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我剑定乾坤》
1. 第 1 章
五百年前,九尾妖皇以狐族媚术蛊惑凌霄仙君后,将其剥皮抽骨,手段之残忍震惊三界。众仙家在九霄仙君的带领下围攻妖界,诛杀女魔头九尾狐妖。
这场大战持续数年,天地间一片混乱。阴云蔽日,山崩地裂,骷髅成山,白骨作林,磅礴而下的血水在地面汇集成江河汹涌崩腾,三界变成了遍地尸山血海的炼狱。
最终这场大战以仙界的惨胜落下句点,仙界上仙独留九霄仙君,其余全数战死。
九霄仙君为重振仙界宵衣旰食,夙兴夜寐,终于让百废待兴的仙界在他的带领下逐渐恢复秩序,他也因此在一片拥簇中登上了仙帝的宝座。
时间一晃来到了五百年后,大战后的第一批仙门子弟迎来了下凡历练的日子。
*****
初春算得上是平城一年四季难得舒服的时节,阳光和煦,微风轻柔。
街上来往人群逐渐变多,叫卖声此起彼伏。
现擀的面劲道弹牙,只需在热水里滚上一遭,再泼上店家秘制的酱料,淋上热油,那香味就一个劲往鼻尖里钻。
刚出锅热气腾腾的面被送到桌上,店主很是热情,嗓门也大:“客官,您三的面好了。”
师弟崇烨刚刚就望眼欲穿,刚刚就恨不能亲自去站在锅边等,面一上桌就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边打量同行的两个人。
师妹嘉茵从下界后买了那柄精致的铜镜后,便每日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照个不停,崇烨看到忍不住嗤笑道:“每日少说要照个十七八次,我也没见你多出个鼻子或是少了个眼睛么?每日都长得差不多呀。”
狗男人嘴里吐不出二两香油!
话音未落便收获一记来自师妹的恶狠狠的白眼。
大师兄珺璟慢悠悠地吃着面,他吃相斯文,眼神时不时扫过周遭。
崇烨嘴里喊着面,含含糊糊:“大师兄,此地灵气稀薄,周围来往的都是实打实的凡人,你就安心吃面吧。”
珺璟自几日前刚刚下界,身后的剑器便一路指引他来到这儿,这里必然不是一座普通小城。
珺璟一直等煮面的老板招呼完客人后,方才请他落座:“老人家,方便问一下您在此地做买卖多久了吗?”
面馆老板满脸褶皱,头发灰白参半,看上去已然是垂垂老矣。“已有近二十年了。”
珺璟看他满头热汗淋漓,忙为他倒了杯水,虽是初春时节,但一直守在炉灶旁,也是令人难耐。
崇烨插嘴道:“平城冬季雨雪成灾,夏季炎热多雨,秋季还时有风沙,在此处做生意想必很难大富大贵啊。”
他的一番话直白得有些刺耳,但老人也不恼,只笑笑:“我父兄二十年前参军打仗后便一去不返,我四处打听,人们说他们在天狼山失踪了,我便来到此处,想碰个运气,去天狼山寻一寻父兄的踪迹。”
闻言,崇烨也放下筷子,与另外两人对视了一下。
天狼山五百年前乃是妖界入口,它并非一座大山,而是一片层峦叠嶂的山脉,即便御剑飞行,也一眼望不见群山的边际。
但妖界自五百年前的大战后便已衰败,天狼山门口的结界也不复从前威力,想要进去或许对凡人有些难度,但对自己想必是小菜一碟。
想到这儿,崇烨便夸下海口:“我们帮您找便是。”
想到即将亲眼目睹书中所记载的妖界地盘,他感觉全身热血沸腾。
谁知老人听后反倒是大惊失色,连声阻拦:“使不得,少侠,使不得。”
看到老人的反应,三人皆是一愣。
老人环顾四周,压低嗓音:“您三位有所不知,这天狼山诡异得很,往日里十日便有九日都是阴云不散,山中时常雾气缭绕,进去便容易迷失方向,所以一直人迹罕至。”
“二十年前滕国与陈国两国交战,滕国的十万将士进入天狼山后竟全数离奇失踪,无一人再走出来。”
“此后天狼山便终日阴云密布,瘴气四溢。”
“他们都说那十万将士是误入了妖界禁地,所以被妖物害得尸骨无存。”
珺璟闻言,感到极度诧异,妖界自仙妖大战后早因妖王殒命,群龙无首,早就四散流入人间,天狼山的结界失去妖族的加持百余年,哪里有吞食十万余人的威力呢。
崇烨听后激动万分,自己修炼百年,还从未与妖物切切实实地过过手。
虽然仙界也有许多妖奴,但那都早已被各大仙君驯化好,妖性早被磨得不复从前,哪有什么打斗的乐趣。
他拍拍胸脯:“老人家,您放心,我们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修士。”
自己一行人下界后为避人耳目,穿得与普通修士无异,崇烨想兴许老人家只是把自己当作了普通修士。
人间修士即便苦修百年,飞升进入仙界后最多也只是一介散仙,能做到执令天官已是万里挑一。而仙族子弟一旦通过考核便直接飞升上仙,最末也是灵君起步,掌管一境生死。
这规矩早在凌霄仙帝即位时便定下,至今已延续百年。
所以对于凡间修士来说困难重重的事情,对他崇烨而言说不定易如反掌。
老人家听到崇烨的话,面上的担忧并未减弱半分,还是好言相告:“高人有所不知,这座平城早年只是座边境旁一个无比荒凉的村落,后来因为来此地寻亲的人变多了,才逐渐有了人气。”
“最初来的人毫无准备便急匆匆进入天狼山,想要寻找那杳无音讯的亲友,最终都落了个有来无回的下场。”
“后来人们得了前人教训,猜想天狼山许是有什么不干净的妖邪,不敢擅自闯入,于是便有人提议大伙一同凑点银两,请一些修士进去。”
“但二十余年过去了,最初请来的修士无论自称多么修为高强,都再未回来过,渐渐地,大家也都明白那地方的古怪可怕,哪怕赏银再多,也断断不肯前去。”
“不知何时开始,天狼山每到夜晚便总能传出些声音,有人在叫,有人在哭,甚至还有兵器相战之声,仿佛二十年前的战争时至今日也尚未结束。”
“平城毕竟苦寒,前来寻亲的人最初有的因为因为心灰意冷离开了,但更多人只是守在这儿,期会盼着天狼山的阴雾有一天散去,与亲人有再重逢的机会。”
失踪于此地二十年,只怕凶多吉少,天狼山地势险峻,气候诡异,即便妖界已在此地消失五百年,这里也绝不是适宜人类生存的地方。
但虽然对此心知肚明,这些来寻亲的人心中也还是保持着一缕小小的希望,这缕希望如同微弱的烛火,照亮他们痛苦又坎坷的寻亲路。
那点豆大的希望之光便足以支撑他们在尘世间苦苦等待。
师妹嘉茵听到此处,已经眼中蓄泪,于是柔声问:“老人家,您是自己独自一人守在这儿吗?”
老人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无尽哀伤:“其实小人几年前刚过而立之年。”
但是即便买不起铜镜,他也知道在生活百般搓磨之下,他甚至可能比年过半百的人看上去还有苍老得多。
除了因为天气恶劣,还因为多年坚持一个难以实现的愿望,他早已在不断的失望中变得心力交瘁。
“母亲早年因病过世,兄长被征兵时我与妹妹尚且年幼,幸得邻里照拂一二,才活了下来。”
珺璟在下界之前大量阅读过有关人间的书籍,知道人间早年群雄割据,为了称王称霸,各国青壮年男子都会被征兵。如今已被曾经的陈国一统天下,建立了大赢王朝。
“后来兄长屡立奇功,我和妹妹也因为赏银日子勉强好过些。”
“他们在天狼山失踪后,村里还有好些被征兵的孩子都一起失踪于天狼山,于是我们便结伴而行,来到了这里。”
“只是二十年过去了,妹妹思亲心切,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吐血而亡,一同前来的邻里也陆陆续续病故,如今,我便只剩一个人了。”
陷在回忆中,老人已是满脸泪痕,崇烨听后,触动万分,更是急急夸下海口:“老人家,您放心,这事儿我们帮定了。”
于是崇烨不顾老人的再三劝阻,拉着师兄妹一同告辞,前往天狼山。
珺璟明白此番下界必定要与妖物交手,荡平天狼山妖物,让平城众多苦等亲人的百姓能够如愿以偿,实乃下界历练时的大功一件。
况且这些年仙界受人间香火膜拜,作为仙门子弟理应为他们铲妖除邪。
只是师弟崇烨已然被老人的话冲昏头脑,不知里面是何妖物便如此长驱直入,只怕会迎来一场恶战,他在心中为师弟的冒失而叹气。
这些年崇烨师弟修炼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人也是相当鲁莽,仿佛空长年岁,不长脑子。
刚刚进入天狼山境内,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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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飘来阵阵血红色的烟团,片刻剑他们便被血烟淹没。
这眼不仅味道刺鼻,而且让人闻到便涕泪横流,头晕目眩。
崇烨已经在被味道刺激到整个人蜷缩于地面,将刚刚吃下的面吐了个干干净净。
这血烟来得极其古怪,此地万万不能久留,崇烨与嘉茵在血烟中只停留片刻便觉得呼吸困难,险些晕厥。
珺璟拔出手中的天灵剑,此剑剑出昆仑万年寒冰,通体蓝光,剑纹里灵力涌动,霎时间可冰封千里。
此剑原本为仙宝阁镇阁至宝之一,珺璟降世之日,神光漫天,霞光万道,五彩神鸟穿过仙宫上空,空灵叫声响彻天际,天灵剑从仙宝阁飞出,认珺璟为主。
此等情景至今在仙界也是一则美谈。
天灵剑自拔出后便已察觉周身邪气,剑身陡然变大,一剑划破眼前血烟。
三人赶忙跟随剑身往里走,路上嘉茵还不慎踩到先前进来的修士尸体,肉身腐烂的味道让她也忍不住作呕。
越靠近天狼山峡谷,血烟逐渐变重,已经接近墨色,地上的尸体也逐渐变多。
与此同时,鬼魅啼哭之声也越来越响,期间还传来战斗中厮杀之声,火石爆破之声,随后时一阵又一阵士兵的哀嚎声,让他们如同置身二十年前的战场般。
“啊!!!!!!!!!”嘉茵的尖叫让珺璟感觉回头一看,一只还留有些猩红残肉的白骨鬼手抓住了她的裙摆。
嘉茵乃是神翼族族长的掌上明珠,自小便是千娇万宠,从未见过如此恶心的东西,她赶紧用鸣凤笛把鬼手击成碎片,忍不住喋喋不休:“真恶心!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东西啊!”
不知走了多久,在天灵剑指引下,他们终于走到鬼魅所在的天狼山峡谷。
饶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看到眼前的景象珺璟依旧心头一惊。
阴云之下是漫山遍野的白骨,他们似乎忘记自己已经死亡,还维持着生前的记忆,一边高喊着:“杀——杀——杀——”,一边操持着手中已经生锈的刀刃,见到他们三个刚刚闯入的生面孔,立刻齐齐将他们当成了敌人,前赴后继向他们冲来。
见此情景,刚刚自信满满的崇烨已经到呆若木鸡,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白骨精已经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三人立刻运气出招,白骨群一靠近便立刻被震飞出去。
很快,珺璟便发现这群小妖虽然无组织无意识无灵力,但数量众多,且不知疲惫,在地面碎成骨节后立刻拼凑回原样,重新杀过来。
即便千百只白骨精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十万只白骨精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击也足够耗尽他们的力气,然后把他撕成碎片,践踏于脚下。
眼看崇烨快要坚持不住,白骨精锐利的鬼手已经划破了他的衣衫,珺璟立刻割破手指,在天灵剑上写下定身咒,随后笔直地插入地面:“定——”
以天灵剑插入的地方为中心,寒霜瞬间扩散开,所到之处皆被冰封,白骨群在天灵剑的威力下瞬间被定格成一具具冰雕。
定身咒乃龙族秘术,对施咒者反噬巨大,且也只能坚持一段时间。往往自身修为越强的人被定住的时间就越短暂,不过对于这群并未修炼过的白骨精,已经能够让他们撑着好一段时间了。
“这些白骨是因为怨气冲天而不肯入轮回的怨灵,需尽快为他们超度,否则定身咒一旦失效,他们便会立刻反扑。”珺璟交代两位师弟妹。
听到大师兄的安排,嘉茵立刻幻化出一半真身,一双流光溢彩的青色飞翅在她身后缓缓打开,她拿出鸣凤笛,吹响安魂曲。
嘉茵真身乃是青鸾鸟,鸣凤笛虽是神翼族至宝,乃是上位族长凌霄仙君的法器,但怕女儿下界受苦,神翼族族长还是将鸣凤笛从仙宝阁求来,给女儿护身用。
一曲响毕,珺璟将天灵剑自土里拔出,那些白骨已经痴痴呆呆地立着,不负刚刚的戾气。
但他们显然依旧有执念未消,否则安魂之后应当意识散去,白骨自然会散落在地。
珺璟走过去,最前面一具白骨看上去约莫生前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童,他嘤嘤哭泣着:“想回家······想爹娘······”
它全然不知山外如今已是二十年后,或许他心心念念的爹娘早因思念成疾,先一步去忘川河畔等着他了。
白骨口中喃喃皆是前尘夙愿,珺璟听着,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2. 第 2 章
山谷里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骨成群,尸山尸海,天狼山峡谷变成了埋葬将士们的“万人坑”。
饶是崇烨这样素日没心没肺之人看到也不由痛心。
珺璟叹息道:“滕国经此一战后,青壮年将士几乎全部丧命,很快陈国便统一了天下,这遍地尸骸都是为了君王大业而惨死的底层将士,何其无辜!”
崇烨听了也心有触动,但是想到自己受那么大罪,却只收服一群白骨精,忍不住抱怨:“”咱们折腾这么一遭,就收了这些个低阶小妖,不知能加多少分?”
他们此番下界捉妖的结果关系着他们回到仙界飞升后的定级,所以下界后的仙门众弟子都一心想捉只大妖,作为自己高升的登云梯。
所以先前听老人家的话,崇烨便以为天狼山必有大妖作乱,才一头脑热闯了进来,想在师兄弟里拔得头筹,出尽风头。
结果虽是些低阶小妖,但竟然也相当棘手,若不是大师兄临危不乱,技法高强,自己早就也成了峡谷里一缕亡魂。
崇烨一面在心里感叹下界历练原来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凶险困难,一面在心中对大师兄肃然起敬。
他打开锁妖匣,想把白骨群收入进去,一只手拦住了他,他疑惑:“师兄?”
珺璟提醒他:“你觉得这些怨灵不肯轮魂,反倒熬成群山间作乱的白骨精,是何原因?”
崇烨不假思索,立刻回答:“必然是因为不甘心死在战场上,想着家中还有亲人等候,因执念而生怨气。”
结合刚刚那句孩童白骨的哭诉,乍一听崇烨的分析不无道理。
“但之前群雄逐鹿,战火已经持续了百年,大大小小战争不计其数,怎么就天狼山的白骨成精了?”
珺璟环顾四周,提醒师弟妹:“况且你们看,这股血烟并未散去。”
这血烟的可怕之处崇烨想到便心生恐惧,即使自己学艺不如师兄,但也好歹修行百年,况且自己身有麒麟血脉,一般的小妖完全对自己造不出威胁,那血烟却差点让自己神智不清。
这血烟必然不是白骨群这种低阶妖邪能够使得的。
“难道此地真的有大妖?之前平城老伯也说,这群将士是行军至此突然失踪,此后天狼山再未有过活人走出去过。”提及大妖,崇烨又恢复跃跃欲试的神色。
珺璟看出来师弟的急功近利,打量四周只觉得心存疑惑。
这里是天狼山的山体之一,但却相当奇怪,这道峡谷像一条的裂痕边界整齐,就像山体被斧子活生生劈成两半,左右两侧山顶却像被刀削过一般,比其他山体矮上一截。
他早年间在藏书阁的记载三届地貌的书籍中便看过天狼山的地貌,书中的天狼山并无这道峡谷,若非记载有误,那这道峡谷必然藏着古怪。
一声异响打破了珺璟的沉思,远远地,竟从山上滚下一个少女,在这铺满白骨的山坳里看起来相当诡异。
珺璟腾空一跃,伸出手臂,接住那个看似从天而降的女子。
这女子面带红晕,娇若桃花,长着一双摄人魂魄的狐狸眼,只是轻扫过自己,他便觉得心头一悸。
落地后他赶忙放下女子,才发现她虽是人形,却浑身布满绯红色桃花瓣,在她如雪肌肤衬托下,更显得明丽动人。
嘉茵看师兄弟二人傻在原地,又仔细打量眼前姑娘,在这样山野间突然出现的,只能是妖邪鬼魅。
她一面心中鄙夷不仅往日没头没脑的崇烨受了蛊惑,连素日里不近女色的谦谦君子大师兄也逃不过美貌女子的诱惑,一面掏出照妖镜对准那女子。
只见镜中显现出一棵开满鲜花的桃树,看她身着桃花瓣,原来是一只刚刚才化形的桃花妖啊。
甚至因为修炼不精,还未能过完全将自己本体隐形,留了好些花瓣在身上,但花瓣却莫名衬得她更娇俏柔美。
珺璟已缓过神来,看到山坡上留下了一个大坑,便知这女子乃是刚刚山坡上的桃树成了精。
在这等环境下本不该有这样的花树,但兴许是桃花树原本便在那山坡上,这十万将士不知何故丧命于此,桃花树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吸食了这些将士的精血,因此寻常草木成精尚需修炼百年才能修得人形,它却在如此滋养下只用了二十年便已经初具人形。
珺璟大手一挥,这女子便变得和他们无异,桃花瓣消失,身上穿着一件与自己相似的道袍。
辞盈眼神仔仔细细地扫过面前三人,三人灵力醇厚,仙人并非普通修士,外貌上都堪称人中龙凤。
最前面的男子最为丰神俊朗,身姿挺拔,气韵高贵,只是往那一站便浩气自生,令人移不开眼。
右侧的男子也是一等一的出挑,浓眉大眼,身姿壮硕,左边的女子更是宛如一汪秋水,明眸璀璨,恍若落入凡尘的清冷仙子。
辞盈低头看看自己的身着打扮,知晓是刚刚的仙人替自己隐去了真身,便向珺璟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多谢几位仙人助我化形。”
话音未落,一股强的的气流变将她推出去好远,只见那名美貌姑娘正用一把灵气四溢的笛子指着自己:“油嘴滑舌的妖孽,受死!”
辞盈觉得心口撕裂般疼痛,低头竟吐出一口鲜血。
她刚刚仅从外貌便能够判断出这几人身份不凡,自己却只是刚刚修成人形的小妖,与他们争锋相对必然难逃一死。
草木不同于兽类,成精之前她已被困于这一方土地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获得自由,求生的本能使她立刻跪地求饶:“各位仙人,我虽为桃树成精,但刚刚化形,从未有过害人之心,请求各位仙人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如若仙人想要我的命,可否宽宥我一些时日,让我能出去见一见阳光,感受一下雨露滋润。只需几日,我会自行来找仙人,把命奉上。”
看她如此言辞卑微,珺璟竟有些不忍。这桃树长在此地,终日阴云密布却久无雨水,虽有将士精血滋养,它只怕这些年也是相当不好过的。
况且一只连化成人形都极为勉强的小精怪,即便存了害人之心,也没有害人的本事。
尽管在仙界师傅时常教导他们,妖本性难移,绝无好坏之分,只要妖性一成,便会为非作歹,伤人害人。但自己只要对上那双含泪的眼睛,便无法狠下心来拔出背后的剑。
收了如此灵力低下的小妖对本次下界捉妖的结果并无益处,杀了她,便是滥杀无辜,这并非自己本心。
何况这山谷还藏着诸多自己尚未解开的谜团,这小妖在此地多年,兴许从她身上入手,可以解开这些谜团。
看到她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珺璟便俯下身,说道:“回答对我的问题,便可饶你一命。”
辞盈从他的话语中判断出自己刚刚那番以退为进的话为自己赢来了一线生机,便赶忙用衣袖拭去眼泪:“仙人请说,辞盈必然知无不言。”
原来她叫辞盈么。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确实是好名字,只是在这荒山野岭,是谁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呢?
或许是从哪具白骨的喃喃自语中听见了这个名字,觉得动人,便留着用了吧,珺璟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十分合理。
“你在此地修出意识大概多久了?”妖精修成人形之前便已经具有五感与神识,想必这也是自己饶她一命的原因。
“兴许快有二十年。”辞盈回答道。
珺璟接着追问:“你可否对战争之时的情景还有印象?”
辞盈仔细回想,随后知无不言:“我只听见一声巨响,随后便察觉自己已经修出神识。之后四处依旧不断传来巨响,如天崩地裂,伴随着碎石滚落,有些石块巨大无比,石块碾过之处遍地哀嚎,血流成河。”
珺璟接着追问:“这里原先便有这道峡谷吗?”
辞盈略加思索:“自我有记忆以来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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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石滚落后这峡谷反倒变窄了些。”
此话一出反倒令珺璟感到诧异,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难道真是自己记忆有误?
“那这些血烟呢?”
“也是自打我记事起便有。”
三人心中一惊,果然血烟与这群白骨精无关。
崇烨刚刚看到大师兄的所作所为感到腹诽,他让那小妖回答对自己的问题便可放她走,但明明他的提问皆是他们之前感到疑惑的地方,答案他自己都不清不楚,如何能知道小妖是否回答对了呢。
摆明了师兄正在捉弄那只小桃花精,往日里师兄虽待人接物虽称得上温和有礼,但却清冷疏离,如今竟然逗趣儿一只小妖怪,真是幼稚至极!
在说话间隙,阴云开始翻腾不息,珺璟挥挥手:“先将这群白骨精收了吧,然后我们即刻离开此地,返回平城。”
崇烨打开锁妖匣将白骨精悉数收入:“希望回仙界之后,他们能在镇妖狱里好好炼去怨念,洗去妖性,重新投胎。”
珺璟没有回答他。
他们三人转身便欲离开那个骇人的峡谷,珺璟余光瞥见那小桃花妖正在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
罢了,她灵力哪里支撑得住她完好无损地穿过那血烟,真是没有办法,只能先将她带出去再赶她走好了。
嘉茵先是恶狠狠瞪了她几下,谁知那小妖不仅不退,反而黏得更近,于是高声阻拦:“你这妖怪跟着我们做甚?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吗?”
“好了嘉茵,赶路要紧!”嘉茵本还想争辩几句,但见到大师兄一脸严肃,她只得悻悻闭上嘴,满脸怨念地快步跟上。
有了天灵剑的指引,他们很快穿过血烟,回到了平城。
路过之前老伯摊位,他见到他们回来,饱经风霜的脸上立刻绽放光彩,神采奕奕地迎上来:“各位仙人果然能力过人,竟然真的回来了!”
听到老伯的欢呼,周遭的行人纷纷蜂拥而至,希望从他们口中打听到关于亲人的消息。
崇烨刚一开口:“他们······”
珺璟便急忙扯住他和嘉茵的衣袖,连声对乡亲们说:“各位乡亲,我们还未行至山中差点被一道惊雷射中,因此只能先退出来,择日再进山。”
围观者脸上的笑容如云烟般消散,只留下失望的眼神,但在之前无数次的打击之下,他们很快又恢复神色,只宽慰他们这一日进山必定是耗尽精神了,早些回去休息,还有热情好客的伙计邀请他们免费喝酒解乏。
人群散开后,崇烨才一脸闷闷不乐问:“刚刚师兄为何制止我?”
珺璟扬手带他环顾四周:“你忍心让这群怀揣希望的人知道他们的亲人不仅已成白骨,而且魂魄不安,至今怨念尚存,以至成妖吗?”
崇烨少见的低眉顺眼,一言不发。
这个消息据实相告就是平地一声惊雷,足以炸毁刚刚那么多双眼睛里的光,让平城多少人为之肝肠寸断,夜不能寐。
他庆幸师兄刚刚拦住了他,否则自己无法收拾因为一时心直口快而造成的惨剧。
往日里他自恃甚高,没心没肺惯了,从不知“悔过”二字如何书写,做事也总是我行我素,但他却为今日自己的鲁莽而真切地感到后悔。
他差一点就要亲手掐灭那么多人活着的希望,此等场面光是想想,他就觉得自己无力承受。
“别想了,”珺璟拍拍他的肩膀,“如今你不过也刚刚成年,做事难免有些疏漏,吃一堑长一智即可。”
崇烨立刻对师兄投以感激的微笑。
珺璟一回头,发现那只小桃妖正杵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怔怔看着他。
见他回头,立刻脸上堆满笑容,与此同时嘉茵却伸直手臂,鸣凤笛直直地指向那桃妖的胸口,下一秒就打算让她原地魂飞魄散。
那桃妖眼神变得惶恐,后退两步,随后立刻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3. 第 3 章
漆黑的天空只余一轮孤月,冷冷的月光静静地倾泻下来。
今日珺璟已经身心俱疲,他本以为自己洗漱后便能享受一个安稳觉。
但距离自己和衣而卧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仍旧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关于天狼山那不知何来的血烟、地图上曾不存在的峡谷的疑惑一直盘桓在他的脑海中,想着想着,他的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一张因为惊吓而微微发抖的眼睛。
平城昼夜温差大,即便是初春,入夜后也与冬日一般寒冷。
小桃妖没有银两傍身,自然是住不起客栈,天狼山她也回不去,此时此刻不知道流浪到了哪里。
罢了,她本就是山间草木,变回树形,自然明白如何御寒。
左右睡不着,他便穿衣提剑来到客栈外的树林中,开始每日的修炼。
天灵剑乃上古神剑,非常人所能驾驭,珺璟自能提起这把剑开始便每日勤奋苦练,从无一日懈怠,来到人界后亦是如此。
只是今日他刚飞入树林中,便发现一片绿色中竟然出现了一团红,看起来格外显眼。
落地后只见一堆像小山一样的桃花瓣,一些已经随着风在地上蹦蹦跳跳地跑掉了,他用灵力拂去后,果然是她。
少女正蜷缩在地面,窝成小小一团,那些花瓣既是她的床褥,也是她的被子,她闭着眼睛,睫毛在洁白光滑的面颊上投下一个优美的弧度。
感受到花瓣的离去,她立刻惊恐地瞪大眼睛,见到他后,轻微松了口气。
兴许是他之前没有杀她,也没有用那个匣子把她收了,她在心里总是觉得他并不是那种会因为自己是妖而不分青红皂白对自己痛下杀手的仙人,反而看到他,让她莫名感觉到安全。
她今天晚上独自一人在平城逛了很久,听说书人讲故事,知道了仙妖从五百年前的大战开始便是水火不容的存在,所以辞盈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格外荒谬,她本能地觉得他是可以亲近的好人。
珺璟问她:“你何不变回树形?”如此一来既不惹眼又比人性更能耐得住这瑟瑟寒风,看来这小妖脑袋也不太灵光啊。
“我怕变回树形后又不知怎么变成人了。”
也对,珺璟想到她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成精,昨日化形还不稳定,如果没有自己的帮助,她顶着一身花瓣,只怕刚走进城里便被当成怪物打死了。
但是她难道要每晚都在这样的树林里小憩吗?条件艰苦不说,还不安全,虽然这样的树林夜晚少有人会来,但只要随便来个修为较高的修士,她轻则被打回原形,重则怕是要魂飞魄散。
但是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他又没有办法带着她。
他提剑便要离开,只见一双润白如玉的手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
他喉结滚动一下,冷淡开口:“何事?”
辞盈知道他们是为收复天狼山那群骨妖而来,如今已经事成,恐怕他们不日就会离开,虽然与他同行的那两人对她有明显的敌意,但是跟着他让她觉得安全,她不想以后都过着这样风餐露宿的日子。
况且他一看就是出身不凡,修为极高的仙人,倘若能有他指点一二,自己只要能够独立化形,学一些让自己能够独立行走于世间的法术,便是再好不过了。
仙妖有别,执意要他带着自己,这个请求太过无礼,太过冒昧,自己有什么能够为他所用的,让他无法拒绝从而不得不带着她的理由呢?
她昨日偷偷跟着他们,去问了客栈伙计,得知他并未说过今日要退房离开,又曾亲眼目睹平城百姓围着他问亲人下落。
他明明微微施力便可以将那群纠缠他问个不停的人弹开,但是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耐心回答,正是因为如此,她觉得他虽看着高冷不近人情,但内心却是实打实的柔软细腻。
“你收了他们,是不是没有打算把他们带回仙界,而是打算让昨天问你的那些人把他们亲人的骸骨领回去故土安葬?”
“我与那群白骨朝夕相处,每人的骨相我都能记得大概,只要给我他们的画像,我便能够对应上他们生前的身份。”
昨天与他同行那男子说要把白骨们带回仙界时,他只沉默。她当下还有疑惑,回答平城见到那群寻亲的人,她便立刻明了他的想法。
见她一眼便看出自己的想法,他又觉得这小妖脑袋甚是灵光。
珺璟漫不经心回答道:“那你的条件呢?”
辞盈眼神一亮,立刻道:“只需你教我如何化形,教我一些最基本的术法就行。”
她的条件竟然出人意料的简单,原来只是想活命。
但他不能久留平城,只打算将白骨交与他们的亲人,再弄清天狼山隐藏的谜团后必然要离开:“我只教你化形的法术。”
他这是答应了?!
辞盈狂喜,立刻学着故事里那样,对他做叩拜大礼:“仙人教我法术,辞盈自然应当称您一声师傅,请师傅受弟子一拜!”
珺璟瞳孔地震,自己在仙界也不过才成年不久,哪里是收徒的年纪?!
一向何事都淡淡的脸上竟也出现了如此激动的情绪:“不必不必!”
辞盈忙道:“我知道仙妖有别,但是您既然教我法术,称您为师是理所应当的。一日为师,辞盈定会终身敬您,哪怕几日后师傅离开,他日需要我时,我必定无条件回报师傅一次!”
她知道自己能帮上珺璟的机会不多,但还是坚持要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没想到这个小妖还懂什么是知恩图报,虽然她满口大话,但竟然格外顺耳。
怎么能再三拒绝她的好意呢,他轻咳一声,表示答应了。
立刻明白珺璟的眼神示意,辞盈跟他走进树林中,开始第一天的学习。
对于珺璟领回一只小妖,即使珺璟表明要帮平城百姓认回亲人骸骨,辞盈的帮助必不可少,师弟师妹还是表达出强烈的抗议。
但每日辞盈早起修炼回来后,都绕街走巷去给崇烨买新出炉的烧饼,给嘉茵买新蒸出的梅花糕,回来用火温着。
平城美食店铺往往都大排长空,他们下界后终于不用再像在仙界学堂那样早起,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想吃的铺子都快打烊了。
辞盈来了后,他们每日睁眼洗漱完,立刻就能吃到想吃的,有什么需要的,即便师兄面带愠色地阻拦,辞盈也会出个门便给他们买来。
所以即便牢记仙界教诲,对妖颇有微词,如此舒适的生活他们难以拒绝,便也不情不愿地接受辞盈暂时与他们同行了。
珺璟每每看到师弟妹偶尔使唤辞盈采买东西都要对他们训斥一二,辞盈却赶紧阻拦,笑意盈盈地说自己心甘情愿。
当然心甘情愿,只是稍微辛苦一些便能够接触到多少大妖和修士都接触不到的仙门秘籍,还有珺璟这个本届仙门弟子中的佼佼者每日亲自指点自己,她觉得这实在堪称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如果不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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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对那两个师弟妹费些心思,她怎么能多留些时日,多学点东西傍身呢?
她在书里看过,这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小不忍则乱大谋”。况且她受人恩惠,投桃报李是应当做的。
她生怕因为珺璟的训斥,那两个仙人又拿着法器要打死自己,或是赶走她,在她的执意要求下,珺璟也不说什么了。
只是她跟在珺璟后面喊“师傅”时,总是能感受到几道目光恨不得把自己凌迟一番。
她住下后,珺璟便给了她三枚隐蔽丹,此药乃为仙者遇到强敌时隐藏气息而制,对妖而言服下后能够暂时压制妖气,使辞盈看上去与凡人无异,但也暂时使不出任何法术。
此丹制作工序复杂,因此辞盈小心收好。
她勤奋好学,自从珺璟带她回来后,她每日甚至起得把他还早上一些,每日他起床洗漱完,她已经为他准备好早饭,坐在桌前看书练字了。
珺璟在仙界已是独一档的刻苦努力,他乃出身于上古神族之一的龙族,如今的九霄仙帝便是龙族出身,所以龙族子弟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享受别人梦寐以求的。
再有天赋的凡人修仙苦练百年,也堪堪只能达到见龙族一面的门槛。
因此上古神族的后代们在九霄仙帝即位后,只需躺在祖上的功劳簿上享受即可,稍微肯努力点的,便真的能够完美契合凡人口中的“锦绣前程”。
所以不用太过艰苦也能过上很不错的日子,就更没有人愿意勤修苦练。像珺璟这样的人,反而在族中受人非议。即便他们当面不敢多说什么,背后对他却颇有微词。
珺璟带她回来几日,便发现这小妖天资过人,来的时候还不识字,他买了几本孩童用的书丢给她,短短几日她竟然已经能够独自看一些低阶修行的书。
御风术和燃火术他只是示范一下,她便立刻能模仿个七八分。
如此聪颖又肯努力的小妖,珺璟有时候庆幸自己把她捡了回来,不然若是落入有心之人手里善加利用,她假以时日便能成为不容小觑的对手。
辞盈来后也没忘记珺璟带自己回来的初衷,为了弄清楚这场大战背后的谜团,弄清楚是什么让这群将士心生怨气,辞盈开始走街串巷打听有关这场大战的消息。
“这场大战滕国主将是滕国名将魏明的小儿子魏如晟,据说是老来得子,长子死后魏明对这个儿子极尽宠爱,儿子进入官场后更是在魏明的苦心经营之下一路亨通,短短几年就已经是一方主帅。”
“天狼山之战后,一得知儿子在天狼山失踪,如今生死不明的消息,魏明竟立刻急火攻心,瘫痪在床,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
“滕国先是失去一大半主力军,又接着失去能够领兵作战的人,军心涣散,很快便被陈国攻进都城。”
他们对比画像,果真在骷髅堆里找到了魏如晟。
画像时根据平城百姓口述所化,魏如晟在天狼山之战前几乎可谓战无不胜,人人都说魏老将军“虎父无犬子”、对魏如晟极尽赞美,“魏小将军青出于蓝,是滕国的新战神”、“有了魏如晟,他国焉敢来犯”。
魏如晟打了胜仗回来,老百姓便夹道欢迎,所以知道他长相的人众多。
画像画的正是他骑在马背上,在一片欢呼中喜笑颜开,他似乎很享受这些光环与荣誉。
但是珺璟却越看越觉得奇怪。
“这魏小将军果真如画像上一般细皮嫩肉吗?”还未等珺璟开口,辞盈便说道。
4. 第 4 章
珺璟和她想法一样,立刻对她投去赞许的目光。
崇烨反倒对她的疑问感到莫名其妙:“这怎么了吗?”
嘉茵也跟着说:“魏如晟毕竟出身显赫,自然注重爱护脸面。况且男人难道就非要五大三粗吗?”
辞盈闭嘴,不与他们二人起争执。
珺璟指着另一幅画像说:“你们两个仔细看看区别。”
他们仔细对比,才终于明白辞盈的意思。
魏如晟是需要常年在外作战的将军,一个常年领兵的主将,必然会在日夜兼程、草行露宿的环境里变得比常人看起来更黝黑粗糙、孔武有力些,可他的画像看上去却像是个富贵人家的玉面少爷,比军营里其他人看上去都要更瘦弱白净。
“这是魏如晟的心腹,名叫荀毅。据说从他进入军营后便一直追随着他,”辞盈指着另一张画像说,“这个人据说是不祥之身,但是魏如晟却十分器重他,他也对魏如晟格外衷心,据说在一次战争中为了魏如晟,硬生生被火烧伤了大半张脸。”
嘉茵听后,倒吸一口凉气,赶紧伸手摸了摸自己脸。这种剧痛下他还能坚持护主,真的称得上是为主子肝脑涂地的忠仆。
珺璟看着画像中,那人果然覆面:“为何说他是不详之身?”
辞盈指了指画上一角:“看,此人左手有六指。”
嘉茵接过话头:“他想必遭人冷眼惯了,偶然被魏如晟赏识,得到重用,因此不难理解他对魏如晟这般忠诚。”
说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让珺璟把她送到匣子里,过了很久,她才出来。
“这里的白骨,没有手是六指的。”
闻言,他们三人皆目光凝滞,瞳孔微张,脸上写满了震惊。
滕国军队行至天狼山突然全军覆没,而荀毅作为魏如晟的心腹,又是此次战役的军中校尉,竟不在队伍中。那他当初去了哪里?此刻又身在何处?
想要解开天狼山的种种谜团,这个莫名消失的荀毅,是他们这几天遇到的唯一突破口。
珺璟:“这幅画像是谁给的?”
“是他过去的邻居。”
崇烨感到诧异:“他的妻儿呢?”
想到这里,辞盈叹了口气:“他因为天生六指,一生下来便被村民认为是邪祟,家里孩子又多,父母不疼爱,兄弟不亲近。所以他很早就离开村子打拼,一直没有娶妻生子。”
提到此人的经历,辞盈生出了恻隐之心。即便生来残疾,但是稚子何辜,仅仅因为世人的偏见,他便只能拥有一个不幸的童年,从军后怕是也因为这六指而受尽冷眼。
好不容易熬到被魏如晟重用,还被火毁了容,命运不断作弄他,他竟然没有过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珺璟也忍不住和辞盈一样叹了口气,似乎为他的遭遇而感到痛心:“他亲缘如此淡薄,魏如晟的青睐想必对他而言宛如雪中送炭,他能忠心到愿意为魏如晟挡火也能过理解了。”
珺璟打算去见一见提供荀毅画像的人,崇烨赶忙说:“师兄,你今日刚刚修炼回来,有何疑问让辞盈跑一趟不就完了吗?”
然而大师兄只是留给他一个背影:“她也刚刚修炼回来。”
他言止于此,但崇烨知道了他的意思,辞盈也忙前忙后许久,需要休息。
辞盈赶忙跟上他的脚步,两人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
珺璟知道,她可能是不愿意和崇烨、嘉茵共处一室,虽然他们现在已经不会对她刀剑相向了,但也总是不给她一个好脸色。辞盈没办法,仙妖之间积怨已久,她有求于人,只能忍耐。
因此她发现自己越发黏着珺璟,在他身边她会觉得有安全感。
这些日子她变成了珺璟的小尾巴,珺璟在仙界独来独往惯了,下界后师弟妹也不像辞盈这般依赖他。
珺璟一开始还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亲密关系,但她好像有雏鸟情节,似乎已经把他当成了亲人。
他没办法,总是拒绝会伤了她的心的,如今他已经习惯了她跟着自己“叽叽喳喳”,有人依赖自己的感觉,意外的还不错。
路过一个摊子,她便道:“回来的时候可以买一点崇烨喜欢的油酥。”
又路过一个摊子:“还可以买一点师傅喜欢的紫芽回去泡茶。”紫芽是平城当地特有的茶叶,味道清苦但香气袭人,辞盈知道师傅每日修炼回来都会喝上几杯,润肺解乏。
“那你呢?你要买点什么喜欢的?”珺璟状似不经意的问题反倒让她顿住好一会儿。
她现在穿着嘉茵之前喜欢现在看腻了的云纹白裙,这裙子原本嘉茵打算丢的,被她讨了回来。珺璟对给她银两并不吝啬,但她很少花在自己身上。
辞盈知道自己能和他们相处的日子并不多,这时能存就多存一些,以后分别后她还能拿这些银子去修士少的地方开个桃花香铺,自给自足。
现在她的修为还不足以点石成金,也不能够变出大宅大院。短期内快速提升修为的方法她也知道,但无一不和害人吃人有关,珺璟反复教导她心存善念,她不愿做那些事,情愿苦一点,这样让她感到安心和踏实。
那日,珺璟带她在街上走了很久,但凡她的目光稍稍停留的东西,他都通通买下。
他们找到了荀毅过去的邻居,从他的口中,看到了这样一个孩子。
隆冬腊月,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迎接新年。这几年到处都在打仗,一打仗,就要增加赋税,忙活了一年三季,最后留在自己手里的粮食只够一家人忍饥挨饿地过,粥里掺的水越来越多,都是靠着略带米味的汤吊着一口气。
荀毅家里有五个孩子,都是长身体的年纪,顿顿吃不饱,所以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还要瘦矮很多。他们都在期盼着新年,新年是大日子,也是他们一年中为数不多能过吃饱的机会。
想到今天或许能吃上热腾腾的白米饭,肉是不可能有的,但是兴许会有点荤油炒出来的菜,拌在饭里,米饭好像也带上了点油香。
他们从好久之前就开始等着这一天,翘首以盼,望眼欲穿。
荀毅正在篱笆围成的院里颤颤巍巍举着斧子劈柴火,这斧子只比他矮一点,他挥起来很是吃力,哥哥弟弟在一旁用纸糊灯笼。
他劈了一会,头晕眼花,直直地看着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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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中,他得到了哥哥狠狠的咒骂声:“妖怪,还不快劈,又在躲懒!”
“不应该啊,六个手指不是应该砍柴比旁人快才对嘛?”揶揄的嘲笑打在他的耳畔,他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些年日日如此,他早已在这些辱骂声里练就一副刀枪不入的脸皮了。
他被推了一下,顿时感觉天旋地转,晕倒在地,迷迷糊糊间好像还被人踩了几脚。
他就在地上躺了不会多久,直到天空开始飘起雪,冰冰凉凉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将他冻醒了。
他感到浑身血液都在寒风中凝固,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感觉腿脚有千斤重,起来便是一个踉跄又重新倒地,他连叫了几声“爹娘”都无人回应。
外面寒风凛冽,他衣衫单薄,对严寒的恐惧让他慢慢往屋子里爬去。
推开一条门缝,屋里正是其乐融融地吃着年夜饭,爹娘脸上堆满了笑容,哥哥大快朵颐地扒着碗里的饭,一片阖家欢乐。
他躺在柴火堆里那么久,没人发现,没人在意,或许发现了,但是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没他在会更好,所以没有一个人,出来找一找他。
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霜冻的地面上晕了很久,又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爬了回来。
见到他,他们脸上的笑容反而凝固了,训斥道:“劈柴还要这么半天,没用!”
爹娘带着其他兄弟去院里放炮,他留在屋子里收拾碗筷。他太饿了,把剩下来的菜卤子喝了,好咸,好齁,但他已经饿到前胸贴着后背,连这样的残羹冷炙对他而言也是能够下咽的。
桌上破天荒的还有几个蛋壳,新春的鸡蛋预示着新的一年团团圆圆,生活圆满,但是他们本来就没有煮他的那个,他含着眼泪,把桌上的蛋壳吃了。
一片狼藉的桌面如同他一塌糊涂的人生,他努力用剩下来的食物填满自己的胃,在新年饿晕,等待他的恐怕又是一边骂他不详一边往死里殴打他。
“这还是有一年荀毅在军营喝多了,和我家孩子说的。”
“荀毅这个孩子,他父母打他时可以说是毫不手软,一个小孩被打得浑身上下没有几块好皮了。”想到之前的画面,这个善良的邻居大娘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珺璟忍不住微微蹙眉,辞盈更是心直口快,替他骂了出来:“这还是亲生孩子吗?”
那个大娘摇了摇头,叹息:“确实是亲生的,他家本来孩子就多,怀他的时候,他娘根本不想要他,但是贪便宜买的药,没把他流掉。后来又听说是个男孩,想着生出来也能帮家里忙,结果哪知道一出生竟然带着残缺,他娘看到他第一眼差点儿气死在床上。”
“我也尝试拦过,结果他爹娘便破口大骂,他们教训自己家孩子关我们什么事,然后回去打他更狠。他爹兴许是觉得外人来劝有点丢了面子,直接把他吊在树上拿荆条给他抽得皮开肉绽的,鲜血淋漓的,好像故意给我们看似的,那场面让人直发怵。”
之后珺璟带着辞盈又去把平城现有的与荀毅相识的人通通拜访了一遍,他们从那些人的口中,凑出了一个出身底层、家境贫苦、身有残疾的人被反复折磨的一生。
5. 第 5 章
荀毅在家常年收到父母殴打、兄弟排挤,总是吃不饱穿不暖,所以他比其他同龄人更早地选择出去打拼,渴望闯出个名堂,好让曾经瞧不起他、欺辱他的人另眼相看。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个他一直在等,能够改变他人生的机会。
在那天,军中新来了一个小将军,说是名将魏明的儿子。魏如晟虽然看着像文弱的书生,但其实胸无点墨,而且狂妄自大,第一次独立领兵作者便不顾军师阻拦,强行夜袭陈国边境。
结果陈国军队在城墙守株待兔,绑了火石的箭矢如暴雨般向这个轻敌的蠢人扑来。当魏如晟以外自己就要命丧此地时,荀毅替他挡下了那一只向他而来的箭。
代价是,他的脸被火烧毁了大半,从今往后,都只能戴着面具。
但有失必有得,他因此成功让魏如晟记住了他。他被调到魏如晟身边,成了他的谋士,过上了他曾经梦寐以求的,每一顿都能吃饱的日子。
又到了一年新年,他再次回到家中,用那只有六个手指的手把魏如晟赏给他的腊猪腿递给父母,得到的却是父母谄媚的笑容。
他依然还是那个他,但是家中再也没有人嘲讽他是不详之身,甚至他偶尔回家的日子里,父母都是等他落座后在赶忙把饭菜端上桌。弟弟见到他,再也不敢对他嘲讽只言片语,反而到处炫耀自己有个能带自己吃肉的哥哥。
他再也没有吃过残羹冷炙,虽然失去了一张完好的脸,但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权利的魅力。
以至于让他忘记了那日火光灼面时的痛苦,忘了他每每路过那些会把他的脸映照出来的东西时内心下意识的躲避,忘了他因为毁容后可能无法拥有正常娶妻生子的人生。
他这一生碰到的能够让他翻身的机会太少,能失去的东西又不多,他只能做出这样令他痛苦的选择。
了解荀毅的事迹后,辞盈感觉自己的内心无比烦闷,她从那些事情里看到了一个苦命的人挣扎着向上爬的过程,他每一步,走得都是那么艰难。
她感觉自己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一样呼吸不顺,让她无法入睡,她便打算珍惜时间,不再与睡眠做斗争,来到林中开始今日的修炼。
林中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辞盈心领神会,立刻向他跑去。
果真,珺璟也睡不着,已经先她一步来到此地,见她跑过来,珺璟压住嘴角,严肃地问她:“那日教你的御风术这几日温习得如何?”
辞盈屏气凝神,将妖力汇集至手掌心,转动手腕,掌心翻腾,一股强劲的风便自她掌心飞出,击打在树上,那粗壮的树干竟着折腰断开,树叶哗啦啦地落下。
“不错。”珺璟对她的展示成果表示肯定,辞盈低头,漏出一抹羞涩的微笑。
师傅真的是个好人,不仅愿意教自己法术,还总不吝啬对自己的夸奖,超额完成每日的修炼任务后,他还会给自己一些小奖励。
那日他带她买了许多东西,她试了一圈,发现自己竟然最喜欢吃鸡。自从有了这个新发现后,她发现自己吃到鸡的次数都比以往多上许多。
珺璟将天灵剑拔出:“今日再教你御风术的第三层。”只见他右手持剑,剑身随着他手腕的转动飞速划出圆圈,地面的落叶仿佛被圆圈吸附住,绕着外圈迅速转动。他静静立于落叶的中心,随后飞速出剑,随着他剑锋所指的方向,落叶瞬间变成了一把吧锋利的刀刃向前飞去,插在了面前的树干上。
辞盈跑去拔那落叶,那落叶竟纹丝不动,脆弱的落叶在强大的风力加持下,竟然具有如此巨大的杀伤力,辞盈迫不及待想学。
珺璟伸出手臂,将天灵剑推到她的面前。辞盈反倒被惊得连退三步,慌忙摆手:“我怎可拿师傅的剑!”
珺璟看着她的反应,觉得分外有趣:“放心!神兵认主,你用不坏它的。”
见她还在拼命推辞,珺璟不想浪费时间,咬咬牙,索性拉住她的手腕,将天灵剑塞到她的手中。
果真,刚刚还灵气磅礴的剑在她的手里瞬间暗淡了几分,她挥动几下,发现它如今已经成了一把平凡无奇的剑,便放下心来,学着师傅刚刚的样子运气转剑。
谁知那叶子在她手里却软绵绵地从树干上滑落,但会轻言放弃那便不是辞盈了。
她深吸一口气,立刻重新来过,就这样反复十几次,没有一片叶子成功插入树干。
她不由地觉得有些沮丧,头上冒出一朵小小的桃花,随即像被霜打了一样迅速枯萎。
被打击到连化形都不能维持了吗?珺璟看了看枯黄的花,又看了看憋嘴的她,实在忍俊不禁。她还在故作坚强地一声不吭呢,这小花就把主人的情绪准确表达了。
辞盈在又一次失败后还打算再次重来,珺璟赶忙伸手拦住她。
“好啦,兴许是剑的问题,”珺璟拿出哄孩子的语气,“明日我带你去挑一把佩剑吧。”
真是喜从天降,辞盈生怕自己听错了,连声询问:“真的吗?我可以拥有自己的法器了?”
看到她如此明媚的笑容,珺璟似乎也被感染了,他盯着她的脸,嘴角不知何时微微勾起。
他点了点头,辞盈立刻围着他转圈,边转边欢呼:“师傅最好了!”
“师傅最大方!”
“全世界最好的师傅!”······
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花样,竟又变出好些花瓣,边跑边撒向他,珺璟低下头,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新月挂林梢,疏星落画檐,风吹过林间,沙沙作响的声音与少男少女清脆爽朗的笑声在午夜的风中交织在一起。
修练完,他们回客栈的路上,路过粥铺,辞盈拉住珺璟的衣袖:“今儿有梗米牛乳粥!昨日来都卖完了的。”这粥很是抢手,辞盈前几日买过一次,嘉茵和崇烨喝了后便一直念念不忘,但之后辞盈再来,一连几日都扑了空。
辞盈疾步跑过去:“老板,来两碗梗米牛乳粥。”
店家手脚麻利地给她装进食盒里,辞盈谢过边转身,只见珺璟还驻足在粥铺前,她感到纳闷,往回走时,听见他清冽的嗓音:“还要一碗翡翠鸡丝粥。”
珺璟拎着粥,举到她面前:“以后不要再忘记自己的那份了。”
他们回到客栈,正好遇到赖床到现在才刚刚洗漱完毕的重晔和嘉茵。
他两自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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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后生怕苦了自己那张嘴,虽然他们如今修为已经不需要每日进食了,但他两坚持一日三餐一顿不落,偶尔还会给自己格外多加一顿。
崇烨边吃边振振有词:“仙界仙食虽可增长灵力,对修炼有益,但几百年下来他早就腻烦,凡间食物种类繁多,况且既然难得下界,他自然还是想好好感受一下凡间的风土人情。”他话刚说完,嘉茵难得地立刻附和,表示认同。
辞盈也坐下来一起喝粥。翡翠鸡丝粥虽是咸口,但不知怎的,辞盈今日竟然在粥里喝出一丝甜味。可能今天粥铺的厨子糊涂了,把糖和盐弄混了吧。
珺璟一直等她喝完粥,又嘱咐她回房间补一会觉,再领她一同去物色一件趁手的法器。
辞盈躺在床上,只觉得自己每根神经都在叫嚣着喜悦。她第一次见师傅舞剑便觉得格外英姿飒爽,想到自己马上也能够如此神气威风,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
带着笑意沉沉睡去,一觉醒来辞盈顿觉神清气爽,辞盈跳下床,跑出房间,发现师傅已经在楼下等候多时了。
辞盈快步小跑过去,嗔怪道:“师傅怎么不喊醒我?”都不知道站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我也刚到,”珺璟领着她往外走去,“我刚刚打听过了,大赢王朝所有的铁器均为官营,在平城最大的法器铺叫玄铁阁,我带你先去挑一件给你修炼用。”
高阶法器得去都城应天的天瑞堂拍卖,等在平城的事情尘埃落定后,再带她去天瑞堂选一个好的吧,珺璟心里这样规划着。
玄铁阁背靠官家,不愁生意,店内的伙计表情倨傲,回答问题也是不咸不淡,好像每个进来的客人都欠了他百八十银两一样。
辞盈一心想拥有一柄如师傅一般的宝剑,于是她第一个就试了九幽剑。剑身通体为玄铁淬炼而成,剑刃处隐隐闪着紫光,据说曾有修士用这把剑杀遍九幽,故得此名。
但她只触碰到剑身手便感觉仿佛有火舌舔舐着自己的皮肤,一股灼热的痛感使她立刻甩开此剑。
珺璟赶忙过来握住她的手背,翻开她的手掌,果然掌心已经一片血红。珺璟左手变出一块冰替她小心地敷着,自责自己怎么有这么大的疏漏,没有考虑到她本身是妖。这九幽剑为斩妖除魔而生,上面不知有多少道得道高人的符咒,自然会伤到她。
不知身后突然走过何人,店内那伙计看到那张死鱼一样的脸顿时笑靥如花,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客官,您家娘子所修是何系法术,我来给您二位推荐。”
辞盈听到他的称呼,立刻反应过来珺璟还握着自己的手,慌忙想要解释,此时一个男子被人前簇后拥着,从她的余光中走过。
她看清那个人的脸,心中总是模模糊糊感觉哪里不对。常人的皮与骨肉是紧密贴合的,哪怕是人老了后皮肤会变得松弛,也不该像那人一般,皮简直像浮在筋骨之上一样。
况且她明明感觉此人应当年逾半百,但他分明顶着一张刚过而立之年的人脸。
她赶忙问伙计:“敢问这位大人是何方高人?”
伙计赏了她一记恶狠狠的白眼:“你外地来的吧?这可是我们这一带的铁官!”
6. 第 6 章
那个人很快进入里面的隔间,房门紧紧关闭,门口站着几名凶神恶煞的护卫。
辞盈刚想凑近,两个侍卫立刻伸手拦住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辞盈,便不耐烦地对她说:“哎哎哎,干什么的你!余大人也是你能随意招惹的?快滚快滚!”
珺璟听到声音连忙走过来,站在辞盈身后,面露不悦。那两个侍卫明显欺软怕硬,看到辞盈身后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男子后,立刻变得客气了起来:“里面乃是玄铁阁内室,不接待外客的。”
辞盈见那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出来,便又走回去开始挑法器,只是余光不时打量那扇门。
“你看这条鞭子如何?”珺璟兴奋的声音将她的思绪重新拉回。
辞盈定睛一看,珺璟手里正握着一条藤蔓制成的鞭子。刚刚她试法器伤到手后,珺璟便自己先替她一一试过,才放心交到她手上。
他这段时间已经有意识地让她接触了水火木风雷五系的入门法术,发现她对火雷木三系都有极强天赋,昨日她虽因无法完全驾驭风刃术而有些气馁,但实际上她才修炼短短几天就能过独立召唤风向已经胜过他的许多同门了,重烨修行十年才勉强能够把控风向。
考虑到她本体乃是桃树,修行不稳时就学习火系法术很有可能伤其自身,所以他为她挑选了一根藤蔓缚灵鞭。
这条鞭子极其灵活,可以随意变大变小,变硬变软,还能够改变形态。当持鞭人的修为足够强大时,亦可用它呼风唤雨引雷。
珺璟当着辞盈的面开始演示,只见那缚灵鞭绕着他的身体开始飘动,顷刻间便幻化成一条柔软的绫缎。他手抓住鞭尾发力,那鞭子立刻又幻化成一把锋利的宝剑······
辞盈接过缚灵鞭,那鞭子刚刚在珺璟手中只是最普通的藤蔓样子,到自己手中却立刻变得赤焰如火。她感觉到十分惊讶,珺璟看她吃惊的小表情,笑着解释:”每个人体内的灵力不一样,神器会挑选适合自己的主人。看来这条鞭子也很喜欢你。”
虽然他暂时也没想明白,辞盈是草木精灵,鞭子在她手中怎会出现这样的颜色。但是神器的考量本就因人而异,难以捉摸。
辞盈用手心一寸寸摩挲鞭子,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师傅,这鞭子叫什么名字呀?”
“缚灵鞭,但是此刻你是它的主人了,你可赐予它新的名字。”
辞盈想了想,看着这条火红的鞭子,笑靥如花地把它举起来,郑重其事地告诉鞭子:“以后你就叫落霞鞭吧。”
她想起自己那日第一次尾随着师傅走出呆了二十余年的峡谷,出林子那刻,她看到了生平中最美的晚霞。
落日的余晖慷慨地赠与天空胭脂般绚丽的光彩,辞盈感觉自己仿佛行走在一个璀璨艳丽的梦境中。
她在峡谷的这些年内,只能每日在山谷里与这群口不能言的白骨精相伴,躺在血水干涸的地面上望着天上翻腾的阴云。或许之前她还是桃花树的时候已经这样过了许多年了,可她修炼出了神识以后,她每天都觉得自己很孤独。
她每时每刻都祈祷着有一天能出现奇迹,让她走出这座囚禁她多年的山谷。
而那个奇迹出现了。
她每日都在感恩师傅,哪怕只是因为山谷里隐藏着许多谜团,而她是山谷里唯一有自我意识的生灵,哪怕只是师傅需要她的帮助让那些白骨能够回到亲人身边。
好在师傅是个心软又善良的人,所以她还活着,而且会呼吸,能说话,能看到美景,能吃到佳肴。她觉得很幸福。
师傅真的是出现在她生命中的奇迹。
珺璟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可还喜欢?”
辞盈不假思索:“喜欢!喜欢!太喜欢了!”
珺璟瘪了瘪嘴,视线在她的脸上飘忽不定:“那你怎么不谢谢师傅?”
辞盈立刻激动地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谢谢师傅!最喜欢师傅了!”
她拿着鞭子扬长而去,直到身影完全跑出珺璟的视线后,珺璟才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平息好自己紊乱的呼吸。
辞盈带着落霞鞭激动地直奔树林,落霞鞭卷着她因为高兴而冒出的花瓣,迅速在地面形成了一个小旋风,她运气发力,那些花瓣骤然变成了锋利的刀刃朝着四面八方射去。
自己已经掌握了御风术第三层!
辞盈在短暂的兴奋后,又开始继续尝试落霞鞭的新用途。她让鞭子绕在树上,指尖为其输入灵力,鞭子上迅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尖刺。鞭子越缩越紧,竟然生生把眼前粗壮的树干给勒断了!
像是拿到了新玩具的孩童,辞盈在树林里乐不思蜀,试了好一会儿才念念不舍地离开。
回去的路上她也没忘记正事,她把倒下的树木带走了一段,还去陶器铺买了一些陶土。
一般人是很难看出今日那人面相的诡异之处的,但偏偏辞盈这二十年来在山谷里日日夜夜对着那群白骨,已经能够把人的骨相摸索得无比透彻了。
她回到客栈,点亮烛火,开始用木头制作今日看到的那个人的骨骼,然后再用陶土附在上面模拟人的皮肉,最后出来的脸果真与今天看到的那个人完全不同。
她看着面前这个陶土人,越看越觉得怎么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但是具体是哪里,她苦思冥想半天又没有头绪。
一阵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珺璟站在门口喊她一起用晚膳。
辞盈打开门忙拉着珺璟要进来,珺璟待在门口不肯进:“女大男防,这么晚我与你共处一室,有损你的清誉。”
辞盈听到只觉得纳闷,心想我一个树妖哪来的清誉?难怪重烨总是抱怨师兄过于古板,做什么事都是一板一眼的。
辞盈立刻加大力气:“在门口拉拉扯扯才会被人看到。我有要紧事和你说,赶紧进来!”
珺璟进了她的房间后,背对着她的床坐下:“何事?”
辞盈一脸正色:“你记不记得今日在玄铁阁遇到的那个铁官?”
珺璟想了一下,那个时候因为店铺伙计把她认成了自己的娘子,他只觉得周遭突然安静了,唯独听见自己如擂鼓版的心跳,半刻都没有缓过来。完全不知道那个时候有人进店,还是那两个侍卫斥责辞盈时他才回过神来。
他轻咳一下,故作镇静:“没什么印象了,那人有何不妥?”
辞盈将她刚捏的陶瓷人推到他的面前:“我总觉得那人的脸有些怪异,你看这是我用他的骨头捏出来的陶土人,他分明应当是这张脸才对,但是今天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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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的他却不长这样。”
珺璟瞳孔猛然收缩,抬头看向辞盈:“你是说他用了画皮术?”
辞盈恍然大悟:“原来那叫画皮术,我看的书里好像都没有提及。”
珺璟和她解释:“画皮术是极阴毒的邪术,是很多很多年前有了叫西月国的地方,国王迷恋长生之术,但他醉心权势,无法通过潜心修炼来、得道飞升来延长寿命,就命令西月国境内所有寺庙道观为他炼制能够让他不老不死的丹药。”
“这怎么可能呢?”辞盈讽刺道,“若是吃几枚丹药就有这样的奇效,那天下哪里还有人愿意忍受苦修?”
但是身处于权力之巅的国王并不会认为这是不劳而获之举,他只会认为自己本就配得上所有他想要的,不论是金银财宝,还是美丽佳人,亦或是永生不灭。
“清云观的道长也认为国王这样的想法有违天道,便严正拒绝。那国王便立刻下令血洗清云观,以此来杀鸡儆猴。”
“果真,在这样的雷霆之举下,这个国王真的如愿以偿了。”
“有人向他敬献了一枚丹丸,那丹丸实则是一只白狐的妖丹。西月国数名得道高人联手将那只尚且年幼的狐妖引出山林,然后杀了她,剖取了它的妖丹,敬献给国王。”
辞盈听到后大惊失色:“人怎能服用妖丹?!”
“那国王吃了白狐妖丹后,果真感觉每日精力充沛,全然不像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但他也因此受到了妖丹的反噬,没过多少时日,他就开始浑身青筋凸起,皮肤溃烂,骨节爆碎,长出兽眼与狐毛。”
“活该!这就是因他冤死的狐妖在向他索命吧!”辞盈痛快地咒骂道。
“但那些得道高人迫于淫威,很快又为他想到了新办法,那就是换皮。将与国王身量相似的青年男子完整剥皮后,将皮换给国王,画上他的五官,这样他外表看上去依旧完好且年轻。”
“可那皮很快便会溃烂啊!况且别人的皮如何能够服帖于他的骨骼?”
“国王在服用妖丹后便已经开始修炼邪术,能够让皮与他自身骨骼贴合。为了保持皮的新鲜,他还会吃下那人的心脏,让皮肤几月有余都不会出现腐烂的情况。”
听到这儿,辞盈已经猜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所以他每隔几月,便会换人剥皮挖心。那么多条命,就为了让他一个人长生不老?”
在纸醉金迷、滔天权势的腐蚀下,这个西月国国王早就丧失了人性,他满心只有如何让自己能够多些时日享受着王座带给自己的一切。
贱民之命,与我何干?
不过是些蝼蚁,又能奈我何?
辞盈听完,在愤怒之下已经面色扭曲:“若我当时在,必当手刃此人。”
珺璟连忙扶住她的肩头轻轻抚摸:“他已经死了,那些为他出谋划策的人也都死了。”
“怎么死的?”
“据说是当时的妖狐一族族长为那只小白狐报仇,独自杀入王宫,正巧撞见那国王与他的那些谋士在进行画皮术,于是狐族族长就将他们全部枭首示众,头骨排成一排,被挂在了西月国都城最高的城墙上。也正是因此,画皮术才会被众人知晓。”
“画皮术失传已久,如今竟然又重新出现了。”
7. 第 7 章
辞盈指了指那个陶土人的脸,问道:“你觉不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珺璟仔细端详了一会,也毫无头绪,想到她今日只进食了一碗粥,便劝道:“先吃点东西再想吧,或许问问崇烨他们能有头绪。”
他们刚下楼,崇烨已经等得焦急了:“怎么才下来?吃饭都不积极啊!”还不等珺璟和辞盈落座,他就立刻开始风卷残云。
晚膳时。珺璟把画皮术重现人间的事情和珺璟、辞盈说了,两人知道后也是神似一紧,嘉茵分析道:“画皮术害人无数,凌霄仙君在世时曾亲自下凡剿灭所有和此邪术有换的修士和书籍,封入仙界禁地。如今画皮术失传已经有五百多年了,怎么会突然卷土重来呢?”
崇烨拍着桌子泄愤:“这妖术流入人间后,还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得尽快找到始作俑者,否则后患无穷。”
辞盈听了崇烨的话,有些刺耳和好笑,忍不住问出来自己的疑惑:“渴望拥有画皮术的是人皇,研究出画皮术的是修仙者。怎么提及此邪术时,倒是和妖扯上了关系?”
“是不是这三界所有为世道所不容的,都要与妖有所联系?”
“哪怕原本和妖没有任何瓜葛,也要想尽办法去制造联系,好让妖白白接受这从天而降的污名。”
“毕竟妖本就臭名远扬,名声再臭一点,有何关系?而修仙者却好美名,哪怕沽名干誉,也要维持自己在世人眼中超凡脱俗的形象。”
“所以凡人皆称画皮术为妖术,但他们不知,这所谓的妖术中,真的与之有关的妖,唯有一只因为人类永无止境的贪婪而白白丢掉生命的狐妖罢了!”
辞盈一连串的质问打得崇烨措手不及,他不愿在一只小妖面前落了下风,连忙想张嘴反击,但是想来想去,辞盈说的话好像的确有理有据,让他无法反驳。
辞盈看着崇烨的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往返数次,便知道他已经自知理亏。
她早先翻珺璟从仙界带来的修仙入门的书籍时,便察觉一件让她有些奇怪的事。
仙界里的入门修仙书一开始并不是列清修仙的益处,也不是阐明修仙的重要性,而是用了大量篇幅来刻画妖的罪大恶极。这些书自五百年前从仙界流入人间,已经被一代又一代修仙者奉为圭臬,又由修仙者在人间宣讲和普及,致使大多数凡人也将妖与罪恶狠毒深深联系在一起。
但是辞盈通过如今的画皮术的起源发现,并非所有阴狠毒辣的邪术都出自妖族之手,其中广为流传的那些妖族犯下的不容于世的恶行中,当真都是妖族一手造成的吗?
如果不是,那么像画皮术这样的,还有多少?
似乎不满辞盈的咄咄逼人,嘉茵连忙替师兄崇烨帮腔:“凌霄仙君下凡后,除了画皮术还亲自剿灭众多邪术,随后就遭到了妖皇的报复。她将凌霄仙君剥皮抽骨,所有看到过凌霄仙君骸骨的仙界之人无一不恐惧那女人的血腥狠辣。据说她还割下来凌霄仙君的头,死前还抱着仙君的头骸。连死都不肯放过仙君,真是不可饶恕!”
嘉茵这一段义愤填膺的话让辞盈沉默了,她本想问嘉茵,五百年前的事情,你难道是亲眼所见吗?如果也只是听仙界其他人的道听途说,又何必如此言之凿凿?
但辞盈没有继续反驳,她并不知道除了画皮术,其他邪术是否真的和妖有关。若非亲自究其根本,辞盈并不想通过他人的口舌来接触事情的真相。
况且世人对妖的偏见已经积攒了许久,尤其是仙妖大战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岂是她一己之力能够将其扭转的?
辞盈心中忍不住懊恼,自己不知为何刚刚就是没有沉得住气,为何会一听到他们将画皮术这件事与妖扯上关系就如此气火攻心,如此莽撞又不计后果地同崇烨和嘉茵争辩。
她一面偷偷打量师傅的神色,一面在心里计划着,如果师傅也觉得从今日自己为妖族鸣不平的行为中,分析出自己是善恶不分、只一心向着妖族的败类,因此做出不能再将自己留在身边的决定。那自己将要何去何从呢?
珺璟只是安静地坐着,他低垂下去的眸子被他纤长的睫毛挡住,使人无法窥探他的颜色,洞悉他此刻的所思所想。
他听到辞盈的话,竟然觉得也不无道理。他此前虽知道画皮术的由来,也知道现在的人间修士一直认为这门邪术来自于妖族,但他却并未对此深想过其中蹊跷。
辞盈的话虽然直白,但却说得入情入理,别说是崇烨,即便是他,也无从反驳。
他现在仔细想想,之前自己之所以对此事忽略,是因为自己乃是仙界之人,而辞盈却是妖。仙妖两界如今立场对立,妖被世人恨之入骨,仙界是乐见其成的。
甚至,他突然惊觉,仙界可能正是在这件事情背后推波助澜的那只无形的大手。
辞盈本就是妖,见自己族人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感到不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珺璟并不知道,在他想这些事时,辞盈已经盘算好自己身上现有的银两,回想了自己目前已经熟练掌握的法术,甚至连自己被赶出去后应该往哪个方向走,未来靠什么谋生,都在脑海中显现出一个简易的雏形了。
正在辞盈脑海中飞速筹划之时,珺璟开口了:“就事论事,此事确是与妖族无关。承认事实,敢于认错,也是身为君子应具备的德行。”
辞盈心中只觉得一阵酥麻,她暗自自责,自己竟如此揣测师傅,简直把师傅当作了那种会恼羞成怒的小人,真是不应当,她明明受师傅恩惠最多,最应该明白珺璟的端方正直。
辞盈迫切想扯开话题,于是便拿出刚刚捏的两个小陶土人,问他们:“你们看看这两人眼熟吗?”
店小二路过,突然凑近看着其中一个说:“这不是东街那个孙大娘的儿子吗?但是他前几个月不是已经在铁矿里遇难了吗?”
“在铁矿里遇难?”辞盈一行人异口同声惊呼。
辞盈追问道:“那您记得他遇难的具体日子吗?”
店小二连忙摆手:“这我哪能记得?你可以直接去问孙大娘啊!”
看到大师兄仔细地向店小二打听了孙大娘的住处后,崇烨和嘉茵便立刻起身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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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去,重烨还挥手让大师兄和辞盈跟上。
珺璟指了指外面的天色,提醒他:“你看看现在几时了?这个时候去打扰别人,合适吗?”
嘉茵转了转眼珠,略解思索后为自己争辩:“但是我这不也是捉妖心切嘛?”
珺璟拍板定论:“明日挑个合适的时间再去孙大娘家拜访。”
虽说要带上崇烨和嘉茵,他总觉得内心不太踏实,于是又反复叮嘱:“明日说话做事切记三思而后行。”儿子丧命对孙大娘必定是极其沉重的打击,他们此时冲着这件事情去,必然是要揭人伤疤的,他真怕那两个师弟妹一张嘴就闯下大祸。
崇烨为人耿直热情,不会有弯弯绕的心机,但是做事鲁莽欠考虑;嘉茵性情善良,但是毕竟是千娇万宠的大小姐,无法与孙大娘这样挣扎于底层的穷苦妇人共情,而且她也和崇烨一样有小孩子心性。
如果说心思缜密又八面玲珑,会察言观色还细心聪颖,能够与自己心意相通,甚至关键时候还能帮上自己许多大忙的,只有辞盈。
若真是遵从本心,珺璟恨不得只带辞盈一人,但他毕竟是大师兄,况且捉妖这种事,他如何能把师弟妹排除在外?那实在是于理不合。
第二天,崇烨刚刚睡眼惺忪地推开门,嘉茵便怒气冲冲地对他说:“你怎么才醒?”
崇烨被她冲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不每日都是这个时间醒吗?一大早的,谁惹大小姐了?这么大的火气?”
嘉茵知道和他兜圈子就是白白浪费时间,此人冥顽如石头转世,便和他开门见山道:“今天一早,大师兄就出去了。”
崇烨不以为然:“他不是每日都出去练功吗?哪日他不出去才比较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吧!”
“可他今日回来后,直接去了首饰铺子!”
嘉茵这话勾起了崇烨的兴趣,大师兄看着温润如玉,实则最难交心,他与人相处时总是要留上三分,不像自己,与人相处时总是掏心掏肺的。
况且他在仙界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像他这样长得好,出身高,灵力强,性情温和,做事磊落,完全称得上是谦谦君子,如琢如磨。即便崇烨过去也不觉得自己逊色师兄太多,但是那些仙门女子对大师兄就如同小猫见了鱼一般痴迷,可师兄并不耽于情爱,因此也无一人曾获得过他的青睐。
如今他竟主动跑去了首饰铺?看来可能是大师兄铁树开花了呀。
“师兄莫不是有中意的女子?快去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如此令人激动的事情瞬间赶跑了崇烨的瞌睡虫,他拉着嘉茵等不及要去看一看大师兄去首饰铺买的是什么,从而推测一下他的心上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妙人。
“对了,把辞盈也叫上吧,这种百年不遇的场面还是人多热闹点,有意思。”
提到这,嘉茵更是没好气:“她不在!”
“她今日练功还没回来?还是去打听那群白骨的事了?”辞盈的勤恳踏实,崇烨这些日子也是看在眼里的。
“都不是,她和大师兄一起去了首饰铺!”
8. 第 8 章
珺璟与辞盈在首饰铺子中正在肩并肩,头挨着头地仔细挑选。
辞盈一边严格考察一边同他商议:“这步摇虽然做工精致,但是明显不适合孙大娘的年纪。”
“这白玉发簪固然难得,但孙大娘如今丧夫丧子,免不了要做各种粗使活计来谋生,若是磕了碰了不仅会心痛好半天,而且估计连修复的银两都掏不出来,白白给人增加负担。”
“红玛瑙手串艳丽光彩,但是也因为太过招摇容易遭人嫉恨,我已经打听过,孙大娘如今是独自寡居,别为她增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辞盈认真分析了一番,易碎的不行,花哨的不行,最好是能够挑选出一个既实用又不会令孙大娘感受到负担的玩意儿。
忽然一把毫不起眼的梳子吸引了她的目光,整把梳子皆为黑檀木制成,自带淡淡芬芳,而且孙大娘身为女子,哪怕未必喜爱首饰,也必然会有打理头发的需求。
这把梳子完美地符合她的既定需求。
珺璟又另外购买了一个装梳子的盒子。
“师傅,你是不是打算垫些银钱在梳子下面?”丧失了家中的男丁,劳动力自然大大降低,要问如今的孙大娘最缺少什么?最需要什么?当然是银子了。
但如果直接把银钱递给孙大娘,总有种赤裸的怜悯感,夹杂着令人不适的高高在上。
孙大娘虽人到中年还遇到如此不幸之事,固然让人同情,但她并没有浑浑噩噩地堕落下去,相反她一直勤勤恳恳地生活着,今早他们去看了,儿子虽然尸骨无存,但她连儿子的衣冠冢都打理得很干净。
一片坟堆里,只有他的墓荒草不生,一看就是时常有人前来祭拜和清扫。
辞盈和珺璟都想用相对隐晦的方法帮助她,不至于让她在素未谋面的生人面前感觉到自己身处不幸的可怜可悲。
珺璟含着笑意点了点头。
他很庆幸今天陪同自己的是辞盈,如果是崇烨和嘉茵,那他挑东西的时间可能还没有和他们解释这么做的原因的时间久。
而辞盈,哪怕自己不多费一句口舌,她也能明白自己的心意。这让他感觉到沐浴春风般的舒心。
辞盈和他配合默契,不一会儿便从首饰铺子出来,往客栈赶。
刚到客栈就见崇烨和嘉茵正在桌前正襟危坐,尤其是嘉茵,脸色就像暴雨将至的天空,阴沉沉的。
崇烨自从听了师妹的话,晓得了大师兄是带着一只小妖去了首饰铺,他明白嘉茵的言外之意正是师兄似乎对这小妖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毕竟一个男人无缘无故送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子首饰,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他原本就觉得师兄对这半路捡来的小妖格外不同。
不仅每日陪她一起修炼,还给她寻觅修炼的书籍,给她挑选合适的法宝。
大师兄对自己和嘉茵也从未如此体贴入微过,想当年他迟迟学不会御风术,大师兄面对他只是客套地让他每日多学多思,何曾手把手指导过他?
其实他几日前就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了,师兄一直以来给自己的感觉就是结了一层薄冰的死水,而面对辞盈时,他却能够感受到这潭死水重新涌动。
只有那时,大师兄才不像一座只可远观的雕塑。
他,活过来了。
在嘉茵的眼神暗示下,崇烨也沉不住气了:“师兄今日可是去了首饰铺?”
珺璟闻言倒是有些意外,这两人往日应当是刚刚才起床吧,所以他和辞盈才赶着这个点儿回来了。怎的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把木盒子丢在桌上,嘉茵迫不及待地接过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貌不起眼的黑木梳子。与她的预想相去甚远,她忍不住问:“这是要送谁的?”
她原以为打开后会看到一个样式时新的簪子或手串,毕竟师兄出身高贵,为人也一贯大方,若是赠与心悦之人的,不会选这样平平无奇的。
“当然是送孙大娘了。”辞盈见他二人明显一副误会的神情,怕他们误以为自己蓄意勾引他们风光霁月的师兄,更怕他们因此对珺璟产生不满,赶紧说清楚,把这种误会的源头扼杀于襁褓之中。
崇烨和嘉茵闻言,果然松了一口气。
崇烨虽然此时已经不像之前那般讨厌辞盈了,但他还是不希望师兄与她牵扯过多。
在他的认知里,天狼山谜团一一解开后,辞盈便会与他们分道扬镳,他们能够从天狼山中捕获大妖从而获得飞升后同届弟子里最高的定级,也不会有仙界的人知晓他们身边曾经有一只小妖跟随过。
这样的结局皆大欢喜,他不愿师兄一时犯糊涂闯下大祸。
还好只是误会。
而嘉茵除了与崇烨的算盘打得一样外,在她心里,仙界弟子中,唯一能够与自己堪称般配的,唯有珺璟。
自己是神翼族族长的掌上明珠,又是上古神鸟之一的青鸾鸟,神翼族能够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唯有神鸟赤焰凤凰。但天地之间最后一只赤焰凤凰便是五百年前的凌霄仙君,自仙君死于他手后,赤焰凤凰的血脉便绝迹于三界了。所以嘉茵在神翼族是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自降生后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所拥有的,必然要是最好的。如果不是最好最稀有的,她宁可不要。
而仙界如今有何人比真龙出身的珺璟更为高贵的呢?他父母因故早亡,如今仙帝待这个外甥如同亲生,他飞升后自然会接手神龙族族长之位,恐怕未来登上仙帝宝座也是指日可待。
况且他自身也是一表人材,外貌、能力、品格、性情皆为上乘,仙界中无人能出其右。
所以她下界后,一路跟随师兄,除了她认为师兄法力高强,在此次下界历练的弟子中必然能够拔得头筹,还因为人间诱惑众多,过去仙界子弟下界后被妖和凡人所蛊惑的,也不在少数。
虽说五百年前那事之后,九霄仙帝严加防范以后,仙界血脉也因此变得比过去更加纯净了,但她还是打算防患于未然。
怕被人看出来自己的心思,嘉茵赶紧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为什么要给孙大娘送首饰?”
“我们去孙大娘家是去做什么?”
“问清她的儿子遇难的具体时间和情况,从中探一探有关画皮术的蜘丝马迹。”
“既然是奔着揭人伤疤而去,自然需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何况一件礼根本无法缓解我内心的愧疚之情。”孙大娘可能好不容易走出丧子之痛,而他们又要突兀地去给她的伤口重新揭开,珺璟只觉得自己如此行为实在太过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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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嘉茵和崇烨解释了许久,直到感觉自己的喉咙都开始干涩,他们才尚且罢休,珺璟闭上双眼用指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感到无比心累。
一直到晌午他们才走到孙大娘的家门口,眼前是一座茅草作顶,木板搭建的小房子,疏疏篱笆墙内正坐着一个身穿灰麻布衣的朴素老妇,迎着太阳在啃着窝窝头,面前配着一碟糠咽菜,这大概就是她全部的午膳。
珺璟赶忙敲了敲那扇吱吱作响的木门,大娘起身过来给他们开了门,对着这几张陌生的面孔,疑惑:“你们是何人?”
珺璟连忙送上礼物致歉:“大娘,可否耽误你一会儿,我们问几个问题就走,绝不多叨扰。”
孙大娘赶紧侧身招呼他们进来,院落里只有一把凳子,孙大娘从屋子里叮铃哐啷找了好一阵,才找出来两把凳子,放到他们面前。
想来是曾经她的丈夫和儿子的坐凳。
辞盈此时才看清眼前这位大娘的面容,她的脸粗糙得就像百年老树干的皮一样,面容憔悴,骨瘦如柴,眼球浑浊,不合身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她的身上,好像随便一阵疾风就能把她刮倒一样。
嘉茵和崇烨嫌弃那凳子看起来破旧,不肯落座,辞盈和崇烨忙坐下,与孙大娘寒暄。
孙大娘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前来问候了,见到愿意倾听的人便如同打开了话匣子,苦水一股脑倾斜而来。
她的丈夫为了寻他在天狼山失踪的弟弟,他们举家搬来了平城,后来丈夫在为寻找弟弟而进入天狼山后便再无音讯,她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将儿子拉扯长大。
所幸儿子乖巧懂事,很是心疼独身一人的老母亲,一到了独立的年纪便寻了个下铁矿的活计,这个活计十分辛苦,儿子每次回来总是灰头土脸的,她看了很是心疼。
但儿子却十分坚持,只因这份工能比其他挣的都多,他苦苦积攒下来的工钱从不大手大脚地花在酒楼赌坊里,连衣服都从来不要新的,他衣服上的补丁被她一层层加厚。儿子一文一文地存着,给老母亲翻修新房时,却毫不犹豫,样样都尽他所能买最好的。
那个时候,左邻右舍,谁不羡慕她有这样一个孝顺又体贴的好儿子。
可是生活为什么总是和她过不去?
好日子没过几年,儿子在铁矿遇难了,据告诉她的人说,他的尸骨被坍塌的铁矿埋在地下不知道哪里去了,她连儿子的尸骨,都没办法再见上一面。
她如今独自一人,靠着替人浆洗衣物来勉强度日,想儿子了,就去自己为他建立的衣冠冢前和他说说话,睡上一晚。
邻居只觉得她疯了,跑去坟地里睡一晚,听着就骇人,也不怕遇到鬼魂来索命。
她只笑,她巴不得儿子的鬼魂能来看看自己。
怎么会怕呢,活人所怕的鬼魂,却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说到儿子生前之事时,她的每一条皱纹仿佛都焕发着生机,她陷在回忆中,好像又能够看到儿子的音容笑貌。
提到儿子已故时,她蜡黄的眼睛忍不住滚下两行清泪,说者伤心,闻者动容。
苦难不断地流经她,在她生命中鞭笞出一道又一道无法消除的痕迹。于是她跌倒了,又坚强地爬起来,她跌跌撞撞地走着。
她没有停。
9. 第 9 章
据孙大娘所说,她的儿子如今遇难已过三个月,也就是说,那个余大人若是真的用了画皮术,孙大娘儿子的皮恐怕是坚持不了太久了。
他很快便会故技重施。
珺璟师兄妹三人纷纷施下隐形术,开始日夜不停地轮流跟踪那个余大人和他身边那些亲近的人,希望能从他的魔爪之下营救出新的被害人。
辞盈则是在打听到余大人的住宅地址后,便干脆俯身在他家门口的一棵树上,时刻蹲守有没有新目标进入他的府邸。
这个余大人哪怕每年来平城的日子只有短短几月,却在此地拥有一座极尽奢华的府邸,屋檐伫立着栩栩如生的青铜兽,栏杆窗台上雕刻着精致的四君子图,在平城这座落后小城中看起来格外惹眼。
平城里穿着破旧衣衫,面顶风霜的百姓挑着重物偶尔从门前经过,构成了一副诙谐讽刺的画面。
一连几日后,都并未看到有与余大人身量相似的男子进入,只有府邸中这几日她已经熟悉的面孔在辛勤劳作着。
这一日余大人早早便回到府邸,没过一会他屋中的灯光便熄灭了。
辞盈的直觉告诉她出屋内注定有蹊跷,她立刻摇动珺璟之前给她的传音铃,珺璟说他那里也有不对劲的地方,等他再探探,随后即刻过来,让她先不要擅自闯入,免得伤到自身,一切都以她的自身安全为重。
崇烨和嘉茵听到她并没有发现任何诡异之处,只是凭空猜测,便立刻拒绝动身前来,还让她不要大惊小怪,等找到确切把柄再摇铃。
余府大门紧闭,只有一个出粪人从侧门缓缓离开。
等等!电光火石之间,辞盈终于想明白她哪里觉得不对劲了,平城出粪人有一条既定路线,因此他每日几乎都是同一时间到达余府,今日却在天黑之后才来,明显比平时晚上好几个时辰,而且在余府停留的时间明显比往日短上许多。
这余大人今夜果然要动手,她立刻用传音铃送去消息,但考虑到珺璟他们赶过来还需要时间,辞盈立刻悄悄脱离附身的树,靠近那个出粪人,她如今功力还不足以让她完美无缺地变成另一个人的样貌,但这个出粪人却从头到脚遮得都很严实,她可以借他的装扮临时用用,好混进余府。
她和那个出粪人一前一后走进一条荒僻无人的巷子里,那个人却突然转过身来,一掌向她飞来。
辞盈刚刚是屏息跟随的,如今她的修为已经让她落地的脚步声足够轻盈,但此人还是敏锐地察觉出来,他的确不是个普通的出粪人!
辞盈立刻原地空翻,躲过他手心飞出的掌风,她立刻抽出落霞鞭准备迎战。
那人脚尖轻点地面,直接腾空飞起,手作鹰爪状,向她的心口直直攻来,仿佛要把她的心脏掏出来一般。
辞盈的袖中突然飞出许多桃花瓣,在落霞鞭的指挥下形成了一柄巨大的刀向那人劈去。刚刚那一掌让辞盈感受到他的功力,他甚至不是低阶修士,若不是自己平日里毫不懈怠地苦修,又有珺璟亲自挑选的法器加持,刚刚那一下她有可能直接被打回原形了。
那人挥袖用灵力试图用灵力震开飞来的桃花瓣,但那桃花瓣越飞越多,夹杂在其中的花粉不知不觉迷住了他的眼睛。
风刃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漩涡,他被困在其中,挣脱不开。
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媒,凌空画符,只听到对面一声冷笑:“堂堂紫金观的修士,竟然帮别人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的?他略微分心,指尖一顿,辞盈立刻抓住这一瞬间,落霞鞭从她的手中飞出,紧紧绑住了他的四肢。
越缠越紧,直到那人被迫匍匐在地,动弹不得。
这些日子里她对知识的渴望如同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对水源的渴望一般,她恨不能不食不眠来翻阅珺璟给自己找的书籍。
紫金观在如今在大赢王朝的扶持下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大观,是所有修仙者都梦寐以求的圣殿,短短二十年内紫金观就有近十名修士成功飞升仙界。
她阅读过很多有关紫云观的书,对紫金观修士的招数可谓是了如指掌。
她走到那个修士的面前,手指轻点落霞鞭,那鞭子即刻了然,把他外层的衣服扒了个干干净净,丢在地上。
那修士脸贴着地面,被挤压的变了形时,也不忘咬牙切齿地威胁她:“该死的桃花精,不过是妖,也妄想坏我好事?”
“你与我们作对,又能得到什么好下场?”
“只要知道你是妖,哪怕是你亲手救下的人,也会对你心生厌恶的!”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杀人,竟会被一只妖怪给出手阻拦,这实在太颠覆他的认知了。要知道,这么多年,在紫云观坚持不懈的引导下,世间凡人大多都对妖有着或多或少的敌意。妖怎么会救人呢?!
刚刚是他自己太过轻敌,人间如今流窜的妖皆恐惧仙宫威严,只能灰溜溜夹起尾巴,化作人形东躲西藏着。在紫金观道士的面前,更是恨不得能够飞天遁地而逃,像这样不仅不畏惧,反而主动撞上来的妖,他从没见过。
他光看她的样子,还以为是那只涉世未深的小妖前来找死,没想到对方的法力竟然与自己不分伯仲,甚至可能还在自己之上。没过上几招,他便落了下风,成为对方的囚徒。
辞盈看着那堆衣服,假装出粪人的衣服必定是异味很重的,只是救人要紧,她顾不上嫌弃,立刻套上衣服。
她蹲下来,从她衣袖里伸出一枝桃树枝干,当作绳索将他牢牢捆住,他被绞得无法动弹,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信手拈来。
辞盈对他露出嫣然一笑:“这鞭子我还有用,只能辛苦这桃树枝先看守你片刻了。”
落霞鞭缓缓滑入她的衣袖中,她敛起笑容,用手刃在他的脖颈间一劈,那个道士便白眼一翻,昏厥在地。
辞盈推着他的出粪车,同他的衣服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敲响余府的门,向护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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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自己忘了东西,护院也没多加怀疑,便让她进来了。
出粪工一般劳作的地方环境恶臭,余府中的下人也不愿多来,因此辞盈便得到了孤身一人行动的绝佳机会。她急忙丢下这一身厚重的外衣,化作一朵桃花,飘向余大人寝室。
辞盈顺着窗户的一条缝隙落在房间的地面上,她打量着屋中无人,便又重新变回人形。
余大人的这间寝室比她住的客栈中两个天字号房加起来都要大上许多,与几日前看到的孙大娘的茅屋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在房子仔细转了一圈,连墙上的墨宝都掀开来,将下面的墙壁每寸都摸了个遍,也没有找出任何异常。
辞盈一边打量一遍腹诽这个余大人与外面紫金观的道士一样,都是道貌岸然的鼠辈,余府里四处可见代表高洁的梅兰竹菊雕花,余大人寝室的书案前挂着“博雅达观”四个大字,背地里却是做尽惨无人道之事。
他的窗前还有一张罗汉床,床中桌面上放着五子棋的棋罐和棋盘,看得出余大人平日里喜执黑子,装黑子的棋罐要比装白子的磨损多些。
辞盈心头一动,将手心缓缓覆盖在装黑子的棋罐上,果然感受到了这棋罐被人下过结界,她用指尖血在掌心写下符咒后,猛然聚气,震碎了那个结界。
她轻轻转动棋罐,身下的这罗汉床竟然直接翻转过来,隐藏在这间寝室下的密室赫然出现在眼前,辞盈被狠狠砸在密室的地面上。
眼前的这间房间密不透气,被严防死守到连只飞蚊也进不来,房间里处处点着失魂香,此香能让人昏睡不醒,辞盈立刻屏气不息。
血檀木桌上也用迷药打了蜡,上面躺着的男子正在昏迷着,想必这就是今日那个紫云观道士用出粪车送进来的下一个将被剥皮的对象。
他皮肤白皙,必然不是长期在阳光下劳作的人。他的中指指骨间和拇指、食指指腹上都有薄薄的茧子,应该是长期拨弄算盘和写字留下来的。
眼前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个账房先生。
他看起来非常年轻,人生中还有许多新奇有趣的事情值得他去体验,如果今日就死在这里了,实在可惜。
他不该死在这里。
辞盈正打算为他输入灵气从而唤醒他,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果然来了。”
她回头,看清眼前人的面容还是瞪圆双眼,倒吸一口气。
他的脸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全部都是被烈火灼烧的痕迹,整张脸血肉模糊,看起来犹如干旱数年的黄土,皱皱巴巴,布满皲裂。
是了,她早该想到,普通的人哪里会有换皮的需求。
只有身上有着无法修复的伤疤的人,才会想要换皮。
而眼前的这个人,脸上完完全全被毁容,以至于他绝对无法以这样的面目示人,所以他才会剑走偏锋,用这样的方法让他看上去同正常人一般。
被火烧过的脸?
他是——!
10. 第 10 章
荀毅,那个在天狼山之战中突然消失的副将。
原来他竟然用了画皮术来隐藏自己,难怪那场战争后他便如同人间蒸发般,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他过去的邻居还以为他也同样死在战争里。
如果不是因为辞盈熟悉天狼山的白骨,恐怕如今即使面对面,也很难知道他是谁。
毕竟他自从被火毁容后,就一直覆面,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连之前他们搜集到关于他的画像也是覆面。
难怪辞盈那天在玄铁阁见过他以后,虽然一直觉得他有些眼熟,但一直没能准确地想起来。
辞盈握紧落霞鞭,她的手心此时正在不停冒汗。
世人皆怕妖,但眼前这人虽是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辞盈觉得他比所有大妖都要更为可怕。
想到他这双手不知活生生剥下多少人皮,她的胃里忍不住翻江倒海,只是表面依旧强装镇定:“你怎么知道我今夜会来?”
她其实已经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荀毅能够在天狼山战役中全身而退,又在曾经的敌国陈国手下混到如今的官职,还能够让紫金观的道士为他卖命,暗地里用画皮术帮他拥有正常的容貌,就能看得出这个人生性狡猾多疑,是个极难对付的狠角色。
她问出来,只是在尽可能拖延,最好能够拖到让珺璟他们找到自己。
荀毅看清楚眼前这个少女的脸,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但他表面仍不动声色:“这几日你那两个小朋友不是整日整夜地跟着我吗?”
辞盈心里顿时涌起一瞬间的错愕,他嘴里的那两个小朋友相必就是崇烨和嘉茵,他竟然连他们两的隐身咒都能识破,此人修为想必远在自己之上,恐怕连五阶大妖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不知道这二十年来他吃了多少人心和妖丹,才能够让他修为如此突飞猛进,实在是丧尽天良!
他也不再和辞盈废话,眼前这女子多活一会,他的处境就多一分危险,他只想尽快让她魂飞魄散,毕竟在他心里,这世上唯有死人的嘴才最能守住秘密。
他指腹轻捻,如雨点般的毒针向她飞来,辞盈连忙挥鞭,但此屋似乎被他施下了结界,她召唤的风无法突破结界进入屋内,她只能硬生生用落霞鞭抽开那些刺向自己的毒针。
毒针扎入身旁的屏风上,那木质的屏风瞬间腐朽成水,在地面积成一滩,辞盈看到后心惊肉跳,于是更加提起精神来应对。
荀毅只见眼前的女子眼睛突然闪起红光,一双含着幽幽鬼火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他仿佛要被这双眼睛中吸走魂魄一般。
“你不是桃树成精吗?怎么······”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手脚仿佛不听使唤,他的心也似乎受到了什么蛊惑,呆呆地站在原地。
婉转如天籁的媚音轻挠着他的耳廓:“你愿意为我,放了那个男人吗?”
荀毅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愿意的!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去做!”
辞盈也不知自己何时学会的媚术,好像自她化形之时便会此术,初见珺璟三人时,她在情急之下被求生的本能激发出来了此术,让原本可能也想要杀她的珺璟和崇烨通通呆滞在原地。
她后来来到平城后偷偷查过,媚术乃是狐妖一族的祖传术法,是为了骗取男子精元以供修炼而因此产生的密术,非狐族不可习得。
狐妖自身越强大,其媚术就越能操控心智,媚术运用最强的,莫过于五百年前的九尾妖皇。
辞盈知道此术法的特殊之处,她身为桃树精却会狐族密术,这让人知道了,任她浑身是嘴也很难说清。
而且她此时的修为还不能改完全操纵这个法术,这更像是她在生死关头的救命稻草,只有在性命攸关之时,她才能急中生智催动此术。
不过也因为她自己知道有这个救命法宝,她才敢暗中摸进来这个可怕的地方。
她想救人,但也珍惜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自由生活。她最是宝贝自己的生命,为了多修炼一些能够保命的术法,她宁可死皮赖脸跟着珺璟,宁可忍受崇烨和嘉茵之前的白眼。
她绝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的。
辞盈想到自己曾经答应过珺璟,要帮他弄清楚天狼山白骨成精的原因,于是蹲到荀毅的面前,平视着他的眼睛:“天狼山之战,你为何会不在?那些战士,又是因何送命的?你一一和我说清楚”
荀毅此时心智已经完全迷失,他不再能够准确地分清现实与虚幻,在她的引诱下,他开始复述自己的所作所为。
那是个炎热的夏天,腾国的大军驻扎于戈壁地带,那里一片荒漠。
陈国有意耗着他们,他们军营此时离腾国的粮仓相距甚远,军中已经被耗到缺粮少食,而且腾国境内很少有地方如此灼热,战士们很难适应,饥饿与水土不服已经要了不少人的命。
有在太阳底下活活被烤熟的,整个人烫得仿佛刚从沸水里捞出来一样,也有硬生生被饿死的,饿到头晕眼花,往地上一倒,便再没了声响。
这样的天气对荀毅而言,比一般人还要难忍许多,他蒙着脸,汗水不断地流入眼睛中,火辣辣的疼。
这是一场极难取胜的仗,对方占据了天时地利,军中士兵都渴望腾国能够感觉投降求和,或者干脆给自己一个痛快,挣个军功,哪怕自己死了,亲人也能稍微好过一些。
荀毅走进魏如晟的营帐,内部恢弘如宫殿,魏如晟闭眼躺在一张铺着白虎皮毛的紫檀木贵妃椅上,椅子尾巴那儿还跪着一个娇嫩美人在卖力地给他捶腿。
他的头旁边同样群花环绕,一个美人正在举着扇子将盛着冰块的铜鼎冒出来的凉气往魏如晟处扇,另一个美人将白瓷碗高高地举起,正在一勺一勺慢慢地喂他碗里的冰雪冷元子。
听到荀毅的跪地请安,他眼睛也不睁一下,手指虚空点了一下桌面:“搁那儿吧。”
荀毅跪着奉上自己百里加急取来的杨梅,这果子酸甜多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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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此酷暑能吃上一枚最是消暑,魏如晟严令他尽快取来,因此他不敢怠慢片刻,路上困了乏了也只是抽自己几巴掌,让自己好精神点。
魏如晟摸了给自己喂食的美人一把,把她摸得一下子软在自己怀中:“看,你说了想吃杨梅果子饮,我就立刻派人便片刻不停地给你取回来了。是不是很疼你?”
那美人娇滴滴地哼唧了几声,柔柔地用拳头锤了几下魏如晟的胸口,然后把头埋进了他的胸膛。
荀毅想到外面的士兵在苦苦挣扎,他却在这里骄奢淫逸,做了好一会思想斗争,终于还是跪地请示:“魏将军,此地气候实在不适合久待,陈国这次摆明了是要拖住我们,令我军不战而败。不如我们先带兵回去休整后,再打陈国一个措手不及。”
魏如晟听了他的话,立刻直起身子:“现在人人都称赞我为战神,你是要我向他们展示我因为惧怕炎热而不得不灰溜溜地滚回去,这样丢人的一面吗?”
荀毅听出他语气中十足的愤怒,立刻禀明:“大人明察!小的不敢!只是军中战士实在撑不住了,短短几日已经热死了十几名!”
魏如晟听后,反而讥笑道:“那是他们太过矫情,我也在陪着他们啊,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痛苦难忍呢?好吃好喝伺候他们,是要他们来为我打胜仗的!碰到点问题就叫苦连天的,那我的军粮军饷还不如喂狗呢。狗,我丢根骨头还知道冲我摇摇尾巴呢!”
他说的每个字都让荀毅感觉到魔幻。他没有再反驳,一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到魏如晟的暴怒,二是因为他说的话实在太荒诞,他竟也不知道从哪里反驳起。
魏如晟走到他的面前,狠狠踹了他胸口一脚:“你,荀毅,你就是那只不会摇尾巴的狗。你还敢过来和我叫板,是不是我给你的好脸色太多了,你以为你已经是人了?”
魏如晟那一脚踹掉了他的面具,后面那三个女子看清他的脸后,吓得花容失色,大叫:“鬼啊!!!!”
荀毅赶紧手忙脚乱地爬过去,捡起面具匆匆忙忙地套回头上。
魏如晟声音冷得似乎能滴出冰来:“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全仰赖于我的鼻息过活的下等贱民,别再让我听到你刚刚那些话。有和我唱反调的功夫,去好好想想这仗,怎样让我赢得更漂亮些!”
魏如晟这几年,人前一直对荀毅不错,虽然谈不上温和有礼,但也绝不像刚刚那样居高临下。
此时荀毅才明白,他这样做,只是想向世人展示,他魏如晟是个知恩图报、礼贤下士的识才之人,他的内心深处,从来没把自己当过人,哪怕是一天。
一阵蓝光闪过,屋内结界波动,辞盈立刻收获媚术控制,还不忘了洗清他被控制后的记忆,随后立刻跪地,装作精疲力尽的样子。
下一秒,珺璟便生生震碎了屋内的结界,看她一手撑地,一手扶着胸口,看起来十分虚弱,周围还散落着毒针,他的心竟然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蹂躏一般钝痛。
11. 天狼山案(11)
珺璟微微抬手,那些毒针顷刻间就化为粉末,结界坍塌后,整个府邸都在剧烈地震动。
这个荀毅竟然找了几个道士放傀儡来混淆视听,好在自己及时发现了。
看到辞盈苍白的脸色,他立刻过去,想把她扶起来。但她看起来实在是非常虚弱,整个人软得像没有骨头一般虚虚倒在他的肩头。
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近过。
他甚至还能闻到她发丝上的香味,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就像一颗谁水嫩多汁的桃子。皮肤如新雪般晶莹剔透,往日星光流转的眼眸此时正紧闭着,睫毛如一对鳞翅柔软的蝴蝶静静停在这块没有瑕疵的美玉上。
他的心开始和这座府邸一样剧烈震动起来。
在这个万般危机的时刻,连续二十年剥皮掏心无数的恶鬼正在一旁虎视眈眈,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嘘寒问暖的机会。
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冷静自律却在此时坍塌下去一角,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猿意马,感受到自己的心潮澎湃。
辞盈平日里总是活力无限,此时却了无生气地靠着自己,像一个破旧的娃娃。
他将辞盈小心地放在一旁,他的手稳稳地扶着她的头,慢慢地把她靠在墙上,珺璟的手心才缓缓抽离,好像在摆放一个价值连城的易碎瓷器。
荀毅趁着这会立刻转身,拔腿就跑。
珺璟站起身,轻轻伸手,荀毅便向自己飞来,他脆弱的脖颈不偏不倚地停在距离珺璟的虎口两寸的地方,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死死地掐住脖子。
荀毅的双腿开始在空中猛烈地扑愣,像一只被猎人射中后坠落的鸟在拼命着扇动自己翅膀,然而无济于事,他越是挣扎,能够吸入的空气就越是稀薄。
眼前的世界在剧烈模糊,他只能对上珺璟这双因为愤怒而变得血红的眼睛。
珺璟刚刚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颅顶,现在理智正在接二连三地回笼,他看着眼前这个人,虽然此时真相几乎就要呼之欲出,但毕竟还没彻底揭露,他不能擅自就盖棺定论了。
况且这个人即便是死,也应当偿还完他的报应再死,而不是潦潦草草死在自己手中。
辞盈本来就是在装昏迷,看到珺璟的动作,她立刻假装刚刚苏醒一般,干咳了两声,然后可怜兮兮地扯了扯他的袖摆。
这个荀毅是同时身负着天狼山与画皮术两桩悬案,他若一死,所有的线索必然会全部中断,所以他必须活着。
辞盈原本只是因为自己此时修为在妖界只勉强算四阶精妖,与荀毅实在力量悬殊。若珺璟进来时自己毫发无伤,怕会引起他的怀疑,哪知道往日里最是做事稳妥的珺璟也会有被愤怒的情绪左右的一天。
不过仙界此次下界历练时间紧迫,珺璟却能为平城百姓而选择留在这个偏僻之地逗留这么多时日,面对荀毅这种毫无心肝的穷凶极恶之徒,他恨之入骨,一时冲动也是能够理解的,而且他并没有真的痛下杀手,他还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师傅,辞盈越想越觉得自己这番分析合情合理。
珺璟对上辞盈的眼睛,手微微一松,荀毅立刻滑落下来,瘫倒在地,整张脸因为憋气已经涨红成猪肝色,在地上缩成虾米,开始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
辞盈眼疾手快地将落霞鞭丢在他的身上,这鞭子不愧是神器,对辞盈的心思了如指掌,立刻将荀毅五花大绑起来,整条鞭子密密麻麻生出许多尖锐的小刺,一下子就把荀毅身上扎出成百上千个大大小小的窟窿。
辞盈捏住荀毅的下巴,掏出自己的贴身手帕,刚想塞进他的嘴里,避免他咬舌自尽,只见珺璟不知何时扯下了自己袖口的一块布,递给她:“用这个。”
辞盈接过后将荀毅的嘴堵的严严实实的,让落霞鞭把他全身的毒针都搜个干净,以绝后患。
落霞鞭开始卖力地滑过他身体的每一寸,刺得荀毅眼中忍不住哗啦啦地分泌出眼泪。
辞盈将来时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和珺璟说了,特别是有关紫金观的道士以及荀毅本人的修为高深说的极尽详细,当然,她隐去了自己用了媚术那一段。
珺璟将荀毅的眼睛遮了个严实,然后看到旁边躺着的男子,眉头忍不住拧出了“川”字。
为了剥皮,这男子被迷晕后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扒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了条亵裤还挂在身上,应该是还没来得及脱就被闯进来的辞盈打断了。
她刚刚竟然一直在一个近乎裸体的男人旁边吗?
她有没有仔细看过那个男人的身体?
珺璟强逼着自己去仔细地听着辞盈说话,视线又忍不住飘向那个男子。
这男子生得白净斯文,看起来像是寻常女子会心悦的类型,珺璟又忍不住懊恼,能被荀毅看中的身体自然是被优中选优出来的,他倒是会挑!
想到这里,他边听边踱步,路过荀毅身旁时,不经意地给了他一脚。
也还好吧,那个男人显然是文弱书生挂的,虽然能勉勉强强称得上清秀,但是一看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男人应当还是要有些薄肌才好看吧。
若女子大多心悦白皙温润的男子,也不知道自己来到人间后有没有被晒黑,哪天偷摸用嘉茵的铜镜照一下好了。
崇烨和嘉茵轰轰烈烈的登场让珺璟越来越发散的思维被迫中止。
“这不是玄铁阁的账房先生吗?”崇烨最近一直紧盯着玄铁阁,已经见过躺着的那个男人许多次了,“他好像少时好像还在乡里乡亲中还颇有神童的美名,但因为之前院试怎么都考取不上,人已经被折磨得有些疯疯癫癫了。家里人好像也因此不太待见他,不希望再让他在家中继续备考,想让他出去找个活计。荀毅见他会写得一手漂亮字,就收他在玄铁阁做了个账房先生,让他能够勉强糊口。他好像对荀毅格外感激,平日里也总是相当卖力,常常到月挂柳梢头才离开玄铁阁。”
恐怕荀毅收他,恐怕也不是因为他的字,而是因为他的皮,深得他心。
辞盈越听越觉得这个故事有点耳熟。
亲人不待见、郁郁不得志、偶遇贵人后卖力回报却真心被错付,这不正是荀毅的人生写照吗?
这难道就是“老来惊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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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献刀人”吗?
唯一不同的是心无恶念的账房先生,如今正躺在砧板上为人鱼肉,而蛇蝎心肠的荀毅则在仇恨的驱使下害死了那么多人。
辞盈忍不住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这个账房先生之前的生活。
他或许少年得志,读书识字的速度都比其他孩子更快,甚至可能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路顺利地考取了童声和声员,那会家里人对他寄予了厚望,他自己也志存高远。
谁知道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他家境贫寒唯有埋头苦学,而乡里一些富庶人家的孩子却能请得起德高望重的先生亲自指导,他一个人拼命比不过人家祖祖辈辈的托举。
在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壁,他开始自我怀疑,早没有了之前的心气。只是他之前的人生都在读书,他实在不敢放弃,也不知道真的放弃之后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放弃对他而言太难了,一旦放弃,之前的可就全白费了。他一面质疑自己,一面有不得不被过往的努力裹挟着继续跌跌撞撞前进。
在他失败几次后,家里人也对他产生了怀疑,他在家里已经不是“祖坟冒出来的青烟”、“全家人的希望”了,而上一个完全不能帮家里挣银钱又吃白饭的累赘,对他也逐渐不耐烦起来。
好在荀毅还懂得欣赏他,看过他的字后就雇佣了他,让他这些年学的东西没有完全白费,他感觉到自己得到了赏识。
他想报答荀毅,但他家大业大,什么也不缺,而自己什么也没有,因此他唯有加倍辛勤地劳作,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辞盈忍不住为他感到心酸,她看到珺璟脸上也露出相似的神情。
珺璟嘱咐嘉茵和崇烨醒来后无比不要提及任何有关荀毅和画皮术的事情,只说他是被歹人掳走后被他们路见不平所救。
崇烨觉得这话术过于潦草,提议干脆说是妖物所为,听起来会更加合情合理。
说完,辞盈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珺璟也连声拒绝:“这不妥,况且此人正是辞盈所救,我们还把过错推到妖的身上,岂不是过河拆桥?实非君子所为。”
在珺璟的安排下,崇烨把此人运到烈日下,不停地用凉水浇他裸露的皮肤,同时嘉茵在一旁用鸣凤笛吹奏招魂曲,好让唤醒已经吸了太多失魂香的他赶紧魂魄归体,重新苏醒,否则昏迷过久,三魂中只留生魂,另外两魂因离体太久又没有可托身之物依附而自行消散,变成一个只有生命但记忆与情感残缺的怪物。
荀毅因为被遮住了眼睛,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敏锐了。
他感觉到自己被吊在半空中,摇摇欲坠,下面好像是极可怕的怪物,他能听见激烈的撕吼声声,让地面也随之不断颤动。
眼前的东西被人揭开,他终于重见光明,低头一看,地面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白骨群,刚刚落下去的布瞬间化为齑粉。
这是因他而死的十万将士正在等着他,他们感知到他的气息,空洞的眼眶竟冒出莹莹绿光,早已不存在的喉舌也迸发出尖锐的吼叫。
他们纷纷举起手臂,等待着他的落下。
12. 天狼山案(12)
荀毅此时已经感觉身体里的空气正在顺着皮肤上的千疮百孔疯狂逃窜出去,他整个人又惊又怕,汗水几乎黏湿了他的衣衫,整个人活像刚从沸水里捞出来一般。
此处正是天狼山,底下正是他害死的十万将士。
他最开始的时候常常会梦到这群人向自己来索命,他们啃咬着他的皮肉,吸食着他的血液,对他刮骨吸髓,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的心魔,他整夜整夜被噩梦折磨,没有一觉能安安稳稳睡到天亮。
直到后来皇帝登岳山封禅,紫金观的道士全程陪同,而荀毅曾是当时负责运送祭祀器物的官员之一。有道士主动找上他,说他看到荀毅如今心有孽债,往后必被恶鬼索命。
而紫云观可以帮荀毅解决,不仅能够庇佑他,还能帮他恢复往日容貌。
这道士一下子就看穿了他内心最惧怕的噩梦与最渴望的愿望,他实在无力拒绝。
如果说大赢王朝是一棵苍天大树,那紫金观就是死死依附于这棵大树的藤蔓。
紫金观的道观修缮得金碧辉煌,看上去比一些宫殿还有奢华许多,观内的道士修炼需要钱财炼丹铸法器,也需要强权为他们保驾护航。老百姓对朝廷有种天热的信任,对官员信奉的东西他们往往趋之若鹜,因为皇家的青睐,紫金观的香火远比其他佛寺道观都旺盛得多,赚得盆满钵满。
紫金观的道士深谙官场之道,比商人更会投机钻营,比新官更会阿谀奉承。
在紫金观的帮助下,荀毅常年服食妖丹与人心,修为已经强大到低阶妖邪难以近身,连已经修成人形三阶成妖也不是他的对手,他逐渐不再害怕那些人的鬼魂来报复自己,也慢慢不再受噩梦侵扰。
如今他正在被眼前这个女妖吊着,她的一只手已经变回原形,桃树枝干如同一只巨手牢牢地将他抓在手心,下面就是那些因他而死的白骨正在翘首以盼他掉下去,把他啃噬殆尽。
他恨不得能咬舌自尽,但也好过被吊在这里,直面他的心魔。但他的嘴巴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那女妖好像早就料到他内心的想法,提前做了预判。
此时那女妖正如同一个顽劣的孩童,把他吊下去,接近白骨时,又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上来,他的心也跟着他的身体七上八下。
他现在只求他们给自己一个痛快。
珺璟手握一枚隐隐透着金色淡光的药丸,捏在指尖,对他说:“此丹吃下去后会让你在一柱香的时间内求死不能,如果你愿意把这些年的罪行一一据实相告,我会把你送回官衙,等候你应有的审判。”
辞盈扯掉荀毅嘴里布条的一瞬间,珺璟轻弹指尖,那枚丹丸笔直地飞入他的口中,辞盈的枝干一捏,那丹丸就顺着他的喉咙“咕噜噜”地滑了下去。
荀毅看着他们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冷笑着反唇相讥:“我凭什么信你们?”
珺璟的声音如同腊月寒风般冷飕飕地向他刮来:“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和我们谈条件吗?”
荀毅感觉自己的喉咙隐隐开始不受控制,他惊惶失色:“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崇烨正一脸嘚瑟地对他摇头晃脑:“你小子可真是有福了,这可是我偷偷从我爹那儿拿来的吐真丸,一枚价值千金。我总共也没偷出来几粒,有一粒就便宜给你小子了!”
荀毅赶忙掐住自己咽喉想把刚吃下去的丹药吐出来,但是无济于事,他已经开始无力抵抗这股力量,张嘴把那些尘封多年的秘密一股脑倒出。
那日他被魏如晟好一顿侮辱后,他只觉得气血逆流,心中有一股气在横冲直撞,憋得他想好好发泄一通。
他冲进军营附近的树林中,对着林中树木一顿乱砍乱踢,惊起一群飞鸟。
他被鸟群的叫声吵得心烦意乱,正要掷石子打下几只时,一只雀鸟却突然落在他身旁的枝头上,张嘴叫他:“荀公子。”
鸟竟然张嘴说话了?!
荀毅活像大白天见到鬼一样,眼睛瞪得像铜铃,眼珠子几乎快要夺眶而出。
他愣神片刻,然后向军营方向大步流星地逃命,但是跑了一会,他竟然又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
树林中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总是把他往这个方向拉扯。
他累得精疲力尽,气喘吁吁,那雀鸟还停在刚刚的枝头上,正在居高临下地看他。
“荀公子,我乃陈国紫金观观主御下的妖奴,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来找你,只是有一桩生意要和你谈。”它原本是雀鸟修炼成人形,独自在山中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不幸被紫金观道士捕了后,只能开始为他们勤勤恳恳地卖命,以求换来他们所承诺自己的自由。
“我不是商人,没有什么生意可以和你谈成的。你放我一命吧!”荀毅的声音因为害怕一直抖个不停。
那雀鸟原本黑葡萄一样的眼珠陡然变红,声音也更加尖锐拔高:“那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它一煽动翅膀,旁边那棵树从中间被齐齐劈开。
荀毅被这一幕震傻了眼,腿直打哆嗦,已经连站都快站不住了。
那雀鸟很满意他的反应,于是对他和颜悦色起来:“腾国与陈国如今已经是你死我活的阶段了,天下岂能有两个霸主?你需要想尽办法,于明年的这日将魏如晟的大军引至天狼山即可。我们要的是全军覆没,若是少了一个,你便犹如此树。”
荀毅想到魏如晟之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只把自己当成一条难以驯服的狗,又忍不住恨得牙痒痒:“魏如晟不会听我的。”
那雀鸟说:“陈国会暗中配合你打赢几场对大局无足轻重的仗,帮你赢得魏如晟的信任。待陈王问鼎天下后,自然会记得你立下的功劳,给你加官晋爵,荣华富贵。”
片刻后,它又继续诛心:“陈国称霸乃是顺应天命,我们安插在腾国的可不止你一个。你今日拒绝了,我们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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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能够找到可以为我们做事的,但你就活不过今晚了。你不妨留在此地,好好想想腾国的人是怎么对你的。为这样一个荒淫腐朽的国家,献出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它只丢下一根树枝便拍拍翅膀飞走了:“你若同意,便折断它。若明日这树枝还未断,你得小心你的小命了。”
为什么陈国称霸就是顺应天命了?
腾国军中此时难道还有其他被收买的人吗?有的话,又会是谁呢?
荀毅还没问出口,只看到那雀鸟飞走的背影。
他腿一软,彻底栽在地上。这些年他所受过的冷眼如走马灯一般一幕幕从他眼前闪过,被父母打骂的的折磨、被兄弟嘲讽的心酸、被魏如晟侮辱的无力、被烈火毁容的疼痛······
是啊。这样的国家,有什么值得自己卖命的呢?
魏如晟这种依靠裙带关系的废物都能身居高位,不惜动用兵力、累死战马只为了贪图享乐,而外面的战士却热死的热死、饿晕的饿晕。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这样的国家,灭亡也只是迟早的事罢了,而自己,只是推波助澜了一把。
荀毅与陈国人里应外合,让魏如晟赢了这场实际上绝无可能赢的仗。魏如晟已经被狂喜冲昏了头脑,完全没去细细思考,这样一场必输的仗自己到底是如何扭转局面的,只得意洋洋地觉得自己真是名副其实的“新战神”,自己确实是个军事奇才。
此后他又莫名其妙在一些战役里通过荀毅的谋划而绝处逢生,他越发信任荀毅。荀毅对他而言,已经是必不可少的趁手工具了。
在荀毅日复一日的劝说下,魏如晟逐渐燃起了一举歼灭腾国的野心,他在请示后便即刻率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向陈国进军。
“若直接翻过天狼山,则能少走许多弯路,为军中节省不少粮草,也能够为战士和战马保留精力,好迅速拿下陈国,彰显魏如晟的神勇无敌······”荀毅太过了解魏如晟,知道这个人最爱听写花言巧语,做事浮躁又急功近利,所以他的每句话都是为魏如晟精心设计的,句句说进他心坎里。
荀毅花样百出的借口哄得魏如晟没怎么衡量就拍板决定跨过天狼山,直捣陈国。
刚进入天狼山脚下,有将士闻到血烟就立刻觉得身体不适,好在因为进来的人数众多,每个人吸入的量分摊下来并不多。前排士兵口吐白沫地晕倒后,后排的士兵只是有些头晕想吐。
魏如晟夹在中间,虽然也觉得心口百般难受,但一想到未来加官晋爵的好日子,他只恨前面晕倒的士兵扰乱了军心,耽误了自己快马加鞭的行军速度。
他不耐烦地高吼:“别管他们,加快速度!慢的人按军规论处!”
马蹄踏过晕倒的士兵,也不知道到底是被血烟毒死了,还是被活生生踩死了。
在魏如晟的命令下,他们很快行军至天狼山峡谷。
13. 天狼山案(13)
他们来到的天狼山峡谷旁边所有的山头都被陈国提前埋上了大量的火石,正在在翘首以盼腾国大军的到来。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山体上滑落,一些避闪不及的士兵当场被砸得血肉模糊、脑浆飞溅。
魏如晟也被吓得失声尖叫,他开始左顾右盼地寻找荀毅的身影,边找边高喊他的名字,周围将士也惊觉荀毅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明明进入天狼山之前还看到他的,后来树林中一片慌乱,在大家无暇顾及他时,他就偷偷溜走了。
魏如晟心中如惊雷闪过,他为何会突然溜走?除非,他是早就知道,进入天狼山峡谷的人,必定有来无回。
荀毅独自一人是绝对不可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早已暗中投靠陈国,这场大战,正是他对陈国表忠心的投诚。
没有给魏如晟细想的机会,附近的所有的山头都随着火光和爆鸣开始滚落石块,巨石从四面八方朝他们包抄过来,被砸到的士兵痛苦地哀嚎着,也有士兵立刻抽动缰绳驾马飞逃,但是无论怎么拼命,最后都会被弹回原地,只能眼睁睁等死。
整耳欲聋的爆破持续了许久,连附近的山头都被削平了,直到这十万大军全部被活埋致死。
天狼山峡谷里尸横遍野、血流如注,这些士兵没有死在战场上敌人的刀刃下,反而死在了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的贪欲中。满腔怨愤积于山谷间,他们要将荀毅亲手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才肯再入轮回!
他们死的时候眼眸急剧扩张,怒火在眼中熊熊燃烧,死不瞑目。
荀毅在那雀鸟妖的指引下来到了紫金观,这座道观的主殿坐落在云海间,璀璨夺目的金殿在阳光的照耀下宏伟壮丽,殿前的擎天立柱竟然是由白玉精雕而成,墙上挂着用金线织就、宝石点缀的画卷,流水潺潺过,繁花处处开,宛如人间仙境般。
荀毅被迷花了眼睛,他只觉得两只眼睛根本无法将此等美景尽收眼帘,连雀鸟妖的催促都无法让他加快步伐。
紫金观观主远看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荀毅走近一看,发现他的脸光滑平整,一条褶皱都没有,看起来就和刚到弱冠之年的男子一样年轻。
观主很是热情地接待了荀毅,荀毅提及之前陈国曾经允诺自己的那些有关加官晋爵、荣华富贵的承诺,但观主却一脸难色:“你可是背弃旧主、残害同僚的人,陈国国君也未必敢用啊······”
荀毅听到这样过河拆桥的言论,顿时火冒三丈,“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拔刀对准观主,怒吼:“若不是你们威逼利诱我,我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你们这是要死不认账吗?”
观主坐着纹丝不动,荀毅手中的剑却瞬间支离破碎,掉落在地:“年轻人,何必如此急躁?我可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我既然答应过你,自然有办法。”
观主转头对停在桌旁的雀鸟妖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如今便放你自由。”说完手一抬,那雀鸟原本脖子上的金线便立刻消失了,之前荀毅还以为那是它原本的毛色,原来竟是紫金观禁锢它的手段。
那鸟妖欣喜若狂,拍动着翅膀向窗外的天空径直冲去,观主嘴角一勾,一道惊雷轰然劈落,鸟妖从空中笔直滑落后,掉在地面一动不动了。
观主走过去,行云流水地从鸟妖心口剖出一枚金光闪闪的妖丹,对荀毅说:“吃了它。”
荀毅满腹狐疑,但刚刚已经亲眼所见这观主对鸟妖的心狠与狡诈,他不敢反抗,连忙接过妖丹吞了下去。
荀毅艰难地掀开眼皮,他吃下妖丹后便陷入一阵昏迷,醒来后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面前是一架比人还高的铜镜,镜中站着一个与他有着八九分相似的男人,但肯定不是他,因为他的脸早就毁了,连他自己很抗拒看到自己的那张脸。
他伸手触摸,镜中人也伸手触摸,他惊讶地感觉用手掌抚摸自己脸上的皮肤,镜中人也正在摸着脸。
这是他?
这是他!
他的脸竟然恢复正常了?
“这是陈国即将赴任的铁官,我已经为你换上了他的皮,你回头就顶替他去赴任。”紫金观观主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后,荀毅本是常年在军中训练,耳力比常人要突出些,都未能听见他的脚步声,可见他的修为之深厚。
陈国的铁官可是鼎鼎有名的肥差!
荀毅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紫金观观主很会拿捏人心。如果他即刻就兑现了之前的承诺,或许自己只会是觉得自己是拿到了应得的,未必会对他有感激之情。但他当荀毅的面杀了那只鸟妖,展现了他强大的一面,似乎在无声地警告荀毅,自己完全有能力让他灰飞烟灭,然后紧接着又给了他最梦寐以求的东西——一张好脸。
如此恩威并施,荀毅分分钟便对他臣服得五体投地。
就这样,在紫金观的帮助下,荀毅顺利上任,他暗中为紫金观输送金钱与利益,紫金观给他找新的皮囊与妖丹。
如此合作了二十余年。
有一日,他去紫金观时,却瞥见一熟悉的身影,他回去苦思冥想许久,那人与魏老将军身边的管家倒有几分相似,看来魏老将军的死,背后兴许也少不了紫金观的手笔。
****
“腾国国君任人唯亲,只看门第家世。只要出身底层,就永无翻身之日,那些富家子弟日日都趴在穷苦百姓的身上吸血!这样的国家,灭亡也只是迟早的事,与我何干!”荀毅怒吼着,脖颈青筋暴凸,看来真是觉得自己冤枉。
辞盈忍不住讥讽怒怼:“你既然觉得腾国朝廷腐朽无能,为何不揭竿起义?你既然愤恨魏如晟对你侮辱压榨,明明你有那么多近身他的机会,为何不一刀刺死他?你的刀刃只冲向和曾经的你一样无能为力的弱者!”辞盈只觉得他的狡辩听起来好像合理无比,细细一想全是为自己开脱的诡辩。
他口口声声恨腾国那些高官上层,结果害死的几乎都是和他一样的平民百姓。
辞盈的反击让崇烨和嘉茵立刻察觉到荀毅偷梁换柱的本事,明明是为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而毫不犹豫地叛国投敌,却话里话外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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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做的是一件多么正义伟大的事一样。
这种人是打心底里就觉得自己没错,不会后悔自己做错了事,唯一后悔的是自己被抓住了。
见辞盈精准地指出了他的目的,荀毅立刻换了副嘴脸,开始潸然泪下地哭诉:“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出身残疾,因此父母不喜、兄弟排挤。进入军营后,出身低下,干得都是最累最脏的活。被火烧伤了脸,没有姑娘愿意嫁给我,我无法娶妻生子,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漂泊。为魏如晟卖命,却又被他当众侮辱。我在腾国从未获得过善意,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一片从未被厚待的土壤,如何能接触充满爱意的果实呢?”
一旁的珺璟也看不下去了:“这世上受苦之人何止你一个,但可不是每一个背负苦难的人都会把魔爪伸向别人!”
面摊的店主、寡居的孙大娘、玄铁阁的账房先生,甚至那些为了寻亲不远万里来到平城的人,哪一个不苦?哪一个不是背负着生活的重压?哪一个不是一把辛酸泪?
但心存良善的人是不可能犯下像荀毅这样骇人听闻的罪行的。
说到底,他怪家庭,怪国家,就是不怪自己。死到临头,还要绞尽脑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开脱,对害死的冤魂从来没有过一丝真诚的悔过。
崇烨和嘉茵手心里不禁冒出冷汗,若不是师兄和辞盈洞若观火,他们差一点就被这恶人的巧舌如簧骗过去了。他先是控诉腾国国君的昏庸,再是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如此严密的逻辑,若是一般人早被他这鳄鱼的眼泪哄骗住片刻了。
荀毅见他们不为所动,索性不再挣扎,他仰天长啸:“人?他们也配称作人?”
他低头用近乎虔诚地目光看向自己身上穿的官服:“只有穿上这身衣服的,才能配叫人。那些死了的,只是蝼蚁!是口粮!是奴仆!他们活着何尝不是一种痛苦?我只是赐予了他们解脱!”
他狰狞的面容在夜色下看起来活脱脱像发狂的厉鬼,这样的他,视人命如粪土,与当初的魏如晟有何区别?只不过一个是自大的蠢,一个是心机的坏。
崇烨忍不住问:“天狼山那血烟呢?你还没交代。”
荀毅思考了一会,说那与他无关。
他吃了吐真丸,必然说的是真话。
天狼山白骨成精的事如今已经真相大白了,原来他们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才会怨气不散,所以他们刚刚感知到荀毅的气息后才会如此躁动,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珺璟、崇烨、嘉茵此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荀毅虽然服食妖丹多年,但他确实是一届凡人,仙人受凡人香火供奉,早在鸿蒙时期便定下规矩,不得伤害凡人的性命,否则便会失去一段时间的法力。
若真的把他扭送官府,他害死十万腾国将士是为了成就陈国的霸业,如今大赢王朝正是陈国人一手建立,况且他与紫金观来往密切,紫金观如今可是深受大赢王朝的信任。
现在把送到官府,恐怕让他很难付出相应的代价了。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之际,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天际。
14. 天狼山案(14)
珺璟三人回头,只见辞盈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手,荀毅已经掉了下去。
白骨群蜂拥而至,啃咬他的皮肉,血液的腥臭味让嘉茵忍不住皱着眉头,捂住鼻子。场面太过血腥,崇烨轻轻用手盖住了师妹的眼睛。
一直到荀毅也变成了全身血肉筋皮都被分食完毕,那群白骨才慢慢停下,站在旁边用空荡荡的眼睛盯着他,看着这个杀害自己的凶手。
一具白骨突然哗啦啦散落在地,显然仇人已死,所以执念已消。紧接着,一具又一具白骨哗啦啦地落地,他们的魂魄可能如今已前往奈何桥上等待轮回了。
他们并不知道天狼山战役背后牵扯众多,有紫金观的参与,还有如今大赢王朝的参与,但或许他们也不在乎,队友的背叛比敌人的刀剑来得更伤人。
崇烨对辞盈刚刚的做法怒气十足:“你怎么没有拿稳?你是故意的?这样不是言而无信吗?”
辞盈听了他的话并不生气,反而被逗乐了,在她眼里,如果珺璟是真君子,那崇烨就有点像脑子里接受了君子的教育,灵智上却还没开化完全。她反问:“你是要对一个卖国贼信守诺言?不知道你这君子一诺是否价值千金啊?”
崇烨受不了她用如同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上下打量自己,于是会有对珺璟抱怨:“师兄,你看她······”
珺璟虽然对她的做法有些意外,但是仔细想想,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办法呢?
荀毅的出卖让十万大军在天狼山被活埋致死,如今就让被他害死的人在被害死的地方终结他,总好过真的把他放走,让他逃出生天。
荀毅会画皮术,又有紫金观的帮助,一旦让他溜走,便如将鱼放生回大海,再找到可就难了。
辞盈这样做,反而算是帮了他们,毕竟他们几个人碍于身份没法杀了荀毅,辞盈确实算在场的人里唯一能对荀毅出手的。
珺璟越来越庆幸那天把她捡了回来,否则他们三人如今面对这样的情况真的是束手无策。
“那你有更好的方法处置荀毅吗?”崇烨听到师兄的提问,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以他们往日的教育,自然是应当用理法来惩治恶人。但是人间的理法也并非万能,对身居高位者总是慷慨宽容,对底层贫苦的人却是锱铢必较。
珺璟想,辞盈的做法或许与他往日所受的教育有所出入,但确实是最合适也是最好的。
嘉茵因为看到了荀毅的死状,还是忍不住感叹:“妖就是妖,果然冷血异常。”面对这样的场面竟然也能面不改色。
辞盈只是淡淡地回应:“我的热血,不会洒在狼心狗肺之徒身上,那是一种浪费。对恶人的善良,就是对善人的残忍。”
崇烨,一个有点没脑子的圣父;嘉茵,一个拎不清重点的圣母。只有珺璟,或许能懂自己。
以德报德,以怨报怨,才是辞盈的做事信条,她绝对不会做这种看似善良实则毫无原则的圣母。
反正她只需要践行自己的承诺,把白骨陪同珺璟挨家挨户地归还给他们的亲人,让他们入土为安就行。这对于她而言,才是她应该去信守的承诺。
案子一落下帷幕,她与珺璟可能也到了分道扬镳之际了。在珺璟的帮助下,自己在短短的时间内,就从二阶幼妖一跃成为了四阶精妖,她已然很满足了。如果是自己单独修炼,说不定得要几十年甚至数百年。
虽说自己现在可能还尚不是紫金观一些高阶修士的对手,媚术她也尚不能完全掌控,而且好像狐族媚术对女子是不起作用的。她离开珺璟后,只要碰到一个像荀毅这样对自己怀有杀心又修为高强的女修士,基本上就是死局了。
她忍不住偷偷看着师傅,虽然严格来说他并不能算自己的师傅,除了自己谁会承认这个身份呢,但她这段时间还是极其热情地给他洗脑,好让他不忍心抛下自己这个小徒弟。
今日实在太过疲累,嘉茵往日里一惯精致如画的脸如今也显现出一丝疲态,崇烨更是累得腰酸背痛,忍不住说双手交叉,反手举过头顶,拉得酸痛的骨骼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
珺璟把白骨收回锁妖匣,看到他们疲惫的神情,便说:“你们今日也累了,明日我先自己去对着画像送白骨,等你们休息好了,再与我同行。”
崇烨听到后忙嬉皮笑脸地多谢师兄,嘉茵也立刻点头:“今日我和崇烨去对付那些傀儡,真是太痛苦了,他们都是凡人,也不能真的伤害到他们,只能收着打。”
今日师兄一接到辞盈传音铃的响声,便立刻把傀儡丢给他们,御剑飞走了。
只是一些被下了傀儡咒的低阶修士,虽然不难对付,但是很难缠,他们又得顾及他们的生命,因此打斗时束手束脚,逃出来时崇烨和嘉茵相视一笑,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珺璟一早起来,便见辞盈已经在整理先前的画像了,有了她的帮助,很快他们便成功将一些画像与白骨一一对应上了。
他们去送白骨时,那些见到亲人尸骸的平城百姓百姓每一个都伤心欲绝,其中还不乏抱着尸骸痛哭流涕地亲诉衷肠的。这场相见,他们等了二十年。
有的亲人过世时,自己还是个孩子,如今已经鬓角都长出了白发。有的父亲去世时,孩子才呱呱坠地,如今都到了快议亲的年纪。
还有一个两鬓斑白的妇人来领取尸骸,画上是一个笑容满面的年轻男子。妇人亲亲抚摸他的头颅,眼泪止不住噗噗落下:“原本那场大战结束,我们就会成亲。他走的时候,我刚及笄,他也才到加冠之年。如今我已经比他大上那么多岁了。”
“我们青梅竹马,从来没有分别如此之久。他竟狠心离开我二十年。”她哭得如此伤心,头上那根粉色的簪子也跟着主人的心碎而一晃一晃,想来这便是她的心上人曾送给她的,这簪子虽款式过时,但依旧保存完好,足以见得主人呵护的用心。
她想不到曾经笑意盈盈带自己去摘枇杷的少年怎么会再见时就成了一具枯骨。
她不够高,他让她踩着自己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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膀够枇杷,如今那个曾经宽厚的肩膀成了冷冰冰的骨头,过去为自己拭泪的温暖大手也也不再具有一丝温度。
她趴在白骨上嚎啕大哭,但是再也唤不醒自己的爱人,他再也没办法像过去那样轻抚自己的柔声哄着自己:“小祖宗,别哭了。明明流的是你的眼泪,疼的却是我的心。”
因为少数人的野心,竟让那么多原本美满的家庭一朝支离破碎,让那么多甜蜜的爱侣天人永隔,让无数孩童从小便缺少父亲的陪伴。
珺璟越看越认同辞盈昨天的做法,若不是他不能亲手杀了荀毅,他恨不得昨天推他上路的那个人是自己。
时至今日面对人性的恶,他才惊觉,礼义廉耻是无法撼动唤起恶人的良心的,以暴制暴却对他们是个不多的惩戒手段。
虽然他一直都按照君子的要求来约束自己,但对付恶人,实在没必要做个谦谦君子。
忙活一上午,珺璟见辞盈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便在附近找了一架小饭馆,让她敞开了点。
“来一个蜜煎樱桃吧,师傅喜欢甜的。”
“再来两碗菌菇鸡汤吧。”
菜上了后,珺璟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说话,辞盈偶尔会说,但近日似乎也格外沉闷。
珺璟以为她是被今日来认尸的人的情绪所感染,自己又不太好安慰女孩子,绞尽脑汁,干巴巴地劝她:“他们生前温良行善,转世后必定会投胎到一个幸福的人生。”
辞盈见他有些担忧的眼神,对他也回以一个宽慰的笑容:“我只是在想,天狼山的山头都被炸平了,陈国火石竟然有那么大的威力吗?那血烟若与荀毅无关,又会是谁的手笔呢?”
看来还是得再回到天狼山,才能找出真相,时间紧迫,他们说走就走,即刻回到天狼山。
这次是珺璟御剑带着自己的,她站在他的身后,飞速腾空的时候她只觉得心脏跳得好厉害,地面上的人变成了一只只缓慢爬行的小蚂蚁,房屋变成了形态各异的小盒子,云团像是洁白柔软的棉花一样,她忍不住伸手想触摸。
有风吹过,她怕自己站不稳,又想到之前珺璟对进入自己的房间那么抵抗,只好在惊慌之余死死的攥住他的衣角。
谁料到脚下的天灵剑不知道在抽什么风,又开始剧烈晃动,她看着脚下连绵起伏的群山,这个高度掉下去肯定就被摔成一滩肉饼了。
她惊慌失措下本能地用双臂环住了珺璟的腰,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身体明显一僵,受他驱使的天灵剑竟然直愣愣地停在半空,不动了。
珺璟感觉到辞盈贴上了后柔软的触感,心中似有万马奔腾,百鸟齐鸣。
本来刚刚和辞盈共同御剑,她离自己太近后,这把剑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隐隐失控,直到她抱紧自己的那一刻,他只觉得世界都静止了。
地上蜂拥的人群不再涌动,枝头的喜鹊不再歌唱,溪流暂停脚步,树叶不再生长。
诺大的天地间,只余下自己的心跳,正在一下、一下,诉说着自己的激动。
15. 第 15 章
猛烈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也盖不过他心跳如擂鼓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愣在原地多久,后来他回味时只觉得不过片刻而已,毕竟快乐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但在此时此刻已经是辞盈不得不用手掌推他后背来提醒他快走的程度了。
珺璟带着辞盈来到天狼山峡谷的上空,这里如今已经没有了白骨群,二十年前的大战让这里从此阴云密布,失去阳光滋润的天狼山峡谷此后寸草不生,诺大的峡谷里只有数不尽的黑灰色石块,看上去格外荒凉。
没有植被,没有光亮,没有任何有生命力的活体,只有狂风在此处死后,似虎啸龙吟,看了让人心头很难不生出恐惧。
珺璟召唤出一条寒光凛冽的冰龙,冰龙身型绝大,这片原本宽广开阔的峡谷在它的巨爪下竟然也显得有些局促。
巨龙身形所致之处卷起一阵飓风,地面瞬间飞沙走石,石块全部被卷至半空,随后被定格在空中。
地面竟然陡然出现了大大小小百来个洞穴!
辞盈看到这一幕,惊讶到合不拢嘴,怔怔地看着这些突然出现的洞穴,呆滞了好一会。
珺璟带着她开始一个洞穴接着一个洞穴地搜查着,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她,再三叮嘱:“小心这些巨石,都很锋利,不要割伤自己了。”
刚刚所见的那一幕还是太有冲击力了,辞盈在好奇心面前忍不住变成了一个充满疑问的孩童:“师傅,那条冰龙是你的真身吗?”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珺璟忍俊不禁:“不是,这是我的一抹灵力所化。”他的真身确是是一条冰龙,但远比这条庞大威严得多。
看到辞盈亮晶晶的眼睛,她对刚刚那条灵力所化的幻影竟然如此喜欢吗?那她以后看到自己的真身岂不是会更加欣喜?珺璟脑海中不由得冒出辞盈见到自己真身时,吃惊兴奋到手舞足蹈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时又偷偷勾起了,珺璟感觉皱眉把它压下来。
可惜,他如今不能显现真身,不然不仅会引起人间骚乱,也会引起仙界的警觉,可能会被迫提前结束人间历练,返回仙界。
那样可能就必须和辞盈提前分别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竟然止不住地抽痛了一下,好在辞盈接下来的问题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这些洞穴自我修出意识起便有,应该在天狼山已经停留上百年了。不知道是天然就有,还是人为手笔?师傅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石堆下面竟然藏了这么多洞穴呢?”
“我们之前来过天狼山多次亦不知那血烟从何而来,里里外外我都仔细观察过了,排除掉其他所有因素,唯一可能的,就是这些血烟的来处恰好被这些石块掩盖住了,所以我们不把石块掀开,就很难发现。”
“也就是说,这些石块恰好堵住了洞穴的洞口?所以我们来找血烟一直无功而返?”
“可以这么理解。”
“那为何腾国大军之前进入时,没有人发现这些洞穴呢?”否则巨石滚落时他们完全可以进洞穴避难,何必留在毫无遮挡的峡谷里,被活埋呢。
珺璟想了一下:“应当是洞口曾被人施下结界,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是无法看见这些洞穴的,但这结界兴许久无人来加固,在火石猛烈的爆破和石块巨大的冲击下,结界被粉碎了。粉碎后继续滚落下来的石块又刚好填满了洞穴,因此一直都没人发现他们。”
珺璟说完,指了一下刚刚进入的洞口上曾经留下结界的痕迹;“看。”
辞盈了然,于是提议:“我们分头去找,会比较快一些。”
“不可。”这血烟连崇烨和嘉茵都扛不住,若没有自己在旁,怕不是一瞬间就能要了辞盈的命。
辞盈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修为不够,害怕自己独自一人行动会出事,在感激他的体恤之余,她在心里暗暗立誓,自己有朝一日必须要和他一样厉害。
不再是被人庇护的人,而是成为那个庇护他人的人。
自己虽为桃花树成精,不比龙族出身的珺璟,或许珺璟只需要修炼百年,而自己却需要千年修炼,才能够达到珺璟如今的水平,但她不会轻易妄自菲薄。
她坚信只要自己足够刻苦努力,迟早有一天,她会成为能够比肩他的人。
他们一同走进一个洞穴,这洞穴进入后路极度缩窄,只够容纳一个人通过,珺璟只好走在前面,以防前方可能突然出现的未知危险,同时拉住她的衣袖,让她紧紧跟着自己,免得后面有可能出现的危险攻击她。
走了一会,眼前突然豁然开朗,珺璟看清了藏在洞穴里的秘密,心头一惊。
辞盈从他的身后走出来,视线不再被他宽厚的肩膀所遮挡,看清后也大吃一惊。
面前是一具狼的骸骨,不知道在这个洞穴里多久了,九到肉身已经完全腐烂消失,只留下一具巨大的的骸骨。
他的骨架足足有半个山头那么大,珺璟化作人形后身高足足有八尺多(大概188厘米),在这具骸骨面前都被衬得弱小了许多。而且他身后竟然还有一对雄健有力的翅膀,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狼。
珺璟用手轻轻点了一下这具骸骨,一道血光便朝他劈来,珺璟立刻反手升起一道坚固无比的冰晶防护,那火光打在上面瞬间在整座洞穴里激起一阵飞溅的水雾,让洞穴里瞬间变得雾气腾腾的。
“这样巨大的狼妖骸骨,这么厉害的血系法术,还神有双翅······那只能是·····”珺璟喃喃。
只能是曾经九尾妖皇的左护法,赤血天狼。
传说是他是整个天狼族群中最强大的存在,是千年难遇的妖修奇才,刚满百岁便战胜老狼王,成为天狼族群中新的狼王。五百岁时便在妖族内打遍大陆无敌手,成为妖族陆地妖群的领袖。
珺璟曾经看过他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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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身毛色银白但闪着通体红光,额间胜着红色的图腾,拥有一对强健的双翅,爪牙锋利无比,嘴巴里生着一对如利刃般闪着寒光的獠牙,眼睛也是骇人的血色,只是画像而已,就能让看到他的人不寒而栗。
但珺璟只见过他原本的样子,并未见过他修成人形后的画像,甚至他找遍了整个仙界,也没有找到。见过他的仙人都死了,所以他至今也不知道赤血天狼的人形样貌,只是听说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他与当时三界第一美男的凌霄仙君截然相反。如果说凌霄仙君是雪中寒梅,清冷俊秀;那赤血天狼就是火红玫瑰,热烈奔放。
据言他的血液可以让人失去神智,瞬间夺人性命。一对獠牙足够咬碎上仙的脊骨,一双血爪震地之力足以拍碎一座山脉,仰天长啸就能够召唤出血月。
在血月照射后的妖族能战力飞增,仙族却会伤势无法愈合,而且赤血天狼还能源源不断在血月下吸收仙族之力来为妖族续命,在五百年前的仙妖大战中他是九尾妖皇最忠诚的部下之一,也是仙族非常强劲的对手。
据仙族文书记载,大战中三十六金仙有半数死于他手,麒麟族前族长灏宇仙君也是死在他的爪下,他的名字在仙界,特别是麒麟族中,至今都是一个禁忌。
但是据说大战中,赤血天狼被也被灏宇仙君和九霄仙帝联手重伤,忍痛逃跑后便不知所踪。
那怪仙界寻不到他的气息,原来他竟然已经去世多年了,看来是那场大战后他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逃到了天狼山的洞穴里,又在洞口设下结界。
他的肉身腐烂后,血便会流出来化成血烟,只是他死后结界无人加持,被巨大的外力冲击开,血烟也由缝隙漏出,落入天狼山山脚血的广袤树林里。但是如果结界没破碎,这血烟只聚集于这个洞穴里,那进来的哪怕是如今的上仙也难逃一死。
这血烟哪怕稀散到整个林间都足以令仙门子弟的崇烨和嘉茵头昏脑涨,足以令有修为的修士死于其手,可以想见其威力。
但是他濒死之际,还要费尽心思逃到此处,又设下结界,是为何呢?
正在珺璟一边仔细打量狼妖骸骨,一边思考这个问题时。
辞盈正在四处参观这个洞穴,她越看越觉得这个洞穴格外眼熟,就好像自己曾经在此生活了许多年一样。
看向狼妖的尸骸,她脑海突然涌现出一个画面,一个雄伟魁梧的男子,身穿银白衣袍,袍子上绘着红色图腾,脚蹬黑色长靴。他的衣襟半开,胸口隐隐露出健硕的胸肌,银白色的长发在月光下正如瀑布般顺滑垂下,整个人看上去野性不羁。
剑眉星目,棱角分明,他的五官与他的身形一样,是极具有冲击力和攻击力的帅,立体又锋利。他不知看到了谁,冷冽的眼神突然覆上了一阵柔和。
她的脑海中怎么会出现赤血天狼的样子呢?莫非,他们曾经见过吗?
16. 天狼山案(16)
“若这是个男孩,春日我便带他去最猛烈的草原驰骋,让他感受一下速度的狂烈。秋日里,迎着秋风带他挽弓射鹿,最丰腴的鹿肉配上最猛烈的酒,岂不美哉!”
一个娇媚的女声回答他:“那若是个女孩呢?”辞盈想去看清那女子的长相,但无论怎么努力,都徒劳无功,那女子的脸始终藏在帏帽的阴影里。
他挠挠头,依旧爽朗地笑:“那我自然把她捧在手心里,珍视如眼珠子。给她买最娇贵的衣服,最华丽的首饰,十个指头都戴满耿山最透亮闪耀的宝石。她即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努力为她够上一够,让她在万千宠爱中无忧无虑地长大。”
旁边那人被他这一番话都笑了,他看自己一番话终于缓解了身旁人的愁苦,于是脸上也挂上欣慰的笑容。
他不善言辞,但还是尽力在开解身旁人:“阿姐,不要再惦记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了,这孩子我必定视如己出,视若珍宝。集我们全妖界之力托举她,看谁还能伤的了她?”
记忆里,他的笑容比月亮更清冽,声音比旭日更热情,性子比狂风更潇洒。
而现在他安静地趴在这里,已经成为一具风干的枯骨。
曾经潇洒恣意的陆地之主,就这么孤孤单单地死在了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无人知晓,无人祭拜。
辞盈看着这具妖骨,忍不住伸手去摸,心中只觉得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心酸与愤恨不知不觉爬满了她的心底,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同时在啃食她的心脏,让她的心又痛又痒。
或许她曾经真的和赤血天狼一起在这个山洞共处过一段时间,所以她才会对他死前的容貌有些印象。
但她明明就是桃花树成精啊!一开始嘉茵就曾用照妖镜照过自己的真身,这必然不会有错。而且她是刚刚修出人形的小妖,是怎么见到早就已经去世多年的妖界左护法的呢?
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记忆里,赤血天狼身旁那个被唤作“阿姐”的人又会是谁?
这么多谜底藏在层层团团的迷雾中,她越是想剥茧抽丝,越是感到疑惑迷茫。
珺璟见到她伸手触摸面前的妖骨,还未来得及出声制止,就见到她毫发无伤地把手掌贴了上去。刚刚自己明明只是指尖轻点,便立刻被攻击,难道这妖骨只提防仙门中人吗?
辞盈摩挲着这幅妖骨,好像在与一个许久未见的亲人作最后的告别一般,怜惜又珍重。
直到她突然停下,珺璟走过去,小心地检查她的手,警惕地问:“怎么了?”莫不是被伤到了?还是被吓到了?
珺璟打了个响指,指尖瞬间出现一团小小的蓝光,当作一个小小的灯笼。
蓝光照亮之处,赤血天狼的妖骨上突然出现了一块凹凸不平的印记。
那是——“附骨咒?!”这咒术极其阴毒且难缠,咒术深入皮肉,依骨而生,只要此人体内尚有一根骨头,那附骨咒就必定死死缠着他。
附骨咒是为刚去世的生魂夺人肉/体而设的,只要设下此咒,那魂魄便会死死缠着被下咒之人,被他的精血所滋养,直到足够壮大后便开始与身体的主人争夺肉/体,一直到完全占领这具肉/体才肯罢休。
不管肉身的主人再强大,也很难挣脱附骨咒的桎梏,而且被种下附骨咒的人每分每秒都会感受灵魂撕裂般的痛苦。
附骨咒极其耗费灵力,可以被称为最损修为的咒术之一,通常能够下定决心用附骨咒的,必定是有着血海深仇的。
谁对赤血天狼有如此深仇大恨呢?
而且赤血天狼法力如此高强,一般仙妖近身都难,凡人更不可能。修为能够与他持平,因此曾经有能力对他施下此咒的,放眼三界,也就灵兽族的灏宇仙君、龙族的九霄仙帝、神翼族的凌霄仙君、天人族的沧溟仙君。
但是凌霄仙君早就被九尾妖皇肢解,灏宇仙君是狼妖亲手所杀,九霄仙帝最是痛恨邪术,那只有沧溟仙君又可能对其下手。但他也死在了仙妖大战中,如今珺璟想找他了解真相也绝无可能了。
“师傅,这赤血天狼可曾有姐姐?”辞盈想到梦中他叫的那声“阿姐”,于是问珺璟。
“未曾有记载。”据说他是父母第一个孩子,父亲为了给他寻食人心以求快速增强修为,外出时偶遇到了当初还是仙门子弟的刚刚下凡历练的九霄仙帝。
九霄仙帝后来在仙界学院中对珺璟这届新的仙门子弟提及此事时,说自己赶到那里时,那老狼妖那头老狼妖正在啃食一在深山里迷失方向的少女,他已将少女的五脏六腑吃得七七八八,肚子上硕大一血窟窿。听到自己的声音,那狼妖正叼着少女的心,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看着自己,遂即吞下心脏,张开血盆大口扑向自己,獠牙上满是血迹。它妖力强劲,哪怕是得道修士见到他也是凶多吉少,连自己也是用定身咒将其固定后,连唤三道雷劫,才将他烧成灰烬。
赤血天狼的母亲那时刚生下他,见丈夫久久不归家,便外出寻夫,被蹲守的仙门子弟剖去妖丹后将其放生,她带着一身血跌跌爬爬地回到窝里。
那时的仙门子弟看出母狼刚刚生产过,顺着血爪印前去狼窝寻找小狼崽子,打算将为祸一方的狼妖一家一网打尽,以绝后患之时,才发现狼窝里早已人去楼空。不仅没到到小狼,连濒死的母狼也不见踪迹,只留下一大滩腥黏的血迹。
再后来仙界听到有关赤血天狼的消息时,已是百年后,他战胜了老狼王,成为新的狼族领袖。
珺璟记得小时候娘还活着时,和他说过,很早以前的仙界远不像如今这般强盛,与妖界的关系也并不像现在这般水深火热,仙门往往只杀为祸人间的妖孽,对于一心向善,甚至愿意修炼洗去妖性,通过潜心修炼来飞升成仙的妖,仙界最早是欢迎的。
很早之前,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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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和平共处,三界一片海晏河清。
那时虽也不乏如西月国国王这样心存贪念,为一己私欲残害他人的人,但那会无论仙妖,都只是对罪恶本身不能容忍,不会像如今以出身定好坏,仙就是善,妖就是恶。
九霄仙帝返回仙界后,便为进化成为真龙而开始了漫长的飞升历劫,无暇再顾及赤血天狼,一直到他忠诚于九尾妖皇,成为了妖界左护法。
在仙妖大战中他口口声声高喊仙界害死了自己的父母,怀着为父母报仇雪恨的心,他在仙妖大战中重创仙界。
珺璟仔细思考辞盈的问题,觉得她突然这么问实在有些没头没脑,便反问她:“你为何突然关心他有没有姐姐?”
辞盈没料到他如此警觉,心开始猛烈跳动,大脑疯狂搜刮合适的借口:“只是之前在书中看到过附骨咒,觉得想要下咒,或许亲近之人会更易得手。而赤血天狼父母在他出生后不久便双双身亡,这是三界皆知的事情。”人间书籍中的记载虽远不如九霄仙帝亲口说的那么详细,但也大致记录了赤血天狼父母吃人挖心,九霄仙帝斩妖除魔的过程,广为传颂。
那为何是姐姐而不是哥哥?珺璟本想再度追问,但见她刚刚口不择言的样子,料定再问她也只会找借口和自己兜圈子,听不到她真心实意的回答,追问了也没意思。
不过辞盈的话倒是给了他一个新的思路,若是妖界的自己人对他下手呢?妖界当时能力在他之上的只有九尾妖皇和魔龙玄祐,但魔龙玄祐被九霄仙帝斩杀于墨龙渊中,并无下手的可能。
玄祐原本非龙族出身,乃是白蟒成精,吸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灵气,修炼千年化为走蛟。后积累功德,继续修炼万年后掌控五行术法,应下数十道飞升雷劫后蜕变为龙,飞升天界。
当时他的飞升轰动三界,能够耐得住十万年苦修,又经得住数十道雷劫,这心性坚若磐石,毅力无人能及。要知道哪怕在一出生就是龙身的仙界龙族,能忍得住超过三道雷劫的也只是少数。
但玄祐后来却因为嫉妒仙界龙族的出身,见他们修行可比自己少上数千年而怒火中烧,被心魔控制,为争夺龙族组长之位而修炼禁术后走火入魔,被当时九霄仙帝的父亲曜渊仙帝剔除仙骨,剖去金丹,贬下凡间。
玄祐被贬下凡间后怒火攻心,投靠妖族,重练妖术,修出妖丹,投靠了九尾妖皇。
为报复仙界,在仙界大战中他甚至甘愿以身架桥,让妖界大军能够横渡天河,直捣仙宫。
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九霄仙帝早就在墨龙渊设下埋伏,打了墨龙渊里的虾兵蟹将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一来,妖界能够对赤血天狼下附骨咒的,只能是九尾妖皇了。若她真如传言中那样阴险狡诈,确实比天人族的沧溟仙君更有可能使这种阴毒之术。
那她是想让谁依附于天狼妖的身体,来抢夺肉身呢?
17. 天狼山案(17)
“如你所说,真是身边之人对他痛下杀手,那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九尾妖皇了,她法力在赤血天狼之上,能够在他毫无防备时对他下附骨咒。”珺璟接着她的话冷静地分析。
没想到辞盈立刻斩钉截铁地反驳了他:“不不·····不会是这样。”说完,她也被自己的语气震惊到,不知为何,她不愿意听人诋毁这个素未磨面的妖皇,尤其是珺璟。
为了说服珺璟,她还是尽量冷静分析:“赤血天狼忠于九尾妖皇,三界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如果九尾妖皇希望他供出肉/体,他未必会拒绝。况且他本就是为保护妖界而身负重伤而亡,如果是九尾妖皇想要他的身体,肯定会想法设法保护好他的肉/体,否则费那么大力气,难道是为了得到一具死尸吗?”
珺璟本想告诉她,这世上不会有谁会心甘情愿让别人对自己下附骨咒的,真的会有人为了别人甘愿忍受比死亡更痛苦上千百倍的折磨吗?
九尾妖皇最后哪怕是真的想保护赤血天狼,不让他受伤,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大战后期的九尾妖皇已是强弩之末,自身难保,哪还有功夫抽身去保护赤血天狼的肉/体。
他们如今已经知晓了血烟的来源,珺璟打开锁妖匣将赤血天狼的骸骨收了进去。
辞盈目光低垂,眼神晦暗不明,她在心里与这个未曾见过又莫名亲近的妖怪作了最后的告别。
她总觉得,记忆里那个潇洒恣意又略带憨厚稚气的男子,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但偏偏就是这样,他如此寂寞地死在了这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他死前最后一声呐喊,最后一句呻吟,也没有人会听到。
他的血肉在日复一日的风蚀中消散了,只留下一具白骨无声无息地趴在这里。
他到底是因为在大战中被重伤致死的?还是因为受附骨咒这么而死的?
答案辞盈不得而知了,能回应她的只有山谷里瑟瑟的风声。
他们再次走出山洞时,天狼山上空原本挤压着的阴云如今已经散去了,一轮灰白的落日低垂在山谷上,乍一看还以为是初升的月亮。
辞盈的心就如同这山谷一样,没有阳光,没有温暖,空空荡荡的,她似有千言万语在嘴边,张开口却只是一声叹息。
珺璟遇见带着她回去时,可能是看出来她的情绪低落,剑比来时要平稳很多。
辞盈一路会想着突然挤入脑海中的画面,那会是谁的记忆?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闹钟?她明明没有去过那个山洞,为何会对里面的一切感觉到那么熟悉?
太多太多的谜团像丝线一样绞在她的心头,理也理不清。
一阵呛人的烟灰味将这些复杂的问题强行赶出了她的脑海。辞盈向地面看去,只见平城大街小巷的地面上冒出一团团橙红色的火苗,辞盈眯眼细看,想起今日正是清明,平城的人正在烧纸祭奠已故亲人的亡魂。
纸钱的灰烬像一片片枯萎的落叶乘着晚风飞向空中,珺璟与辞盈俯瞰地面,火团汇聚成了一条发光的河流,在地面缓缓蜿蜒流淌,又似一条巨大的发光火龙在地面缓慢爬行。
整座平城在火光的映照下如同白昼,辞盈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红灯笼内。
一直有夹带火星子的纸灰往上飘着,辞盈被呛得连声咳嗽了几下,珺璟便带着她赶忙落地。
“爹,我和娘这几日抓紧多叠了许多金元宝,你在那头,不要不舍得花。最近天气忽冷忽热,你多买点衣服穿······”旁边那个看着人高马大的壮汉陪着自己年迈的母亲在烧纸钱给天人永隔的父亲,看着硬朗的男子说着,眼眶就带上了一抹红,声音也略带哭腔。
他身旁满头花白的母亲已经哭得泣不成声,那男子反而揽过母亲的肩膀,故作坚强:“好啦,别伤心了,不然爹在下面看到你这么难过,都不舍得离开我们重新去投个好胎了。”
那母亲赶忙用没沾到烟灰的手背慌乱地抚去眼泪,然后嘟囔:“我没哭,是烟灰迷了眼。”
是啊,有多少人,在这一天,能够借由“烟灰迷眼”这个借口痛痛快快地哭出自己的思念。
一阵狂风吹过,地面上的火堆被卷起,照得人脸上暖烘烘的,旁边一小儿用孩童的稚语高喊:“感觉阿翁在摸小宝的头!”
“那是阿翁在为小宝掸去灾祟,保佑小宝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呢!”
平城的大地上洒满了无处倾诉的思念,一团团火光像是一封封无处可寄的家书,写满了沉甸甸的思念与祈愿。火光的尽头,无形之间形成了一条阴阳分割线。
不知何时,由何人起了头,平城的人一同吟唱着祝福往生之人的送魂曲,像是在和阴阳分割线另一边的亡魂说:“我很好,你且安心去吧。”
崇烨和嘉茵此事也行走在平城的暖光中,不断有人认出他们,向他们表达真挚的感谢。
这些天通过平城人口耳相传,平城如今家家户户都知晓他们这一行修士是去天狼山这种危险之地将自己亲人尸骨带回来的勇士。
还有孩童看到他两,亮着星星眼向他们叩拜:“娘说你们是平城人的大英雄,阿音长大了,也要像哥哥姐姐一样去修道助人!”
嘉茵和崇烨听了,心里却百般不是滋味。
“那天狼山是在师兄的帮助下我才能进去的,他们的仇人是辞盈杀的。我什么也没做。”嘉茵心里有点后悔自己那日对辞盈的出言不逊,也许是因为看了那样血腥恶心的画面让她一时口不择言了,也许是因为她有点嫉妒她分明出身低微却偏偏能被大师兄另眼相看,也许是有点不满那日辞盈“杀人偿命”的做法明明与往日仙界所教他们的“依法而为,不可妄行”背道而驰,但一向知礼守则的大师兄却不假思索地出言维护她。
“你还用安魂为白骨群去除了戾气,我才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呢!”崇烨有些懊恼自己这些年在仙界游手好闲地浪费时间,导致真的下届面对妖邪时,他还得处处依靠师兄。
连辞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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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毫无根基的小妖如今都进步飞快了,她的刻苦和努力自己是看在眼里的,但是他自制力薄弱又做不到,只能对辞盈横眉冷对,好让他心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嫉妒有个发泄口。
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百般挑刺,看她什么都不顺眼时,内心深处一定藏了一个让他难以宣泄于口的真实原因,他只能借由一些看起来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嘉茵和崇烨对辞盈的在画皮术为妖族辩解、私自把荀毅丢进白骨群等做法不满意时,其实内心深处是音乐人看不起辞盈只是一低阶小妖,却能得到师兄青睐,又比他们都努力,修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与日俱增。
但是让他们对辞盈道歉,骄傲如崇烨和嘉茵又觉得羞于启齿,只约好余下不多的相伴通行的日子里,不再针对辞盈了。
嘉茵和崇烨并肩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平城内漫天飞舞着纸钱,嘉茵拿出鸣凤笛吹响招魂曲,笛声响至忘川河畔,那些还未来得及入轮回的鬼魂纷纷游飞回平城。
“你这是作何?”此举若是让仙界知道,必会被狠狠责罚一顿,嘉茵往日里心高气傲,最不喜被师傅责罚。
“平城人等待了二十年,合该为他们的坚守落下一个相对圆满的句点。”嘉茵看向身旁,许多火堆旁都立着去而复返的游魂,他们流着热泪抱着亲人,即便亲人如今与他们阴阳相隔,没法再亲眼看到他们,亲口和他们告别。
但是嘉茵依旧背负着可能会被师傅责罚的可能召回他们,为的就是让他们感知到世上还有最后一丝温暖,让他们心中怀揣着美好的眷恋离开,而不是带着死前因被战友的背叛而被活埋致死的痛苦回忆转世投胎。
“这真的值得吗?”崇烨只觉得疑惑,他们的结局已经既定,总归是要轮回投胎的,即使召回了,他们也只能在人间停留片刻,嘉茵回去可能却要为此受炽焰鞭刑,那鞭痕少说十日不退,她不是最在意容貌了吗?
“师兄选择留在平城帮助百姓寻回亲人时,也从未衡量过值不值得。”同期的其他仙界子弟或许已经捕获了高阶妖邪,而往日在仙门考核中一向拔得头筹的大师兄珺璟却在平城停留了那么久,连唯一收获的白骨精们他也都将他们超度入轮回,把尸骸还给了他们的家人带回故土安葬。
也就是说,大师兄辛苦多日,在此次仙门历练中实际上是一无所获的。但他每日早出晚归,忙前忙后,从未有过一句抱怨,连辞盈也每日跟着他辛苦操劳,从未表达过一丝不满。
师兄往日里总说的“君子所为”,嘉茵此时好像才明白了一点。
仙人享人间香火,享长生不老,享法力无边,自当应该对世间万物怀有慈悲之心。
若事事都计较是否对自己有利,无利不起早,那和仙门口中唾弃的那些妖有何区别呢?
崇烨低头沉思,嘉茵笑着握拳踮起脚敲了他的头:“你呀,还要是没长大。”
崇烨想反驳,只见珺璟和辞盈迎面并肩向自己走来。
18. 醉红楼案(1)
天狼山之行如今已尘埃落定,了却一桩事,连大师兄一贯冷峻的脸今日看着也松快些,崇烨和嘉茵嚷嚷着身上沾上的烟灰味太过刺鼻,一回客栈就钻回房间里洗漱。
等他们用晚膳时,发现珺璟已经点了一桌子好菜,师兄往日里不爱铺张浪费,崇烨立刻心直口快道:“今日如此丰盛,是要给辞盈饯别吗?”
辞盈艰难地牵起嘴角尴尬一笑,她今日在回来的路上也在惦记着这个事,原本就是因为她熟悉天狼山的白骨,恰巧能帮到珺璟,他们才会勉强同意自己与他们同行,如今白骨群已经被全部送到他们亲人身边,自己确实是没有什么正当理由继续纠缠了。
不过书上说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她与珺璟终将会有一别。这一天早晚要面对的,只是这些日子里已经习惯了与珺璟一起,马上恢复独自一人的生活,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珺璟没料到崇烨一张嘴就提起这茬,他的脑袋飞速思考如何应对。
于理,此时却是应当和辞盈说再见了,她与他们到底身份不同,若是带着妖与他们同行,在平城这样的偏僻之地尚且可以,若是去了别处,让其他仙门子弟看到了,少不了落人口舌。
况且他们下凡历练终会有结束的那日,他总要回到仙界,不可能一直留恋人间。若是她一直与自己同行,那会感情变得更加深厚,怕是会比今时今日分别要痛苦百倍千倍,还不如此时就挥手分别,长痛不如短痛。
他脑海中是那样分析的,但嘴却先理智一步说出了他的不舍:“我答应过辞盈要带她去应天的天瑞阁挑一件趁手的法器,作为她这段时间帮忙的回礼。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师兄,你已经护着她走出了天狼山,还助她化形,又送了她缚灵鞭,又亲自指导了她那么多日的法术。这些都不能作为她帮忙的回礼吗?”崇烨继续追问。
他脑子这会怎么转得那么快啊!
珺璟在心里忍不住瞪他,但是表面上还维持着隐忍后的云淡风轻,于是他又说:“那日荀毅的府邸门口逃掉的那个紫金观道士,只有辞盈和他打过照面。”他们那日将荀毅五花大绑后又返回辞盈说的地方,那道士已经被救走了,巷子里空无一人。
崇烨听到师兄这么说,又想到自己刚刚还信誓旦旦要对辞盈比以前温和,赶紧闭上嘴。虽然他本意没有要赶辞盈立刻就走,但是别人通过他的话很难不误会他。
珺璟已经站起身,对他们说:“随我来。”
崇烨和嘉茵本来想说饭还没吃呢,但见师兄不容置喙的严肃神情,立刻撇嘴慌忙起身跟着走了。
师兄带着他们到了锁妖匣内部,辞盈和崇烨面对眼前这具比楼宇还要高达的狼妖骸骨,脸上写满了惊诧。
“这是?”
“赤血天狼。”听到珺璟的话,他们更是瞳孔中翻滚着不可置信。
“是那个赤血天狼吗?”
崇烨没头没脑的话让嘉茵都忍不住送了他一记白眼:“那不然还有哪个?”
但是嘉茵自己也满腹疑虑:“他在仙界记载中不是跑了吗?还以为他会暗中积攒力量,怎么就······这么轻飘飘地剩下一具骸骨了?”饶是赤血天狼曾经是让仙界非常头痛的的死对头,但是在三界历史上留在如此浓墨重彩一笔的大妖竟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这个结局总让人觉得很难配得上他那么风风光光、轰轰烈烈的一生。
“死了好!”崇烨咬牙切齿道,灵兽族的前任族长灏宇仙君重伤赤血天狼后被他狠狠扑杀,据说赤血天狼活活咬断了仙君的咽喉,因此赤血天狼与灵兽族自此便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以仙界的记载,崇烨以为狡兔三窟的赤血天狼必然是躲到哪里为以后的卷土重来养精蓄锐去了,但他竟然这么死了,徒留崇烨自幼立下的要手刃赤血天狼的雄心壮志白白落空了。
“师兄,这尸骸是在何处找到的?”崇烨问道。
辞盈刚想把今日所见如实相告,突然感觉到她的手腕被人扣住。她低头,是珺璟悄无声息地拉住了她的手腕,用指尖在她的掌心轻挠。
辞盈知道珺璟这是在让自己先闭嘴,让他来解释。
“是辞盈带我去天狼山找到的,我怀疑那血烟就是赤血天狼的血所化······”珺璟找了个合理的托词,崇烨、嘉茵二人竟也没再多问。
“有了赤血天狼,此次历练我们必然是能拔得头筹了。”崇烨和嘉茵想到师兄这么说,也忍不住兴奋起来。
比赤血天狼还强大的妖只有九尾妖狐皇和魔龙玄祐,但九尾妖皇当初死后尸身依旧存有法力,凡是触碰的人瞬间便引得天火焚烧,如今只能将其冻结在仙族境地,而妖魔龙玄祐被沧溟仙君和其余金仙以命为印将其封印于墨龙渊,九霄仙帝又费劲自身半数修为才将其斩杀。
所以其他仙门子弟是绝对不可能收获比赤血天狼还要强大的妖物的,此次历练冠首非他们莫属。
因为珺璟的话,崇烨与嘉茵此刻已经完全赞成辞盈与他们同行了,他们二人本就因为早前荀毅的事情对辞盈出言不逊而心存内疚,如今又因为她的帮助收获一只大妖,怎么也不好再把对自己有恩的人赶走。
了却天狼山的谜案,成功帮平城百姓找到亲人骸骨,又有赤血天狼骸骨这样的意外收获,崇烨和嘉茵回到饭桌上时心情大好,面对微微冷掉的饭菜也食欲不减,把满满当当的佳肴一扫而空。
他们一夜好眠,好好地补足了睡眠,一觉起来神情起床。下楼时,只见师兄和辞盈已经结束了今日的早期修炼,收拾好行囊,整装待发。
在平城住了些时日,真的要离开时,心中竟隐隐有些割舍不下这座小城。这城中虽没有仙界那样的玉宇琼楼,但民风淳朴,漫步街头便能感受到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是一个让人感觉到宁静祥和的小城。
崇烨和嘉茵想到以后很难回来,把内心浓浓的不舍都换做了大包小包的行李,他们在临走前赶紧走街串巷把想吃的、想穿的、想玩的都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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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遍。
珺璟眉头不禁微蹙:“你们这样怎么御剑上路?赶紧丢了吧”
崇烨和嘉茵挑挑拣拣,哪个都不舍得丢下,抱着怀中的小玩意儿,好像什么稀世珍宝,任珺璟怎么说都不肯撒手。
“算了算了,要不租一辆马车走吧。”辞盈感觉拍了拍珺璟的背,就像一个心软的母亲面对不成器的孩子时,只能无奈地去安抚盛怒的丈夫。
听到辞盈这么说,崇烨立刻附和;“还是辞盈善解人意······”
珺璟只能无奈地让他们留在客栈看着包裹,带着辞盈去给他们物色合适的马车。最后珺璟选定了一辆空间宽大、外饰朴素的马车,足够容纳嘉茵和崇烨堆成小山的行囊,又挑了两匹膘肥体壮的骏马,他和辞盈并排坐着,驱赶马车往客栈方向赶。
“你太过娇惯他们了,驾着马车我们不知何时才能赶到应天,陪你挑新的法器。”珺璟语气听起来倒是闷闷不乐。
“师傅,其实我有落霞鞭已经足够,我很喜欢它。况且你们此行是为了捉妖而来,应天是都城,紫金观主殿便坐落于应天城郊,在皇城脚下,妖物必然是不敢出头作乱的。我们不如且行且看,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听到主人表达对自己的喜爱,落霞鞭从辞盈的袖口中钻出来,落在马车上,高兴地滚来滚去,像一个跳脱的活泼宝宝。
走到客栈,却见崇烨与嘉茵身边坐着一位身穿华服的男子,他身体敦实,满脸通红,今日明明天气爽朗,但他却满头大汗,正在用一块上等丝帕擦着额头上滚圆的汗珠。
见到珺璟和辞盈,他顿时眼冒金光,连声招呼他们进入客栈的天字号厢房,恭维道:“哎呦,仙人,仙姑,可算等到你们了,快请坐。”
珺璟和辞盈纳闷地对视了一眼,那男子解释道:“我是应天万宝轩的管家,主家特地派我来亲自请各位仙人仙姑们救救我们!”
说罢,他便要跪下行叩拜大礼,珺璟慌忙将他扶起,崇烨和嘉茵也被惊得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老人家,请您说,您的主家到底所欲何事?”
万宝轩乃是天下第一首饰铺,里面首饰皆为世间顶级珍宝所制,且每一款都独一无二,早在刚下凡时,嘉茵便已经将其列入她下凡历练时她必须要逛的地方之一。
万宝轩深受京城贵女的喜爱与追捧,坐落于京城应天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背后的主家自然也是富甲一方的大商人。
“不知各位可曾听说过我们店对面的醉红楼?”这是自然听过,醉红楼是目前京城最富盛名的青楼,据说里面的女子各个风情万种,尤其花魁更是千娇百媚,勾人心魂。
醉红楼每日接待客量有限,但京城中无论达官显贵还是文人墨客,都对这销魂之地趋之若鹜。哪怕里面一壶酒就够寻常人家买上一亩良田,也抵挡不住他们滔天的热情。
“那醉红楼,前些日子夜里,突然凭空消失了,连带着里面的宾客倌人全都不知所踪!”
19. 醉红楼案(2)
“里面还有好些个朝廷要官,紫金观的高阶修士全员都出动了,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出了这样的诡事,连带着我们这条街也冷清了许多,大家都不知这街上藏着怎样可怕的鬼怪,连紫金观的修士也束手无策。长此以往下去,怕是万宝轩可就要因为入不敷出,而撑不住了。”他浑厚的声音都因为太过紧急而止不住地颤抖。
万宝轩选购的珠宝都是价值千金的,但因为从不缺客源,基本上制作出来就能立刻被哄抢一空,但现在再精美的首饰在生命面前也不值一提,醉红楼凭空消失后,整条街都变得无人问津了,哪怕只是驾车经过不去闲逛,人们也宁可多费些时间绕路而行。
万宝轩刚走通紫金观的口子,好不容易采买了一批耿山宝石,结果制作出的首饰却卖不掉,将会对万宝轩即将构成毁灭性的打击。
辞盈问道:“那你怎么会万里迢迢跑来找到我们?”应天离平城可并不近,他想必是日夜兼程,片刻不停地直奔他们而来。
“京城附近能找的修士我们依旧统统都找遍了,一无所获。还是几日前听说了仙人仙姑们勇闯天狼山的事迹,主家让我一定要亲自将您几位请到万宝轩。”紫金观的道士如今奉户部侍郎之命日夜坚守在醉红楼所处的钟灵街,但他们每日巡逻也未能发现有任何妖邪出没。
掌柜的想到店铺里静静落灰的首饰,心如滴血,整日借酒消愁,前几日在酒桌上听到一刚从平城返回京城的商队熟人提到平城最近发生的一件大事。
说是有几位仙人仙姑闯入了无人敢进的禁地天狼山,发现此地竟有一群白骨作乱,那白骨是二十年前战败的腾国大军所化,他们怨气不散,前些日子当地的铁官余大人误入天狼山后,被白骨群啃咬致死,幸好仙人仙姑已将白骨群收服,再无人受伤。
早年间,许多修士进入天狼山后无人生还的事迹,在大赢王朝广为流传,所以掌柜的再三叮嘱他无论用尽何种方法,务必将仙人仙姑们请来万宝轩。
“那醉红楼消失的人中现在有关于他们的消息吗?中间可有人逃出?”珺璟听到一夜消失近百人,赶忙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那管家叹着气连连摇头,脸上颤动的肉都在宣告他的否定。
珺璟一行人听后也跟着揪心,消失于妖物手中数日,且无一人活命逃出,只怕已经凶多吉少。连紫金观的修士全都无功而返,可见这妖物并不是泛泛之辈。
珺璟一连还问了许多心中疑惑之处,那醉红楼主家是谁?平日中可与何人结怨?消失的人的具体信息知道多少?那管家都一问三不知。
只能亲自去京城寻找答案了,珺璟决定即刻动身,御剑飞往京城,早到一些时日,兴许被捉走的人就多一些生还的可能。与未知的可怕妖物抢夺人命,只有分秒必争,才有可能赢来一线希望。
嘉茵和崇烨没再因为御剑带不走的包裹而多加推辞,立刻提剑跟着师兄一同御剑。
在平城这些日子里,他们亲眼目睹了平城百姓对离世亲人的思念,对凡人脆弱多变的生命有了新的认知,对阴阳两隔的痛苦有了更加深入的体会。
人,对于他们而言,不再只是仙门书籍上冷冰冰的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会笑会哭的个体。
神仙寿命恒久漫长,对生老病死感知淡薄,即便他们读再多记录人间的书籍,也不如切实来尘世间走一遭感受深刻。这或许就是仙界鸿蒙仙尊便定下“凡仙族子弟,在成年飞升前必下届历练三载”的原因吧。
高高在上的神仙很难对千里之外的凡人真的生出慈悲之心,唯有深入人间,感受过喜怒哀乐,才能够知晓仙族庇佑世间这一职责的分量。
再次踏上捉妖之旅,崇烨内心也不再牵挂着仙门弟子的比拼结果,而是真的和师兄一样,为生死未卜的生命而担忧焦虑。
珺璟拉着辞盈的手,示意她站到自己的面前,如此理所当然的样子让崇烨和嘉茵看得目瞪口呆。一个整日把君子礼教视为人生信条的高冷仙君就这样当着他们的面,与一女妖共同御剑而行。
嘉茵原本记得师兄嘴上时常念叨着“男女有别,授受不亲”而打算喊辞盈和自己同行,却没想到师兄拉她的动作竟如此娴熟,辞盈上剑的样子明显也没有是第一次御剑的紧张和生疏,就好像在她和崇烨不知道的地方,他们已经如此同行过许多次了一般。
若不是时间紧迫,她真想好好和师兄聊聊。她和崇烨如今已经达成共识,不会再针对、难为辞盈了,有很多像这样的时候师兄可以把辞盈交给自己,否则万一被人看见后大肆宣扬,哪怕师兄和辞盈明明清清白白,也抵不过背后那么多张嘴的编排与诽谤。
因为那万宝轩的管家对醉红楼的事情完全都是道听途说而来,所以他们尚不知道醉红楼究竟消失了几人,藏着何等妖邪,今日御剑时辞盈明显感觉心头沉闷,一时间竟也无心再像上次那样欣赏地面的风景了,只希望快快到达钟灵街。
珺璟犹记得上次带她御剑时自己狼狈的样子,今日更是分外紧绷,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好像和自己变得不熟了,哪里都变得僵硬,哪里都开始有点不听使唤。但今日崇烨和嘉茵也在,珺璟咬牙操控着脚下的天灵剑,让它别像之前那般摇摇晃晃,甚至静止不动,让自己再次出丑。
辞盈站在前面,看不见珺璟的表情,不知他这会是不是身体不适,从平城出来后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逐渐发烫,此时已经宛如一块烧红的铁了,连带着贴近他的自己的后背都被逼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是不是真的很难受?所以身体这样滚烫。
辞盈微微侧头,迎着强劲的风抬头看他,两个人身型的高度差只够她勉强看得见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目光,稍稍低头,他的发丝顺着不懂事的风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阵酥痒。
“怎么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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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快了?”珺璟为了尽快赶到钟灵街,速度越来越快,此时已经远远地把崇烨和嘉茵甩在身后了。
辞盈摇了摇头,转过脸去,她只觉得那阵酥麻还留在自己的脸上,她强迫自己低头去看地上的风景,来忘记刚刚那一瞬间慌乱的心跳。
一直到地面上大片荒凉的天地被交织成网的繁华街道所代替,京城应天赫然出现在他们的脚下。
落在万宝轩上空时,辞盈依稀可见底下庭院高敞,杏桃列作锦屏,花茵铺为绣褥,步步生佳境,熏风解忧愁,静看恍若一幅静谧优雅的画卷。
珺璟贴近她的耳畔,低声说:“抱歉,得罪了。”一阵热流拂过她的脖颈,她只觉得自己仿若要化在这充满花香的春风里。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珺璟的双手紧紧箍住她的细腰,脚下的天灵剑调转剑锋,俯冲直下。
他的身体与她的后背紧密贴合,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结实硬挺的胸膛,连其中沉稳有力的心跳都清晰可辨,他呼吸出的热气缠绕过她的耳垂,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这股热气的撩拨下变成一枝枝头摇摇欲睡的绯红桃花,浑身都在旖丽的风中变得燥热绵软起来。
珺璟感受透过一层薄透的衣服感受到她细腻芬芳的肌肤,只觉得心口一阵狂跳,呼吸陡然紊乱起来。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在自己宽厚的大掌中变得柔若无骨。他小心翼翼地簇拥着她,为她降低俯冲下去的震荡感。
天灵剑稳稳地停在万宝轩的前面,钟灵剑两边排满了各色繁华的商铺,但此时此刻路上连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萧瑟的风在此处游荡,让原本就宽阔的马路看上去更显空荡,称得路旁的桃花也有些孤寂。
崇烨和嘉茵也在此时落地,他们一行人来敲响了万宝轩的大门,半天无人响应。
“奇怪,不是那管家十万火急找我们来的吗?此地怎会无人等候呢?”崇烨挠了挠头。
“或许是因为他们害怕······”“可能是因为不知来者何人,所以不敢开门。”辞盈和珺璟同时开口回答崇烨的问题。
珺璟与辞盈相视一笑,崇烨立刻了然,此地闹鬼,在弄清楚敲门的到底是人是鬼前,里面的人是断断不敢贸然开门。
崇烨对着里面高喊:“我们是万宝轩管家请来捉妖的——!”他话还没有说完,门就立刻很快地闪开了一条缝,想必定是有护院每日都在门边蹲守,或许是翘首以盼他们的到来,也或许是害怕万宝轩也不知何时会和醉红楼一样遭了殃。
门闪开后,辞盈站在门口不动,珺璟回头,发现她的脸色涨红,头上瞬间出现许多细密的汗珠,胸口急速起伏着,看上去格外痛苦。
他刚想问,只见辞盈对他摇了摇头,沉默着推他向前走。珺璟进了门后,只见万宝轩内所有的门窗上,都贴满了密密麻麻的黄色符条。
若不是辞盈这些日子一直勤于修炼,此时怕是早已在这些符条的包围中显出原形了。
20. 醉红楼案(3)
辞盈是绝对不能进入万宝轩的,这些符条会要了她的命。
但刚刚御剑时他已看到此时钟灵街附近正有大批的紫金观修士正在巡逻,若是放她一个人留在外面,他实在担心她会遇到不测。
情急之下他再也无力顾及其他,走出去牵起辞盈的手,她那一堆葡萄似的眼珠立刻瞪得溜圆,小嘴微张,仿佛有话要说。
辞盈刚想提议让师傅把自己收到锁妖匣中,但下一秒,便觉天旋地转。
再睁开双眼时,她竟被师傅被缩成了花朵大小,此时正贴着他的胸口,他的衣衫穿得板正妥帖,此时那衣衫正死死地将她往师傅的肌肤上箍,只能被紧紧地贴在他温热的皮肤上,无法动弹。
相比师傅在用周身的灵气帮自己掩盖住妖气,好让那些符条没办法伤到自己。索性一时半会也逃离不开,辞盈干脆在师傅的胸膛前蠕动来蠕动去,打发无聊的时间。
不得不说,师傅往日里衣着保守,虽也能透过他的挺拔身姿看出他拥有肩宽腰窄的好身材,但远没有今日这般亲密接触来得直接震撼。
师傅日积月累的勤修苦练为他塑造了一幅绝佳身材,辞盈此时在躺在珺璟紧实饱满的胸肌上,如此亲密无间的距离让她甚至能将隐藏于白皙皮肤下的青筋虬结看得一清二楚。
听到是管家请的救兵来了,为了凸显自己的重视与厚待,万宝轩主家闻声亲自露面来接待他们。
屋内此时一片昏暗,想必是怕妖邪侵扰,连灯都不敢开,只好装作屋内无人的假象。
珺璟打了个响指,屋内数盏琉璃灯被齐齐点燃,万宝轩主家见此笃定了他们绝非等闲之辈,更加热情相待,招呼他们坐下,又连忙命人给贵客上最好的茶叶。
珺璟打量着万宝轩内部,内心感叹不愧是号称天下第一的首饰铺,屋内灯盏皆为琉璃所制,展货柜架全由黄花梨木雕成,店内琼珠、越翠、滇金、昆玉,四方宝物一应俱全,随便一粒最不起眼的也是普通人家一家老小好几年的口粮钱。
崇烨学着师兄的样子礼貌问候:“请问您贵姓?”
“免贵姓王。”万宝轩老板外表看上去已过而立之年,生得一幅精明相,看上去外强中干,只是兴许最近因为受醉红楼的牵连,店内生意凄凉,因此夜不能寐,眼睛底下已然出现两团乌青。
“王老板,你能把醉红楼消失那夜的情景与我们详细说说吗?”
那王老板神情严肃:“那日醉红楼与往常一样,灯火通明,客满为患,并无任何异常。是第二日寅时,打更人路过时,才发现那栋楼竟然诡异地凭空消失了!”
这老板与管家所说的没有太大出入,但也没有提供更多可供他们追寻的线索,珺璟继续追问:“能确定究竟是何时消失的吗?这条街一夜都未曾有旁人经过,发现醉红楼的异常吗?”
王老板表情凝重:“并没有。这条街除了醉红楼,其余的店铺最晚也就在亥时之前便打烊了。”
之前各国有各国的条律,大赢王朝建立之后并无规定宵禁,这条街怎么会有只有醉红楼一家营业到深夜呢?嘉茵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条街原先也是有其他的酒楼的,但生意上怎能竞争的过醉红楼?基本上不出一年都灰溜溜搬去别处了。只有像首饰铺、布匹点、胭脂铺这类不会与醉红楼正面相争,甚至还与其比邻还能偶尔得到照拂的店铺,才能在钟灵街立足。”
来讨醉红楼里名妓欢心的文人雅客时常会来买一些首饰,纨绔子弟更是为博美人一笑一次能豪掷千金,万宝轩早几年借此发迹,后面才逐渐与一些常来的王公贵族有些往来联络,搭上了紫金观的路子,总能第一手弄到稀有珠宝,受到贵女们的追捧,从此名声大噪,自己也因此才过上了“金钱如丘,绨锦如苇”的富贵日子。
“那醉红楼的酒真有如此美味?让别家酒楼都无法与之媲美?”崇烨倒是真有些好奇其中滋味了。
王老板只觉得这小仙人必定是沉迷修炼,所以涉世未深,被他略带童真的话难得带出了一丝笑意:“去醉红楼喝酒的,谁会在意酒水的滋味呢?销魂滋味可不在酒中啊。”酒水是否浓香醇厚,他们可不在乎,因为真正的美滋味自在酒外呢。
“那醉红楼里的倌人无一不是模样娇美、体态丰盈,一颦一笑皆勾人心魄,不仅如此,几乎各个都写得一手好字,谈得一手好曲。只是要见她们一面,那可是相当不易,那壶昂贵的酒便是进入醉红楼的敲门砖。”
珺璟听到王老板如此轻浮的话语,面露不虞,直接打断他的话:“那日失踪的客人中都有谁?是否有可疑眼生之人?”兴许那日妖邪便伪装成客人,混入其中。
王老板沉思片刻:“巧了,那日去醉红楼的碰巧都是些熟面孔,有好些也是我们的老主顾,一个生面孔都没有。”
珺璟听后,眉头越拧越深。若是那晚出现生面孔,他们还有入手的突破口,可如果真如王老板所言,那妖邪想要进入醉红楼,首先必须完全幻化成另一个人的模样,这绝非普通妖邪能够做到的,而且他们并不知道那妖邪究竟化成了何人,只能一个个去查,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醉红楼的主家是何人?平日里可曾得罪过什么人?”也有可能是为了寻仇。
“醉红楼的主家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此人很是神秘,街坊邻居都对她的来由一无所知,隐约听说好像以前也是通过一些不干净的手段发迹的。说到她的仇人么,”王老板支起手指搓了搓下巴,“那可真是太多了,单说醉红楼如今生意如此红火,这得抢了应天原本青楼酒家的生意呢?谁不眼红,谁不恨她恨得牙痒痒?”
兜了一个大圈子,与他们从平城出发时所了解的竟大差不差,珺璟略感头疼,这案子如今真是一团乱麻,不知从何处缕起。
倌人和客人一起消失的近百人,心怀恨意、可能会来寻仇的人也是数以百计。
珺璟只能起身,打算带着崇烨和嘉茵去醉红楼亲眼看看,便对那万宝轩主家说:“辛苦您尽快把那夜消失的人理清,最好是能把他们的身世背景了解得越清楚越好,如果能有画像是再好不过。”
王老板闻言面露难色:“这恐怕得问三法司的人了,王某一届草民势单力薄,实在无能为力。”
醉红楼案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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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得沸沸扬扬,三法司的官员相当重视,因为此案目前看来绝非人力可为,所以三法司还专门让紫金观出面搜查,但一连数日都尚无所获,他害怕长此以往,连累自己生意凋零,病急乱投医,才贸然找了珺璟他们。
这些日子他们恐怕得时常出入万宝轩,珺璟本想找借口让王老板撕了那些符条,但转念一想,万一真有妖邪,岂非因为自己一己私欲而害了人,便将这些话和口中的茶水一起咽下去了。
辞盈好像也猜出来他刚刚的欲言又止背后隐藏的心思,正趴在他的胸口通过挠他来试图阻止,引得他一阵瘙痒,连忙捂住心口制止她。
辞盈被珺璟的大手压得动弹不得,差点本能地喊出声来,还好理智让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珺璟就这么一直捂着胸口走到醉红楼消失的原址,才放她出来。京城不像平城,此地修士众多,很有可能会认出辞盈的身份,放她出来必然是危险重重。
辞盈看出珺璟的忧虑,赶忙掏出随身携带的隐蔽丹,让他放心。她拍了拍胸脯保证:“师傅给的丹药我一直贴身带着,若是碰到修士,我就立刻吞下。”
珺璟听了她的话并未放心下来多少,且不说隐蔽丹有数量限制,辞盈吃完隐蔽丹后妖力会被封存一段时间,那那个时候若有人想对她心怀不轨,她该如何防备呢?
苦思冥想也没有两全之策,珺璟只能牵着她的手,嘱咐她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
这案子如今毫无头绪,珺璟和嘉茵、崇烨商量,他们如果真的要去三法司问案件详情,该如何找个合理的身份呢?
三法司的官员不可能会把悬案的内容告诉几个平民,如果想从三法司官员嘴里套出真相,只能化形成为他们身边熟悉的人,但是他们模样上能改变,言谈举止上如何能躲得过三法司官员的火眼金睛呢?
他们与三法司的官员身边亲友之前并无往来,若想通过假扮他们的亲友来套取案件情况,只能先悄悄跟踪,偷偷模仿一段时间后,才能有半分把握。
与三法司相比,紫金观是要好接触的多。紫金观这些年修士飞升至仙界的事情一直是由天人族的初尧仙君在定夺,只需要初尧仙君一句话,他们便无需再与三法司的官员周旋了。
但是他们此番下届,已有规定,仙族子弟历练时不得求各路上仙襄助,若是干扰到最终结果,那个试图走后门的弟子最终的结果将会连降三级,甚至有可能遭受天罚。
“崇烨、嘉茵,你们二人去跟随刑部侍郎,务必用最短的时间找到一个他身边比较假扮的人选,我去传信给初尧仙君,”珺璟说完,便松开与辞盈相握的手,转身打算离去,走了几步又重新折返,“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帮我保护好辞盈,不要让紫金观的道士碰到她,也别像之前那样对她颐指气使。怎么对我,就怎么对她。”
崇烨和嘉茵不约而同拉住他的左右手:“师兄,不可!”
那天人族初尧仙君的儿子觐沐自百年前仙界入门考核败给他们三人,未能如愿拜入师傅门下后,便一直对他们怀恨在心,如今师兄去找初尧仙君,不就等同于亲自把把柄递到觐沐的手上吗!
21. 醉红楼案(4)
珺璟却只拂开他们的手,斩钉截铁道:“听话,别耽误时间。”
崇烨和嘉茵只好带着辞盈一同去刑部附近先转转,谁知还没能走出钟灵街,便迎面撞上紫金观的人。辞盈远远看见他们身上的袍子,便立刻眼疾手快地吞下隐蔽丹,那紫金观的人只上下仔细扫了他们几眼,见三人身上皆无妖气,便只沉默着和他们擦肩而过。
辞茵见紫金观浩浩荡荡的队伍里,只有领头的几个身着道袍,后面跟着的皆是妖奴,他们脖子上悬挂金线,面色苍白,腿脚虚浮,形销骨立,一看就是平日里没少受到殴打虐待,有些脸上还挂着血痂。
队伍最末是一个高挑清秀的妖女,生得雪肤花貌,乌发如墨,被一根细木棍松松挽就,但哪怕是最普通的木簪,在她的美貌衬托下也比金玉簪子看上去更华贵难得。她的那双狐狸眼顾盼生辉,目光流转间仿佛能勾人心魂。
辞盈猜想,她应当是一只狐狸精。
那狐狸精走得颇不顺畅,一瘸一拐的,好像腿脚不便,大概率便是紫金观的杰作。紫金观的妖奴基本上等同于活在无间地狱,打骂只是家常便饭,剖妖取胆、放血炼药在紫金观的妖奴中也是司空见惯的平常事。
只是可惜这倾国倾城的美人,若是她的腿被打断之后一直无药可医,以至于不能再正常行走,岂不是为这块美玉平白添上了瑕疵?
她只是踉踉跄跄地走着,却好像一深一浅地踩在了辞盈心里,让她内心不再宁静。
辞盈如同提线木偶般被崇烨和嘉茵领到刑部附近。
因为醉红楼的案子,刑部如今调动了能够调动的人马,防备于钟灵街附近和京城各大出入口,搜寻可疑人士。
三人一直蹲守到到明月高悬,才见几名彪悍体壮的男子从朱红大门走出,钻进附近一汤饼店。
辞盈一行人赶紧跟上去,坐在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最近为的那个醉红楼消失的事情,每日恨不得忙到脚不沾地,真想回去好好洗个热水澡,松快松快!”坐在最中间的那男子说罢,把碗中的汤喝得呼啦作响。
左边另一男子已经累得脸色铁青,嘴里不满地嘟囔:“若是死了些风月场里的贱籍女子也就罢了,关键是连梁王、裴尚书也扯了进来,六部里有五部的侍郎都跟着不见踪迹。这事要是不查个水落石出,别说咱们的饭碗了,到时候连脑袋能不能保得住都很难说啊······”
坐在右边的男子忍不住暗暗咬牙切齿道:“醉红楼里那样的销金窟,我可一日未曾去过,尽是些名爵豪绅进去享乐。如今他们出事,倒是连累我们现在没日没夜地跟着受罪!”
中间那男子听了大惊失色地堵住他的嘴,压着嗓门冲他低吼:“你小子,犯病也要挑时候啊!是想连累兄弟们和你一起去死吗?”
左边那男子挥了挥手:“快吃快吃,马上还得赶回去理案子呢!别闲聊了!”
于是几人一起埋头狼吞虎咽起来,没过一会便齐齐结账离开了。
辞盈从他们的话中听出,那日万宝轩管家提到的在醉红楼中消失的朝廷要官,根据今日这几人的话,应当是有梁王、裴尚书以及六部中的几位侍郎。
他们若是那夜跟着醉红楼一起失踪,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留在醉红楼的倌人房中过夜了,才会在天亮之前没有离开醉红楼。
他们一直在附近逗留到深夜,也未再有收获,只好折回万宝轩主家给安排的天香楼准备洗漱休息。
天香楼是应天最炙手可热的客栈,为了显示自己的待客诚意,万宝轩主家特地要求给他们安排最好的客房,却得知天香楼内十二间天字号客房全被紫金观的人订完了,万宝轩主家只好带着愧疚又讨好的笑给他们定了地字号客房。
珺璟看出来老板的窘迫,宽慰他说他们并不讲究这些身外之物。
崇烨出来后还嗤笑讥讽道:“紫金观这群人穿的是最贵的,住的是最好的,一眼看去还以为是打哪儿来的富贵公子哥,哪里能看出是修行之人?真不知他们这些年飞升仙界的那些人到底是怎么飞升的。”
人间飞升的人进入仙界后由天人族管理,外族不得插手。而紫金观的人飞升才不到二十年,只能在仙界从最低阶的散仙修起,因此崇烨他们在仙界从未见过紫金观飞升的修士。
刚一走进天香楼,华贵之气便扑面而来,宽阔的客堂挂满了五凤齐飞的彩绢琉璃灯,在黑夜里也十分敞亮,亭内放着的桌椅全由酸枣木打造,一旁还放着特地请江南名工雕成的紫玉水楠屏风。
若换算成银两,这座亮堂的屋子内放着的就是一堆堆金山。
哪怕辞盈住的只是地字号房,内部陈设也让她止不住连连惊叹,这里一间房比四间平城客栈的天字号房拼起来还大得多。
难得住上这样的好房间,可此时的辞盈却躺在那楠木雕花玲珑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没法入睡。
一直到天边已经出现一轮橙红色的光晕时,珺璟才风尘仆仆地回到客栈。
辞盈一夜都心系在未归的珺璟身上,一听到动静就连忙跑过去轻轻敲打他的门。
珺璟一打开门,辞盈便闪了进去,珺璟只得慌忙打量一圈四周,然后对她的行为深感不悦:“这个时辰,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能闯入我的房间?”
他一转头,却见辞盈正深深地看着他,在他愣神打量自己周身有何不妥时,她又幽幽开口:“师傅,你的剑穗呢?”
珺璟的天灵剑上一直挂着一个银白色的流苏剑穗,精巧的绳结下挂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千年白玉,那是他娘留给他的诞辰礼,他过去里很是爱惜,保存完好到贴身使用了几百年,那剑穗也并未褪色。
“哦······那个啊······”珺璟没想到她竟如此细致,一眼就发现了,只能竭力表示出自己毫不在意的样子,“那个已经用了很多年了,已经有些看腻了。正好这次有求于初尧仙君,仙君早年很喜欢这块美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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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将它赠与仙君了。”
辞盈低低回应了一声:“骗子。”
他虽然从未对辞盈说过那剑穗的来历,但辞盈依旧通过日常的相处中他的珍惜与爱护感受到了那剑穗对他十分重要。
他甚至心甘情愿拿出自己心爱之物来交换这次醉红楼的案件情况,为的就是让醉红楼一案赶紧真相大白,最好能救出几个失踪的人,也好让万宝轩主家这样被迫收到案情波及的无辜之人赶紧恢复往日生活。
况且他总是秉持着君子之交,认为自己既然有求于初尧仙君,那有所报答,投其所好也是自己应当做的。况且他也希望初尧仙君保守自己来找过他的秘密,否则事情败露,他受天罚倒是应当,只是怕会连累到崇烨和嘉茵。
认识珺璟这么久,辞盈再一次感受到了珺璟身上的神性。无论是贫寒如平城里的底层人士,还是富有如万宝轩的主家,他都一样怀有慈悲之心。在他眼中,世人无分高低贵贱,只要他遇上了,便会竭尽所能保他们平安无虞。
他不会因为穷苦而轻贱他们的祈求,也不会因为富有而轻慢他们的祷告。他永远是温柔和善的,哪怕是自己这样的妖,也会被他以礼相待。
辞盈翻着他放在书案上的那一沓黄纸,嘟囔:“这就是你用剑穗换来的吗?”
那初尧仙君手脚倒是麻利,前脚刚收了礼,后脚就把他们需要的东西送给了珺璟。
“对。”珺璟刚卸下佩剑,回头时,却见辞盈已经伏在书案上睡着了。
珺璟走到她的面前,她的呼吸温软绵长,暖暖的气流打在他的脸上,反倒是把他这一日奔波忙碌的疲倦一扫而空。
她周身的妖力已经消失了,这大概是她吃了屏蔽丹的原因,那她将有十二时辰无法使用任何法力,甚至会比一些凡人要更加虚弱。
难怪她入睡那么快,原来是精力已经耗尽了。
她一定是累极了,梦里还蹙着眉,珺璟见了,竟有些鬼迷心窍地去用手想为她抚去眉间忧愁,她却突然在梦里喃喃自语起来:“你的腿······”
什么?珺璟想凑近一些,好听得更加清楚。
却不曾想辞盈好像是因为趴着睡觉的姿势太难受了,突然转了个身,她的嘴角刚好擦过珺璟的脸颊,留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让珺璟的脸“噌”地一下灼烧起来,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想要通过呼吸来调整平复自己内心的心潮澎湃。
他忍不住用手轻轻蹭了一下刚刚她的唇擦过的那片皮肤,只觉得那片干涸龟裂许久的土地此时正在重新复苏,就在那里开出了一朵小小的、含苞欲放的花。
辞盈一觉睡醒已是天光大亮,她睡眼朦胧地从床上爬起,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穿戴整齐,再打量四周,不对,这不是她的房间。
她猛然记起昨天睡前最后清醒的记忆是在师傅的房间里翻看醉红楼的卷宗,那她如今身下的,岂不是师傅的床?!
22. 醉红楼案(5)
想必是昨夜她看太累了,只好把她放到床上,师傅还甚至细致入微地给她盖上了被子。
辞盈鬼使神差地拿起刚刚覆在她身上的被子,问了一下,然后满脸失望地丢了下来。
这上面并没有师傅的味道。
也是,师傅最是克己守礼,估计是把她放到床上后就出去了。
那他岂不是已经很久没有合过眼了吗?
想到自己又开始给师傅添麻烦了,辞盈内心后知后觉地涌上一层细细密密的自责来。
不好继续再赖在师傅的床上等他回来了,况且马上要是崇烨和嘉茵看到,还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乱子呢?
她把门打开一条缝隙,确认无误后,才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就当她转身,准备关上房门时,楼上天字号厢房其中一扇门慢慢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全身白衣,头戴帏帽的女子。
她的脸完全隐藏在巨大的帽檐下,看不见她的真容,但就是莫名给了辞盈一种熟悉的感觉。
辞盈伸出指尖想召唤一阵微风,掀起她的帽檐,好让自己看清她的脸,但是无论她如何用力最后都徒劳无获。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吃了屏蔽丹,已经将妖力隐藏起来了,如今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
唉,辞盈在心中长叹一口气,这样真是好不方便呀。
还是得想个又能骗过紫金观的眼睛,又能不用吃屏蔽丹的好方法。
客堂里出现了一群紫金观的修士,他们统一身穿紫色月华锦制成的道袍,只是腰间衣带上别着的装饰略有不同,辞盈猜想级别高的才能够佩戴金秀云罗琼玉坠,级别稍低一些的佩戴的是银鎏纹玛瑙珠,最低阶的只有佩戴琉璃珠的资格了。
别说腰带上的珠坠,光是那月华锦袍已经是一匹便能抵得上平城那面摊老伯一年的盈利了。月华锦之所以得此名,需要织工用彩色锦丝配合织机上的提花,绣出一条条清冷华美的彩条,在光影的映衬下会显现出如月光流动般的浮光溢彩。因其制作工艺高超且繁琐,所以价格也是高到令人咂舌。
怪不得崇烨之前对紫金观的修士在衣食住行上的铺张腹诽,这样他们的确是称得上“金贵奢靡到了骨子里”。
别说普通的道士了,就是一般的商贾之家的公子怕是也没有这样的排面啊。
那头戴帏帽的女子或许是余光也瞟到了那群身着华服的修士,刚刚还健步如飞的她立刻换上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离他们还有段距离时便默默推到楼梯的一旁,为他们让路。
换做一般有善心的人,遇到一腿脚不便的人下楼梯,怎么也会上前搀扶一把。但那群道士没有分给她半分眼色,直接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
她走路的姿势立刻就让辞盈确定了她是那日钟灵街上遇到的狐狸精,原来她的腿没问题,那她为何要装作有问题的样子呢?紫金观那群道士看着也不像是会因为她的腿脚有问题就对她怜香惜玉的人。
不知道为何,看到她的腿脚是好的,辞盈心中竟然有些因此而感受到隐秘的喜悦,明明她们素不相识,但她就是自昨日初见后,便一直在惦记着她的腿。
辞盈难得一觉睡到天亮,往日里她总是天不亮便早起去修炼了,今日也算是拖了那屏蔽丹的福,能够睡了一个饱觉。
虽然她这么劝说着自己,但是她内心深处还是一直被不安所刺激着,她需要有妖力和修为来保护自己。她不像紫金观的修士,穿着代表紫金观的道袍,只需要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就无人敢对他们动手。她也不像崇烨和嘉茵,他们背后有强悍的仙族作为后盾。她更不像珺璟既有睥睨一切的绝对实力,也有令人只能仰望的家世背景。
而她既没有家族可依仗,也没有权利可傍身,甚至连用银两花钱消灾都做不到,真的称得上一无所有。
所以她只能拼命修炼,好让自己多些底气,这是她亲手为自己铸造的安全牌。
但同时,她也想要留在师傅身边多些日子,毕竟在他身边,银两、修为、灵力这些她都不用为此发愁,也不用担心自己孤苦无依,哪日就落到紫金观手里被吃干抹净了。
在师傅身边真好,辞盈想着,不用为了生计发愁,也不会每日为了躲避紫金观的逮捕而胆战心惊。
辞盈洗漱完,下楼时便见珺璟已经站在客堂里。
他今日身穿银白色长袍,上面绣着烫金竹纹,整个人沐浴在晨光中,更衬得他轮廓俊俏,仿若神明踏光而来。
师傅还是那个师傅,但辞盈不知怎的,竟一时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她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师傅的英气俊朗。
“这件衣服好像没见师傅穿过呀?”辞盈为自己的出神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当然没见过,珺璟在心里回答她,因为这是他一大早刚去买的。他每日都会去早起修炼,今日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在回来的路上鬼使神差地走进一家成衣铺,等他理智回笼时,手里已经多了十来件刚刚头昏脑热时买下的衣服。
他回到客房时辞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只有床上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芬芳。
他看着她慌忙逃跑后忘记收拾的被子,正凌乱地堆在床上,想起昨天夜里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掖着被子,他静静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又忍不住回味了一下刚刚那一个亲密的巧合,许久没有得到休息的身体在此刻竟然诡异地升腾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活力,他甚至迫切地想出去练一练剑,好尽快发泄这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热气。
他看向刚刚买那些衣服都太过张扬,不是他常穿的类型,于是干脆把他们都收拾好,塞进柜子里。
但是不知他今日到底犯了什么病,推门出去时,竟还是穿了一件精挑细选的新衣服,就像是一只开屏求偶期的孔雀,生怕心仪的姑娘欣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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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己外貌,于是疯狂借助外力堆砌。
看到辞盈眼中飞速闪过的那一抹惊艳,珺璟嘴角即使是极力压制也没能压制得住那一缕上翘的弧度,好像他这一大早的不正常,在这一瞬间都有了合理的宣泄。
“来看看昨日搜集到和醉红楼有关的消息吧。”珺璟并不打算回应她的问题,干脆找了个由头引开她的注意,将他带回自己的房中看昨日带回来的卷宗。
这是他根据紫金观手里的东西变了份一模一样的出来。
在平城还口口声声喊着男女大防,对进辞盈的卧房感到扭捏不适的他,此刻已经能大大方方将他领进自己的卧房了。
在客堂商量醉红楼的案情,来来往往的人听到总归是不好的,万一稍有不慎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可怎么好呢。况且他只是真的想和辞盈讨论案子,并不会攀扯其他。
珺璟在心里这样和自己解释,于是更加心安理得地消减了自己“把辞盈带进卧房”这件事情的罪恶感和不适感。
辞盈翻动着卷宗,先是翻到了昨日听到刑部门口的那群人提到的梁王的画卷,画卷上的这个男子约莫有四十来岁了,多年的养尊处优已经让他拥有了一个硕大的将军肚,肥头大耳的脸上挤得五官都变了形,还蓄满了胡子。辞盈只是看了一眼他的画卷就觉得眼睛像被糊了油一样。
那裴尚书外表上倒是一副文人风骨的模样,背地里却是青楼的常客,可见也是个表里不一的禽兽。他和梁王外形上倒是两个极端,一个胖得流油,一个瘦得脱相,不知道是不是在官场汲汲营营导致操劳过度,这裴尚书看上去头发不仅黑白参半,而且稀疏得可怜。
“正如万宝轩那王老板所言,这两人都是醉红楼的常客,”珺璟对他们二人的行为也感觉到羞耻,“但他们都是有妻有子的,梁王妃是外族的和亲公主,据说生得高大,梁王很是不喜,家中养的妾室都有六七个。”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哪怕家里女人再多,也改变不了好色本性的驱使,珺璟甚至都觉得他消失反而是有些罪有应得了。
“那裴尚书呢?”辞盈问道。
珺璟更是咬牙切齿:“他只有一妻,未曾纳妾。据说他年轻时虽满腹经纶,但为人憨直,在官场四处碰壁。后来他上司的女儿欣赏她的才华,甘愿下嫁给他,依仗岳父的铺路,他后来才获得赏识,一路高升。京城盛传他与夫人感情深厚,不曾纳妾。他出入醉红楼都是乔装打扮,借族弟的身份进入,是失踪后才被他夫人知晓。”
一生痴心错付,原以为夫君在为家族操劳,为儿子铺路,所以才整日忙碌,甚少有时间陪着自己。却不曾想他竟日发达之后便同自己一直虚情假意,实则终日沉迷于温柔乡中,才不愿归家。那裴夫人得知真相后气得口吐鲜血,一病不起。
想到这里,辞盈竟又开始心疼起珺璟的玉佩,为了这些个好色鬼、负心汉,真是太不值了!
23. 醉红楼案(6)
辞盈虽然谈不上以貌取人,但是她知道自己偏爱长得好看的男子。
比如师傅,她还记得自己第一眼见到师傅时,就被他俊美的容颜深深惊艳到,以至于第一反应是愣住,而不是逃跑。
眼前这两个男人,辞盈第一眼看到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听珺璟说完,心里不禁感叹,果然是相由心生。
辞盈将画卷一幅幅摊开,画卷上男子各有各的丑陋,在辞盈眼里都长得奇形怪状,但是画卷上的女子虽风格不同,但却都是极为标致的美人。
有一些看着面容骨骼都还很青涩,辞盈忍不住问道:“这些姑娘都多大了?”
“这几个只有刚满十三,大部分都不足十五。”珺璟叹了口气,话中似有无限哀叹。
辞盈听了这话,心里直犯恶心。
这群姑娘怎生得如此可怜,小小年纪便沦落风尘,还要去整日提现掉胆地去讨那帮老得能当自己长辈的男人欢心。
这个年纪,若是寻常人家,谈婚论嫁尚且还早,但在醉红楼这样的风月场所里,嬷嬷贪财,怎会对她们心存怜惜?十三被“试花”,十五被“摘花”,普通少女还尚且懵懂的年岁,对于青楼中的女子来说,再不梳弄就已经是过时了。
她们在无人怜惜,在痛苦中早早便被逼着以卖俏为活计,将脂粉作生涯,表面看上去花团锦簇,下面依然是伤痕累累。
待到容颜老去,风光不再,于是在无人问津中落得个凄惨结局。醉红楼赎身门槛高不可攀,她们唯一逃出魔爪的方式便是得了哪个富家大商或事名公巨卿的喜爱,被赎回去做妾,在主母的冷眼施舍下讨饭吃,依仗着男人虚无缥缈的爱意生存。
横看竖看,前看后看,都是一片昏暗的死局。
虽与她们素不相逢,但辞盈心中却无比为她们惋惜,惋惜她们的生不由己。她也隐隐又些怨恨,怨恨这些男人的劣根性作祟。
如果不是男子好色贪婪,即便家中有贤妻为其操劳家事,甚至还有美妾为其绵延子嗣,但依旧改不掉好色风流的性子,总是要爬墙出来沾花惹草一番,这世上怎么会有青楼?
正是有了这些好色之徒,才会有青楼这样的风月场所应运而生,也才会有沦为贱籍的可怜女子。
珺璟从中间挑了几幅画卷,开始一一为辞盈细致地介绍:“这些被称为醉红楼十二金花,她们算得上是醉红楼倌人里最炙手可热的。当然她们在醉红楼的待遇也是极好的,每个人都有一座以自己名字来命名的小楼······”
辞盈一眼扫过去,这十二个果然是百里挑一的美人。
梅花眉目清冷、风度超群,杏花肌肤胜雪、庄严靓雅,桃花美艳绝伦、风情卓绝,牡丹雍容华贵、气韵高贵,石榴媚骨天成、艳色无双······个个都容貌娟秀,天生尤物,美得各有千秋。唯一相似的地方是她们都长了双满含柔情的眼睛,哪怕只是在画上,也像是能勾人魂魄。
其中最为突出的是那个名叫牡丹的,即便只是寥寥几笔,已然勾勒出她的艳光四射,辞盈简直无法想象她的真人有多美。
只是这个牡丹总会让她联想到那日遇到的那个被紫金观逮捕住后装瘸腿的小狐狸精。
虽说他两给人的感觉上天差地别,一个是明艳绝色、大气华美的牡丹,另一个却是自容秀丽、高洁白净的出水芙蓉,但是辞盈总是无端地看到牡丹第一眼就想到了那个小狐狸精。
她总觉得她们的眼睛给人感觉非常相似。
其实刚刚看到画卷的第一眼,辞盈就觉得包括牡丹在内的十二金花都有一双让辞盈感觉似曾相识的眼睛。
辞盈沉默地看着这些画卷,一个大胆又诡异的猜测默默浮上了她的心头。
“这些画卷给崇烨和嘉茵看过了吗?”辞盈想到昨日他们也听到了那几个人的谈话,想必也和自己一样关心着他们话中出现的“梁王”、“裴尚书”这几个消失的要官。
珺璟会意,正好出去遇到了用完早膳的二人,于是把他们一起喊进来。
嘉茵和崇烨刚进入师兄房间时还有些不适,在门口踌躇还一会儿,才彼此推搡着走进来。
师兄在仙界时便不喜别人进出自己的房间,尤其是他的卧房,被仙门子弟戏称为“天界第二大禁地”。
师兄也不喜旁人亲近,因此身边也从无仙侍伺候,他觉得别人伺候自己时会让他有种自己在居高临下地欺压弱小的感觉,所以他凡事都亲力亲为。
嘉茵进来的时候,才见到辞盈已经坐在师兄的椅子上,此时正聚精会神地翻阅着那些画卷。她突然涌出一种惶恐微妙的预感,脑海中又不禁涌现那日飞来京城时,师兄拉过辞盈与他同行的样子。
她如今已经察觉出,在她和崇烨都不知道的那些时刻中,师兄与辞盈已经十分亲近,以至于他们在进行一些略微亲密的行为时,是那么理所当然。
但她又无法说出这些行为到底出格在哪里,他们并未做出一些恋人之间的亲昵举动,只是因为辞盈不会飞而带着她御剑,只是因为课堂不方便讨论案件而让她坐了自己的椅子,这些行为乍一看好像都没什么,但是放在一贯都待人疏离的大师兄身上,就是让嘉茵觉得哪哪都不对。
过去虽也有仙女对师兄示好,但是师兄冰雪聪明,总是能不留痕迹地将她们婉拒掉。而嘉茵因为是同门师妹,总是比旁人多了些走近他的机会。
嘉茵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下崇烨,他大大咧咧地凑过去一起看那些卷宗,安全没发现刚刚进来时看到的那一幕是多么奇怪。
嘉茵觉得自己虽然此时已经对辞盈没有任何反感了,甚至她愿意接受这样一个贴心又聪慧的小妖和他们同行,但是她内心祈祷师兄和她最好是没有任何不清不楚的纠缠。
仙妖终归殊途,背负血海深仇的两个种族的人如何能相爱相守?
若他们真的对彼此有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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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对他们两个都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除却她内心深处那一缕微弱的对师兄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少女情愫,她也不希望眼睁睁看着两个身边的伙伴走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
以后还是要更加留意才好,若师兄真是要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她也好劝师兄悬崖勒马。
嘉茵把目光转回画卷上,听到师兄的注解,她只觉得胸口一阵闷气在横冲直撞:“这群老东西连这么小的姑娘也要下手,我看简直是即使被妖怪杀了,那也是死得其所!”
她还在骂骂咧咧,崇烨挠挠头,瓮声瓮气地问:“之前听说醉红楼有些姑娘是可以卖艺不卖身的呀。”
嘉茵遏制住自己不耐烦的白眼,回应自己的傻师兄:“你觉得这些女子有说不的权利吗?”那些卖艺不卖身不过是醉红楼说给那些王公贵族听的,为的就是好待价而沽,让手里的这些女子统统卖出个好价钱。
至于那些可怜姑娘,哪里有拒绝的权利呢?倘若她们能有,又怎么会甘愿委身伺候这群又老又丑的男人呢?
醉红楼一共有倌人近百人,那日全数失踪,连带着背后那神秘的主家也在那日消失不见,再无音讯。
那日在醉红楼失踪的客人竟然全是熟客,连一个那日初入醉红楼的生面孔都没有。牵扯进去的大小官员有三十多个,几乎覆盖朝政的方方面面,由此可见各个机构、各方门路中都有醉红楼的熟客。
醉红楼就如同一张看不见的网,让那些日常中散落在四面八方、少有往来的官员在这个场所内有了牵扯。若不是醉红楼突然的失踪,恐怕再过很多年,也很难有人发现他们之间还曾有过这样的连结。
还好醉红楼背后的主家是个热衷于用皮/肉/生意来敛财的嬷嬷,若是个有狼子野心的男子,在醉红楼的日日笙歌中,不知道能搜罗到多少秘闻情报。在那些看似浓情蜜意的枕边风里,又能新增推动多少左右朝政的决定。
借助醉红楼,主家很容易就能拥有手眼通天的能力。日积月累下来,江山易主,也不是什么难事。
“怎么会有这么多高官名公都是醉红楼的熟客?”珺璟问出心中的疑惑。
醉红楼的倌人的确美丽动人,或许也各个都才情出众,但是权贵们要什么美人得不到呢?何至于总是留恋醉红楼,以至于时常光顾。
而且失踪的也不乏像裴尚书这样在意清白名声的人,他们宁愿假借身份、冒着风险也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醉红楼里流连忘返,这又是为何呢?
特别是十二金花的门客,无一不是朝中要官,难道她们的魅力已经大到令这些要官都忘乎所以了吗?
再美的女人,只是寻欢作乐,时间久了也会腻。能让这些好色之徒都对她们保持长久新鲜的迷恋,这可不是件易事。
珺璟的疑问,辞盈之前在看画卷时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
辞盈想,或许,因为她们都不是人吧。
24. 醉红楼案(7)
如果是寻常美貌女子,确实不至于让这么多位高权重的男人如此留恋。可如果是会操控媚术的狐狸精呢?
可狐狸精天生爱美,怎会愿意委身伺候这些好色俗物?辞盈只是稍加联想貌美狐狸与这些画卷上的丑陋男人颠鸾倒凤的场景,便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想吐。
她们不可能会愿意这么做的,这对于热衷美丽的狐狸精来说,简直是一场漫长的凌迟,比直接杀了她们要更痛苦,更折磨,更耻辱。
辞盈光是想想,就觉得心口烦闷得想要炸开一般。
一定是有人胁迫了他们,那只能是紫金观的人了。只有他们才有能力操控驱使这么多妖。
而且从之前紫金观与荀毅的交易也能看出,他们与朝廷要官之间的联系盘根交错。紫金观财力雄厚,能够建立醉红楼这样的销金窟,对他们来说虽然谈不上易如反掌,但是也是在能力范围之内便可做到的。
这些日子遇到的紫金观修士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排场极大,将狐狸精装扮成青楼倌人,用媚术控制一些心智不定的朝廷要官,为自己谋利。同时还能通过醉红楼日进斗金,来维持他们锦衣玉食的生活方式,简直是两全其美的好方法。
能够收服十几个狐狸精这样的高阶大妖,还能够硬生生逼迫她们做最不愿做之事,辞盈心中暗暗惊叹,这紫金观的能力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了。
别说是凡人修士,哪怕是仙界里的普通天仙,也未必有这样的能力。
但是紫金观有近百个倌人,不可能都是狐狸精所变,恐怕只有那十二金花是狐狸精所变,她们作为醉红楼的金字招牌来负责招待朝廷要官。
醉红楼因此名声大噪后,吸引来形形色色的文人墨客和富商小官则由醉红楼其余的貌美女子来接待。她们很可能只是凡间的贫苦人家的姑娘,被紫金观搜罗来作为敛财的工具。
那醉红楼失踪会是里面的狐狸精在做乱吗?
但是这些天在钟灵街附近时常能看到紫金观的修士,他们脸上无一不是心急如焚的表情,如果醉红楼真是狐狸精作乱,紫金观不可能如此慌乱。那些狐狸精已经尽在他们的掌控之下,况且还有户部侍郎的严令,又有三法司的参与,紫金观如果能够妥善处理,是绝对不会拖沓到现在的。
珺璟刚刚的疑问让辞盈暗暗感叹他真是心细如发,一下子就在这团团迷雾中精准抓住了蹊跷之处。
只是他不能够像自己一样,通过画像立刻觉察出那十二金花并非凡人,乃是狐狸精所化。
等等?!辞盈突然疑惑,自己怎么会能通过画像便认出他们都是狐狸精所变的呢?难道是妖与妖之间自然有心灵感应,能够认出同类吗?
可自己是桃树精,与狐狸精之间差了太多,是怎么有这种心灵感应的呢?
“或许是醉红楼的娘子的确温柔可人,又善解人意。这些官员本来也都相互认识,得了个解闷的好去处,自然一传十,十传百。”嘉茵回答了珺璟的疑问,而且听来来言之有理。
“这醉红楼里的娘子光看画像便知个个都是花容月貌,讨这些高官名公喜欢呗。况且凡人婚嫁之事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些高官家中妻子大多都是权宜之下所娶,为的是稳固地位,娶来后过的也是相敬如宾的日子,未必是他们真心喜欢······”崇烨也接着回答。
乍一听,好像也有道理,毕竟凡人嫁娶之事,时常身不由己,像他们这样身居高位的大官,夫妻之间相处更是一门精深的学问,往往不能随心所欲。醉红楼里的倌人因为身份卑微,必须时时刻刻顺着自己,讨好自己,能够让这群素日里戴着面具的人解放天性,痛痛快快地做回自己。
“贪心不足!”“冠冕堂皇!”辞盈和嘉茵一起出言打断了崇烨,看来在醉红楼这件事情上,她们二人的看法出奇的一致。
既舍不得妻子娘家的助力,又嫌弃举案齐眉的日子平淡,如此虚伪贪婪的样子实在让人反感。辞盈和嘉茵一致表达了她们对这些人的鄙夷。
崇烨无意识的话,让辞盈怔怔看了他好一会,他与这些男子素不相识,但是一下子就能理解他们的内心想法,嘉茵也出言叮嘱师兄:“他们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得好死的,师兄,你可不能抱有和他们一样的想法。”
崇烨从刚刚辞盈和嘉茵一起冲着自己反驳便开始呆在原地,他本来只是顺着大师兄的疑问揣摩了一下,说出口后也有点暗恼自己的话说得实在不合适,太像为这群好色之徒找借口开脱,只好尴尬地陪笑:“你们两什么时候这么默契了?”
珺璟发现今日的辞盈比往常要沉默许多,除了反驳崇烨时眼睛里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其余时间都低头默默翻看画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她妖力被封存,而且在紫金观修士遍地走的京城她不便出行,导致她内心愁闷。
这天香楼里也住着紫金观的修士,她甚至连房门都不好出,今日还不如换个地方住,好让她能离开房间出去走走,别憋坏了。
而此时辞盈内心正在天人交战,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醉红楼那十二金花是狐狸精的真相告诉珺璟,如果说了,珺璟找到她们后,是会像饶了自己一命一样也放她们一条生路,还是会将她们就地斩杀,以绝后患呢?
辞盈现在拿不准珺璟他们的态度,也拿不准醉红楼消失到底有没有狐狸精的手笔,如果这群朝中重臣真的已经死于非命,并且确实与十二金花有关,那她们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了,大赢王朝不会放过她们,紫金观也不会放过她们。
但是如果不说的话,难道要看着师傅他们无功而返吗?为了救人,师傅连那么珍重的剑穗都能心甘情愿送出去,自己难道真的忍心面对他失望的神情吗?
“今日我们换个客栈吧,”珺璟说道,“我马上出去找一间新的客栈,你们留在这里用完午膳后收拾一下东西。”
“这京城还有哪里比天香楼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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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更舒服啊······”崇烨小声嘟囔,但是他也并没有反驳师兄,因为他心知肚明师兄突然要换客栈的原因,转头默默斜楞了辞盈一眼,敢怒不敢言。
师傅放着万宝轩王老板安排的豪华住所不要,而是选择花银两搬出去,就是怕自己为了躲避紫金观的人,只能闭门不出。辞盈内心流过一阵暖流。
她立刻决定换一种隐晦一些的方式暗示师傅,反正师傅肯定能懂她的言外之意。
“师傅,你们还记不记得,在天狼山为何那群白骨会阴魂不散?”辞盈一边翻动画卷,一边装作不不经意地提示珺璟。
“因为他们有夙愿未了······”珺璟回答完,眼睛陡然瞪大,“有能力让醉红楼一夜消失的,一定是妖,那妖为何会希望醉红楼消失呢?”
崇烨回答:“必然是因为与醉红楼有深仇大恨,但是之前我们已经知道醉红楼树敌颇多呀!”
“如果只是因为眼红醉红楼的生意,不会选在这样一个众多高官留宿的夜晚动手。那么多朝中重臣一起消失,岂不是引火烧身?”辞盈追问。
崇烨恍然大悟,的确,只是为了抢生意,哪里需要牵扯到这么多朝廷要官。
“什么人会最希望醉红楼消失?最希望这些朝中重臣消失?”崇烨疑惑不解。
嘉茵盯着那些画卷,突然开口:“她们。”
其余几人看向她手指的地方,她正指着那些女子的画卷,表情格外认真。
最恨醉红楼,最恨这些男人的,自然是这些被压迫的女子。
嘉茵将心比心地想,如果是自己势单力薄,每日被逼迫着每日伺候这些老得能当自己爹、丑得看一眼就倒胃口但又偏偏得罪不起的男人,只能忍着恶心,每日装作浓情蜜意的样子,对他们曲意逢迎,如果有机会,她绝对恨不得将他们杀之后快。
珺璟觉得嘉茵所说的甚是有道理。
正是因为恨之入骨,所以她们特地挑选了这样一个熟客云集的夜晚动手,为的就是每一个肮脏的□□都死于罪有应得,不会伤及无辜。
如果真的是醉红楼的倌人动手,那她们怎么会突然有能力反杀这些人呢?大仇得报后,她们又去了哪里呢?
珺璟觉得今日还完客栈后再去醉红楼所在的地方仔细看看。
辞盈回到房间,发现那日那个装作瘸腿的小狐狸精正站在楼下花园内,身旁还站着一个俊美冷傲的男子。
那男子身着紫金观的服饰,只是腰间配带的却是一块通体发光的七彩美玉,远远看去只比师傅之前的那块略微逊色一点。
辞盈猜想这男子在紫金观中必定地位不凡,或许比他们之前见到过的所有紫金观修士级别都要高。
只见那男子突然伸出手,将那小狐狸揽过来,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进,从辞盈在的位置往下看,忽略两人的身份,但从行为来看,简直像一对私会的有情人。
辞盈眉头紧锁。
25. 醉红楼案(8)
那紫金观的修士大手摩挲过狐狸精娇嫩的脸颊,从动作看上去似乎满是疼惜,但眼神却如毒蛇般冰冷阴森,说话的声音也是不带一点温度:“你的腿怎么还没好?”
不知道这女子的腿脚不便为何会让他心生不满,辞盈只看到他的动作也变得粗鲁起来,他那只大手不知何时游走到狐狸精修长纤弱的脖颈上,然后突然狠狠扣住。
那狐狸精也被他的动作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跪地:“月盈不知,月盈会想办法尽快医好,不让少主烦心。”
他竟然是紫金观的少主?辞盈心中暗惊。
修士虽明面上不能娶妻生子,但紫金观势势力庞大,手眼通天,犯过的戒律罄竹难书,因此躲躲藏藏着娶妻生子甚至纳妾的,都不在少数,朝廷官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人更是不敢过问。
这个少主名义上是紫金观关注捡来的孤儿,因他天资过人,所以被观主收为义子,着力培养。但真真假假的,旁人不得而知,唯一能够知道的,就是这少主在紫金观地位乃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少主很是满意她的温顺服从,嘴角也挂上了玩味的笑意:“那药可比你的命值钱多了,别让本少主知道你浪费了我的金疮药,否则,我会让你的腿变得世间再无药可医。”
两滴清泪从狐狸精月盈的眼中滚落下来。
美人落泪总是惹人怜惜的,紫金观少主看到她落泪后,明显态度温和许多,摸了摸她的脑袋,揉了揉她的发丝:“拖你们这些妖怪的福,本少主最近整日奔波,身心俱疲。今日也没空陪你,有什么想要的,自己拿这个去买。”
月盈抬头,见他丢下来的是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后,眼神中的光亮神采明显减淡,但还是笑意盈盈地捡起来,重新起身,用手为少主按摩解乏:“少主可要当心身体,别累坏了。”
那少主捉过她为自己按摩的手,捏在掌心把玩:“果然嘴甜,本少主最喜欢乖顺听话的,你是你们姐妹里最讨我喜欢的,所以我才没舍得把你也丢进醉红楼。”
月盈将头轻轻依偎在他的肩头,眼神中的爱意似乎满得要漫出来:“月盈只想留在少主身边,一直陪着少主,为少主排忧解难。”
辞盈听到她表达心意的话,眼神冰冷,感叹自己真是识人不清。
初见时她给辞盈的感觉像一枝孤傲的雪中寒梅,不曾想竟然会爱上残害姐妹的凶手。
从刚刚对话中不难听出,醉红楼背后有这个少主的手笔,那些狐狸精被关在醉红楼里被迫接客,简直是把她们的尊严碾在地上踩。
而她竟然还能对着罪魁祸首吐露爱意,辞盈心中只觉得十分讽刺,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外表看着高洁冷清,内心却是这样不堪。
走过来几个紫金观的修士,应该是那个少主的下属,过来后那狐狸精立刻从男人的身上弹开。下属行礼后,告诉少主户部侍郎请他有事商议,那少主便立刻匆匆离去了。
那少主被叫走后,那狐狸精的脸上却突然卸去一切表情,刚刚还娇媚的脸上只剩下冷漠。
她看上去宛若一只皮影戏的人偶,刚刚是被人提起的状态,现在是被人放下的状态。好像浑身力气一瞬间就蒸发掉了一样,整个人变得虚弱又无力。
即使隔了段距离,辞盈也能感受到她的疲惫。
伴君如伴虎,从刚刚她和紫金观少主的对话来看,她的日子怕是过得也战战兢兢,很不容易。
突然,辞盈的房间门被敲响,她估摸着快到午膳时候了,以为是珺璟找了店铺伙计给自己送到房间,正打算去开门,突然在门纹丝不动的情况下,一道白色人影直接闪进房间内。
辞盈内心惊恐,浑身汗毛竖立,后背隐隐沁出冷汗,她使不出妖力,正打算大叫求救,一只带着梅香的芊芊玉手从后背伸过来,结结实实地捂住了她的嘴,让她的求救声被手心堵住,变得成一串呜呜咽咽的微弱呼喊。
辞盈转过头,对上了一对如黑色琉璃珠般璀璨的眼膜,只是这对琉璃珠就像刚从冰窖里取出一般,还透着丝丝寒意。
是刚刚那个叫月盈的狐狸精。
“你刚刚在楼上看了许久,”月盈无比确定的语气,让辞盈知道了她早就发现了自己偷窥的事实,“如果你不大喊大叫,我不会伤害你。如果你执意要把别人引过来,那你的妖丹我就笑纳了。你可以试试是你的嘴快,还是我的手快。”
辞盈刚刚亲眼看到她瞬间移动,穿墙而过的画面,已经对她的修为有所认识了。辞盈无比珍惜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自由,自然是不打算在敌我悬殊的情况下强行与她对着干。
于是她立刻就拼命点头,表达自己对她提的要求的妥协。
月盈对她的识时务很是欣赏,于是松开了困住辞盈的手:“你是妖,怎么会和仙界的人搅合在一起?”
辞盈怔怔地看着她,算起来,这个名叫月盈的狐狸精是她出了天狼山后第一个见到的妖怪。
在紫金观横行霸道的京城,失去妖力的辞盈面对同样失去自由的月盈,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奇异感觉。
要怎么解释自己与珺璟他们的关系呢?这实在是说来话长,辞盈的话在嘴里滚来滚去,最后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解释:“他们都是好人,对我有恩。”
月盈听了她的回答,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传奇一般,忍不住瞪大眼睛嗤笑道:“好人?我们妖沦落到今天这种境地是拜谁所赐?仙界怎么会有好人?”
辞盈知道她为什么会对仙界如此愤恨不满。
如果没有那场仙妖大战,九尾妖皇如今还活着,妖界也如过去一般祥和安乐,她不会需要和紫金观观主虚与委蛇,她的姐妹们也不会被困在醉红楼里艰难度日。
在月盈看来,这一切的一切,罪魁祸首都是仙界。
是仙界,让他们国破家亡,让他们颠沛流离,甚至让她们不得不沦为玩物,彻底击碎她们的自尊与骄傲。
她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冤?
师傅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好人,辞盈在心里偷偷回应。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辞盈问道,她料定她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冒着被珺璟他们发现的风险来找自己,必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拜托她。
“我的族人被紫金观的修士下了咒,被永生永世困在醉红楼里,我需要有人帮我把她们放出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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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的表情认真。
原来她并没有忘记被困住的姐妹,刚刚只是在与那少主逢场作戏,自己看人并没有看走眼,辞盈听了后,心中有些暗喜。
“可是那醉红楼已经消失了。”
月盈听到辞盈的回答,心依旧揪痛一了下。
自从醉红楼原地消失,她便再也没有了她们的消息,但是她总觉得她们还活着。
只是她如今身边都是眼线,是绝对没办法亲自走到醉红楼消失的原址去,否则让少主知道了,她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了。
辞盈问出来自己的疑惑:“你为何会选择找上我?”
“你也是狐狸精,只有狐狸精才有可能操控紫金观控制妖奴的令牌。”
月盈的回答倒是勾起了辞盈的好奇心:“为什么?”
“因为紫金观用来下咒下蛊的,就是曾经九尾妖皇左护法的妖皇令牌。”这块令牌曾经倾注了妖界左右妖族首领的一滴心头血和一丝心魂之力,他们自愿供奉给九尾妖皇,来表达自己誓死效忠的忠诚之心,所以能够控制世间所有的妖。
九尾妖皇对这块令牌爱不释手,从不离身。
她战死后,令牌自然应当被封入仙界禁地,怎么会让如此重要的东西流入人间,落到紫金观手里?
这么说来,的确只有狐族的血可能能够撼动这块令牌。
这块象征虔诚信仰的令牌如今被有心之人利用,曾经庇佑妖界众生的令牌被改造后,成了一块让它的信徒失去自由,甚至失去生命的魔咒。辞盈听到后,只觉得太过讽刺,心中不甚唏嘘。
“当年仙妖大战,妖皇将妖界的新生小妖全部藏匿人间,只带了高阶大妖迎战。我狐族高阶大妖全部坚守战场至生命最后一刻,”月盈说出这话时,眼中泛着泪光,“满门忠烈战死后,只留我们这群幼妖。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有一刻忘记要进入紫金观解救被困的妖奴。”
辞盈从她的话里,明白了那十二金花皆是因为想要潜入紫金观偷取那令牌,结果事情败露后,被紫金观的人丢进醉红楼里刻意折辱她们,让她们逃不出他们亲手为他们眼中不听话的狐狸精亲手建造的牢笼。
不是爱美色吗?那我就偏偏要你以色示人,去伺候那些年老色衰的凡间男人,偏偏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月盈在紫金观少主面前公然与那日被拖走的姐妹决裂,甚至被打断一条腿后,每天还坚持一瘸一拐地伺候少主,哄他开心。
日积月累的甜言蜜语,无微不至,终于让他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松动。她就这样,忍着内心的滔天恨意,不明不白地伴他左右。
她既是爱宠,也是美姬,却唯独不是个有尊严的人。因为前车之鉴,他没有一刻停止过对她的监视,心情不好时,打骂凌辱也从未休止过,虽然远远比不上她刚刚被紫金观逮捕时那么频繁。
但醉红楼消失后,她被打的次数又逐渐变多了。
虽然他现在打完她后,总是会亲自给她上药,也会说一些软话哄骗她。
但月盈知道,他内心的猜测是对的。
她从来没有一瞬间,忘记自己来紫金观的目的,她没有一瞬间,忘记去偷那块令牌。
26. 醉红楼案(9)
仙界的仙侣之间会通过双修灵交来提升灵力。
珺璟脑中只是隐隐约约联想了一下,脸上立刻晕出不自然的潮红,视线变得飘忽不定,再不见半点往日的气定神闲。
她的问题太过直白,他的理智被冲击得七零八落,以至于他完全忘记追究她怎么突然想起来问他要灵力,到底是受何人挑唆的。
珺璟曾经在仙门子弟考核切磋时,有人为了赢过他,夺得魁首,甚至不惜使出阴招,四面围攻他。当时他的眼睛离最近的剑刃只剩下不到一指的距离时,他也依旧只是不慌不忙地伸出手,将直冲他来的剑刃齐齐震碎。
他过去泰山崩于前还能面不改色的冷静自持在她面前总是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土崩瓦解。
在她面前,他的理智老是莫名其妙地离家出走,珺璟手掌捏了捏拳,他并不喜欢情绪超出自己的掌控。
他不畏惧难题,但不喜欢未知。
“没办法送给你灵力的。”不是没办法,而是没有身份,他们就算不是师徒,也是朋友,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
他现在既不知道她是否对自己暗生情愫,也弄不清白自己对她是何种心意。
他欣赏她的勤奋,肯定她的聪慧,疼惜她的处境,但是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他的生平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他也从未考虑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女子。
他原本的人生应当是飞升之后,就像曾经的凌霄仙君一样平定三界不平之事,继续庇佑苍生,等舅舅哪天对统治仙界力不从心之时,他将会以绝对的能力服众,让仙界在他的手里继续维持着繁荣昌盛。
感情,并不在他为未来的安排之中。如果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合眼缘又聊得来的女子,也会按部就班地与她携手一生。
如今让他无法定义的这份未知感情来得太过突然。
即使他真的对辞盈的确情难自已,他也应该在郑重地和她表明心意后,与她进行瞩目盛大的嫁娶仪式,才能名正言顺地洞房。
如果自己利用了她的懵懂就与她做了不清不楚的交缠,那自己岂不是愧对她的信任与喜欢。
这实非君子所为。
辞盈看出了他的拒绝,殷红嘴唇因为她用力地瘪嘴都减弱了原本的血色。
辞盈知道他的灵力如宽阔东海里的水,用不尽,花不完。只是送自己一点点而已,对他而言根本无足轻重呀,师傅实在是小气,小气,太小气了!
珺璟看到她鼻子皱起,整张脸变成了一个气鼓鼓、皱巴巴的小包子,他心中已经笃定要坚持,但忍不住又猜测,她会提这样的要求,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送她灵力,是要与他双修灵交的?
难道说,她已经知道了,只是在暗示他,通过他的反应来推测他对她的真实心意?
珺璟极力扯远的视线又忍不住飘回她还在气鼓鼓的脸上,他想到她与他第一次见面时,比起崇烨,她好像就更加依赖自己。
后面更是可以说寸步不离地粘着他,每天“师傅、师傅”地叫他,每天他早起修炼她哪怕强忍着困意也要跟在自己身后。
自己送她的鞭子并不能称得上顶尖灵器,至少是远远比不上自己的天灵剑的,但是她依然爱不释手,甚至用了和自己有关的意义来为鞭子取名字。
她对自己总是有着比对旁人对一份的依恋和亲近。
珺璟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但是也并不能妄自揣测辞盈就是心悦于他,毕竟女孩子还没明确表示,他不想自作多情。
况且,即便她真的喜欢他,他恐怕也不能给她想要的回应。
珺璟在心里默念,希望真是自己想的太多。否则以他们二人的身份,这个故事注定是得不到圆满的结局。
辞盈心中嘟囔好一会师傅的小气后,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如果她一走了之,那自己要怎样帮到月盈找到那群失踪的狐狸精。
想到自己一团迷雾的真实身份,她坚定,她还不能走。或许留在这里,她才有机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而且她的内心深处,又一个不知名的声音告诉她,她要把她们从紫金观手里救出,这是她与生俱来的使命。
“你收拾东西罢。”珺璟吩咐完,想到女儿家总有些不便示人的贴身衣物要整理,便打算出门站在外面等她。
一双柔软细腻的手捉住了他将要离去的衣袖,他回头,见辞盈正用她那双大眼睛盯地看着自己:“师傅,我喜欢这里,我不想走。你会保护好我的,对吗?”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这双水汪汪的眼睛,没有人能忍心对这样清脆动人的嗓音说不的,珺璟想。
天香楼无论是环境还是膳食都在京城都是最拔尖的,辞盈一个小姑娘不舍得这么舒服的住处,也不是不能理解。
她甚少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应该答应,反正紫金观的人也不会是他的对手的,他只需要这些日子寸步不离地保护好辞盈就行,还好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辞盈见他还没答应,反而是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为了看清他眼中的情绪,她只好离他越凑越近,等到珺璟回过神来想和她说自己同意的时候,她的脸已经离自己太近,太近了。
近到他清晰地看见她琥珀色的瞳孔,阳光落在她忽闪忽闪的睫毛上,随着她眨眼的节拍起伏跳动,她温热的呼吸轻拍在他的脸颊上,激起一片颤栗。
“听你的,”珺璟几乎是落荒而逃,“我去和嘉茵崇烨他们说。”
他觉得此刻的自己简直可以用狼狈来形容,门关上后,他竟然不知不觉独自走到了抄手游廊里,任风拍打着自己,好让错乱的心跳重新调整、恢复。
珺璟走后,几乎是同一时刻,一本书稳稳地隔着窗户飞了进来。
辞盈立刻明了,这是月盈给她的借灵力的方法。
辞盈怀揣着谦虚认真的求学之心端正地坐直,翻开第一页,上面赫然印着一对男女。
辞盈想,自己如果真的像月盈说的有狐族血脉,狐狸精擅长吸食男人精元,因此画册上印着男人也不奇怪,于是她开始仔细研究这对男女之间借灵力的动作。
第一张图这对男女的嘴唇紧紧相贴,像两片严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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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缝的磁铁,第二张图两人的嘴巴微微张开,舌头勾勾缠缠,辞盈看着这张图,只觉得这样操作对她太有难度了,师傅不愿意、不配合,她一个人要怎么办得成?
硬来的话,只怕师傅挥挥手就能把她打飞。
她感觉翻到后面,只见两个人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少,动作幅度越来越大,贴合得越来越紧密······
辞盈在心里一直叹气,这些都不行啊,她都没把握在师傅身上偷偷办成。
辞盈明明是抱着学习的心态来研读此书,却不想看了好一会,觉得自己面颊发烫,她走到屋中铜镜面前一看,自己面红耳赤,额头生汗,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心跳得也很快,这是怎么回事啊,辞盈在心中觉得很是不解。
此时的她三魂七魄尚未凑全,七情六欲还未归位,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虽然修出了人的形态,但却只是根会说会动的木头。
“学会了吗?今晚就去试试。”月盈由一次神出鬼没地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内。
辞盈抬头,有些不悦地看着她:“下次麻烦你敲门。”
想了想,她觉得还是和月盈据实相告:“师傅不同意借我灵力。”
“他不同意,你同行的不是还有个仙界男子吗?”月盈不以为然。
崇烨?那怎么成。辞盈虽然此时还不知道画中所为意味着什么,但是她很清楚地知道她并不想和师傅意外的人像图中这样去借灵力。
“不成。”辞盈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没留下任何可以商讨的余地。
“他不愿意,那你主动引诱他啊,狐狸精都会媚术的。”月盈继续引导她。
师傅定力很强大,修为很深厚,除了生死关头爆发出的力量能让他不至于置自己于死地,日常用媚术蛊惑他,辞盈还真的没有太大把握。
但是像图一这样贴贴嘴唇,辞盈还是可以尽力去试试的,虽然这样可能能接到的灵力不太多,但总比没有好吧。
“何必等到晚上,我即刻就去。”师傅现在可能在午憩,他每日为了修炼起得很早,偶尔会有午后小憩的习惯,辞盈觉得自己可以去碰碰运气。
“现在?”月盈看着外头毒辣的太阳,亮堂的卧室,再看了一下一脸正色的辞盈,被她的大胆和坦荡惊呆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个小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月盈在心中默默感叹。
辞盈蹑手蹑脚地移动到师傅的房间,见他果然正躺在榻上休息,师傅连睡姿都是如此四平八稳,规矩端正。
珺璟并没有睡着,只是在闭目养神,企图将脑海中一些无关杂念清除出去,不曾想正好感知到辞盈鬼鬼祟祟潜入自己的卧房。
他倒要看看她想做什么。
只见她走到他的床前,深呼吸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珺璟被她这幅好想郑重到要去赴死的表情逗乐,对她马上要做的事更是好奇。
但很快,他的好奇就揭开了谜底。
因为她殷红的嘴唇不偏不倚地在他的嘴角落下一个吻。
这是他的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