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小婢》
1. 深夜忽闻惊
即便过了冬,都城的天依旧黑得格外早。
英国公府门前的兴化街苦泉巷子里,一个穿着厚实小袄,头顶双丫髻的女童正揣着手在巷口张望,神情满是焦急,太阳早都下山了,怎么爹还没回来?
这年头各城镇里都有宵禁一说,若是在天黑打更后还在街道上晃荡,只怕就要被巡夜的抓住挨板子上夹棍,更别说她爹陆文有还只是个国公府的家生奴才,闹大了回来只怕府里也要处置他。
站立了许久,那女童只见着府里当差的各位叔伯婶娘都慢悠悠行步回来,却仍没看见自家爹的身影。
原还想再等,却听见巷子里传来她娘大嗓门的叫唤:“荣锦,荣锦,死丫头又哪里混玩去了,一天天的往外跑,还不赶紧回家!”
小丫头陆荣锦这才抿着嘴回去,一进门就嘟囔不满道:“我又没在外头玩,我等爹呢。也不知道爹去干什么了,这个点也不回来。”
她娘齐安喜正在那里摆碗筷,听见了话语连眉毛也懒得动,只嗤笑一声:“我还不知你这个丫头的心眼,哪里是等你爹,分明是等他给你带好吃的,你这病都好了十来天了,怎么嘴还馋成这样?
你小心些,要是再冻出病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还不快滚过来吃饭,等会饭菜都凉了。”
陆荣锦气涨了脸,她娘怎好凭空污人清白!
哪里是她嘴馋,分明就是娘做的菜难吃。
自从她病愈后觉醒了记忆,就再也没法忍受家里的饭食来。成日家做那一锅出的腊鸡咸鱼加碟子蒸菜,连个带火气的也没有。
别的还好说,蒸菜凑合凑合也能吃,可那咸鱼不知她娘拿了多少盐腌制,光是蒸出来的水汽就能齁死一屋子人,叫她怎么吃的下去。
陆荣锦倒提过自己掌勺,只是话才出口就被亲娘的巴掌给吓了回去。
吃又吃不好,做又不能做,才几天呢,陆荣锦的脸蛋就瘦了一圈,把她爹心疼个够呛。
正好陆文有在国公府里是负责守二门的,二门虽不比府正门要紧,没法吃外头拜访人的孝敬,可也事关内宅,里里外外总有仆妇小厮出入。
他便借机托相熟婶子在里头厨房买些剩下的饭菜糕点,回家锅一热照样有滋有味,叫闺女也能多吃几口长长肉。
对此行为,齐安喜嗤之以鼻,只觉爷两个是有钱烧得慌,“你们两知道外头的盐价多贵么,咱们家每月拢共才挣多少铜板,冬日里花销又大,还能平白花那冤枉钱?
你就知足吧,咸鱼可是你二姨特意挑出来的,上面盐粒沾得最多,拿回家刮下来够吃大半个月呢。”
再说了,烧菜难吃是那菜食本身就不好吃,她只是负责上锅水汽蒸一回而已,哪里就能怪到她了。
至于小的想上手,白日做梦!
两胳膊连铁勺子都未必能抡得动呢,还想做饭?一不小心烫到伤到可不是小事。
提起家里开销,陆荣锦识趣地闭上了嘴,说实话,这里还有她一大半的原因。
她一个小孩身子硬塞进了大人的魂,哪里就能适应过来,身子和脑子互相磨合,总是会出问题的,因此陆荣锦打小就时常闹个头疼脑热,一直到了九岁之后才算好些。
可即便她说了自己身子好也不管用,小孩子说话没人听,家里仍把她当风吹的小鸡崽看待,过了冬也没停过家里的炭火,衣裳絮的厚实,长命锁里放着的护身符更是年年供香烛一换。
陆荣锦心虚,这样一算,好像家里大半支出都花在了她身上,难怪她娘在饭食上那样省俭。
“愣着干什么?”
齐安喜一抬头,见自家闺女傻乎乎站在门口就拍了筷子,脸色一板道:“难道还要我把你给请进来不成?今儿有一道酒糟鲥鱼,外头人轻易吃不着,还是南边特意送上来的呢,滋味都在酒糟里,不用你娘调味,你就放心吃吧。
至于你爹,哼,甭担心了,才刚南路白庆显家的派人递消息,说你爹是被他家请去帮忙充门面撑排场去了,怕是还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白家那边多半还要留席,咱们只管自己吃去。”
陆荣锦听了这话才算放下心,既然是一伙人作伴,想来是有法躲过巡夜的,就是真逮住,一窝子人里她爹也不算突出。
齐安喜嘴里说的南路,其实就是苦水巷的南边住户。
这巷子原本是挨着国公府西边院墙建的一排倒座房,专给下人们住的。
东边院墙也有一排,但那里靠近后花园,地方又大又清静,便成了府里得势的管家爷们的院落,外人只呼作管家巷。
西墙靠近角门,又有一口苦水井,便叫作苦水巷,说是出入方便,可住的人家也多,为这口水井还闹出不少争端。
苦水井的水用来喝茶做饭不大合适,洗衣梳洗却很便宜,所以府里早来的老人就占了靠近井水两边屋子,不叫后来人随意取用,得等他们用了再说。
老人们自觉有理,他们先来的,当然该他们先用;可后来的却只嫌他们倚老卖老,没什么本事才整日把资历资历的挂嘴巴,哪家好人躺功劳簿上计数,那木头桩子才论岁数呢。
两边为此事几乎要动起手来,管家爷们听得烦了,索性派人在苦井那里开条道,一南一北的分了两路,大家取水都公平些,省得再闹纠葛。
为此下人群里还特意编了个俗语,叫西边苦东边富,南边摆谱北边劳碌。嘿,奴才里也划出了个人上人下。
不提外头言语,只单说为这路,陆荣锦家白捡个便宜。
她家也算府里的旧仆,早年选的屋子就离井边不远,后来因为开路,边上几户担心争执就换了屋子搬到南边,末了竟叫她家成了新路口左拐第一户,陆文有和齐安喜从府中当值出来时,只需绕个道,没走几步就能回家,平日用井水也比旁人少走些。
别看就这点好处,也惹了巷子许多人眼红哩。
要不是齐安喜是老太太房里洗衣裳的,借着老太太这层虎皮,她脾气又蛮横不好对付,只怕也难安稳保住屋子。
连陆荣锦都不敢招惹她娘,毕竟她娘疼她归疼,下手打人的力气也是真使劲,便赶紧应了一声往屋里走。
陆家的院子不大,大门进来几步就是正房,小小三间屋子,里面收拾得十分齐整干净,一点灰尘也不见。
中间堂屋里摆着吃饭的桌椅,右边是烧火的厨房,左边是睡觉用的土炕,炕上放着个磕碰了一角的黑漆大木柜,柜上摞着藤编的箩筐,柜旁边是叠好了的三床被子和枕头,另外还有几个零碎的小布袋子。
堂屋里,四方桌上摆着一碟凉拌菜,一碟老熟客蒸腊鸭,一碟酸甜口萝卜酱菜,一碟白嫩嫩葱丝蒸鱼,看数量就比往日丰盛。
陆荣锦目光紧盯着鱼,想来就是她娘说的那道酒糟鲥鱼了,光看卖相,果然比其他菜色要好得多。
齐安喜特意将这碟挪到了陆荣锦面前,催促她快吃:“这鱼难得,连府里主子小姐也没常吃的命,你算是得福了,快尝尝。”
陆荣锦笑嘻嘻坐下,持了筷子将那鱼分了三段,自己夹了鱼尾道:“既然稀罕,那咱们就都尝尝,到时候张大娘李大婶问起来,您也好和她们说说滋味呀。”
齐安喜闻言有理,也对,难得能吃到这样的好东西,听人说初春吃一回鲥鱼,嘴能香到冬日里,少说也得和左邻右舍提几句嘴显摆显摆。
她便也夹了一截,只是看剩下那段鱼身子肉最多,留给陆文有可惜了了,就把那鱼身一面肉剃下来塞给闺女碗里,剩下的筷子一挑翻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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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这就够你爹吃了,就他那猪拱嘴,天上的仙桃进了肚子也尝不出什么味,吃什么鱼啊,茅坑里的饭菜吃着多香。”
得,陆荣锦算是看出来了,她娘今天心里头有股火哩。
她捧着饭碗吭哧吭哧躲一边去,生怕一个不好殃及池鱼,可惜呀,桌子就这样大小,能跑到哪去。
眼瞧着离宵禁的时间越来越近,屋外头还是没声响,齐安喜手上的动静不禁大了起来。
摔摔打打的,从桌椅板凳一路骂到锅碗瓢盆,在旁装空气的陆荣锦也被扫射:“吃完了就赶紧洗漱上炕,磨磨蹭蹭,看我做什么?难道还要我个当娘的端水端盆的伺候你不成?还真把自己当小姐啦。”
陆荣锦乖巧得很,半点也没顶嘴都意思。她好赖话听得明白,知道娘话语里在挂心着自己,怕夜深了受凉,所以去厨房洗漱就听话上了土炕。
如今生了病看医生全凭运气,又没个执照文凭,谁晓得遇见的是神医还是庸医。
再说了,这年头风寒也不是小症候,上辈子她这个公司牛马猝死了,能侥幸多出一条命来已经是好运了,谁知还有没有下回,必须得好好珍惜。
陆荣锦上了炕将自己严严实实裹成一条长虫,只留条缝透气,她娘却不怕冷,仍在外头呆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桌上烛火闪动,屋外风声扰人,齐安喜心里头火气便烧得越发兴旺,别说什么冬日寒冷了,干脆把门开了,在堂屋里止不住的来回转悠。
嘴里还恨恨磨牙:“都多早晚了还不回来,好好好,这酒喝得还真高兴,黄汤灌的连时辰都忘了,姓陆的,等着瞧吧,看回来我怎么收拾你!”
两边屋子就隔了面土墙,荣锦听在耳里多少就有些于心不忍。
自从上月生病觉醒了记忆之后,短短十来天她就见过亲娘施展好几次指法了,拧转掐逮,洗衣服练出来的手劲,别说她爹一个肉身子,就是树皮也能搓碎,石头子也要碾灰,一道印子半拉月都未必能消退。
她撑开被子小声为父辩解道:“兴许是白大叔谢爹帮忙,所以才多留了一留。娘您也知道,白大叔是府里管门班子的头,他要留人,爹总不好回绝。”
“放屁!”
齐安喜气急败坏走进里屋来,瞪着自家闺女道:“你爹是个憨货也就算了,你病了一场怎么也犯起蠢来,谁求谁还不一定呢,一伙人鬼鬼唧唧,出去连家里人也不告知一声,能干什么正经。”
齐安喜冷笑了一声,讥讽道:“只怕又是跑哪里仗势欺人横行霸道去了,想着你爹憨厚又心眼实诚,拉他帮着,一来泄露不出什么,二来真有事也能做个肉枕头垫背的,怎么不好。
你想想,那白家的素日仗着自己是二太太的陪嫁丫头,鼻孔几乎仰到天上去,就没见搭理过咱们北路上人。嘿,今儿倒是特地派丫头送了条鱼,说给你补身子。你病都好了多少天了,扯谎也不扯圆些,可见是为你爹的缘故。”
说到这里,齐安喜捂紧了胸口,“为这个,我心里一直不踏实,总觉着是要出事。”
出事?
陆荣锦也跟着悬起了心,别是真出了什么意外。
她家不过是英国公府内三流奴仆,爹在里头守门老老实实,娘在后宅浣洗勤勤恳恳,一家子拢共才一吊钱的进账,若是真招惹上是非,哪一个能摆的平,哪一个又能得罪的起?
越想越担心,陆荣锦索性打算今晚上熬一熬,横竖她又不用上班了,九岁正是个理所当然赖床的好年纪,便翻滚着身子靠近土墙,贴着耳朵细听外头动静。
一直等着眼皮都耷拉了下来,才听见外头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吱呀关门声,紧接着就是一声惊呼:“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
2. 双亲谋算计
陆荣锦她爹陆文有是个看上去颇为健壮的男人,如今却满身狼狈,大冷天的额头上全是汗,摆着手一瘸一拐进了屋。
一边忍痛,一边还示意自家娘子轻声些,“嘘,别让人听见,我在回来路上躲巡夜的,一时不妨跌个跤,只怕是崴了脚。”
齐安喜将人扶到椅子上,蹲下身卷起右腿裤脚查看,果然见脚踝那里好大一块青紫,如今肿得又黑又亮,就和早上给小闺女买的油糕那样鼓鼓囊囊,看上去十分吓人。
齐安喜没忍住火气,只碍于里屋的闺女,下意识压低了嗓门,气道:“其他人都是死人呐,看你这样也不帮忙搀扶回来。
我现在就去找姓白的算账,问清楚他到底领了你们去做什么;还是咱们家哪里得罪了他这个大管事,以至于多年交情不顾,连你受了伤都能撂下不管,可真狠的下心肠。”
说罢起身就要往外走,当着苦水巷大家的面,非要闹他一回不可。
“别别——”陆文有顾不得疼,忙伸手去拉人,生怕一个没拦住自家婆娘就冲出了家门,“这事与白大哥不相干,他今日倒真带我领了个好差,你知道前些日子祁东侯府被抄家了的事么?”
“我当然知道,他们被抄与咱们府有什么干系,早八百年没和府里来往了,”齐安喜顿住脚步,疑道:“你们跑去那了?哎呀,这算什么好差,真晦气。”
怎么能去那倒霉地方,难怪折了脚,明儿她就去买些柚叶熏一熏去晦,别带累了她和闺女。
陆文有没在意,他见拦住了人,松口气道:“亏你还说自己聪明,你就不想想,那侯爷府都被抄了,底下的人哪还能逃,管家巷里谭万早盯上了那府里大管事的外宅,你是不知道,我们过去瞧时,真是个好地段好宅子,里面还有个小花园呢。
那外宅里住的人这些天心早慌了,不用多说她就肯折价拿了钱走人,我们过去呀也就充个人数,白得二百钱,若不是白大哥提起,哪能有这个好事。”
“嘁,”齐安喜撇了撇嘴角,“那姓白的能有这么好心,他是领着你做梯子,好爬着去和谭万够交情。要不他怎么不出头,倒叫你领这么多人去,还不是靠你吆喝。
我说呢,辛槐花怎么这样大方,还送了咱们家一条稀罕鲥鱼,原来是为这个,亏了亏了,一条鱼够什么,合该敲她半个月柴米才是。”
“等会儿,”齐安喜回过味来,盯着陆文有面色不愉:“既然你和他们一同过去,那你的腿?”
合着其他人都全须全尾的回来,就他出事了是吧。
齐安喜叉着腰恼火,双手不禁痒痒了起来,大有不给个交代就要动手的意图。
陆文有是领教过娘子手艺的,见状哪还敢再卖关子,忙从怀里取出个物事来,替自己表功:“你先瞧瞧这个宝贝再说,看看为它崴脚值不值。”
绕是室内灯烛昏暗,可齐安喜还是被那珠光火彩晃迷了眼,好富贵一件宝贝,竟是个镶嵌各样宝石的莲纹金盒,小小巧巧不过半个巴掌那样大,却镂空累丝雕得十分细致。
工艺已是不凡,更难得的是那镶嵌在如意莲花云纹里的八色宝石,能凑齐可不容易,就是齐安喜在老太太房里做了十来年活计,也有几样叫不出名。
她唬了一跳,忙握住了金盒追问:“你从哪里得的?”
陆文有见自家婆娘看直了眼,嘿嘿一笑得意起来:“还不是我的运道好,下午我与他们多喝了几杯水酒,临出门时着急忙慌,正好在墙边草丛里瞥见一道金光。
只是当时他们几个都在不好动作,我就用脚尖悄悄在地上捅出个坑来把盒子盖住,后来外头白大哥派人在谢家酒楼摆了一桌,请谭管家赏面,打发我们回来,我就故意磨磨蹭蹭落在最后,趁人都走远了才折返回去捡的。
要我说,多半是那宅院的娘子疏忽,遗漏了自己脖间挂着的宝贝,她走了想必也不敢再回来,那管家又被抄了关在牢里不知卖到哪去,可不是咱们家天降横财。”
一听连后患也无,齐安喜把心放到屁股底下,喜滋滋把金盒对着烛火再三端详才肯塞入怀中。
又伸手去搜刮陆文有那二百钱,“横财什么横财,这东西显眼,咱们一时半会哪里能拿出,等藏个几年丫头大了再说,我原还想着给她谋个好前程的。
你腿一伤怕是大半个月好不了,自然也不能去府里当班,月钱折半不说,还不走公账,请医看病,人吃马嚼的,不知家里银钱够不够呢……”
不算不知道,越算账越多。
齐安喜捂着心口直抽抽,那可都是她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呐!
一想到此,不由得柳眉竖立瞪向了陆文有:“既然捡了东西,怎么不快点回来,还搭上条好腿。”
提起此事,陆文有讪讪,“我不也是头回做这事么,慌慌张张生怕被人发现了去,结果跑的时候听到后头有动静,我还以为是被人抓住了,慌里慌张才崴了脚。
又不敢叫嚷出来怕巡夜的发现,万幸咱们这附近几条街打更的不敢招惹,折腾了好大工夫我才慢慢走回来的,可恨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也不能给我搭把手。”
“没人?”
齐安喜眼睛滴溜溜一转,“才刚回来的时候你没被人瞧见?”
陆文有摇了摇头,“都快大半夜了,巷子里哪还有人,我原本还想着拍门叫你们的,谁知一推就开。不是我说,夜里天黑了你们两个也该提防些,女人家在家怎么也不……”
“去去去,我还用得着你在这里聒噪,”齐安喜不耐烦的打断了话语,苦水巷里住的全是国公府的家生奴才,只有她们惹别人的,哪有人不长眼的敢惹她们。
更别说她屋里还放着两个家传捣衣用的大木杵,杵头碗口粗细,抡起来威慑力那叫一个强,比他这么个汉子在家还安心。
“太好了!”
齐安喜合掌喜道:“既然没人看见,谁晓得你这脚是什么时候崴的。姓白的倒尖,哄你带了人,他自己借着这个巴结上谭万也就算了,怎么就把你利落丢开手,要不然再怎么,酒席也有你扫尾的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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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万是大太太的陪房,你也知咱们府里几房闹得有多厉害,姓白的娶了二房丫头敢偷偷摸摸联系大房里的人,想来他早计划好了后路,闹出来只怕要拿你顶锅。要我说,索性咱们趁势赚他一笔,正好付你的药钱。”
陆荣锦就这么贴在墙边,听夫妻两个头碰头的在那商量碰瓷骗药费,神情实在复杂。
这就是她娘嘴里勤恳本分的自己?憨厚老实的夫君?
陆荣锦恍惚间觉着自己怕是误会了什么。
没等再想,外头突然就停了动静,陆荣锦赶紧闭上眼睛,果然,下一秒齐安喜就悄悄进了屋。
先是探头看了眼缩在被子里的小闺女,见睡得熟才放下心来,朝外头轻声取笑道:“丫头睡着呢,我就说她小猪崽子似的能吃能睡吧,别说咱们说话,就是天塌下来也未必能吵醒。”
说罢就将陆文有的枕头取出,按线迹拿剪子剪开,将金盒塞了进去又用线照样子缝上,重新丢在那炕上与自己枕头混在一处,外人来了怕也看不出什么异常,谁家偷东西要偷个破枕头呀。
一切准备就绪,深夜里,凄厉的呼喊霎时就打碎了苦水巷的平静。
“来人呐!出事了!当家的呀,你这是怎么了?快来人呐!救救命啊——”
左邻右舍慌张披上衣裳开门一看,齐安喜正在自家门口哭天喊地,再仔细一瞧,哎呀了不得了,旁边躺着的可不就是她汉子,这会人事不知灰头土脸倒在地上,显然是出了大事。
与陆家离得最近的张家婶娘赶紧走了过来,“大有家的,大有这是怎么了?”
这里说的大有,就是指陆荣锦的爹陆文有。
这个斯文名字是陆荣锦爷爷特意花了五十文加一条肥猪肉,从白狮子巷瞎眼先生那里得的,不过此行为至今被列入苦水巷败家名单中,估计等陆老爹走了还能被各家嘴里念叨几十年。
至于为什么,还要从陆荣锦爷爷说起。
陆荣锦家是英国公府里的家生奴才,打从陆荣锦太爷爷那辈起,在府里干的就是看门护院的粗活,月钱低不算,还挨不到主子们的边上,平日什么油水都沾不上光。
眼看着其他人都或得势或富贵,陆荣锦爷爷痛定思痛,觉得是差事选的不对路,必须要换个赛道。
这才特意给自己儿子取了个带文气的名字,想着他能聪明伶俐些,讨了少爷欢喜,说不准就能当上小厮书童,将来大了也能做个管事。
哪晓得陆文有越长越像他爹,说起笔墨来一字不通,提起棍棒是头头是道,甚至十来岁写名姓的时候,还能把个文字写成了大字,大家促狭,干脆就管他叫了大有,叫来叫去,反而成了大名。
齐安喜干嚎了半天,见有人搭腔,拿手捂住脸更是一声悲泣长鸣,“好婶子,我哪里知道,本来说是有事出去,可到了晚上也不见回来,我心发慌得厉害,夜里一推门,谁知他就倒在这儿了,生死不知的,叫我们娘俩可怎么办?“”
“当家的,你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
3. 实为入府名
一嗓门嚎得张大娘都慌了神,急忙和众人劝说:“那可不成!大有家的,你得替荣姐想想啊,她可怎么办呢。”
“是呀,依着我说,还是快把人送医馆去瞧瞧吧。”
“说不准只是喝醉了酒昏在家门口,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请大夫看了再说。”
齐安喜闻言面露苦涩,“好婶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两口子都不中用,家里小的那个身子又弱,哪还有什么余钱看病。”
这边聚拢来的都是北路邻居,自然向着北路自己人,她们也知才下午白庆显家送了东西,结果大有晚上就出了事,显然是因着他家。
这会子替齐安喜出头道:“这有什么,我们先凑一凑,到时候你去找白家拿钱,这事可是他起的头,不管怎么着,看大夫的钱总得拿出来,要不然我们也不答应。”
张家隔壁的李娘子是个热心肠,很愿意在巷子众人面前显脸,没等齐安喜说话就出头,指挥着大家将门板拆了好抬人,又催自家男人长贵回家取钱,将此事大包大揽了下来,“齐嫂子,你快收拾收拾跟着过去吧,大有的身子要紧。”
其余人也帮着说话,要是白家的不认账,大家伙都不答应。
横竖南北两路不对付,乐得看热闹。
这下正好遂了齐安喜的心,她也不嫌李娘子爱逞强了,恨不得当即一口亲香过去,说的可全是自己心里要说的话呀。
面色犹豫半天,最后齐安喜才一咬牙一跺脚,像是下定了决心与众人行礼道:“那就全仰仗各位了,等他好了,我领着孩子全家都去给大家伙磕头。”
要走时又不放心屋里闺女,大门可被拆了一半呢。
干脆冲进屋将闺女摇醒,披上自己的青布披袄抱了出来,托付给张大娘道:“好婶子,这孩子素来身子弱,我怕她一个人在家又吓着,求婶子今儿晚上帮我照管照管。”
一面说,一面转身拢紧了小闺女的衣裳,在她耳边叮嘱:“你不是常夸张奶奶家饭食香么,正好,娘今晚上有事出去,你就上她家睡一晚,等明儿吃了饭娘再接你回来。不许胡闹不许撒泼,要不然等我回来,有你好果子吃。”
听听,多好的娘,在孩子面前愣是没露出一点破绽。
陆荣锦身上还裹着她娘那件厚衣裳,身形受阻压根就没来得及反应,在张大娘看来就显得有些呆呆傻傻,不由怜悯之心大起。
她虽被齐安喜叫做婶子,可也才四十来岁,在府里做惯了体力活手上有劲,当即就接过来人来:“大有家的,你就放心吧,荣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就和我亲孙女一样,你快去。”
扭脸又冲陆荣锦笑道:“好孩子,跟大娘进来,还困着吧,你小燕妹妹陪着你睡。”
小燕是张大叔夫妻的大女儿,比陆荣锦略小几个月。
陆荣锦也不怕生,记忆里她家与张大娘家里关系不算差,时不时还会相借点酱醋什么,张大娘儿子娶亲那会,她娘还去帮衬了一把呢。
等她进了张家里屋,立时就想把自家娘给揪过来,看看,又冤枉她了不是,小猪崽子另有其人。
外头闹成这样,里屋又点着一根蜡烛,可小燕头靠着炕边,嘴角流着口水,四仰八叉的躺在被子里,睡的那叫一个喷香,这才是天塌下来都未必能醒的人物。
张大娘家一共五口人,居住就比陆家要紧凑一些,张大娘带着才一岁的孙子睡在西屋,儿子媳妇和孙女则睡在东屋,院子角落额外搭了个棚子做厨房,
那儿媳妇姓陈,并不是府里的家生子,而是外头买来的,府里到了年岁的小厮有时找不到合适的相配,傅管家就会去外头买来配人。
她原是城外头农庄上的人家,不会针线不善汤水,所以进不得内院做事,只在三门外做些搬运苦活。
这媳妇来了苦水巷七八年也没见过多少大世面,如今夜里借着烛光,帮着陆荣锦脱了外头青布衣裳,露出里边蓝色绸子裤,桃粉软缎袄,脖间挂着个银闪闪的长命锁,沉甸甸的不知有几两重,真金白银的,可见极受家中宠爱。
陈娘子悄悄走到外头,与她婆母提起那衣裳首饰,艳羡道:“怪不得巷子里人人都想往老太太房里钻,您瞧齐嫂子,浆洗浆洗衣裳也能攒下这么多好东西来,给孩子带的那锁都够买个我了。”
张大娘闻言几乎笑出声来,“哪是她攒的,她一个月月钱也不过和我们一样。再说了,老太太的衣裳还能叫她去洗?自有贴身的人伺候,她上手的是丫头们的衣裙,那屋里丫头刁钻,略洗洗坏就要闹的,能抠出什么油水。
更别说她这个人也挑,夏日怕热冬日嫌冷,时不时还倒贴钱把活推给当班的人,你算算,照她这样挣法,一年下来家里能剩几个子。”
“那……”陈娘子目示了一眼东屋,又是哪来的钱?
“说不准是家传的,陆家可比咱们家来府里要早。真论起资历来,谁知道是哪一辈赏的,大有的爷爷不还跟着主子出过外省么。”张大娘摇头,“就因为这样,瞧她们家把闺女宠的什么似的,简直糊涂。丫头都多大了还不会干活,哪像咱们家小燕懂事,会洒扫会端碗,还能搭把手照看虎头。”
陈娘子没反驳婆婆的话,只伺候完婆婆卧下,回屋又看了好几眼锁头才吹灭了烛火。
兴许是通过昨晚知道了爹娘的鬼心眼,又或许是清楚有个冤大头要来了账,陆荣锦这一夜好睡,直到太阳照进房中才醒。
等她醒来,屋里只剩下她一人还躺在炕上,其余人早就出去了,连被子都叠好放在了一旁,陆荣锦眨眨眼,没听见她娘大清早的怒吼可真不习惯,屋外恰时节传来几声小孩的啼哭,她才算恍过神,这是在别人家哩。
想想昨天夜里听到的话,陆荣锦打算更正一下她们家在外人眼里的形象,至少她觉着自己还是挺能干的,这会帮帮忙表现表现。
才穿好衣,就见小燕吐着舌头被撵进了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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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冲冲踢了鞋子爬上炕,从炕桌上的针线笸箩里掏出根棉线,邀请陆荣锦道:“早饭还要花些时候,你玩解花股吗?”
“这有什么难的,”陆荣锦下意识就接了线捻绳打结,誓要与小燕大战三百个回合。
“多亏了你来,”小燕翻花绳输了依旧笑嘻嘻:“我娘今早上也不叫我跑腿去了,也不用给小弟换洗裤子,只消陪你待在屋里就好。听说陪小姐的丫头每天日子就能这样,吃喝不愁不算,还能玩玩乐乐。
你不知道,我堂姐去年进了府,每月能拿五百钱呢,我婶娘也不全要她的,给她剩了一百,那日子过的,上回我还看她戴了个银镯子,唉,我真恨不得我也马上进府当差去。”
“现在?”陆荣锦看着细胳膊瘦腿的小燕,站起来还没到她脖子呢,这就想着要进府干活了?
小燕撇撇嘴,“哪能啊,咱们上头又没人,只怕要到十来岁才被挑进府里做事呢,比不得南边的,早早就筹划好了,正等这次的机会。听我奶奶说,这一回府里挑人是专门给小姐小爷们院里补的,那可都是好差。”
跟着小主子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分自不比别人,活计轻巧不说,小姐小爷手松,还时常赏人东西。要是运道好再跟着小姐出嫁,说不准将来也能做个管事娘子,家里雇个丫头使唤,自己不用干活,那日子多美呀。
可惜喽,小燕挑着绳子垂头丧气,好事轮不着她们北路人。
话是这么说,可事在人为呀,齐安喜真就盯上了这个机会。
大早上安顿好自家男人,她就头也没梳脸也不洗的到了白家,一面冲白庆显家的叫苦,一面心里估算着怎么下嘴:“那铁拐巷李大夫看跌打损伤最拿手,他说这伤不小,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恐怕还要好好将养……”
“行了行了,”辛槐花懒怠再听,车轱辘话翻来翻去的不就那么点事:“既然他昨儿是听我们的安排,那腿折了,药费我们家出了就是,喏,”
辛槐花戴着金戒指的手往外一招,叫家里的丫头从屋子取出个拇指盖大小的银块来,顺手丢在炕上,“这是前儿二太太赏我的,约莫有一两银子,足够药钱了吧。”
如今银锭与铜钱官面上是一两银子换一千文,可实际上早涨了,拿去外头钱庄上兑换,一两银子至少能换一千二百文去,足够陆文有舒舒服服躺家里两个月了。
辛槐花本以为这样就能打发了眼前的穷酸婆子,却不想齐安喜虽然拿了钱,可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依旧坐在那里絮絮叨叨,说自家生计艰难等话。
“怎么?难道你汉子摔了,我们还得养你们家一辈子不成?”辛槐花有些气笑,真把姑奶奶当庙里菩萨看呐。
齐安喜把头摇成了蒲扇,她手捏着汗巾,话像是在嘴里转了好几圈,直等到辛槐花都想端茶送客了才小声嗫喏道:“我是想着,凡事都得靠自己,总仰仗您家也不合适。府里不是正给爷们院里选人吗,我闺女——”
4. 见管家娘子
话还没说完,辛槐花就嗤笑了一声,打断道:“就凭你?”
真是年头改了,这样痴心妄想的话也能说得出来,连她都未必能做得了主,这婆子倒好,一张嘴就是往爷们院里塞人。
齐安喜面色不改,赔着笑道:“我……我也不敢妄想,实在是家里没法子过活了,大有这一伤,药钱是有了,可要是管事们追问起来计较些,他差事也难办。
我一个洗衣裳的婆子能养活多少人,老太太心慈不假,可也不能为这事去求她老人家呀,所以求您,好歹看在大有和庆显一个巷子长大的情分,也不敢想小爷小姐的院子,随便哪旮沓角落塞她进去能养活自己,就是奶奶积德行善了。”
辛槐花好笑,她就是不积德行善又能怎样,她们家丢了差事饿死与自家何干,到时庙里的菩萨还能下来找她不成。
才要讥讽,却听里屋咳嗽了几声,丫头赶忙掀开帘子,穿一身青缎子大毛坎肩的白庆显就从里边走了出来,脸上带笑道:“快别这样说,大有和我就像亲兄弟一般,什么话不说,他又是因着我回去路上伤了脚,这忙当然要帮。家里孩子多大岁数了?”
齐安喜曲着手指道:“已经九岁了,这孩子没吃过什么苦头,所以看着小些,可活干得有模有样,又勤快又听话,满巷子也难找她这样老实的。”
“那正好,和我家宝珠年岁差不多嘛,大有家的,你回去叫大有放心,他孩子就是我亲侄女,等明儿你就把孩子领来,我和她婶亲自带着去傅嫂子那里应名,对了,”白庆显像是想起什么,“大有这伤?”
“嗐,他喝酒看错了道,在路上摔的,早上醒来还说是自己犯浑,好容易从您手里接个跑腿的活计得了几十文,就高兴得喝了一罐子黄汤,等回去我就叫他记住这回的教训。早先我就说他,结交的人千百个也不如打小处的靠谱,今日就看出来了不是。”
齐安喜哈着腰点着头,将白家夫妻夸了又夸,直等到茶水冰凉,白庆显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才告辞回去,临走还抓了一把茶盘上的核桃,薅了一枝院墙摆着的素心腊梅。
“你瞧瞧,你瞧瞧,”辛槐花气得胸口起伏,手指着外头喜滋滋连吃带拿的背影恼怒:“你以为这是说安插人就能安插进去的?你知道我花了多少人情,说好了给宝珠留着的,现在倒要便宜个穷酸丫头?”
白庆显倒不着急,只眼睛一瞥,将屋里丫头打发了出去后,才不紧不慢解释道:“那是先前的打算了,总要时移世易的。我只问你,你是想做国公府的管事娘子呢,还是去外头五品官宅里做个管家娘子。”
“当然是国公府呀,”辛槐花不假思索就给了回复,一个是正一品勋爵,世世代代享受朝廷俸禄;一个只是五品小官,在都城买个屋舍都难,哪里还用得着人去选择。
白庆显点着头,“是啊,连你都知道,那还瞎动作什么。你也知老谭在外头是管田庄的,昨夜我和他喝酒时听他提起,南京庄子那已经开始搜罗好木头预备棺材了,可见是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年纪大了,究竟还能撑几年呢?大爷连儿子都有了,想来国公府的爵位是跑不到其他几房头上的,不过现在为着老太太在的缘故不好分家。
等老太太一走,那是迟早的事。你是二房的丫头,咱们宝珠进去也该划到二房,不是伺候五小姐就是七小姐,她们又不是二太太正儿八经生的,将来真陪嫁出去又能落到什么好地方,现在咱们热脸贴上,等到时一并成了陪房,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白庆显见自家娘子听得哑口无言,才宽慰她道:“不如这会子先缩个头,到时候再慢慢打算。小爷不才七岁么,等他大了自然也要搬出院子的,那才是削尖脑袋要挤进去的好地方。帮衬他家一把,也好在巷子里显得咱们有情义,多划算。”
屁个划算!
陆荣锦一回家就得知了这个惊天噩梦,气得她差点昏厥过去。
她——一个上辈子做了十来年、连猝死都在工位的牛马,这辈子才九岁就又要进入职场了?!!
这合理吗?
讲法律吗?
有人性吗?
齐安喜还以为自家闺女是高兴傻了,一边摆弄那枝腊梅一边欢喜道:“当然是真的,你大伯亲口答应的,那还有假。我原本只想着说试探试探,没成想人家当即就应了,明儿就带你去傅大娘家上名册,以后你记住,你白大伯就是你亲大伯,到了府里遇见事只管提,都是亲戚。”
“怎么?你不乐意?”齐安喜兴兴头头说了半天也没听陆荣锦有个回应,抬头一看就来了气,鼓着脸给谁看呢。
“我可告诉你,这是你老子缺胳膊短腿,你娘装傻扮丑才挣来的机会,你别不知福。知道这位子北路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外头卖儿卖女的多了,谁像咱们府里这样安生,有吃有喝的。做丫头的日子比你做媳妇做婆子好过百倍,你还不知足,难不成你还想赎身去外头做个平民百姓?”
陆荣锦抿着嘴,为什么不能想赎身,做人奴才久了还想一辈子子子孙孙都做人家的奴才?她上一世再苦再累也就是精神挨顿骂,如今可是真能打上手的。
齐安喜见闺女真个动起了歪心思,气笑道:“你想赎身,那好,我问你,赎身少说也要好几百两,你从哪拿?赎身后咱们吃什么穿什么,又哪来的生计?
况且咱们又不是外头买的,谁听说过府里放人能连带一家子都放出去的,更别说这事要在主子面前过明路,你有人吗?你认识哪个主子呀?”
陆荣锦没因她娘的嘲讽灰心,反而将齐安喜的话细细记在了心里,她娘说得对,脱籍这事并不简单,必须得筹谋再三才行。
只是眼下场面不能丢,陆荣锦望着她爹娘,攥紧了拳头认真道:“我总会有办法的!”
迟早带着一家子脱籍赎身,挺直了腰杆做人。
再也……再也……再也不做人家的牛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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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喊得震天响,可到次日,陆荣锦照样被她娘一大早就从炕上拎起来换衣裳打扮。
红的怕太张扬,藕色又嫌太素净,齐安喜念叨着这回去见的人可是府里二总管娘子,一定得在她面前留个好印象。
一连换了几件都不中意,齐安喜急得都想去外头扯块缎子做新衣了,躺在炕上歪着硬枕头的陆大有最后拍了板:“就穿红的,咱闺女皮肤白,配这件红袄最好看。”
齐安喜想想也对,她闺女千好万好,哪有人不喜欢的,要是嫌弃,肯定是那姓傅的瞎了眼。
选定了衣裳,又抹油梳个双环髻,陆荣锦后边头发短,就编成了细细的麻花辫拢上,亏她娘也不嫌耗时,陆荣锦反正是坐的屁股疼了,等再看她娘拿了筷子预备在她额头上抹个小红点时,两条腿弹簧一般嗖就从凳子上窜了出去。
亲娘啊,饶了她吧,这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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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多少年前的花样了,真要抹上她的脸还要不要。
“小猴崽子,你跑什么?”齐安喜在屋里破口大骂,要不是怕毁了她好不容易编的辫子,都想将人薅过来狠揍一顿。
“算了吧,我看时辰也不早了,还是早点过去把名字定下,免得被别人插手。”陆文有替小闺女转移了注意力,旁的不担心,就怕这件事情万一叫其他人知晓了,也跟着学怎么办?
那天跟着去外宅的可不单只他一个。
“这话说的,其他人怎么了?他们能和你比呀,你是为白家伤了一条腿,要是他们不服,嘿,那就现在狠心打折自己一条去,再学我三求四告的给人家说好话,那我才佩服。”齐安喜叉着腰理直气壮。
若不是陆荣锦那晚上听的真切,靠谱还真以为她爹是帮忙路上出了意外。
她仰头看着亲娘,深觉上辈子职场上若是有她娘这份脸皮,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好在现在还不晚,快拿笔记上。
屋里屋外对喊了一会儿,又吃过一回早饭,齐安喜才紧牵着陆荣锦的手往苦水巷南路去。
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叮嘱人:“记得嘴巴甜点儿,你白大娘好脸面,你只过去张口闭口的亲婶娘去叫她,她总不能当着人面说她不是。像她这样的人呐,娘看得真,自觉自己个是人上人来,和咱们这些下人婆子不一样,她碍着脸皮总会给你点仨瓜两枣的,咱们不赚白不赚。
她先前可是二太太的陪嫁丫头,甭管现在能不能见到二太太,横竖人家有这关系,那院里总有认识的人,遇见事总能递个话的,你既然认了这个婶娘,进了府往外头你也能借着二太太做个倚仗。不过……”
齐安喜砸吧嘴为难,“要是她领着你去了傅家,到那儿你可得把筋给我绷紧喽,傅周家的眼睛厉害,她才是府里头选人真正能拿主意的,素日脸板着就没见她露个笑脸,我们底下人看着也怕,要是没她点头,就算你爹摔断两条腿都没用。”
“有了!”
齐安喜亮了眼睛,贼笑一声指点闺女道:“你就照你娘我平时那样,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的,再贴着你白大娘些,准要你的,不然岂不是给二太太没脸,瞧你娘这记性,差点忘了咱们如今背后也站着人呢。
你将来到了府里,眼睛可得尖点,有好处呢你就跟在人后头抢,别人出头你顺带沾光;要是遇到什么为难背锅的地方,你只管往后退,她们也不能拿刀逼着你上,闹大了还有你亲婶子娘在呢。”
这样一番把辛槐花当冤大头的话,听得陆荣锦嘴角直抽抽。
等到了白家院子时,陆荣锦口里那声白婶娘就喊得分外真心,毕竟照她娘的教法,往后需要人帮忙的地方数不胜数,这可是真亲戚。
“嗯,来了。”辛槐花昂着下巴只略点点头,连从炕上起身的姿态也无。
饶是昨儿白庆显同她说了里边的算计,可她依旧看着那穷酸婆子和那红鸡蛋成精的婆子女儿不顺眼。
即便宝珠去不了,这名额往自家那边一张罗,少说也能挣个几两银子,或给其他管事家里,还能白得些人情,现在可好,肥猪肉全便宜给了外人。
她态度臭她的,齐安喜和陆荣锦反正不见外,嘴里一口一个好嫂子,一口一个好婶娘,前后左右挨着贴着,单只看她们仨亲亲热热的模样,绝不像昨天才刚口头上认亲。
至少在傅周家的看来就是如此。
5. 到处是亲戚
从苦水巷到管家巷,其实只要从后头绕一圈就行,倒不用走国公府正面的兴化街,从那里走东西角门足有十来个看门的把着呢,人多嘴杂,辛槐花怕他们瞧见自己带着两穷酸回头府里嚷嚷出来,所以改走后边,绕过国公府后花园就到了。
后头紧挨着的是堂府大街,那里的来来往往人多,别说三个行人了,挑担子卖东西的,顶罗浮塔念佛号的,身上披十来件衣裳招揽人的,形形色色,谁知道是谁呢,哪里就能看得过来。
顺着堂府大街往前走一段,再往里拐,就是管家巷子,地方确实和苦水巷不同,打一进来陆荣锦就发现了。
她们住的巷子小小窄窄,仅够两三个人在巷子中行走,若是再多几个恐怕就要卡住,可管家巷却不同,它有些类似于刚刚的堂府大街那样宽敞,甚至于巷子里还有一股甜丝丝的香味儿。
这是什么香味儿来着?
陆荣锦鼻尖细嗅,总觉得这味道熟悉,等到进了傅家院子,看到沿墙跟那一排的腊梅才想起来,原来是她娘昨日买回家的那朵素心腊梅花的香味。
她娘说这腊梅稀罕,一支就要二十三文,要不是为了陆文有卧躺在家心情好些,她才舍不得这样花钱。
又当宝贝似地插在炕头细瓷瓶里,晚上烧炕时热气将花香烘得满屋子都是,连陆荣锦衣裳上都是这甜香,为此齐安喜还洋洋得意,吹嘘自己从老太太屋里学来的法子多管用,一花两用,省了一笔香熏钱。
好嘛,二十三文。
陆荣锦斜眼看向她娘,原来你那朵是薅回来的啊。
齐安喜也看向辛槐花,原来你那盆也是薅回来的。
辛槐花则把脸一扭,懒得看她们娘俩的眉眼官司,理理衣裳进了门,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傅嫂子在家吗?”
傅周傅管家的院子,就和外头的巷子一样又大又宽敞,正儿八经是个一进院子,正房厢房全都有。
里面也不像陆荣锦住过的张大娘家那样,院子里乱糟糟堆放着东西,而是有几口大水缸、石榴树以及许多盆鲜花盆栽,布置得十分雅致,若是不说出来,谁知道这只是个管家的院子。
院子里还有两个穿青衣的丫头,见着辛槐花一行人来忙往里头去禀告,不多时就从正房里走出来个不苟言笑的锦衣妇人,辛槐花只笑着管她叫嫂子。
陆荣锦细细看去,原来傅周家的是个打扮十分齐整的中年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高高的额头,薄薄的嘴,头上只略带几根嵌宝石的珠钗,身穿斜领牙色窄袖衫,外搭绛红绣花褙子,看打扮就知确实是管家娘子一流的人物,不是北路苦哈哈干苦力的。
不过,有件事叫陆荣锦十分奇怪,那就是这位管家娘子手上连一只镯子也无,不像旁边的白婶娘,两只手加起来足戴了四只镯子,行动时叮当咣啷一顿响。
傅周家的将人领到屋里,没叫丫头上茶就问明了缘由,不禁有些奇怪,她也没顾及在旁边站着的齐安喜母女,径直问辛槐花道:“先前不是说报的你女儿宝珠吗,怎么现在又换了人?”
辛槐花抿着嘴,勉强解释道:“宝珠这孩子没福,知道自己要进府伺候主子来,高兴了足足一夜,谁曾想偏生那晚天冷,她踢被子受风着了凉,现在还在家里吃药呢。
我家庆显说了,主子们是千金万金的身躯,万万不能叫这丫头把病气带进府里,万一传给哪个主子,做奴才的就是万死也不,所以才换了人。嫂子您放心,也是我们巷子里的,不是外人,这孩子身子又健壮,您该认得,她爹就是咱们府里二门上看门的陆大有。”
“大有?噢,你是说陆文有吧。”傅周家的一下就反应了过来,张口叫出了陆荣锦她爹的真名。
“对,就是他。”辛槐花囫囵点着头,只把人推出去完事,“他们一家都在府里伺候的,喏,她娘就是老太太屋里洗衣裳的。”
两口子都有差事,算是府里的老人,白家又情愿换,傅周家的自然不会去当恶人阻拦。
便把目光转向一边,从上到下细打量了一遍两人,母女俩都照着原先计划低下头装鹌鹑不敢抬头。
傅周家的看着她们至少面上老实,才一挥手,叫丫头将陆荣锦带到东边屋子量身子去,只道:“你的运道好,这时节正好要预备着做春夏的衣裳,大奶奶心善发了话,说进府的丫头可怜,先给你们做两身。”
“怎么是大奶奶?”辛槐花疑惑,不该是府里大太太管家吩咐么。
傅周家的也疑道:“这是昨儿大太太在厅上说的,说如今恒哥儿也大了,身边有奶娘丫头们照管,大奶奶也是时候帮衬着料理家事了,正好恒哥儿的叔叔姑姑们单住了院子,就叫大奶奶先管这一茬去,你不知道?”
见辛槐花真个不知情,她心中不禁对白家又看低了几分。
这些消息都不知道,可见是没在主子跟前伺候;都过了一夜也没人传话给她,看来在府里人缘也差。
辛槐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面色臊红得不自觉就攥紧了手,那为了夸富特意戴的两只玉镯在袖间晃荡磕碰,听来实在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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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陆荣锦被带到东边厢房时还有些不自在,怎么量个身子要人脱衣裳,屋子里除开她娘还有个外人在呢。
她盯着那领路的丫头别别扭扭,护着腰带死活不肯解,齐安喜倒是想明白,啪一巴掌就拍着背催促道:“傻丫头,人家哪是量尺寸,是想瞧瞧你身上好不好。”
要是长短胳膊高矮腿、大豁牙子斜歪嘴的,可怎么进内宅伺候呢。
这话一说,倒让那年轻丫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叫齐安喜一看便知是个生瓜蛋子。
她这会离了傅娘子,胆子就大了许多,笑眯眯拉着那丫头的手开始套近乎:“好孩子,你放心,我们都是这府里干老了的,想当初我进府时也经过这一遭,为的是小心,你只管看,没事。
说起来呀,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呢,你小小的年纪就能担当这样重任,可见本事有多大,傅娘子又有多看重你,说不得我们将来还求你帮衬呢。”
那丫头许是少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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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夸赞,又或许是难耐齐安喜的热情,没忍住露出笑来:“您叫我招儿就行,婶子放心,姐儿看着就机灵,差不了的,将来进了府多少好前程等着。”
“哎呦呦,我也不指望她去。说句实在话,要是招儿姑娘你进了府啊,只怕把我们都要比下去了。”齐安喜说得兴起,伸手就把碍事的闺女推到了后头,
只与面前人聊得火热:“我在老太太房里这么多年,满眼望去,那些丫头全都不如你沉稳大方,想来傅娘子也是这样想的,才留你在身边,等将来历练出来挑个府里好人嫁了,过几年也是个管事娘子哩。”
“您千万别这样说,我算哪个场子上的人呢,只是个雇来的丫头,能比得上府里谁去。”花花轿子人抬人,招儿顺嘴也夸了夸陆荣锦:“倒是婶子家的姐儿出挑。这几日院子里我看了好几家,没一个像姐儿这样稳重的,可见婶子养得有多好。”
“嗐,什么姐儿的,你要是看得上我们,就管她叫声妹妹,这还是我们占便宜。”齐安喜朝闺女一努嘴,陆荣锦就机灵的过来,甜甜叫了一声姐姐。
有这个称呼,齐安喜便顺势从怀里掏出个手帕包来,也不数数就全塞给了招儿,“好孩子,既然你成了她的姐姐,我就厚脸皮叫你一声大侄女,家里出来的匆忙,我身上也没带银子,这点钱你拿去买个糖甜嘴吧,千万别笑话。”
“这……这哪成啊……”
招儿饶是想拒绝,耐不住母女两个打配合,一个拦手一个塞钱的,又怕闹出动静惹人注意,到末了只得收下,红着脸没好意思道:“婶子放心,既然是白娘子带了人过来的,我们这儿无非走个过场,傅奶奶不会不点头的。不单单您这,这两天好几家都换了人。”
“换了谁家?”齐安喜像是好奇。
“像谭娘子家里就换了人,张娘子家倒没换,只是报了病,说等明年好全了再进府。”
齐安喜眯着眼细细打听了个全乎,末了才一拍脑门,“诶呦,瞧咱们在这聊得都忘了时辰了,别耽搁了你回话。”
招儿被她这样一说也反应过来,索性只草草看了陆荣锦几眼就干脆道:“我看着真真的,姐儿身子好着呢,衣裳尺寸也差不离,就不用脱衣裳了,婶子在此稍后,我去回个话就来。”
见招儿头也不回的急忙忙往外走,等看不见了人影,齐安喜才朝闺女叉腰得意道:“瞧见了吧,这就是你娘的本事。行了,把你那衣裳往下扽扽,不用你光身子。也不知道哪学的,人前脱个衣裳还害羞。
你只管姐姐姐姐的叫着,别看她是雇来的丫头,可在姓傅的跟前,说话比白家的还有用。等到了府里,若是白家的说话不好使,你就说出她来,小姑娘面皮薄,你扒着她叫姐姐,总能答应一声的。”
是是是,陆荣锦点头如捣蒜,这时候拍起亲娘的马屁又响又亮,“还是娘厉害,两三句话的功夫就能和人聊得的火热。”
怪道在府里摸鱼这些年还能长长久久的混下去,果然有两把刷子。
记下记下,这也得学。
6. 同人不同命(已修改)
过了一会,招儿在屋门口朝两人招手:“成了,傅娘子已经把名字记上册了,婶子等三日后晌午领姐儿来这里就成,到时候自有管事妈妈领着人进府,可千万别忘了时辰。”
她见齐安喜搂着自家闺女高兴,心下触动,没忍住又叮嘱了一句:“婶子记得把东西都备全了打包袱带上,才学规矩,一两个月都未必能回家的,您也记着教些,这回不比往日,学的好是要往各姑娘院子里分的,七姑娘八姑娘年岁还小呢。”
大姑娘们是赶不上了,可临下两位姑娘岁数小,离出阁日子还早呢,这时候进院子相处几年有了情分,说不得到时就将人带走作了陪房,少说也是个管事娘子,多好的前程。
话外之音齐安喜哪里听不出,搂着闺女就开始掉眼泪:“好孩子,多谢你想着我们母女两,等闲了你只管往苦水巷找我去,打今儿起,你就是我亲侄女,等这孩子将来有了出息,我叫她给你磕头。”
陆荣锦埋在怀里只觉呼吸不过来,救救命吧,这才几天呢,她娘已经给她许出去七/八/个响头了,过年往庙里拜都没磕这样勤快,还是得进府,不进恐怕膝盖都得磕秃噜皮。
这边厢亲情感天动地,那屋里却对坐全无意趣,辛槐花厚着脸皮还想着和傅周家的攀攀交情,谁知干巴巴才说到这茶滋味香醇时,就见外面急忙忙跑来一个丫头,喘着气催促人道:“傅奶奶,原来您在家,叫我好一顿找。您快进府吧,大奶奶有要紧事找您呢。”
这话一说,傅周家的连忙起身,连送客道别都未来得及,辛槐花自然不会拦路,只扬着笑脸看着人脚步匆匆进了府中。
瞧瞧,瞧瞧,这才是管实事的人。
府里一时半刻都少不了她,好容易府里管事的大太太松了手,她们这些老一辈的管家该往后退一步才是,好嘛,喝口茶的功夫就又巴结上了大奶奶,恒哥才几岁,他娶亲还不知什么时候呢,大奶奶接了班少数也能管一二十年,啧,二管家的位置坐的还真稳当。
辛槐花看的眼热,只艳羡人家权势大,顺带恨自家男人不争气;可走到外头瞅见那母女俩时,心中又油然而生起一种满足来,细想想,虽然比不上上头几人,可和北路这些穷婆子家相比,自家还是拿得出手的。
走动间手镯又是一阵声响,倒提醒了辛槐花,她顺手就从腰里摸出一块碎银子,丢给了那小矮个红鸡蛋,“既然要进府,衣裳就需穿得体面点,这钱就当是我给你扯件袄子料的。到时候机灵点,听见了什么事就往我家去,少不了你们娘两的好处。”
莫名其妙!
齐安喜看着辛槐花那眼神就窝火,什么叫衣服体面点,她闺女这身哪里不好看了,要你个瓜婆在这儿指指点点,大家客气才叫你一声嫂子娘子,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
“不值当,不值当,”陆荣锦紧拽住她娘的手劝说,生怕真动起手来,凭借她娘的手劲,白婶娘能横死当场,“管她说什么呢,您只看白得的银子就好,少说也有一两呢。”
“真的?”
齐安喜瞬间冷静下来,忙不迭去瞧陆荣锦那摊开的手掌估摸大小,失望道:“什么眼睛,这顶天了才二钱。”
“那也够您小半个月的月钱了,”陆荣锦顺手就将碎银塞进自己怀里,动作行云流水,拉着亲娘一边往外走,一边转移话题:“要是挨两句刺话就能白得二钱,我宁愿天天挨人骂。”
“想美事吧你,你娘这么多年也就碰见这一个二傻子手松,”齐安喜不甘不愿,心里暗自后悔,早知道就该早领着人上门,一天换一身衣服惹她,说不定半个月能把全家的布料都置办下来。
人还在盘算要不要过几天再去一趟白家时,忽的听院子西屋里传来响动,噼里啪啦像是有什么东西摔了。
齐安喜眯着眼顺声望去,不多时见着招儿满脸苦笑的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子吃食,原本的青裙底下好一片黑,显然是沾上了水迹。
“哟,这是怎么了?”齐安喜心疼的过去替招儿擦拭裙子,又看来着那凌乱的糕点,可惜道:“好好的怎么就摔成这样,屋子里是谁,气性这样大。”
招儿忙摇手止住话,左右看了看没人,才轻声叹气道:“不是别个,是我们家姑娘,唉,她原想着这一回进府的,结果傅娘子拘着硬是不松口,都已经闹了好几天了,不吃不喝的,也不知最后该怎么着。”
这可真是同人不同命了。
有的人家想破脑袋也没办法挤进府里,有都人家能进却偏偏不送自家孩子去,算上前头招儿口里说的好几家都反悔换了人,陆荣锦肚子里转了又转,总觉着出了什么她们底下人不知道的事。
一路上纠结得跟着她娘往回走,不知道该说不该说,陆荣锦不信她娘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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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其中的蹊跷。
可快走到巷子里,也没见齐安喜说话。
两人照着原路返回,从苦井巷北口往家走去,巷子没走几步,就听见有户人家院里传来尖利的叫骂,其中还夹杂着零星几声哭喊。
齐安喜不耐烦的踢了踢院墙,高声道:“在大街上就听见响了,谁家这样打丫头的,也不怕被街上人听见,传到前头管事的人耳朵里,这样打法,坏了府里名声谁能担当的起。”
听骂声突兀停顿了下来,她才走开些,往地上啐了一口,与闺女解疑答惑道:“这是外头伍家的显摆自家富裕雇了丫头哩,他家里的那个最不是东西,坐在院里听见外头脚步就故意教训人,呸!黑心肠活不了几天的,也不想想自己也是奴几,这样折磨人。”
“我也知道你心里是不想往那府里走的,”齐安喜指着那院子面色疲惫,“可你也听见了,瞧见了,外头哪里是人能过的日子。好姑娘,你的命够好了,没投到城外那些茅草屋的人家去,三四岁洗衣做饭割草喂鸡,略遇上灾险就卖了出去抵债,落到生不生死不死的地界上去。
我和你爹两家人几十年在府里做事,攒到现在厚着脸皮才给你挣了个吃喝不愁的好机会,你只当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进国公府里当差事的么,没那个福气去。你也看着了,才傅娘子身边的丫头行事说话哪一点不比姓白的强,可她也只是咱们国公府奴才的奴才。”
这年头,想做奴才的多得是,做谁的奴才才有讲究,国公府的奴才走出去,可比守城门的门丁还要威风。
“咱们国公府从老一辈的夫人起,就讲究个宽厚待人,从没传出过什么坏名声,也不朝打暮骂,进了府月月领钱年年发衣裳,干上几年能攒好一笔钱银,若是再讨喜得些赏,半辈子的吃喝都够了,多少人梦里都得不到的,你倒往外推,你怎么不想想这里头的好处。”
见闺女老实低头没回嘴,齐安喜暗松口气,总算把人都心思给拧回来了,要是进了府又嚷嚷着反口,把她老脸搭上也不中用,还要得罪傅周家的。
陆荣锦没吭声,捏着怀里那硬邦邦白闪闪的小东西琢磨着好像有些道理,也不是每一个国公府都姓贾的,万一这家就是那豪门大户,旭日东升呢。
在府外头再想自由也白搭,不如进府里瞧瞧虚实,她就不信,自己能这么寸,偏就遇见个大厦将倾。
7. 入府换新衣(已修改)
陆荣锦跟着嬷嬷进府的时候,身边只挎着一个小小包袱,远不如其他人携带的那样多。
原本她娘倒是计划着大采购,为此还特地把熏了两天的腊梅花送给了隔壁李娘子,换回来一把干艾佩兰,预备着剪碎了熏新衣裳的。
只可惜,她老人家愣是没从小闺女手里抠出那二钱碎银来,夜里也偷偷翻过陆荣锦的衣裳鞋袜,可死活找不出,就好似那银子被人吞到了肚子里,外头寻摸不着身影。
齐安喜恼羞成怒之下,索性宣布不买了,小丫头翅膀硬了,叫她自己飞去。
等她出门使银子时,自然就能漏出痕迹,小花生米藏起来容易,那一大串铜钱可难。
可盯了两天两夜,陆荣锦也没出家门。
开玩笑嘛,她能花这个冤枉钱去?
回了家谁还花钱买日常用品,一直都是从家里薅的嘛。陆荣锦秉持着从高中就开始的良好传统,坚决不动用小金库一针一线。
衣裳鞋袜是年前两套旧的,发绳香皂是家常用剩下的,手帕汗巾各自备了两条,是陆荣锦趁她娘不注意柜子里取的,至于首饰银钱全都没带,收拾起来窄窄小小一个包袱,她一个人绑在身后正合适。
陆老爹看着都不禁点头,这身行头,贼解开了包袱都得往里丢两文钱去,果然是她娘亲生的,抠门劲一模一样。
“谁说我抠门。”陆荣锦不乐意了,她这是留给国公府发挥的空间,再说了,自家离着这么近,缺什么二门喊一声不就给送来了,何苦才进去就显摆,招惹贼呢。
事实上,她说得确实有理。
国公府果然豪奢,教养丫头直接就从后花园西北角那单划出一个小院子来,被褥床铺都是现成的,院子里摆了四个大木桶,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草药汤,边上四张桌子放着衣裳,叫新进府的小丫头们泡完直接换身行头。
料子都是上好的棉布衣裳,外头还搭了一件绸缎子青背心,这回被选进来的年纪都不大,身量有限,可见都是新做的,陆荣锦在心里打着算盘,照这样看,亲大婶给的钱还真差不多,光那绸缎一人就得一二百钱。
院子里除开领她们进来的两位嬷嬷,还有两三位年轻媳妇,三四个大丫头,各人的头上手上都戴着首饰,果然是内宅,一到了里头,众人都富贵起来。
陆荣锦本想等最后再下水,哪知才放下包袱,就听熟悉的嗓门招呼着她,“荣姐,原来你也进府里,快来婶子这,我这里药汤熬得最浓。”
一抬头,嚯,这不就是隔壁的李婶子么,身上系了褐布围裙,两边袖子折起,露出胳膊拿着一把长勺在木桶里来回划拉,显得十分勤快。
再嗅嗅那汤里浓浓中草药味,陆荣锦回过味来,怪道娘能从她家换回来一把艾草佩兰,合着人家专管这个,从她们身上薅的啊。
李婶子许是心虚,又或许是想在陆荣锦这个邻居面前卖个好,拉着人就往那桶边走,急急忙忙道:“喏,快进去泡一泡,这是才煮好的,婶子再给你滴些桂花油,保准香死个人。”
被她这样一拽,陆荣锦只得脱了衣裳,万幸她提前做好了准备,内里是磨着她娘赶制的一件细带肚兜小裤,权当是泡温泉了。
“你这件倒好,夜里也不怕着凉。”桶里边一个圆脸圆眼睛的女孩羡慕道,她就没准备,这天气脱了衣裳抖着身子打哆嗦下的水。
她也不认生,上手就摸了摸陆荣锦的肚兜,“呀,怎么是棉的?”
“棉的穿着才舒服呢,绸的大冷天穿着凉飕飕,得闹多少回肚子。”陆荣锦轻描淡写,全然不提她想要条绸肚兜时亲娘伸手要钱的丑恶嘴脸。
“原来是这样,”圆脸点着头像是信了,“我等会就和我娘说,叫她去裁缝那里做几件带进来。”
“你娘也在内宅么?”陆荣锦扭过头来,“说不定咱们两家还认识呢。”
“荣姐,纤姐,你们两家还真认识,她娘就是管账目的辛钱家的呀,和你娘——诶呦!”李婶子才要笑呵呵的插话,没妨头身后被人一撞,险些投进桶里去。
气得她攥紧了那丫头的领口恼怒,“小浪蹄子,你混跑什么!”
“我也要在这桶里洗。”那丫头剪了个短发,把头一甩半点也不怕人,只昂首叉腰指着那大木桶道:“凭什么这桶里就她们两。”
她们一行人就得在边上排队等着洗,这两个人倒舒坦,先脱了衣裳往木桶里头钻。
“都是一样的丫头,为什么单叫她们在这泡,田儿,过来,咱们也来这里。”她大声招呼着同伴。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挑三拣四,”李婶吐了口唾沫,扬起手就要打。
陆荣锦忙搭腔拦人,“好婶子,你帮我把那大手巾递一递,我这里泡完了,叫人进来吧,拖拖拉拉别叫嬷嬷们等着急了。”
一面说,一面眉眼往东边示意,那两个领路的嬷嬷还在旁边冷眼看着呢,头一天闹出了事,这不是给人家找不痛快么。
纤姐紧跟着也起了身,像是生怕和那人进来,换了衣裳只在陆荣锦耳朵边气哼哼,“这些外头的果然没规矩,进了府也敢这样闹事。”
一个人也就算了,又拉帮结派的招呼人过来,多脏啊。
“外头的?”陆荣锦疑了一声,发觉圆脸纤姐知道的不少,倒像是早早就在府里呆过。
“可不是,你瞧她们的头发,外头买的才这样剪呢,省得头发里藏了虱子跳蚤,我才不和她们待一块呢。”纤姐摸着自家扎起的长辫子得意,“像咱们多干净,进府前叫妈妈们看一回没问题就行。”
陆荣锦顺着话往院子里看去,果然靠着头发就能区分,十来个丫头里有半数都是剪短了头发的,不过这些人里相貌出众,即便是盯着这样的发型也不觉得突兀,反而有些可爱。
扪心自问,外头来的人相貌出众者不在少数,真论起质量来,比她们这些府里的可要高。
纤姐许是也发现了,气鼓鼓长出了双下巴,“这些外头买的,也就一张脸好看。”
是啊,陆荣锦点着头赞同,要不是长得好,怎么能进的来国公府,像她这样干巴巴和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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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这样胖乎乎的丫头,若不是走后门,绝对进不来。
一批人换好了衣裳站在院里,听嬷嬷们训话讲规矩,直到这时,这两位嬷嬷才开了腔,陆荣锦听来听去,全是些为主子尽忠职守,做事情谨小慎微,进府里规规矩矩等话,难为嬷嬷们能翻来覆去慢悠悠讲半个多时辰,磨着小丫头们都蔫了才止住口。
为着人多,嬷嬷们就特意分了房,四人一间屋子,边上还有个年纪大些的丫头陪着住。这院子后罩房一排七八间屋子,算上吃饭的,洗漱的,足够人住了。
也不知是不是才刚那出折腾,还是故意缓和关系,嬷嬷分派时都是两个家里的两个外头的睡一屋子,陆荣锦、纤娘抱着包袱好容易铺好床褥,屋门一推就跑进来两人。
“嘿,真巧!”
这劲劲的声音,陆荣锦下意识转过头,纤姐软塌塌倒在了床上,她闭上了眼。
不至于,不至于。
陆荣锦忙拉起来人,小声安慰人道:“你睡炕头那,我挨着你睡不就成了。”
“好荣姐,我就知道咱们是一伙的。”纤姐握着陆荣锦的手不放,赶紧就把包袱塞到了前头,自己人则藏在了陆荣锦的身后。
没了她打岔,陆荣锦露着笑脸倒是成功与她二人说起话来,虽然前头好汉冷着一张脸,可她后头那个微黄皮肤,个子瘦小的却很好说话,聊上几句就知道了人的来历。
与李婶险些闹出事来的叫草儿,是从南边买来的;跟在人后头的那个叫穗儿,她倒是本地户籍,爹娘都是城外头的庄稼人,年前闹了灾,家里实在没吃的才卖了身契。
说到这里,穗儿一双大眼含着泪,怯生生像只慌了脚的幼鹿,看着实在可怜,叫纤姐都忍不住叹气,难得伸出了手隔着衣裳拍她,“别哭了,进了府你只管敞开了吃,打从今儿起,你的好日子就算来了。”
她还没听说过国公府饿死过人的呢。
穗儿这一哭,叫屋子里气氛都解了冻,陆荣锦安下心,四人之间至少不至于今晚就打起来。
她倒不担心别的,只怕屋里闹事影响了嬷嬷对她的判断,陆荣锦还打算趁这一个月好好表现,到时候能分到大房六姑娘身边去,凑近了观察国公府的经济状况。
纤姐奇怪的看了陆荣锦一眼,拉着她往屋角落里钻,小声问道:“你想去六姑娘院里?”
她探手摸了摸陆荣锦的额头,“没发热呀,你怎么净说糊涂话,你难道不知白婶子和我娘都是二太太的陪房?咱们进府就是来伺候五姑娘七姑娘的,哪有什么旁的姑娘。
这次姑娘们都搬出院子住,就是因为大房只顾给自家分院子,咱们太太恼了,往老太太跟前说了一回才有的,这会子把你分到六姑娘院里,岂不是成了故意挑拨想闹事么。我娘说了,咱们进来这一个月都安分些,叫大房好挑人的,别在这个时候显眼。”
陆荣锦两眼一黑,她这会是真想学纤姐一样躺下了,才进府就得罪了当家大太太,好好好,甭打算脱籍了,一家子收拾收拾准备去庄子上挥锄头去吧。
8. 亲娘和干娘
既然知道自己包分配,陆荣锦那颗争荣夸耀的心当即就灰了一半,还表现什么呀,凑合过吧。
就说呢,那前头领路的何嬷嬷安嬷嬷半点笑影也不见,本来是大房选丫头,硬生生挤进去几个二房的人,要是表现再好些抢着出头,确实惹人心烦。
缩在后头不出头也有不出头的好处,陆荣锦懒怠下来,那些去各处跑腿、替嬷嬷传话、给婶子姐姐送东西的差事能推就推,不能推也拉上人一起,倒叫她在众人中名声都好了不少。
“蠢货!”
草儿看着陆荣锦又把给嬷嬷洗手帕的美差让给隔壁絮儿就恼火,就没见着自己也空着手么,怎么不叫她去,反而白推给外人。
“你骂谁呢,”纤姐不乐意了,她正美滋滋对着面手心大小的小铜镜梳头发,结果就听这一句,多讨嫌呢进门就骂人。
“你也是,和边上那个都是蠢的,进了府就知道吃喝臭美,规矩不好好学,也在嬷嬷们面前讨好,一天到晚躲屋子偷懒,这也就算了,好好的为什么把事都推给隔壁,再不济还有我和穗儿呢,怎么也不想想我们。”
草儿横眉竖眼的看不过去,“那絮儿也是外头买的,我劝你们看明白点,她比你们岁数大,自己个就有要好的姐妹,不会舔着你们做奴才的。”
陆荣锦听着惊奇,睁着眼来回打量草儿,这话里怎么还有股酸溜溜的味,大方道:“你要是想洗,下回我塞给你不就行了。”
谁乐意替不相干的人洗东西呢。
陆荣锦上辈子有洗衣机,这辈子有亲爹,哪一世也没让她大冷天的搓洗过衣裳,万一生了冻疮怎么办,这玩意如今可没有治愈的方子。
“这还差不多。”草儿总算满了意,见着陆荣锦识趣,难得露了笑脸拍胸脯道:“到时候我分到大太太屋里,你们要是有什么事求上了门,看在当初一屋子的情分上,我多少也能帮你们说上几句好话。”
“就凭你?”纤姐没忍住讥讽了一句。
也不知她和草儿是不是上辈子一窝同生的姐妹俩,从娘胎里就开始吵架,吵到这辈子互相不认识了仇都还没消,这几天在屋里时常起口角,你是不是碰了我衣裳,你是不是踢了我被子,闹来闹去,她们两感情没加深,陆荣锦和穗儿倒颇有些共情。
这会两人一对眼,穗儿熟练的蹲到了门口,陆荣锦则站在了两人身边,预备着等会的拉架。
本来这些事,纤姐是不该和外人说的,可她看着那黄毛丫头大放厥词,实在是没忍住,“你当你自己是什么天仙不成,进了国公府做个干粗活的小丫头已经是万幸了,还垫着脚想着去大太太的屋里,好笑,那地儿是你能站的?”
就连她和荣锦两个世代都在府里伺候的,也没这样的妄想啊。
“实话告诉你吧,咱们这群人还没进来,上头就已经定好了去处,大家无非走个过场,不然,你还真当自己帮人跑跑腿儿、洗洗东西就能去了?这么大的好处人家凭什么给你,也就你这个看上去聪明,实际上蠢的才信,刚那两声蠢货该骂你自己才是。”
纤姐拿着拇指指了指自己,“我娘是二太太的陪房,”又伸手指了指陆荣锦,“她婶子也是二太太身边的陪房丫头,爹娘是府里干差事的老人,”
紧接着就把手指向了草儿,“你呢,你爹娘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
又没亲戚关系,又没实在好处,人家凭什么送你上青天。
难道还嫌自己钱多,白给人善事不成。
“凭什么那个絮儿你们就这样帮她?”草儿不服气,她不也是外头买的么。
陆荣锦咳嗽了一声,插嘴解释道:“絮儿姐姐是外头齐牙婆买来的不假,可她是齐牙婆上年买的,养在家里大半年,都认了齐牙婆做干娘来,专门照管她娘买的小丫头,若不是这回府里买人给的钱多,齐牙婆还未必肯舍得放人。”
不是陆荣锦故意踩一捧一,隔壁屋子的絮儿生得确实好看,鹅蛋脸细柳眉,说话细声细气,待人温和柔善,别说跟她一起进来的春豆爱黏着她,就是院里其他小丫头也爱和絮儿说说笑笑。
陆荣锦也是混在丫头婆子里听到的消息,“齐牙婆和三太太房里的秦妈妈是亲家,有这份关系在,她想往三房还是大房那边使劲,和何嬷嬷安嬷嬷总能借上几分情面。”
毕竟大家都在一个府里混,如果不是彻底撕破脸,该通融就通融,横竖有好处。
“不就是拜干娘,哼,我也能拜,到时候找一个比你们爹娘都强的。”草儿抿着嘴气冲冲往外走,连带着穗儿也跟着起身。
“等等——”陆荣锦拉住穗儿,“你出去和她说说,认干娘不是什么简单的,既然认了娘,府里往后就只叫她管着你,月例用度全发给她去了,平白多剥一层皮,你们可得想清楚了再说。”
要是为着一时争口气就乱认,到时出了差错,陆荣锦良心上过不去不说,还容易半夜睡不着。
被亲爹娘卖一回是不得已,认干娘岂不是自己主动又被卖上一回,一定要想清楚呀。
穗儿听不大懂,但见陆荣锦情深意切的模样,就知这位懒汉姐姐是真心为她们着想,点着头就把话原原本本传给了草儿。
草儿正在盆里帮着搓洗几个大丫头的下裙,听完拿冷水抹了穗儿一脸,“你糊涂啦,要是能分到好主子身边,谁要这几百钱的月钱呀,你没看到那些嬷嬷和姐姐手上戴的镯子了,哪一个拿出去不够咱们一年半年的吃喝?我们俩卖身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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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多少银子,她们呢,随便一个就购买好几个咱们了,这才是真值钱的东西。”
话是说的不错,可凭什么人家就要认下她这个干女儿,帮着她往上爬呢。
陆荣锦就这么看着,不过三五日,屋里头的草儿就从原先的斗志昂扬到末了闷声不说话,手指头这几日泡水多了皱皱巴巴,摸上去就像是毛刺啦一样干糙,有时还会脱皮。
纤姐都看不下去,拉着陆荣锦抱怨道:“你说她是不是疯魔了,就她显眼,这几日贴在那些人身边,人家随口说句话,她就狗吃屎的干去了,既然这么勤快,怎么不帮我们洗洗衣裳倒到热水。”
真是个蠢货,人家那是糊弄她这个乡巴佬呢,等手废了,别说去大房,就是剩余几房也不可能要她,一辈子只能在那粗活里头打转,甭想进二门碰什么精细东西。
草儿兴许也反应了过来,夜里蒙着被子不露头,天亮了除开晒在外头湿漉漉的枕巾外,旁的什么话也不说。
穗儿倒比她姐眼亮些,知道头先陆荣锦肯劝说几句,好歹是个真心热肠的,她不敢直求,就干脆学着草儿给陆荣锦和纤姐帮忙,夜里铺床白日洒扫,殷勤得叫纤姐都想给人打赏了。
“这才是要求人的态度嘛,”纤姐点着头十分满意,“要是她一直这样知趣,我和我娘说一声,分院子是没她的份了,可在园子里找份轻省的差事不难。”
穗儿忙想摆手,她是替草儿央求的,不是自己,偏偏胆小,不敢在纤姐面前拒绝,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口,急的只想哭。
陆荣锦没吭声,只夜深了时忽然戳了戳边上用被子裹成的茧,像是无意间感慨了几句,“管事奶奶们多得意,她们还缺什么儿子女儿,贪那几百钱么。既然肯舍了月钱,怎么眼睛就只往上瞧,不去底下看看,你可别忘了,这里伺候的在府里最少都干了两三代,谁和谁不是亲戚。”
就连陆荣锦自己,不也八竿子打不着的认了个婶子和姐姐,说出去她和二管家也拉得上关系哩。
灰被茧子没什么动静,只次日不见那晒在外头的枕巾。
等到月底时,穗儿就欢欢喜喜地跑来与屋里人道:“草儿姐姐有干娘了。”是那看门的马婆子,也不知怎么相中了她的。
不等人发问,草儿就扬着头进了屋,她干娘虽然不是个管事,只在园子里头看门守夜,可谁叫她有好亲戚呢。
前两天草儿早起洗衣裳时亲眼看见的,穿着缎子背心绸子袄的一个大丫头,悄悄在元外套喊马婆子叫姑妈。草儿这些天帮着跑腿送东西,园子里各院的路都走熟了,一瞧那丫头回去的道就知她是在六姑娘屋里当差。
干姐姐干妹妹的一使劲儿,有这层关系连着,谁说她就去不成。
9. 先吃下马威
“你就没觉得奇怪?”纤姐憋了两天到底没藏住,偷偷摸摸戳着荣锦问她话,“那炸毛的野猫怎么也不闹腾了,还帮着早上提热水给咱们洗脸,我的铜镜也帮着擦,这几天睡觉都变舒坦了,总算没听见那水鬼索命。”
为着这几日睡得好,她头发看着都黑黝黝油光水滑了不少。
陆荣锦斜着眼看她,合着那天晚上,就只一个睡着了的,其余人都竖着耳朵。既然纤姐拿鬼话说事儿,陆荣锦也只道:“兴许知道屋里辛大奶奶难惹,水鬼也识趣的退散了呗,可不敢扰您香梦。”
“哎呀!”纤姐一拍陆荣锦的背,恼怒道:“你可真烦,老想糊弄我。我也知道你是个厚道人,不枉我和你一路,拿着吧。”
纤姐从自己那山一样大的包袱里取出个素袋荷包,陆荣锦去接时估摸分量不算少,竟然还有些坠手,嚯,这里面有多少呀,打开了荷包往床铺上倒去,数出来八十余枚铜钱。
“她们外头的不懂事,谁家认亲戚不是正儿八经请人吃一顿饭的,哪有口头上就定下的,说出去也不怕别人嫌寒碜,丢了咱们府里人的脸。先说好啊,这可不是给那个什么草儿花儿的,”纤姐嘟囔着给自己找补,“是给边上那个窝囊头的,在我们家,底下人干的勤快,我娘时不时也会给钱打赏。”
也不知穗儿是纤姐拉线还是草儿帮忙,她也在园里认了干娘,正好是马婆子的亲戚,一个专管在园中养花种草的粗使婆子。
“是是是。”陆荣锦点着头并不反驳,这院里谁不知草儿与穗儿两人关系好,拜的干娘又正好还是亲戚,既然花钱给她宴请,草儿和她干娘难道就不请了?
陆荣锦摸了摸纤姐的脑袋瓜,圆鼓隆冬的人果然没什么坏心思。“既然如此,我也受了她的勤快,我和你一人出一半吧。”
这里倒不是陆荣锦打肿脸充胖子,在园子中不像外头那样,随随便便就能喝酒吃肉的,那也太不像话了,更别说草儿穗儿还是刚进府待观看的小丫头了。
因此说是席面,也就预备几碟果子和糕点,另外配壶茶水,摆个素席而已。
这也不用她们操心,陆荣锦只需将钱塞给马婆子,她是专门看守园门的人,从外头来去方便,只叫哪个小厮去跑一趟买来就是,要是舍不得这跑腿钱,五日一换班时自己出去一趟也快。
陆荣锦旁的小道消息没怎么听说,可论起府边上有什么好吃好喝,那可是知晓的门清。
如今果子点心的价格也不似年节时候那样高了,她进府前一晚上自家爹娘还专门花钱办了一桌呢,价格早记下了,果馅凉糕十五文就能买一大碟,糖饼红枣算上也只十来文,下饭菜五文一碟凑个两盘,茶叶府里头自有,白日分出来点就足够,这样算起,满共花上四十文足够。
若是要走园内的小厨房,价钱少说也要翻个倍,厨房奶奶们的嘴可比外头狠得多,甭妄想能有个位数的菜式。
就连他爹这么一个本府的人,托人买些剩菜时,也是不还价的十文一碟子,就这人家还说不挣钱呢,再添几文都够去外头食店现点个菜了,要不是陆荣锦那段时日瘦的可怜,齐安喜是绝不容许陆文有这样糟蹋钱。
陆荣锦一边数着数,一边将多余的钱塞进纤姐的包袱,“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么些就够了,你出一半我省一半,大家合起来也算是谢她们这段日子搭手帮忙,现如今拜了干娘,到时分房说不准还能从她们那打听点消息。”
“对呀,”纤姐亮起了眼睛,没空余地方去想陆荣锦刚刚打的算盘账,只贼兮兮挤出几分笑来:“既然攀上了马婆子,说不准还真有几分希望去大房呢,要是真到了那,到时候我手里捏着帮她撑场面的恩情呜呜呜——”
话还没说完呢,就被陆荣锦一伸手给捂了个结实,“停停停,快别说了。”
再说几句,你可就真活不过到出府那天了,明明心是好的,说出来的话怎么这么像反派,还是没几回出场就死的那种低智小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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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桌酒席办的不算太隐秘,也不知马婆子是不是真看重了草儿,竟自己也添了些钱凑了八盘菜来,顺便还把大房那两位嬷嬷也请了来,叫整个院子都知晓了此事。
外头来的怎么不眼红,围着陆荣锦问长问短,想从她嘴里知道到底是怎么认的人,陆荣锦睁着一双眼,把脑袋摇成蒲扇,“我也不知道。”配合上她那茫然的眼神,还真难看出这事儿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最后还是絮儿解了围,远远的叫着陆荣锦的名字,烦她帮忙一起去后边井口提桶水,她一个人细胳膊细身子的实在抬不动。
陆荣锦折起袖子,左右看看奇怪道:“怎么不带了桶出来。”水井架子上的水桶连着绳,可没法拿出来。
絮儿笑着按下她的手:“水我一早就和春豆提来了,不过是想借个地方和你说话。”
絮儿从怀里掏出个手帕,里边也有一二十文,“前几天听说你屋里的草儿拜了马妈妈做干娘,马妈妈正好守着咱们园门,来往带东西方便,所以我想托你求她帮个忙,替我带几支蜡烛回来。”
说到这里,絮儿眉头皱起,有些难过,“春豆夜里怕黑,蜡烛就用的格外勤快,虽然屋里没人抱怨,可到底是为我们俩的缘故,所以我想着干脆多买几根,到时候大家一起用。
只是草儿每回见我,脸色都不大好看,我怕我去说了她一准拒绝,到时再托你岂不是为难,不如现在借着你的名义去买,到时各屋里分上两支如何。”
听听,听听,多会做人,她出了钱叫陆荣锦白得个好名声去。
话说得又好听又求人,别说陆荣锦,就是纤姐在这,也多半听得心里舒坦答应下来,不像自家屋子里那两个人来,一个只会白天横夜里哭,一个只会傻乎乎哭着闷头干活。
“好姐姐,你放心,这事儿一准交在我身上,也别说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只说是我要买来自己用的,难不成她们还要扒着我包袱数数目么。”陆荣锦当即就应了下来,“等咱们到时分了地方,我还有事求您呢。”
“这有什么,你只管说就是。”絮儿弯着眼睛笑道,她比陆荣锦大了三岁,却一直微蹲身子和陆荣锦平视着说话,实在叫人心生好感。
兴许陆荣锦的请托给了草儿灵感,她在院子里开始帮人带了不少零碎东西,人缘都好了许多。里头是否盈利陆荣锦是不知的,可想来马婆子这样乐意,应该有些利润在,不然即便是亲女儿,老麻烦自己也要揍一顿才对。
可惜好景不算长,陆荣锦她们现在住的这个院子是园中偏僻角落,挨着西北角门,正好是马婆子负责的地方,所以来往才算方便,若是到时各自有各自的院子,不说院子有婆子看守,屋里又有大丫头盯着,传递东西可就不像现在这样轻松了。
等一个月满时,两位嬷嬷分派院落喊人时,叫人意外又不意外的,草儿真个钻到了六姑娘院中,做了粗使丫头。
穗儿跟着她干娘留在了园中,帮着往各房送花送草,活计不算累,又不怎么与人打交道,对于鹌鹑似的她来说是个好去处。
纤姐和荣锦两人则是毫无悬念的归到了二房底下,纤姐年纪大些跟着五姑娘,陆荣锦的年纪小就跟着七姑娘,长幼有序嘛,除开她们两,还有两个外头的也被划了过去。
纤姐和荣锦也用不着分开,两位姑娘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打小就在一起住的,现在分了院子也是挨着一处,五姑娘住在同心阁,七姑娘住在远香馆,两边间隔一道小路,走几步就到了。
说起来,英国公府里同辈的小主子们不算少,一共有四位小爷和八位姑娘。
前头三位姑娘已经出嫁,四姑娘和八姑娘是四房的,五姑娘和七姑娘是二房的,六姑娘是大房的,这里除了年岁最大的四姑娘外,剩下的五六七八全都是姨娘所生,三房只有一位小爷,所以不算,剩下三房明面上的待遇都相同,一人一个院子住。
“不对呀,”陆荣锦听着那上头的分派觉得奇怪,她伸出手怎么算也没算对。
一共进来十六个丫头,除开两个没分院的,两个做粗话的,剩下还有十二个,应该每位姑娘至少两名才对,可她听到最后,四房中四姑娘和八姑娘都只分了一个,剩下来的三位姑娘倒是都分了两人,还有两个另派到了前头院子里。
草儿难得见陆荣锦这个本地人也不知道内情,有心显摆就凑了过去道:“瞧瞧,你也有不知道的吧。多亏我娘守着园门消息灵通,我才来几天就听全了,你的酒席没白请。
我告诉你吧,听说原本四姑娘八姑娘是要出来住的,连院子大奶奶都安排好了,可偏偏这时候四太太犯了旧疾,亲娘生了病,四姑娘怎么能不管就出去呢,所以这些日子一直贴身照顾着,哪里还能搬走。连她这个当姐姐的都还没动,八姑娘当然也不能越过,所以两位姑娘还在四房院里住着呢。
那里地方又不算大,挤了四老爷四太太,两位姑娘一位小爷,另外好几个姨娘,哪里还能塞下这么多丫头,听说是四姑娘主动和大奶奶说的,原想一个都不要,大奶奶不应,这才勉强一人收了一个。”
“原来是为这个,我说呢,怎么算也不对。”陆荣锦识趣得捧着场,“看来你这亲戚认得果然值。”
“那是,何止是四房了,就是二房的事我也知道,”草儿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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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她可比陆荣锦还像是府里的家生子呢。她对自己的选择实在得意,听她娘夜里说的,和其余三房的争斗比起来,大房才是真的好去处。
二房中虽说五姑娘和七姑娘都是周姨娘肚子里生的,可七姑娘生的时候巧,她那会儿刚好二太太亲生的二姑娘出嫁,膝下冷清,七姑娘那时又乖巧可人,逗得二太太时常开怀大笑,几乎都要把她抱到屋里当亲生闺女养了,只是碍着府里规矩,周姨娘又像是有些不答应,所以没说出口。
“只是饶这样,二太太仍旧时常叫七姑娘去正房陪着,七姑娘和二太太的关系也亲厚,为此,府里传闻周姨娘怕是有些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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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传闻。”
纤姐目光游离的就是不敢看面前人,正因为这个,所以她娘才不把她分到七姑娘那里,实在是内里复杂,差事难当。
先前在二房院里好歹还在二太太眼皮底下,可分出去就不一样了,听说周姨娘娘家亲戚就有好几个在两位姑娘身边伺候,她们两又是二太太身边的陪房亲戚,嫡母和生母两边要是打起擂台,院子里头得有多折腾啊。
纤姐的娘把这事几乎是摊开了摆平了与她说的,宁肯叫人这会子趁五姑娘还在,去那占个位子,时常告假应付做个几年,等有了资历升上去,年岁也大了,由她娘去求二太太,许闺女往外处嫁去,谁还管府里头的争端。
齐安喜其实也打过这个主意,若是陆荣锦这倔驴实在不肯做丫头,那就一家子多存些钱银,到时候想法央求太太奶奶,往外嫁做个正头娘子,又有爹娘在内借着国公府的权势护着也行。
只是母女两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心,陆荣锦可比她娘想的还要大,一个人走什么,她想全家一起打包哩。
如今既然分到七姑娘的地盘,还不明白上头领导的性情,那就先老老实实窝在院中,做个小丫头听人安排,等着摸清了再谈日后。
陆荣锦也是进了府才发现的弊端,为着她时常生病的缘故,她娘和她爹几乎不怎么把府里的事告诉她,以至于陆荣锦回忆过去记忆愣是没找出几条消息。
这回好了,她在院子里头结交了好些朋友,大房二房四房,个个都有关系,到时候从她们那边打听,一手的可比外头传来传去的更准确。
定下了计划,陆荣锦就抱着包袱去了远香馆,原本该有人带着,只是纤姐抱着她痛哭耽搁了时间,还好远香馆就在园子正中,地方不算难找。
几位姑娘住的地方都在后花园,六姑娘的花间堂在东边,四姑娘和八姑娘预备的院子在西边,许是男女大防的缘故,大奶奶生的恒哥没分进园子,而是跟着奶娘单独住在花园前头的罩楼里。
陆荣锦走时还在盘算,到了远香馆该怎么表示表示,好给里头的姐姐们留个好印象,哪知才进门,就先被人下了个下马威。
“你这名字不好,咱们院里头都跟二太太房里的姐姐们照着名字起的,哪有叫什么破布衣料子的呀!”
一个穿粉衣绿裙的丫头早早就站在了院子门口,瞧见陆荣锦报了来意,当即就对她鼻子不是眼睛。拦在前头硬是不叫人进。
“这样难听的名字也配进我们院,嬷嬷们就没和你说,进了府都得改名姓的,为的是叫主子们听着顺口,你这名字又难听又难记,怎么能行。这样吧,你跪下磕个头,姐姐我给你改个好听的,就叫臭香好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丫头特意选的,院门关着里头的人没听见动静,外边就她一个凶神恶煞,换做别人,恐怕还真就被唬住了。
陆荣锦眨着眼站在门口,看着那丫头拦路也无所谓,大不了站这一天都行。
园子里人来人往的,总有人会问起,到时候不说是这丫头捣蛋,倒像是七姑娘不满意府里头派的人了,这件事儿总能有大丫头想明白,过来结束这场闹剧的,陆荣锦只消做个柔弱无助被人欺负的小丫头就好。
才想着话,却见陆荣锦身后窜出一条手臂来,将那粉衣丫头用力推到了一边。
“放你娘的屁!你还有脸说这名字不好?这名字是老太太起的,你这张臭嘴也有脸评说?!!”
齐安喜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叉腰对着那拦路丫头就是一顿破口大骂:“臭丫,你自己个亲娘取的名字你不要了,怎么倒给外人?你觉得这名字好,那你就叫去,叫到坟头上刻字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里想的事儿,怎么着,想拿我闺女出气,你也不往外打听打听,我呸!”
瞧着因她娘那大嗓门聚拢起来的人群,陆荣锦红着眼几乎落泪,好好好,她安分窝了一个月,亲娘一出面,满院子都知道了谁是刺头。
10. 岗位有不同
“我的娘,您老这是从哪里来的,也不和我说一声。”
“嗬,亏您还想得起来家里头有对爹娘呢,”齐安喜没好气,她们这个月是又担心又惦念的,陆文有每每见着个从二门出来的婆子都想问问闺女近况,齐安喜更是时不时就去园子里溜达一圈,腿都快溜细了。
可这丫头倒好,待在那小院子里跟筑窝似的,就没见着人出来过,要不是她蹲在这路上,恐怕今儿都未必能见着,自家闺女白叫人欺负了去!
陆荣锦看着又开始嘴里咧咧的亲娘哭笑不得,“您就歇歇嘴吧,缓口气再骂,都骂到她祖宗爷爷那辈了,不提她家里,就您刚刚到嗓门,估计整个园子都知晓了她的原名,够笑话好几天的。”
“那怎么了,这是她娘老子取的名,又不是我取的,她有脸欺负你,还怕人知啊。”齐安喜撇撇嘴,拿手点着陆荣锦的额头恼她不争气,“你说你也是,平日在家那么横样,怎么在这里倒是蔫得很,平白受这起王八羔子的气。”
“府里又不是家里,我怎么敢闹,娘您在园里当着大家伙骂了这一遭,我是怕到时候管家娘子们责罚您?”陆荣锦按下她娘的手替人担心,即便两人被及时拉进了远香馆中,可隔着一道木门,陆荣锦照样能想象得出那门后头围观的人有多少。
“我一个粗俗婆子嚷嚷几声能有什么,闹破天也就是俩奴才口头打架,谁犯得上那这点子小事去禀告上头。再说了,几位姑娘在前头上学呢,这会子不在园子里,要不然我哪里敢进。”齐安喜一挑眉毛显得有些得意,若是没把握,她哪里会干把自己也牵连进去的蠢事。
况且这是二房姑娘院里闹的事,大奶奶那里怎么好管,只怕大房还巴不得看二房热闹呢。
“是了,”齐安喜一合掌,“估摸也是为着这个缘故,那丫头才敢偷偷关了门在外头欺负你,我就说嘛,住南路的人家没一个是好东西,心肝都是脏的臭的,你瞧瞧,这么点的小崽子也学会害人——诶呦,姑娘来了。”
正骂着呢,齐安喜越过了陆荣锦,笑容满脸的迎着过来的人,“是碧棠姑娘吧,上回咱们在老太太院里见过,您还记得吗?”
陆荣锦跟着扭头,却见这位碧棠姑娘穿着一件大红缎子袄,青绿比甲,水绿色的裙子,头上带着好几枝珠钗,看衣裳就知是个大丫头。
碧棠态度倒不像那些管事娘子一样倨傲,可也处事果断,才刚就是她听闻到动静出来的,没当着众人问话,而是直截了当就将门口三人全都带进了院里,免得再给人添嚼舌头的话柄。
这会子解决了门外头的人,才有空进来盘问陆荣锦母女两个,“哪里不记得,齐婶子怎么进园子里来了,可是老太太那里有话吩咐?”
“哪里哪里,”齐安喜摇着头,一推陆荣锦道:“只是送这丫头来伺候七姑娘的。”
陆荣锦适时朝碧棠露了个笑,寄希望于她能发现自己的老实本分,女儿和娘脾气性格未必就是一模一样的,碧棠姐姐可千万别以为她也是个小炮仗。
碧棠兴许是信了,上前和气地摸了摸陆荣锦的脑袋,温声道:“你小人家的第一天来院里,论理本该带了你去拜见姑娘的,只是姑娘还未回来,眼下又牵扯上人,少不得我先问个清楚再说,前头到底是为什么吵起来的。”
陆荣锦抿着嘴,想着穗儿面对纤姐时的模样,抖着身子红着眼睛颤巍巍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嬷嬷分了我来七姑娘这,我收拾屋子就出来的慢了些,没跟上前头人,等到了院门口,就见着院门关着,那姐姐…………那姐姐嫌我名字晦气,说我这样的哪里配伺候姑娘,改叫臭香,以后都得听她的才能进院子。”
“何止呀,”齐安喜插了一嘴,气哼哼道:“要是为这个,姑娘,我也不敢这么生气,实在是这丫头脑子发昏,嘴里乱说话。荣锦这名字可是老太太当年给的呢,她倒敢说晦气,要不是七姑娘院里的,好歹都有姑娘你管教着,我早动手打烂她的嘴了。”
一提起老太太,碧棠身子都直了些,“既然是老太太给的名字,自然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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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万好,哪里还要别人另取,只是婶子,红果这丫头也未必成心,她素日待在园子里,不大认识前头的人,所以不认得这名字的来历。这样吧,打今儿起,荣锦你以后就跟着小桃,和她学着怎么洒扫浇花。
至于红果,我想她到底不是有心,罚她当着众人等会给你道个歉,你看可好。”
“好,怎么不好。”齐安喜没等陆荣锦说话就答应了下来,笑眯眯显得十分通情达理,“好姑娘,我们也不是那揪着人不放的,若真说她眼里没有老太太,恐怕确实冤枉人,我想多半还是为着以前巷子的恩怨,她家住苦水巷南路,和我们北边素来不对付,有这个旧怨在,她小孩家的听多了家里人言语,所以故意刁难撒气。
等我出去了一定和巷子里大家说说,唉,再这样口无遮拦下去,岂不是害了自家孩子。”
碧棠直到此时,才露出个实心的笑容来,“婶子也别太气,终究只是小孩子家的口角,谁家院子里不一天吵个三四回,说开了就好了。”
“可不是,”齐安喜双手捧着陆荣锦的脸,只露出个尖尖的下巴来,“我中间插了一嘴,倒像是这事多了不得一样,好姑娘,你莫怪我事多,实在是这孩子叫人心疼,那年正好为着府里二姑娘出嫁,大家伙忙上忙下的接连好几个月,我一时疏忽,血污了件上好的童子攀枝妆花荣锦裙,便是把命赔上也不够,
正好老太太得知了此事,知道是我有了身子的缘故所以没怪罪,还说实在凑巧,这孩子正好应了那百子千孙的纹样,把那衣裳也赏了我,多亏借着老太太的福气,这孩子全须全尾落了地,好好养了这样大。家里粗重活计也没叫她干过,也没叫她受过气,她白婶娘素来疼她,结果一进园子就碰见了这事,我这个当娘的怕她腼腆受人欺负,所以才恼的这样。”
碧棠叹了一声,“我也知道婶子是一片慈母心,那辛嫂子我也认识,她的侄女自然是好的,荣锦以后就跟着丹荔住吧,她进院子时是我带的,如今叫她带着荣锦,教她怎么伺候七姑娘。”
11. 丫头与丫头
这确实是陆荣锦没想到的好差事。
小丫头们才进府,先学了规矩认人认地方之后,接下来是有专人负责带着教的,要么是大一点的丫头,要么就是她的干娘婶子,绝不会叫人糊涂虫一样在府里晃荡。
个人跟着的师傅不同,将来负责的区域也不相同。
像碧棠这样的大丫头带出来的,就是将来要帮着打理下手的二等丫头,好将来升上来帮自己做活,而刚刚碧棠嘴里说的那个小桃和红果,她们两个很明显就是负责院中洒扫跑腿的小丫头,跟她们去学,将来无非也是负责跑腿,像这类活计,就算是学习了再精进也没用,终究接不到那些精细活。
陆荣锦是有过社会生活的,知道家务粗活干久了手指就容易磨出茧来,连丝线都碰不了,更别说绸缎料子什么的,一摸就容易刮丝起毛。
由此可见,小丫头们进了院子,看似是都有出路,实则将来的前程早被人定好了。
陆荣锦估摸着纤姐她娘肯定知道这内里隐情,多半会替闺女安排,但自己个的娘呢,她到底是知道了特意来的,还是误打误撞?
陆荣锦将疑惑说出口,听得齐安喜一巴掌就拍在了她额头,“合着我揍了你这么多年,你连你亲娘手上长没长茧子都不知道,我竟白养你了。”
冤枉啊,陆荣锦嘟囔着嘴,谁挨揍的时候还能注意别人的手呀,但就刚刚的触感来说,她娘手心确实挺光滑,和她小孩子的都差不齐。
“那是,”齐安喜压低了嗓音自得道:“要不是我聪明,把那秋冬大衣裳都交给旁人洗,自己又长年累月抹手膏,手上早粗糙了,哪里还能碰老太太的衣裳,这都是各家私藏的窍门,你没见打小我就没让你干过粗活么。”
“对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拉着人嘱咐,“你到了这院子里记得帮娘打听个要紧的事,小姐们用的手脂面胰想来是比外头买的要好,你机灵点早些混到里头去,我也不妄想你能从这屋里偷东西,你就老实待着,到时候问出个方子来就行,我自去找你姨那配,能省好些钱呢。”
陆荣锦歪过头奇怪,“既然比外头买的还好,那这样的方子不该是上头好好存放着,怎么连丫头都能打听到——”
话还没说完呢,她娘开始叹气,“我就说你生得苯,你还不信,外头能和咱们国公府比?说句不中听的,咱们府里就是随便一张花样,传出去都能成人家的传家宝呢,外头能有什么好的,就是有,也活不到太祖爷起兵定天下的时候,早被人收走了。”
“算了算了,”齐安喜像是认清了自家闺女,有些意兴阑珊:“你也甭打听了,靠你还不知什么时候,还不如我出手。你呀,就给我乖乖的在这院子里待着,听你那师傅的话,碧棠这丫头我也听说过,虽然是外头买的,可能压下府里的在七姑娘身边做大丫头,本事就绝不会小,你跟着她那一路不吃亏。
要是还有人故意为难你,只管给我报信,我和你爹还活着呢,到时咱们夜里去泼他家一屋粪水给你出气。”
这话感动的陆荣锦抱紧了人,她娘多抠啊,从不在府里上茅房,肥水流了外人田,现在能为自己贡献出来,多大方啊。
这方子看来是必须得弄到手了,要不然将来她娘真泼了肥水,这恩情能念陆荣锦一辈子去。
送走了人,屋外头已经有个丫头在朝陆荣锦热情的招手了,想来就是碧棠说的要带她的师傅丹荔了,看她手上没留长指甲,不像是房里管针线的丫头。
若是丹荔负责针线上的活计,陆荣锦跟着她自然就也能学着描花样,学针线,将来学出师了提拔上去,说不准就能接手姑娘们的针线、绣样和那些手巾荷包等细致绣品,若是再往上等她师傅嫁人出府的,就能有她管理姑娘的衣裳,这可是属于贴身丫头的活,一程一程的,可不就上来了。
你要跟着没本事的,能学出什么?
这年头又没有什么工匠仙人的说法,陆荣锦就是把整个院子都扫出花样来,照样还是个洒扫的奴才,根本进不到里屋。
这样瞧瞧,难怪丫头们要争。最有前途的就是跟着姑娘贴身伺候,干活轻松不算,与主子们接触的时间长,时不时就能混到些赏赐;稍差一点呢,进屋伺候也行,虽然得听上头丫头的指派,给自己添了个婆婆伺候,可能在屋里呆着,总有见面混个眼缘的时机,在里屋也用不着力气下狠劲儿干活。
最差最差的就是在外头混,上头连有你这个人还是没有都不清楚,那你说自己还能有什么前程呢,更遑论真做粗活来,那些嫁人了的媳妇婆子比没发育的小丫头有力气。
也因此,虽然粗使丫头和小丫头的月钱都是五百,可在众人眼中的地位却天差地别。
这些天陆荣锦在府里头也不是白混的,至少每个房哪位姑娘身边的编制名额他是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前头几位太太奶奶的先不管,单只算各位姑娘们,先前每人身边就有一个奶娘,两个二等的丫头,两个小丫头。分了院子之后又多了四个粗使丫头和两个粗使婆子,专门负责院子里粗活。
这些名额都是按院子分的,走了一个,才会再添上一个,至于小丫头们想往上升,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慢慢熬着等吧,得把上头的大丫头们熬到岁数,她们才能出头呢。
所以陆荣锦跟着的师傅丹荔岁数也年轻,才十三四岁,正好和碧棠差了几年,又和陆荣锦差了几年。
她的性格比碧棠就要活泼多了,兴冲冲带着陆荣锦没放下包袱就满院子介绍:“之前我还跟碧棠姐姐说呢,这回来了人是不是叫我和翠苹带着,姐姐说先叫院子的人管着,可哪成想到底还是叫我带着了,可见咱们俩有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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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喏,咱们院子和边上那个挨着,又是在园子里,所以地方不比前头那些院子大,只北房三间,这是姑娘的屋子,我要是没叫你,你可千万别进来。”
丹荔指了指那东边一溜三间排屋道:“那才是咱们住的地方,碧棠姐姐和朱樱姐姐两人占了一间屋子,不过倒不常住,她们得照顾姑娘起夜,你就跟着我睡边上那间,省得和院子里那些人睡一屋子。”
她都听说了,新来的和红果闹了一场,要是和她们睡在一个屋子,迟早受人欺负,还不如跟着她两边隔开,大家都清静。
话语十分贴心,还替陆荣锦考虑到了日常生活的为难,这样想想,陆荣锦倒不觉得自己认个师傅就吃亏小了辈分,成了碧棠姐姐的徒孙也挺好的,在外靠爹娘,在内靠师傅,哪里都能算是个自己人。
她还在跟着自家小师傅院子里转悠,那边齐安喜都快出了园子门。
只是要出去时忽然见旁边门房里走出个婆子朝她招手,“我说齐嫂子,才刚你们闹的哪一出,差点动起手来,叫我们都替你悬心。”
齐安喜闷头进了屋子,好家伙,屋里坐着好几个婆子呢,桌上摆着几碟干巴巴的糕点,旁边还有一壶茶水,显然是躲门房里偷懒。
这些人一见着她来,眼睛都亮了,只顾催她说话,半点叫人坐下喝口水的意思也无。
连点茶水也不舍得人喝,叫她白给人说书去呀,齐安喜才不做这亏本生意呢。
她嗐了一声,随口就道:“能有什么,还不就是南路那边的人看不上咱们北路的呗。这一个个仗着自家攀上了府里,好处占着钱银扒拉着,倒是嘲笑起我们这些老实干差事的人。
说咱们呐成日家干活身上脏,还是别靠近主子们了,免得污了上头的干净,你听听,若不是家里说的被这小蹄子的听见,她这么小哪里就会这些,所以我听了才气,倒不是单护着自家闺女,是替大家恼啊。
南路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没成管家老爷呢就这样横,说起来,咱们谁不是打祖宗那辈就在这府里干的活,大家都是奴才,抬眼什么。”
“可不是,”那几个婆子也是住在苦水巷北边的,早就对南路那些人家心中不满,这会儿听说这个,跟着齐安喜同仇敌忾起来,“我先前就看红果这丫头刁钻,牙又尖,嘴又利,自己在院子里干活还时常偷懒推给我们,要我说,全都是跟她爹娘学的。”
“她们夫妻俩不就是仗着是周姨娘那边的娘家亲戚嘛,要不然连二门都进不去呢,还能把自己丫头塞到七姑娘院子里?有什么了不起的,过几年,五姑娘七姑娘出嫁了,周姨娘不照样得在二太太手里过活,我看他们周家能得意到几时。”
几人吐露出不满来,连齐安喜都难插上话,她慢悠悠坐了下来,借着茶水吃了大半桌点心。
嘿,又省了一顿。
12. 红果告假去
七姑娘院里的人数不算多,满打满算连带干杂活的婆子加起来也不过才十来个人。
专门负责跟着七姑娘上下学的是奶娘郑妈妈和大丫头朱樱,碧棠则在屋里留守,照管院中事物。
朱樱的年纪比其他人都要大一些,是打小跟着七姑娘长大的保丫头,伺候了七姑娘将近十年,资历忠心自不必多说,现如今年岁大了,陆荣锦听丹荔口中羡慕,说只怕朱樱今年就要放出去嫁人了,到时候她这一房多半是跟着七姑娘陪嫁出去的,这辈子的路都有了安排。
院里人倒不关心朱樱出去了要嫁的人是谁,横竖她将来前程已定,人选无非就是那些个管家管事的儿子一流,与她们有什么关系,大家的目光只盯着她嫁出去之后留下的那个坑来。
前头提过,院子里两个大丫头的名额是有定数的,走了一个才能提上来一个。二等丫头中也就丹荔和翠萍两人,既然丹荔和碧棠的关系更亲近,想来将来也是她补上这个空,这样一腾一腾的,二等丫头里就缺了一个。
也该在小丫头里提一个去补上,粗使丫头中红果比小桃来得要早些,又背靠着周姨娘那边,按理都以为这个坑会是她的,可从目前来看,她这样沉不住气惹了事,说不得这板上钉钉的事还能出现点波折呢。
毕竟又新来了两个小丫头,谁知道人家背后有没有关系。
丹荔晃着脑袋冲陆荣锦吐露心声:“可惜你来得太迟,不然我倒宁愿叫你填上这个坑位,红果那丫头这些天越发张狂了,我们叫她她都敢拨嘴儿不动,还支使起小桃来,头前还听说她想把她姨舅表妹塞进咱们院子,好险没成,要是等她进了屋,下头有人上天有人打,还能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么。”
怪不得自己招人家恨呢。
陆荣锦揉着额头,合着红果是觉着自己抢了她妹妹的进院名额呀,这也太冤枉了。
她深觉自己这一遭受得是无妄之灾,就是自己进了院子又能有什么威胁,她是咸鱼,是想尽办法偷工钱的贼呀。
红果也是,怎么能把她想的那样负责有上进心呢。
待到晚间才见几位姑娘从前头上学回来,丹荔原还想带着陆荣锦去给七姑娘磕个头,没成想时机不对,七姑娘一回来就嚷嚷着有些疲惫,没用饭就提早歇下了,窗户纸里黑漆漆一片,哪还有什么机会叫陆荣锦往里头插话露脸。
“实在可惜,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叫那边的人先在姑娘耳边说上话,你岂不是白来了。”丹荔叹着气,她是真不想和红果这丫头共事。
陆荣锦得知丹荔担心的是这个,面上诚恳道:“这有什么,咱们姑娘的脾气,谁不知是最好最仁善的,哪里会听信外人几句脏水,我身子站的正,大不了这些时日我先缩着点。”
“又不是你主动惹的,怕什么,过几日等姑娘高兴的时候,我再在跟前提你几句,那时候拜见也不迟。”
“不用,不用,丹荔姐姐,怎么好叫你担风险,我只在门外头给姑娘行礼就是了,日后还长着呢。我老老实实做事,总有出头的那天。”陆荣锦拼命摆着手,生怕丹荔给她刷存在感。
她又不图在人前露脸的风光,一心只想着在国公府里先混段时间做个详细的调研,七姑娘不见她简直就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不是每一个姑娘都是话本里那样温文尔雅和和气气,脾气坏的、爱折磨人的、故意拿丫头取乐的人大有其在,没打听出实际性情前,陆荣锦宁肯离得远些。
“这……”丹荔犹疑地看了陆荣锦一眼,却只见人捂着肚子,只一个劲的催她道:“丹荔姐姐,事已至此,咱们还是先吃饭再说吧。”
她都闻到从七姑娘屋里撤下来那桌饭菜都香味了。
各位姑娘的饭食是正经厨子做的,比给陆荣锦她们这些小丫头的好吃多了,晚膳提了四道菜,七姑娘一个也没吃,就干脆端到了桌上,再加上丫头们原先的菜式,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借着吃晚饭的机会,陆荣锦终于把名字和人对上了号。
朱樱名字虽然像是个不好惹的,实则却很亲和,还安慰了陆荣锦几句,叫她不要害怕,院子里绝不许出现有人仗势欺人的情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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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苹就干脆多了,只道:“回头要是那边故意带了人欺负你,你只管和我们说。”
红果下午就告了假回家,她用脚趾头也能猜出这小妮子是想回去告状。
比陆荣锦不过新来半刻钟的小枣也悄悄提醒,“我那屋子里的红果一天了也没看见人,你要小心些,她爹娘可不是好惹的。”
小枣也是苦水巷北路人家出身,不知走的谁家关系进了府,她自觉和陆荣锦没什么大矛盾,这会子做个顺水人情也好。
陆荣锦笑着点头,谢过人家的好意。她倒对此不担心,红果的爹娘不好惹,难道自己家的爹娘就好惹么,真碰上了还不知道谁挨谁的揍呢。
至少在陆荣锦的记忆中,她娘偶尔几次气急时,屋里那六斤两的棒槌说挥就挥,叫人看着就胆寒腿软,不敢想这东西砸到人身上的下场。
陆荣锦只关心询问小枣可拜见了七姑娘,得知她也没有拜见成功,才稍稍放下了些心,至少这样看来,七姑娘并不是单单针对了她。
这样就好,要是先恶了府里大房,又得罪了直管领导,陆荣锦就甭再想着升职加薪了,趁着收拾包袱滚蛋吧,省得留下来还要受苦气。
红果这一走就是两天,虽然少了个碍事的,可她的活总得有人干,为着七姑娘体弱,这时节每天早上都要捅开了茶炉子给七姑娘先炖一碗补气益梨盅养身子,柴火木炭这些事不用丫头们上手,可点茶炉子的活,总不能叫婆子去干,丹荔就打算交给两个新来的丫头去做。
小枣搓着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好姐姐,我在家也没学过这个,要不然,叫荣锦先接过去吧。”
“我一个人么?”陆荣锦拿手指着自己,见丹荔点着头,脑海中瞬间精准提取出几个关键词来,大早上、一个人、炖煮药膳梨汤。
大早上就她一个人负责,这要是偷偷从里边分出一小份带回家,谁能发现的了啊。
不行不行,陆荣锦猛然晃了晃脑袋,怎么不自觉连她也开始学着想把府里的好处往家带了。
嘶,一定是环境的影响。
13. 谁是与谁非
可惜,陆荣锦的想法还没开始实施呢,就被碧棠的细心安排给掐灭了。
碧棠得知丹荔的安排有些不放心,她想着陆荣金的岁数到底还小,这么点大就让人去烧火煮东西的,万一不小心烧着磕碰着,热汤烈火那就出了大事。
正好这几天是碧棠守夜,索性她就趁着七姑娘还睡着,早上悄悄的出来教陆荣锦怎样熬汤,那茶炉子就放在廊下头,炭火每日都有人添的,至于梨汤是厨房那边预备好了把东西送来,她们只要把东西煮上,炖一个时辰,期间别忘记添水加炭火就好。
碧棠犹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这梨汤炖好了你别自己提,叫丹荔翠苹一声,要不然叫外头红果小桃去提,别烫到自己。”
陆荣锦应了一声,看着碧棠的操作丝毫不敢疏漏,等着宋妈把东西送来,还一一询问过碧棠都是什么,多少分量,自己又掐着手指认真记着,不论是不是故意装乖,只一个态度上,就叫碧棠先点了头。
就这样,陆荣锦在院子里凌晨下午各负责一回炖汤,中午帮着丹荔收拾东西,待了足足三天之后,才有幸得见七姑娘一面。
那会子刚好她在院子里头摸鱼,手里把着一把蒲扇在茶炉子前百无聊赖的扇着地上的叶子,恰好这时就听见院子前头一阵脚步声,一抬头,就见七姑娘徐宝兰急匆匆就进了屋,身后没跟着什么人,眼睛通红紧抿着嘴,像是要哭出来的模样。
七姑娘一进屋子,便将屋里的人都赶了出去,大家不知出了什么事,等了好一会儿才看朱樱急忙忙赶来。
“怎么回事?”碧棠忙问道。
朱樱叹着气没说话,只用手指了指西边,紧接着就驱散了众人。
陆荣金趁机凑到丹荔身后,问她师傅去,“丹荔姐姐,七姑娘这是怎么了?才刚看见眼圈都红了,谁给了姑娘这么大的气。”
丹荔摇了摇头,叹气道:“我也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看姑娘这样子,恐怕十有八九是从姨娘那儿受了气,这三天两头的,哪回不闹一次?”
二老爷徐世成除开一个太太外,身边还有几个姨娘,可就周姨娘生下了两个女儿,所以众人中独她最得宠,也因此,周姨娘这几年脾气被骄纵的越发的大了起来。
“别的还倒好,只可怜了七姑娘,吃了亲娘多少委屈。”丹荔都替自家姑娘抱不平,周姨娘两个女儿里自己都有偏疼,怎么还为这个和七姑娘闹心。
一提起周姨娘,陆荣锦瞬间拉响了警报,回想起红果回家一事忙回了屋子,免得这时候叫七姑娘想起此事牵连到她,毕竟陆荣锦还真不知道这事是不是因为自己。
事实上,她的担心没有错,当天晚上,红果就从家里回来销了假。
只她们俩屋子不在一处,所以陆荣锦并不知道,还是小枣特意跑到她屋子里与陆荣锦说的,“你可要小心些,我才刚听她在屋里嚷嚷着,这次回来要你好看呢。”
“怕什么,”陆荣锦哼了一声,半点也没有惧怕的模样,“她这趟子回家还没有吃够教训么?再闹一场,就算七姑娘看在周姨娘的份上不出面,太太那边也难交帐。”
陆荣锦昂着下巴,学着当初辛槐花的样子同小枣道:“她也不打听打听看我婶娘是谁,实话和你说吧,别看我爹娘是在外头做普通差事,可我亲婶子是二太太身边的陪房丫头。什么鲟鱼腊梅的,但凡她家得了必要往我家送一份,苦水巷子里谁不知道,只是我爹娘不想张扬,前儿我还跟着婶娘去了傅娘子家一趟,就是闹到管事娘子那里也不怕。”
论起背景,谁没有背景,陆荣锦自己也是个外人眼里的小关系户。
她觑见窗外头那块伫立着的黑影,说话越发大声:“周家的亲戚也不只她一个,先前不是说她表妹不是想进院子没名额么,要是她被撵了回去,那位置可不就空出来了。”
窗台那儿的黑影嗖一下就跑了回去。
“什么动静?”小枣疑惑的想往外走,陆荣锦拉住了人,“嗐,指不定是什么,你理它?对了,我还没谢过你呢,多亏你这次来提醒我。”
“这有什么,咱们是一起进的院子,将来还要靠姐姐帮衬呢。我都听宋妈妈说了,你跟着丹荔姐姐,将来等她升上去,二等丫头早晚是姐姐的,到时候进屋里伺候姑娘去。”
“什么进屋子不进屋子的,拿主意还得是姑娘自己。我和你说实话吧,我听说呀,几个姑娘院里独咱们这里最闹,要是再有什么,太太一烦心,就要另派了人来看管。”陆荣锦在小枣面前煞有其事的说着小道消息。
她是一贯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的,猜错了不要紧,猜对了那可就免了灾,反正都是听说,听她自己说不也是一样。
相信小枣会理解的。
等人走了,陆荣锦才慢悠悠的关了门点起蜡烛。
说起来,进七姑娘院子里福利待遇是真没得说。先前在学规矩的院子那会儿,蜡烛还要自家花钱,到这里就彻底是走公账的了。
她和丹荔住在一屋,问起蜡烛时,丹荔见陆荣锦要用,干脆去后头一次就拿了十来根回来,叫她慢慢用去,用完了还多着呢。
丹荔只笑道:“七姑娘爱看书,那屋子里专门收拾出一间小书房。除开白日里去前头上学,回来了在书房里还要点蜡烛,看一会儿练会儿字的,因此咱们院里蜡烛预备的就格外多,你只管放心的用,就是每间屋子一天到晚都点,这蜡烛三月也未必用得完。”
陆荣锦点着头,既然是走公家的账,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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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性点了两根就开始翻看自己用炭尖在纸上写着的药方,多亏上辈子义务教育没落下过,到了现在,虽然有些字儿不大认得,可缺胳膊少腿的也能写下点。
陆荣锦已经决定了,那些个药材啊什么的偷拿回家实在是风险太大,自己一个小丫头,出院门园子门二门再走府门,一路四道门的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要是身上略带一些大点的东西就要被婆子拦下查看,即便是等她娘到时候碰面,可陆荣锦这一天到晚与丹荔睡在一屋,屋里多了什么,若是被丹荔翻着也难交代。
与其这样,还不如这些文字类的东西记在脑子里,什么纸片壳子的都没有,那叫一个安全,回到家拿笔一写就是个方。
前头她娘说的对,国公府是打开国那会儿建立的,有什么好东西全都收罗到自己府里去了,哪怕就是真有什么祖传的好方,历经几十年的战乱,那也未必能保存下来,现如今外头用的,不过是些普通的方子。
陆荣锦也不挑,只先把这些方子记着,什么赚钱什么稀罕的另外再说。横竖她岁数还小呢,在国公府里能待上好几年,靠耐心总能把东西都打听全的。
香料方子、医药方子、花样子甚至菜谱等等,这些东西国公府里的人不在乎,抵不了金抵不了银,可在陆荣锦看来,倒比那衣裳布料值钱多了。
单是七姑娘院里,给七姑娘春夏秋冬补身体的药膳方子就有十来种呢。
陆荣锦还去问清楚了怎么熬煮,什么时候加水,煮多少遍,将这些手法全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没两日就像模像样的熬煮成功,让碧棠都挑不出错来。
她端着梨汤回到屋里,见自家姑娘还是板着脸捧着书,就小声劝了一句:“姑娘,喝点梨汤润润喉吧。”
见七姑娘没理会,碧棠走到外头同朱樱抱怨了一句,“要我说,姨娘也太偏心了,怎么不见她和五姑娘常年累月的闹?太太不也往五姑娘屋里派了两个丫头吗,她倒安分了。”
“行了行了,”朱樱劝了一句,“你把这梨汤不送进去,端出来做什么,白闲着你了,这么多话。”
“我哪里说错了?”碧棠不自觉大了嗓门:“你也看到了,红果那丫头有多刁钻,怎么姨娘就一点儿也没想姑娘的处境,二太太那边的人才来,五姑娘院里好好的,偏咱们院里就闹了起来。
还好新来的是个懂事儿的,也没往外乱嚷嚷,这才算遮掩了过去。这几日我也看着她确实安分,并不往外跑,只在院子里烧火点炉子的,可见太太那里就比姨娘那边知道分寸,明白什么是主子,什么是奴才。”
碧棠还有句话没敢往外吐露,她还真想问周姨娘一声,她那边的娘家亲戚,别发昏了头,真把七姑娘当成自家的亲戚了吧。
14. 一屋子情谊
“你还说!”朱樱瞪了碧棠一眼,就隔着一道木头门呢,别叫姑娘听见了声。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在外头吵嚷什么?”屋子里的徐宝兰许是听见了动静,朝外点了名。
碧棠便端着梨汤又进了一回屋子,边递边解释道:“我是替姑娘抱不平,好好的又受了姨娘的气。五姑娘那儿就万事不管的,您这边就时刻盯着,前两天还避着人把您叫过去念叨了一回,要是被太太那边的人知道了,又该多心了。”
徐宝兰没接话茬,只顺手撂下在看的南岭诗文集,接过碧棠手里的梨汤喝了几口,温吞吞的嫌烦,干脆道:“太太那边多心什么,只是几个小丫头,你们要是嫌事多,干脆我去回一声大嫂子,把人都撵出去好了,省得你们一天到晚的烦我。”
“瞧您说的,”朱樱笑了一声,取过手帕搭在徐宝兰的肩头,免得她喝汤时溅到衣裳,而后才温声软语劝说道:“我也知姑娘说的是气话,哪能为这点子小事打扰大奶奶呀,况且咱们院里要是无缘无故撵了丫头,其他人岂不是要看咱们的热闹去,到时候猜到姨娘或是太太身上,反而不好办了。”
见徐宝兰没说话,朱樱便继续道:“要我说,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姨娘不是说姑娘对底下人太宽纵览么,这都是姑娘仁善的缘故,上行下效的,连带我们也对这些小丫头们疏于管教,如今正好管管,小丫头们进府元该我们教得骂得,这也是府里的老规矩了,总没人说出个不是来。”
“要是她又告病呢,”碧棠轻哼了一声,哪有这样好解决的。
“那好办,三天两头的身子有病,不如就去回了大奶奶,说是姑娘开恩,叫她也不用在院子里做事了,回家去养几年身子再说,连她家里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朱樱难得板直了脸,她只是不想在自己出府之前闹出大麻烦,可不是真的软弱。
这样也好,徐宝兰想了想,总算露出个笑脸来,“到时候也是她自己不争气,姨娘且说不到我头上。”
心情大好之下,连那盅吃腻了的梨汤也看顺眼了,“你说这是新来那丫头炖的?”
碧棠点着头,帮着夸了一句:“确实老实本分,来了这些天也没和外头打过交道,叫什么就做什么,炖这梨汤前前后后问了我好多次,可见是个用心的丫头。”
“那就叫她继续做着,至于红果,”徐宝兰皱皱眉毛,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姨娘絮絮叨叨没完的话语,“叫她进屋好了,只是不许出现在我身边伺候。”
碧棠和朱樱两人对视一眼,挂着一模笑就答应下来,进屋伺候,进屋伺候的说头多着呢。
既然七姑娘不许红果出现在眼跟前,那那些细致的活儿就干不了了,挑水、抬饭、挪动物件什么的,不也得进屋么。
反正打从前起这丫头在外头就是干苦力活的,到了里头也没差。
“恭喜恭喜。”
小桃听说了消息笑着给红果道喜,她也不意外,反正自打红果进院子以来,就总是嚷嚷着她是要到里屋伺候的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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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少一个人添乱。
想到这里,她就往红果手里递去块小巧的橘皂团,“这就当是给你的贺礼了,添添喜气。”
小枣慢了一步,犹豫了片刻才跟在人小桃后头说话,“我也给姐姐道喜,这样一来,等朱樱姐姐一走,二等的名头十有八九就是红果姐姐您的了,将来还指望姐姐能多照顾我们一些呢。”
“这话好说,”红果见小桃有了表示,以为小枣也有,可见她摸了摸全身也没摸出什么好东西,脸色便逐渐难看起来,果然穷苦婆子出身,扣扣搜搜的。
她也不再搭理,只与小桃说话,指手画脚道:“我这一进去,外头可就全交给你了,别总好心,也该叫新来的干干,省得她们一天到晚有空闲打牙。”
小枣咬着嘴,在人出门时才忽的叫住了人,“红果姐姐,我糊涂了,本想着这个月的月钱还没到,等到了再请您一桌席面,现在想想,还是明日就置办起来,好和大家一起庆贺您高升。只是……那屋里的人,咱们请不请呢?
“啊切——”
陆荣锦猛然打了个喷嚏。
“是不是早起的时候受了凉?”丹荔探头看了陆荣锦一眼,起身就去自己箱子那里翻找,好一会儿才从里头拽出件厚实桃红色的小袄来,“你把这件穿上,我看你那包袱里也没带什么厚衣裳,早起的时候还冷,多半是着凉了。”
“应该不是,”陆荣锦揉了揉自己鼻子,才打了一声,不像是着凉,倒像是有人心里念叨她哩。
15. 咱们才一心
次日一早,陆荣锦就裹得厚实蹲在廊下扇风,远处猛不丁看去还以为是小黑熊精。
没办法,丹荔送她的袄子没下过几次水,颜色还很鲜亮,陆荣锦舍不得就这样穿着,万一染上了炭火黑多可惜。所以她额外在外头又披了一件青色罩衫,在茶炉前缩着身子,真就鼓鼓囊囊一大包。
陆荣锦也不在意,昨儿碧棠就和她说了自己接下来换班的事,正好也带了她好几天了,没发现什么错处,那接下来就让陆荣锦自己个开始独立操作去。
没了人正好摸鱼,只要保证茶炉子的火不灭,银吊子里的汤不干,陆荣锦就是在茶炉子前睡过去都没事。
这不,她两边袖子一揣,听着耳边咕嘟咕嘟的水声,不自觉就有些双眼昏沉,低着头像是睡着了一般。
小枣轻步上前,看了看那还冒水汽的银吊子,心里实在好奇,伸伸手就想揭开盖子瞧瞧,耳边忽听得有人提醒:“别碰,小心热气刺了手。”
猛地一抬头,才发现陆荣锦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皱眉看她:“这么早,你怎么突然跑来了?”
小枣讪笑了一声,不好意思收回了手,“我是听红果说这梨汤熬人,要好几个时辰,见着你睡了怕汤水熬干,所以想帮着看看。对了,我来是想和你说,今儿晚上红果要在屋里摆桌席面,庆贺她自己以后进屋里伺候去,我怕你不知道撞了进去,所以过来和你说一声,能避开就避一避。”
“若是你想和她重归于好……那今晚上正好是个机会,买一份厚礼当着大家面陪个笑脸,我再给你敲敲边鼓,大家把这事过去了不也平安无事么。”
“我还要给她赔礼致歉?”陆荣锦果然听得恼怒,往地上呸了一口,“就是她过来请我,我也不去,大不了今儿我就不出屋子门了,省得碰见听见的烦心。”
“唉,这样也好,”小枣倒没怎么劝,只低头拿脚磨蹭着地面,好半晌才长叹了一声,话语里听得出的为难和委屈,“你到运道好,和丹荔姐姐住了一屋子,不像我,偏偏和她们挤在一处。我又是个新来的,什么依仗也没有,老是被她们差遣,也不敢得罪了她们,这消息还是还是趁她们没醒才偷偷跑出来提醒你的,你可千万别怪我。”
陆荣锦紧攥着小枣的手安慰她道:“这有什么,我承你的情,当着人面你自然要站着她们那儿的,我知道的。”
两人又念叨了一回,小枣才笑着应声,“那我就放心了,你只管在丹荔姐姐身边,那里有我看着呢,要是她们算计你,我保管告诉你去,咱们是一起进的院子,真说起来,谁也没有我们两亲近。”
那是,那是,陆荣锦脸都快笑僵了才把人送走,拍拍身子重新蹲下,扭脸就把小枣大枣的抛在了脑后,只有她蹭别人亲戚的,哪有被人空口百牙就蹭的份。
她亲姐干姐口头姐妹的多了去了,小枣要是真想排名,靠白话可没用。
这日晚间,小厨房那边的人就提了两食盒过来,两小碟果子、两小碟糕点,一盘鸭子肉,一盘水晶蹄髈,一盘雏鸡脯翅儿,一盘十香瓜茄,小枣拿钱的时候心里快滴出血来,就这么明显几盘剩菜杂烩,小厨房硬是开口要了她足足三百二十文,另外还要给跑腿的二十文,一个月月钱都得搭在里边。
可饶是如此,红果依旧不满意,“你也太小气了,就这么几盘菜,等会人来得多,够吃么?”更何况还有几个大丫头,没有好酒好菜的岂不丢脸。
小枣苦笑道:“红果姐姐,不是我小气,我说干了唾沫厨房也不肯给咱们送酒呀,至于好菜,等将来我有出息了,我一定给姐姐点。”
“行了行了,”小桃也打着圆场,姑娘还在院子里,哪个不怕死的敢把酒送过来,万一喝上了头牵连她们可怎么了账。
见小桃也这个态度,红果勉强按下了不满,可随着时间推移,她心中火气到底还是冒了出来,面色难看的责问小枣:“我不是叫你去请她们么,怎么这会子还不来,你是不是忘了说!”
小枣急忙往外头走,探头探脑看了一圈也不见人影,西边屋子连灯都熄了。
“我确实和几位姐姐说了的,对,还有丹荔姐姐屋子的荣锦,天没亮我就过去了的,怎么没说。”小枣委屈道:“她们恐怕吃惯了好的,看不上咱们屋里的席面。”
她觑着红果红彤彤的脸色,小心道:“姐姐,要我说,就算是小桃姐姐和我摆席面,那屋子的人想来也是不肯来的,毕竟咱们抢的是她们的窝呀,真说起来,我们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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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实意庆贺姐姐的人,那些人请了过来心里是真的高兴?还不如不来呢。”
这样说的也对,红果憋回气细想想,丹荔翠苹都是她的竞争对手,朱樱碧棠向来不正眼瞧她,至于那糟心的小蹄子更可恶,不来也好。
这样算起,那边人好像比她多多了。
俗话说得好,一个好汉三个帮,她妹子眼下是一时半会进不来了,红果打量着屋里两人,倒发现她们还真能派上点用场。
“也好,既然咱们才是一屋子的,那今晚上的席面就由我请。”红果一拍胸脯,干脆从荷包里取出几钱发黑的碎银,“喏,剩下的就当我赏你的了。”
也不能厚此薄彼,红果又对小桃道:“你不是喜欢我那个彩缎子荷包么,我今儿送你了。”
白蹭顿饭,又白得个荷包,小桃如何不高兴,与小枣一起奉承起红果来,屋子里你来我往十分热闹,就连隔几步的屋子都听见了动静。
丹荔纳闷,“她们谁发财捡着钱了,欢喜成这样。”
躺在边上的陆荣锦知道缘由,“姐姐不知道?碧棠姐姐不是说叫红果进屋里伺候,她们屋正为她高兴呢。”
“这我怎么知道?又没请了我去。”丹荔撇撇嘴,连二等都没升上去呢,就乐成这样,她当年升二等也没摆席面请客的呀。
“不提她了,横竖是月底要领月钱,她们手里有钱没处花呢,到处洒去,对了,”丹荔转过了身子,向陆荣锦交代道:”才刚朱樱姐姐说了,你岁数小,爹娘又不在里头,明儿领了月钱说不得就有混账糊弄了你去,姑娘宽厚,又知道之前你受的委屈,答应放你半天假,许你把月例拿回家去,后日早上跟着宋妈进来。”
丹荔有些不放心,认真叮嘱道:“你可别玩忘了时辰,姑娘的梨汤早上还得吃呢。”
陆荣锦痛快的点头,这有什么,大不了她四五点就过来,只要能白得个半天都休假,起多早她都乐意。
七姑娘院子里什么都好,吃得好穿得好,各个丫头除开极个别人,待她也很好,可唯一让陆荣锦深恶痛绝的就是——做丫头的一年到头没有休息,除非生了病或者主子开恩,不然陆荣锦就甭想舒舒服服躺一天。
果然还是得脱籍。
16. 月钱无小事
事实证明,沉甸甸的铜钱和轻飘飘的碎银给人的感觉它就是不一样。
先前辛槐花给陆荣锦的那二钱银子,不过就是个花生米仁大小,纵使知晓这点子够买一箩筐的白馒头,给陆荣锦的感觉也不过尔尔,可等到今日碧棠往底下人手里发银子时,一大串一大串的铜钱捧在手里沉甸甸直往下掉,那感觉可就大不相同了。
小丫头的五百钱不是虚指,是实打实的五百个铜板,堆在一起若不是绳子穿着,陆荣锦的两只手都未必能拢得住,幸好这时节人人身边都系着汗巾子手帕子的,陆荣锦便赶紧将腰上一块藏青手帕摊开,将铜钱放进去四个角打结收住,成了个小包袱好拿。
“你怎么也不点点?”兴许是发了月钱,碧棠东脸上都带了笑容,还有心思和陆荣锦这些小丫头开玩笑,“就不怕我从中偷拿了些。”
“这是哪里的话,您还图我这个?”陆荣锦笑眯眯的晃晃那青布包,“您要是乐意,我这手里捧着的全给姐姐买果子吃。”
“小丫头,尽会捡好听的说,我还图你这么点钱买的果子,哼,还不够买酥蓉斋一件点心呢,”碧棠斜睨了她一眼,见匣子里还有不知哪里剩的二十来个铜钱,索性全都塞给了陆荣锦,“这算我给你买甜嘴的,赶紧把钱收好回去。今儿七姑娘不是应允放你半日假吗?要我说,你就回去痛痛快快玩一晚上,夜里回来够干什么的,索性睡上一觉打明天天亮再来。”
说到这里时,碧棠望了望在后头炕上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细数的红果,冷哼了一声:“像早先那会,大家有假的互相帮个忙,你也就不用这样着急忙慌的了。”
帮个屁!红果暗地里呸了一声,身形站的越发笔直,一点没显露心虚的模样。
本来嘛,抢了她自己的差事也就算了,自己倒还要贴着脸帮忙?呵,把她当成什么人了,哎呀该死,红果啐了一口,都怪屋里这个好管闲事的,害的她脑子一混又忘了数到哪儿。
“不用不用,明儿一早我准回来。”陆荣锦才不放心把差事交给别人呢。
要是煮不好,归根结底是她这个本职工作没做的人职责;要是煮的好,哦豁,那更完蛋,要她还有什么用。
里外全都不得利,陆荣锦疯了才会推给别人,她还是很珍惜自己这份职业的。
尽管需要早起,可事情轻松啊,一屁股坐那只消偶尔扇个风添个炭的就行,其余什么杂事也不用她做,院子里地不用扫,窗棂不用擦,手帕巾子不用洗,浇花喂鸟也不用她来,就像是个人肉炖盅一样,多轻松。
上辈子九九七的陆荣锦十分珍惜眼前这份摸鱼工作,如果可以,她想一直做到出府,誓要为了七姑娘的身子做到日日炖煮,绝不罢工。
这边厢将那铜钱带到了屋中,左右看看,见屋里没人,陆荣锦顺手就把这手帕里的钱数出二百文来,其余的仍旧包好塞在自己那堆厚衣服中,还悄悄拔了根自己的头发当做标记,不是不信任丹荔,只是院子里人来人往的,还是小心为上。
三百多文钱也是钱呐。
过了午后,宋妈才有空带着她出了园子,没办法,陆荣锦的年岁实在太小,在园子里转转也就算了,要是出园子门,那守门的婆子可未必肯放她出去,非得有个大点的仆妇带着才行。
宋妈和那园子门的马婆子有些往来,这会子送陆荣锦出去也乐意,正好站住脚在那园门口同马婆子说会话,混过一天好打发时辰。
有她作保,马婆子也就没翻检陆荣锦那提在手里的小包袱,其实光看样子也知道里头没什么大件东西,俗话说小鬼难缠,没逮着错处,马婆子也不想轻易得罪了这些小丫头。
看着陆荣锦远去的背影,宋妈倒正好想起来,问马婆子道:“我听说你也认了个干女儿,叫什么芳草还是萱草的,她院子里也该发月例银子了吧,你从她手里拿了多少?”
“拿了多少?”马婆子得意道:“我这女儿倒乖觉哩,当初说好了的,她在府里有我照抚,哪还有什么月例银子,一点没动就全送我那来了。”
“哎哟,”宋妈颇为意外,往年间因为这月钱的事情,干女儿和干妈之间闹的不在少数,怎么这个外来的还挺乖觉。
“哪里是乖哟,你也不瞧瞧她是怎么进的六姑娘院子,要不是我,只怕早在这园子里干苦力活了,哪有现在的体面日子。”马婆子嘁了一声,“我那侄女儿同我说了,满院子里数她最勤快,给那些大丫头又当骡马又当奴才的,从她们手里得了不少赏钱,有这些好处,哪里还靠这点子月钱,谁家一年到头就看五百钱吃喝的。”
“照这样说,她倒是个有眼色的,兴许日后能有些出息哩。”宋妈笑得古怪,故意打趣起马婆子来:“这样也好,以后你也能享享女儿福。”
马婆子听出来了宋妈的言外之意,她也头疼,可这丫头愣是死活听不懂,气得也懒得再说,“我也不望她能有什么出息,只求别给我招祸,安分些将来大了嫁人,我多少陪些被褥,也算是我这个干娘尽了责。”
宋妈并未反驳,像马婆子这样的干娘在府里已经算是心善的了,至少还肯陪嫁些东西,有些心狠的婆子恨不得把人都给榨干光身子撵到夫家去。
干娘干娘,到底不是亲娘嘛,没听说靠个称呼就能真肉贴肉心连心的,就算是亲生的母女俩也内里各自打着算盘互相算计嘞。
“我回来啦!”
陆荣锦没心没肺一路蹦跶着跑回了家中,才到院门口那儿就朝里头一通大喊:“亲娘诶,可想死我了。”
“瞧瞧,这是谁家的宝贝疙瘩,”齐安喜中午吃得多了些,本躺在屋里歇中觉,听见声往外一瞧就笑容满面地冲了过来,将陆荣锦抱了个满怀,“我的乖乖,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也不和我说说,叫我和你爹去接你去,哎呀,从那府门往这里来,一路上多危险呀,万一遇见什么黑心的,你叫我心里可怎么办。”
“好妈妈,咱们这才几步路,别说是遇见什么坏心眼的人了,三步一个熟人五步一个街坊的,我还怕什么?难道还怕冒出个老虎把我吃了呀。”陆荣锦被母爱搂的喘不过气来,听着只觉无奈。
国公府门前那道街和苦水巷子都快成了私家巷子了,哪还有什么生人,就是有也时时刻刻被人盯着,若是没有里外人勾结,安全性可谓是拉满。
“胡说八道,快给我呸回去!”
齐安喜赶紧捏住了陆荣锦的小鸭子嘴,往地上使劲呸呸几声,又双手合十四处转悠:“天公地母土地奶奶日夜游神,您几位可千万别计较,这小丫头还小,胡说八道当不得真。”
“好啦,”陆荣锦拉着她娘就往屋里走,嘴里转移着话题,要不然齐安喜真能在院里把各路神仙好汉都念个遍,“我这个月好容易办差事认真得了七姑娘的夸赞,又说我年岁还小,这才给我放了半日假,您一念叨就天黑啦,我这假岂不白来了。”
“原来是这样,那还真要谢七姑娘开恩。”齐安喜顺嘴才夸了人一句,又洋洋得意夸起自己来了,“瞧瞧你娘给你选的好地方,多好啊,不但吃喝不愁,连伺候的七姑娘都只有和善心善,体恤下人。”
若不是她又争又抢的,闺女怎么能被送到那样的蜜窝窝里去。
“是是是,”陆荣锦顺着她/娘/的/毛使劲夸赞,“多亏了娘,像先前一同进府的其他人就没我这样的好运道,有些人现在还被留在园子里头拜干娘做苦力活呢。”
“那是,”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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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得意了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对了,今儿正好是各屋子分发月钱的时候,你的月钱发了没有?”
陆荣锦点着头从包袱里取出那二百文钱来,阔绰的排在桌上:“喏,就在这儿呢,我一领着就回来了。”
“就这些?”齐安喜眼睛一扫就发现了不对,“这里顶天了也就二百余文,下剩的钱哪去了,你这个月月钱该是五百文呀。别是你小孩家的乱花了?又或者被谁骗去了?”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齐安喜怒气冲冲就想往外走,一边搂着陆荣锦一边恼火:“来,闺女,和娘说说,到底是哪个遭瘟的开了这个口,我这就上门找他算账去,好不要脸,骗钱骗到姑奶奶家里来了,连小孩的钱也不放过,我今儿非打的他肿成猪头不可。”
“没有的事,”陆荣锦忙拉住了人,一只脚卡在门槛处,一只脚伸在院子里,“月钱确实按足按时给我发了,只是我在园子里,平时缺什么用什么又不能及时回家去拿,手里头总得有个备用钱吧。”
“这是什么话,你要缺什么,没有的只管和你那屋子姐姐们借去先用,再不成你脸皮薄不好开口,就托你园子那的妈妈出来喊一声,家离府里几步路,能远到哪去。”
齐安喜收起手,看陆荣锦双手空空,就想着把人逮过来头冲脚脚冲头的往底下倒倒,看能不能从她怀里倒更多的钱来。
“娘啊,你就别指望我这儿了,”陆荣锦光棍似的拍着上下衣裳,只有手掌和布料发出的闷响,“全身上下统共也就这二百文,您要就拿去,不要就还给我。”
好嘛,这番话把齐安喜气个够呛,摔着门就是一顿牌喧,“好啊好啊,牙齿都还没长全呢,就狠心把家里老子娘全丢在后头了。养了你这么多,现如今你出息了,一个月就二百文的,够干什么。
我从小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养这么大,多少好吃的仅供着你吃,多少好穿的仅供着你穿,你平日里又爱生病,请医问药的不知道花了多少,现在可倒好,自己长大成人就算起来了,难道我养你就为了每月二百文利息的?”
感性的话说了半天,可陆荣锦是冷硬不吃,年纪小的人没人权,在家里说的话爹娘谁也不会当认真的去听,非得做出个什么来才能有说服力,这几百文钱就是陆荣锦的起家保证金,就是她娘说破大天,也没多大了。
齐安喜说得嘴巴都快干了也没见小兔崽子脸上有半点松动,越说越生气,忍不住就上前一窜,想抓住人来搜身。
亏得陆荣锦早预备了,反应快,见势不好就撒腿往外跑去,母女两个老鹰捉小鸡似的在院子里头窜腾,好一会儿才见陆文有从府里回来,一进门就被陆荣锦给当成了挡箭牌,躲在了人的身后。
“爹快救命,”陆荣锦紧紧抱着陆文友,“我娘要打我。”
“好端端的动什么手呀,”陆文有心疼,“孩子年初才生了一场病,你这会就追她,万一着凉了摔了,回头你自己心口又要喊疼。”
“你怎么倒不问问她去,做了什么招我。”齐安喜气得两眼瞪得滚大,怒目圆睁看向陆荣锦,也不知这丫头哪学的,比野猪都难抓。
“做了什么?”陆文有扭头问道,他就不信闺女能做什么大错事。
齐安喜刚要开口,却听陆荣锦可怜道:“没什么,就是我新领了月钱,想着娘上回给爹买了花,虽然是二十三文,可爹娘都欢喜,所以我也想去街口给娘买几枝新鲜花戴。娘舍不得钱,我说这有什么,不过就是二十三文,又不是银子做的,能有多贵,娘心疼不许,这才闹了起来。”
陆荣锦朝齐安喜比着手势,二十三文呢,她都不敢算,这一来二去的里头有多少假账。
哼哼,我的亲娘,咱们俩谁也别说谁。
17. 早年间旧事
陆荣锦昂着头,大有鱼死网破的气概在,她在园子里可不是光吃饭的,从门口宋妈那小道消息都听了两大筐,其中就包括她娘亲好吃懒做摸鱼耍滑的几条,她就不信,照她娘的熟练程度,能是才报过一回假账。
要是再追根究底,小心她把这些都抖露出来,一家子全都资产充公。
这意思齐安喜自然也知,把她气得够呛,手抖成个筛糠,哆嗦了半天话语也没从嘴巴里说出来,梗了几回才勉强吞入腹中,气呼呼道:“好好好,你也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你自己收拾做饭去吧。”
“我中午吃了饭才出来的。”陆荣锦一拍自己那滚圆的肚子,冲她爹娘炫耀起来:“先前吃大厨房里的饭菜时,我还觉得大厨房那师傅做的好,可到了院子里吃小厨房,才觉着小厨房的手艺也十分精妙,两边都做得一手好菜。”
除开不能点菜外,味道分量都比得上外头饭馆的,不用花钱多划算。
“什么都一样,”齐安喜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把先前的事情一叉而过,转而抓着这事不放开始教训起人,“小厨房里能有几个厨子,那都是那些厨子的婆娘混做的,你懂什么,才进了园子没几天,你吃过什么山珍海味?大厨房里的可是正儿八经从酒楼里头请过来的师傅,只怕你连人家的名头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齐安喜砸吧着嘴闭上了眼睛,似乎还在回味,“那年我生了你坐月子时,正好赶上二姑娘回门,府里办了三天三夜的大酒席,你二姨惦记着我,特意从大厨房里带回来一道八宝鸭子,那滋味,哎呀,我到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呢。”
“那要不然,咱们今儿也往外吃去。”陆文有扶着沉浸在回忆中的齐安喜往屋里走去,顺手就把领的月钱递给了人,同她商量道:“闺女难得从府里出来,得了这半日假,晚上在家里没什么吃头,咱们索性一起往外走,也尝尝那大酒楼的滋味。”
自从上回白显跟着谭万去了一趟谢家酒楼,听跟着的人说起那酒楼菜香酒香的,叫他们一班守门的听着都嘴馋。
“吃吃吃,你就知道个吃,”话说的简单,齐安喜一看到那钱就烦,没好气道:“知道去一趟得花多少么,好好的往外头白搭什么钱。”
这个月她往外贴了二百文,闺女拿了二百文回来,加上陆文有的,一家子统共才一串钱的收入,吃个屁的酒楼,“中午不是还剩了些菜,等会热一热够吃了。”
“那够什么的。”陆文有不大满意,怎么能叫闺女吃剩菜。
“怎么不行?你别忘了那里头还有老二从府里带回来的烧鹅卤鸭,两只腿我可都还没动呢。”齐安喜瞪了瞪陆文有,捎带着也扫射到了陆荣锦,“还是说大姑娘进了府,嘴巴也刁起来,什么鸡呀鱼呀的入不了您的嘴了。”
“我可没这么说,”陆荣锦把头摇成了蒲扇,她今天够得罪她娘的了,要是不想半夜挨揍,现在还是老实点为好,“老二?”
她及时转移了话题,像是疑惑似地抬头看向她娘,“这又是哪来的亲戚?”
“嗐,你怎么倒忘了,就是你二姨呀。”
这里头齐安喜说的二姨,倒并不是陆荣景的亲姨母,而是指当年跟她一同进府结交的姐妹。
齐安喜家里也单薄,只有她这么一个闺女,后来进了府,同一批中有几个人关系最好,又一共分到了老太太院里,干脆就对月拜了姐妹,二十来年相处下来,比亲生的差不了多少。
老太太院里取名讲究个好意头,那一批全都改了名,除开她这个齐安喜之外,下剩的老二叫崔安乐,老三苏安盈,老四吴安年。
即便不是这院子里的,只消听这名字,就知肯定是从老太太院子里出来的人。
丫头年纪长成,而后齐安喜嫁给了二门看门的陆文有,崔安乐嫁给了大厨房那边的掌灶厨子,苏安盈去了绣房那边打下手,至于老四安年,她的前程最叫人意想不到。
本来被府里指派去了外头庄子上配人,没成想那庄头替自家儿子看上了人,他是管房产的庄管家姨表兄弟,有这关系,庄管家动动嘴,就把人分到了都城郊外的一个庄子里管事,当起了庄头娘子。
先前姐妹三人还以为她日子过得苦,可等后来每年往府里送东西时才发现,嗬,人家日子过得比他们这些在府里头的人好多着呢。
虽然只是个庄头娘子,可照样养的白胖,皮肤也光滑,头上手上的首饰也有七八件,若是不说出她的身份,外人看着还以为是官家娘子,富家太太。
听吴安年说起,她那庄院子里还雇了好几个丫头呢,喊一声就端茶递水,吩咐一句就洗衣做饭,这可把其他人姐妹羡慕的够呛。
为此齐安喜后来赴宴回来还和陆文有抱怨过,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时叫了你过去看庄子守田地,让我也做回庄头娘子过过被人伺候的瘾。
“哪有这么好的事,你没见这样好的差事都被老庄塞给他亲戚了么?就是咱们去了恐怕也抢不过人,一杆子支到南边去,你难道也肯?”陆文有心宽体胖,笑着宽慰自家媳妇道:“再说了,我去了那庄子上,一来不会庄稼活,二来不会田地事,三来,每年两回去向那些佃户要粮食要牲畜的,我也狠不下心啊。”
这倒是,齐安喜想了想自家汉子的心肠,叹口气清醒了过来,“还是听咱爹的安排吧,要是跟了你去呀,指不定我就穷死饿死了,就现在这样做个守门的也挺好。”
陆文有他爹死前揪着自家儿子的耳朵念叨了足足一天一夜,边上的齐安喜也听在心里,公爹说得对,自家上头没什么人,能跟着老国公爷起家就已经耗了祖宗三代福分,就这样老老实实靠着国公府过活多好,吃喝不愁无人欺辱,只要别掺和府里的争斗,谁也不会将个守二门的当成个拦路石头。
齐安喜对夫妻两人肉眼可见的前途看得分明,她早把目标转移向了别处,汉子不靠谱,将来还是靠闺女的好。
她闺女又机灵又有筹算,在府里的人缘也不错,虽说现在年纪还小有些抵触伺候人,可等她在府里头呆久了,就知道这里头的好了。
将来借着伺候了七姑娘好几年的情分,她这个当娘的再送点礼,多半是能塞进那群跟七姑娘去做陪嫁的丫头里,七姑娘心善,到时候说几句说些好话,或是从二太太那边下手,指不定全家都能分过去,照样在一处过活。
母女间没有隔夜仇,在陆荣锦装鹌鹑下,两人就这样其乐融融的开始吃着晚饭,陆荣锦果然见着她二姨带回来的饭菜,一只烧鹅左腿,一只卤鸭右腿,加上烧鸡蹄髈肉,还真就满满当当凑了整盘。
家里还有一道咸津津酱瓜,一碟子五香豆豉,外头买的一盘黄芽韭菜肉盒,一盘现炒菜蔬,打了半壶度数不高的甜滋滋米酒,一家子就着酒吃了个滚饱肚子。
饭后消食,陆文有听闺女说起明儿要早起的事,拍掌笑道:“正好,你就放心去睡,我这几日排班排的早,到时候我亲自叫了带你去,半点也不消你费事。”
这可叫陆荣锦放了心,她在院子里溜达几圈,又拿毛笔招猫逗狗一阵,毁了好几张红纸,眼见她娘的脸色发黑了才肯躺在炕上,还不老实,左右翻滚间伸手就将她爹的枕头搂了过来,看得齐安喜额角抽疼,扭过脸去懒怠再看,再看下去,她是真忍不住想动手了。
陆荣锦悄摸在被子里揉搓着枕头,感受到里头那有些硬邦邦的物事还在,心里总算松口气,这东西没丢就好。
有这分量的金子在,就算爹娘再怎么不靠谱,家里头省了自己这笔开销,单靠她们自己的月钱也总能吃喝,不至于出现自己个从府里头出来看见爹娘饿死的场景。
这样就放心了,陆荣锦迷迷糊糊间就陷入了沉睡,连她娘睡前戳她肚子画她鬼脸撒气都没发现。
等到夜里鸡叫声起,陆荣锦被亲爹喊醒,还没睁眼,脸上就迎来条滚烫的毛巾,陆文有抹桌子一样帮着闺女擦脸,一边使劲一边催促:“好闺女,快起来,该进府了。”
“嘶——嘶——知道了。”陆荣锦皱皱巴巴答应了一声,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还不如求她娘呢,估计这会子脸都快搓掉一层皮了,真疼啊,换上衣服就赶忙想往外逃。
“等等,”齐安喜急忙叫住了人,顺手把收拾好的一个包袱塞到了陆荣锦手里,“瞧你慌的,连东西都忘了,这里头是你二姨那拿的蜜饯干果,肚子饿了你就吃,别把自己个养瘦了,年底还预备着出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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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还给你缝了两个荷包,既然你铁了心要自己留着钱,喏,这里是你老娘家里带来的黄铜锁,到时候把钱放柜子里锁好了,钥匙拿绳子穿了贴身带着。
你若是在府里头脏了衣裳,便宜的就算了,要是值钱的,千万别叫院子里的给你洗,她们哪里懂得这些门道,顺手就给你洗坏了,你只把那衣裳收好到时候交给我,我在家帮你洗,洗好了我进院子给你送过去。
还有,别的其他事儿我都可以放心,只那屋子里老周家的臭丫实在叫人难安,万一趁着我不在她使了什么坏招可怎么好,这是你爹和人换的粗铁镜子,实心的呢,你只把这玩意儿放在你枕头底下,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只管照脸摔去,保证扇她一个满堂红。”
絮絮叨叨一车话,齐安喜拉着闺女说也说不完,直听到第二回鸡的动静才勉强放开了手。
“先前那会把丫头送进府里头,我倒没注意,现在想想看,到底岁数还是有些小,”齐安喜没在陆荣锦面前说,只等陆文有把闺女送走之后才脸色担忧道。
“你也太多心了,园子里头顶天了也就丫头斗个嘴动个手的,哪里会出什么人命官司,我在府里几十年了都没听说过的。再说了,咱们闺女也不是个蠢笨叫人欺负的,”陆文有拍着胸脯安慰人,“真受了委屈,她难道不会喊一声?”
齐安喜想想前头陆荣锦那傻愣愣的模样,撇撇嘴:“还真就未必。”死丫头在家横成什么样了,到了园子里就成了鹌鹑,要不是她来得及时,说不准被臭丫欺负成什么样呢。
“那要不然,我等会和二门上的人说一声,叫他们顺带盯着点,若是瞧见咱们闺女出来就帮着说一声半声的?”
“这个主意好。”
齐安喜亮起了眼睛,这倒真提醒她了。
先前她还觉得那些个在园子里的婆子们没什么用,对呀,他们进不去院子里头,可园子却到处站着人,论起消息灵通,还真就属她们最快。
到时候有什么事儿给自己报个信的,不比在外头当聋子眼瞎要好。她这就穿衣服出门,去街面上买些散碎的糕点预备送人。
真要是那些上好的糕点齐安喜也舍不得,还是拿些便宜的糊弄嘴吧。
“你看你,又抠搜成这样子。”陆文有摇着头,大不赞同,“要是拿那些散碎的糕点去糊弄人,你就不怕她们也糊弄你,要我说,干脆还是整些像样的正经东西送人去。”
“你话说的简单,钱从哪里拿,那些婆子在府里呆久了,眼睛高的很,贵的便宜的都看作平常,既然如此,我白糟蹋钱做什么。”齐安喜呵呵了一声,连她闺女进了府都知道什么好吃,那些婆子就不知道,吃惯了好东西,就是狠心买个八大件,人家也未必放在心上哩。
“不用,我还真有新鲜的。”陆文有只朝人笑道:“刚我送闺女进府的时候,白大哥和我交代了,看大门的徐赖子摔断了腿,前头正好缺人手,白大哥就把我调了过去,在那里替他半个月。你想想,这十五天里若是能碰见几个来送礼的,哪里不愁新鲜东西,到时你把这些送给她们,又不花钱又有体面。”
“徐赖子怎么又摔断了腿?”齐安喜闻言好奇。
“哪里是摔断的,要我说,肯定又是欠了钱被人打的,借着腿伤在家养脸呢。”巷子北路的徐赖子好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陆文有提起这个人的名字就嗤之以鼻,都是街坊邻居的,能瞒过谁。
早年为赌钱,输得几乎要卖房子卖地,还差点把老婆也给输出去,这样的混账,要不是仗着他和大老爷身边的徐姨娘有些亲戚,徐姨娘心软借了点,府里管家爷们又看在他爹他爷爷的份上平了事儿,不然,早把人撵到南边庄子去了,哪里还能给他遮掩住。
没想到现在又死性不改,徐姨娘这几年病的人事不省,别说亲戚,就是身边伺候的丫头都没法和人说话,没了这头,看他到时怎么平账。
“别的不说,我只可惜徐赖子的老婆,家里家外一把好手,要不是签了契书,只怕还真就被他卖了,亏得徐姨娘没生养,要不然,哼,只怕他胆子大到天上去。”齐安喜呸了一声,满是鄙夷。
这样的男人,多少年前她就看不上。
18. 往人身上使
丹荔见着陆荣锦回家后拿回来一把锁,拍着脑门笑道:“是了,我怎么倒忘了。”顺手就去库房里找出个箱子来交给了陆荣锦:“你就把东西都放在这儿吧,以后这个箱子就是你的了。”
陆荣锦看去,那是个黑漆榆木箱子,胳膊那么宽,四方桌的大小,四周边角还有黄铜覆盖,不像是给丫鬟用的物件,又看丹荔是从库房拿的,不由担心是不是拿错了。
“你只管放心用去,这是早些时候外头人庆贺生辰送给姑娘的,姑娘一直搁在库房,后来碧棠姐姐嫌弃占地方,做了主叫分在各屋子里用去,你只管用,只要不带回家就行。”
这里丹荔说的隐晦,外头人送的礼,那还能有谁呢,这样的东西叫七姑娘摆在屋子里吧,怕人说笑,也怕二太太介意;可要是一直堆在库房,又怕周姨娘那边有人说话难听,不如就分给丫鬟们,叫她们屋里用去,横竖是放在屋子里,明面上没赏人,大家面子上过得去。
“对了,”丹荔想起来件事,“昨儿五姑娘院里有个小丫头特意跑来找你说话,正好赶上你回家,罗妈妈就把人拦了下来,是你认识的人么?”
陆荣锦点点头,五姑娘院里的除了纤姐还能有哪个,丹荔一说她就对上了人,“她是和我一同进府的,她娘和我婶子娘也认识。”
她此时已经熬好了梨汤,又把那银吊子倒上水,放在茶炉子上靠炭火余温煮开,下剩就是她的空闲时间了,陆荣锦这会子把屋子打扫一遍,衣服铜钱塞进箱子里,照旧在夹缝里卡着根头发以防万一。自己捡了几块杏干李子,用干净手帕包了,滴溜溜就跑出来院子,走过小径去找纤姐说话。
五姑娘的院子门口也有婆子把着门,听说她找纤姐,那婆子就上下打量了一眼,冷淡道:“知道了,你就在这等着。”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纤姐兴冲冲从里头跑出来,拉着陆荣锦就想往院子里走去,“哈哈,可算叫我等着你了。”
陆荣锦摇摇头,站住了脚,“咱们还是在院子外头说会话吧。”她还是别进去了。
虽然那婆子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可人的眼睛长着呢,肉眼能看到的生疏,陆荣锦这辈子视力好得很,连空气也能看得清楚,只瞧瞧那婆子待自己的态度就发现了微妙。
她还记得先前七姑娘从周姨娘那里哭着跑回来的模样,虽然一时半会没有个确凿证据,可陆荣锦多多少少,觉着五姑娘和七姑娘这对姐妹,并不像外头说的那样一母同胞关系亲近。
“这样,好吧,”纤姐想了想,从善如流的跟着陆荣锦到了外头,这院子两边都有树木栽种,两人只走几步就在那院角处寻到个僻静角落站定,陆荣锦仍不放心,两人凑在一处用气声说话,“你昨儿找我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昨天我发了月钱,本来想找你一起吃吃喝喝的,没想到你运道好,听那边罗妈妈说,七姑娘竟给你放了半日假回家去了。”
纤姐有些艳羡:“还是你那边的姑娘好,不像我这边,五姑娘平日里也不说笑,那屋子安静的都能听见我喘气,还有那些丫头们,各个都当没我这个人一样,气死我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也犯不着和她们生气呀。”陆荣锦看着纤姐能挂二两油瓶的嘴就好笑,安慰人道:“横竖你只是进来待几年,她们看不惯就看不惯,随她们去吧。”
“别的还好,”纤姐朝陆荣锦大吐苦水,“要只是争姑娘面前的脸面,我何苦计较,只恨她们这一窝子眼皮子都浅的,你不知道,五姑娘房里头有了好东西,她们就悄摸在那死缠着用,我看见了都觉得寒酸,姑娘还没发话呢,她们自己个儿倒做主抢先了,五姑娘也忒软弱了。”
纤姐气得磨着牙齿,她可是把自己当成二房忠心小铁杆,见着二房姑娘被底下人这样摆弄,怎么不叫人生气。
“太太那边就这么看着,不管?”陆荣锦想想那场面,有些难以置信,不应当吧,再怎么五姑娘也是小姐,她爹娘好好活着,又有亲生姨娘在旁边眼珠子一样的盯着,怎么可能被奴才欺负。
“管?你叫太太怎么管,没瞧见我这么一个太太身边陪房闺女出身的,进去也被人排挤了,要是再略说说话,只怕周姨娘就要上门来刁难了。”
纤姐想着她娘之前的交代,加上这些天的憋闷,一股脑全说出来口:“我算看明白了,我们这些都是外头来的,人家把咱们当成了豺狼虎豹,哪里还肯叫我们插嘴说话。说不定在五姑娘心里,她们才是一家子呢。”
“嘘——”
陆荣锦见她越说越激动,赶紧把嘴捂住,放轻了脚步往两边一转悠,看着没人才松口气:“别乱说话,被人听见这话你要命不要。”
“我都凑到你耳朵跟前说了,这要是还能听见,得是上辈子狗托生的吧,耳朵这么灵。”纤姐瘪着嘴抱怨了一句,见陆荣锦不应,只好乖乖换了话题。
虽然没人听见,可两个人穿着花红柳绿的衣裳站在树边上也实在显眼,那路边正好过来个丫头要往五姑娘院子里去,当即就被她看在了眼里。
她不认识陆荣锦,但纤姐还是眼熟的,只是下眼盯了会儿,就直接问那婆子可知道是谁,听了来历急忙忙就往里走,同五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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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大丫头文枳通风报信道:“姐姐,可了不得了,咱们院里出了个贼!”
“什么贼?”文枳躺在摇椅上正闭目养神呢,闻言莫名其妙就看了眼小丫头杏儿,“你不去帮忙,跑我这里混说什么。”
杏儿跺着脚,急道:“没混说,就是新来的那个二太太身边的耳报贼,我刚刚亲眼瞧见的,她跟七姑娘院子里的丫头好的什么似的,两个人窝在墙角叽叽咕咕,不知说了咱们院里的消息。”
什么乱七八糟的,文枳只重新闭上眼睛,摇晃着身子,不感兴趣道:“兴许是入府前就认识的,这有什么稀奇,你要是有心思盯着,不如去那院子里头叫她们使把劲。”
小丫头够干什么的,连五姑娘的面都未必能见到呢。
见着文枳有些不耐烦,杏儿抿着嘴知晓传错了话,讨好似的献上手里提着的篮子:“好姐姐,您尝尝这个,这是大奶奶送给姑娘的一篮子枇杷,听说是娘家果园新送来的新鲜果子。”
“剥一个我尝尝,咱们姑娘不爱吃酸的,我先替姑娘试试滋味,要是好晚间你再上给姑娘。”文枳头也不抬,顺眼看去,她那脚边上已经堆起小山一样的瓜子壳。
这一顿八卦好聊,聊到陆荣锦和纤姐两人口干舌燥才算罢休。
“下回你去我院子里,我那屋白日里空着没人,还有搁凉了的梨汤,你也来尝尝。”陆荣锦把梨汤原材料带走的胆子没有,可分喝七姑娘剩下来的梨汤胆子还是有的,这也不算她大胆,而是早些时候院子里默认的规矩。
就是红果负责时,也是这样,丹荔她们这些二等丫头早把这些吃腻歪了,见陆荣锦想尝,乐的全留给了她。
“也好,下次我去你屋里聊去,我那院子和人说话可费劲了。”纤姐揪着陆荣锦的袖子不放,非等她点了头答应才肯松手。
“别说这样的话,我院子里头也有不痛快的,”这还得看个人,要是她现在和红果小枣她们一房住着,纤姐来了保准屁股没坐热就要跑。
说起红果,不知怎么的,陆荣锦回到院子才三五日,就发现这丫头的手头阔绰了不少,待人也十分大方,时不时就给底下的小丫头婆子们送些吃食,甚至于连丹荔翠苹那里也送了好几样。
哪怕她们不爱吃,可人这样日日送着,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态度难免也好了些。
这不,等红果进了屋子,翠苹就开始领着教她怎么认摆件儿去了,可见人使出来的能耐不小。
陆荣锦感慨一声,将红果送的一盘子果馅饼子全塞进了嘴里。
这花了钱的,确实好吃。
19. 我娘身子弱
屋里头的事,陆荣锦其实并不怎么关心,横竖她也进不去,一天到晚在外头混,里头怎样关她什么事,又不能多领月钱。
小枣起先两天倒是时不时在她耳朵边提一嘴,可看陆荣锦回回口里敷衍,半点也没见着行动,还没有日常等着三餐开饭那样勤快时,她也渐渐就不往陆荣锦跟前凑了,只和罗婆子几人围着红果转,整天姐姐姐姐的不离口。
原本小枣是归小桃带着的,这会子倒像是红果底下的丫头一样,帮着她抬水洗帕子的献殷勤。
宋妈还嘲笑过几句,小桃倒是无所谓,只专心挑拣出从红果那里得到的几方绣花手帕,全新的叠好了交托于宋妈,让她仍旧拿去卖了换钱,不趁着时机多挣些银子,白拦着人家做什么。
“桃姐,你就不留下自己使?这些能卖多少钱,折了价顶多二三十文一方,还不够你半个月的月钱。”宋妈啧了一声,替她惋惜:“都补贴好几年了,你爹娘也忒不成器,怎么还靠你一个丫头养家。”
“好婶子,”小桃没接她的岔,只淡淡道:“咱们还照先前的规矩,卖了您抽两成走。”
“行行行。”宋妈接过了东西不再说话,少了也比没有强,跑一趟腿白得一半去,积少成多嘛。
小丫头的风波并没有引起院里大丫头们的注意,翠苹肯带人,这对朱樱和碧棠来说都是意外之喜,毕竟翠苹和丹荔两人各自分着职务,不像小丫头们可以随时差遣,她能主动再好不过。
两个二等丫头里,翠苹管着屋子里各样陈设摆件,需要按着一年四时不断的更换,闲暇时还要负责七姑娘身边的细碎针线,打络子绣荷包;丹荔则是负责七姑娘近身衣物,还有那些胭脂水粉,首饰头面,这会子有人帮着打下手又窜不到姑娘前面去,乐得叫人帮忙。
陆荣锦也有了新的差事,四月七姑娘换了新补方,从原先的补气雪梨汤换成了当归四物汤,可还没煮两天,碧棠领回来一张新的方子,改炖枇杷百合润肺饮,还特意带了一篮子枇杷,一包官制白银耳,一包新晒干百合,一包山西稷山枣,另还有拿油纸裹了的一包冰糖。
碧棠指着这堆东西道:“这是太太那边林杏姐姐给的,说是听说咱们姑娘爱吃大奶奶那里送的枇杷,可巧太太外头庄子也种着些,既然姑娘喜欢,索性换了方子,这方子是二太太娘家那边带的,改熬这个,说不准姑娘还能多进补几口。
这些除了枇杷外都是干货,去小厨房领也麻烦,索性一次性带了放你屋子里,每日按量取用,应该够用两个月的,至于枇杷,太太那边的人五日一送,千万别用不新鲜的。”
二太太是豪门大族出身,她从娘家带来的东西,不消碧棠多说,陆荣锦也知道极好的。
只可惜这样稀罕、叫外头人花一辈子也见不到的好方子,轻飘飘一张纸就叫碧棠塞给了陆荣锦,“你要是不识字儿,回屋叫丹荔念给你听,明儿我亲自带你一回,这东西和梨汤一样只讲个火候,倒不难。”
是不难,可用的材料稀罕呐。
纤姐来找陆荣锦时,一进屋就闻到了股清香的枇杷味,顺着果香看去,揭开那桌上搁着的藤编篮子,里面是满满当当黄灿灿的枇杷果子,不由得吃了一惊:“怎么,你们院里连小丫头也能分到一篮?大奶奶也太偏心了,我们姑娘也才就一篮子。”
“哪里的话,大奶奶送给园子里姑娘们都是每人一篮子,这是太太给的,叫五姑娘拿这个炖饮子汤喝,正好我接了这个差事,所以才放在我屋里的。”陆荣锦摇着头解释道,可不敢把大奶奶也牵扯进来,这可是如今园子里的大领导。
“我说呢,大奶奶待人一向公道,不至于明面上就这样偏心,”纤姐深吸了一口气,往回努力收着口水,“往年我在家时,我娘多少还能从太太那里得些新鲜果子与我吃,结果进了府,连个枇杷也吃不起了。”
五姑娘那里也才得了一小篮子,又特意分了一半给周姨娘送去,下剩的姑娘吃了几个,大丫头分了几个,到底下小丫头们只见着果子皮,果子核,哪里还能吃到味啊。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煎熬几年,纤姐万念俱灰,垮着一张肉脸恨不得当即流下泪来。
“你在院子里待糊涂啦?”陆荣锦一指头戳散了人头顶的乌云,莫名其妙道:“你又没领差事,报个病回家修养几日呗,难道她们还能为这个强扣着你不放?”
不都说了你是个白吃闲饭的关系户了么,又占了名额,身上又没担子,只在院子里充当个摆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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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待遇啊。
陆荣锦要是能这样,十天半月就回趟家去,反正那院子里的人巴不得见不着她,两全其美,甚至于五姑娘都能松口气。
“对呀!”纤姐一拍脑门,激动的一跃三尺高,“瞧我这个猪脑子,我竟然忘了装病!”
“哪里的话,你怎么能是猪呢。”陆荣锦大不赞同,小猪崽子可跳不了这么高,“你到时候回去了,正好派人给我家捎个信,我娘的身子不好你也知道,每年春秋都闹咳嗽,这回托了太太和七姑娘的福,侥幸叫我也沾光看了眼这方子,我想着叫我娘去外头打听打听,看看用料贵不贵,要是吃得起就叫我娘也吃几回,养养身子。”
纤姐眨眨眼,陆姐的娘身子弱这事她知道?好吧,看在朋友情谊上,总不能说不知道,才刚人家还帮着解了她的难呢。
纤姐便用力点着头应和了一声,感慨道:“可不是嘛,你身子弱,你娘身子一定也不大好,能养一养再好不过了,外头的街头大夫哪里比得上咱们府里的药方啊,不过——何苦去外头买,你悄悄带回去一些,谁又能说什么。”
府里谁不是这样,养花的掐枝花,种树的摘个果,多寻常,连主子们也睁只眼闭只眼的。
“你不知道,我这差事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人家巴不得寻我个错处,我这会子现赶着给她送把柄去?还是等坐稳了位置再说。”陆荣锦不紧不慢解释道,又教纤姐往屋外瞧那个别人。
“果然是个难缠的。”纤姐不用打交道,光从个叉着腰正支使人的背影就能瞧出来,比她刚进府时还要嚣张,陆荣锦要应付她实在艰难。
“你怎么不帮帮那个被欺负的?”纤姐看了一阵,忽的奇怪起来,早先草儿被排挤时,大善人不也伸了手,怎么现在倒冷眼看着,多好的机会呀,拉拢了那受了委屈的丫头,叫她盯着人错处去。
陆荣锦笑而不语,只摸着纤姐光长肉不长脑子的圆溜溜脑袋,“你还是趁早回去一趟,和你娘待几日吧。”
多长长心眼。
“什么嘛。”纤姐摇晃脑袋试图甩开陆荣锦的手,“你难道不觉着她受了欺负?”
库房边上,个子瘦小的小枣站在颐指气使的红果身边,任谁看了都觉得她可怜。
20. 人心肉长的
是可怜,可是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就连陆荣锦也能为自己喊一声可怜,好端端的自由人生没了投到这全家为奴为婢的身份里,一出生就得给人家当奴才去,这难道就不可怜?
更别说陆荣锦的眼睛不是白长、耳朵不是白生的,那红果连他们屋子里头都送了东西,难道就抠搜得没给小枣点打赏,她可不信。
先前都有胆子背着红果告密,这会子眼见院子里头来了外人,小枣反而低头畏畏缩缩的,唉,在看惯了套路的陆荣锦面前,实在是太嫩。
要换作打小屋里长大的,例如纤姐等人,她这法子说不得还能奏效,可谁叫她分到了这院子呢,十分的功力在如今院子里只怕连两三分都使不出。
她又没法接触屋里头的人,只在屋子外头厮混干杂活,院子里拢共就只有两位妈妈和小桃红果以及陆荣锦和她接触。
这几个人,混事的混事,混账的混账,混子的混子,又有大丫头两边压着,还真没闹到要斗起来的情况,任是由人捻着纸火也没法烧起柴来。
及时送走了纤姐,陆荣锦继续缩回屋子里头研究熬汤的事情。
拿到这方子的时候,她就托丹荔为自己念了好几遍,想着法儿的把那上头的繁体字认了一遍,靠着还年轻的记忆,眼下就是这张方子丢了,她也记得住。
午后又有空闲,与其耗费,不如想法子先熬煮几次,看看能不能一口气成功,说不准还能借此在七姑娘面前露回脸呢。
东西熬煮不算太难,只把枇杷果取出五六枚来去皮去核,将那干银耳、干百合、枸杞皆浸水洗净,然后先把银耳百合放入银吊子里加水炖煮半个时辰,后再放入枇杷、枸杞和冰糖继续炖一刻钟就行了,炭火足够的情况下,一个下午够陆荣锦炖三回的。
为此她还特地按照冰糖的分量,依次炖煮了个全糖、半糖和三分糖的枇杷饮子,自己尝了不算,还特意请了碧棠和丹荔两人过来,让她们试试哪个口味更合七姑娘的意。
要是有什么不喜欢的尽管说,她再慢慢调整,饮子不比药汤,小料甜度都可以适量增减,权当是给七姑娘做果茶了。
“你倒是乖觉。”碧棠闻言意外地看了陆荣锦一眼,万万没有想到这丫头能细心到这份上,倒和她娘大不一样。
她拿羹匙盛小碗里依次尝了尝,沉思片刻,选了那半糖的道:“七姑娘的口味清淡,要我说,以后还是照这碗煮去,若是姑娘嫌弃不甜,自然会额外往里头加糖。”
要是一开始就太甜,她们总不能现往里头倒水去吧。
“诶。”陆荣锦点了头,刚要将其他两份端碗分了,却见碧棠摆了摆手,冲她笑道:“咱们太太倒是爱吃甜的,这正合了她老人家的心意,正好你现炖了一份,七姑娘还没入口呢,咱们姑娘素来孝顺,你先把这份送到太太房里,就说是姑娘得了方子感念太太慈爱,今日炖了先孝敬给太太尝尝。”
这是人肉眼可见的好差事,陆荣锦怎么不应,只是她屋里没有上好的瓷器,又不能用七姑娘的,想来想去,丹荔一拍手掌,“前些天不是理库房么,我记得有个粉彩小盖盅,用它装着再合适不过。”说着就去外头叫人去取,虽然她喊着是红果的名字,可不出意外,捧着东西的还是小枣。
她见陆荣锦要提东西去二太太房中去,当即就表态道:“这东西怎么好叫姐姐拿,不如我……不如叫了宋妈和姐姐你一起去。”
“这有什么,不过就是一个盒子,何必这样兴师动众的?”丹荔摇着头,又冲陆荣锦催促:“你快去吧,别耽搁了时辰。”
陆荣锦会意,忙提了食盒快步朝外走去,别说是端个东西去二太太屋里,哪怕是抱着十斤重的石头走过去她也情愿。
这可是难得能挣外快的好差事哩。
不像平时被大丫头们驱使,跑去院里或是园子里头拿样东西取个物品的跑腿活计,小辈往长辈屋里头孝敬东西,老爷太太姑娘奶奶们,多多少少都会给些打赏。
更别说七姑娘向来得二太太的喜欢,又送的是二太太才吩咐炖煮的补品,陆荣晶用纤姐的脑子去想也知会得多大的好处。
实在是可惜,小枣艳羡的看着陆荣锦,这样的好事怎么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实在是可恨!红果从小枣嘴里听说了这件事情时愤愤不平,偏生就差这半个月,结果好好的又叫那丫头得了便宜,白送上门的好事。
“都是上头的姐姐偏心,一样是粗使丫头,凭什么她就能去别的屋里住着,一来又抢了红果姐姐你的差事,现在倒好,连外出跑腿的好事都落她头上去了,要我说,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她就抢了先升成二等了。”小枣替红果抱着不平,“不就是有个做过二太太陪房丫头的婶娘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论起关系来,还不如姐姐你和姑娘的关系近呢。”
“行了,有这空你去把库房扫一扫。”红果不耐烦的瞪了人一眼,气冲冲摔门而走,可等着小枣悄悄跟在她后头往外瞧去,却见她直直往隔壁院子去了,可见那话多少还是听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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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院子里,陆荣锦在进园子的那一个月,是有妈妈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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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领着走过路认过门的,可二太太的屋子不在园子里,这就有些麻烦了,她不认得路呀。
陆荣锦也知晓自己这时候绝不能露怯回去,上头刚给人交代了个任务,自己要是在那儿左右为难的,不但是打自己的脸,也是打分配人的脸,她左右望望,见入眼处总有人在,就安心了些,不就是送个东西,问一问就清楚了。
顺着林荫道从花园大门出来,出乎陆荣锦的意料,那守园门的婆子听说是七姑娘院子里的丫头,她又姓陆,竟没有为难人,而是态度亲切地告诉人怎么走,“你只出了这园子大门往西边行,过了个院子再往南一直往前走,东穿堂门过了再走个二十米,一拐弯就是二房的院子了。”
因为老太太还在的缘故,府里头四房都没有分家,大老爷住在府中正堂,二房三房则是住在东路两个三进院中,四房的地方小些,只有二进,位置也在两个哥哥的下头,离园子更远。
四房的下面是新分出来给府里头几位少爷住的小院,那里临近马厩角门,出行爷们也方便。
东路住了其余几房,作为府里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大老爷膝下的大爷则是在正堂后面独占了个院子,地方和四房的差不多大,他的儿子也就是府里唯一的小爷恒哥,现如今住在最后头的后罩楼中。
其实光从大老爷、大爷和小爷他们所住的位置,就能得知他们在国公府里地位,祖孙三个全都住在大门对准的正中路,明明白白的府正房。
东边被几房老爷们占了,西边则是老太太居住的地方。
头先还只是老国公夫人居住的养老院子,后来老太太让出了正堂,自己改建扩大了些许住进去,楼阁层叠的也有个四五进大小,先前几位姑娘在里头住着,可一点也见不拥挤。
当然,像陆荣锦现在连七姑娘都没见过面的小角色,自然更不要妄想能进老太太的院子瞧瞧。她只听着那守园子的婆子指示,头也不敢乱晃,眼珠子也不敢乱瞧,那脚更是规规矩矩顺着道走到了二房院子门口。
守院门的丫头听说是七姑娘特意送东西,半点也没让陆荣锦在院门口等待的意思,领着人就进了后头,一边走一边还笑:“到底是七姑娘贴心,昨儿才送去,今日就送来了。”
又问陆荣锦叫什么名字,在院里做什么活计,又夸她小小年纪竟然还认得路,办差事也严谨,亲亲热热,倒像是把陆荣锦当成自家院子的人看待。
想想先前在五姑娘院门口受到的冷待,陆荣锦心里暗自叹气,这样明晃晃的两相对比下,怎么不叫七姑娘亲近起二太太。
21. 感天动地情
二太太院里的下人更多,气氛也最和气。
陆荣锦跟着领路的丫头往里走,那一溜伺候的下人都在院子里两两三三的闲聊,正房门口站立着个负责打帘子的丫头,穿着粉缎掐牙背心,梳着乌溜溜的盘头揸髻,耳边晃着一对白玉耳环。
小丫头忙走过去吃惊道:“玉华姐姐,怎么是您出来了?还是我来吧。”
玉华笑着摇摇头,“我和金实打赌输了,今儿替她一回班,采菱你这是……”
小丫头采菱拉着陆荣晶把话一说,玉华当即就乐了起来:“才刚太太还吩咐人呢,说今儿去西边陪老太太,桌上说笑多了嗓子疼,叫底下晚间进一碗雪梨银耳润润喉,没成想七姑娘这就派人送来了,实在是巧。”
一面说,一面往里头禀报,不多时,陆荣锦果然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笑声,边上还围着一群人的奉承。帘子掀开,玉华就朝人招手道:“快跟我进来,太太要见你。”
又担心陆荣锦头一回来,年纪还小,温声细语叮嘱陆荣锦道:“太太如今高兴,你只把七姑娘的吩咐说一遍就行,自然有你的好处,别害怕。”
陆荣锦答应了一声,没真听玉华的话放松,而是低着头只跟着前头人往里边走,全程大气也不敢乱喘,等站定就献上了食盒,没乱开口,先等着玉华把事情说个分明。
玉华揭开盖子,捧着那炖盅欢喜道:“您瞧,是咱们昨儿送去的枇杷,今儿七姑娘就炖好了送来,枇杷润肺,正赶上您要喝呢,可见是母女连心。”
陆荣锦眼观鼻鼻观心,耳朵微动,就听见上首有个妇人笑了一声,虽没见着人,可从声音上判断,多半才四十出头的年纪。
说话不紧不慢,和丫头谈笑言语里带着和气:“滑嘴头,我就不信就这么巧了,别是你们偷偷去说的,伙同七丫头哄我高兴。”
“瞧您说的哪里话,我们哪敢哄骗了您,不信,太太您问这丫头,看是不是真个凑了巧。”玉华在旁边轻轻推了陆荣锦一把,示意她上前说话。
陆荣锦便知这才是自己开口的时机,点着头老实道:“回太太,确实没人传话,今儿才炖好,我们姑娘还没吃一口就叫我们赶紧给太太送去,请太太先尝尝。”
“您看看,”玉华感叹了一声,“昨日您才叫我们把东西送去,这一日也不知七姑娘花了多少心思,足见七姑娘的孝心时时刻刻惦记着您。”
边上丫头媳妇更是顺着话夸赞,只把七姑娘和二太太的母女情夸耀的感天动地,叫二太太成氏都听得受不住,笑得摆手道:“行了行了,一个个吃了蜜似的,我都不用吃,光听你们说的就够养喉咙了,把这饮子拿来,我慢慢地喝。
林杏,你去把我上月得到那一套五彩十二月的花卉盅带去给你七姑娘,这彩盅配着颜色好看。”
到末了,还没忘记陆荣锦,随手就叫人赏她一个荷包,“难为这丫头说话口齿清楚。”
“是呀,看着年纪小,亏得她胆子大,竟也不怕生。”边上有个媳妇眯眼打量再三,忽的提了一嘴:“听人说槐花的侄女分到了七姑娘的院子里,是你不是?”
见陆荣锦点头,那媳妇诶哟了一声,拍掌道:“我说呢,怎么就这样伶俐,原来是太太您先前的丫头教导出来的,也算是咱们院里出来的人,还不赶紧给太太磕头。”
这话引起了二太太的注意,“槐花的侄女?”她瞧着地上的陆荣锦愣是没看出槐花的模样,但辛钱家的是辛槐花的嫂子,这话显然说不得假,既然是旧仆,自然不能和外人相比。
成氏索性从手上取下个戒指来赏她:“这丫头也老实,你要是不说,她还真就一声不吭的,以后好生伺候七姑娘。”
大家又齐齐夸赞起二太太和七姑娘的缘分来,“婶娘伺候了太太一场,她侄女又去伺候了七姑娘,可见太太有多心疼姑娘,身边伺候的人心里也清楚哩。”
这时候的炖盅搁在一旁,陆荣锦也识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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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了出来,她接着赏赐一气出了屋子才敢细看,太太给的是个镶了红宝石的小金戒指,荷包里装着两个小银锞子,按着大小,比先前白婶娘给的稍大一些,那估摸着就值四五钱了,顶陆荣锦一个月的月例。
怪道人人都想抢这个差事,果然好处不少,跑一趟能挣一个月,比苦哈哈死工资强多了。
陆荣锦将戒指塞进荷包里放入怀中,才想出去,余光隐约瞥见个婆子似乎在瞪着自己,拉着好长一张马脸,身形肥胖,底下撇着丝瓜一样的脚,阴沉沉的脸色和灰墙差不多,见着陆荣锦抬头还故意往地上啐了一口
陆荣锦没闹,只扫眼记住了模样,出去时就拉着先前领路的采菱小声担忧道:“姐姐,像你这样在院里伺候二太太的,得是多大的福分,我求也求不来的,可怎么这样的好日子还有人不高兴,我出来时见着有个婆子黑着脸骂骂咧咧,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幸而是我瞧见,要是被太太看见岂不生气。”
“哪个婆子?”采菱被陆荣锦说得一愣,问清了模样才嫌恶道:“那不是伺候太太的,是周姨娘身边的奴才,真是不像话,拉长了脸子给谁看。”
周姨娘身边的?
陆荣锦当即就提起了心,回去时犹豫再三,还是和碧棠提了一嘴:“虽说她没进屋子,可站在外头多少能听见些,会不会回去说与姨娘听?”
“多半的事!”
碧棠笃定道:“那边哪天不找几件事闹腾闹腾,别说是撞见了,就是今儿你不去,为那一篮子枇杷也是要闹的,谁叫咱们七姑娘没和五姑娘似的送去半篮子呢。”
“再说了,”碧棠看着陆荣锦犹豫再三,想起二太太夸她的话,还是开了口:“那婆子是红果的姥娘,上回红果回家,只怕那边就记住你来了。”
好容易碰见这么一回,怎么能不生事。
陆荣锦眨眨眼,怀里的荷包分量显得越发重了起来,好吧,屎难吃钱难挣,果然没有白得的便宜。
22. 手帕与首饰
“都怪我不好,不该擅作姑娘主张。”
等七姑娘徐宝兰从前院回来,才一进门就听见了碧棠的告罪。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只怕这回姨娘又要恼怒姑娘了。”朱樱皱起了眉头,只觉得烦闷,以前还好,那时候姑娘年纪小,和其他几位姑娘都住在老太太院里,现在搬出来了,倒是三天两头的闹矛盾。
“你怪碧棠做什么,她也是好心替我想在前头,”徐宝兰轻叹一口气,叫了碧棠起来,“就是你再谨慎,都是一个院子,姨娘早晚知道,心里头还是会气,谁叫我这个闺女和她心贴心呢,做不做都惹一顿抱怨。”
“虽如此说,可太太还在,照着国公府里的规矩,哪里轮得到姨娘在姑娘头上指手画脚的,要不然先前怎么不见姨娘在姑娘面前唠叨,叫您时不时的抱委屈。”碧棠心里气不过,这不就是看她们姑娘心软好拿捏么,前阵子闹腾的害张妈妈告病回了家,现在又想怎样?
若不是她们姑娘时常去二太太身边请安说话,就姨娘的闹法,只怕早被太太冷待了,周姨娘怎么就不替姑娘想想?
“碧棠,你糊涂了,这话也敢说!”
朱樱瞪了碧棠一眼,觑着徐宝兰的脸色正声道:“姨娘到底是姑娘的生母,哪里不会替姑娘着想,只是她老人家糊涂,身边又有人爱挑拨,所以才屡屡做出些错处来,可心终究是记挂着姑娘。先前张妈妈难道就没有错处?不也是姨娘去和老爷提了一嘴。”
“行了行了,”徐宝兰制止了两个丫头的争论,“该来不该来的,等着就是。无非就是被姨娘唠叨几句,我只本着一颗孝心行事,能有什么错处,你也别再想了,这事不怪你。”
“要这么说,不如再送一份给老太太和其他几位太太去。”朱樱提议道,这样一来,姨娘总不好说什么了。
徐宝兰累了一天,才回屋就听见麻烦事儿,可仍旧思虑周全,想了想只摇头道:“不好,前几天大嫂子才往各房送了枇杷,我这会子又送,反倒叫大嫂子脸上过不去了,还只当我们两房打擂台。
这事儿你们就别管了,权当不知道,姨娘那边有我呢。对了,那个小丫头不是得了太太的赏,既然如此,今后往太太那边送东西就叫她去,她也老实,今儿个怕是也吓着了,你拿二百钱去,叫她安心办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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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笔奖金到手,陆荣锦看着快铺了箱底的钱银,只觉得在府里来钱真的好快,怪不得她娘死命塞也要将她塞进院子里,七姑娘待人确实宽厚。
她见丹荔也在屋里,便将荷包拿去,从里头倒出戒指来递与丹荔道:“好姐姐,多亏了你方才的指点,我才得了这个巧宗,这是太太赏我的,我年纪小,十个手指头都戴不上,还是姐姐您带吧。”
丹荔顺手瞧去,倒被陆荣锦的大方唬了一跳,“你这丫头,心里头怎么没半点数,这可比那些银锞子铜钱值钱得多,太太虽然随手赏的,可能戴在手上的,便是外头金银铺子里上等的货来。不说那石头,单论起金子来少说也值好几两。
你现在戴不上,将来留着做压箱底的嫁妆岂不好,白给我做什么,我又不图你这个,我那里也得了太太好几回的赏呢,个人领个人的吧。”
“话虽然这样说,可我到底是姐姐带出来的,我娘来时就告诉过我,真论起来,咱们该是师徒才对,徒弟得了好处,理当孝敬师父的,您要是不收,我……我……我今后可怎么在这屋里呆呢。”陆荣锦皱皱巴巴一张脸,为难的紧。
她是真不在意那枚金戒指,往后日子长着呢,不缺这一个,更何况不算它,今天领的赏钱就已经是好大一份。
丹荔自从她进院子以来,对自己就十分热情,无论是日常生活中的教导,还是时不时替她说好话撑腰,这样一位前辈,可比那金戒指重要。
话若是说得阴暗一些,陆荣锦想在这院子里安稳,和丹荔的关系就必须紧密才行,单只是一个屋里住着还不够。
金钱的关系才稳固嘛。
见陆荣锦说的情真意切,丹荔想想,便从那荷包里拿走一个银锞子道:“那也用不着这么多呀,这个就够了,正好补你上回借了的洗头膏子。”
一个够什么的,陆荣锦犹嫌不够,还想把另一个也塞到丹荔手中。
丹荔看着好笑,仗着身高优势摸了摸小妹妹的脑袋,“你这丫头也不知道哪里学的油滑腔调,放心吧,打从碧棠姐姐叫我带你起,我便把你当做我的亲妹子看待了,等将来我这个姐姐嫁了人,还要指望你在姑娘面前替我说些好话呢。”
原来是这样,陆荣锦眨巴着眼,总算明白了一二分。
是她代入不明确了,上辈子同事要是升职跳槽的,离开了公司与她们再无任何瓜葛,可这世不一样,哪怕丫头嫁了人,只要没跟着姑娘走,终究还是在一个府邸里生活,互相总要有些照应。
就譬如陆荣锦的亲婶娘辛槐花那样,若不是她有个嫂子在二太太身边办事,只怕她也难被二太太记住。
这样想想,大丫头带着小丫头,除开教导她们之外,还有些借着这关系彼此依靠的意味来,你帮我我帮你的,除了亲戚干娘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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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一个拉关系的法。
想明白了这层,陆荣锦就清楚了自己的好人缘打哪里来,她就说呢,自己又不是银子成的精,怎么一进了院子都遇着好人。
当然,像红果那些不算,两边立场不同,就是陆荣锦真个银子成精也无用,归根到底是上头的矛盾,人家不停下心思,底下就甭想和和气气。
“好姐姐,”陆荣锦竖着手掌表忠心,“别说我上去了,只怕将来就是姐姐嫁人了,姑娘照样离不开您,哪里有我说话的份,即便真有,我自然不会忘了姐姐。”
丹荔笑眯眯揉乱了陆荣锦的头发,见陆荣锦的两边丫髻松了,又去自己梳妆匣子里拿红绳给人重系。
这几天相处下来,她宁愿将来叫陆荣锦接了位,也不想叫红果那些人霸占了位置去。听听红果那丫头的话吧,一个来了不算,还要捎带上她妹子,要不是张妈妈那会拦住,这院子得和五姑娘一样,全叫周家人围栏圈,哪还有她们这些人的位置。
拉帮结派的,只恨不得把七姑娘身边都好处全吃干抹净,真是够贪的!
二人在屋子里谈话,虽然说的不明确,可隐约间也感受到了彼此的心意,确确实实不在外人身上,屋子里气氛不由得融洽起来。
不像那边屋里头,小枣扒着门口一直盯着瞧,许久才回首与红果和小桃报信:“我亲眼看着都,碧棠姐姐进去时手里拿着东西,出来就没了,怕是姑娘又赏给她们屋子什么。”
她们倒是连成了一片,从上到下把持着姑娘不放,听说太太出手向来阔绰,只怕拿了不少好处,现在又得了姑娘都赏,什么东西嘛,大家都是一同进的院子,怎么好事全都落在陆荣锦一个人身上。
“你要是眼红,你也跟着过去巴结呗,指不定舔干净了人家的脚,她一欢喜也分你个骨头尝。”红果听得心烦,刺了几句。
小桃独坐在一边,并不关心两人,她只接过宋妈递来的铜钱一枚枚数清,又从里头分了两份,一份小的是宋妈的好处,另一份则托她送到家里,“千万叫我妈亲自收着。”
“知道了,”宋妈掂量着手里的铜钱啧声,“小桃姑娘,现如今外头手帕的行事不好,我跑了好几家才勉强有人收了去,好姑娘,下次倒换个物事吧,就像太太赏的什么戒指呀,镯子的,如今正好赶上科考,都里来了好些外省人,出手又阔绰又不压价,市面上的首饰都翻了倍了。”
像手帕荷包这些,就算是真出手,通共也才多少,还不够她费的鞋子值钱。
红果耳朵微动,不知不觉间,就止住了嘲讽。
23. 府里来新客
二太太那边的人速度要比陆荣锦回来的慢,陆荣锦人都到院子里好一会儿了,她们才抱着一溜三个锦盒往七姑娘的院中行来。
只可惜这个时候陆荣锦却没眼福见着那一溜瓷器,兴许是天色渐晚,又或许是免得过于张扬,七姑娘只略看了一眼,就让人把这些东西都存放到库房里头去。
“姑娘不用吗?”翠苹疑惑,瞧瞧这十二个彩绘各色花样的彩盅多好看,每个盅外头都有对应月份的花卉,什么梅花、杏花,荷花、菊花的,一瞧就知道是官制的手艺,其他几位姑娘恐怕都没有,如今四月正好拿出来盛汤羹啊。
朱樱拧着眉头没好气:“姑娘既然吩咐了,你又多什么嘴,还不快把东西搁到里头去。”
见朱大姐姐难得没有沉下脸,翠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抱着东西往外走,那锦盒沉重,又去叫了红果,两个人一起往库房搬去。
库房是正房边上专门隔出来的一间小小耳房,里头堆放着七姑娘从老太太院里搬出来时那些大件小件、还有平日里用不着的家伙,满满当当堆了大半个屋子,这会儿又有这么几件东西,自然不能随便搁着就完事。
翠苹按着册子对应,顺便教导着红果将来库房新进了东西应该怎样按大件小件常用不常用的方式收放。
这会子教一教人,将来推给她去,也省了自己动手,库房不比里屋,这里装着的大都是粗苯的家伙,又不值钱又累赘,屋子里又密不透风,若不是职责在此,她才不愿意进来呢。
红果不知道内里,见翠苹事无巨细,当即就把一个银杏小耳坠子塞给了人,朝她笑道:“姐姐站着说话就成,下剩的我来。”
翠苹见状,干脆挪到了屋门口,半侧着脸动嘴皮。
一边收拾,一边认东西,红果听着那好些陌生东西不由得好奇:“怎么好些都没见姑娘在屋里摆过?”
“那是自然,要不是这册子上记着名目,有些连我都快忘了。”翠苹在朱樱那里碰了灰,一肚子话可算找着了地方开口,“先前在老太太的院子里,那些置办的摆设都是各个姑娘每人一份的。
后来到了园子里,太太私底下贴补了好些东西,如今用着的都是那里头的,先前那些反而搁置起来用的少了,只怕连姑娘自己都快忘了。要是日后太太那边继续时不时的赏些东西,只怕咱们库房里八百年都摆不完呢。
前儿我还和碧棠姐姐说,可惜这院子小,东西只能搁在一间屋子里,要是地方大些,就把这些用不着的全都锁了,大家拿取方便,省得要用了翻墙倒柜的麻烦。”
随口说着话打发时间,红果已经忙完,见翠苹此时心情正好,便询问起来道:“好姐姐,我都进屋好几天了,怎么还不叫我近身伺候姑娘。”
翠苹闻言就顿住了口,嘴角勾起一抹笑来看着红果:“你倒想得好,才进了屋子就要往姑娘跟前凑了,先把这库房里的东西认完吧。”
“别呀。”红果还以为是钱没到位,忙又塞了一个耳坠子给她。
翠苹却没接,顺手把先前那个也丢给了红果:“我也不缺你这么个东西,你且自己收着吧,连我都还没排上号呢,急什么。”
说话就出了屋子,只剩下红果站在原地羞愤,可巧这时宋妈来找,只说她家里来人叫她。
谁?
红果纳闷地出了院子,那站在门口的可不是她娘,平日懒在家里从不出门,今儿怎么来了?
红果的娘一见着人就气恼道:“臭丫,你先前在家怎么也不说,还是你姥娘回来了和我们说起,你怎么倒把自己的差事给弄丢了,叫个小丫头爬你头上去,我说呢,这些时日没见你往家里送什么东西。”
那婆子抱怨一大堆,红果没听几句就忙把她娘往外头拽,急道:“嚷嚷什么,你还想叫我们院子里都听到啊!”
说着又气恼起来,“还不是为你们先前在那里挑唆,说什么吓唬一下这丫头就能把人赶出府去,可结果呢,要不是我机灵,只怕我才要被撵出去!亏得你们还好意思说呢,正好,”红果伸出手去,“这些天我在院里打点人手花了好些钱,连我自己耳朵上戴的都送了人,娘,你要是想我把差事拿回来也容易,家里再给我拿些银钱,我去想法子。”
“你想法子?呵——我说姑娘,”红果的娘翻起了白眼,“我这一趟进园子,还想从你这儿多少拿些,你倒指望起我来了。你表妹这回没进府,你二姨家里头就少一份进项,家计艰难着呢。
你姥娘和我商量着,干脆几家人各挤些钱,往管事奶奶那里送份礼,先把人塞进来再说,不论哪里做了丫头,到时候再想法子调换,你倒好,还从我们这里拿。
我和你姥娘不知道花了多少才把你塞进七姑娘的院子里头,有这份关系在,不说你爬到最上头吧,怎么也该从里头捞点油水贴补贴补自家呀,往外人身上使什么,她们拿了就能叫你做大丫头去?哼,有个屁用,她们跟七姑娘有什么关系。”
红果的娘喉咙里嗬嗬的随地吐了一口痰,脚底一抹,叉着腰往两边院子一兜罗就道:“你看看五姑娘院子里,同样是老周家出来的,她们怎么就混到五姑娘身边去了,我前阵子还从她家墙跟底下见着果子皮呢,要不是你姥娘从姨娘身边也得了几个,只怕都不知道是什么果子,被人问着都叫人臊得慌。”
红果嫌恶地拿袖子遮住了脸,“娘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里头还忙着呢。”说罢转身就要回院子,只听得她娘在后头急忙喊着人,“你别忘了,在院子里打听打听,要是有什么地方缺人就赶紧回家说!”
缺人,缺人。
若不是在园子里,红果都想和她娘大吵一架,既然这么想,不如干脆她回家,把这位置让给她表妹好了。
等回到屋里,小枣已经殷勤的替她打好了热水,拧好了帕子,罗婆子也到了屋里,正在从食盒里往外掏饭菜,小桃在一边摆弄碗筷,一见了人来,罗婆子和小枣忙朝她打着招呼,奉承得红果霎时间就直起了腰身,满面红光起来。
虽然这一桌饭食不是她叫,而是罗婆子提来的,可红果仍旧说自己结账,她摸了摸身上,正好给翠苹的那对耳坠还没有出手,便拿了一个给罗婆子道:“妈妈,我这身上银钱还没来得及回家去取,你拿了去用这个抵吧。”
罗婆子接过东西一瞧,与红果道:“要是拿这首饰抵换,姑娘倒吃了亏,银钱要是不趁手,不如就叫宋妈过来帮忙,她时常替人折换银钱,叫她去卖了兑些铜钱来再和小厨房算账岂不好。”
“不用不用,多的就给妈妈自己拿去吃酒。”红果拍着手,似乎并不在意,没等罗婆子继续,就起身要出去道:“我那库房还没收拾干净呢,妈妈就拿着吧。”
这话叫屋里人听着都觉得奇怪,小枣更是没来得及和小桃争抢那最后一个鸡腿,眼神疑惑直勾勾望着红果的背影,怎么今日这样勤奋。
其实宋妈不只是在红果这些人面前有存在感。一大早的,陆荣锦正在茶炉子前炖银耳呢,就看见宋妈走了过来,帮着要添炭火提水。
陆荣锦左右扭头,院子里没别人呀?宋妈这是做好事给谁看?口了谢了几句,见人还不走,陆荣锦就奇怪道:“妈妈今儿起得可真早。”
“不早啦,”宋妈笑眯眯道:“我早些起来还要往外头去跑一趟呢,这会子见着姑娘在忙,老婆子我就顺便帮忙搭把手。”
“这是哪的话,妈妈既然有事就先忙去,我这里头费不了多少气力。”陆荣锦巴不得工作的时候没人搭理自己才好,大早上的还能抽空闭眼补个觉,来个人在旁边呆着算什么,叫她浑身不自在。
“这有什么,说起来都是院子里的事呀。”宋妈嗐了一声,见陆荣锦没接茬,又道:“正好,我今儿要去府外头,姑娘要是想要个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只管和我说,我去带了来,比和买办出去买的划算。
那些珠花呀,脂粉啊,头绳什么的,外头各式各样不说,还比府里的便宜。也用不着多少钱,姑娘身边有什么用不着的手帕绢子就行,拿出去一换,哎呀,都能买一大箩筐。”
“有这么值钱?”陆荣锦顺手从自己腰间解下那个才刚擦了手的棉布帕子,“好妈妈,这也能换么。”
宋妈看着那皱巴巴的青布帕子沉默,好半晌才开口道:“这个怕是不行,都已经下过水了,得全新的才好卖呢。”
“哦,”陆荣锦失望的收了回来,“那可不巧,我才进园子时身边没有多少帕子,府里发的全叫我用了,一时半会儿怕是没有新的。”
“既然这个没有,那上头姑娘太太赏的那些玩意儿呢,这些可比手帕子值钱多——”
“好妈妈,我哪里不知道这些值钱呀,”没等宋妈说完,陆荣锦就朝人大吐苦水,“您是不知道,我家里头管的严,每个月月钱都被我娘拿了去,哪里还能剩下赏赐。您别看昨儿太太和姑娘赏了我,瞧着吧,不出两日我娘就要进园子找我要了,哪里是我的,分明是我替我娘保管着的。”
“您瞧瞧,”陆荣锦指着自己的头上,手上,委委屈屈向宋妈卖着苦,“连朵像样的珠花也没有,这几根头绳还是丹荔姐姐看不过送我的。昨儿去见太太,太太身边的姐姐还训斥了我一顿,说我灰头土脸的难看。妈妈,好妈妈,您若是好心,不如先赊账替我买些珠花脂粉,等我将来从我娘那边拿了钱银,我再还你。”
宋妈可还没见过朝她借钱的丫头呢,听了陆荣锦的话就有些想打退堂鼓,她也知道陆荣锦的娘有多难缠,那天亲眼见着的,简直一个泼妇,要是真借钱给她,指不定到死也难拿回来。
她连忙敷衍几句,抬眼看了看天色就诶呦了一声,“时辰也不早了,怕误了事,我先往别处去,姑娘要是缺什么,等有了再和我说。”
陆荣锦倒有些恋恋不舍地拉着人,“好妈妈,您替我在外头好好寻摸寻摸,要有好的先买了,我一定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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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荣锦倒并没有撒谎,这不,才过了晌午,就真见她娘往园子中来了。
听罗妈妈说起,陆荣锦便往自己房中走了一趟,出来时手中拿着一个手帕子包着、鼓鼓囊囊不知什么东西的物件出来,宋妈只道这东西就是上头赏的了,她便把眼睛一撇不再多看,只与罗婆子在旁闲聊。
陆荣锦吸取了上回教训,并没有在院子门口同她娘说话,本想领着人往屋里走,齐安喜却带着她东拐西拐走到了园子边一个小亭子那去,两边都是土墙,前头开阔无人,若是来人了当即就能看着。
“您从哪里找来的好地方?”陆荣锦讶异,连她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儿,她娘平日又不进园子,怎么发现的。
“哪里是我,这是园子里其他婆子寻得的地,为的就是好偷懒说话。”又有遮盖又有风吹,来了人一眼瞧见也不怕透了风,实在是好地方,若不是齐安喜贡献的茶果点心,还未必能被领了来。
齐安喜熟门熟路地往那石桌底下一探,便从底下提出个胖茶壶来,从怀里取出木杯就倒了一杯水给闺女:“喝吧,这是她们昨日从房里带的茶水,还剩一半呢。”
见自己闺女摇晃着脑袋不肯喝,齐安喜便捧着杯子自己一气喝了半杯,嫌弃道:“也不知哪来养的小姐脾气,非得要热茶现煮了才肯喝,隔了夜的怎么就不能?”
“谁说不能,您要是想自个儿的闺女再病一场,您就拿来我喝。”陆荣锦哼声顶了回去,这算什么小姐脾气,是为了养生好么。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一进了园子连性子都大了,左不过才说你一句,你就有十句八句在这等着。”齐安喜识趣换了话题,改而为自己表功:“喏,我前儿得了你的消息,这几天从早到晚在外头跑,那些茶果价格都问清楚了,现如今那新鲜的果子才上市,价格贵的很,银耳百合的也不便宜,怎么你倒想着拿这些给我吃去?我们家哪里吃得起。”
齐安喜越说越气恼,好端端的还给她安了个身子弱的名头,要不是人家亲口说是她,她还以为陆荣锦搁哪又认了新的娘。
“我又不着急,您慢慢打听不就是了,干嘛火急火燎跑进来,到时候叫人捎一嘴不就成了。”陆荣锦话是这么说,可见着她娘满头的细汗,还是乖乖伸手替她娘扇风。
“哼,得了吧,我要是拖着,指不定你心里怎么着急呢,再说了,叫别人捎话,万一他传错了怎么好。”齐安喜推开自家闺女的手,看着就烦,小胳膊小手的哪里有风。
她顺手把那系在腰间的汗巾子拿起,囫囵擦着额头,“还是我进园子同你说话方便。”
坐了一回歇息个够,齐安喜恢复精神开始和陆荣锦吹嘘,“你爹在前头排班,运气倒好,这些时日外头人往国公府去得勤快,几乎日日都有收获。
可惜没什么值钱的,就是些普通吃食,这些东西我也不敢带进园子,怕里头的人知晓。”齐安喜十分可惜,“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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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时候你出来了再尝吧,我托你姨做了好些蜜饯果子,都是南边的,咱们这里吃不着。”
母女俩絮絮叨叨一会儿,陆荣锦要起身时,齐安喜按住了她,“正好出去,我给你介绍几个老亲。”
“老亲?”陆荣锦疑惑,她们家哪还有什么多余亲戚,不都认识了么。
被拉着出来,陆荣锦才嘴角一抽,好嘛,好个老亲,全是眼熟的人。
在园子里头守园门的、扫道的、抬水的,如果她没猜错,这些人恐怕和她娘都没见过几回面吧,这就论上亲戚了。
陆荣锦跟着她娘,婶子的一个个叫着亲热,好歹把脸给认了,怪道她昨日出门的时候守门的给指路,原来认识她娘。
可等着人一走,齐安喜就收住了笑,敲着陆荣锦的额头道:“面上叫叫就好了,可别真信了是真亲戚。她们和你娘也就喝茶的情分,小事儿找她们还好,别指望人家能拿事。
又不是你连着血肉打小看着长大的实在亲戚,哪有无缘无故就对人好的,吃你娘手里这几口,传个话还行,真正的大事儿千万别和她们说,不搭手都算好了,说不定还要跟着踩人呢。”
齐安喜唯恐闺女在院里呆久了变笨,恨不得从头到脚提点着人能多长点心眼。
对了,这倒提醒了陆荣锦,她当即就把早上宋婆子那些话同齐安喜说了一遍。
齐安喜听得差点要蹦三尺高,怒目圆瞪恨不得把宋婆子全家祖宗都骂个齐全,“黑了心的,活该断子绝孙的婆子,她不是好人哩,这显然是要把你们这些小丫头拉下水。”
“什么是拉下水?”
“就是蛇头老鼠待一窝。”齐安喜揪着自家的姑娘耳朵认真叮嘱,“你可别听她的,好不容易进了府,偷着沾府里的光不是什么大事,大家都这样。可你要是把府里的东西拿出去卖,这罪名可就大了,查出去不论是轻是重都要撵出府的,说不准还要被拉到庄子上配人干活。”
“乖闺女,你可千万别想这个,手头要是缺什么,只管叫人往家里说,我们给你送去,就是当东西也不绝不会叫你缺了钱用。”
说着话,齐安喜就从自己手上呼撸下个镯子戒指,又要往头上拔簪子首饰“不说我还不知道瞧,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家里那些怎么不带上,头上光秃秃的,是了,是不是一屋子的笑话你,回去我就和你爹说去,咱们去外头顶好的店里买,不叫人小瞧。”
“不用,真不用。”陆荣锦哭笑不得,按下她娘就把东西又戴在了她身上,耐心解释道:“我那屋里的姐姐人倒好,连我这头绳也是她给的,那些珠花是我不爱戴,我每日两趟的点炉子烧炭火,这些珠子绢花被那炭火一熏就黑了模样,多亏呀。至于手上的,带上了干活多难受,还不如什么也不戴。”
她是真为了自己省事,要不然拿一百钱去,金的买不着,那些镀了银的铜首饰还是能买好几样的。
“至于银钱,我这里够使,又不买东西的,能花多少去,您还是收着吧。我已经有了一个挣钱的好法子,听那婆子说,城里如今不是来了好些人么,您有空就去街上走走,看外头那些个酒馆茶楼脚店的有什么好喝的茶饮子,到时候我再让您尝尝我煮的。”
“闺女,你想拿这些出去卖?”齐安喜叹着气摇头,“恐怕成不了,咱们家没有多余的人手,况且都住在一个巷子,自家才煮上,隔天整个巷子就都传遍了。”
“没打算在家做了拿出去卖,只是叫您到处看看,要是都不如咱们的好,那就挣个一锤子买卖。”陆荣锦自然知晓这弊端,不说煮东西的原材料价格就不菲,单说她娘这个懒蛋,连炒个菜都不爱动弹,洗个衣服也嫌伤手,能安生生在家对着炭火灰头土脸去?
陆荣锦拿宋婆子先人想,也知道这事不可能。
她只是听着宋婆子说起都城最近来了不少外地人,心下一动才起了个念头。
“原来是这样,”齐安喜总算放下了心,知道闺女没受苦就好,既然如此,她一摊手,理直气壮朝陆荣锦要钱:“我可是替你去尝的,那些脚店两三文也就算了,酒馆茶楼一进去就是几十文的开销,这可不能我拿。”
陆荣锦早料到了,解开帕子就给她娘看去,“不用您出,我自备了,这里是一百文,足够走十来家的,又不用挨家挨户的尝。您要是嫌少,那我到时候自己去。”
“谁说少了,我这不没说话呢么。”齐安喜急忙夺过钱去,一百文也是钱呐,能从陆荣锦这个抠门的闺女手里扒出钱来,难得,实在是难得。
齐安喜眯着眼睛算着账,小丫头到底嫩了点,谁说去打听就非要每一家都点东西的,厚脸皮蹭个座不就成了。
算算自己白得一百钱,齐安喜喜气洋洋就拎着茶壶去找守园子的婆子聊天,虽说闺女叫自己不用管,可看在钱的份上,齐安喜觉得自己还是得跟人打听一下这个宋婆子。
兴许是知道陆荣锦见了她娘,这几日院子里其余人见着她隐约眼里带着点同情,陆荣锦自然不会和人解释,巴不得全府都知道她是个穷光蛋才好,省得老想从她身上薅羊毛。
天见的,陆荣锦上辈子就是往办公室灌水壶充充电宝的人物,她不从别人身上捞好处也就算了,还能叫别人从自己身上得利?
安生过了几日,纤姐才从家里回来,兴许在家待得高兴,见陆荣锦时精神都大不相同。
陆荣锦看着只笑:“这样也好,省得你在府里坐牢似的,隔三差五回趟家也能有些盼头。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娘呢,当时得亏她在太太身边提了我一嘴,要不然我也拿不了赏。”
“这你可谢不着我,你该谢你自己才对。”纤姐笑容满面的围着陆荣锦打圈转悠,“要不是你叫我告病,我娘也未必那日进来。”
这几日她在家吃的嘴满肚满,心情那叫一个好,说话都带着喜气,“我娘和我说了,过几天有事叫我又回趟家去,我白挣了一次假。对了,到时候园子里恐怕有好些活要做,你要不也趁机躲躲。”
“什么事至于把我们这些院子里的丫头也叫上?”没听说园子里缺人手啊。
“你不知道,咱们府的姑太太要回来了。我娘说了,姑太太最讨老太太的喜欢,多少年母女没见面了,这回多半是要被留在咱们府里的。”
说到这里,纤姐双手合十就有些期待:“姑太太这回是带了孙子回来考举人的,听说孙少爷年纪又轻,又有才华,还不知长得什么样呢。”
24. 园中传消息
“这件事当真吗?”陆荣锦有些疑惑。
不是她疑心重,而是这位姑太太已经好些年没回府里来了,她是府里老太太的女儿,府里四位老爷的长姐,从小就备受宠爱。
早年时由老国公作主,嫁给了旧交忻城伯兼金陵守备总督赵武的长子赵甫,因为公公节制金陵诸卫所及防护事务,轻易不得挪动,所以和府里渐渐少了往来。
后来有一回因丈夫赵甫横行霸道惹上事,被镇守太监参奏一本下了大狱,姑太太才从金陵回来求助府里平息,圣上看在功勋后代的份上开恩只降了爵等处罚,好好的忻城伯成了镇国将军,姑太太脸面不好看,便不肯回都城了,只每年年末的时候派遣船只从金陵往府里送礼。
若不是这些天听园子里各位婶婶闲聊,陆荣锦都记不得府里还有位远嫁姑太太。
纤姐捣米一样猛点着头,亏得她养的壮实,这样的力度也没伤了脖颈,“当然是真的,不过来的时间还没定呢,八月份才考举人,姑太太这会儿怕是还在家收拾,只是寄了信说要来。我娘从太太身边亲耳听到的,哪儿能作假,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太太和姑太太的关系有多好。”
这倒不是吹嘘的假话。
说起来,陆荣锦心心念念的那道鲜鱼还是南边的姑太太送来的呢,连二太太身边的丫头都能摸上几条,从这地方就可见人家同二太太之间的亲近。
还真奇怪,二太太进府的时候姑太太已经嫁了人,也不知怎么相处起来。
陆荣锦掐着手指算岁数,姑太太比大老爷大两岁,如今也快五十了,正经做祖母的岁数,回都城携家带口的,在府里住怕是不大容易。
谁叫头两个月,大房那边就将园子里空闲的院落分给各房姑娘住了呢,即便还有空闲的也得考虑四房两位姑娘,总不能其余三房都有,偏四房没留。
四老爷性子向来混吝,府里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可这样一来,现在要想再寻摸出一个大院落怕是难办。
“没有一家子都来,这回姑太太是为了亲儿子的事进都城的,姑老爷还在金陵那边呢,姑太太带了儿子女儿过来,算上身边伺候的人也没几个,只咱们这样小院子就能住下,侄少爷自然是住在外头。”
说到这里,纤姐伸手戳了戳陆荣锦,神神秘秘道:“我和你说,侄少爷如今还没有娶亲呢,你说这回带了来,是不是——”
“打住打住,是不是与你何干。”陆荣锦面无表情的一巴掌就拍醒了纤姐,“少发癔症做白日梦了,赶紧回屋呆着去吧,你也不想想,既然过几日又要告病回家,现在还不赶紧在里头安分点,从早到晚在外头跑,显摆你自己身子好着呢么。”
傻丫头,就是装也得装着像点呀。
“是哦。”纤姐脑袋圆脑仁也圆圆,闻言方才恍然大悟,她便从怀里头摸出个筷子一般长、两指一般宽的个小木盒子放在桌上:“这是我给你带的谢礼,那我就先走了,有事下回聊。”说罢急忙忙就往外跑。
没跑几步,又意识到陆荣锦的提醒,手捂着胸口慢吞吞往外挪步,幸亏两边院子挨得近,不然照她这个速度,只怕天黑也回不了院门。
陆荣锦没起身送人,为这回两人说话是在她自己个的屋里,倒不用担心有人看见,她便顺手打开了木盒,原来是个笔头匣子,里头放着一枝黄花梨笔身的紫豪毛笔,底下还硬塞进了半块小墨条。
陆荣锦敢断定,别的还好说,那墨条肯定是纤姐从家里顺手牵羊来的,都已经用了大半根了,想来是她担心陆荣锦有笔没墨,所以干脆全备齐喽。
不对,陆荣锦拿起来轻嗅,才发现那块墨竟然透着股淡淡的药香味儿,不像她先前从院里找的那墨条,写起来总有股隔夜的劣质臭味。
好嘛,这肯定是纤姐从她爹那里摸来的,她爹作为府里头的管事爷们,笔墨纸砚自然比小丫头的好得多,也不知是上用的还是哪家店铺,墨条做得比的上香料了都。
她将这东西也放在自己带锁的小箱子中,打算到时候拿回家默写秘方时就用这个,最好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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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弄个花笺纸,这样才像是从豪门大户人家流传出来的秘方模样。
陆荣锦犹豫了一会,把那毛笔倒了出来,这装笔的盒子也不错,现如今手头抠搜,用这个装方子也不错,打定了主意,打算过几日就叫齐安喜先把东西带回去。
看她这样计算,倒浑然没有把纤姐说的话放心上。
毕竟对于陆荣锦来说,府里头什么姑太太姨太太的来了,都是上头主子们要预备迎接的事儿,和她这个小丫头又有什么关系呢,顶天了也就是担心园子里头缺人手,临时把她给调派去,那可就麻烦了,好好的长远七姑娘院子里头不呆,跑到只来府里过几个月就要走的姑太太院子,简直本末倒置。
只是这担忧仔细想想,几率应该也不会太大,在园中众人眼里,她就是个煮汤药的粗使丫头,正经二等的名额都没混上去呢,叫上头看重她什么。
真正该上心的,是那些颇得老太太和太太喜欢,偏偏又没处在要紧岗位上的丫头才是。
陆荣锦照常过活,可其他人却不像她这样淡定,园中谁没有亲戚的,既然能有消息渠道得知这事儿,自然也有本事往园里塞人。
府里头下人一代接一代的生,人口越发得多,如今就是一个主子几十个奴才都不够分的,僧多粥少,便都盯上了这个新增的岗位,不管姑太太是不是过几个月就回去,人横竖是进来了,府里还从没有说差事没了就又把人给赶出去的旧例,总能找个位置挤下人的。
这样走动起来,消息能瞒得了谁,才两日,园子里众人就都知晓了这个风声,更甚至,连收拾的院子都打听清楚了,就在园子正门的西边,离园门不远,是挨着府边墙起的一所小小院落,算上正房偏房也只七间屋舍,比七姑娘住的还要小呢。
“这怎么说的,给姑太太就住这儿?”守着角门的马婆子砸吧嘴,同她妯娌忍不住感叹:“先前在家的时候,那可是前后三进的大院子呢,连身边伺候的丫头都一人一间屋子的住着,怎么出了嫁,反倒不如先前了。”
25. 改门要换院
马婆子的妯娌就是那个在园中侍弄花草的涂婆子,说起来她倒比马婆子更知道些内情,毕竟时不时要给主子们送花草,能够到处游走,园子里人多口杂,顺着风总能听见些东西。
这会子便故意嗤笑道:“老姐姐,你也知那是先前的时候了,如今府里哪还有空余地方变出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来给咱们姑太太住去,老太太就是再心疼闺女,可府里四房住着挤挤巴巴,总不能为着闺女委屈儿子吧。”
说得倒是有道理。
老国公爷已经走了,如今府里头当家作主的便是大房,就算老太太说一不二的,可老太太如今年岁大了,这些小事儿哪里能照管得过来。
“照你这么说,各房姑娘分到这园子院里,会不会是?”马婆子有些犹豫,要是这样,倒要想想该不该贴上这块肥猪肉了,可别猪肉没吃到,白惹一身骚,姑太太待不了几天就要走,国公府将来到底还是归大房管着的。
“诶呦呦,老姐姐,你也忒高看咱们俩了,咱们一个管着园子门,一个种花除草的,算得上什么台面上的人,上头哪位瞧得起咱们,先前在家那会儿,你我哪里挨过她老人家的边儿啊。
就算过几日住进园子里,哼,你就等着吧,眼里照样没有咱们俩。上头斗气是上头的,关咱们什么事儿。指不定为出气,姑太太反倒要比先前大方呢。”涂婆子伸出个大拇指来,面色带笑鸡贼道:“要不然怎么显摆自己日子过得不比娘家差呢。”
姑太太出嫁那会一条街都摆不下的嫁妆,赵家又是伯侯高门,几十年累积下来,家里头只怕堆着好几座金山银山,姑太太从指甲缝里露出来那么一小点儿,也够底下奴才吃香的喝辣。
“没错,姑太太最好一个脸面了,到时候——哎哟,”马婆子才要点头说起当年,忽然见人后头突然冒出她好些日子没见面的干女儿来,不防头就被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草儿,不对,已经改了名叫萱草了。
萱草捧起手里的瓷碗,朝两人笑道:“这是屋里头姐姐赏我的,我想干娘在门口站着守一日,只怕是饿坏了,所以带了些给您尝尝,也好垫垫肚子。”
“好孩子难为你还想着你干娘哩。”涂婆子干着体力活,这会肚子比马婆子还饿呢,当即就伸手抓了一块送进嘴里,嚼了没几口就开始往外吐,摇头道:“你这丫头越发抠搜了,这点心摆明已经隔了三五日,吃起来碎渣子似的,一点也不香甜。”
马婆子见状,索性碰也不碰。她守着园子西北角门,一天到晚从这出去的人多,顺带着能吃的东西也多,还不缺这点子货色。
萱草闻言,垂下眼眸抿嘴道:“好婶子,不是我小气,这糕点确确实实是丁香姐姐才刚赏给我的,说是谢我今儿一大早替他们收拾屋子累坏了的谢礼。
说起来,收拾屋子倒也没什么,做惯了的,可不知怎么,早先我还能帮姐姐们跑跑腿儿送点东西时,可近些日子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姐姐们,白日一直拘着我在屋里,不许我出去露面,今儿我还是借着给干娘送糕点才勉强出了门呢。”
啊,合着在这儿等她们呢,两个婆子对视古怪地笑了笑,好一会儿,才看萱草的干娘马婆子先开了口:“好孩子,你才进那院子,能得罪她们什么?是你多心了,许是为着园子里有外人进来,她们怕你一不小心碰撞着了所以才这样,真为难你,你那大姐姐不也在院子里头么。
要不然,等你大姐姐回家了,我去问问她,真要是打听出来什么事儿,到时候干娘一定帮你缓和。如今呐你还是先忍忍吧,学乖做低的别折腾,只怕过些日子就好了。”
“是嘞是嘞,才新进院子,小丫头都打这么过来的,我当初也是这样,熬了好几年才出头呢。”涂婆子也跟着点头,“你那些姐姐们想来也是这样,不是故意欺负你,是磨练你呢。要不她们怎么不叫别人收拾,单只支使你?”
我呸!
萱草表面上乖乖听话,心里头跳着脚地吐口水。
什么东西嘛,左一句听话右一句忍耐的,她就不信,换成她们的亲女儿被这样欺负,她们俩能这样站在旁边说风凉话。
先前那个陆荣锦,不过在院子时被院里丫头刁难了一句,她娘就跑到园子里头大闹了一通,这才是真正亲娘的做法呢。
结果怎么样?
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园子里瞒的愣是没叫前头知道,院子里还给她闺女升了职,从干粗活的小丫头到正儿八经熬汤煮药的丫头去了,连跑腿出门都不用,轻轻松松不算,时不时还有个赏钱。
萱草一边嘀咕,一边就想把碗里面那些剩下的糕点丢了撒气,可及至要扔时,又有些舍不得,这可都是细米白面做的粮食,她以前做梦都吃不到的好东西,犹豫再三,到底趁着周围没人,悄悄拿手帕包好了塞到自己怀里。
干巴巴又怎么样,回头拿茶水泡泡变成糊糊照样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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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四月,天气确实一日比一日好,上月还有些倒春寒的阴冷,现在就舒服多了。
陆荣锦利索的把自己那袄子衣服换了下来,改穿夹衫,外头仍旧穿着制式背心,其实小丫头们管的不严,胡乱穿衣服也没事,只要上头大丫头们不强要求,爱穿粉的红的绿的都行,只是要自己买了新布料做去。
陆荣锦哪里肯花这个闲钱,府里发下来的又不是不能穿,做什么买别的颜色,所以一年到头仍旧穿着绿色背心,手上新折了两支才开的粉海棠,预备着等会儿回到院里给姐姐们瞧瞧。
可惜她不会编花篮,不然柳枝长得茂密,编了花篮把花插进去,说不定还能讨一讨七姑娘的欢喜,让姑娘见识一番她的忠心。
瞧瞧这丫头,连出门在外心里都时时刻刻惦记着姑娘,这样的人,姑娘你说是不是该提拔提拔。
心里有了这个念头,干脆沿着道再往前头走走,那里花草更多。
国公府后花园子有一道不知哪里引来的溪流,从西北流向东南。园子东南那块垒成了座小山,西北则是一大片的花丛柳荫,为此府里还专门在后头修了个五间敞篷的大花厅。
陆荣锦想着,干脆就往那里去,花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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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编,花束扎一个也好,事在人为嘛,纵使七姑娘见不得,讨好讨好碧棠丹荔也行。
一边走一边采,快到后花厅时才瞧见前头已经被木头围幕遮挡了起来,还有几个粗壮的婆子在那把守,见着陆荣锦就挥手驱赶人离开。
陆荣锦踮着脚望了一眼,啊,原来这就是姑太太到时候要住的那个院子,果然开始收拾起来了。
她绕到花厅那边借着地势看去,地方确实不算大,可真论起来,位置却挺好的,前头就是花园正门,后边是一大片的花田,这样的院子,抛开大小不谈,若说是存心冷待贵客却也实在不算。
陆荣锦又掐了几朵丁香芍药,正打算回院子时,忽然间从厅子后头转出来个人,朝她打着招呼,陆荣金定眼一看,才发现是旧相识草儿哩。
模样和先前大不一样,不再干干瘦瘦仰着如同黄豆芽菜一般,换了一身行头打扮起来倒显得清秀了不少,轻飘飘白线挑衫,底下一件桃红的裙子,外头和陆荣锦一样是件青缎背心,虽然大小有些不大合身,可看衣裳料子都是好的,显然六姑娘园子里待遇不错。
草儿扬着笑脸拦下来人,说话轻柔柔里带着和气,称呼起陆荣锦来您呀您的,听着陆荣锦都快起鸡皮疙瘩了。
“打住打住,才几日没见,你怎么就像是换啦个人,听着怪别扭的,你还是像先前那样吧,现在说话怪瘆人的。”陆荣锦搓了搓手实在没适应。
草儿两眼一翻就给了她个白眼,“你懂什么,我们院里都这样说话的,这才是受过大家调教的婢女呢,倒是你,进了七姑娘的院子怎么还是这副德性,也不知你院子里的姐姐们怎么教你的?”
“嗬,草儿姑娘倒是被教得好,像您这样受过调教的斯文丫头,该进屋子里伺候姑娘小姐去呀。”陆荣锦阴阳怪气:“先前听别人说,草儿姑娘进了院子不是挺被看重的么,怎么也派出来跑腿了呀?。”
“哎呀,你好烦!”
草儿被精准攻击的一下就破了防,脸上的笑再也撑不住,同陆荣锦气鼓鼓抱怨道:“别提了,我不过就被夸了两句,那些人就疯了,她们自己占着茅坑不拉屎,还有脸嫌弃我们这些在外头的催人。别看个个脸上带笑,背地里见着要出头啊,立马下死手把你摁水里,巴不得人起不来呢。”
看她咬牙切齿的模样,陆荣锦就知道只怕是受了顿教训,改了萱草的名字,内里还是那个草儿,横冲直撞的藏不住野心,顺手就分了朵花给她,“你就不会找个大腿抱着呀,就自己这么上了?那院子里哪一个是好相与的,比我们院还麻烦呢,只怕各个背后都站着人。”
一个萝卜坑三四个人盯着,怎么可能就看着草儿占了位置。
“我也知道,”草儿叹着气,伸出胳膊戳了戳陆荣锦,眼神往后头瞄去,像是在和陆荣锦商量:“几位姑娘身边早早就被你们府里的人占了座,你说,咱们要不要想个法儿,往那边院里试试,那地方还空着呢。”
那边是哪边?
陆荣锦顺着她视线看去,忍不住哈了一声,“不是,你这是要跳槽?”
26. 我的好姐姐
“不是跳槽!”草儿听到陆荣锦说的这话,立时就为自己辩解道:“我怎么回是那样的人,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唉,你哪里知道我的苦楚,六姑娘的院子里难站,平日里出了屋子不许笑不许哭的,就跟个木头一样,说话也要轻声轻气,
这也就算了,可我都待了那么些天了,愣是连六姑娘的面儿也没见过,一天到晚不是擦柱子就是扫院子地,天不亮就起来干活,人一多就被撵回屋子,到天黑了没人了才又许我出来,再这样下去,哪怕就是待十年,我也还是个粗使的丫头。”
先前还好,有她没血缘的姐姐桂香照顾几分,偶尔叫她出去跑个腿送点东西,可自打上回她得了六姑娘身边大丫头风信姐姐的一句夸后,屋子里的人就对她态度大变,一口一个都骂她鸡贼使坏会动心眼。
便是后来桂香姐姐再叫她,也总有其他人仗着资历抢了先,自己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的,能怎么办。
陆荣锦听草儿的话,倒像真个十分可怜,活脱脱被院子里排挤的小丫头,只可惜,陆荣锦的记性没坏,才过去多久,她可还没忘记先前丫头们新进府那会草儿的牙尖嘴利,才来府里时就敢和她们斗嘴,这样的人,现在就能被人欺负了毫无办法去?
鬼才信呢。
陆荣锦只摊着手无奈道:“你和我说了,我又能怎么办呢,说句实话,别说你没见过六姑娘,就是我进了院子这些天,七姑娘的面也没碰着一次。”
“可你不是——”
陆荣锦按下了草儿的手,拨浪鼓儿摇着头:“不是什么?你别看外头说我这会子爬上去了,那都是外头人混说的,实际上我和你也差不多,天不亮起床熬粥熬汤药,熬好了是姐姐们拿去捧给七姑娘喝的,夜里也来这么一遭,日日不得停歇,你当这是什么好差事。
就是今日出来,也是屋子里姐姐们见我闲了看不惯,才故意叫我往园子里寻花草,我这都走了快半日了,更别说就是我真在七姑娘面前得些脸,咱们两边也不挨着呀,你劲儿怕是使错了地方,如今管园子的是大奶奶,你们大房里的主子,你跑来找我这个二房的丫头做什么?”
便是草儿这个外头买来的丫头,也知晓府里大房和二房有些间隙,大老爷和二老爷就差了一岁,结果大老爷袭了爵,二老爷到如今也只是个买来的五品官,等老太太一走就要被分出国公府,算算看,多大的差距。
草儿原本就对陆荣锦抱的希望就不大,这会子听她说拍拍手掌就干脆道:“我也知道,不过问问你,没打算靠你使劲。
只是我除了你和穗儿,这府里还能信谁呢,我虽认了干娘,可她行事言语总是瞒我一头,还有个亲侄女在我前头,真遇到事是指望不上的,我想着咱们到底是一起进的府,能不能从你这里问问姑太太的为人,园子里的风言风语你也听见了,打你身上我就觉得不靠谱。”
这话好说,陆荣锦摊开手向草儿示意,世上没有白来的馒头,先前还可以说看在她帮着打扫屋子的份,眼下自己又不需要人打扫屋子,想要消息自然该给一些好处。
“我急匆匆出来,身上哪有带什么值钱的物件。”草儿往身上摸了摸,掏得一干二净给陆荣锦瞧,“倒是有几块糕点,你要不要?”
“告辞。”
陆荣锦一挥手,果断转身,开玩笑嘛,没钱聊什么天,白费她一顿口舌。
“嘿,你这个人!”草儿在原地跳着脚,“明日,等明日还在这里,我给你带钱来买,这总行了吧。”
“你早说嘛,”陆荣锦立刻扭头露出张笑脸来,“也别说我贪你的钱,姑太太嫁出去都多少年了,你满园子问问去,那些年轻的丫头只怕也问不着的,连我都得回家去问我爹娘。嗯,别的先不说,我先告诉你一件,你看值不值。”
说着就拉了草儿过来,在她耳朵边道:“姑太太这回来,怕是只住到八/九/月份就要走的,在府里且待不长,你现在考虑还来得及,要是真想换地方,也别挑这儿啊,万一人一走,你撂在空院子里可怎么办。
别说我黑心,这条消息够重要了,顶得起一个银戒指,你若是听了之后还想知道内情,那就得再拿一个来。”
草儿咬着嘴犹豫,这些天她一共也才得了些零碎首饰,陆荣锦倒是下手狠,一开口就要掉她二分之一的身家来。
但人只望望后边那个大兴土木的院子,心里就下了决断,现如今六姑娘的院子已经成了泥坑,与其烂在里头,倒不如换个活法。
“成!”她猛地一点头。
等走到六姑娘所住的花间堂时,草儿那满腔的激荡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她长叹一声板起脸,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才往里头走去。
花间堂这个院子要比五姑娘七姑娘住的稍大一些,里边正房和东西厢房全都具备,前头还连着一个临水榭,因此分配到这院子的粗使婆子和粗使丫头就要比其他院落里多上两个。
这也是开头分院子时就和几位姑娘说了的,并不是彼此差分,不过是因这院子大需要人手的缘故,真正姑娘身边配的大丫头和小丫头还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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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坑可比陆荣锦那边盯的人还要多,西边屋子都住满了。
草儿跟着丁香黄苏绿萸四人一间屋子,边上是桂香兰芽红桂白芷四人一间屋,最南边的是几个婆子也占了一间,这么多人一个院子里住着,哪里会没有摩擦。
回到屋里,里头正聊着热闹,见草儿进门,连眼也不抬,只照旧说着她们自己的话来。草儿也不在意,这几日她已经吃够了热脸贴冷屁股的苦,自顾自将碗搁在桌上,顺手倒了一杯茶水解渴。
绿萸与黄苏使了个眼神,两人齐齐拿袖子掩嘴笑了起来,又不说话,只看着草儿一举一动发笑,又过一会儿,丁香才进到屋里黑着脸:“你们要死啊,怎么还不把水榭台子那里扫干净,万一姑娘回来要去那里赏景,看见了可怎么好?”
“好姐姐,这可不能怪我们偷懒,起先大家就排好了班,一早上我就和萱草说了,今儿个是她打扫,谁知这丫头躲懒,早起就拿着吃的出门去了,直到现在才回来,姐姐不信就问黄苏,她早上也听见了的。”
“不错,”黄苏跟着点头附和,“我亲耳听见的,绿萸和她交代的真切,见她出去我还以为去打扫了呢,原来没有,合着白在外头逛了一日,萱草你要是有急事也该和我们说一声,怎么就把姐姐的话也当耳旁风不听了呢。”
丁香瞪了眼草儿,呵斥道:“还不敢去干活,敢情连我也叫不动你了?”
草儿也不辩解,院子里头规矩大,不许底下的和上头顶嘴,不许大声说话闹事,嚷嚷了反而惹麻烦。
黄苏和绿萸两人明摆着是串通一气,她就是喊委屈又有谁能替她证明,便只低着头答应了一声就去拿扫帚。临出门前还听见黄苏和绿萸两人奉承起丁香来,
“丁香姐姐,您这脸上涂的什么粉,比屋里姐姐们还要白净。”
“丁香姐姐,您这衣裳是哪来的料子,瞧着比大姐姐穿得还要好。”
“丁香姐姐,您走了一路该累了,我这里有上好的茶水,姐姐坐下喝点吧。”
丁香被奉承得高兴,话语都带着笑:“别胡说,还不就是先前用的那些,我都嫌弃旧里。”
“哎呀,姐姐该早说,您是要用点好的,到时我和我娘说一声,叫我爹去采买的时候给您买上好的敷面。”
“我瞧姐姐身上的手帕也不鲜亮了,姐姐不嫌弃,我叫我娘给您秀个好帕子。”
草儿一掩屋门,欢笑被关在房里,院子里仍是安安静静。草儿搓着手往外走,明明今儿阳光正好,可她只觉得自己身上冷。
27. 同行是冤家
话分两头,花间堂里死气沉沉,远香馆中倒是热闹。
“哟,姑娘在哪里采的花呀,还真好看。”守门的宋妈和罗婆子照往常一样在门口闲聊消磨时光,两人一见着陆荣锦手里的花束就给足了反应,宋妈惊呼了一声道:“倒和老婆子说说,我也学着样子弄个在家里放放。”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宋妈好声好气的,陆荣锦便指着西边道:“这倒不远,您只沿着溪一直走到后花厅,那一路上花儿都开了。”
后花厅啊,宋妈脸色微动,有些不大自在,“我这几日腿脚不好,看来去不成了,姑娘要是有空,帮我摘几朵吧。”
罗婆子的笑容倒是扩大了几分,紧跟着附和道:“是哩是哩,宋妈妈前两日跑折了腿累坏了腰,怕是十天半个月都不能出远门喽,姑娘要是摘,也替我寻摸几朵。”
陆荣锦能理直气壮朝草儿要好处,跟这几个婆子却不好开口,人的脸皮厚着呢,轻巧几句话就想让小丫头给她们白帮忙,尽想美事。
陆荣锦一个人采几朵花草也就算了,顶着给七姑娘赏花的名头,管花草的婆子们即便看见了也不好多说,可若是她几次三番过去采摘,一采就是一大片,那可就不占理了,婆子闹起来众人也只会说她小人家太贪心,借着园子的花草给自己做人情。
好端端的,做什么白惹一身骚。
陆荣锦就弯着眼睛打哈哈道:“原来是这样,宋妈妈可得小心身子,要是真难受就和姐姐们说说,回家歇息两日吧,这花还有得日子开呢,不着急。”满口敷衍着就往屋里走,下次一定嘛。
及至到了屋里,她从箩筐碎条子里翻出块鹅黄的长缎子来,那些本是七姑娘书房的帘子系带,七姑娘好读书好写字,有时墨水飞溅,就容易污了帘子带子的,拿水洗也未必能洗干净。
丹荔没舍得丢,索性拿来充当碎布头用,像陆荣锦的有些发带,就是用这些料子做的,比外头买的颜色鲜亮多了。
陆荣锦将污了的地方拿剪子绞了,长度还够,正合适绑在花枝上,嫣红粉黛配着嫩黄,颜色再和谐不过。
叫一进屋的丹荔都亮了眼睛:“这好,合该给七姑娘也瞧瞧。”
陆荣锦乐道:“姐姐和我想的一样,我也是这个念头。”
这会子还早,她还记得才刚宋妈的古怪脸色,顺手就把事同丹荔说了,好奇问道:“宋妈成日家里头外头的跑,她怎么和我说不知花厅那的新闻呢?”
丹荔脸色也浮现出和罗婆子一样的古怪笑来,合掌道:“你只想想你和红果两人的故事就该明白的,同行是冤家,宋妈和园子角的马婆子不也干同一门买卖,她们两年前就闹过一通,宋妈气狠了,现在出园子门还只往东角门那里出去呢。”说罢,她就拿了花往前头去。
没过一会,丹荔人没到,红果反而急匆匆跑了进来问人,她可比守门的两个妈妈大方,一伸手就给陆荣锦丢了个亮灿灿雪白十成新的银角子,“那花你是从哪摘的?”
陆荣锦照模照样把话说了一回,话音刚落地,就见红果招呼着小枣小桃往外走,显然也想在七姑娘面前显示显示,正好姑娘还没回来呢,总不能什么新鲜都叫陆荣锦给抢在前头。
看小枣鸟枪换炮一般的行头,那头上戴的新珠花,腰里系着的新汗巾,样样都能看出使钱的影子,陆荣锦心念一动,红果若是在大房六姑娘院子里就好了。
草儿抱着这条大腿多好,人又笨花钱又大方,有好处还不忘了叫上小妹,若不是打一开始她就和红果不对付,陆荣锦也想和小枣似的捧着红果,几句好话就能白得半个月的月钱,多好的人呐。
这样的好人何止于此,等她们回来时,还顺便给了宋妈罗婆子两束小的,连带着帮陆荣锦过后的麻烦也给解决了。
等七姑娘下学进屋,那桌上已经堆满了花束,有插在瓶里的,也有倚靠在茶壶前的,那一张四方桌竟成了花田一般,满满当当,各色全都有了。
朱樱笑道:“一定是小丫头们摘的,也不知祸害了园子多少,还算她们有心,混玩的时候还想着姑娘。”
翠苹也跟着笑道:“可不是,红果这丫头听说花厅那花开了一大片,她便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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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忙忙带着人摘去了,想着姑娘一日读书辛苦,瞧瞧花松松神。”
“是在花厅那里摘的?姑太太的院子是不是就在前头?”
徐宝兰眨眨眼,见翠苹都点头,噙着一抹笑便往书房里走,“这几日我忙昏了头,也没去园子里逛逛,倒多亏了她们。正好,丹荔你去把花笺纸拿来,我写几张请帖,叫小丫头们给姐妹们送去。”
顺便吩咐朱樱派人去把管花草的婆子叫来,扎几个柳枝花篮,把花放内和帖子一同送去,只言说五日后休沐,想请各房姐妹往花厅上一聚,大家共赏时花云云……
这回可不用大家抢着争差事了,七姑娘许是吸取了上回的教训,把各房都送个遍,光几位姑娘就够小丫头的数了,顺便还带着几篮子给各房太太奶奶和小爷们,算起来竟是个大活,宋妈和罗婆子都得派上,每人两趟子才能勉强送完呢。
话是这样说,大家脸上却都扬着笑脸,就连把柳条子快搓出火花的几个花草婆子也高兴,平白得一笔赏钱,人人都有好处。
远香馆热闹成这样,边上同心阁的人哪里察觉不到,好奇了半天,等小桃送帖子上门来时才恍然大悟。
徐宝嘉身边的大丫头文枳哼了一声,“七姑娘还真厉害,今儿送汤明儿送花的,搬出来院子三天两头有新花样。”
“可不是,”文旦也跟着抱不平,“遇见难事就跑着来找姑娘,有好事就自己个冲在前头,上回还是姑娘帮着在姨娘那边圆了场。
明明姑娘是她的亲姐姐,怎么也不惦记着点,这样露脸的事怎么不想想姑娘呢,大家商量着一起行事多好,只顾自己显摆做事,叫外头怎么看姑娘。”
五姑娘明明是姐姐,事事却被妹妹想在了前头,传扬开来,岂不是显得五姑娘不如七姑娘心细有孝心了。
“行了,行了,”徐宝嘉瞪了两个丫头一眼,打断了话,“宝兰年纪小,爱在这些花草上面下功夫,我和她比什么。你们要是闲着有空,就把这篮子花给姨娘送去,要不然二太太那里得了,姨娘屋里光秃秃的,回头又该生宝兰的气了。”
28. 两相补不足(已修改)
如果说白日里花间堂偶尔行走时,还算有些人气,那么及至下午黄昏时,这院子就彻底安静里下来,连半句说笑声也听不见。
红果带着花篮进门时只觉得边上安静的让她都有些心慌,守门的婆子半点笑容也无,阴沉沉开了门,而后领路的丫头低着头规规矩矩往里走,中间也没和红果说上句话。
到了正房,引路丫头退去,又有帮着开门的小丫头,一层一层分工仔细,等红果真进了屋里,已经换了三个人了,比进园子时还要讲究。
好容易听人禀报说六姑娘召见,红果已经彻底没了在七姑娘院子里的胆气,膝盖一弯就行礼请安,将话语说了一通。
安静片刻,没听见六姑娘说句话,只是一点头一个眼神,边上站着的大丫头风信就会意将花篮接了过来,冲红果道:“我们姑娘知道了,回去问你们姑娘好,到时候一定去的。”
“是。”红果低眉顺眼应了一声,心里回想着当年进府嬷嬷教的规矩往后退几步才转身出了门,风信派了丁香去送人,红果在屋外等了半天,才见一个像是刚进府的小丫头拿着赏钱给她,顺便替人领路出去。
“抠搜成这样还装呢。”红果心底里嗤笑了一声,出了园子,干脆从她自己那荷包里头摸出个约摸有二钱的碎银丢给了人,漫不经心道:“你是新来的吧?我怎么也没见过你,眼生得很,倒要谢你领我出来,这钱你拿着买糖吧。”
那丫头许是真个新来的,还没和院子里其他人一样做成木头,手忙脚乱接过那银角子就有些意外:“这么多?”
“多什么呀,”许是总算有个人搭话,可怜见的,连红果都被逼出来了些谈性,她掂量了一下才刚得的那个荷包,里头是能摸出来的铜钱,分量顶天了也就几十文的,瞧瞧这数目,和其他院子一比,还真少的有些可怜。
能在这地方比过去,红果也有些得意:“我们姑娘出手阔绰哩,别说是银的了,高兴时连金的也随手拿来赏人,这有什么,怎么?你们院里难道就没有?”
那丫头摇了摇头,只艳羡的看着红果:“好姐姐,我来这院子一个月也没见过真金白银赏人的,这样说来,姐姐一定是七姑娘身边得力的人了,所以才有这样的见识,哪里像我一样受人驱使呢,一天到晚也得不到什么好东西。”
“那是哪里的话?我也不过是七姑娘院里的小丫头,帮上头跑跑腿的,和你呀差不多,只是......”红果撇了眼死气沉沉的院子,“跟着的主子不同,自然得到赏钱也不同。”
大房出手一向吝啬,这是红果也知道的消息,她听自家骂过好几回了,可红果也没真想过会这样吝啬,几十文,这算什么呀,架子又大,给的钱又少,哼,下次她说什么也不来这院里跑了,叫陆荣锦去,让她也尝尝被憋死的滋味。
红果心里转着坏主意,挥挥手就离开了那个好像在思索的丫头,又回院子领了花篮,紧赶着往大太太那里跑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着人骂骂咧咧的回来,红果呸喽一路,真不愧是母女两个,谱摆的比老太太还大呢,这回她竟是连大太太的面也没见着,就被个丫头给打发了。
“这算什么,”小枣听着都替她红果姐姐心疼,“姐姐为这事儿少说也花了快一两的银子了,可结果只收回来这一百多文铜钱,算算账,咱们岂不是做了赔本买卖。”
“这有什么,”红果顺手就把那两个荷包丢给了小枣,混不在意:“我又不缺银子使,只要在外头露个脸就家里知道,也好叫外头知道知道姑娘院里有我这号人物就行了,等下回我再去其他房那边送去,早晚有机会,钱算什么,你要是心疼,这钱就给你了。”
“哎。”小枣接过那两个荷包,笑容一下就铺满了脸,腰背也弯了三分,殷勤道:“我去给姐姐打水,跑了这半日姐姐一定累坏了,到了晚上我给姐姐按一按腿脚。”
红果学着六姑娘的模样,只微微颔首点了点头,面上平静,心里却难藏的住,行走时腰间那个荷包都在晃荡,虽然不是刚开始那样鼓鼓囔囔,可仍旧能看出还是有些分量。
大太太那边被红果领了,二太太那边则照旧仍是陆荣锦去送,毕竟她被点过名嘛。
陆荣锦熟门熟路地进了二房院子里,这回不凑巧,倒没碰见二太太的面,几位太太奶奶好像都还在西边陪着老太太,不知说什么事情。
二太太身边的丫头玉华笑着收了下来,除开赏钱之外,还特地给陆荣锦拿了半盘子玫瑰搽穰卷儿和半盘子果馅椒盐金饼,一甜一咸两种口味,显然是想着陆荣锦小孩子的缘故,照顾她两样都爱吃的口味。
玉华见陆荣锦高高兴兴收了糕点,倒比拿了赏钱还欢喜,没忍住摸了摸陆荣锦的脑袋,露出笑模样道:“等回去了,你和姑娘说,今儿这事儿想的再妥帖不过,等太太回来知晓率肯定也高兴。”
陆荣锦隐约间觉着,玉华姐姐的话好像不仅只是为了收着个花篮,那话里多少还掺杂了些别的意思,只可惜她这会子知道的消息不全面,没法从里头琢磨出什么来,只跟着话语往下道:“姐姐放心,回去我一定转达给姑娘,我们姑娘向来惦记着太太,要是知道二太太高兴,她也一定高兴的。”
“那是当然,谁不知七姑娘就像是我们太太亲生的闺女呢,以前疼二姑娘也没这样疼的,”玉华跟着点头,“我们也知道,七姑娘最孝顺,知道太太有了为难的事儿,不用说,七姑娘就心贴心的给办了。”
什么?
陆荣锦耳朵悄悄竖立,把这句话给记在了心里,为难的事儿?什么为难的事情。
她自然不敢追问,告别了人就往外头走,出门时眼睛习惯的绕了一圈,却见着个有些眼熟的人从那西屋里头出来,回忆回忆,陆荣锦就记了起来,这不是五姑娘院子里头领路的那丫头么。
她便放慢了脚步,从那西屋过时眼睛飞快往里瞄了一眼,果然见堂屋桌子上也摆着个花篮子,想来是五姑娘把东西给周姨娘送过来了。
“姑娘,要不,咱们再补送一个给五姑娘送去吧?”朱樱听说了此事就提议道:“多送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咱们两边院子离得近,现在赶着送去那边,其他人未必知晓。”
“不用,”徐宝兰心里头还想着才刚玉华说的话,这会子只随意的挥手:“这次不比先前,别说姨娘了,就是其他各房姨娘哪里也没送的,只有顶头几个才收到了,姨娘自然明白,又怎么会生气。
姐姐替我送去也是她的一番心意,我要是补上,倒像是故意的了,还是算了吧,等赏花的事完了,替姑姑挣了面子,即便姑姑不说什么,太太也会给个好脸,姨娘到时就知道我的用意了。”
可姨娘会知道吗?
在旁的碧棠吞下了心里话,她不像朱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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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和姨娘那两边打圆场和稀泥,碧棠对周姨娘的做派可没有什么好印象,凡事也只往坏处想。
屋里头的人只是轻飘飘动几句嘴,屋子外头倒是几乎要跑断了一双腿。
国公府实在是太大了,陆荣锦几个小丫头还好说,只是在后头和中间那里打转,宋妈妈和罗婆子跑的地方可就远了。
几位小爷所住的院子就在正门马厩过去不远,为的是出门方便,和七姑娘所住的后花园几乎是一头一尾两个位置,从老太太院里送去,然后走大爷院子,再绕路给二爷三爷送花,拐个弯儿才能一路返回,几乎要把国公府走了个遍。
不过赏钱确实丰厚,只看在那银子的份上,两位妈妈就忘记了腿脚的酸疼。
真正可怜的,是末了来收拾打扫的人,那几个花草婆子领了赏钱后就一拍屁股走人了,只差遣底下的小丫头过来收拾,好处自己个吞了,脏活累活倒是没忘记塞给别人。
陆荣锦打眼一瞧,来的那丫头瘦瘦小小,背着一个顶大的筐,里头装着扫帚麻绳,嘿,这不是穗儿么。
这可真巧,今儿一天竟叫她遇见熟人了,先前倒是一个也碰不着面。
既然是旧相识,陆荣锦就把缎子衣裳脱下,往外头披了件旧衣服,袖子卷起冲过去就要帮穗儿收拾,院子里乱七八糟枝条叶子到处都是,她们得趁着姑娘没出来前赶紧收干净。
“怎么就派了你一个?”陆荣锦一边收拾一边同穗儿搭话,要不是多她一双手,短时间哪里做得完,到时候多半要挨骂。
穗儿依旧和原先那样腼腆害羞,被陆荣锦问了好几遍才开口道:“妈妈累了一天了,说我年纪轻,过来打打下手长长见识。”
“这算什么,不是存心欺负人么。”
“不......不是欺负,”穗儿摇了摇头,十分满足道:“进了府里有吃的有喝的,还有好衣服穿,妈妈叫我多干点活也是应该的,好姐姐,我和你说实话,比起往各处院子送东西,我倒宁愿干这些土地上的活计,都是我从小做惯了的,一点也不累人。
每日只做这些,我倒觉得自己赚了呢,妈妈也是为我好,叫我干这些活儿熟悉熟悉花草,总比到处跑学不到东西强呀。”
陆荣锦听着她这一番逻辑自洽的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若是穗儿觉着不满,还能帮着想法子,可人家自己都觉得知足了,她这会儿冲出来说什么不公平做什么,岂不是脑子进了水。
也好,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要是穗儿心满意足,做个花草婆子也没什么不行,能干一辈子呢,府里又保吃喝的,比在外头吃草根子泥土强多了。
陆荣锦不再多说,低着头就帮人收拾那些碎枝条碎叶子,拿扫帚扫了堆在筐里,穗儿还要把这些背回去沤肥,只是临走时陆荣锦忽的问她:“你还记得草儿吗?”
“怎么不记得!”穗儿眼睛噌一下就亮了起来,可随即又委屈道:“草儿姐姐好久都没来瞧我了。”
“她不来瞧你,你就不能借着往六姑娘院子里送东西的空去瞧瞧她么。”
多见几回面,叫草儿学学穗儿的知足,别一时发热就做了决定;也叫穗儿学学草儿的胆气,总不至于被人欺负了没口说去。
陆荣锦看着人的背影心想,这两个人的性子要是能中和一下就好了,要是那样,保底也能爬上二等的位,那可就是条小腿了。
29. 加职不加薪
“翠苹姐姐,这些东西姑娘叫你收进库房里头。”小桃正好被碧棠抓了壮丁,敲着门就去叫翠萍。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翠苹都已经解了头发脱了外衣,吃完饭困劲上来了只想歪着养神,这会子听见只打个哈欠,勉强往外头一瞧,见尽是些零碎的家伙,分门别类只怕要耗费不少时辰,她便道:“我这里正忙着给姑娘做荷包呢,手上不得空,你拿了库房钥匙叫红果去收吧,横竖她也知道怎么收拾,等完了我再去填册子。”
见小桃领命而去,她冲丹荔一挑眉毛得意道:“瞧瞧,我这徒弟收的没错吧,省了我好些功夫。”
丹荔在灯下翻着燕几图,闻言顺口道:“若是再这样下去,你倒可以把库房都交给她,有这么一桩要紧的差事,看谁能说她在院里不受重视。”
翠苹翻了个身,撑起脸来撺掇着丹荔道:“你要是眼馋,你也带带你那个去,她不是一天到晚的有空么,与其老是外头跑来跑去折腾事,不如叫她打打下手,这时候不熟悉,难道要等将来?”
把两个丫头间错开来,各有各的差事要管,各走各的前程多好,叫翠苹能安安稳稳的吃这一门子进项。
“荣锦?不成,她进不了屋呀,现在不过是个屋外伺候的小丫头。”
丹荔先是有些动心,随即又摇了摇头,自己手里的事情无非是收拾姑娘用不着的衣物,使不着的首饰,每月更换胭脂水粉头油面膏,再有就是管书房那一摊子事儿,这可都是要进屋伺候的活。
没有七姑娘发话,她哪里敢做这个主,不像翠苹那边,好歹库房离正房还有个门,红果也得了七姑娘的应允,许她进屋伺候,这样一来,翠苹叫红果从库房往正屋里搬东西也无大碍,荣锦可怎么能和她比呢。
“这有什么,不叫她进屋伺候不就行了,你的事就不能挪出来?好死板的丫头。”翠苹划着脸取笑,这么一点儿都不懂得变通。
这话说的,好像也对,谁不想自己身上能轻松点呢,丹荔当真就考虑了起来。
等陆荣锦回到房里时,丹荔便叫住了她,问道:“先前看你在那儿念叨方子,你认得上面的字了吗?”
陆荣锦眨眨眼,只摇着头遗憾道:“在家的时候跟着外头学过一阵,可终究不是正经教的,那些字缺胳膊断腿,只勉强猜着几个,糊涂念一遍倒行。”
“这也就够了,谁承望你能学出个状元来呢?就连府里头的姑娘,不也专门请了先生在前头书房里学么。”
多亏了先前几位姑娘的前程,叫府里头格外注重起姑娘小姐们的才学来,要不是才女的名声,二姑娘怎么能被拣选,做了郡王世子妃呢。
有了这么个才女姐姐在上头顶着,府里的姑娘哪个不是认真习学,生怕到外头被人小看,一日日的不间断,倒比各位小爷还勤奋些。
不对,最近缺少有姑娘不上心,四姑娘也就告了两月的假了,只待在院子里头陪她娘亲,不过四姑娘年岁才十三,还小呢,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就由她,等四太太病愈了,自然还该上学的。
丹荔其实认的字也不是太多,她不过负责把书房那的各类书籍归归位,整理整理笔墨,那些大块头复杂的字也不大认得。
这会子只拿着最简单的一二三,诗文集等那些大略的字问着陆荣锦,见她十个字里虽说不能全中,可也有三/四/个字辨别出了来,就极为满意道:“要我说,哪里不成,你这水平和我都差不多了。”
这……
陆荣锦才反应过来,合着丫头们说的识字真就是能认识几个字就是几个字呀。
这样一来,陆荣锦倒凭借着她展现的一年级水平,荣登远香馆文化人排名榜第五位,实在是可喜可贺。
既然知晓了陆荣锦的水平,丹荔就把天气好时要晒书晒东西的这项差事交给了她,倒不像翠苹那样强行摊派,丹荔好歹还咨询了一番,问陆荣锦愿不愿意,毕竟到时候自己升上去,手里头这些活儿总是要她来接的。
陆荣锦自然答应,能有个走明路认字的机会自然好,要不然她个小丫头忽然被人发现能看得懂书认得清字,偏生又查不出过往曾经念过书的经历,只怕就要完蛋。
更别说还有旁的好处了,这年头书籍的价格昂贵,陆荣锦手里头通共才几个子儿,她能买到什么好书去。市面上流通的不是科举时文就是小说脚本,后头的那些再粗糙不过,即便陆荣锦有胆子买,也没胆子带到园子里头。
要是被人发现查出来,啪一声木板长响——流放外省庄子上,干一辈子苦力活吧。
“你好糊涂啊。”
纤姐听说了此事,急忙忙来寻人,一边往嘴里头塞着陆荣锦从二太太房中得的果馅饼子,咔嚓咔嚓往下掉酥皮,一边摇头晃脑替她可惜道:“现在你接受,岂不是做白工,急什么,等她升上去了,这活自然该你来接,可万一没升上去呢,你不白忙活了。二等丫头和小丫头能是一回事儿么,光赏钱就差了许多,你每个月不过五百钱的小丫头,做这些图什么?”
做的好了功劳是上头姐姐的,做的差了是自己挨罚挨骂,何苦呢。
纤姐就不一样,她能躲就躲,能拖就拖,直到现在在五姑娘院里也没领什么正经差事,只是偶尔打扫扫扫廊子,正经的排班上却没她的。
陆荣锦没和纤姐解释,只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说要回家躲好些日子,怎么没过几天就回来了?”
看她吃的够呛,干脆起身倒了一盏甜水枸杞茶来,这也是借着七姑娘的光,那些个百合枇杷什么的,陆荣锦不敢动,可是扣扣搜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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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碎冰糖、磕碰了的枸杞还是可以的,茶水里头加上冰糖枸杞,淡淡的茶叶香微甜,喝起来比寻常茶水好入口。
“甭提了!”纤姐猛灌了一口茶水,咽下嘴里的馅饼才道:“原先不是说园子里缺人嘛,哪里想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件事,说既然府里院子不够,就不必多动土木了,叫姑太太到时候跟着她挤一块住去。这话说得大太太哪里敢听呀,急忙就吩咐几位管家奶奶们调人手去,只怕三两日就要收拾好了。
此外老太太还从自己私房里头搬出了不少好东西呢,只怕有人巴不得往里挤去,哪里还等着咱们做梦,我这几日在家被我娘嫌弃说尽添乱,催着我回府里当差,气得我早饭也没吃就回来了。”
是好地方吗,怕是也未必吧。
陆荣锦是不知道内情,可她却能看着别人行事,纤姐的娘是二太太的心腹陪房,连她都不想闺女掺和进去,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大太太那边今年忽然就提议姑娘们大了要分院子,老太太现在又疼极了姑太太,这时候加进去是觉得自己安稳日子活腻歪了么,一个县官一个现管,得罪了哪头在府里都混不长。
“还是二太太这里好哇。”
陆荣锦不由得感慨了一句,虽然二房和大房也有争端,可台风扫不到二房姑娘这边,她们这些小丫头更不比多说,都没被放在眼里过,待得叫人安心。
“是吧,我也觉得咱们太太这儿好。”纤姐点着头大为赞同,“谁似咱们太太这样宽厚又出手大方的呢,你不知道,昨儿夜里太太又派人给五姑娘那里送银钱了,虽然不知道你们这里有多少,可七姑娘同太太的关系多亲近呀,只怕比我们姑娘那儿翻一倍都不止。
这可都是太太私下贴补的,你再瞧瞧六姑娘,我可听那边的人说了,六姑娘手里头只有每个月二两的月例,先前在老太太院里还好,现在分出来了,底下人又多,日子只怕还不如咱们这里宽裕。”
“不至于吧,不管怎么说,六姑娘也是大房现在唯一的小姐呀,不是说六姑娘颇得大太太的喜欢吗?”陆荣锦有些不相信,要是六姑娘那边日子不好过,当初草儿为什么挤破头也想去。
“瞧你说的,疼归疼爱归爱,明面上自然是有,可你还不知道大老爷,最讲规矩了,大太太哪里还敢私下贴补,可不得以身作则么。”
这也难怪,陆荣锦倒是能明白,府里老太太最疼的就是二老爷,若是不讲究个长幼规矩,府里岂不是要乱了套。
“唉,倒是可怜了六姑娘,你不知道,六姑娘除了身边奶嬷嬷外,好像还有两个外头请的教养妈妈,我先前在应大家里吃宴席,远远见过一回咱们府里的姑娘,连上头两位姑娘都坐不住,可唯独六姑娘坐的笔直,都散场了,背都没弯一下,那时候才几岁呀。”
30. 宴席准备中
陆荣锦诧异地看了纤姐一眼,伸手去摸了摸她额头:“你在家待糊涂啦,六姑娘是国公府小姐,有什么好可怜的,你一个月能有多少月钱,还不够姑娘头上一根珠钗呢,
说不定大太太这样严格要求是为了给六姑娘选个好人家,六姑娘都没说什么,你着什么急?要我说呀,你还是再回家待些日子吧,我怕你病没好全,别再传给了我。”
说罢就挥手赶人,生怕傻乎乎的劲传到自己身上。
哦,六姑娘可怜,她难道就不可怜,陆荣锦她自己可还只是个丫鬟呢,全家给人姑娘为奴为婢的,怎么没人可怜可怜她去。
两人嘴里说过一回也就换了话题,毕竟六姑娘的事儿离陆荣锦实在是远的很,如果不出意外,只怕她一年倒头也没几回碰着几位姑娘的面儿。
谁叫陆荣锦人小位卑跟不得七姑娘出门,整日家只在院子里呆着,即便是要去送东西,那也是往二房太太那条路走,中间轻易遇不见旁人。
各位姑娘小姐平日里出门,前头奶娘后头丫头,乌泱泱一群人,哪里是陆荣锦能轻易就看见面貌,就是真要碰到,陆荣锦也嗖一下躲开,哪里还会往上凑。
她便将这件事抛在脑后,还是紧着忙活自己眼跟前的事吧。
接下丹荔的差事其实对陆荣锦也有一件好处,就是能够趁着晾晒书籍,收拾文墨的空档,她也能装模作样摸回书,七姑娘屋子里的那些藏书可都是上好的。别说市面上难寻,市面上没有的七姑娘那书房里也有几十册呢。
像是什么史学文选的,陆荣锦不感兴趣,可那些杂记诗文却很新鲜,乱七八糟的知识土方都混记在上面,看得人都想摩拳擦掌试试看。
此外,那些七姑娘写坏了的纸张,偶尔沾点墨汁水迹的,其实拿剪子剪了仍旧是好纸,这些福利丹荔睁只眼闭只眼的叫陆荣锦收了,总得给她些好处。
不过说来奇怪,先前陆荣锦从纤姐那里得了半块墨条,原本以为是府里人用的,可等她收拾七姑娘的文房四宝时,七姑娘桌上的墨条虽然比先前陆荣锦要用的那些好,可也没有那半块似的有股子药香味,也不知那东西是纤姐的爹从外头特意寻来的呢,还是已经胆大包天,把府里的好的仅供着自己使。
若是前一条嘛,说明府里的管家收益颇丰;若是后一条嘛,陆荣锦摸着下巴,只觉还是收益颇丰,连带着胆子也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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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着七姑娘说的赏花宴一事,姑娘随口一个念头,底下人就要把事给办得妥帖。
后花厅并不是个闲置院落,所以并没有安排专门负责院中打扫的人手,只是叫边上几个干粗活的婆子三五日的过去收拾一下,如今七姑娘要用,自然是要远香馆里出人手,好到时候在边上预备着应答。
分到园子也就这两个月的空,先前除了朱樱碧棠两个大丫头外,其余人也没参与过宴席差事,这一次算得上是大年初一吃饺子———头一回。
朱樱想着她年后就要出去,不如趁这回子叫碧棠领着底下丫头们上手,也好到时候她走了,院里也能接的上。
远香馆本来就比其他院里少个奶嬷嬷看守,仅凭碧棠丹荔和翠苹,人手上就有些不足,翠苹便想着拉上她的便宜徒弟红果来,多多少少看在往日那些孝敬以及被她这几日抢去帮着干的活计,带了她去也算是回报率。
可哪想才要问人,却见红果苦了脸,说她在库房里搬东西时不小心崴了脚,只怕十天半个月也不能好利索,怕是没法跟着去了,总不能叫姑娘们看见个瘸腿丫头吧,那多扫兴。
“这可真是倒霉。”翠萍替她可惜,多好的机会,宴席上机灵点,说不定能叫姑娘看重,偏生她自己愣是给丢了出去。
红果没得选,她那屋里其他两人倒是眼巴巴的望着翠苹,只可惜翠苹眼都没动就出了屋子,把机会问到了陆荣锦的头上。
“我?”陆荣锦指着鼻子,只觉好笑,敢情是念叨出来的,她前头还说一年也见不着几位姑娘,好嘛,接下来就要和人打交道了。
“不是你又能是谁?那一个又伤了,院子里头也就你还像个模样。”翠苹叹着气,小桃先前跟着她们待了这些年也不会说话,小枣又太跳脱不安稳,你说说还剩下来谁?
丹荔也跟着将人数了一遍,无奈道:“好像翠苹说的没错,也就只剩下你了,总得留个年纪大的到时候看门吧,领你出去,好歹你也见过太太,不算没见过世面,撑撑场子还是行的。
这可是咱们姑娘头一回在花园里办宴席,千万不能丢了姑娘的脸呀。”
都说到这份上了,作为七姑娘的忠仆,陆荣锦自然不会拒绝,只是有件为难的事儿她得先提出来,“好姐姐,我当然肯,可我只认得咱们姑娘,其他几位姑娘不认识呀,连面都没见过一回,到时候过去万一认错了人可怎么好?”
这还真是个问题,万一不小心六姑娘叫成四姑娘,五姑娘叫成六姑娘,大房和二房,大房和四房,丹荔想想那场面都觉得窒息,“这可怎么办,要不然我明儿现带着你去认人?不妥不妥,万一被碰见就不好了。要不然派你去各房送东西?也不行呀,才送过,去得勤了倒像是咱们故意贪图赏钱。”
思来想去正为难时,陆荣锦试探着开了口:“丹荔姐姐,咱们府里的姑娘们在府里时,穿着打扮也要一样吗?”
“这不用,在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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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呢,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自己穿自己的衣裳,外客来了才要打扮的一模一样呢,像是衣裳首饰,全都是相似的,只是花纹或颜色偶有不同,可大体上得叫人看着是一家子。”对于这点,丹荔有发言权,她就管着七姑娘那些个空余首饰和衣裳呢。
红楼梦果然没白看。
陆荣锦一拍手掌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有法子了,到时候我跟着姐姐,进来一个姑娘您就和我说一个,我拿笔悄悄记在手上,靠颜色记人不就行了。”
横竖陆荣锦也不能直呼姑娘们的姓名,叫人时只是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这样叫着,将数字和颜色对上了号就好记了。
丹荔和翠苹对了一眼,犹豫着点了下头:“要是这样,好像确实能撑一会,说起来,还真就这一次被你遇着了,几位姑娘都来赴宴席,叫你一次性都能对上号,省得还要下回。对了,到那日你头上手上可得打扮好看些,别老光秃秃的,外头看见还只当咱们院里头和大房里一样抠门呢。你要是没有只管和我开口,我先借你戴戴。”
说着就取出了自己的首饰匣子,翠苹凑趣把自己那盒子也打开,两人都攒了约莫大半盒的首饰,金的也有,银的也有,镶嵌宝石的也有几件,叫陆荣锦看着都吃了一惊,这么多?
翠苹笑话她,“这算什么,你没进过里屋,不知道咱们姑娘首饰盒子有多大,用箱子装嘞。你不信只问你丹荔姐姐去,她现管着姑娘平常不用的首饰,她知道存放了多少。”
两人说笑着往陆荣锦的头上插戴,把人折腾许久才放过她。
外头院子中,小枣正和罗婆子提水,看见陆荣锦那屋里的笑声就羡慕,“果然是各人有各人的命,瞧那屋子,两个姐姐又体贴又宽厚,什么事儿也没有,哪像我们屋呀,我倒好做了丫头的丫头,给人伺候去了。”
“小没良心的,你从人嘴里哄了多少银子,只怕比我多得多,眼下人家崴了脚,你就忙这几天也不愿意呀。”罗婆子摇着头。
小枣却气,丢下那水桶道:“罗妈妈,您是站在旁边不觉得腰疼,我这些银子可都是我自己个儿挣的辛苦钱,哪里像您说的那样轻飘飘。”
“更何况,”小枣为自己辩驳道:“咱们好歹还是一个院子,哪像外头喔,空口白牙就拿了好些去,我和您说吧,今儿正午我就瞧见隔壁来找人了,来的时候双手光溜溜,走的时候倒带走了好大一个袋子,也不知有多少被哄骗了去,说什么搬东西受伤,哼,要我说,只怕是被她们拿得多了慌了神,一不小心才伤的呢。”
小枣越说气越壮,她从红果这儿多拿些,红果贴补外人就少些,真算起来,自己倒还帮了院子里的忙嘞!
31. 准备事情忙
碧棠也是第一次经手这项事情,为此不但向朱樱和几个年纪大的妈妈询问了许多,更是事无巨细及至安排给了众人仍然不放心,这次赏花宴席办的好,外头自然说是七姑娘能干,可在下人眼里,真正做事的不还是她碧棠么,这可是难得显能为的时候。
到了当日一早,天还未大亮,院子里众人就已经忙活开了,为着七姑娘还睡着不能打扰的缘故,众人都去到了院子外头,在院门那里商议。
昨儿是朱樱守夜,碧棠歇在了外间竹榻上,悄悄出来,拧把冷水洗脸便开始分派差事与众人,“罗妈妈,你去小厨房那边定下茶水糕点,数着数,千万别叫小厨房里的人偷混了去,好坏掺杂的,到时候若是姑娘们吃出不对劲来,大家都没脸。”
罗婆子笑着拍胸脯道:“姑娘放心,我今儿就在小厨房里坐定了,一双眼睛亲眼盯着,到她们端上去再走。”
“这样就好,”碧棠点着头,“告诉她们,这是七姑娘头一回做东,席面办的好,赏钱自然少不了她们。”
又冲翠苹吩咐,叫她领着园子里粗使婆子把那花厅打扫干净,预备着开席,桌椅什么的若是有缺就赶紧说,等姑娘走了咱们这儿搬过去些,千万别算错了人数,宁肯多不要少。
又叫丹荔预备着文房四宝,香炉香料,姑娘们赏花说不准就要写诗画画的,现取耽误时间,还是提前准备了的好。
又叮嘱宋妈小桃两人记得看管院落,不许乱跑,也不许外人进进出出的,这一日只守着院子。
陆荣锦听了一圈,也没见碧棠说到她,便急忙举手:“碧棠姐姐,那我呢?”
“你呀,仍旧干你的活去,大早上的没你的事儿,等了时候再跟着你丹荔姐姐过去宴席上打下手,取东西送东西的就够了。”碧棠看着陆荣锦小身子骨,真论起来进府不到两个月,人都没认全呢,实在不敢把大事交给她。
见陆荣锦颇有些失望,丹荔只凑到她耳朵边笑道:“你着什么急,才搬出来几个月,姑娘就开了宴席请人,往后这样的日子只怕多了去了。你想想,咱们姑娘摆了,其他姑娘能不还?一来一去的这一年里只怕五/六/回总是有的。”
可不是嘛。
如今府里未出阁的小姐还有五位呢,几位小爷将来也要娶媳妇,算一算女眷数量实在不算少,姑娘们都住进了花园里头,将来呼朋唤友的日子那叫一个热闹。
院子里,红果竖起了耳朵屏息倾听着外头的动静,可饶是她快把耳朵竖到脑袋顶了也愣是没听见什么,只有边上躺着的小枣呼吸,声音听得她心烦,干脆就一伸手把人给推醒,没好气道:“你倒睡的熟,没听见我喊了好几声口渴么,快去外头提壶热水来倒茶与我喝。”
小枣不甘不愿的出了门,关上门才朝屋里吐口水,这时节哪去寻热水,放一晚上早就已经变了凉,还真把自己当小姐呀,夜里嚷嚷着要喝水。
左右看看,正好瞥见廊下头陆荣锦在那烧炭,小枣磨磨蹭蹭走上前去,与其出门去,还不如往陆荣锦这里借口水,“你放心,茶叶我们出,这是小溪头那的闻林茶,外边卖的可贵了。”
陆荣锦倒不图她这点子茶叶,毕竟她好甜口,大家一个院子里住着,这点方便,陆荣锦还是肯的。
她素日只与小枣敬而远之,没到撕破脸的程度,要点热水不算什么,点头道:“我这里正好在烧,你且等等,等烧好了,我倒一碗来给你。”
“怎么?你屋子里的姐姐也叫你给她们烧热水去?”小枣心情微妙问道。
“哪里的话,姐姐们没吩咐,只是我想着她们出门忙活,我这会子烧了放在茶壶里头,等她们回来正好解渴。”
“真好,早知道我就该跟你一起去那屋子,也省得老是被人支使。”小枣叹了口气。
陆荣锦却没搭话,只看着小枣右手那一个崭新的银镯子笑而不语。
没人搭腔,小枣抱怨了几句只觉无聊,她站在边上拢着热气,炭火熏得周边都暖融融的,不由得就打了好几个哈欠,才睡了几个时辰就被人给推醒了,等会回到了屋里只怕也休息不好,真是困死个人。
“要不,你也喝口茶醒醒神?”陆荣锦看她眼皮耷拉,满脸困意的端着水离开,生怕一不小心跌倒摔了茶碗。
“不用不用。”小枣先是摇着头,可转念一想,又干脆喝了一口,趁陆荣锦没看悄悄往里吐了一半,哼!叫红果吃她的口水去。
回屋见红果丝毫没有发觉,小枣转过脸暗笑,只觉自己留在院子里头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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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挺好,横竖红果崴了脚,出不了这屋子的门,院子里能走动的也只剩下宋妈和小桃,她们眼里一般是看不见自己的,等人走了,自己偷偷摸摸找个地方睡去,不怕姐姐们知道。
就是真说起来,小枣也有预案,只说自己没听见声,难道她们还能一间一间屋子的找去不成。
众人在天微微亮时出的门,等回来那会,陆荣锦已经熬好了枇杷饮子,里头传来动静,七姑娘业已醒了。
“事情都安排好了?”徐宝兰手持手把镜,端详着自己今日的发髻,见碧棠端着汤盅进来,便随口问了一句,看人点着头,忽然道:“对了,时辰改了,要是放在傍晚实在瞧不到什么好景色,我等会就和先生说,叫先生许我们半日假,午后就和姐妹们一起过去,你们把席面提前备好,别叫人等着。”
碧棠面色不变,依旧带着笑:“姑娘放心,东西早就预备下了,不会晚点。”
可等七姑娘一走,她才吸着气,急忙忙催起了众人,时间比原先还要紧,千万别误了时辰。
翠苹领钥匙开了库房,花厅里头只有一张大桌,连桌几也没有几张,得从她们房里挪几张去,才好按着燕几图摆放,桌椅笨重,哪里能搬得急。
丹荔也头大,为此破例叫了陆荣锦和她一起去书房里抬东西,纸张各色都要挑上好的,另外还要拿几个香炉熏香摆在厅里,一面说一面告诉陆荣锦,千万记着这些东西的地方,等宴席完了咱们还要收回来的。
碧棠仍觉得慢,拍着手道:“快些,快些,务必在姑娘下学前就备好。”
陆荣锦看着院中众人都已经忙得团团转,实在凑不出个人手,碧棠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便走到碧棠边上小声提议道:“姐姐,咱们不如花几个钱叫外头婆子们帮着抬?要不就咱们院里几个人,实在来不及。”
“是了,我忙昏了,差点忘记了这个。”碧棠一拍脑袋才醒悟过来,干脆把叫人的差事给了陆荣锦,“你只管叫人去,等忙完了自有赏钱。”
碧棠生怕陆荣锦不知道数目,朝她比了一个巴掌,“只要干得好,一人五百钱。”
明白了,陆荣锦撒丫子就往外跑,她得赶紧找亲妈过来接单,五百钱呢,够她娘在园子里多认几个亲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