有想过她的以后?”
男人的头一直偏着,听见她的咒骂也没动,宛如静止的木。
“再让我发现做这种事,你就别叫我姐姐了。”
蒋茯月言尽于此。
这是她第一次拿身份施压。
蒋茯月自知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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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不算好人,能和她缠缠绵绵逗了十几年的蒋承颜肯定也不是心善之人,可她无法认同他把无辜的人拉进漩涡中。
她看了他一眼,沉默地朝里面走去。
“你在担心房莹华的以后,那你的以后呢?”
蒋承颜两三步追上她匆匆离开的步伐,抓着她垂下的手腕强迫她转身,“跟周书玉离婚后,你有没有想过你之后该怎么办。”
日落前的灼热留在蒋承颜的手心,唯独将靠近夜晚的冰冷留给她,蒋茯月垂着头,只是盯着他抓着的手腕看。
眼下这种情况在他们两个的人生中极其少见,于是仅有的两次在此刻重叠,上一次她选择忽视他,那这一次呢?蒋茯月想这件事理应到结束的时间点了。
“我会怎么办?”她终于直视上他的眼睛,“蒋承颜,我从来不怕从头开始的勇气,我会过得很好,会比以前嫁给周书玉时还要好,但这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
“我很讨厌你,从见你的第一面就讨厌。”将手腕从他的手心抽离,她扯着嘴角讥讽他,“你是个蠢货,还是个永远长不大的蠢货。”
沉默良久,蒋承颜突然轻笑出声:“姐姐觉得自己很聪明吗?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把握的人往往下场会很惨哦。”
蒋茯月立在那冷冷地看着他,直到他缓缓收起嘴角的笑意,她才施舍给这个疯子几个字。
“我从不觉得我能把握所有事,但事情一旦被我争取,我一定会把握它。”
蒋茯月转头看向愣怔的蒋承颜:“这一点上,你永远比不上我。”
-
她去见了蒋宏,并亲手将请帖交到他手里。
蒋宏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粗糙的手慢慢拂过上面烫金的名字。
“如果我腿脚好一点,我也要去祝他七十岁大寿,”很久之后,蒋宏笑着递回给她,“只可惜我这腿不便啊。”
笑着笑着眼泪先流下来,蒋茯月忍不住移开目光。
“去吧。”蒋宏慈爱地摸着她的头,“过你自己的人生。”
出门后,她抵着门,慢慢蹲下。
泪水抢先于所有复杂的思绪涌了上来。
她知道爷爷玩笑下的隐喻,所以更加感谢他的托举。
爱和珍视让人觉得幸福,源源不断流下的是满足的泪。
无论刚开始如何,蒋茯月对爷爷一直心怀感激。不是他,她站不到如今这个位置。
擦干脸上的泪痕,她收拾好情绪,快步走出门。
梁知聿会在六点半来接她,现在出去时间正好。
经过花园时,她不经意往喷泉边望了一眼,看清人影后瞬间立在原地。
“莹华?”
那女人转过身来,掩面诧异道:“茯月姐,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蒋茯月踩着高跟鞋走近,拉着她的手欲言又止:“我还要问你呢,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跟着我丈夫回来的,”房莹华笑得很甜蜜,酒窝沁润着甜意,“博雅,这是我表姐。”
她侧了个身,蒋茯月这才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人。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身形虽然瘦削,但被照顾得很好,金丝眼眶下是一双温柔如水的眼。
不同于年少时周书玉的温柔如月,他的温柔更像一摊湖水,有着包容一切的仁厚。
或者说,妥协。
蒋茯月抿了抿唇,觉得眼前人有点眼熟,说不出在哪里见过他。
带着些玩笑意味,她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您。”
那个男人像是没料到她会开口,略显紧张地抓住房莹华的手,在收到妻子安慰的轻抚后,他朝她颔首,笑得腼腆。
“您可能认错人了,我一直住在海外,是近几年才回国的。”
“看来确实是我认错了,”蒋茯月笑着向站在轮椅旁的房莹华告别,“我还有事先走了,之后回来再聊。”
房莹华夫妻二人交谈声音离她越来越远,直到完全听不见时,蒋茯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没认错。
房莹华的丈夫就是梁知聿逃离海外的哥哥。
“梁博雅。”
看着远处的昏黄,蒋茯月捏紧手里的请帖,潜意识里,她觉得有些事情将要发生。
28. 燃情夏
梁和昶的八十岁大寿在曼华庄园中举办,比起几年前的落魄,今年他的生日宴可以说是全城史无前例的豪奢,目之所及处全都是当日清晨便空运而来的鲜花,宾客们步入其间浑身染上浓郁的花香。
特意照顾年轻爱玩的豪门子弟,庄园草坪上的欧式桌子上放满酒水和精致的糕点,不远处还开放了跑马场、高尔夫球场等。
而年纪稍大的宾客大多聚在宴会厅中,手中握着香槟,与旁人谈笑晏晏。
这是一场顶奢的宴会,在场的所有人皆是非富即贵、有头有脸的人物,所有世家齐聚一堂的盛况恐怕往后推二十年都不一定再有。
邓萧云与她的密友们坐在遮阳伞下饮茶聊天,时不时流露出清甜的笑意。柏薇歌依旧同上次宴会那般寸步不离地跟着周书玉,与他一起流连在权利场中。蒋承颜这次倒是安静,连狐朋狗友邀请他去跑马场都婉拒了,只静静地坐在花墙下的阴影处。
蒋茯月还见到了殷宋,他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沉思,连杯中的茶气淡了都没留意到。她不欲打扰,正准备安静离开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蒋小姐,”迟疑了很久,他才缓缓说出,“你一定要幸福。”
……
蒋茯月不知道自己怎么从楼梯上走下来,又坐到沙发上的,她的思绪全被殷宋的话占据。
幸福?
如果不是在这个节骨眼,她会坦然地说自己会幸福的,可梁知聿的反常行为、梁博雅的突然现身都让她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几乎是所有她熟知的人此刻正在站在剧目的舞台上,等待着序幕拉开。手心沁出微薄的汗意,蒋茯月拿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借酒精压下心中莫名的不安。
想了许久,她还是打算去问问梁知聿究竟有什么事瞒着她。
不想明白,她无法在这种场合下放下心来。
蒋茯月本就不想引人注意,因此穿得极为简单,一身剪裁利落的小黑裙,唯一的色彩来自于腕间小巧的金表。
宴会举办的时间在晚上八点,她低头看着指针正缓缓指向八,不由得心里着急,脚下的步伐也匆忙起来。
由于低着头,她竟没看见有人沿着阶梯上来,等反应过来时,已然撞进那人怀里,作用力下,手臂不受控制地甩出去,金表撞在扶手上,“哐当”一声后链条处断了,顺着手臂滑下落在那人的掌心中。
“小姐,请小心一点。”
盯着来人,蒋茯月伸出手想要从他手中拿回自己的表:“还我。”
“这位美丽的小姐在想什么?”他笑吟吟地用手指点她鼓起的脸,“摔下来可怎么办呢?”
“别给我笑,梁知聿。”蒋茯月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揪着他的领带,将他拉至她的胸前,目光灼灼:“是不是?”
蒋茯月生气时会不自觉地皱起鼻子,杏眼瞪圆,对梁知聿来说既新奇又可爱,但他也有分寸地知道蒋茯月骨子里是倔强的,她会尽一切手段搞清楚真相,即使不是从他这里,也会是别人那里。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她去找其他人呢?他不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安抚好她。
梁知聿细细摩挲着她的手指,从指尖到手背,以一种极度粘稠的视线。
他不愿放开她,更不愿让她伤心,所以他要先一步铲除所有阻碍。
废物但对她念念不忘的周书玉,使诈但对她生出异样情愫的邓萧云,还有蒋承颜,表面上是虎视眈眈觊觎家产的恶毒弟弟,实际上早已窥探姐姐的异种。
梁知聿的眼底划过一抹阴狠。
蒋茯月年少时的感情太过健康,因此单纯的她一点都没看出他们对她的窥视与觊觎。
除此之外,这世上唯一的变数恐怕就是那个人。
如今那个人不过是个病秧子,既然蒋茯月现在不知道那人存在,他会在事情失控前处理好。
“你讨厌周书玉吗?”
“你问这个问题做什么,”蒋茯月歪头,“你怀疑我还爱着他么?”
梁知聿被她一本正经逗笑了:“你不想让这个无能的人落得一个凄惨的结局吗?”
“我想啊,可和你做的事有什么关系?”
潜意识里,蒋茯月觉得梁知聿瞒着她做的事是困难的,而对付周书玉对他来说又过于简单,她从来没想过两者会有联系。
蒋茯月说:“而且,我不希望这件事由你来做。”
沉默了一会,梁知聿问:“为什么?”
“无论怎么样,都是我跟周书玉、周家的恩怨,我不希望任何人掺和进去,”蒋茯月看着他认真地说,“哪怕你也不行。”
“梁知聿,你是知道我的,我自私自利、精明算计,最大的美德只是在能改变的事情上稍有些良知。既然这件事没有到不能挽回的地步,我就应该自己去面对,还是说在你心里,我要做依附于你的人?”
三楼很安静,安静到梁知聿能听见自己胸腔中跳动越来越剧烈的心跳。
蒋茯月戳中了他的想法。
他想让蒋茯月依附他,最好能永远只待在他的身边。
梁知聿完全沉溺于和蒋茯月共处的时光,他从来没有想过蒋茯月会离开他的这种可能。
可她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蒋茯月需要一个能为她依靠的港湾,而不是一个禁锢她的黄金殿堂。
她一直有自己的想法,不会甘心折下羽翼留在他身边。
梁知聿看了她很久,鎏金水晶灯发出蜂蜜般的光泽,照在蒋茯月的脸上,模糊了她五官的艳丽,却无法遮掩她眼中的认真。
他知道自己遇到了比之前更大的难题。
“好,”梁知聿的声音晦涩,字像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我不插手,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蒋茯月松了一口气,她想了想,觉得应该把梁博雅回国这件事跟他说,可还没开口,浑厚的钟声回响在空旷的大厅中,打断了她出声的念头。
晚上六点钟,宴会开始了。
衣着华贵的名流们齐聚衬托得大厅更金碧辉煌,而这辉煌中的视觉中心是今日的梁家。
“感谢各位来参加我的生日宴。”梁和昶穿着一身板正的中式礼服,下巴处留着的银须随着嘴角的笑意翘起,眼神闪着光亮,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也是,有这么一个能力出众的孙子怎么能不春风得意。
顺着旁边轻声低语之人的目光,蒋茯月目光一闪,看向站在梁和昶旁边的男人。
明眼人都知道今日真正的主角并不是寿星,而是他的孙子梁知聿。
“如今的梁知聿比几年前更上一层楼,海内外事业全面开拓,据说只需一秒钟,他在全国各地银行的资产就能增加一个零。”执扇的小姐道。
另一位小姐含着酸梅,状若可惜地回复:“你说当初怎么没人看上这个潜力股,如果趁着落魄让他入赘,如今身价也能翻个几倍。”
“你可真损,”借手中的扇子遮掩嘴角的笑,那位小姐又道,“詹薰才是肠子都悔青了吧,当初她说好要嫁进梁家,却临时反悔,转身跟她青梅竹马结婚了,现如今日子过得也是一般呐,也真是不聪明。”
蒋茯月抿了一口香槟,她想邓萧云口中的Ginny、梁知聿传闻中的未婚妻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
那副天真浪漫的性子适合与爱人细水长流的生活,而不适合跟梁知聿在一起。
“梁知聿如今也二十六岁了吧,也没听说他谈过恋爱,连个参考标准都没有。”
“不过,我曾听别人说起,梁知聿喜欢过一个人。”小姐将嘴里的酸梅吐在帕子上,神情激动地说,“而且当初那个人还是有男朋友的。”
“你这些消息从哪里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也不跟我说,你可真不够意思。”
被埋怨的人不高兴地斜眼,拿起一颗梅子塞到她嘴里:“可把你给酸的,那时我不是求着你跟我去岛上吗?你呢,天天想着跟你男朋友待着,见色忘友,如今还怪上我了。”
那人自知理亏,掩扇轻笑不讲话了。
两个人不再说话,这块小角落彻底安静下来,可蒋茯月心里的疑惑逐渐膨胀到撞击胸腔,发出沉闷声响。
如果她没猜错,她们说的上岛应该是某年的夏日,大半的豪门子弟受人邀请一同前往海边的岛屿,进行为期两个月的夏令营。
可在她的印象里,从来没有梁知聿这个人,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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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自己真的对其他人不上心,只一头钻进周书玉温柔乡里?
去问问吧?可蒋茯月一看见梁知聿周围围满了人,往前的步伐顿了顿,最终还是退回原地。
她在微信上给他发消息,让他结束社交后去找她。而她自己从侍者手中接过香槟,缓步朝窗边走去。
晚间的风已捎上凉意,蒋茯月手撑在窗沿,任凭风吹乱了她耳边的碎发。
傍晚的昏黄像一副融化的油画,紫粉色与澄黄色相融,被上帝不留余力地铺洒在天边。灰尘在稀碎的浮光中跃动,远处的小山丘像松软面包窝在树林间,近处是颜色或深或浅的森林,庄园的圆弧吊顶时不时在葱郁树木中显露。
“姐姐,你好漂亮。”
“哎?”蒋茯月有些惊讶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女孩,问,“怎么一个人在这?你母亲呢?”
眼前的女孩盘着繁复的公主头,身穿粉色的蕾丝裙,领口别了一枚同色玫瑰胸针,就如同她人一般,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这朵玫瑰正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就在蒋茯月觉得不自在时,她突然歪着头笑了。
“姐姐,你还是跟之前一样哦。”玫瑰狡黠地眨眼睛,靠过来将脸贴着她的手,“又能见到你,我好开心。”
蒋茯月冥思苦想:“你是梁碧……”
“对呀,我是梁碧萱!”还没等她完全想出来,梁碧萱踮着脚凑到她的眼前,眼睛亮晶晶地,“好开心姐姐还记得我。”
其实,她之所以认出梁碧萱,大概是因为她有着同她小叔叔相似的表情。一看到她那种粘人的表情,蒋茯月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梁知聿。
叔侄两人还真是相像。
实在不好意思享受女孩崇拜的目光,蒋茯月岔开话题:“你小叔叔呢?”
“你说他呀,”梁碧萱拖着尾音,手里把玩着胸针,满不在意地说,“他在那边跟一个人讲话呢,叫什么来着?忘了,只不过看上去很文气呢!浑身一股茶气,好香的!”
抚平她因思考而皱缩的眉心,蒋茯月摸着她的脸蛋,笑着说:“那梁知聿对你好不好呀?”
要怎么说呢?梁碧萱有些纠结。
小叔叔在钱上从不会亏待自己,比自己的母亲还宠她。有时候她躺在柔软的床上,仰头盯着粉色的蕾丝窗帘,总会想起自己被冤枉偷了别人的表时,只有小叔叔站在她的身后,给予她力量。
但是呢,她抬眼悄悄瞥了眼前的漂亮姐姐一眼。
在一些事情上,小叔叔真的特别可恶,自己在那边装模作样聊天,实则心牢牢吊在姐姐着,生怕她被人拐跑了,只能把自己派过来找姐姐聊天,好阴险噢。
她在心里忍不住吐槽,但又不能正大光明地讲出来,只能憋着一口气,嘴上说着“小叔叔人超级好的,姐姐你一定要跟他和和美美的噢”,清秀的小脸却垮了下来。
盯着女孩嘟起的嘴,蒋茯月蹲下来,摸着她柔软的发丝,笑意盈盈道:“谢谢你碧萱,你人也超级可爱的。”
她的声音好温柔,梁碧萱突然腼腆起来,她揪着裙子的花边一小步一小步挪过去,轻扯着蒋茯月的手:“小叔叔人真的很好。”
“我知道他在外面的风评不怎么好,他们都说他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但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梁碧萱的眼睛湿润,“那些人从始至终都看不起我们家,小时候我会受到别人的霸凌,他们撕掉我的作业本、将我堵在厕所最深处的隔间,那时候没有人能帮助我,只有小叔叔。那时候他也才十几岁,单薄的身子立在我身前时却像一堵墙,替我抵挡所有的恶意。”
原先只是想在姐姐面前多说一些好话,可说到后面,梁碧萱忍不住真情流露:“姐姐和小叔叔在一起我真的特别开心。我相信爱是有力量的,如果小叔叔能忘记以前的以前,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的话,那就太好了。”
她是个善良的孩子,自然记得别人的好。
蒋茯月的心都快要融化在梁碧萱微鼓的脸颊肉里,她牵起女孩肉嘟嘟的手,向她承诺:“姐姐也觉得爱是有力量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姐姐都会选择相信他。”
她向梁知聿交付出百分之九十九的爱。
以及百分之一的保留。
29. 燃情夏
“知聿,真是好久不见了。”
梁知聿朝来人颔首:“陈伯。”
“哎,和昶,你有这个孙子真是有福气,”陈兴庆用他那眯成缝的眼睛将梁知聿浑身上下扫视,末了,将肥胖的手掌撑在他肩膀上,“瞧瞧这幅俊美模样,再看看那雷霆手段,在全城子弟中可是顶尖那批。”
梁和昶被恭维的话逗得笑不合拢,杯壁相碰发出清脆声响,他说:“你家那位也不错,最近不是说在搞新能源行业吗?到时候可以叫知聿带带他,是吧,知聿……知聿?”
“嗯,陈伯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助理。”
梁和昶笑问:“刚才在想些什么,这么心不在焉?”
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梁知聿回答地果断:“我担心碧萱乱跑。”
“碧萱?这里可是在梁家,你怎么会觉得有人要害她。嘿,今时不同往日了”。陈兴庆怕是喝美了,也没顾着周围人的脸色,醉醺醺的脸谄媚地够到梁知聿的肩膀上,而被他攀附的人笑而不语,只低头晃动着酒杯,一副懒散的模样,显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人群中已然有人脸色黑沉下去。只不过是一群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角色,梁知聿在心中冷笑,目光从神色各异的人身上扫过,停留在游离中心人群之外的男人身上。
梁知聿眯起眼睛。
如今周书玉竟也舍得站的这么远,是觉得自己要害死他吗?不过话说回来,自己确实挺想要害死他的,只怕他死得不够快。但终究还是答应了她,这么一想,梁知聿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在楼梯上。
不知道蒋茯月怎么样了?现下这种情况,他不呆在她身边,他都是不能安心的。
望不见楼梯上的平台,梁知聿只能想象她可能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独自一人喝着酒,直到脸颊两侧红扑扑,双眼也染上迷离。不比喝茶,她喝酒向来没有分寸,喝醉后更是粘人,每每用手臂缠着他的腰,将头靠在他身上安稳地睡着,呼吸绵长,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起伏。
他实在想去见她。
“梁总,好一段时间没见到您了,”正这么想着,一道清脆的女声从众人身后传来,人群自动散开,邓萧云提着裙摆走到跟前,带着嗔怪的意味说,“您最近在忙些什么呢?听说是看中什么新行业了?”
梁和昶先看了她一眼,说:“萧云,这就是你不懂了。现在哪有什么新行业,不过是知聿看我嘴上那一点喜好,讨我欢喜罢了。”
“您说的是。”
“梁老,”不知什么时候,周书玉已从后方走到前头,他推开站在身前遮挡的人,站在最前头。
迎着梁知聿的目光,周书玉道:“依我看,知聿到这个年龄也是时候成家立业了,想当初我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跟蒋家那位结婚的。”
众人的神色悄然微妙起来,稍微知情的邓萧云更是呼吸停了一瞬。
别人不知道他们三人的有什么纠葛,但她是清楚的。蒋茯月恐怕已经跟梁知聿在一起,而被蒙在鼓里的周书玉居然用这个挑衅他,只会给人家添笑料,真是蠢货一个。
邓萧云气不打一处来,谨慎看了眼梁知聿的神色,见他仍是之前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手脚瞬间冷了。
以梁知聿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可能放过周书玉。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懒散的声音从头顶轻飘飘地落在耳边:“哦?那周总觉得我应该娶个这样的人比较合适?”
没等他回应,梁知聿又含笑道:“说起来,我和周总在某些方面上到挺像,我也喜欢蒋小姐那样美丽自信的女人。”
“您觉得呢?”
“……我想她倒也不敢高攀梁总。”
周书玉的声音像是从紧闭的齿间飘出来,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面上却带着笑。
周围人都是接触过的、或者将来要接触的显贵人物,在这些人面前失了脸面,他以后还怎么面对他们。
而且,蒋茯月怎么可能爱上梁知聿啊……怎么可能……她不是最讨厌梁知聿的吗?不是说恨他恨到死的吗?她……她不是说永远不会爱上他的吗?
脑中的思绪似乱麻,无形缠绕着周书玉的身躯,他眼眶通红,手不住颤抖着,杯中酒水撒到西裤上也恍若未闻。
“唔,周总说得对,”立在他面前,梁知聿拿出熨烫平整的手帕,细细抹过红色酒渍,乌黑的瞳孔中映射着他狼狈的模样,“蒋小姐确实不能高攀我。”
周书玉已经听不进任何声音,他的视线被紧紧锁在梁知聿的手中。
一抹金色从绣着粉红桃花的洁白手绢折叠处滑落,又被梁知聿稳当地放在手心中。他很是爱惜那东西,只不过露出一瞬,就将它收好,放回口袋中。
即使这样,周书玉还是看清了。
因为那个被梁知聿珍视的东西他太过熟悉。
半个小时前,那只金表正戴在蒋茯月纤细的手腕处,而更久之前,他们还没离婚的时候,那是他们一起选购的对表,象征着他们年少相伴的爱情。
那一副对表,一只落在争吵的碎玻璃渣中,在他的滔天怒意和妒忌中彻底消失;另一只,女主人的体温还未完全散失在空气中,就这样隔着单薄的棉麻布熨烫着其他男人的身体。
恶心与嫉妒两种情绪在周书玉的胸腔中打转,他忍着怒意,逼着自己扯起嘴角,却只能以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诡异姿态,对着梁知聿重复:“挺好的,挺好的。”
周书玉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后知后觉到自己说的话在梁知聿的耳中听起来更像对他们的祝福,干脆闭上嘴。
不过,梁知聿倒没想着放过他。
“确实挺好的,总不能像周总这样什么都不干,只想着结婚,到头来也没有什么事业。”
梁知聿环视周围,问他:“周总身边怎么没见到以往时刻跟在您身边的柏小姐,她不是您的未婚妻吗?第一次结婚我没能去,这次可一定要邀请我啊。”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怎么可能没听出梁知聿表面在为没参加婚礼遗憾,实则讽刺周书玉在这种场面将柏薇歌打发,显而易见,是不愿她参与到他的事业中。
可笑的是,柏薇歌也曾是个优秀的少女,学过油画、练过小提琴,没花家中一分钱自费留学,如今却成为亦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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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趋跟在周书玉身后还要被他轻而易举地抛弃的女人。
一时间,众人望向周书玉的视线中带上鄙夷。周书玉气得浑身发抖,不敢相信因为梁知聿的一句话,就能将他维持的良好形象划出一道破口。
只不过是因为如今梁知聿有钱有势,这群见风使舵的人才会如此偏向他,否则怎么可能看不见他的优秀!
周书玉几近疯魔,他将所有都怪罪在梁知聿身上,恨上帝不公,恨他人凉薄,唯一宽恕的人是自己。
“周总的新婚宴,我跟我女朋友一定会去的。”梁知聿的嗓音依旧带温和,却在众人心头砸出穿孔。
邓萧云最先反应过来,她说:“是谁这么好运能跟周总谈恋爱,不会是圈外人吧?”
话中话外都是试探。哪怕知道他们曾同游斯里兰卡,但也不能保证一定就是蒋茯月。
换谁来都想不到两个死对头打着、斗着,结果争到床上去。
“梁总还真是听我的话,说您该成家立业了,就立刻有了女朋友,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
这话中的恶意,连邓萧云都忍不住皱眉,她刚想开口圆场,右侧突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拦住她上前的脚步。
“我倒觉得知聿跟他女朋友配得很,”殷宋话中含着深意,“说不定会比周总更早结婚呢。”
“梁总找的女友怎么可能不好?”
“是啊,是啊,到时候梁总结婚可别忘记我们!”
“梁总女友真是好福气。”
从明枪暗箭中回过神的众人抓紧附和,而对于他女友这个话题,中心人物开了头后却没再说话。
淡漠的态度像是隔离在玻璃之外的人看着困在里面的人争得面红耳赤,兴致上来逗一下他们,等到久了、累了,就连一丝目光不都施舍。
一场闹剧下来,梁和昶也累了,跟众人打招呼后,让梁知聿搀扶着他去休息。
留在原地的众人说了几句话后也各自散了。
邓萧云始终没动,她一直在想挡着她的那个身影。
殷宋路过时,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青茶香,干净、纯粹,就像他本人一样。
游戏人间,邓萧云不觉得自己是一见钟情,只是又一次夯实自己是恋爱观。
她一向喜欢温润尔雅的男人,而殷宋恰巧是她喜欢的类型罢了。
周书玉也跟她一样仍处在原地,许久,他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近乎责问的语气让邓萧云心头猛然冒出一团火,她有什么义务要告诉他,以为爱过他一段时间就能为所欲为了?她能爱他,也能爱其他人,别以为他能掣肘她。
“我是知道啊,”邓萧云抚摸着翡翠镯子,冷笑道,“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有种你自己去问梁知聿啊?怎么不敢?”
眼前的男人像蜕了皮的蛇,将他的贪婪狡诈、趋炎附势展现地淋漓尽致,她抑制住反胃情绪,说:“你不死心,就去跟上去看看。”
“看看你的前妻现在跟谁在一起,又在做什么事情。”她嗓音魅惑,“记得多去房间里看看,说不定你会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30. 燃情夏
将要入秋,夜晚的风已然转凉,连带着人的声音也染上凉意,让人心寒。
“所以,你还是跟那位在一起了?”
梁和昶的质问伴随着一巴掌扇到梁知聿的脸上。
“是,爷爷。”梁知聿的声音依旧温和。
面对他的承认,梁和昶口鼻喘着粗气,他连声质问:“你在想什么?你这是在干什么?我不是说少跟她接触,你怎么能不听我的话呢!?”
在梁和昶的记忆里,梁知聿一直很乖巧,他说什么,梁知聿就去做什么,从不会忤逆他。
于是乖巧、温顺成为一种特权,他从不过问梁知聿的事业、家庭,这是他给他的特殊权利。
如今,梁知聿先行打破这个特权,这让梁和昶不得不再次审视他。
“爷爷,”梁和昶冷脸看去,梁知聿蹲在他的膝头,皮鞋鞋面上因弯曲出现一道褶皱,他听见梁知聿说,“我不能离开她。”
蒋茯月和周书玉离婚的消息传到梁知聿耳中时,他刚结束一场会议。
嘉水市的天依旧阴沉,下着绵绵小雨,梁知聿站在窗前俯瞰着这座城市,细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一道阴影,他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您不回老宅吗?”助理收拾好所有资料后站在门口等他。
“不,帮我跟家里说一声今天我不回去,”他摇头,“我要去另一个地方办一件事。”
接过梁知聿手中的大衣时,助理随口一说:“能让您这么恋家的人临时改约,这件事一定很重要。”
身后的脚步声断了,助理回头看梁知聿立在原地,顶光打在他脸上,黑白之间显出一种无序的混乱。
见状,助理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立刻道歉:“梁总,是我多嘴了。”
“你说得没错,”良久,梁知聿才开口,“这件事确实很重要。”
梁知聿口中很重要的事,是在蒋茯月家楼下等着她。
豆大的雨滴落在金属车壳上,在梁知聿头顶上发出沉闷声响。
梁知聿没有想过是否会遇到她,他只是想隔着远远地看她一眼。
看见她,他才能明确自己的心在跳动。
一切的预演在看到她的时刻化作情绪上的水波,如同落在车窗上的雨,吞没他所有的动作和语言。
她还是同记忆里一样的鲜活,一手插在兜里,一手领着垃圾袋,脚踩着拖鞋,往垃圾站走去。
瘦削的身体、泛红的眼眶,离婚的伤疤还没被时间带走,仍泛着疼痛地留在她身上,但她精神依旧很好。
蒋茯月是这样的,她会为逝去的爱情伤心流泪,但永远不会停留在过去。
返回时,她朝这边看了一眼。
即使知道她不会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坐在里面的人,但梁知聿的心还是在颤抖。
蒋茯月只简单地涂了裸色口红,眼皮略微下垂,脑后的卷发随意扎成低丸子头,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形象,却因疲态有一番独特风味。
从始至终,她都知道自己美丽,也学会最大限度地利用。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同她说过,在经历人生低谷无法收拾自己时,她也很美。
明知无可救药,梁知聿还是徒劳地按住自己狂跳的心脏。
梁知聿坐在车里,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窗外从黑夜变成白昼,又从白昼变成黑夜,直到第一缕光线照进昏暗的车内,他才驱车离开。
等了一夜又有什么关系,他早就习惯等待,也早学会在等待中伺机准备。
接到钱正平电话那天,梁知聿在园林门口站立了很久。
那条路,同记忆里一样漫长,一眼看去见不到尾。但这一次,他知道有人在路的尽头等他。
“这次我不想再错过了,爷爷,”梁知聿往前一步,“走到如今这一步,我耗费半生,如今有能力让她幸福,为什么要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放弃,我不甘心。”
“谁都耗不起时间,若旧事重蹈覆辙,她就不再会回头了。”
越长大,梁知聿对家人的倾诉越少。一是因为作为家族的掌权者,理应表现出强大、强势;二是因为淡漠。
亲情的淡漠。
梁和昶爱这个孙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梁知聿聪明,于是他也聪明地没有追究梁文光的事。
以一个狂悖无道的儿子换一个能力出众的孙子,对他来说是件稳赚不赔的好事。
当然,梁知聿很争气,将他没有造就的商业帝国扩大数百倍,甚至让他嫉妒。
嫉妒他的运气。
这点嫉妒在知道梁知聿仍对家人心存幻想,甚至会努力讨好那些伥鬼亲戚后泯灭,转而旋转、膨胀成轻视和鄙夷。
真是可怜又下贱,梁和昶想。
“所以呢?知聿。”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饱含慈爱和严厉,“梁蒋两家人的恩怨还是没有解决,若蒋茯月真的嫁进我们家,你能眼睁睁地看着爷爷每日透过她的脸看见蒋宏的样子吗?还是说你有分家的念头?你难道想着离开你的亲人吗?”
梁知聿的沉默在无形中助长梁和昶的气势,搭着手的桌子剧烈摇晃起来,他越说越激动:“你要是想分家,那就去这么做吧,只是这样,你永远别进我们家门!我也不认你这个孙子,我们梁家再没有梁知聿这个人!”
“既然如此,”梁知聿站起身,轻拍掉落在身上的灰尘,皮鞋上的折痕消失,他整个人又恢复最初的矜贵,“爷爷,她在我心里比亲人更要重要,为了她,抛弃一切又有什么不可。”
“更何况,我也不在乎这个家。”
“你!?”梁和昶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他口鼻喘着粗气,声音像从破旧口风琴中发出一样粗糙,“为了一个蒋茯月,你居然要抛弃陪你长大、助你发展的无数家人,你这是不孝!”
“不孝?”像是听到什么巨大的笑话,梁知聿勾起嘴角,“当初梁文光半死不活的时候不是您说我最为孝顺的吗?”
梁和昶跌坐回椅子上,昂贵的红酒尽数洒在西服上,将胸口一块染红。他瞪大眼睛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您做的事情我也多少知道一些,”梁知聿慢条斯理地拿手帕擦过他身上的污渍,“所以呢,也请您对我的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对大家都好。”
“你以为离开梁家的庇佑后事业不会受影响吗?宁愿为了她,放弃你的事业?别忘了你从底层爬上来的路!”
“您又错了,”梁知聿说,“离了我,整个梁家还剩下什么?吃喝嫖赌还是不学无术?您不会不清楚吧。”
字字句句狠狠戳着梁和昶的心窝。除了梁知聿,整个梁家再没有一个能担大任的人,这个家族寄生在梁知聿已久,源源不断的金钱滋养他们的惰性,助长他们的恶习,到如今彻底沦为废物。
死到临头才想着补救,却是为时已晚。
梁和昶双眼发直,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缓过神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一直认为牢牢掌控手中的孙子早已有了防备之心。
-
梁知聿静静立在墙后面看着她们两个。他看着蒋茯月蹲下身看着梁碧萱笑,又摸着她圆鼓鼓的小脸蛋,而梁碧萱害羞地扣着手心,整张脸红得彻底。
“哎,小叔叔!”女孩看见他的身影,兴高采烈地喊他名字。
“碧萱,”梁知聿接住朝他奔来的梁碧萱,“你在跟姐姐说什么呀?”
梁碧萱将小手埋在他宽厚的掌心中,脸上堆着甜甜的笑意:“我在跟姐姐说小叔叔人超级好,整个家我最喜欢小叔叔了!”
她又用另一只手牵起蒋茯月,说:“姐姐,你要为我作证,我说得可真情实感了呢!”
“是呀,”蒋茯月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发顶,“碧萱说得很好,也特别让人动容。”
痴痴凝望着她线条如画的侧脸,梁碧萱双手握拳挡住脸下的红晕,眼中闪着光,她忍不住靠近梁知聿,用仅能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说:“小叔叔,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姐姐,你能加把劲吗?”
梁知聿默不作声地揽过蒋茯月的腰,对一脸期待的梁碧萱笑道:“碧萱,我来的时候听见你妈妈在找你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啊?
梁碧萱疑惑一瞬,转头对上梁知聿了然的神情,她眨了眨眼睛,明白小叔叔是想要和姐姐有单独相处空间,所以才找借口让她走。
梁碧萱也理所应当地配合他,她故意耷拉着嘴角,装作不舍得模样:“好吧,那我先走了噢,姐姐下次再见。”
走到半路,她轻手轻脚地返回,蹲在墙后,将碍事的裙子团在一团掖在胸前,全神贯注地观察里面的两个人。
还没听到什么,一道带着些许疑惑的温润男声突兀地从后方传来。
“小姐你这是……”
“嘘!”顾不上整理裙子,梁碧萱从地上跳起来,对着他面露严肃地说:“你没见到那对俊男靓女即将成为我的叔叔婶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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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你要是破坏我的好事,你就完了!”
说完,梁碧萱朝男人挥了挥拳头。
看着女孩脸庞因紧张和愤怒沁出一层薄汗,殷宋抱歉地举起双手:“对不起。”
见他态度还挺好,梁碧萱没再追究他,手扒着墙体朝里面望去。
“我能说几句吗?”
“什么?”梁碧萱回头皱眉。
“对好孩子来说,偷听别人讲话很不好,”殷宋弯腰与她对视,见她发懵,声音不自觉放缓,“碧萱小姐,还是让我带你下去吧,好吗?”
-
梁碧萱走后,两人间的氛围突然变得沉默,就在蒋茯月想着问他关于上岛的事情时,他开口了。
“我把我们事情跟我爷爷说了。”
她迟疑:“那……他这么说?”
盯着她看了许久,梁知聿挑起另一个话题:“你觉得梁和昶对我好吗?”
“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我很小就知道梁和昶对我并没有大家眼中的那么好,甚至连对其他人的慈爱都没有。”靠着窗户,梁知聿迎风微眯双眸,眺望远方,“他装了多少年,我就陪他演了多少年。只是我比他还狠心,他险些被装出的温情迷失,而我从始至终都知道是逢场作戏。”
蒋茯月无言看着他额前翻飞的发丝,她大概知晓梁知聿口中的赞同是怎么来的。
“你会觉得我可怜吗?”梁知聿回头望她,“除了钱,我什么都没有。”
蒋茯月突然觉得梁知聿身上有种微妙的怪异。
这种怪异来自于他的刻意。或许他真的因此而伤心,但将自我的脆弱换算成他人的心疼变成了更重要的事。
男人可以不择手段,但不能下作。
这点,梁知聿倒是清楚,处在一个恰当的位置,既不会惹她厌烦,也补充了些许情趣。
萦绕周围的悲伤氛围被她的笑意打破,她手挽在他的臂膀里,眉眼弯弯:“梁知聿,你又在装可怜,难道有钱还不够吗?”
被她一眼识破,梁知聿干脆不装了,反过来要亲她,被她灵巧地躲了过去,于是他倚着窗沿,盯着她说:“不够,怎么会够呢?人就是这么贪心,什么都想要。”
因为这一点“贪”,让他不甘心只以“死敌”的关系在众人的调侃中流传,梁知聿拉住笑得花枝乱颤的女人,吻住她的唇。
吻,柔情的吻、激烈的吻,拉着情人坠进漩涡。
是谁沉没贪欢。
是谁无可奈何。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痴缠中得了空,蒋茯月趴在他的胸口,抬起眼睛问他:“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梁知聿摸着她的脸:“声音?不会是小老鼠吧?”
“不是!”蒋茯月抬高音量,“我刚才好像看到墙角有人影。”
情乱之间,视线里突然出现一道黑影,蒋茯月吓得瞪大眼睛。
她的突然分心,让梁知聿扶着她腰肢的手更紧,疑惑转瞬即逝,蒋茯月伸出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又继续沉溺在他的吻中。
此刻后知后觉到她怕是疯了。
“害怕被人发现?”
“怎么可能不怕?”蒋茯月紧贴着他,说,“万一是认识我们的人呢?我还要不要脸了?”
梁知聿意有所指:“怪自己做什么?不应该是偷窥那人的错吗?既然看到情人热吻,就应该自行避开不是吗?”
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墙角,明晃晃的亮,她疑心自己真是看错了:“好奇怪。”
“别担心,有我在。”梁知聿一边哄着她,一边仰面吻她。
蒋茯月坐在窗户上,后背完全没了支撑,只能将全身的力用在缠着他脖子的细弱手臂上,将他拉得更近。
“……你别搞,行么?”
“不要。”
“我烦你。”蒋茯月带着哭腔怒嗔。
梁知聿从她胸前抬起头,直直盯着她:“我爱你。”
……
在角落看不见的黑暗里,周书玉僵直身子一动不动。
耳边黏腻水声和情人蜜语交替,他的呼吸随着女人的轻吟时轻时重,直到梁知聿那声饱含爱意的“我爱你”彻底打碎他的幻想。
他的妻子、他的青梅,成为了死敌的爱人。
周书玉浑身颤抖,拳头攥得咯吱作响,他不会放过梁知聿。
当蒋茯月知道他的这副面孔,一定会离他远远的,他饱含恶意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