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难皇女今天也在艰难求生》
1. 失忆
永熙十五年,初云天。
“七皇女戚霜天,你可知罪?”
帝王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光明殿之内。满座衣冠静默两侧,大殿中央只有少女跪直的脊背。
霜天抬眸,倔强地与王座上的帝王对视,“我无罪。罪在皇族。”
“好,好,”帝王冷笑,“既如此,你也不配为大洛皇女受万人奉养。那便除去火铭,谪为庶民入尘间,永世不准再上初云天。”
众人哗然。七皇女虽幼时流落尘间,却素来很受帝王的宠爱。没有人知道,她究竟犯下什么罪过,才引发帝王之怒。
“好呀,”霜天不在意地一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施施然站了起来,“这满殿堂皇的脏污恶臭,我早就恶心很久了。”
目睹了那样的真相,她起先是出离的愤怒,现在却只剩下深深的无力。
毕竟连她引以为傲的一身天赋,都流淌着罪恶的血液。
“金吾卫,将庶人戚霜天投入地炎,除去她的火铭。”帝王没有动怒,只是冷声下令。
七彩琉璃色的地炎在祭台上永世不休地燃烧着,仿佛一颗七窍玲珑心。大洛人笃信地炎是世间万物的本源,而每一个大洛人的灵魂,都是地炎里跳动的火花。
人们在这个世界行走、挣扎、哭笑,一路留下的印记,即为火铭。
一旦抹去火铭,凡人将被世界遗忘。
“陛下,可以再让我和她说句话吗?”五皇女戚凌翊突然出声。
霜天闻声,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
其实曾经她很喜欢这个姐姐,其实曾经戚凌翊是整个皇宫最护着她的人,但不过都已经是曾经。
沾染了权欲和阴谋的过往,所有温情都仿佛虚伪的作秀。
“霜天,不要怪我,你只是不适合那个位置,你连这一点点王座下的真相都接受不了,又怎么可能掌控它呢。”
霜天抬头看向五皇女,才发现自己好像从未认识这个姐姐,从未发现她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跃动的火焰,闪烁着野心与权欲。
原来皇女的瑰丽高雅只是她浮于表面的敷衍,层层华饰之下掩藏着雪原银狼般的凶性。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稀罕吗。”戚霜天微微偏头。
戚凌翊轻抚妹妹的头发的手顿了顿。一阵蚂蚁啃噬般的刺痛突兀地袭向戚霜天的脑海。
她做了什么?
但戚霜天已经来不及思考。
眼前的地炎燃烧着琉璃色的火光,绚烂得不似人间。
金吾卫簇拥着要把戚霜天投入地炎,可在双手触及她的刹那,一层淡淡的金光从少女周身涌出。
一瞬间,金吾卫仿佛被灼烧一般吃痛后退。
戚霜天没有再看身后一眼。她掸开衣上灰尘,决绝地走进了火光之中。
原来,地炎并不灼热,甚至是一丝抚慰人心的温凉。
然而巨大的虚无很快将少女吞噬,所有色彩分明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迅速褪色。
她十五年的人生以一个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风干成一张伶仃白纸。
如果有一天你会被抹去所有记忆,你会希望自己不要忘却什么?
戚霜天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在一切被火焰吞噬殆尽的一刹那,她突然想要落泪。
小贩的吆喝声、车马声、交谈声嘈杂地交织成一片凡间的烟火气,但置身在这一片热闹之中,霜天却像一只被雨湿透的小狗。
我是……谁?
戚霜天走到一处水洼前,怔怔地看着倒影中的人,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阵如蚂蚁啃噬的刺痛。
这种痛楚,很熟悉……戚霜天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我……叫霜天。戚霜天捂住额头,浮出的记忆突然刺破了一角空白。
这句话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霜天,我叫霜天。
永熙元年生人。
现在是……永熙十五年。
刺痛消失,戚霜天的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往来的人群熙熙攘攘,大家似乎都各有各的忙碌。自大洛迅速扩张以来,大量异族成为大洛的国民,东西文化也随着人口的融合而不着声色地交汇。
霜天默默地前行,一路上竟见到不少金发碧眼的异乡人熟练地讲着一口大洛的官话招揽生意,而大洛的姑娘竟也有不少穿上了从西域传来的时兴衣裙。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越是热闹的人群越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一股小笼包的香味飘来,霜天的肚子应景地咕噜了两声。
她顺着香味望向了街边写着“林家小笼”的招牌,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却是空空荡荡
“姑娘,要吃包子吗?刚出炉,新鲜着呢。我们渭城的小笼那可是一绝!”老板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笑着招呼着眼前的小姑娘。
戚霜天有些羞赧:“可是,我没有钱……”
眼前少女一身玄色骑装,衣缘银线压着暗涌的祥云纹,通身上下是一派未曾沾染尘世烟火的气度。
老婆婆上下打量一眼,浑浊的眼中显出一丝讶异,随即爽快开口道:“这有什么,下次带钱了再还!那就上一笼?”
戚霜天怔住了。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善意好像一个锚点,将她向这个世界拉得近了一些:“谢谢婆婆。”
“哎,不客气,叫我林婆就好。”林婆笑眯眯地转身去拿小笼。
消沉与迷茫在食物入口的那一刻被隔绝于味蕾之外,人间的烟火味短暂地抚平了戚霜天的低落心绪。
尽管什么都不记得了,戚霜天却仍然觉得有一种愤怒,像一把火在她心里燃烧,直欲烧尽九重天上高高在上的存在。
戚霜天愤愤地咬了一大口鲜肉小笼包。
她隐约觉得脑海中的刺痛像是一把钥匙,通向了她消失的记忆。然而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那种刺痛并没有再次降临。
罢了。戚霜天想,当务之急是找到谋生的法子。
我能做些什么呢?戚霜天试图往记忆的深海里潜去,但是却捞到了一网空白。
“这位客官,麻烦稍等下,您的账还没结呢。”
戚霜天刚咽下一口小笼,抬眼看见林婆客客气气地拦下了一个五大三粗的黝黑汉子。
“今天没带钱,下次一并结了。”汉子没好气地挤开林婆走出店门。
“客官,这已经是这个月来第五回了,我们小本生意实在是……”
林婆话还未说完,汉子一拳就要招呼到她脸上:“废什么话,让开!”
预想到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林婆睁开眼,只看见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姑娘挡在了她面前,一只手轻描淡写地抵住了汉子的铁拳。
戚霜天惊异地发现,身体比她的脑子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只消一个闪念,她就从饭桌瞬移到了壮汉面前。而魁梧汉子看似力道万钧的一拳,落在她掌心却轻飘飘如棉花。
“尊老爱幼,是我们的传统美德哦。”戚霜天笑得很甜。
又是一个下意识,壮汉已经被她干净利落地撂倒在地上。
……为什么觉得身体比我的脑子快多了。
原本趾高气扬的壮汉灰溜溜地爬起来,连声喊着:“少侠饶命,少侠饶命!”
说着,他诚惶诚恐地弯着腰把兜里的钱掏出来递给林婆,斜眼偷瞟着戚霜天的脸色。
戚霜天双手抱胸,只是微微挑了挑左眉。
壮汉见状,便忙不迭地溜走了。
“多谢你了,小姑娘,这回的包子呀,就当林婆我对你的谢礼了!往后多来,林婆都请你吃!”林婆抚着胸平复了心情,感激地看向眼前的少女。
“举手之劳而已,林婆客气啦。”戚霜天笑眯眯地开口。
“好身手!”一个长相威严的秃顶男子沉声赞道,从包子铺门口走了进来。
“许大人怎么来这儿了,小店脏乱招待不周……”林婆肉眼可见地局促不安起来,慌忙地擦拭着一张椅子。
“不必,我不过是路过此地,恰好看到这位小友行侠仗义而已,”男子转头向戚霜天,“我是许正锋,渭城军区镇守使。敢问小友名讳,可是狩灵人?”
狩灵人?
那阵蚂蚁啃噬的刺痛又钻入脑中,记忆突兀地浮现出来。
传说上古之时,陌生的神灵途经这方天地。神灵喜爱人类,于是散尽一身神力泽被万民,后世称之为“灵泽”。
被神灵偏爱的人类沐浴灵泽之下,寿命延长,灵智尽开。而天资出众者,逐渐学会主动引灵泽入经脉,即为狩灵人,人数极少,万中无几。
更有被神明厚爱者,灵泽天生便可自动纳入经脉,修行速度一日千里,被称为“熔灵主”,在狩灵人中也是千里挑一。
当今皇族,便是神明最为眷顾的氏族,无一不是熔灵主。
我是狩灵人吗?
戚霜天迷茫地思考了一会儿,却没有找到答案,于是很快决定放过自己,相当诚恳地看着许正锋说:“我是霜天。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狩灵人。”
许正锋冰山一样的脸出现了微裂。
眼前的少女身手不凡,却没有佩戴狩灵会的胸章;那浑身上下的衣饰分明是世家大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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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头,却又不知其姓。
难不成现在还有哪家喜欢把女儿养在深闺人未识?
惜才的心终究压过了许正锋的种种猜测,他清了清嗓子:“小友可愿加入平天军?”
戚霜天眼睛突然亮了,充满期待的看着许正锋:“军部管饭吗?”
许正锋微微停顿了片刻:“……管饱的。”
话音未落,戚霜天就怕他反悔似的连忙说道:“加入!我要加入!参军报国,吾辈本分!”
许正锋再次停顿了片刻:“……好,那你便跟我来吧。”
一路上,镇守使的出现让原本热闹的街巷变得静默。众人纷纷低头侧目,戚霜天却没有半点不自在的样子。
“你是渭城人吗?怎么没加入狩灵会。”许正锋突然开口。
戚霜天略略思索了一下,开始信口胡诌:“不是,我是沣县人。我娘很早过世了,我爹又娶了好几房太太,最近也死了。只是乡野间胡乱长大的野孩子罢了,哪知道什么狩灵会呢。”
许正锋立刻脑补出一个父母双亡被继母赶出家门的孤女形象:“等三月后圣殿开启,你便随我去测一测狩灵位阶。”
什么是圣殿?什么是狩灵位阶?霜天虽然一概不知,但已经学会了微笑点头:“谢过许大人。”
两人一路来到了军枢府。院内廊庑齐整,披甲卫兵按刀肃立,文吏捧着册簿穿梭于各厢房间,步履匆匆却井然有序。
许正锋带着霜天径直走到了正中央的厢房内。
一个清秀的小姑娘正埋在堆积如山的公文里,一见许正锋进屋便立马起了身。她右手五指并拢轻点眉心与左胸,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参见镇守使!”
“青黎,这位是新来的狩灵人霜天,烦你带她办下手续。”
“尊令!”
青黎利落地从书架上抽出一份文书,递给戚霜天:“霜天,这是入伍籍录,你到这边填下吧。”
戚霜天略作思考,旋即飞快下笔:
姓名:霜天
籍贯:沣县
年龄:十五
修灵资质:狩灵人(待测试)
……
青黎接下戚霜天的文书,黑眼圈沉重的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但旋即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恭喜你加入平天军!你和五个新入伍的狩灵人一道,都是狩灵部二团六队。侍官会带你去领取身份令牌、制服和其他物资。”
渭城是走了什么大运?青黎暗忖,之前一个狩灵人都招不到,今年竟一下子来了六个,真是怪事。
旁边站立着的男子冲戚霜天点头示意,霜天跟随他步入了军营。
军营依山而建,帐如云屯。粮草、武库、马厩各居其位,井然有序。
在本朝重武轻文的风气之下,军备投入不可谓不巨大,获取战功也成为平头百姓改换命运的青云之路。
与普通军区相比,狩灵人部显得格外小,陈设上却精美许多。霜天刚换上制服,就听见房门被敲响。
“请进。”
一个脸蛋圆圆像苹果的女孩探头,对着霜天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是六队新来的姑娘吧!我是林静可,也是六队的,想着你初来人生地不熟,就想带你去转转。”
林静可话刚说完,就有些后悔自己的冒昧。眼前的女孩如新雪覆刃,美得凛冽,叫她多看一眼都好像是冒犯。
戚霜天却倏地冲她一笑,甜得像新酿的桂花蜜,连眼尾上挑的弧度都软作月牙:“我是霜天,你人真好,多谢你啦。”
林静可一下子放下心来,恢复了往常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样子,脸颊上的雀斑都显得活泼生动:“天呐,你看起来年纪好小,为什么要来军营呀?”
戚霜天托腮,故作愁苦地瞎编道:“因为家里人把我赶出来了。”
林静可一下流露出同情的眼神,走上前去拉起戚霜天要往外走:“来,该去吃饭啦。我顺便带你去认识一下其他人。”
戚霜天想说自己刚刚吃过小笼包,但是架不住林静可的热情,便也跟着走进了狩灵部的膳堂。还未进屋,戚霜天就听见屋内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从军自然是要保家卫国,你这种混两年军队经历的纨绔子弟根本就是军队的蛀虫!”
“我是蛀虫,那你一个连法门都开不了的算什么,废虫吗?”
霜天莫名地被戳中了笑点,噗嗤地笑了出声。吵闹的食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戚霜天装作无事发生地向大家挥了挥手,微微一笑:“诸位好,我是六队新来的霜天,还请各位前辈多多指教。”
2. 异变
见有新人来,两人也不好意继续争执,只是相互狠狠地瞪一眼便作罢。
纨绔子弟是个方脸青年,举止间带着一股子娇生惯养的做派;而和他吵架的少年却长得格外漂亮,一双眼睛湿漉漉如小鹿。
林静可拉着霜天坐下,小声说:“那个贵族子弟叫楚旋,是楚家长房的公子,据说已经接通了风之法门;旁边那个和他吵架的是孟维夏。”
林静可话音刚落,只见两人之间的火星再一次被点燃。
楚旋冷笑着说:“好好好,你清高,你一心许国,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讲,谁不知道你们这些平民想要加官进爵就只能把性命悬在裤腰带上,去战场搏命?”
孟维夏一下子沉默了,就在众人以为他不欲反驳的时候,他一拳砸在了楚旋的脸上。
楚旋连人带椅,没有防备地向后倒在了地上。
“三年前血纹魔灾变的时候,你还窝在你那贵族的鼠窝里不敢踏出一步吧?你知道我的父母都死在了血纹魔手下吗?你知道有士兵为了救我在我面前被血纹魔撕成碎片吗?”
“你们这些贵族,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敢这样高高在上地随意评价?”
孟维夏有些歇斯底里地冲楚旋吼着。楚旋就这样怔怔地坐在地上,看着孟维夏。
“对不起……”楚旋突然开口。
孟维夏没有回答,沉默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整个食堂的气氛都有些古怪。
三年之前,血纹魔灾变没有任何预兆地爆发。
它们游走于边陲村落,所到之处无人生还。血纹魔对灵泽的渴求几近疯狂,一旦被其抓住,血肉都会被其吸食殆尽,直至化为齑粉。
灾变持续了整整一年,直到某一天血纹魔没有征兆地全部消失,一切才算终结。
血纹魔?这个词对于记忆空白的戚霜天来说格外陌生,但她还是默默记下,准备找时间弄清楚。
就在气氛焦灼之时,一个异域长相的碧眼女孩突然起身,亚麻色的头发衬得她神情冷漠。
她端着餐盘,从正在争吵的两人中笔直地穿过,好像这两人是空气。
这大概就是艾米了。
戚霜天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想笑。
吵架的气氛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被艾米的动作中断了,这时一个圆头圆脑、长相憨厚的男生突然站起身。
他分别拍了拍楚旋和孟维夏的肩膀:“大家都是队友,生死相依背后相托的关系,攻击啥呢?休战、休战,听我方乐的,吃饭要紧!”
食堂门突然被打开,来人正是许正锋。只听他沉声道:“这里在吵什么?”
方乐笑着打个哈哈:“报告镇守使,楚旋和孟维夏在抢红烧肉吃!”
许正锋阴沉地环视一眼,一言不发地关上门离开了。
“吓死我了,光阎王居然会来我们膳堂。”林静可拍了拍胸脯。
光阎王?
戚霜天瞬间想到了许正锋空空如也的头顶。
她努力压了压嘴角:“为什么叫镇守使阎王?他很凶吗?”
“那可不是,他训起兵来可是一等一的凶狠。但是,凶归凶,镇守使的实力毋庸置疑。三年前的血纹魔灾变,他手下的军队伤亡最小。”
“静可,你见过血纹魔吗?”戚霜天突然发问。
林静可愣了一下:“没有……我就是渭城本地人,血纹魔灾变是从郊野村落开始的,受袭的都是一些小村庄,后面最多也就是边陲小镇。渭城虽然在边陲,却是军事重镇,倒没有受灾。”
戚霜天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又问道:“楚旋是世家子弟?那为什么要来渭城?”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小城竞争压力更小些?”
林静可环顾四周,悄悄俯下身和戚霜天耳语,“楚家次女楚旌年纪轻轻已经是猎风队的翘楚了,楚旋既不是熔灵主,又从平天学院退学了,说不定是竞争不过姐姐想要另辟蹊径呢?”
世家真是是非多……戚霜天莫名地感同身受。
“静可,猎风队是什么?”
林静可原本并不相信戚霜天所谓沣县平民家庭出身,但是她却又接连问出街边孩童都知晓的问题,让静可怀疑她是不是被养在了深山老林里:
“猎风队啊,那可是帝国之刃,虽然只有八人,但全是熔灵主中的翘楚。”
“不过楚旋也接通法门了,怎么说也比我强多了,”林静可托腮,“我也好想开天门啊,接通法门了才能学习灵术。天门不开,虽说是狩灵人,倒也没有比普通人强多少。”
话刚出口,林静可担心自己伤害到同样没有开天门的戚霜天,于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能接通法门的在狩灵人中也是少数,十六七岁能够开天门已经是惊世之才了,我们还年轻,未来一定有希望!”
什么是天门,什么是法门?
戚霜天默默记下了令她费解的新词。她没有再开口问静可。
她真希望那阵熟悉的刺痛帮她找回过往的记忆,然而刺痛并没有如愿降临。
军营的日子很平淡,训练带来的□□疲惫却消解了戚霜天很多无用的心绪。
跑步、射箭、拳击、剑术、在藏书楼恶补知识……霜天的基础技能在军营里不断地得到淬炼,而日复一日的精进是她唯一能够把握住的安全感。
两个月过去,六个新兵的关系也不似最初的剑拔弩张。
“疼疼疼疼疼!”楚旋倒在地上哇哇大喊,“艾米,队长让我们对练,你就对我这么凶狠!”
艾米双手抱胸,表情淡漠地数着地上的蚂蚁,甚至没有看楚旋一眼。
而戚霜天看热闹的德行让她再次笑出了声。
然后就挨了孟维夏一拳。
“霜天,不要分心。”孟维夏对对手的分神表示不满。
“维夏,你也太凶了,你看我们霜天多温柔。”方乐笑嘻嘻地冲这边喊道。他和林静可快乐地盘腿做成一排躲懒。
孟维夏闻言,漂亮的鹿眼露出一丝不知所措的表情,却在这一瞬间被戚霜天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扔在了地上。
霜天不好意思地冲方乐笑着说:“哎呀,过奖了,我一直是这么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子。”
真·柔情似水,孟维夏疼得龇牙咧嘴。
“方乐,林静可,加练二十圈。”教官的声音突然传来。两人瞬间像霜打了的茄子,一个激灵地立正跑步去了。
“今天还吃得上午饭吗?”方乐一边跑一遍悲伤地问林静可。
“反正霜天一定会给我留饭,你就不好说了。”林静可幸灾乐祸。
霜天伸手拉起了孟维夏,看见他眼睛里燃烧着跃跃欲试的斗志:“再来!”
“好,来!”戚霜天也是个争强好胜的性格。
看着两人的交手,仍然瘫在地上的楚旋突然冲着艾米说道:“霜天每次和我们过招都没有用尽全力。”
艾米没有理她。
楚旋自顾自地说:“霜天身上,有种和我二姐很像的气息。她说她是沣县平民家庭出身,我不信。”
艾米停止了数蚂蚁,抬头看向楚旋:“看你挺有精神,我们再打一次?”
楚旋面色发苦,刚要摆手拒绝,就看见艾米的拳头挥了过来。
唉,认命吧。楚旋叹气。
一个时辰以后。
“霜天你最好了!”林静可美滋滋地端过戚霜天给她留下的午饭狼吞虎咽。
戚霜天微笑,拍拍林静可的背:“慢点吃,别着急。”
而旁边的方乐则悲愤地看着孟维夏和楚旋:“我当你们是哥们儿,结果一个馒头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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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给我剩,这么能吃,你们是猪吗!”
就在这时,一个白乎乎的馒头砸到了方乐头上,方乐手忙脚乱地接住馒头,一抬眼就看见了艾米没有表情的脸:“吵死了。”
“谢谢艾姐!以后艾姐指哪我方乐就打哪!”方乐感激涕零。
“真丢人,”林静可一边吃饭一遍默默评论,“哎霜天,有空我一定要带你去我家的糕点铺子尝尝,我爸做的甜点那可是一绝!”
说罢,林静可又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这大概就是我脸圆圆的原因吧,爸妈说我这副珠圆玉润的模样到了军营可该清减了。”
“圆圆的很可爱呀!”戚霜天轻轻捏了一把林静可的脸颊肉,被这绝妙的手感美得眯起了眼。
“我从小就想继承家里的糕点铺子,每天做热腾腾、香喷喷的点心招待大家,好幸福!”林静可说起糕点,眼睛都亮了起来。
“那为什么来参军呢?”
静可叹了口气:“爸妈说我是狩灵人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不能浪费了天赋,一定要我参军。霜天你知道吗,其实我很不喜欢打打杀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天要给我这个天赋。”
“没事静可,你可以成为军队里最会做糕点的,糕点师里最能打的!”戚霜天笑眼弯弯地看着林静可。
林静可噗嗤笑出声,拉着霜天走向授课堂:“走吧霜天,下午的课迟到了可是要挨训的。”
须发全白的邓老站在讲台上,环视了一圈台下六人。众人大气也不敢喘,只见邓老随手一指:“楚旋,你来回顾一下灵泽的性质和功用。”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为什么从军了也要上课啊!楚旋内心崩溃,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
“灵泽是一种能量。对于未开法门的狩灵人而言,消耗灵泽可以提高速度和力量;而对于接通法门的狩灵人而言,灵泽是释放灵术的基础。”
还好这题简单……楚旋长吁一口气。
“很好,请坐,”老爷爷满意地点点头,旋即又猝不及防地点人,“方乐,你来说说什么是法门。”
为什么叫我,我连法门都没开啊。方乐欲哭无泪:“法门……呃开不开看缘分,嗯有缘吃饭都会开,无缘七老八十也开不了……”
老头叹了口气,斜了一眼明显在走神的艾米:“方乐站着,艾米你来回答。”
艾米的声音冷淡而清晰:“法门赋予了运用某一事物及其规则的能力,狩灵人可以根据法门的特性创造灵术。比如说楚旋接通了风之法门,他既可以利用风的特性提高移动速度,也可以创造出飓风等等攻击手段。但归根到底,灵术的创造依托的是狩灵人对法门的参悟,并非凭空诞生。”
“行了,你俩都坐下,艾米说的大体是对的,”邓老无奈地摇摇头,神情突然变得严肃,“今天我们要学习是,血纹魔。”
“血纹魔不是已经消失了吗,没什么好怕的。”方乐小声嘀咕道。
“三年前血纹魔不明不白地出现又消失,它们随时可能会卷土重来,可能是明天,也可能就是现在。作为军人,我们要做的是随时待命”邓老的声音很严厉。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蝉鸣格外聒噪,让戚霜天有些心烦意乱。
她托腮看向窗外。夏天的天空格外绚烂,云彩饱满地炸裂开来如同幻境。但今天的蝉鸣实在过分吵闹,空气都厚重到凝滞。
突然之间,戚霜天和一双空洞的眼睛对视。
这是一个人形模样的焦黑生物,身形比寻常成年人要高出许多,眼睛和嘴的部位破开了三个圆形空洞,正汩汩地向外淌血,利牙却银森森地亮出两排。
而那躯干之上,赫然是三道圆圈状鲜亮的血纹,如同有生命一般一收一缩地明暗跳动。
“那是……什么……”霜天头皮发麻地指向窗外。
3. 塔战
所有人都怔住了。只听见邓老大喊:“是血纹魔,快去拿武器!”
然而血纹魔的动作快得不给众人反应时间,直直地破窗而入。离窗最近的林静可没有任何防备地被魔物扑倒,血纹魔的利爪眼看就要撕破林静可的喉管——
戚霜天抡起一把椅子狠狠地砸向血纹魔的脑袋,椅子一瞬间四分五裂。
血纹魔的动作顿住了,然而下一秒,它迅雷一般转身扑向了戚霜天。霜天向上跃起,手执椅子的残骸狠狠刺向血纹魔的后脖颈。
它的脖颈破出一个大口。然而没有任何血液流出,它的伤口在瞬息之间愈合了。
“血纹魔的弱点是丹田!”孟维夏向霜天喊道。
血纹魔摸了摸后脖颈,似乎有些迷惑,旋即转化为愤怒,模仿戚霜天的动作向她扔出一把椅子。
普普通通的木椅在高速下仿佛有了大炮一般的威力,戚霜天连忙向一侧闪躲,然而讲堂的空间过分狭小,霜天的左臂还是被擦出一个豁大的血口。
椅子飞向墙壁,讲堂的后墙轰然倒塌。
就在这时,孟维夏手持一把锐利的匕首,从血纹魔的背后一跃而出,试图从背后刺入血纹魔的丹田。然而血纹魔猛地一个转身,挥掌向孟维夏击去。
孟维夏匆匆向后空翻闪躲,一支破空的箭矢就在此刻从后墙的方向射入,精准地刺入血纹魔的丹田。
艾米手持弓箭站在倒塌的后墙之上,漠然地看着血纹魔的丹田如同漏气一般向外喷射着浓郁的灵泽。
血纹魔发了狂地向艾米撞去,但动作的精度和速度都已经不复刚才,步履跌跌撞撞。艾米没有移动一步,挽弓搭箭,漂亮的碧色眼眸微眯,又是一箭精准地射入血纹魔的丹田。
血纹魔终于无力挣扎,跌倒在地。在魔物怪异的吼声中,它的身体如同燃烧殆尽一般,嗤嗤冒出白雾,一寸寸化作黑色的灰烬。
戚霜天敏锐地察觉到,血纹魔冒出的白雾,正是精纯的灵泽!
许正锋也在这时赶到了现场,方乐正急匆匆地跟在他身后。他环视四周,沉声道:“做得不错。”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血纹魔出现在军营里……”林静可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原因尚不清楚,但不同于三年前成群出现的现象,目前为止只发现了一只血纹魔。”许正锋回答。
“太怪异了,”戚霜天突然开口,孟维夏正帮她包扎着左臂的伤口,“怎么会有血纹魔侵入军营但没有任何人察觉。”
戚霜天回忆着藏书阁里阅读过的相关记载。
血纹魔每三纹为一阶,每隔一纹实力天差地别。刚刚的血纹魔虽只是一只低阶的三纹血纹魔,却已是年浅的狩灵人难以独自应付的了,又是如何无声无息地潜入军营的心脏的呢?
“别乱动。”孟维夏有些无奈地对戚霜天说,顺手给绷带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就在此刻,一个士兵急匆匆地跑到许正锋面前:“报告镇守使,城外魏家村全村都被屠,可能是敌袭!”
许正锋脸上表情莫测。他沉思片刻:“六队全体队员,立刻整装前往魏家村,调查事故起因。”
方乐有些迷惑:“长官,这种任务一般不是由普通士兵完成吗?”
许正锋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方乐。
方乐瞬间一个激灵:“保证完成任务,长官!”
一路上,众人打马前行。
楚旋一直低着头,看起来心绪低沉。
“喂,你怎么了。”孟维夏突然出声,御马靠近了楚旋。
“不要你管。”楚旋闷声说。
孟维夏没有理他,打马超过了楚旋。
戚霜天明显注意到了这里的低压,开着玩笑说:“楚旋,别担心晚饭,许阎王肯定给我们留了。”
楚旋并没有立刻回答霜天的话。过了许久,他突然问霜天:“你说,我是不是废物?”
戚霜天被楚旋突如其来的问话打了个措手不及:“想什么,你可是我们六队唯一的法门开启者呢。”
“是啊,”楚旋自嘲一笑,“但为什么我在面对血纹魔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逃跑呢?而你们,却那么勇敢,配合得那么好。”
“没错,你就是软弱无能。杀敌是军人的本职,做不到的话不如早点回家找娘去。”艾米的声音突然从一旁响起。
楚旋猛地抬起头看向艾米:“你说什么?”
“我说,建议回家找你娘。”艾米不咸不淡地回答。
楚旋一下子涨红了脸,憋了半天:“你,你等着!”
“好啊,我等着。”艾米没有继续理睬楚旋,一鞭子超越了他。
奇怪的斗志被激发了。戚霜天弯了弯唇角。
天朗气清,夏日里一切都是明媚的绿色,生机勃发。
突然之间,戚霜天注意到眼前出现了一排密密麻麻的黑点,正急速向他们涌来。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断被缩短,黑点的身形也渐渐清晰——
“前面,好像是血纹魔。”林静可的声音有些颤抖。
如同天地交界线上一线黑色的风暴,近百只血纹魔潮水般席卷而来,明暗跳动的血纹仿佛死亡的预警。
一纹,二纹……戚霜天凝神观察着,这群血纹魔多是一二纹的低阶魔物,但是他们仅有六人。以六敌百?她不得不承认这是肉眼可见的以卵击石。
楚旋脸色一下煞白,直欲掉头回城,但余光一下子瞥见了艾米,于是强做镇定地抑制住自己想要逃跑的冲动。
硬抗绝对是送死,但他们撤退的速度也绝对无法在血纹魔之前回到渭城。
越是紧张的环境,戚霜天的头脑反而异常冷静。她迅速打量着周边,突然瞥见了一座废弃的瞭望塔。
“楚旋,你的灵术龙卷风可以释放几次?”霜天开口。
“两次,两次之后我的灵泽将会被耗尽。”
血纹魔已经越来越近,戚霜天甚至可以看清它们空洞的双眼。
“就是现在,施放灵技!我们撤退到瞭望塔!”
楚旋怔愣了一瞬,随即众人只觉得周身的空气疯狂地向楚旋扭曲着涌去。他成为了风暴之眼,一个贯通天地的恐怖龙卷风逐渐成型,向血纹魔快速移动而去。
“我的灵术无法杀死血纹魔,只能拖延时间,我们快撤退!”楚旋气喘吁吁地大喊。
众人没有迟疑,向瞭望塔打马飞奔。
狂暴的龙卷风席卷而过,血纹魔纷纷被卷入空中又重重地抛向地面,队伍瞬间被冲散。
瞭望塔已经年久失修,然而砖石的材料却相当厚实稳固。
霜天系好马,看见孟维夏和方乐正在将一旁废弃的木箱推向塔底木门,试图加固木门抵挡血纹魔的进攻。
“我们应该放弃防守,”艾米突然出声,“木门和木箱,都挡不住血纹魔的进攻。”
“放弃防守?”楚旋不可思议地看着艾米。
艾米没有看向楚旋,她的语速很快:“瞭望塔最大的优势不是防守,这里的楼梯很窄,血纹魔一次上来不了多少。”
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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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天迅速理解了艾米的意思:“我们先上塔顶。”
瞭望塔一共四层,石阶螺旋状向上攀升。
戚霜天走在最后。她默默观察着这座瞭望塔,石料很坚实且光滑,接合处都处理得很细腻,想来一二纹的血纹魔也不容易用蛮力摧毁石料。
突然,一堆散落在地上的炮仗样的物品吸引了霜天的注意,她不由得停了下来。
“花家的火连天?”楚旋注意到戚霜天的停顿,眼尖地认出了眼前的物品。
霜天面露疑惑地看向楚旋,楚旋解释道:“花家向来传承着炎火之法门,他们家的火药制品最是出名。像这款火连天,只需要火引子一点,无论什么材质之上,火势都可以如野草一般疯狂蔓延。”
戚霜天眼睛一亮,把火连天如宝贝一般揣在怀里。但细细打量一番后,她旋即又有些懊恼地说:“这怎么没有放火引子啊!”
“没事霜天,说不定这是什么陈年旧月的东西,早就坏了不能用了。”楚旋宽慰道。
戚霜天沉痛地点点头,但还是把火连天收在了身上。
塔顶只有一个一人大的洞供人通行。通过洞口登上塔顶,戚霜天匆忙往下望去,只看见原本七零八落的血纹魔此刻已经重振旗鼓。
黑色的风暴再次向他们席卷而来,以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速度向他们逼近。
而最靠前的血纹魔,戚霜天几乎已经能看清它脸上的空洞和胸前跳动的血纹。
“血纹魔……万一会爬墙怎么办?”林静可突然出声。
“你可别乌鸦嘴啊!”方乐连忙捂住林静可的嘴。
戚霜天摸索了一下身上,却发现传信纸鹤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于是开口:“你们谁带了传信纸鹤?”
“我这儿还有!”楚旋出声,掏出一个白色的小巧纸鹤放在手心,轻轻吹了一口气,纸鹤就像一下子有了生命一般,扑棱棱地翩然飞走。
“白色是战败的意思,你弄错了。”艾米波澜不惊地开口。
“啊啊啊?那应该用什么颜色?”楚旋有些发懵。
戚霜天噗嗤一笑:“楚旋,邓老的课你是一点没听啊。”
艾米也没有理他,自顾自地拿出一只红色纸鹤吹气放飞:“红色是血纹魔,黄色是普通敌袭,绿色是战胜。”
楚旋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好吧,我下次知道了……艾米,我和你去远程狙击敌人吧!”
“你的灵术不是只能释放一次了吗?”孟维夏开口。
“嗨嗨嗨,虽然本人目前只会龙卷风这一个攻击灵术,大型龙卷风不行可以多释放几次小型呀。”楚旋叉腰。
戚霜天举手:“我有一个灵泽补给的想法。”
众人齐刷刷看向她,戚霜天解释道:“还记得我们在授课堂里击杀血纹魔时,它的尸体释放出大量的灵泽吗?”
“你的意思是靠击杀血纹魔获取灵泽?”艾米说道。
戚霜天打了个响指:“正是这样!”
“可是霜天,我们不是熔灵主,吸收灵泽就会打断战斗呀。”林静可有些苦恼地开口。
“来不及讨论这些了,”孟维夏指了指塔下,“血纹魔已经到塔下了。”
密密麻麻的血纹魔将瞭望塔团团围住,一时间没有找到进入塔的方法。
然而很快,它们瞄准了孱弱的木门,猛烈地撞击起来。
林静可紧咬着嘴唇,面色发白。
戚霜天轻轻拉住了她的手,朝她比出一个口型:
“别怕。”
4. 光之法门
就在这时,一只血纹魔破门而入,其余血纹魔争先恐后地跟随它鱼贯而入。
又有数只血纹魔,竟生生地扒住光滑的岩壁,生猛地向上攀跳着。
楚旋的手心渗出了冷汗。
“动手。”艾米平静地说。
楚旋一下子浑身紧绷,数股两余米高的气流涡旋凭空出现在血纹魔中间,将一小股血纹魔卷至空中又摔下。
而就在血纹魔瘫倒在地的那一刹,数道箭矢齐发,每个箭矢都精准地命中一头血纹魔的丹田位置。
一时间焦黑的魔物潮中涌出几处乳白色的空隙,血纹魔焦黑的身形化作灰烬散去,大量灵泽喷涌而出。
“干得漂亮!”楚旋兴奋地拍拍艾米的肩膀。
“我只有二十支箭。”艾米一点也没有被楚旋的兴奋感染到,动作沉稳地挽弓搭箭。
楚旋讪讪地收回手,重又抖擞精神,继续凝神释放气旋。
瞭望塔的另一侧,戚霜天全神贯注地盯着漆黑的洞口。
她能清晰地听见血纹魔粗重的脚步声不断逼近。魔物怪异的嚎叫在塔里回荡,戚霜天似乎已经可以闻见血纹魔身上的那股腥臭味。
塔身微微震动着,不知道是何年积攒的灰尘簌簌落下。心脏随着塔身的颤抖清晰分明地一下一下跳动着,仿佛某种倒计时的鼓点。
少年握紧了手中的剑。
一个巨大的黑影猛地从洞口窜出,直直地扑向了戚霜天。
然而戚霜天的速度比它更快,剑身垂直地刺中了血纹魔的丹田。白色灵泽喷涌而出,血纹魔转瞬化作灰烬。
一纹血纹魔,速度和力量都不如授课堂里那只三纹。戚霜天抹了一把颊上溅起的血渍。
血纹魔仿佛一股喷涌的黑色泉流,接连不断地从洞口窜上塔顶。就在戚霜天斩杀第一只血纹魔之际,洞口里又接连窜出数只血纹魔,纷纷对上了孟维夏、林静可和方乐三人。
太快了,血纹魔涌入的速度太快了。
戚霜天将五感调动到极致,干净利落地挥剑斩敌,但依然追不上血纹魔涌入的速度。
每个人的周身都已经被血纹魔包围。远远望去,乳白色的雾气蒸腾翻涌,众人都淹没在黑色里,只看见剑刃的银光跳跃闪动。
戚霜天身上的军装已经血迹斑驳,她分不清是血纹魔还是她自己留下的。
不知道为何,她成为了黑色漩涡的中心——远超旁人的血纹魔前扑后拥地朝她涌来,仿佛她是一块格外鲜美的肥肉。
但戚霜天无瑕细想。她摒弃所有的杂念,战斗本能在一次又一次的挥剑中不断被激活。
少女横向挥出一剑,眼前魔物的丹田瞬间被斩破,冒出哧哧的白雾。
然而她来不及松懈,危险的直觉让她下意识转身退闪。
背后正有三只血纹魔向她扑来,闪避之下便一下子扑了空。似乎是恼羞成怒,三只魔物瞬息之间反而以更加凌厉的掌风向她袭来。
以血纹魔的速度与力量,这一掌足以拍裂人类的头颅。
祸不单行,左右两边又有新的血纹魔于此时此刻向她涌来。
与成群的血纹魔搏斗,她没有失手的机会。只要中招一次,就算不死,伤势也将让她难以继续招架血纹魔的围攻。
死生刹那间,一阵乳白色的漩涡在她周身凝聚成型,灵泽疯狂地向她体内涌入。
霜天寸寸燃爆自己经脉血肉里的每一寸灵泽。强横充盈的力量在她的肌骨间绽开,明明是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她却感到了莫名的兴奋。
一个漂亮的回旋斩以万钧的力道飞快击出,五只血纹魔的丹田被横向地接连斩破。
戚霜天被淹没在雾气与血雨里,然而就在这时,她眼尖地注意到一个焦黑的身影正飞速向楚旋的后背窜去——
她本能地飞剑出手,剑身精准地捅入了血纹魔的丹田。
焦黑的庞大身形重重地倒在了楚旋脚边,灵泽雾气蒸腾而出。
楚旋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发现了身边的尸体,大叫出声:“啊啊啊啊——!”
就是这一刹那的分神,数只血纹魔一拥而上,将戚霜天扑倒在地。
血纹魔宛如空洞的嘴里突兀地亮出两排尖利的獠牙,戚霜天已经能感受到它们口中的热气。
正在这时,两道破空的箭矢精准地从背后击中了血纹魔的丹田。
戚霜天感觉身体一轻,飞快起身,而艾米已经将她的剑扔了过来:“武械脱手,大忌。”
她接过剑,低声道:“多谢。”
而另一边,艾米扔下空荡荡的箭筒,对楚旋说:“我的箭已经用完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说罢,她迅捷地卸弓换剑,转身投入了塔顶的厮杀。
什么?楚旋有些呆滞,但是塔身周围密密麻麻扒拉的一圈黑色魔物可不会理会他的呆滞,几个跃跳间眼看着就要窜上塔顶。
“啊啊啊啊啊艾米你不要抛弃我啊!”楚旋一边大叫一边快速地释放几个小型气旋,将扒拉在塔边的血纹魔卷入空中。可是仍有一只二纹血纹魔顽强地贴住塔壁,只是一个窜身,径直跳到了楚旋眼前。
楚旋和它空洞的双眼直直对视。
“可否……不要吃我?”
楚旋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毛病。
我的遗言不会是这句蠢话吧?他悲伤地想着。
而血纹魔用又快又狠的一猛扑招呼了楚旋。
楚旋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感觉头晕眼花。
快,动起来,楚旋,动起来。
但是好疼啊呜呜呜,浑身好像都散架了。
楚旋想要调动灵术,然而他的灵泽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释放中枯竭。
血纹魔的利牙眼看就要咬上楚旋的脖颈,他的手边突然摸到了一个木盒——是艾米的箭筒,楚旋本能地把箭筒一把塞进血纹魔的嘴里。
就在血纹魔怔愣的时候,楚旋艰难地抽出了自己的佩剑,狠狠地扎入血纹魔的丹田。
血纹魔的尸体化为灰烬,楚旋拄着剑站起身。刚刚的气旋暂时延缓了血纹魔爬墙的速度,他抓紧这一瞬空隙努力地吸收血纹魔的遗体释放的灵泽。
不能,不能一直拖累大家。他在心中默念。
塔的另一侧。
戚霜天只觉得挥剑的手已经麻木。
尽管灵泽源源不断地涌入身体,肌体的疲惫却持续地积累着。
还有多少?还要多久?
鲜血模糊了她的面容,戚霜天放任战斗本能操纵自己的身体。
记得曾经有人说过,她有着猎豹一样敏锐的战斗直觉,是个天生的战士。那人又说,希望她的天赋,永远派不上用场。
但是那个人是谁来着,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一声怒吼打断了戚霜天的思绪。
是方乐。他的灵泽已经消耗到了极限,力不能支。终于他没有躲过血纹魔的一掌,如同破布娃娃一般被扔在地上。
鲜红的血液从他的额角汩汩流出,覆盖了已经暗沉的旧伤。但他仍然没有放松握剑的手,怒吼着想要支撑起来。
血纹魔不会放下受伤的迟钝猎物,一个纵身便要将方乐撕碎。
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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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乐的脑子里闪过这句话。
要是他死了,父亲母亲一定会为送他到军营自责。他们该有多难过啊。
光是想到这样,他就想流泪了。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林静可扑在了他的身前,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握着剑身,就这样横着剑卡在了血纹魔的嘴中,死死抵住想要把魔物往外推出。
她握着剑身的手已经鲜血淋漓。
“快……起来,我要……撑不住了……”林静可的声音已经有了哭腔。
方乐勉力支撑着要起,但就在这时又有三两只血纹魔向他们扑来。
他看着魔爪黑影罩下,只觉得筋骨僵冷如坠冰窟。
倏然有风掠过耳际——
一道迅捷如光的剑影闪过,下一秒,他周身的血纹魔就已经碎作两段。
“你们,到我的身后来。”
戚霜天干净利落地收剑落地,血纹魔的尸体在她背后冒出白烟。
她布满血污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依旧璨若星辰,却仍冲着林静可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补充灵泽,别的交给我。”
更多的血纹魔被三人吸引,霜天的压力陡增。
而另一边,孟维夏和艾米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艾米本就以箭术见长不善用剑,孟维夏的灵泽也已经消耗到了极致。
但孟维夏始终如疯狗一般斩击着血纹魔,平时清澈漂亮的鹿眼此刻猩红,显然是在杀戮中丧失了理智。
维持现状,我们都会被耗死在这里。闪念掠过戚霜天的脑海。
血纹魔的进攻密密麻麻如暴雨而至,她的身上又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的抓痕。
身体的疼痛被她下意识屏蔽,无数破局的思绪在戚霜天脑海中飘过又被否决。
突然间,她想到了怀中的火连天。
可是,没有火引子。戚霜天抿了抿嘴。
夏天的太阳热莽莽地炙烤着众人,戚霜天想,自己就算不被血纹魔杀死,大概也要中暑力竭而死了。
等等,太阳。戚霜天想到了火齐——用透镜聚光点火的小玩意。
聚光,她可以聚光。
就在这生死刹那的战场上,那阵蚂蚁啃噬的刺痛感突然降临。戚霜天那样突兀地想起了自己的法门,也想起了自己开天门的那一天。
其实那是一个非常非常普通的傍晚,刚满十三岁的她百无聊赖地看着浑圆的红日西沉,在湖面上拖出金粼粼的尾巴。不知为什么,一个少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身边。
戚霜天问他,你是谁?
他说,我是你的守护精灵。
霜天歪着头看他:故事里说小孩子才有守护精灵,我已经是个成熟可靠的皇女了。
少年微笑,我是来和你告别的,从今以后,小皇女才真正长大啦。
戚霜天还想问他什么,但是少年的身影逐渐淡去,最后化成无数的光点消失在夕阳里。
霜天记得少年眼里浓重得化不开的不舍和依旧温柔的笑,也记得少年消失后自己刹那间心痛如刀割,仿佛一块肉活生生从胸腔里掉出滚落在地。
可是,自己明明不认识他啊。
十三岁的戚霜天坐在湖边,有些茫然地望着夕阳,两行泪就那样莫名地从眼眶落下。
她伸手试图握住夕阳,好像金色的光束里还藏着少年消散的光点。
也正是在那一刻,一束耀眼的金光从戚霜天的身上爆开直冲云霄,她猛地发现游离的光线一瞬间变得如此亲切,仿佛一直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正是在那天,初云天上下传遍,七皇女殿下开启了光之法门。
5. 童年
林静可和方乐被消耗殆尽的灵泽堪堪回复一二,便毫不犹豫地提剑回到战线,帮戚霜天分担着血纹魔进攻的压力。
“静可,方乐,能帮我支撑一会儿吗?”戚霜天突然开口。
“好,交给我们!”林静可没有问原因。
戚霜天退后,运转灵泽感受周身的光。
她一下子进入了一个活泼灿烂的光线世界,如同无数琴弦,只要她愿意拨动,就能随心所欲地弹奏出玄妙的乐曲。
散逸的光点亲昵地徘徊在她的周身,她似乎可以一跃变成天地间一束无拘的游光,徜徉于花草山河之间。
原来她也有自己的法门,还是如此绚烂大观的所在。
但不知道为什么,戚霜天并不感到兴奋,一种熟悉的悲伤向她涌来。
隔着岁月与空白的旧忆,原本足以天崩地裂的悲伤也只剩下了一种幻觉般的疼痛。像噩梦后残留的泪痕,茫然不知为何所泣。
我为什么会难过?
她无瑕细想。戚霜天将双手轻合成一个三角,采撷数缕阳光落入掌间。
心念集中,灵泽寸寸爆发,在灵泽疯狂运转至极点的那一刻,戚霜天的眼睛豁然变作流光溢彩的浅金色。
光束被不断聚集压缩,发出刺目的亮光。直到一个无法抑制的顶点,光束如一柄灼热烫亮的剑直直地向前射出,穿透了火连天,
——也穿透了背后的石板,留下了一个浑圆的黑色小洞。
就在此刻,火连天如同迅发的山洪一般呼啸着蔓延开去,红色的火光冲天而起。
“快,跳塔!”戚霜天大喊,“楚旋,给我们挂个风!”
突如其来的火势让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但霜天的声音为众人抛出了行动的锚点。
艾米毫不犹豫地从血纹魔中挣脱出身,狂奔至塔边一跃而下。
“等等等等发生了什么?”楚旋正想询问,但看见艾米已经纵身而下,连忙手忙脚乱地卷起风团拖住艾米,缓和了她下降的速度。
林静可和方乐也纷纷赶到,从塔上一跃而下。
花家的火连天物如其名,便是连石板都能燃烧。
只是短短数个呼吸间,许多血纹魔焦黑的身形上已经燃起火,而火势从塔顶蔓延而下,连同攀爬在塔壁上的血纹魔,整个瞭望塔都身处火海之中。
等等,孟维夏人呢?
戚霜天突然惊觉。冲天的火光与黑烟熏得她眼睛生疼,她流着泪凝神找孟维夏的身影,终于在一个角落看见了他。
少年浑身是血,低着头坐在一个角落。
他的左手无力地垂下,右手却依然死死地握着剑。
几头燃着火的血纹魔正朝他冲去。
“我要……把你们全都杀掉。”少年神志不清地呢喃着,握着剑下意识要起身,但是猛的动作却让他倒吐出一口血。
火光……血纹魔……焦黑的味道。
孟维夏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噩梦降临的那一天。
那也是一个炎热的夏日,他和伙伴在街头打闹,大爷依旧在卖他卖不出去的草席,浣衣的姑娘们言笑晏晏。
突然之间,他隐隐听到了奇怪的声音,然后是惊惶的人流窜出,踏破了这个小镇的平静。
他慌乱地逆着人流往家里的方向跑,但是原本短短的路在此刻却如此漫长。没有人回答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恐惧。
他跑啊跑,终于到了家里的小院。
他看见父亲在转瞬之间被血纹魔吸成了灰烬。
他看见母亲的脖颈暴露在血纹魔的尖牙之下。
母亲的眼睛那么无神,却在对上他的那一刻却泛起了泪花。
“跑啊。”
母亲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对他比着口型。
“跑啊!”
但那时候的他怎么也不肯走,嘶吼着就要和咬住母亲的血纹魔拼命。
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邻居杜叔发现了他,生生把他从母亲身前抱走。
“对不起……”孟维夏记得那个一向憨厚傻乐的大叔红了眼眶,也记得他拼命地捶打着大叔要他放下自己。
然而很快,杜叔也死了。
“跑啊!”杜叔替他抗下了追来的血纹魔,在生命的最后对他大吼着。
跑啊,孟维夏。
快跑啊。
只要跑得够快,噩梦就再也追不上你。
剑影闪过,几头血纹魔轰然倒地。
踏过火光和魔物的残骸,戚霜天来到孟维夏面前。
眼前的少年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却还在呢喃着:“我不跑……”
“嗯,不跑,血纹魔已经被杀光了。”
孟维夏费劲地睁开双眼,那双平时清澈漂亮的鹿眼已经布满了猩红血丝和泪花:“霜天,你来了。”
眼前满身伤痕的少年仿佛一个破碎的玩偶,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绪都挂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戚霜天蹲下身,半是哄地冲他温柔说道:“我来了,我们一起走吧。”
她伸出手将孟维夏拉起,他却站不稳,一下子跌倒在戚霜天怀里。
火势越来越凶猛,戚霜天能听到石料爆裂的呻吟,瞭望塔已经岌岌可危。
她叹了一口气,把孟维夏打横抱起,迅速地冲到塔边一跃而下。
“等等我啊——”楚旋大喊着给二人施加了风团,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高塔在他们身后轰然崩塌。
散落的石块与血纹魔一同在火光中坠入地面。世界突然如此安静,除了大火噼里啪啦的炸裂声。
戚霜天小心翼翼地把孟维夏放在地上,他紧闭双眼,陷入了昏迷之中。
“维夏伤得好重啊!”林静可小声惊呼。
其实她自己也已经是满身伤痕。林静可试图撕破一角衣料给孟维夏包扎,但浑身上下竟然已经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布料。
六个人身上凑不出一块不沾血迹的布料,霜天哑然失笑。
就在这时,散落的石块下传来了阵阵响动。
戚霜天面色凝重,手按在了剑柄上。
血纹魔焦黑的身影在石块下站起,一匹、两匹……
霜天感觉自己的血液逐渐变冷。
突然之间,废墟中涌现出了流转回环的一线浪潮。浪潮如蛇形扭转,看似温柔无害的白色浪花在碰到血纹魔的刹那瞬间将其碎作万段。
只是一招,碎石下的血纹魔竟全数化作飞灰。
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的高挑身影踏着浪花从空中飞身而下,径直走到楚旋面前:“哟,几天不见,小废物这么狼狈?”
“姐。”楚旋不情不愿地应声。
来人正是楚旋的姐姐,猎风队楚旌。
楚旌生了一副好相貌,虽是女子却是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眼底的深蓝如同她带来的浪潮一般,让她看谁都有些漫不经心的凉薄意味。
“神……神女啊!”方乐喃喃道。
戚霜天在心里默默吐槽,虽是姐弟,两人长得却一点都不一样。
姐姐可好看太多了吧!
“楚大人。”除了楚旋和昏迷的孟维夏,剩下的四人均是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猎风队在帝国的地位超然,帝国的军部高官,无一不是出身于猎风队。
即便是有罪之人,只要入选猎风队考核,都可以暂时赦免其一切罪行——如果最终通过考核,那便是彻底的无罪。这便是猎风队,强力之下的绝对特权。
楚旌的目光在戚霜天身上停留了片刻,让她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你叫什么名字?”楚旌突然开口。
“霜天。”戚霜天一个激灵。
楚旌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异色,只是微微点头,语气轻快:“不用那么紧张,你们做得很好。”
但她的脸色随即严肃起来:“血纹魔再次出现,我会立刻上报给军部。许正锋马上就会带人马过来接应你们。”
“姐,你怎么会过来?”楚旋开口,眼神里似乎有些莫名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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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正锋收到你们的纸鹤后快马加鞭地传信给我,所幸我也恰好在附近,”楚旌看着弟弟,“你不会觉得我专门是来救你的吧?”
楚旋涨红了脸:“我,我才没有!”
“得了,小废物好好练吧,”楚旌转头又看了一眼戚霜天,“猎风队也随时欢迎优秀的士兵加入。”
戚霜天:怎么感觉她在和我说话,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只是一个呼吸之间,楚旌便已经消失不见。然而马蹄的声响由远及近地传来,戚霜天远远便看见许正锋明亮的光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背后跟着乌泱泱的士兵。
好令人安心的光头!戚霜天有些热泪盈眶。
戚霜天一觉醒来已经不知道是哪天上午。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自己回到了军营。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正是天朗气清的好时节,微风带来丝丝暖意。
然而窗下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位抱胸小憩的少年,逆着光,窗里透出的阳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很柔和。
虽是闭着眼,霜天仍能看出少年的样貌生得极好。
高鼻剑眉,肤色冷白,透着一股青松般冷冽清峻的气质。长长的睫毛仿佛安静的蝴蝶,在他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霜天托腮静静地看着少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少年有些莫名的眼熟,却不想他突然一睁眼正对上霜天的视线。
他的眼睛果真漂亮得令人惊艳,似乎隐见冷银刃光浮于漆黑瞳眸之上,只是在看向霜天的那一刻,所有刃光不再,唯余一滩墨玉般的幽黑。
霜天歪了歪脑袋:“你是谁?”
少年看向霜天,眼前的少女身上缠满了绷带,面颊上也透着失血过多的惨白,偏生那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眸仍是流光溢彩,仿佛湖面上溢金的波光。
少女用雀头结绳高高束起的马尾已经散乱,看人时依旧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张扬模样。
“猎风队,越千山。既然你已经醒了,我便去通知其他人。”少年没有多说什么就走出了房门。
猎风队?戚霜天有些困惑。或许是血纹魔的缘故,猎风队才赶来这个小镇吧。
但他为什么在我屋子里?戚霜天有一丝领地被侵犯的不悦,并没有深究看见少年时那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案头不知是谁摆了一瓶栀子花,清香浅浅浮动。
好熟悉,好温暖的香气。
如果戚霜天有记忆,她会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尘间时最喜欢栀子花。
她会记得那时的庭院,也如这里一般洒满花香和阳光,承载了她无忧无虑的儿时岁月。
每到栀子花开时,阿娘总会给她编一个小小的栀子花手环。童年的时光模糊又短暂,但曾经被人全心全意爱过的温柔印记依旧牢牢地刻在霜天的灵魂深处。
可是呀,霜天的童年终结在一个平常的下午。
身着金甲的金吾卫气势汹汹地出现在她的家里。
阿娘抱着她说对不起,然后在霜天懵懵懂懂之时,阿娘毫不犹豫地将一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血,大片大片的血染红了阿娘的胸膛。她看见阿娘倒在地上,像断线的风筝。那么陌生。
小小的孩子没有哭,没有闹。
她僵在原地。
周边的吵闹纷扰一下子褪去所有色彩,只剩她一个人站在空白中央。
小女孩被金吾卫一把抱走,只来得及取走母亲手上的雀头结绳。
许久以后霜天才明白,原来死亡就是,让生者漂浮在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里,和生活一起被越冲越远,阿娘却停在那个她无论如何也无法逆流而上的过去了。
她漂得那么远、那么久,久到霜天以为自己不会再为阿娘悲伤。
直到一个无人的午后,小女孩第一次给自己扎出了一个漂亮的蝎子辫。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突然地崩溃大哭。
——我真的好想好想,和你分享此时此刻小小的骄傲啊。
只有你会在乎的骄傲。
6. 猎风队副领
戚霜天掀开被子走下床,虽然身体依旧有些虚弱,但是她的头脑却格外清醒。
她可以确定,自己是熔灵主。
不同于其他人,即便是在战斗之中,灵泽依旧像呼吸一样自然地涌入她的身体。
所以,血纹魔对她的格外猛攻,是因为灵泽?
戚霜天皱眉,复盘着战斗中的细节。
也不知道自己的法门有没有暴露……当时一片混战,似乎也没有人注意到火连天是如何被引燃的。
戚霜天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真实天赋。
这样的天赋过于耀眼,在她对过去一无所知的情形下,不知道会引来怎样的麻烦。
但是,还有一个月圣殿便会开启。届时,许正锋一定会让她去一趟的。
戚霜天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林静可一下子冲着霜天扑了个满怀:“呜呜霜天,听说你醒了,可担心坏我了。”
林静可身上也缠满了绷带,圆圆的小脸倒已经红扑扑的了。
戚霜天轻轻拍了拍林静可的背:“我没事,看你这精神头,已经康复得不错了。其他人都怎么样呢?”
“方乐、楚旋和艾米虽然都负伤挺重,不过还好没有伤及根本,”林静可停顿了一下,“但是孟维夏……还没有醒过来。”
“艾米和我说,孟维夏跟血纹魔战斗的时候跟不要命了一样消耗自己,她在一旁都惊到了。”林静可叹了口气。
戚霜天无端地想起了孟维夏那双猩红的眼。
“霜天,你现在还有力气去议事堂吗?”林静可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戚霜天的耳朵,“猎风队的副领大人来了,指名道姓说想要见你呢。”
见我?
戚霜天眉头微皱:“好,我现在便去。”
议事堂位于后山,殿顶高耸,飞檐雕兽,向来非高官重吏不得入。
威严高大的建筑总能带给人无端的压迫感,然而戚霜天就施施然以进入膳堂的气势走了进去。
紫檀木长案空立殿内,无人就座。一个未着甲胄的高挑女子正立于窗前。
她脚踏一双绣有银色纹样的黑色皂靴,黑色的制服裁剪精良,窄袖束裤,暗银色的浅交领和腰带泛着一种兵器般的金属冷泽。
左肩上白底金身的鹰样徽章使得她的身份昭然若揭。听见霜天入殿,她自然地转过头:“霜天,幸会。我是柳晴未,现任猎风队副领。”
霜天看向柳晴未,她的仪容温婉秀美,说话也如涓涓流水,是典型的江南美人。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最是独特,眼尾微微下垂,似乎总有一层若有似无的水汽氤氲其中。
然而柳晴未的眼神却坚定而明亮,举手投足间利落飒爽,一下子又击碎了原本的柔美之感。
霜天落落大方地行了个军礼:“柳大人好。”
“霜天真是少年英才,”柳晴未语气很温和,“不过很少看见熔灵主不入平天学院,反而是直接从军呢。”
柳晴未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戚霜天脑海中炸开。她一下子想起了楚旌见到她时意味不明的话语、
莫非,熔灵主能一眼看出对方的资质?
戚霜天的内心翻江倒海,表面却努力装出惊讶:“柳大人的意思是,我是熔灵主?”
柳晴未一眼看出了眼前的小孩在装傻,但她没有戳穿:“霜天没有去过圣殿测试吗?真是可惜,平天学院平白少了一个绝顶的好苗子。”
平天学院,向来只有世家大族能负担得起其高昂的修金。
对于平民,除非你是天赋出众的熔灵主,可以免除修金,否则即便是狩灵人,也不得而入。
“我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父亲另娶对我也不上心,眼看也是命不久矣了。乡野间胡乱长大的野孩子实在不知道平天学院,从军不过是为了混一口饭吃。”霜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那你一定吃了许多苦。”柳晴未温柔地说。
戚霜天有些怔愣,她没有想到柳晴未会这么说。
她不觉得自己拙劣的演技能骗得过对面的人,但对方仍然看起来如此真诚。
她一下子有些结巴:“啊,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能烦你给我讲讲血纹魔是如何出现的吗?以及交战的具体情况。”柳晴未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不必紧张,其他人已经给我大致讲过相关情况了。”
戚霜天如实将战况复述了一遍。
只是讲到火连天时,她微微顿了一下:“……于是我就点燃了火连天……”
“稍等,你是用什么点燃的?听楚旋说,你们并没有发现火引子。”
戚霜天微微沉默了一下:“柳副领,你听说过摩擦生热吗?”
柳晴未细眉微挑:“……有意思。”
好在她没有深究。戚霜天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讲完了楚旌是如何华丽登场救下所有人。
柳晴未微微点头:“你做得很好。作为一个新兵,能做到如此十分不易。”
戚霜天莞尔一笑:“多谢柳大人夸奖。”
“既是熔灵主,一个月后圣殿测试便会开启。你测试完后,直接去平天学院入学吧,我会知会一声。”
上学?
戚霜天抿了抿唇:“谢过柳大人。不过……在圣殿开启之前,可否请柳大人替我保密熔灵主一事?”
“为何?”
“毕竟还没有测试,万一不是也太丢人了……”戚霜天小声说。
柳晴未笑了,如风拂春禾:“我答应你。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你便先回去休息吧。”
戚霜天应是,转身要走,却又突然停下来:“柳副领,魏家村是不是已经……”
“无一幸存。”
明明知道结果,戚霜天还是心头一颤。
“血纹魔,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会如此强大?”
“霜天,血纹魔有关的调查,向来是由猎风队和军部高层负责。普通士兵,无需介入。”
无需介入?
一种莫名的怒火从戚霜天心里升腾而起,但她努力压下了自己的情绪:“可是,对血纹魔一无所知的我们,又能如何作战呢?”
“你不是做得很好吗?作为军人,你只需要知道血纹魔的弱点是丹田,就足够了。”柳晴未深深地看了一眼戚霜天。
戚霜天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血纹魔怎么出现,不知道血纹魔如何形成,不知道血纹魔为什么要猎杀人类,难道我们只能等一次又一次灾祸降临,然后狼狈迎战吗?”
“我们不应该,努力地、努力地收集一切情报,彻底研究明白血纹魔吗?不然那些死亡、那些牺牲又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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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意义呢?”
无需介入?多么金口玉言轻飘飘的一句。
眼前的少女双眸中跳动着火焰,却还是努力做出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柳晴未看着她,叹了口气:“霜天,邓老被调任了。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邓老被调任?
等等,邓老的最后一节课,就是要讲血纹魔……
戚霜天打了一个寒战。
柳晴未的脸上却出现了很复杂的神色:“曾经,也有人和你这样想。他活捉了一头三纹血纹魔,但是某一晚,他的禁锢之术不知道被谁破解了。”
“血纹魔造成了很大的伤亡,他难辞其咎,被关进了明镜台。”
“霜天,不要违抗军令。”
戚霜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议事堂的。
明明是温暖的晴天,刺目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却像是午夜时分的月光一样阴冷。
女孩儿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一下午,病态地、执拗地,一遍一遍地擦拭着自己的剑。
有一股怒火,盘踞在她的胸口,郁结难发。
她最终还是放下了剑,走出门。盛夏的终末,晚风已不再是熏闷的灼热,天际的晚霞依旧是夏日独有的绚烂。
在落日熔金的余晖里,霜天一瞬间想起了法门之中那灿烂大观的所在。
她伸出手,无数光点在她的手心上活泼地跳动,只是心念所至,一缕金色的晚霞便在她的手边浅浅流淌。
戚霜天很爱晚霞,她喜欢天空最绮丽的魔法,喜欢看一切辉煌散尽后蓝霭的余调。于是就算心绪错乱烦躁,也在落日温柔的抚慰下得以平息。
她本来应该很爱自己的法门,只是总有种浓重的悲伤让她难以释怀。
戚霜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望着夕阳愣愣出神,随手散去了手边撷住的金光。
余光里,她瞥见了一个正在挥拳的身影。
戚霜天托腮,想着是谁如此勤奋。凝神一看,却发现是孟维夏。
她蹑手蹑脚地绕到孟维夏身后,粗着嗓子说:“猜猜我是谁?”
孟维夏一下子停住了打拳的动作。
明明双颊还是失血的惨白,耳根却微微泛红:“霜天,你又逗我玩。”
“哎呀,这就被猜出来了。”霜天故作懊恼地说。
“我还没来得及谢你,没有你,我可能已经死在那里了。”
“有什么,我们可是战友。不过下次,可别这么不顾自己死活地拼命了哦。”
孟维夏没有回答霜天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流火节要到了,夏天也要结束了。”
霜天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节日。在初云天的日子里,过节与平日并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又一次无聊冗长的家宴。
不过无所谓,她也不记得了。
“维夏很喜欢夏天吗?”
夕阳落在孟维夏的鹿眼里倒映出一个火红的影子:“我的名字,取了夏天伊始的意思。但我不喜欢夏天,秋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
他望着霜天微微一笑:“所以我很喜欢流火节。流火节之后,天气一天一天凉下去,万物金黄的秋天就会开始。”
霜天托腮:“真好,我也喜欢秋天,不过我对四季到没有什么偏爱。渭城作为传说中的神降之地,流火节一定很盛大吧?”
7. 流火夜
“维夏你小子怎么不声不响醒了也不说一声,你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我也要听!”
方乐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我们在说流火节,听说渭城的节庆最是盛大,好想亲眼见识见识。”戚霜天笑着说。
方乐一下子来劲了:“来来,让我这个本地人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这传说之中,‘维七月之望,昏旦交替之际,大火星现于西天,而后神明现迹’,人们庆祝流火节,就是为了庆祝神明降临。我们渭城作为传说中的神降之地,自然有着全大洛最盛大的庆典。”
戚霜天眼睛亮了:“听起来好好玩!”
“那是,”方乐骄傲地一扬下巴,“渭城中央会举办三日的篝火庆典,还会有火龙游街、庙会、烟花大会,热闹得不行。而流火节的前夕,则会举办全大洛最隆重的祝神祭典,可美着呢!”
“不过,我们是士兵,得维持秩序……”戚霜天叹了一口气。
方乐也陷入了沉默,似乎有些淡淡的忧伤。
“还有七日就是流火节,许正锋再怎么严苛也不至于让伤员执勤。”孟维夏察觉到空气里的低落,突然开口道。
“对啊,还是维夏聪明,看来我这绷带是不用拆了!没想到,你小子平时看起来这么正经,关键时候也会使坏啊。”
方乐开心地锤了锤孟维夏的背,似乎扯到了孟维夏的伤口,让他一瞬间吃痛倒吸一口冷气。
“啊啊啊对不起维夏!”方乐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话说,柳副领有没有跟你们说,血纹魔的调查无需寻常士兵介入?”戚霜天突然开口。
孟维夏抿了抿唇:“不奇怪,三年前就是这样。军部似乎在避免让普通士兵介入调查,或许是为了不引起恐慌。一直以来,都是猎风队和军部高层在负责。”
方乐神情有些沉重:“不让我们知道也好,我只想安安稳稳当个小士兵,真不想再和血纹魔这鬼东西打交道了。”
夕阳渐沉,暮色烟岚,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半晌,孟维夏突然轻轻地开口:“霜天,如果有一天你能知道血纹魔的真相,能不能,告诉我?”
孟维夏静静地看着戚霜天,他那双眼睛里负担的情绪太沉重太复杂,让戚霜天一下子有些接不动。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放心吧维夏,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会告诉你。”
“谢谢你霜天。我真的欠了你很多句谢谢。”孟维夏轻轻地说。
流火节的前夕。
“霜天霜天,你看那里就是火龙!怎么样,漂亮吧?”
林静可有些骄傲地向戚霜天介绍着,指向了人群中蜿蜒明亮的火龙。说
是火龙,其实是无数燃香搭作龙形,星星点点的香火绵延不绝,望不见尾地在街巷里缓缓穿行。
节庆的城洗掉了那些劳碌与奔忙,所有人共沐在同一种热闹的喜悦中。
身处人群海海,似乎连呼吸都能感染这种热烈。
“真的好漂亮呀。”戚霜天目不转睛地盯着火龙。
林静可看到她出神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霜天,难得看到你对什么东西这么感兴趣。”
说着,林静可拉起戚霜天的手:“走,我们去捡一炷龙香!我们这里的人都说,捡了龙香就会一直顺遂平安。”
“给。”
戚霜天转过头,看见孟维夏正拿着两炷龙香要递给她们。然而他的脸却有些不好意思地往旁边微微别过。
“维夏你怎么这么好!”林静可开心地接过了龙香转了个圈。
戚霜天冲孟维夏一笑:“谢谢你,你自己不留一炷吗?”
许是火光跳跃,孟维夏的脸颊有一点微红:“我不留了。”
顿了顿,他又轻声说:“你不用对我说谢谢。”
数朵烟花就在此刻没有任何征兆地升入夜空,在爆鸣中炸出流金灿银点亮了整座城池。孟维夏的话音没入人群爆发出的欢呼,所有的目光都汇聚于夜空。
烟花落在了霜天和静可的眼中,她们雀跃地同沐烟火星空之下。
这是一种纯粹的快乐,没有负担任何价值与考量,只是那样简单地,和众人一起惊叹于一朵烟花的盛开。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快乐了,快乐到她有些想要落泪。
“霜天,烟火大会之后就是祭典了,我们可得早点去抢个好位置!”
伴随着最后一丝璀璨的流光隐匿于夜空,林静可兴奋地拉起戚霜天往祝神祭典的会场走去。
两个女孩子手挽着手,开心从头发丝溢出来变作整齐划一的蹦蹦跳跳。
许是觉得有些丢人,戚霜天还是没好意思地拉着林静可停下了两人浮夸的动作。
她们对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起哈哈大笑,笑到肚子疼得弯着腰。
孟维夏跟在两个人身后不远处,脸上不自觉地也露出微笑。
“我今天真的,好开心,好开心。”戚霜天直起身揉了揉肚子。
“我们要一直这么开心!”林静可的小脸红扑扑,像可爱的苹果。
戚霜天没忍住捏了一把静可的脸蛋。
祭典会场外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来观礼的百姓,霜天发现自己只能够看到前人的后脑勺。
人声鼎沸,空气也连带着有些滞重沉闷,戚霜天此刻暗恨自己不会什么变高的法门。
“我要是能像城墙一样高就好了。”林静可感叹。
渭城的城墙相当巍峨高大,如同沉默的巨人。
据说,因为两年前的血纹魔灾变,大洛的所有城墙都被灵术加高加强,寻常中低阶血纹魔很难突破。
虽然直到最后,血纹魔也并未染指城池,只有城郊村落的百姓受灾。
一声恢弘的钟磬音平息了人群的躁动。尔后鼓、笙、埙齐奏,祭典开始。
戚霜天努力地踮起脚尖,看见一个祭司模样的男人向神位献上玉帛和酒爵,而一旁齐齐站着一排人正念着她听不明白的祝词。
祭台中央是一个无比庞大的柴堆,搭成了诡异的形状。
“主祭司是渭城城主李令,一会儿城主夫人会亲自射箭点燃祭火。城主夫人可是远近闻名的神箭手,有着百步穿杨的功夫,多少人来看祭典就视为了观赏那一箭。”林静可在戚霜天耳边说道。
冗长的祝词听得戚霜天昏昏欲睡,然而就在她百般聊赖快要睡着的前一刻,祝词结束了。
祭典会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那一箭燃起祭火。
“引——弓——”洪亮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会场。
一道快如流星的箭矢燃烧着火光刺穿了空气。
众人的眼神追随着那一簇猎猎火光直到祭台,等待着熊熊祭火冲天而起。
明明是水泄不通的祭场,此刻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眼看箭矢就要点燃祭火,欢呼声已经渐起。然而下一秒,欢呼戛然而止。
火光湮没在了城主李令的胸口。
李令不可置信地看着没入胸口的利箭,踉跄地后退几步,然后倒吐一口鲜血,跪倒在地,再没有起身。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现场陷入了死寂。
尖叫惊呼之声在下一秒轰然爆炸,人群推搡着乱作一团,小孩的啼哭声、路人的咒骂声、惊叫声混乱着浑浊了空气。
如果有人注意到,会看见城主夫人云游意微笑着,低声说:“正中靶心。”
侍卫上前想要押下云游意,却看见她肃容道:“祭火未燃,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侍卫们面面相觑,在骤发的变故之前竟手足无措,云游意的理由听起来荒诞却似乎无法反驳。
云游意转身挽弓搭箭,又是一箭稳稳射中了祭台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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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火冲天而起,众人的目光被熊熊火光吸引,混乱的脚步瞬间停滞。
大洛的人们虔诚地相信,祭火是神灵的耳朵。火焰里跳动的心愿与祈祷会随着光与热被神灵听到,这是联结人与神之间玄妙的桥梁。
前一秒的人群仍在混乱着你推我搡,在火光燃起的刹那,人群却乌泱泱地接连伏跪在地,寂静无声地向着祭火诉说着自己或朴素或漫无边际的祈愿。
但就在此时,没有任何预兆地,高大的祭火台在噼里啪啦的火星中轰然倒塌。
一声巨响之中,一个焦黑的庞大身形于火光里缓缓升起。它空洞的眼廓望向了密密麻麻的人群,胸前的五道血纹与火光一同鲜红地闪烁着。
——赫然是一头五纹血纹魔。
戚霜天只觉得头皮都要炸开。
血纹魔……为什么会在这里?昨天猎风队才离开,而六队的大家都因伤被特批了休假,既无甲胄也无兵器在身……
一切未免过于巧合。
人群已经乱做一团被搅浑的黑水,惊叫着疯狂相互推搡与挤压。
许多人被蛮横的人流裹挟又推倒,无数惊惶的脚步从他们的身体上踏过。
有父亲高高地托起年幼的小孩,也有人为跌倒在人群中不知所踪的爱人撕心裂肺地痛呼。
“静可,快,跳到旁边的屋檐上!”
戚霜天和林静可在人流中挣扎着一跃而起,跳到了一旁民房的屋顶之上。
站在高处,戚霜天看见许正锋已然带领了一队士兵与五纹血纹魔鏖战,于是急速飞身而上,踏着屋檐朝祭台奔赴。
戚霜天看见数道紫色的天雷没有征兆地从天而降,精准地向士兵们劈去。而士兵周身金光一闪,并没有被雷劈中。
这是……血纹魔的灵术。
戚霜天和林静可降落在祭台之上,然而就在此刻,三下急促的钟声从城南的方向传来。
许正锋面色大变:“徐阳、陈彤,把你们的剑给六队队员,然后去指挥百姓从北门疏散。戚霜天、林静可,不要管这边,召集六队队员,支援城南!”
钟声三响,血纹灾至。
正是说话间,一道惊雷又狠又准地向许正锋劈来。
尽管他释放灵术凝成防御,电光火石之间仍是承受了大半的伤害,倒吐出一口鲜血。
林静可接过剑,有些犹豫地想留下来战斗。
“快去!”许正锋沙哑地嘶吼出声。
正在这时,紫雷正正地向戚霜天和林静可劈来。
戚霜天本能地拉住林静可向一旁翻滚,堪堪躲过紫雷。而血纹魔却优哉游哉地看着他们的狼狈模样。
“走。”
戚霜天没有一点犹豫,向城南飞身而去。
“可是,许长官他……”林静可一边跟着戚霜天,一边已经带了点哭腔。
“不要回头,相信他,他可是最厉害的镇守使。”
戚霜天心里也有些沉沉地发闷。一直以来,许正锋仿佛一块黑铁,冰冷却又坚硬,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弯折。
那一口倒吐的鲜血,好像黑铁突然爬上了锈迹。
于是两个人沉默着,在屋顶上飞快地向南前进。
林静可突然掏出了几只黄色的传信纸鹤:“霜天,我想起来今天随身带了几只传信纸鹤,试试能不能联系到其他人。”
“好。听到钟声,艾米他们应该也会往城南赶。”
林静可轻轻放飞了纸鹤,眼神却突然死死地顿在了一个方向。
“霜天,你看……那边……”林静可的声音有些颤抖着。
恍若黑色的潮水,焦黑的血纹魔从大街小巷排山倒海而来。他们的速度快到心惊,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湮灭了哀嚎、挣扎与生机。
我会死在这里吧。
在看到这一幕时,所有人心中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8. 初战
明暗闪烁的血纹仿佛跳动的心脏,连成了一整片血色的诅咒。
但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基本都是一二纹的低阶血纹魔,并没有中阶出没。
戚霜天站在屋顶环视一周。
血纹魔从城南涌来,而城南城北之间有渭河阻隔。渭河河面宽阔,水流湍急,河上设有九桥。
最近的血纹魔,距离渭河仍有数百米。
正在此时,第一批重弩车已经到了最前线。
重弩车通身玄铁制成,向来是大洛的战争利器。车身上架有两片巨大的反曲弓臂,需六名士兵合力使用绞盘才能张满。车上配有附灵箭,均已由狩灵人附魔。
戚霜天正奇怪笨重的重弩车缘何如此之快,便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为什么我姐姐不在这里……她怎么不晚一天走啊啊啊啊啊!”
楚旋面如死灰,一边运转法门为援军提速,一边嗷嗷狂吼。
戚霜天:……
艾米和方乐也紧跟在楚旋身后。
看到戚霜天,楚旋突然尴尬地怔住,正想说什么,就被戚霜天止住:“楚旋,释放你的灵术拖延血纹魔,我们要毁掉——这九座桥。”
面对戚霜天的指挥,楚旋已经下意识服从:“好!”
数个风旋向最前方的血纹魔涌去。然而楚旋的灵泽有限,仅能堪堪覆盖血纹魔阵线的一半。
无数百姓仍仓皇地从桥上逃窜向城北。
戚霜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找到现场军衔最高的中军佐:“长官,待百姓撤离后请下令摧毁桥梁,阻止血纹魔前行!”
中军佐没看戚霜天一眼,只是冷哼一声:“狩灵部新兵,急于立功也不必指挥到我头上。”
戚霜天只觉得太阳穴里的血液砰砰作响:“一旦血纹魔过桥,重弩车被毁,普通士兵对血纹魔毫无还手之力。”
余光里,血纹魔距离九桥不过百余米,眼见就要追上落在后面的百姓。
“你知道架桥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吗?毁了桥,工部追责你担吗?况且,重弩车的狙击之下,血纹魔也不算什么。”中军佐没好气地摆摆手。
“长官,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一旁一位重弩手小声说道。
“李思全,你想违抗军令吗?”中军佐狠狠剜了她一眼。
所有重弩手都噤声了。
血纹魔已至射程,重弩手合力旋转绞盘装载附灵箭。
笨重的重弩车发出吱呀的声响,只听中军佐一声令下,附灵箭如重炮般齐刷刷地射出,在最前线的血纹魔中刺目地爆炸。
一时间,最前方的血纹魔瞬间被清空一大半,哧哧白雾升腾而起。
中军佐发出一声得意的轻哼。
戚霜天的面色却更加凝重了。
——重弩车的装载,太慢了。
她看向已经集齐的六队成员:“我们过桥,去重弩车射程之外狙击血纹魔。”
说罢,她逆着人流飞身向前,从桥栏上迅速略过。
楚旋正要飞身跟上,却突然发现身边的方乐不对劲。
他面色惨白得吓人。
“喂,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打血纹魔,怕什么。”楚旋轻轻撞了撞方乐的肩。
方乐却一下子跌跪在地,颤抖着指着城南:
“我家……在城南……”
艾米和楚旋顿时脸色大变。
楚旋眼疾手快地扶起方乐,却看见一向乐呵呵的方乐猩红着眼睛提着剑就要往前冲:“我要回家。”
“方乐,冷静点!你这样去是送死!”楚旋从背后死死拖住了方乐。
“让开!”方乐嘶吼着。
艾米突然出声:“你家在哪里?”
“宣武巷里向东走第三家……”
那是最南边了。艾米嘴唇微抿:“走屋顶一路杀过去,或许还来得及。”
城南如同一片闪动的黑色影流。百姓们惊惶地向城北逃窜,似乎只要晚一步,就会被浪潮淹没。
方乐知道,身为士兵,此刻最应该做的是在此地拦截血纹魔,避免更多的百姓受灾。
他又何尝不知道,城南的百姓大概都已经凶多吉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方乐跪在地上,疯狂地捶打着地面,一下又一下,直到鲜血淋漓。
然而已经又有十数只血纹魔从白雾里窜出,离百姓越来越近。
艾米和楚旋顾不上方乐,直接踏过桥上前迎战。
令两人诧异的是,方乐竟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也挥剑加入了战局。
他没有回家。
艾米微微低头,明明战斗的时候不能分心,但她还是觉得那么难过。
一个小女孩被拥挤的人流推搡在地,又不知道被谁踩了几下。她痛苦地蜷缩在地上,逃命的人流已经离她远去。
一头血纹魔扑向了她,尖尖利牙闪出森冷的白光。
女孩闭上了眼睛。爹娘早就抱着弟弟逃走了,只有她一个人留在屋里,直到被逃窜的人流惊醒。
我马上要死了吗?
小女孩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然而,一道凌冽的剑气闪过。下一秒,血纹魔已经被分尸两段,迅速化作飞灰。
她睁开眼,看见一个大姐姐伸出手,将她扶起。
“还能走吗?”戚霜天问。
女孩点了点头。
“快去吧。”
戚霜天转身杀进了白雾里,小女孩再也看不清她的身影。
血纹魔被狩灵人的气息吸引,朝着六人蜂拥而去。
戚霜天再次招来了远胜其他人无数的血纹魔。她迅速地跳上屋顶,握剑的手紧张得出了冷汗。
“不要下屋顶,以及离我远点,我这里血纹魔多!”戚霜天冲众人大喊。
来了。
三只血纹魔齐齐窜上屋顶,戚霜天使了一个漂亮的回旋斩,将三只血纹魔的丹田尽数击破。
越来越多的血纹魔窜跳而上,霜天的五感在此刻放大到了极致,剑招以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施放着。
远远望去,她像是被淹没在黑色里。她潜在的战斗本能似乎被激发,在不断的挥剑中矫正自己的动作,去除无用的花架子,留下最精纯的剑招。
速度,只有速度是克制数量的法门。
她听见炮声在身后炸响,一阵热浪的余韵向自己涌来。
太慢了,比自己想象中更慢。
一旦血纹魔过桥摧毁了重弩车,那么渭城就仅剩狩灵部六人可堪一战。
然而就是这转瞬的分神,霜天在将剑从血纹魔丹田中拔出的刹那——剑断了。
普通士兵的剑真的好不经砍。霜天下意识地想着。
正是这一秒的停顿,一只血纹魔从背后直直地将其扑倒,魔物一拥而上地撕扯开戚霜天的血肉。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疼痛麻痹了她的所有神经,戚霜天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迫用于对抗疼痛,连简单的站立在此刻都显得艰难。
“霜天!”她听见林静可大喊自己的名字。
不要过来……
她想跟静可说,然而她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体内精纯的灵泽飞速地流逝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抗拒与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好想……把血纹魔全部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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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
我的身体……不是你们的食物!
绝望与愤怒在剧痛的催化下轰然爆发,一种前所未有的能量洪流在经脉中嘶吼着寻找出口。
如黄金烧融,她的周身暴涨出一圈金光。
而扑在她身体上的魔物在被金光笼罩的瞬间,如同蜡遇烈火,哧哧燃烧成了飞灰。
戚霜天几乎是凭借着战斗本能弹跳起身,然而那圈金光却急促地闪烁了两下,彻底消失无影。
发生了什么?
戚霜天来不及细想,只见一把簇新的剑划过烟尘向戚霜天抛来:“接着!”
是孟维夏。
戚霜天想起了他剑不离身的习惯,大概就算是庆典,他还是随身带了两把佩剑。
霜天动用全身灵泽止住了不断外涌的鲜血,源源不断涌入体内的灵泽部分舒缓了她的疼痛,让她得以重新挥剑杀敌。
血纹魔像是怎么也杀不完的蚂蚁,疯狂地向六人扑来。
但是霜天的剑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利落、迅捷、精准。
她一边战斗,一边远离着战友。无他,自己吸引的血纹魔实在太多、太密。
她屏蔽了所有的思考,让战斗本能代替了大脑。仿佛一只麻木挥剑的剑偶,挥剑击敌是她唯一的使命。
黑夜里,血纹魔完美地融入夜色,比白昼时的战斗还要艰难百倍。视线早已跟不上血纹魔进攻的速度,戚霜天只能依靠战斗的本能判断魔物进攻的方向。
所幸恰是流火节,百姓家多悬起了火红灯笼,方才不至于完全丧失视野。
“血纹魔上桥了!”
“血纹魔上桥了!”
士兵们一声声的惊呼突然惊醒了杀戮中的戚霜天。她脸色大变,奋力在血纹魔的包围中杀出重围,向九桥奔去。
九桥上,密密麻麻的血纹魔已至桥头,魔物嘶吼如潮。
“所有重弩手,停下重弩车,换箭,换箭!”中军佐大吼着。
正在此时,一只三纹血纹魔以快得令人心惊肉跳的速度从魔群里冲出,直直地向中军佐奔去。
中军佐顿时脸色惨白,但还是颤颤巍巍地拔出了剑。
三纹血纹魔胸前的血纹明灭不定,利爪撕裂空气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啸,直扑面无人色的中军佐。
“刘大人!”有人惊叫。
中军佐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本能地,他勉强抬剑格挡。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击,他挡不住。
死亡的腥风已经冲进他的口鼻。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纯粹而凝练的白金色剑芒破空而来。
如同斩破黑暗的流星,利剑如切腐纸般穿透了血纹魔的丹田。
原本致命的利爪,在瞬息之间寸寸化作灰烬,掉落在中军佐的身前。
白雾升腾而起,一道矫健的身影自光尘弥漫处破出,轻巧落地——
是戚霜天。
她仍保持着全力突刺后的前倾姿态,单膝微曲。
尽管脸颊上已布满斑驳血迹,她抬起头,眼神却如锋映霜月,冷冷锁定眼前的中军佐。
混乱的战场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士兵都张大了嘴巴,震惊于眼前的一幕。李思全的眼中爆发出了惊人的神采,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喝彩的心情。
原本颐指气使的中军佐,此时瘫软在地,被劫后余生的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望向戚霜天,眼神中混杂震骇和恐惧。
戚霜天手腕一振,剑尖轻点地面,一步一步向中军佐逼近。
她的声音仍带着战斗的紧绷,冷冽地刺破了短暂的寂静:
“桥,还毁不毁?”
9. 坠落的一刹那
“角度高了!再压三指!”
作为重弩手,李思全早已身经百战。但即便如此,她耳中的血液依旧轰鸣着躁动不安的声响。
重弩车,大洛的钢铁巨兽,向来以火力强悍著称,但此时此刻,它是如此笨重与庞大,每一个动作都迟缓到令她发狂。
而血纹魔,已经密密麻麻地从桥头涌来。如同蛆虫般,腥臭的黑色浪潮翻滚咆哮,挤满了整座大桥。
李思全只觉得心脏都要从胸膛中跳出。
几头焦黑的三纹魔物嘶吼着脱离了大潮,直奔重弩车。
十秒!
最多只需要十秒,血纹魔就能直取她的性命。
死亡就在眼前。李思全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跑,恐惧缠绕着她的四肢,让她的手脚冰冷。
快丢下这该死的舵盘转身逃命吧!快逃!立刻!马上!
但重弩车的校准还差一点点。
“偏了!左转!”李思全大吼着。
世界的一切都在迅速模糊。魔物的黑潮、战友的怒吼、擂鼓的心跳,一切都迅速的淡去、淡去。
只剩下手中的舵盘和眼前的刻度线。
“再左!”
血纹魔的腥臭味已经冲进鼻腔。
“停!就是现在!拉杆!”
战士们以燃尽生命的态势怒吼着射出了附灵箭。
利爪与炮火同时降临。
数台重弩车齐发,灵箭如流星砸向大桥。桥身在炮火下迅速地垮塌,血纹魔仿佛蚂蚁一般倾泻入河。
这成为了映在李思全和战友们眼睛里的最后一幕。
九桥,已毁其八。
重弩手死伤,过七成。
戚霜天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血纹魔。
她只希望自己的剑能快一点、再快一点。但她还是太慢了,慢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战友的生命在她眼前被魔物夺走。
六队的队员们都已经不约而同地集中到最后一座桥的桥边。
他们将死守此地,直到重弩车将最后一座桥也摧毁。
打散的重弩手重新整队,重弩车的链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血纹魔的黑浪如同洪水冲向闸门,猛烈地冲击着六人的防线。戚霜天已不知道斩杀了多少血纹魔,无数乳白色的灵泽雾气在几人周身蒸腾。
而黑色的灰烬如同层层叠叠的落叶铺满了大桥,仿佛在为渭城戴孝。
熔灵主的体质让戚霜天疯狂补给着灵泽,但其他人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没有灵泽补给的狩灵人是终将燃尽的火柴,而密集的攻击早已在他们的身上扎下多少个血窟窿。
“拉杆!”
所幸重弩车的最后一击,终于落在了大桥上。
桥身在巨响中轰然断裂,无数血纹魔坠落如雨下。
戚霜天跌跪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北岸已是狼藉一片,鲜血、尸体和砸烂的重弩车遍地横陈。
还好……守住了……
等等。
无数的黑影从河流中浮起,不断地向着北岸逼近。
好残忍的世界。戚霜天麻木地想着。
新一批驻军已经达到前线。但普通士兵,不过是用血肉之躯拖延时间罢了。
戚霜天咬咬牙,拄着剑起身。
一如从前,爬上岸的血纹魔对戚霜天表现出远超旁人的兴趣,冲着她蜂拥而至。
尽管血纹魔已经被河水冲去大半,但剩下的魔物均是二纹甚至三纹,戚霜天在包围之下压力不减反增。
戚霜天边战边退,努力拉远与战友的距离。
少女挥着剑,似乎永远也斩不尽这个漫长的黑夜。
突然之间,她听见了孟维夏一声痛呼。
一个爬上岸的血纹魔贯穿了他左肩的旧伤。孟维夏本就是不要命的打法,早已是强弩之末,剧痛之下便跌跪在地。
而就在这时,桥下又有一只血纹魔死死拽住了他的小腿,眼看着就要将孟维夏拉入渭河。
戚霜天目眦欲裂,想要斩灭那只该死的利爪,周身却不断地被蜂拥而上的血纹魔包围,只要一个抽身,她同样会被撕碎。
他们之间只有数丈远,如果是平时,只需要一个呼吸就能来到对方的身边。
然而隔着血纹魔密密麻麻的进攻,数丈似乎也变成了天堑。
戚霜天挥剑的招式近乎狂暴,也被血纹魔抓住她的错漏狠狠击中。然而她并不顾及身上的重伤,只是不管不顾地厮杀着向孟维夏靠近。
更多的血纹魔抓住了孟维夏的脚踝,黑色的利爪仿佛遒劲的藤蔓盘上了少年的腿。
孟维夏死死地用剑撑住河岸,剑身在泥土里划出长长的印记。
但已经身负重伤的他最终还是无力坚持。
“不要,不要——”戚霜天惶急地大喊着。
在坠落的一刹那,孟维夏却抬头看向戚霜天,鹿眼和平常一样漂亮:
“霜天,不要分心。”
下一秒,孟维夏的身体被河中的血纹魔淹没。
霜天听见几声惨绝人寰的哀嚎,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大概是在做梦吧。
戚霜天的大脑陷入空白的绝望,时间在这一刻好像停滞了。
孟维夏……怎么会死呢?
他不是立志要杀光血纹魔吗?
我为什么,没能救下他?
她近乎疯狂地重复着挥剑的动作,身边黑色的齑粉高高地堆起,仿佛打翻的骨灰盒。
肌肉已经酸痛到极致,然而就在这时,霜天突然发觉周遭清静了。
她凝神定睛,一个四纹血纹魔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它只有三个圆孔的脸居然摆出一个诡异的笑,嘴部如小丑般裂成一个夸张的半圆,鲜血从它撕裂的嘴角涌出。
或许正是四纹血纹魔的出现,让其他血纹魔退避三舍。
此刻的戚霜天已经不知道恐惧为何物。她的眼里心中只有杀戮,她也只能想着杀戮。
霜天正欲拔剑刺去,却在靠近血纹魔的一刹那僵住了。
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仿佛陷入了一个粘稠的泥沼,任何轻微的动作都需要克服成吨的压力。
大量的灵泽被疯狂地消耗,戚霜天拼命地想脱离这一沼泽,但任何挣扎都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之上。
然而就在血纹魔的利爪将要刺破她咽喉的一刹那,那股滞重感突然消失无踪,戚霜天猛地向后翻滚。
她抬头看去,只见血纹魔那庞大的焦黑身形毫不在意地慢吞吞向她走来,诡异的笑愈发渗人。
会灵术的四纹血纹魔……为什么要放过到手的猎物?是有什么限制还是故意这么做?
戚霜天的脑子乱哄哄地糊成一团,还未等她想清楚,那股滞重感再次袭来。霜天下意识地想要运转灵泽对抗,突然意识到如此除了消耗自己的灵泽储备并没有破局的希望。
她瞬间停止了运转灵泽的尝试,却看见血纹魔咧开的嘴角耷拉了下去——半圆倒转成不开心的样子。
霜天突然意识到,这血纹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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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把自己当奶牛在榨取灵泽。放任她挣扎,然后通过这片沼泽般的空间吸取自己散逸的灵泽。
戚霜天停下了挣扎,血纹魔看见她停在自己的空间中,不做任何动作而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于是恼怒地收起了灵术。
就在这一刹那,戚霜天眼中冷光一闪,执剑向血纹魔刺去——
剑尖快要触碰到血纹魔的那一刻,那股熟悉的滞重感又铺天盖地地把霜天禁锢其中。
血纹魔耷拉的嘴角似乎更加耷拉了,明明是空洞的眼睛却让戚霜天生生看出几分生气来。
它的利爪破空而来,直指戚霜天的咽喉,让她下意识疯狂地运转灵泽。
“霜天!!!”
戚霜天听见了静可的声音。
“谁都不要过来!”戚霜天大吼着。
就在此刻,血纹魔的动作瞬间停滞,似乎满足于奶牛的自觉,原本耷拉的嘴角又变成了上扬的半圆。
好,好。戚霜天气极反笑。
突然,一个闪念划过她的脑海。既然她还能在运转灵泽的同时吸纳灵泽,那么这一片空间无法阻拦灵泽的流动。
也就是说,灵术的使用是自由的——然而,戚霜天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什么灵术。
如此空耗灵泽并不是长久之策。怎么办,怎么办,戚霜天想着,灵泽消耗的速度逐渐减缓,她看见血纹魔似乎已经不耐烦,利爪直取她的咽喉——
瞬息之间,她想起了高塔之上点燃火连天的那一刻。
时间在此时此刻仿佛静止,血纹魔的动作被放慢了无数倍。明明是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戚霜天的头脑却格外清醒。
是光线,也可以是利剑。
戚霜天疯狂地运转灵泽,体内的每一点灵泽都爆裂出惊人的能量,不断向她的掌心汇聚。
一圈莹白如玉的光晕环绕在她的周围,少女的双眸从纯黑瞬间变成暖阳般的浅金色。
凝神一点,驱光成剑。
一束炫目到极致的白光骤然从霜天的掌心射出。
血纹魔木木地低头看向自己的丹田,一个并不引人注意的小洞正在迅速扩大,身躯正不断化作焦灰。
在头颅也彻底化为灰烬之间,霜天不知道是否是错觉,血纹魔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流出了血一般的泪。
一个呼吸之间,血纹魔便只剩一堆黑色的灰烬。
戚霜天劫后余生般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眸又恢复了寻常的黑色。
刚刚那一束光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在瞬间抽干了霜天全身的灵泽,让她感到浑身每一寸肌肉都在被灼烧。
结束了。
如果是往常,霜天的小尾巴大概已经悄悄地翘了起来。但是此刻,她只觉得心里空荡荡得发慌。
霜天用剑支撑身体,勉力想要站起,却一个趔趄又栽倒在地上。
她一瞬间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领悟,如果早一点,如果早一点……
刚刚四纹血纹魔的出现屏退了其他低阶魔物,让戚霜天得以稍作喘息。但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歇,焦急地想要起身。
因为她的压力减小,必然意味着其他人承担了更重的压力。
她不想,也不能再承受更多的牺牲。
然而就在此刻,戚霜天敏锐地察觉到有新的魔物靠近。
她咬了咬牙,不服输地踉跄起身,执剑朝前跌跌撞撞地走去。
她看清了自己面对的敌人。
五个二纹血纹魔和一个……五纹血纹魔。
10. 五纹血纹魔
灵泽疯狂地涌入霜天的体内,熔灵主的体质在这一刻将自己的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尽管如此,对于此时的戚霜天而言,这依旧是杯水车薪。
霜天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五纹血纹魔最先冲到了霜天身前,与霜天想象中凌厉的攻势不同,血纹魔的脚步没有征兆地突然顿住,双手抱头,痛苦地狂嚎起来。
霜天小小的脑袋里升起了大大的疑惑。
只见这只五纹血纹魔蹲下身,将先前那只四纹血纹魔的灰烬小心翼翼地捧起,然后倒进了……自己眼睛的空洞里。
霜天感觉到,这只血纹魔身上散发出一股浓厚的悲伤气息,然后它那只有三个空洞的脸冷不丁地转向了霜天。
它没有所谓的眼神,黑洞洞的空洞在此刻却让霜天脊背发寒。
它好像很生气。
其余五头二纹血纹魔也终于到了霜天跟前,一副唯五纹马首是瞻的姿态跟在它身后。
血纹魔也有情感吗?不是说中低阶血纹魔神智全无吗?
然而五纹还是没有立刻发动进攻,它只是一遍又一遍地,从地上扒拉着四纹的灰烬。
戚霜天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跑。
把五纹引得离战友越远越好。
少年沿着河岸竭力狂奔,喉咙里已经涌出了恶心的血腥味。
奇怪,已经跑了很远,血纹魔为什么还没有追过来?
然而突然间,戚霜天感到小腿上一阵刺痛。
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低头只见手臂粗的荆棘从瓦片上破土而出,一圈圈绕上了自己的小腿,并飞速向上生长。
巨大的疼痛麻痹了戚霜天的所有神智。
五纹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她面前。
好一出游刃有余的猫捉耗子,戚霜天自嘲地想。好在,已经离战友够远。不论发生什么,应该不会波及到他们。
看到她的模样,原本是圆形的嘴弯曲成一个微笑的半圆,和此前的四纹血纹魔如出一辙。
她咬紧牙关,想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挥剑将荆棘斩尽,然而这荆棘看似柔韧,却又如钢铁一般坚硬。
戚霜天疯狂地举剑挥剑,然而荆棘表面浅浅的划痕在瞬息间恢复,继续向上攀爬,转瞬到了霜天的大腿。
巨大的疼痛统摄了霜天的五感,她想要继续挥剑,双臂却如灌铅一般沉重。
但就在这一刹那,她猛然反应过来——
这荆棘里,满是较之空气充溢千倍的灵泽!
戚霜天停下了挥剑的动作,而是奋力向荆棘内吸取灵泽。这一举成功延缓了荆棘向上生长的速度,但也让那锐利的刺更加凶狠地扎入了霜天体内。
霜天的神经被剧烈的疼痛紧紧攥住,唯有疯狂吸纳灵泽的动作丝毫不停。
血纹魔猛然意识到不对劲,迅速收起了荆棘。眼看着原来手臂粗的荆棘如今缩水一半,魔物的气场陡然阴冷凶煞。
戚霜天跌坐在地。她的整条腿已经被扎满了血窟窿,剧烈的疼痛让她想要一剑结束自己的性命。
但她运转灵泽硬生生延缓了出血。战斗的本能让她预警到下一波攻击的迅速到来,果不其然,五头二纹血纹魔齐齐向戚霜天扑来。
但她已经站不起来,少女低着头,微微冷笑,握剑的手悄悄用力。
——一个漂亮的俯身向前击剑。两头血纹魔的腰应声砍断,剩余的三头扑了个空,重重地越过戚霜天堆叠在一块儿。
戚霜天握剑的手在颤抖,但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战斗的每一个时机都稍纵即逝,她抬起手掌对准五纹血纹魔的丹田,眼眸在瞬间转为浅金色——
凝神一点,驱光成剑!
然而,一头二纹血纹魔在戚霜天抬起手掌的那一刻出人意料地跃起,向戚霜天扑来。白光穿透了二纹的头颅,五纹血纹魔身上只剩下一个焦黑的小点。
跃起的血纹魔瞬间倒地痛苦地呜咽,但五纹却在一瞬间闪到了戚霜天面前,高高地抬起了利爪。
戚霜天浑身每一寸肌肉都在灼烧般地疼痛。理智告诉她,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就可以杀死它了。
但理智也告诉她,她怎么也做不到了。
疼痛没有如期而至。
“哎呀哎呀,怎么能欺负可爱的女孩子呢!”
五纹血纹魔轰然倒地。
一个穿着猎风队制服的女孩自空中踏桃花而来,逆光将女孩的轮廓勾勒地很柔和,每走一步就有一朵桃花自足下盛开。
她的眼睛是漂亮的柔粉,仿佛三月桃花瓣尖上初见晨曦的一滴露水。
“你是……谁?”戚霜天没有看清女孩是怎么杀死血纹魔的。
女孩冲霜天一笑,散发着暖洋洋的气息,浅浅的酒窝甜得霜天的脑袋有些晕:“我是猎风队云冉冉,辛苦你支撑了这么久,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剩余的两头二纹血纹魔从云冉冉的背后向她扑来,而她并未转身,两片薄如蝉翼的桃花瓣径直穿透了血纹魔的丹田,血纹魔巨大的身躯在女孩的身后重重倒地。
霜天一直紧绷的神经陡然松懈,剧烈的疼痛这才清晰地一刀一刀切割着霜天的感官。
倒在地上也太狼狈了……霜天用剑支撑着身体,晃晃悠悠地想要站起来,却一下子栽倒在了云冉冉怀里,昏死过去。
渭城城北。
一身脏污的年轻军人在空无一人的街头狂奔,他转头看向身后,目光所及空无一物。士兵似是松了一口气,随即闪身躲进了一处低矮的平房。
他蜷缩在墙角,目光空洞。巨大的恐惧卸下了他所有的行动力,此刻他只想逃离这个绝望的世界。
一道阴影挡住了窗户投下的光线。他僵硬地向窗外望去。
一双空洞的眼眸对上了他的视线。
玻璃哗啦碎裂,血纹魔从窗口向内直直地打出一拳。
年轻军人本能地扔下最后一颗烟幕弹,疯狂地向门外跑去。可是烟雾中又瞬间浮现出那个焦黑而庞大的身形,层层血纹环绕在魔物的肌体之上,狰狞又可怖。
士兵向前狂奔,却被一下子绊倒在地。
大概……就是今天了吧,我怎么这么倒霉,被三纹血纹魔追着砍,年轻的士兵悲伤地想着。
可是到最后,我为什么还在逃跑。
他重又握紧了军刀,奋力起身,同归于尽般怒吼着持刀刺向血纹魔的心口。
预想中疼痛并没有到来。
烟雾与尘埃中,一个黑衣少年持剑破尘而出,一记干净利落的回旋斩从背后刺穿魔物的丹田。
刹那间,魔物两米高的庞大身躯轰然倒地。
少年稳稳地落在血纹魔的头颅之上,回头看向士兵。
他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用剑指了指魔物的创口:“血纹魔要砍丹田,新兵。”
语罢,少年没有再看士兵一眼,飞身离去。
士兵怔怔地看向少年身后猎猎招展的黑色披风。
那是……猎风队。
渭河北岸。
方乐身上的气息冰冷又疯狂,林静可从没见过他这么不要命的战斗架势,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孟维夏的身影。
孟维夏……静可的心脏一阵揪痛。
不对……方乐的战斗方式不对。
林静可突然察觉到了这种接近自毁的倾向,一边招架着涌上屋顶的血纹魔一边大吼:“调整气息,方乐!”
然而方乐恍若未觉。
血纹魔的压力让静可无暇他顾,她只觉得自己浑身每一寸经脉都在灼烧。
他们不知道战斗了多久,战斗了多长,黑夜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
丹田里灵泽已经被过分透支,但是她不能倒下,为自己,也为战友。
方乐是几人中实力较弱的一个。他本是安安稳稳的富商之子,父母不过是想让他来到军营锻炼两年便回去继承家业,从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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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练了些花拳绣腿。
此时的他浑身上下已经遍布伤痕,但他毫无知觉,只是一脸麻木地挥剑。
快一点,再快一点……
但是,我真的好累好累,快挥不动剑了。
我好想回家。
一头血纹魔重重地击中了方乐的膝盖,他吃痛倒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我好想回家。
今天是流火节,爹娘一定一起包了猪肉白菜的饺子。他们前些日子还寄信来,说等我回家做给我吃。
从没有离家这么久,他们一定很想我吧。
好想再见到爹娘。
方乐躺在地上,看着血纹魔黑色的庞大身躯遮住了星空。
流火节,多美的夜晚,从前每次过节都会和家人一起,吃着团圆饭寻找天上那颗红色的大火星。
血纹魔的利牙眼看就要划破方乐的咽喉,动作却在下一秒停滞,身躯化作飞灰散入空中。
“方乐,抓紧恢复,我替你挡着。”
是艾米的声音,她一直这样,总是看着冷冰冰的,又总是做最温暖的事情。
“别管我了……艾米,保护好你自己,我伤得太重了……”
“不要废话。”
楚旋终于抓到一个血纹魔进攻的空隙,向方乐丢去一瓶子药:“叽叽咕咕嘟囔什么呢,吃了我们楚家的药保你死不了!”
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一次方乐没有犹豫,将瓶子里的药丸咕噜咕噜地吞下。
其实艾米的情况也并不乐观。她最擅长用箭,然而四周都是低矮的平房,让她找不到可以占据的高点,只能以剑搏命。
方乐的倒下让她的压力陡增,她一面应付着蜂拥而至的魔物,一面又时刻留神着有没有血纹魔正冲向方乐。
血纹魔嘶吼着从她身上将肉撕下,然而艾米没有发出任何一声痛呼。她的表情好像永远是那样冷冷的、波澜不惊的,看不出情绪,也看不出思绪。
爷爷说,好的猎手应当像林子里的一棵树。
艾米挥剑的速度不变,她的呼吸很轻很浅,仿佛是路过此地的一阵风,悄无声息地带走黑色的魔物。
但她亚麻色的头发已经被鲜血染红。
其实她知道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但她不想变成猎物,她想以猎手的姿态,再坚持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然而灵泽透支的她防守空隙渐多,一只利爪就在霎时间穿透了她的腹部。
艾米还是没有表情地低着头,看了一眼贯穿腹部的伤,然后一声不吭地吐出一口鲜血,跌跪在地。
战友们的惊呼在艾米听起来仿佛是从遥远的另一个时空传来,她的思绪有些涣散,却并不觉得恐惧。
她唯一的亲人在死亡的另一头。
我可以去见爷爷了,他肯定等了我很久,他肯定很想我。
但爷爷看到我这样死去,会不会觉得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猎手?
在恍惚之间,她看见爷爷向她走过来,还是花白的长胡子和一身褐色的猎人打扮。
于是艾米头一次露出那么开心的笑容,像一个小女孩一样朝老人跑去。
但老人却沉默着,将她往回推。
爷爷,你为什么不要我和你一起?她大声喊着。
爷爷只是沉默着,把她用力地往回推。
其实爷爷并不是她的亲爷爷。
被爷爷捡到时,艾米还很小,也许是六岁,又或许是七岁,她记不清了。
在遇到爷爷之前,艾米没有名字,也没有生日,仿佛孤魂野鬼一般游荡在这个世界上,靠着乞讨磕磕绊绊地长大。
那天她又流浪到了一个新的村落,像往常一样沉默地拿着她仅有的一口小破碗,想要讨口好心人的饭吃。
她低着头只顾赶路,不想被一个农夫模样的壮汉撞到。她沉默地想要侧身离开,壮汉却突然不由分说地突然将她往玉米地里拖。
11. 山林的女儿
他在干什么?
艾米有些发懵,但是本能的恐惧让她奋力挣扎。
那口小破碗哐当掉在土地上,又那样不幸地磕在石头上七零八碎,然而很快被茂盛的草叶掩埋,就像艾米的呼喊声一样,被淹没进了玉米地的深处。
我的碗,我的碗碎了。
艾米哭了,伸出手挣扎着要去捡碗,而大汉铁钳一般的手臂死死地勒住她的衣领在土地上拖行,仿佛在拎一只小鸡。
纷乱的叶片将艾米的脸划出道道血痕,她突然止住眼泪,发狠地咬了一口壮汉的胳膊。
“小贱人!”壮汉骂骂咧咧地以一个响亮的耳光招呼了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女孩。
艾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眼冒金星,她看见无数跳跃的白点在她眼前晕眩地闪烁。
她跌坐在地,而壮汉已经急不可耐地脱下了他的裤子。
我的碗碎了。
一股冲天的怒火在这个小女孩心里升腾而起,灵泽被下意识地吸纳进经脉骨髓,一种从未有过的丰沛力量在她的血肉筋骨里被点燃。
壮汉察觉到眼前的小女孩盯着他的眼神仿佛一匹凶恶的野狼,她绿色的眼睛跳动着某种野性的凶光。
而下一秒,艾米一拳轰上了壮汉的面颊。
一个小女孩,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壮汉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惊骇地迷惑着。
艾米也愣住了,她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拳头。
明明今天,还没要到饭啊。
但是艾米没有停留,她发疯地往来时的方向跑去。顺着被踩倒的茎秆,她仔仔细细地搜寻着,终于,看见她零落的小碗。
艾米一片一片将碗的碎片拾起,用本也不算干净的衣摆努力地擦拭着,然后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
暮色四合,艾米在一片孤寂里向前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哪里都不是家。
但是她真的好累、好饿,本能告诉她流落荒野只能通向死亡。
一处点起孤灯的小院落引起了艾米的注意,她轻轻地敲门,开门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娘和一个朴实敦厚的姑娘。
“哪里来的小乞丐,去去去。”大娘的脸上挂着不耐烦。
“娘,我看她怪可怜的,荒郊野岭流落在外面怕要被野狼叼去了。这么晚了,和我挤一挤也好。”小姑娘有些不忍心。
“我就……睡一晚,求求你了,我什么都可以干。”艾米的声音有些嘶哑,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涌上了眼眶。或许这个小女孩今天已经受了太多委屈。
“娘——”农家姑娘望向了自己的母亲,圆圆的眼睛里带了些恳求。
“行行行,就一晚。”大娘无奈地让艾米进了屋。
晚上,平时入睡很快的艾米却辗转反侧。她一闭上眼,玉米地、壮汉的胳膊和摔碎的瓷碗就齐齐浮现在眼前,混乱地交织着。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段粗重的脚步声。
——和一个熟悉的声音。
“娘,今天真是糟心,平白地被一个绿眼睛的小婆娘打晕在玉米地了。”
是那个壮汉。
“又想糟蹋人家小姑娘是吧?我说了你多少回了?不要干这些造孽的事!你爹在底下都要被你气活了!等等,你说绿眼睛?”
“是啊,绿眼睛灰头发,像是个洋人,但是脏兮兮的。”
“今晚倒是有个绿眼睛的小姑娘来求着住一晚,头发的颜色倒是没看清,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
“坏了,怕就是她。娘,那个小婆娘力气可大了,万一等她醒来闹起来怕是不好收场。”
“唉,那你说怎么办吧。”
“看来只能趁她睡着把她杀了。”
“造孽啊,造孽啊。”
“娘,我也是没办法。”
“唉,我不管你了,她和你妹妹一起,睡在靠窗那边。”
艾米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办,怎么办?
身边的小姑娘睡得正香,传出均匀的呼吸声。一个想法突然跃入艾米脑海中:如果,我和她换个位置呢?
但是姑娘为她求情的眼神还在眼前,那双圆圆的眼睛在艾米眼前挥之不去。
壮汉的脚步忽远忽近,艾米的心悬在嗓子眼。
她蹑手蹑脚地下床把被子团成一团,一片漆黑之下一时也难以分辨是否有人在床上。
在寂静的黑夜里,壮汉的脚步声格外清晰。艾米听见他不断地靠近,靠近。
她悄悄地躲到了门后。
下一秒,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
壮汉手持菜刀,又快又狠地朝靠窗的被子砍去。
但很快,壮汉就发现了不对劲——被子是空的。
壮汉惊恐地想要转身,却感到脖子一阵剧痛。
鲜血如喷泉一般从他的喉咙中涌出,他捂着脖子不敢置信地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艾米低着头,安安静静地擦干净小碗碎片上沾染的血迹。
随后,她转身就冲出了院门。
“儿子,儿子你怎么了!”大娘惊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天杀的小贱种,杀人了,杀人了,有没有人啊,快来抓住她!”
大娘气若洪钟的哭嚎在这个寂静的夜里一下子惊醒了整个村庄。
艾米看见人们举着火把冲出来,燃烧的火光在黑夜里好像恶魔的双眼紧紧盯上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艾米的心绪却出乎意料地平静,只是一边跑,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此时此刻,那个小姑娘在想什么呢?
她圆圆的眼睛里会装满泪水吗?
她会后悔救我吗?
艾米发疯地跑啊跑,但是长久未曾进食让她眼前发黑,一个晕眩便跌倒在了地上。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被紧紧地捆在了柴火堆上,熊熊的火光冲天而起。
好烫,好烫,谁来救救我。
黑烟熏得艾米直掉眼泪。她绝望地看向四周,人们憎恶地看着她,咒骂着,还有小孩朝她扔着泥巴和石头,飞来的石头砸破了艾米的额角,鲜血汩汩流下。
“杀人犯!”
“绿眼睛的魔鬼!”
她听见人们此起彼伏地咒骂着。
谁能来,救救我……
救救我,求求你,不管是谁……
然而没有人。就像她短暂的仿佛一捧飞灰的人生一样,总是一个人,一个人。
求生的本能在极端的痛苦下被疯狂激发,大量的灵泽涌入她瘦小的身体,在她的周身形成了小小的涡旋。
火,在灵泽形成的潮湿气流之下,奇迹般被扑灭。
那种熟悉的、充沛的力量回到了艾米的身体。她想起了挥向壮汉的一拳,现在的她好像又拥有了那种玄妙的力量。
是女神在庇佑我吗?
艾米浑身力量爆发,一下子撑破了捆绑她的绳索。
她看向人群,原本的众声喧哗已经归于沉默。
人们眼里的憎恶与愤怒似乎一下子被恐惧取代,令艾米感到陌生。
她从高高的柴火堆上一跃而下。
“是天初女神发怒了吗?”一个声音颤颤巍巍地说,“女神不想要她死……”
村民们齐齐地跪下,惶恐地叩头:“女神息怒,女神息怒。”
人群为她分出了一条路。艾米沉默地向山林走去,再没有回头。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漫长的黑夜和山头似乎都没有尽头。小小的女孩感觉筋疲力尽,跌坐在了一个树桩上。
好渴……好饿……
火光仿佛在她的眼前燃烧,那种窒息的灼热感这一次从她的胃里冒出。
鲜血温热的触感好像还在指尖滑过,一片漆黑里,艾米其实并没有看清壮汉血的红色,只感到黏腻、腥臭,以及恐惧。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某种野兽的呼吸声。
云开雾散,一缕月光如此巧合地散落在林间。她看清了眼前的生物,是一头獠牙尖利的野猪。
女孩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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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自己仅有的碎瓷片。她没有想到伴随她乞讨的小碗竟然以这种方式,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里反复守护着她。
然而她已经太疲惫,太虚弱,光是站起来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艾米眼前发黑。
可是,没有人会来救我。
野猪凶悍地向艾米扑来,尖锐的獠牙眼看就要洞穿这个瘦弱女孩的胸脯。
一支利箭在此刻破空而出,直直地扎进野猪的腹腔。野猪的动作停滞了,愤怒地嚎叫着,艾米只看见刹那间又是几箭射出,齐齐扎进野猪的头颅。
好像个刺猬。艾米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冒出这样的想法。
“小丫头,大半夜的怎么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
艾米看见一个猎人装扮的老头从背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虽不高却很壮硕,花白的胡子长长的。
“我……”话还没说完,艾米彻底晕了过去。
等她第二天醒来,就发现自己在一个小木屋里。
“小丫头,醒啦?”
一个老爷爷走了进来,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在发烧呢。”
艾米像一头小兽,警觉地缩到角落里,看着眼前这个老爷爷。
“别怕,别怕,先喝点水。”老爷爷将碗递给了艾米。
艾米捧过碗,一饮而尽。
“你是哪里人呀,父母都在哪里呢?这么晕倒在山林里,父母怕是要担心死了。”
“我没有父母,”艾米的声音还是有些嘶哑,“我是个乞丐。”
老爷爷的眼神明显心疼了一些:“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艾米迟疑了一下,“我也没有名字。”
“小丫头,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给你个住处。我之前也有个女儿,不过……她很早就去世了。虽然我也没什么家财,只是糊口的猎人而已,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老爷爷看向艾米的眼神清澈而诚恳。艾米突然鼻子一酸,眼眶一下就红了。她从小见惯了冷眼和嫌弃,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嗯。”艾米憋住眼泪。
“好好,小丫头先好好歇着,我去给你炒几个菜吃。”老爷爷笑眯眯的,胡子仿佛都舒展开了。
艾米却轻轻拽住老人的衣袖:“名字,我想要,一个名字。”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艾米,艾米好吗?米饭的米。我叫艾林,在这山野之间,米是最珍贵的。”
最珍贵的?虽然艾米并不知道米是什么,但是她隐隐察觉到,自己的名字,寄托着一种朴素的珍爱。
“好。”艾米点头。
从今天开始,我叫艾米。
渭城战场上。
艾米在恍惚中反反复复地向爷爷跑去,但爷爷却一次又一次沉默地将她推回。
爷爷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个合格的猎人?
艾米停下了脚步,她短暂的前半生又如同梦幻泡影一样在她的眼前闪过。
她想起爷爷第一次带着她打猎。
想起第一次猎到猎物时的欢欣。
想起那片她长大的森林。
她看见爷爷离她越来越远,逐渐淡到看不见,但她分明感觉到,爷爷在对着她笑。
一种奇妙的力量在艾米的体内萌发觉醒,灵泽不断涌入,伤口在迅速愈合。
明明身处渭城的血纹魔堆里,她却觉得仿佛回到了森林,有绿色的山风从她耳畔拂过。
是了,她是猎人,是山林的女儿。
这一刻,神明听到了她的声音,天门为她洞开。
追猎之法门于此觉醒。
她缓缓地站起身,明明她就站在血纹魔面前,但血纹魔却仿佛看不见她,好像艾米只是屋顶上一片平平无奇的瓦片。
而一片焦黑的血纹魔在艾米眼中却浮现出鲜红的弱点,她无声无息地滑过魔物的身侧,精准又干脆地击中魔物的弱点。
死亡的追猎降临,血纹魔仿佛待宰的羔羊。
要做猎人,不做猎物。
12. 破门
渭城北城门。
戚霜天睁开眼睛,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军医在一床床伤员之间忙得不可开交。
“我这是……在哪里?”戚霜天沙哑着声音。
“你醒了?这是城北城墙上的临时据点,是云大人把你送来的。”一旁的护工答到。
戚霜天翻身要下床,在脚着地的瞬间却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瞬间冷汗直出。
“哎哎你干什么,不要腿了?伤这么重快歇着。”护工着急地将戚霜天又扶上床。
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异常的躁动,戚霜天听见有人大喊:“血纹魔!血纹魔要突破北城门了!”
霜天原本还有些晕眩,但一听到血纹魔三个字,她就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醒。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用力向外晃了晃,只掉落出一颗孤苦伶仃的药丸。这还是之前楚旋给她的,说是能肉白骨的楚家秘方,千宝贝万宝贝地嘱咐着战友们省点用。
没想到一场大战便快耗尽了。等这场战斗结束,怎么说再缠着楚旋要点,霜天想着。
她没有犹豫,一口吞下了药丸。腿上立刻传来新肉生长的痒感。戚霜天克制住自己想要把腿抓烂的冲动,她抬头看了一眼向其他床位走去的护工,迅速翻身下床。
熟悉的刺痛揪住了她的神经,她咬咬牙,提剑走出了帐篷外,将护工的惊呼丢在脑后。
“放我们出去!求求你了大人,不要关门,求求你了!”
惊惶的群众拥堵在北城门前,哀嚎如沸。
而内城门却在快速降下。
粗大的锁链轮转,城门已经降到不足半人高,却仍有百姓铤而走险试图从门缝里穿过。
身手敏捷者逃出生天,而稍稍有一点迟钝的人,则被沉重的城门碾做肉泥。
百姓的哀嚎声不绝于耳。不远处,血纹魔的黑影已是清晰可见。
戚霜天脑子里的一根弦突然断了。
我们的浴血奋战,算什么?
我们的死亡……算什么?
“开门,”她提剑指向了其中一个守门的士兵,“我和我的战友为了百姓安危在前线杀敌,你们却缩在这里困死百姓吗!”
士兵苦笑着:“不是我们想关门,督统大人有令,一旦血纹魔接近北城门,就关上门……放出去会有更大的伤亡。”
另一个士兵补充道:“不远处就是三皇子的辖城了……”
一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士兵叹了口气:“小姑娘,你没有经历过三年前的灾变吧?三年前的血纹魔,可不是被杀完的。食过人血的血纹魔在三日之内不再进食,就会化作灰烬。”
原来是这样。
只需要三天,人也好,魔也好,都会在城门之内化为灰烬。
数十个士兵守在城墙上,有些正冷漠地看着底下的百姓哀嚎挣扎,有些则闭上眼不忍直视。
戚霜天从他们的臂章认出,这些都是狩灵部之外最精锐的士兵。
精锐不投身战场杀敌,却守在这里困死自己的百姓。
真是荒谬。
内城门早已彻底闭合。而在远处,血纹魔正如汹涌的浪潮,开始将百姓吞没。它们的利爪撕开百姓的咽喉,将其血肉中的灵泽吸食殆尽。
转瞬之间,血肉之躯便化作了一抔飞灰。
戚霜天一跃跳下城墙。
血纹魔的吼叫声逐渐逼近,百姓们惊慌失措地互相踩踏。
一个背着孩子的妇女摔倒在了城门旁,背篓里的娃娃瞬间哇哇大哭。
妇女手忙脚乱地抱起娃娃,轻拍着他的背试图哄好自己的孩子,而娃娃却哭得越发卖力。
妇女呆滞了一瞬间,也突然崩溃地掩面大哭。
“别哭了。”戚霜天温柔地拉起了妇女。
她对着背篓里的娃娃说:“你看,我给你表演一个法术。”
戚霜天转身伸手向城门。她周身的灵泽寸寸炸开,双眸在一瞬间灿然如金,一道锐利如剑的金光从她掌心射出。
在混乱的黑夜里,那一束金光好像降临在人间的流星。
她只是轻轻一挥掌,吊起城门的锁链便咔拉断开。
戚霜天覆掌门上用力向外一推,城门在百姓的推搡之下,向外轰然倒去。
人们不明白为何得救,只是争先恐后地向外涌去。
娃娃一下子停止了哭泣,拍着手笑了起来。
妇女却有些惊恐地看了戚霜天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就背着娃娃向外跑去。
疯狂移动的人流之中,戚霜天提着剑逆人群而上。她的背影很单薄,但是速度却越来越快,好像人潮空隙之间的一道残影。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剧痛的双腿此时并无多少知觉。
腥臭的血纹魔如黑色潮水般向戚霜天涌来,而她好像是屹立在浪潮里的一块礁石,沉默,却又坚韧。
手起剑落之间,血纹魔化作潮湿的灵泽雾水扑在戚霜天的脸上。
血纹魔向她源源不断地扑来,减少了追向百姓的魔物数量。
但其实戚霜天早已是强弩之末,她发疯地向血纹魔攻击,仿佛自毁一般,通过杀戮与伤痛纾解某种难言的心绪。
如同一朵行将坠落的蝴蝶,在凋零的边缘振翅。
熟悉的战斗本能让她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死亡,世界只剩下手中的剑与眼前的魔。
黑夜好长,好长,长到看不见头。
她好像也曾经一个人走过这样漫长的黑夜,大声呼喊着某个人的名字。
是什么时候?是谁的名字?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少女强撑的一口气终于耗到了极致。她本就是重伤在身,强行激发出的一点潜能也被消耗殆尽。
霜天跌跪在地,试图拄着剑撑起身,但她的每一寸肌肉都像是被拉扯到极限后咔嚓断掉的皮筋,再不能支撑她完成任何一个看起来简单的动作。
数头血纹魔朝她扑来,霜天低着头,突然弯了弯唇角,将体内最后的灵泽压缩、压缩,尽全力浓缩到极致——
预想中的自爆没有到来。
明明是在战场,她却好像突然身处一片剑冢。她听见无数霜刃的震颤与蜂鸣,可斩灭山海的剑意在剑光的呜咽之间缓缓升腾。
她感觉自己突然成了一柄沾满血的残刃,躺在古墓中度过了无数个孤寂的冷夜,锈到倦于再沾染血肉。
然而又在下一秒,所有的压迫感突然消失不见,一个黑衣少年踏着血纹魔的头颅飞身而来。
他的速度不快,明明踏着血纹魔的脑袋,却轻松得如履平地。
他干净利落地挥了一下剑,动作简单到没有任何一点花哨的剑招。好像只是一个平常的午后,他在后院擦拭爱剑时,突然想要试试剑刃的寒光。
那一挥剑是如此平常,平常到围绕着戚霜天的数百头血纹魔突然跌倒在地时,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浓郁的灵泽雾气蒸腾而起,少年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地向她靠近,他的脸庞和剑刃一般透着霜雪的冷意。
是……越千山。
在他的身后,空空荡荡,只余满地血纹魔的灰烬铺在了他来时的路上。
紧绷许久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戚霜天一下子瘫倒在地。
“没事了。”
戚霜天抬起头,看见越千山向她伸出手。他俊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深黑的眼眸褪去剑光后,在黑夜里无端地显得温柔。
戚霜天这才觉得他像一个人——而不是一把没有感情的剑。
她刚刚起身,就看见一队士兵快步地向她走来。
“就是她……没错……放下城门……悖军罪……”
只言片语传进了戚霜天的耳朵里,但她此刻已经太累太累。
悖军罪?
士兵作势要将戚霜天的双手反绑在背后,越千山却突然按住了士兵的手:“你管一个想要自爆杀敌的士兵,治悖军罪?”
士兵这才注意到越千山在一旁,于是恭敬地行了个军礼:“越大人,这是督统的命令。”
“你也想被治一个悖军罪吗,越千山?”
一个狐狸脸的男人走了过来,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魏大人。”周边的士兵纷纷恭敬行礼。
来者是提督魏流明,南军督统最受信任的副官。
现今大洛分南北两片军区而治,每军区各设一督统,督统之下又有两提督。而渭城,正属南军督统下辖。
戚霜天只觉得好累。
她快要撑不住了,如果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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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闹剧,请快一点结束。
“我跟你们走。”
她转头给了越千山一个安抚的微笑。
戚霜天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漆黑的囚牢。
混乱的记忆逐渐回笼。
悖军罪……如果没记错的话,似乎是斩首起步。
但她内心却没有什么波澜,明明是面对自己可能的死亡。
“霜天,你醒啦?身体感觉怎么样?”
戚霜天突然听到林静可的声音。她才发现六队的好友们早就等在了牢房之外。
原本活泼爱笑的静可今天也有些疲惫与沉默,红扑扑的脸蛋也变得苍白。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的小兔子。
明明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此刻面对好友的关心,霜天却一瞬间有些眼泪上涌。
但她还是挤出一个微笑:“我没事,别担心。你家人都还平安吗?”
“我家住在城北,一切都平安。”林静可说着,眼泪大颗大颗涌了出来,“你怎么叫我不担心,你伤得那么重,明明放倒城门是在救百姓,他们却说你……”
楚旋眼疾手快地捂住林静可的嘴:“静可,别说了。”
楚旋的浑身上下也已经缠满了绷带,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别怕,霜天,我姐姐说猎风队那边会尽力为你周旋的,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顿了顿:“你是天才,他们舍不得杀的。”
戚霜天笑了笑:“不趁手的宝剑,或许也不会有人想用吧。”
“别这么说。”艾米抿了抿唇,双眸微垂。
“霜天,孟维夏他……当时在你旁边,他为什么还不回来?”楚旋突然有些嘶哑地开口,旋即又半是开玩笑地说,“他是不是看到血纹魔害怕逃走了,我就知道这家伙是嘴上说说什么保家卫国的,肯定在哪里活得好好的……”
被刻意压制的情感一下子尖锐地捅进戚霜天心里,她低下头:“对不起,我没能救下他……”
楚旋明显红了眼眶。
那时六个人被打散,只有戚霜天离孟维夏最近。
霜天无意识地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她死死地抿住唇,悲伤如同激流一样冲击着她的心神。然而她始终牙关紧扣,于是面上只留下了震荡过后的微微颤动。
“不要说对不起。”艾米突然开口,轻轻地握住了霜天的手。
“那小子,肯定又是不要命的打法,都说了多少次……”楚旋双拳紧握,尾音已带了哭腔。
能不能让我再见他一面,楚旋想着。我还没有好好地为初见时的争吵道过歉。
房间里沉默了。
半晌,戚霜天说道:“方乐呢,方乐怎么没来。”
“霜天,你还不知道,方乐他家……在城南。”林静可低着头说道。
戚霜天一下子怔住了。
好希望是在做梦。
或许醒来之后,能看见孟维夏又在偷偷练剑,能看见方乐笑呵呵地分发着父母寄来的小食。
她用力闭上了双眼。但再睁开眼,此身依旧在监牢之中。
“霜天,你的审判在明天,我们都会和你一起的。”静可握住了戚霜天的手。
大家纷纷伸出手,交叠在了一起。
肢体的温度带给戚霜天一些活人的知觉,于是她也用力握住了大家的手。
“对了霜天,你是不是早开启法门啦,你都不和我说,亏我当时还安慰你呢!”林静可故作生气地开口。
戚霜天有些心虚,心想大概是那天城门上的士兵看见了她削掉城门锁链的过程:“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绝对没有要瞒你的意思!静可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林静可望着戚霜天可怜巴巴的眼睛,笑眼一弯:“我才没有生气!只是云冉冉来救你时就注意到了你的法门,当场就和军部通秉了。”
“那可是有点难办了,我本来还想着说我根本不会什么法门呢。”戚霜天耸了耸肩。
自己能够当场被抓大概也是被一众士兵瞧得清楚。
“会有转机的,”楚旋的音量低了些,却愈加肯定,“虽然现在情况还不明朗,但是你……记得一定要拖延时间。”
戚霜天还没回答,就听见狱卒的声音响起:“探视时间到了。”
13. 圣殿代行使
镣铐好重。
腿好疼。
好想睡觉。
戚霜天面无表情地被押到了审讯庭中央。缚灵索禁锢了她的所有灵泽,她现在不过是一个身负重伤的普通人。
大堂很空荡,司寇端坐在案桌之后,头顶上高高挂着“明镜高悬”的匾额。肃穆黑脸的衙役分列两班,将气氛凝滞得愈加压抑。
大堂的后部坐了几排人,一眼望去皆是大洛的军装,霜天眼尖地看见六队的战友们都坐在了最前排。
“罪人霜天,还不跪下!”司寇重重地一拍惊堂木。
沉重的镣铐磨得她脚踝生疼。
“是否定罪仍要看今日的审讯,霜天为杀敌身负重伤,恳请司寇大人免她一跪。”
许正锋沉稳的声音传来,戚霜天闻声看去,却看见原来屹立如青松的镇守使坐在了轮椅之上。她垂下眼抿了抿唇,没人看清她的神色。
司寇看向许正锋,许久才开口:“既然是许大人求情,那便破例一次。”
小司寇走上前来,打开卷轴高声念道:“士官霜天,违令放城门,几致血纹魔灾外溢,罪大恶极,不可赦,宜斩之。”
“士官霜天,你可知罪?”司寇冰冷的声音在大庭里回荡。
这样的场景莫名地让戚霜天感到似曾相识。一阵熟悉的刺痛击中了她的脑海,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无罪。”
“司寇大人既然说我放倒城门,那么请问谁能证明是我放的城门?”
少女的声音很平静,不卑不亢地与司寇对视。
世人总觉得美人总能轻而易举地赢得宽容,但美貌并不总是有用的。比如司寇此时就认为戚霜天微微上挑的眼睛里分明装满了对他的挑衅。
司寇一拍惊堂木,两个士兵走到堂前。正是那天城墙上霜天用剑指过的两人。
“眼前的罪人是否就是那天用剑威胁你们开门之人?”
“……是她。”一个士兵低声开口,望向戚霜天的眼神里却有些歉疚。
“罪人霜天,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可是,我只是友好地试图让他们开门,没有做别的呀。”戚霜天眨了眨眼。
“继续把人证带上来。”
一个妇人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堂前,大庭的高压似乎对她来说太过威严,让她有些瑟缩地弓着腰。
“娄氏,把你那天看到的再在这里说一遍。”
是那个背着娃娃哭的妇人呀,戚霜天认了出来。
她们得救了呢。
“那天……城门突然降下,我背着娃娃在路上摔倒了……这个士兵突然出现,说,说要给我娃儿变个法术。然后,然后我看见她的眼睛变成妖怪一样的金黄色,手中突然冒出一道金光,那吊着城门的锁链,那么粗那么结实的,啪一下就断了。”妇人哆哆嗦嗦地说着。
“你知道是她救了你吗,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林静可愤怒地朝妇人大喊。
“肃静!”司寇又重重一敲惊堂木。
艾米拉着林静可坐下。
“当时场面很慌乱,这位姐姐说不定看错了呢。”戚霜天微笑。
司寇冷声道:“城墙上的士兵皆是人证,戚霜天,你辩驳一个,便有十个人证;辩驳十个,便有百个人证。你越辩,最后的刑罚便越重。”
“猎风队云大人在救下你的当时就已经向军部禀报了你的法门——光之法门。你的真实身份,无人知晓;没有开启法门,也只是你众多谎言中的一个。”
“罪人霜天,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谎言?戚霜天想,我到真希望自己的人生是个谎言,那么我至少知道真相。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看不清来路,也看不见归途。
她环顾四周,此刻的大庭很安静,所有人都看着她。
拖延时间,真的会有转机吗?戚霜天看见楚旋焦急的眼神。
“渭城灾变,我在一线杀敌时被云冉冉所救,此时我就已经知道猎风队队员赶到了现场。督统此前的封城之命,是针对没有猎风队到场的无奈之举。有猎风队在,血纹魔虽多,却远没有到外溢的程度,最后的结果也是如此。”
霜天顿了顿:“明明可以肃清敌寇却关上大门不让百姓逃命,置军方的威严于何地?百姓怎么会再信任这样一支军队?”
“我知道,督统所命是为了尽量减少百姓的伤亡,我打开城门也并非违抗军令,而正是维护军令。”
现场议论声四起。
司寇冷笑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巧言令色!你认为你比督统更高明吗?”
“我没有这么说,”戚霜天平静地回答,“督统身在千里之外,即便运筹帷幄,消息传递也需要时间。我身处前线,只是情急之下做出了权宜之策。”
“所以你是承认你在军令未达时擅自行动了?”司寇不依不饶。
戚霜天微微叹口气。她知道,这件事和结果究竟是好是坏没有任何关联。一把刀突然有了自我意识,就算正好砍中敌寇,也会被主人销毁。
她只是说:“我想,我已经解释过了。”
“小司寇,以我国律法,违背军令者当如何处置?”
“悖军者,斩。”小司寇恭敬回答。
“且慢。”
是柳晴未。
她走得很快,步子却很稳,军靴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一下一下清脆的声响。
“司寇大人,请先不要急着宣判,北军督统有新令。”柳晴未的表情很严肃。
“士官霜天,在渭城一战中以一己之力诛杀数百血纹魔,其中更有数只中阶魔物,天资惊人。其当机立断,轰毁九桥,勇毅果敢。鉴于其卓越战功,特予以猎风队考核资格。”
满座哗然。
只要拥有猎风队的考核资格,就可以暂时地赦免一切罪行。而如果顺利通过考核,就可以真正被赦免。
南北军督统素来不睦,但没有人想到北军督统会因为这一个小士官而正面与南军督统相冲突。
“柳大人,猎风队考核应当以熔灵主资质为前提。”司寇显然有些恼怒,但面对柳晴未,语气依旧恭敬。
“所以,我来了。”
大堂门内,缓缓步入一个男子。他一身素白绡金纹袍,银丝冠高高束起长发。他的面容如雪山冷泉塑成玉像,嘴角却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谁都有种高高在上的意味。
圣殿代行使,云归。
大堂内瞬间寂静无声。
万重玉阶之上的圣殿,传说中创世神的骨血于此安眠,遍布九州的狩灵会亦由其创立。尽管皇权日重,圣殿仍是不容亵渎的存在。
“云某巡游至此,应柳大人之邀来帮一小忙,司寇大人不会见怪吧?”云归笑起来双眼微眯。
“代行使请便。”
圣殿的四大代行使,云归是其中奇葩。
他是毫无灵泽波动的普通人,却轻易通过了神明试炼,又以一手符阵术独步天下。
但是戚霜天在看到云归的瞬间,就有种下意识的排斥。
那副似笑非笑看谁都像狗的假面……跟伪人一般。
云归走到她面前,正好对上了戚霜天的眼神。他的完美笑容有一刹那的凝固:“你看上去很讨厌我?”
戚霜天心里警铃大作,面上却是甜甜一笑:“怎敢。代行使的风姿,今日得见,不胜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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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
“讨厌我也没关系,”云归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反正你也和我很讨厌的一个故人,长得一模一样。”
戚霜天眉心跳了跳。
衙役上前为戚霜天解开了缚灵索。
云归随手抽出一张符纸,竟在半空中幻化成了一副金线盘绕的北斗七星图。
金线并非实体,每一道弧光都在空气中流动,蒸腾着淡金色辉尘。北斗七星并未静态排布,而是沿着星轨循环轮转着,光泽暗淡。
“把你的手放上去,输入灵泽,尽可能点亮星辰。”云归说道。
戚霜天将手置入图上,试图向其输入灵泽。
可她拼尽全力,灵泽却屡屡被一股大力推开。她于是用力,那股无形的大力便愈是蛮横。
怎么回事?
无论她怎么努力,灵泽都难以进入流转的星轨,更别提点亮七星。
戚霜天难得有些着急,额上已经沁出了冷汗。
眼前七星依旧黯淡,堂中议论声四起。
“寻常狩灵人也起码能点亮一星,虽说我没见过熔灵主,但怎么也得是七星全亮吧?”
“嘘,柳大人要保的人,别乱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不是熔灵主,天王老子来了也难保。”
林静可急得站起了身:“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
“没有问题。”
楚旋轻轻地拉着林静可坐下:“我姐姐当时……也是这样。”
场内如何喧哗都与戚霜天无涉。她的心神都沉浸于星轨图中。
那股强力仍执拗地将她的灵泽向外推去,每一次寸进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神。
不对,不对。
那股斥力虽然抗拒着她的侵入,却又包含着某种强悍而令人神往的纯粹力量。
狩灵人与熔灵主的区别,在于灵泽能否自动入体。
戚霜天猛然醒悟,她抬头看了一眼云归。
后者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云归骗了她。
点亮七星的关键,根本不是输入灵泽。
戚霜天咬紧了后槽牙,又迅速将愤怒甩到耳后。
她放弃了对星轨图输入灵泽。而正是在她卸力的一瞬间,那股强力突然化作了精纯的本源力量,争先恐后地向她的经脉涌去。
她好像一下子跌入了星轨图的世界,置身于浩瀚星河之间。璀璨的星海在她面前绽开,万千星光向她奔涌。
少年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她抬手,流星吻入她的手心;她仰头,北斗七星绽放出万丈华彩,坠入她的双眸。
一切光线,都是那么亲昵而熟悉。仿佛她是群星的宠儿,只要她想,万千星光便作她手边的琴弦。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惊异地看见星轨图上的七星绽放出难以逼视的光彩,而在戚霜天的周身,形成了一个相当恐怖的乳白色灵泽漩涡。
一时间,在场的狩灵人仿佛被扔到岸上的鱼,呼吸困难。
“好了好了,再抽,我的七星图都要被你吸干了。”云归心疼地扔出一张符纸,星轨图凭空消失。
戚霜天一下子从神游天外的状态清醒过来。刚刚的星光仿佛一场盛宴,让她此刻的肌骨筋肉之内充斥着精纯的力量,所有伤痛疲惫一扫而空。
澎湃的力量让她简直想一拳砸到云归的脸上。
但她还是好脾气地露出一个霜天式甜美笑容:“感谢款待。”
云归:……
他转头看向大司寇:“司寇大人,在座各位应该都已经见证了,士官霜天是不折不扣的——七星熔灵主。”
14. 出狱
直到被放开镣铐,戚霜天还有些恍惚。
“代行使大人,您说的故人,我可以问问,是谁吗?”
云归的脚步一顿。
“你大概听错了,我没有说过什么故人。”
戚霜天还想再问,林静可倒是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下子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霜天的眼角莫名有些酸涩,轻轻地拍了拍静可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去。”戚霜天用哄小孩的语气说。
楚旋、艾米和方乐也走到了霜天身边。被战友们包围,多天来的紧绷与焦虑突然可以轻轻卸下,戚霜天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还好有你们在。”
艾米也笑了:“今晚回去,可要好好饱餐一顿。”
“膳堂该轮到做你爱的清蒸鲈鱼了。”方乐也开口道。一向乐呵呵的他如今变得不太爱笑,连身形都清瘦了不少。
霜天看着方乐,酸涩的情绪又要涌出眼角。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于是她只是笑着说:“太好了,这么多天终于能吃顿饱饭了。”
“霜天,我早就知道你是熔灵主。你周身那气息,和我姐一模一样。”楚旋摊了摊手。
“怎么,楚旋你羡慕了?”林静可笑嘻嘻地看着楚旋。
“喂喂,你可不要空口白牙地污蔑我这个大好人,我只是为霜天高兴,”楚旋大声抗议,“不过,霜天的灵泽补给可以存下好多了,这我是真羡慕。”
“灵泽补给,不够的话多申请点呗。”戚霜天歪了歪脑袋。
“何不食肉糜啊大小姐,你是不知道灵泽价贵、万金难求吗?”楚旋说。
灵泽价贵?戚霜天惊了。说起灵泽,她的脑子里自然浮现出的是——
泡澡。
其实不怪霜天。初云天上的皇族实在不缺灵泽。初云天上有一片世间唯一的灵泽湖,尘间千金难求的液态灵泽对皇族而言如同饮用水一般普通。
尽管皇族年年都会尘间投放一场灵泽之雨,成就一场新年时的万民盛会赢得百姓感恩戴德,但对于皇室的储备量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精炼肉身需要消耗灵泽,以灵御剑需要消耗灵泽,修习灵术更是需要消耗海量的灵泽……
对于平凡百姓而言,即便天赋异禀,也很难有充足的资源进行修习;而对于皇室,且不说人均熔灵主的恐怖资质,即便天天躺在床上,光是呼吸之间的精纯灵泽都足以淬炼肉身到极其强悍的地步。
但这些戚霜天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楚旋望向她的眼神多少带点幽怨。
她们走出会堂,霜天的眼睛也逐渐适应了室外的光线。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满目疮痍是自己记忆中的渭城。
原本繁华热闹的市井街巷已是一片破败,处处是断壁残垣和深色的血迹。整个城池变作了一片死寂的灰色,厚重的灰烬铺满了每一个角落,空气中亦浮游着飘荡的飞灰。
戚霜天仿佛走进了渭城的棺材。
她独自向前走去,脚步在灰烬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战友们并没有追上前打扰此刻的霜天。
一块招牌忽地在她跟前从房檐上掉下来,发出一声巨响。戚霜天走近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林家小笼”。
她猛地转头望向店内,却只看见七零八落的桌椅上血迹斑斑。
戚霜天低垂着眼,沉默地将招牌端端正正地又挂到了墙上。
她一转身,正看见了柳晴未站在一旁,无言地看着她。
“柳副领,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该谢的不是我,”柳晴未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你身负重伤,痊愈后,可愿意和我回猎风队疗养?”
柳晴未一笑起来眼眸里就漾起清浅的水光,好像只是邻家温婉美丽的姐姐。尽管上一次谈话并不算愉快,戚霜天还是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可是,我不是要参加考核吗?”霜天有点迷惑。
“啊,考核的话,以霜天现在的实力肯定是通不过的。”柳晴未微微歪头。
你美丽的嘴里是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的,戚霜天忧伤。
“所以,我们决定先带你回队里特训一年,毕竟霜天的年纪还很小。”
戚霜天的神色却一下子暗淡下去:“现在我可以问一问,渭城的血纹魔灾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柳晴未沉吟了片刻:“云游意的一箭,告诉我们血纹魔绝非天灾而是人祸。尽管此前有过诸多猜测,这次才总算坐实。云游意跑了——现场的士兵说,一头八纹血纹魔将她带走。”
人祸两个字在戚霜天的脑袋里轰然炸开。
一股深深的愤怒在她体内燃烧,冲得她头脑有些发懵。
然而她努力地深吸气镇静下来:“城南的血纹魔,是从哪里出现的?祭火里的血纹魔,又是怎么出现的?”
“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没有人知道它们从哪里来,”柳晴未说道,“城南的血纹魔数量之多,已经超越三年前血纹魔灾变的任何一次。它们就像空降在城池里一般。”
空降?
“晴未姐,霜天!”
一个声音打断了戚霜天的思绪。云冉冉远远地冲她们挥挥手,她粉色的眼睛和粉色的笑容好像蓬勃着某种奇妙的生机,即便是身处废墟之中,能开出向阳的花。
看见戚霜天郁郁不乐的模样,云冉冉的手上凭空地变出一捧灿生生的桃花:“来,送给你!”
戚霜天有些诧异地接下了桃花:“谢谢你。”
面对云冉冉,戚霜天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是她踏着花瓣从天而降的出场方式像极了仙女,在当时奄奄一息的戚霜天看来,她仿佛是神明为自己降下的奇迹。
云冉冉的声音轻柔又明亮,面上流露出歉意:“霜天,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没想到我的报告给你带来这么大麻烦。”
“没关系的,你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霜天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冉冉,你那边有什么收获吗?”
“还是和魏家村那次一样,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云冉冉的神色严肃了一些。
“猎风队来的时候,渭城怎么样了?”戚霜天开口。
“队里在渭城附近的只有我、越千山和云冉冉,接到消息马上就赶来了。但是也已经是灾变后一个时辰。那时南城几乎已经覆灭,所幸你及时断桥,北城疏散及时,百姓都逃了大半。”
她们从北城一路走到南城,戚霜天逐渐明白了为什么血纹魔的调查始终难以有进展。
在血纹魔的降临之初,它们带来恐惧与死亡,人们能做的只有奋力抵抗。而在血纹魔死后,又只会留下一地没有意义的灰烬,掩埋了它们身躯里的秘密。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揪住戚霜天,将她往深海里拖拽。
从初云天下来以后,她似乎一直处于这样的极端。她一直很愤怒,愤怒到想要把一切燃尽;但她又那么无力,几乎要把自己溺死在自己的弱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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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完好无损……”柳晴未一边走着一边陷入了沉思,“三年前多是乡野村镇受灾,圣上宣称血纹魔源自玄林。”
“玄林……?”戚霜天有些迷惑。
“玄林是魔物聚集之所,毕竟不只是人类可以利用灵泽。”云冉冉解释道。
戚霜天托腮:“既然城门无损,血纹魔不可能是从城外攻入的呀。”
“更奇怪的是,没有一个百姓看到血纹魔是何时何地出现的,”柳晴未皱眉,“南城的幸存者,都只看见血纹魔在城中杀人。”
“难不成是从地里冒出来的。”戚霜天说完也觉得好笑。
云冉冉却若有所思:“不无可能。”
混乱的一天很快过去。是夜,戚霜天在床上辗转反侧。这时,她忽然听见门悄悄地被敲响了。
“霜天,我可以进来吗?”是林静可。
戚霜天翻身下床打开了门,只见林静可穿着睡衣,眼眶红红地站在门口:“对不起,我知道你应该已经睡了,但是我真的……”
没等林静可说完,戚霜天一下子抱住了林静可。
林静可温热的泪水濡湿了戚霜天的肩窝:“霜天,我真的很害怕。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戚霜天轻轻地帮林静可擦干了眼泪。两个小女孩手拉手一起钻进了被窝,林静可的情绪这才平复了一些,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这样是不是很丢人……”
戚霜天伸出食指比在了林静可嘴前:“嘘。我也很害怕,还好你来找我啦。”
林静可噗嗤一下笑了:“你可没有我害怕,我一闭上眼,就感觉血纹魔会从黑暗里窜出来要把我杀掉。”
林静可说着把自己的双手放进了被子里,好像这样会安全一点。
戚霜天捏了捏她的手心:“但你在战场上真的很勇敢。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孩子。”
对不起了艾米,戚霜天默念。
“其实我在战场上也很害怕,只不过我想,我要是死了,霜天和……维夏的压力就更大了。还有爸爸妈妈……我多杀一个,他们就能平安一点。”林静可小声说。
“好像真的开始战斗,就没那么可怕了。但是一停下来,我老是感觉手上有黏糊糊的鲜血,老是觉得血纹魔黑洞洞的眼睛在我背后看着我。”
戚霜天静静地听着。她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怕过。
手起剑落的触感,总能给她带来一丝诡异的兴奋。在战斗中,她总是能很快地找出自己的缺陷,然后迅速调整。这种不断变强的反馈让她上瘾,以致于忘记了害怕。
“没关系,怕的时候就来找我。”戚霜天又捏了捏林静可的手心,原本肉乎乎的手现在已经磨出了茧子。
“嗯。”林静可闷闷地应了一声。两人都沉默了,戚霜天闭眼准备睡觉。
静悄悄的夜里,林静可突然轻轻地开口:“霜天,我真的好讨厌我自己。在听到方乐父母在城南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庆幸——还好我爸妈住在城北。”
“我明明应该为方乐难过,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第一反应却是为自己的幸运而窃喜呢。”
戚霜天半晌没有说话。
在这样的沉默里,林静可开始后悔自己说的话:“霜天,你是不是也讨厌我了。”
“没有什么该有的反应、不该有的反应,善良的人才会这样内疚,”霜天轻轻抱住她,“静可,你只是太爱你的父母了。好好睡觉吧。”
林静可没有回答,泪水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沾湿了她的被单。
15. 入队
流火节之后,天气一天一天凉下去,万物金黄的秋天渐渐开始。
每天,戚霜天才刚睁眼就已经不见了柳晴未的身影,直到深夜才看见她匆匆赶回营地。
霜天本以为庭审结束后猎风队就会离开,不想柳晴未却留了下来,每日早出晚归地调查着血纹魔灾变的源头,又忙着渭城军备力量的灾后重建,简直一个人分成了三个人使。
“柳副领也太拼命了。”戚霜天感叹。
楚旋正坐在戚霜天屋里嗑瓜子,闻言一挑眉:“不然,以她的平民出身,怎么堪堪二十六七岁就当上了猎风队的二把手。”
戚霜天不服:“向来英雄不问出处,猎风队晋升也看出身不成。”
楚旋嗑瓜子的手停顿了:“大小姐,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呢,世家大族出身的队员,得到的资源倾斜岂是一般人能比的。况且,谁不希望自己人上位。”
“那你姐姐岂不是很快要平步青云?”戚霜天托腮。
“我姐啊,”楚旋又嗑了一颗瓜子,“之前她和我爸大吵一架,说是和楚家彻底决裂了。”
什么,有八卦?戚霜天悄悄竖起了耳朵。
楚旋看着戚霜天一脸期待的样子,重重咳了一声:“家丑不可外扬。”
切。戚霜天撇嘴。
在枫叶还未变红时,戚霜天便要离开渭城,远赴猎风队的总处。
艾米因其法门的特殊能力直接升任至影卫司,并不在渭城。原本六队的六个人只剩下霜天四人在渭城,很快自己也要离开了,霜天不由得有些难过。
这是她唯一一座建立了联结的城市,却又这么快要离去。
“好好干啊霜天!”楚旋拍了拍戚霜天的肩膀,“不过是你的话,一定没问题!”
“你也是,”戚霜天歪了歪脑袋,“我会替你向你姐姐问好的。”
听到这话,楚旋嘴角一抽:“倒也不必。”
从上次血纹魔灾变后,方乐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改原本每天乐呵呵的悠哉脾气,拼了命的练武。他很少跟人讲话,也看不见多少笑容。
每次六队的队友去找他聊天,他都寡言少语。而在这临别之际,他看着霜天,倒是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笑容:“霜天,多保重!”
“你也是!”方乐的笑容让霜天莫名有些鼻酸,好像看到了很久之前那个每天傻乐的方乐。
不知道为什么,戚霜天没有看到林静可的身影。尽管侍官已经在催她出发,霜天还是执拗地等了下去。
“霜天!等等我!”
林静可的声音突然远远传来,她向着霜天大步大步跑来,将一盒糕点塞进戚霜天怀里:
“还好赶上了,霜天,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林静可,戚霜天才有了些离别的实感,心里泛出的酸楚直欲从眼角落下。
但她还是给了林静可一个灿烂的笑和一个大拇指:“静可大师的手艺,我肯定好好品尝!”
侍官早早布置好的传送法阵亮起了星芒,戚霜天径直走了进去。
“霜天,保重啊!一定要回来看我啊——”
林静可的呼喊还萦绕在耳边,但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戚霜天再度睁眼,眼前已然是山清水秀的猎风队总处。
戚霜天没想到猎风队总处是这样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样,依山傍水仿佛是隐士高人的幽居之所。
然而率先招呼她的不是别人,而是一条火龙。
只见宽广的湖面上竟蒸腾出百丈烈焰化作一条火龙,少年清朗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哈哈哈哈哈哈千山,这下你可打不过我了吧!”
霜天停下身津津有味地看起了热闹,谁知那火龙似是察觉到这边有人,竟一分为二,其中一条直直向霜天冲来。
霜天一惊,正准备向一旁闪躲,一个人影却以快到看不清的速度闪现到她身前。
是越千山,他挥出一剑与火龙正面相击。
原本凶猛的火龙瞬间顺着剑气碎成了点点火星,而使出火龙的少年为了闪避那道剑气,一个闪身从空中跌进了水里。
霜天噗嗤一下笑了出声,看见火龙少年湿漉漉地从湖中跃起,愤愤地朝越千山嚷道:
“你下这么重手干嘛!你看看我,比试都是点到为止!”
“花燃,”越千山的语气很平淡,唇角微微上扬,“你还是多练练吧。”
花燃的神情一瞬间凝滞,正欲与越千山争辩两句,突然注意到湖边差点被自己误伤的小姑娘。
他一下跃身到戚霜天面前,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对不起呀小姑娘,我这火龙刚刚练出点神智来,没想到还会自个儿追击敌人,差点伤到你了,真的很抱歉。”
“没事没事,你的火龙很可爱。”戚霜天甜甜一笑。
花燃嘴角略微抽搐。
可爱?
明明是超级凶猛威力无穷大火龙!
花燃的眼睛里一下子腾起跃跃欲试的光彩:“你是不是那个要参加考核的新人?来和我比试比试,如何?”
戚霜天看着眼前摩拳擦掌的少年,约是十八九岁的年纪,身姿挺拔,面如琅瑜。
他的眼睛圆润而明亮,橙红的瞳里仿佛跳动着着热烈的火光。一笑起来便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一派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花燃,你已经沦落到要和伤员比试的程度了吗?”
越千山瞥他一眼,清冽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感,但越是这样的平静越是有着无形的杀伤力。
花燃再度心梗:“越千山你少说两句吧!”
“我是猎风队新队员花燃,你叫霜天对吧?来了我们猎风队,以后出门就说我罩的!”花燃冲戚霜天灿烂一笑,说着拍了拍霜天的肩膀。
霜天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见一个严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花燃越千山,早训训完了吗就在这里闲聊?!”
方才还意气风发的花燃一瞬间像是老鼠见了猫,浑身紧绷立正:“马……马上就去!”
话音未落,花燃就拉着越千山一闪身不见了踪影。
霜天回头,一个身形高大的、浓眉大眼的青年正向她走来。
青年一派严肃正气,同样身着猎风队制服,眉目间竟和花燃有几分相似,也是一般热烈的橙红色瞳眸。
这是……花燃的哥哥,猎风队队领花煜。霜天的心中一瞬间有了猜测。
花煜看见霜天,神情微微温和:“你就是晴未从渭城捡回来的小姑娘吧,身体可大好了?”
戚霜天作乖巧状:“已经基本恢复了。”
花煜皱眉,上下审视戚霜天片刻,严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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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看得霜天有些发毛。良久,花煜开口:“你太弱了。”
戚霜天差点破功。
“你可能觉得自己天赋惊人,但老实说,尽管你是七星熔灵主,以你目前的实力,我并没有看到任何可以进入猎风队的资格。”
“任何一个猎风队的现役队员,在你的年纪都远强于你。越千山、云冉冉和花燃,猎风队最年轻的三位,他们只比你大了三岁。
“我也很难相信,你可以在一年的训练里填补上日积月累积攒出的差距。”花煜的眼神很平静,但话语却掷地有声地砸在戚霜天心头。
戚霜天下意识不服气地想要反驳,但话到嘴边又被噎住。
自己拼尽全力都无法战胜的血纹魔,在云冉冉手上只是一片桃花瓣就可以轻描淡写地诛杀。
又听见花煜说:“从今天开始,你跟着我训练。忘记介绍了,我是猎风队队领花煜,和花燃一样,修的是炎火之法门。”
“我首先希望你掌握的是‘沸灵态’,”花煜顿了顿,“这是猎风队人人都已经纯熟掌握的基本功。”
“什么是沸灵态?”霜天认真地问道。
“你体内的灵泽现在是死的,又或者说,是没有激化的,”花煜语调平稳,“在渭城你应该使用过一次灵术,那时你体内的灵泽是什么感觉?”
霜天认真回忆起灵泽在体内寸寸爆裂的感觉:“当时灵泽疯狂地向光之力转化,像熔岩一样向外爆裂能量。”
“没错,而正是在你所说的‘爆裂’的过程中,只有极少部分的灵泽能转变为光之力,大量灵泽直接被损耗。”
“而沸灵态,正是指体内的灵泽每一分每一秒都处于‘爆裂后’的光之力状态。只要你想要,便可以瞬发灵术。”
戚霜天的眼睛刷得一下子亮了起来:“所以怎么才能练成沸灵态?”
花煜缓声说:“急不得。首先,你需要有足够强健的肉身来承担爆裂后的灵泽;不仅如此,你还要能够精准地控制灵泽。否则,你或是爆体而亡,或是走火入魔成为乱发灵术的疯子。”
戚霜天打了个寒战。
“练成沸灵态后,根据修习法门的特点,你的瞳色会改变,”花煜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又问道,“你不介意这个吧?”
戚霜天有些惊讶于花煜硬汉外表下的细腻心思,答道:“不介意。”
那冉冉和花燃他们的瞳色,应当是因为所修习法门的缘故了,戚霜天若有所思。
她又忽然想起了初见越千山时,对方眼中浮现的冷刃银光。
“队领,我想问问猎风队的前辈都修习了什么法门?”
“猎风队一共八人,你应当已经见过六人,留在总处的还有一位程非鹿。”花煜温和地回答。
“柳副领是岩之法门,云冉冉是桃花之法门,越千山是剑之法门,而楚旌是逐浪之法门。其他人,等你见过再介绍吧。”
“柳副领是岩之法门?”晴未姐姐看起来是典型的江南美人,似乎和岩石毫不沾边。
花煜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她的厉害,你以后自然知道。”
戚霜天莫名打了个冷战。
不远处,越千山望着少女的身影,眼睑微垂,双唇紧抿,如冰冷玉石般的脸看上去有些迷茫。
她……到底是谁。
16. 练功
“你的任务很简单,”花煜看起来和善地继续说道,“晨间在湖面上绕湖跑二十圈,午后……”
“等等,”霜天打断,“在‘湖面跑’?”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霜天立刻答道。
花煜满意地点点头:“午后,你可以去找得闲的猎风队员教导你灵术。不过,每个人主修的法门差别甚远。灵术一道,还是以自己揣摩法门规则为重,别人的经验只可参考。”
找谁好呢?霜天思绪飘飞,还没想明白,就听见花煜语气微沉地说:“晚上,你便去萃武居与前辈对练。”
戚霜天刚想询问什么是萃武居,却被一股大力一下子推向了水面。
“开始跑圈吧!”戚霜天听见花煜的声音远远传来,手忙脚乱之下险些栽进水中。
戚霜天慌忙运转灵泽控制肌肉,堪堪在水面上稳住了身形。
正欲迈步,忽然听见花煜的声音悠悠传来:“除了鞋底,鞋身不得沾水,不然加练十圈。”
戚霜天真想一头栽进湖中。
碧绿的湖面上烟波浩渺,湖畔杨柳依依,霜天却无心欣赏美景。
看似简单的要求实则需要对灵泽妙到毫尖的控制,偏出一点便会一脚入水。
霜天信心十足地向前跑出一步,没成想鞋尖一凉,她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今日加练十圈。”花煜的声音不徐不疾地传来。
戚霜天腾身而起,咬咬牙,更加细致地操纵灵泽抬脚向前迈步,在鞋底刚刚触及水面的刹那控制身体向前腾空,却没想到还是晚了微末一秒——
“二十圈,今天先加练这么多吧。”说罢,花煜转身离去。
花煜的眼神怎么这么好啊,戚霜天欲哭无泪。
凝神静气,戚霜天用心感知着体内灵泽的每一寸流动,尝试用灵泽不断矫正动作的精准度和肌肉的发力。
一步,两步,三步……戚霜天的步伐逐渐轻盈,仿佛一只点水的蜻蜓轻捷地点过水面,漾出一圈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终于,在绕湖一圈后,戚霜天彻底掌握了湖上点水而行的要诀。
但是,她很快发现湖面跑步对灵泽和体力的消耗量要远远大于陆上。
更令人抓心挠肺的是,始终无法脚踏实地的感觉就像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或者是如同搔痒总是搔不到痒处,一身力气无法爽快地尽情使出。
然而少女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歇,继续严格地执行着自己总结出的点水经验。
戚霜天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对灵泽的掌控在缓慢提升,虽然肌肉逐渐酸痛,心情却如步伐一般轻盈了起来。
可是四十圈真的好多啊!霜天内心哀叹。
此时此刻,猎风队总处的另一头。
金黄的阳光撒入一处小小的竹屋,银发银眸的少女皱了皱眉,随即悠悠醒转。
少女干净的眼眸里露出一丝迷茫:我这是,睡了多久?
“非鹿,你醒了呀?”柳晴未轻轻地敲了敲门,“我可以进来吗?”
程非鹿揉了揉乱七八糟的头发:“晴未,你进来吧。”
虽然真实年龄已经二十有余,程非鹿的身形却永远地停留在十二岁。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猜测与程非鹿修习的梦之法门有关。
“非鹿,这次来是因为北督想拜托你对渭城的城主做一次梦境溯源,尸体已经在督统府上了。”
柳晴未递过了付成晚的信笺,却看见程非鹿安静地看着窗外,直到信笺递到面前才突然回过神。
“总处是有新人来了吗?”程非鹿接过信笺。
“你睡了大半个月不知道,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柳晴未浅笑着,烟雾迷蒙的双眸在夕阳里泛着温柔的光泽。
因为梦之法门的缘故,程非鹿常在梦中修炼灵术,经常一睡数日不醒。于是柳晴未将渭城灾变细细给程非鹿说了一遍。
程非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北督那边要我什么时候过去?”
“尽快,不过还得麻烦非鹿替霜天那孩子开启萃武居,顺带着也教教她精神系的御敌知识。”
“萃武居……那孩子不是还没有入队吗,上面对她真是爱重啊。”程非鹿若有所思。
柳晴未点点头:“也是北督的意思。”
一道残阳铺水中。
戚霜天已经停止思考了。她任凭身体的肌肉记忆带着她向前掠过湖面,双腿的每一下动作都带来钻心的痛。
终于,在夕阳即将彻底没入水面之际,戚霜天跑完了最后一圈,重重地跌倒在湖畔,仰面朝天大口喘气。
“你做得很好,”花煜不知何时闪现到了霜天身边,硬朗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实话,我都没想过你能坚持下来。”
戚霜天腹诽,哼哼,瞧不起谁呢!
然而累极的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继续瘫瘫。
柳晴未不知道何时走到了两人身边,无奈地笑道:“霜天还走得动吗?”
说着,柳晴未向戚霜天伸出手。
看见晴未在场,戚霜天莫名地生起一股羞耻之情,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
“谢谢柳副领。”戚霜天客客气气地道谢。
听见戚霜天的称呼,柳晴未微一挑眉:“以后叫我晴未就好,当然如果你觉得不自在,想怎么叫都可以。”
戚霜天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晴未姐姐。”
柳晴未莞尔一笑。
花煜早早地离开了,柳晴未领着戚霜天去给她分配的小屋。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和直属上级单独走在一起,就算是戚霜天也感觉有些不自在。
柳晴未好似察觉了戚霜天的紧张,语气轻松地问:“花煜是不是训练超级严格呀。”
说到这个,戚霜天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低沉:“花队领人很认真,总是在纠正我的错处。他也说我太弱小,可能根本追赶不上猎风队其他人的步伐。”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戚霜天在柳晴未眼里酷似一只垂头丧气的小猫。
但很快小猫又抖擞精神:“不过,我会努力的!虽然我可能现在实力不济,但我想一年后,我一定可以通过考核的!”
夕阳在戚霜天眼睛里面闪着橘调的光。柳晴未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花煜啊,就是对每一个人都很严格,你不用放在心上。他也说过我呢。”
“啊?”
“那还是在平天学院的时候。每学年期初,大家都要立一个挑战目标,在期末的时候检验是否完成。”
“我当时还是一段新生吧,不知天高地厚地说要挑战二段魁首花煜的通天塔记录。”
戚霜天悄悄竖起了耳朵:“通天塔是……?”
“就是一个一层一层向上打怪的训练塔。”柳晴未眨了眨眼。
“花煜当然听说了这件事,有次课后他来找我,很认真地说,‘师妹,我看过你的入学测验成绩。我劝你放弃挑战我,失败了就无法升入二段了。’”
“老实说,花煜真的很会气人。你知道他不是出于不满——他没有觉得‘这个人怎么敢不知好歹地挑战我啊’,他是真的很真诚地觉得你不行。所以想告诉你,趁早放弃吧。”
柳晴未微笑地说着,戚霜天却突然觉得有些发冷。
天呢,晴未姐姐的笑容好可怕。
“那后来怎么样了呢?”戚霜天简直好奇得不行。
“后来,霜天你猜猜呢?”柳晴未微微歪头。
“那肯定是晴未姐姐赢了。”戚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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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眼神坚定。
柳晴未摸了摸戚霜天的脑袋,微笑:“嗯,那是当然的。”
“晴未姐姐你好厉害!”戚霜天星星眼。
“多亏了江长留师姐——你等会儿在萃武居也能见到她。她跟我说,‘哎呀呀,好想看见花煜吃瘪是什么反应呢,肯定很好玩’,于是就因为这种稀奇古怪的原因陪我练了一个学年。”
戚霜天突然觉得柳晴未一定很喜欢这个师姐,所以在说起她时,柳晴未的语气里一下子有了点和平常不同的、小女孩般的欢快。
“这个师姐很厉害吗?”
“她当时,可是三段里一骑绝尘的魁首呢。”
柳晴未的眼神里透出一种遥远的追思,语气一下子有些落寞:“也是我见过的,唯一的天才。”
“那花队领后来……?”
柳晴未顿了顿:“挺没劲的,还是他那副正气十足的样子,跟我说‘之前是我说错了,师妹很厉害,请继续努力’。”
俩人这时来到了戚霜天的竹屋跟前。
柳晴未朝戚霜天摆摆手:“好好泡个药浴休息休息,明天再见,霜天。”
戚霜天推开门,收拾片刻便噗通一下泡进了药浴。
她感到浑身每个毛孔都在药香散逸的水中懒洋洋地舒展开来,一天的疲劳与疼痛似乎轻易地被抚平了。
好舒服……霜天的意识迷迷糊糊,头一歪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山顶上,一处小厨房内。
“蟹黄包!蟹黄包!天哪越千山,我有生之年居然能再吃到你做的蟹黄包!”
花燃叽叽喳喳地围着忙碌的越千山,“给我留十个!”
越千山专注于手上的活,没看花燃一眼:“是给预备队员的入队欢迎。”
花燃仿佛被敲了当头一棒,不可置信地大喊:“什么越千山,为什么没有我的份!”
“你几岁了?”越千山不咸不淡地开口。
花燃气鼓鼓:“怎么了,我才十八!”
越千山没理他。
“好吧……”花燃也不灰心,随即又开开心心地说,“花煜今天下手太狠了,等会儿我帮你把蟹黄包送去给她补补。”
越千山动作一顿,“你少借花献佛。”
两人说着,一笼热气腾腾的汤包已经被越千山小心地装进食盒,而他的鼻尖不知道何时已经泛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越千山利落地收拾好灶台,拎着食盒飞身下山,而花燃也跟在他身旁。
两人闪身到了霜天门外,花燃径直上前敲门:“霜天,吃饭咯!”
门内传来闷闷的应声:“……谢谢你,先放在那里吧。”
“好嘞,”花燃想到霜天可能在泡药浴,“那我们先走啦!这可是越千山亲手做的蟹黄小笼包,我都没这待遇呢!”
戚霜天正倚在药浴木桶里,听见这话,原本有些迷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蟹黄汤包,冲锋!
越千山的手艺果真是极好的。
一筷子戳下去,晶莹的薄皮瞬间爆开,红黄的蟹膏蟹肉满溢而出,霜天狂炫一口,只觉得满口留香。
好幸福!霜天快乐地眯起了眼。
酒足饭饱,霜天趴在窗边望着月下粼粼湖水,在一片宁静的花香里哼起了歌。
如银绸般的月光不知怎么激发了霜天周身的灵泽,她抬起手,一缎波光在她掌心熠熠生辉,转瞬又消逝了。
霜天玩心大起,想再次捕捉波光,却被女孩儿有些迷糊的声音打破了思绪。
“诶……是这里吗?让我想想……”
戚霜天从窗户探出脑袋,恰好和程非鹿四目相对。
“看来是这里,”程非鹿还是一副没有睡醒的表情,歪着脑袋指了指门,“可以给我开个门吗?”
17. 萃武居
来客太过鲜明的标识让戚霜天一眼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竹门敞开,程非鹿银发银眸的小小身影走进屋内,一瞬间仿佛满屋月华流转。
“我是程非鹿,晴未让我来给你开启萃武居,以及教授一些简单的精神系知识。”程非鹿言简意赅。
戚霜天点点头:“非鹿老师好。”
“精神空间准则一,永勿自杀。”
霜天还没反应过来,程非鹿就已经开始了授课,端端正正地坐在木椅上。
只是这位小老师的眼神,让霜天觉得她明明在看着自己,又像是在神游天外。
“……为什么?”
程非鹿好像有点疑惑这个学生居然还会提问,歪了歪脑袋:
“因为精神空间能杀死你的,只有你自己。不管是梦境、记忆,还是别的什么,终究是虚无的,只有你自己的意志才是唯一的真实。”
霜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精神空间准则二,抹除修改。”
程非鹿顿了顿,想到自己的学生刚刚的迷惑,又补充了几句:
“无论是梦境还是其他精神空间,凭空捏造耗费的力气无法计量,大多是以记忆为材质。”
“如果是你自己的记忆,那么破解之道其实很简单,就是发现差别并抹除。一切修改都需要精神体的介入,抹除差别,就是抹除侵入的精神体。”
“听起来好像也不难诶。”戚霜天想了想。
程非鹿小嘴微抿,一向波澜不惊的她好像被激起了情绪波动,语气虽还是淡淡的却加快了些许:
“如果一个幻境里有无数修改,你应该如何找到侵入的精神体呢?如果被修改的是你的亲人、朋友,你会抹除吗?”
“况且,你自己的行为也会对精神空间产生修改,你又怎么区分彼此呢?”
戚霜天沉默了。
“而且,如果遇到天才的精神系狩灵人,情况就更复杂了。唔,下次有机会再跟你讲。”
程非鹿一本正经地说着,却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她揉了揉眼睛,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个淡紫色的水晶球,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座玉质的台架上。
程非鹿转身看向戚霜天,伸出了小手:“把手给我。”
霜天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把手递了过去,未曾想到一瞬间天旋地转,眼前熟悉的竹屋景致不再。
眼前一处白墙红柱的殿宇金碧辉煌,楼阁层层而起纵横交错,檐下红蓝金三色交织的雕饰工巧,远远观之仿佛山林里柳暗花明显出的一处神仙居。
“这里是萃武居,前辈们会来接你的,”非鹿的语气莫名有些低沉,“我已经帮你开了门,以后每晚你只要将手放在紫水晶上,就能来这里练习。”
戚霜天恍然,原来这里就是萃武居。
眼见程非鹿要走,戚霜天赶紧问出了心中盘旋已久的问题:“非鹿老师,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会失去全部记忆吗?”
“或者说,人在什么时候,会被所有人遗忘?”
从圣殿代行使为她测试的那一刻起,戚霜天就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自己是熔灵主,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寂寂无名。但自她醒来,这个世界仿佛从来没有她存在过的印记。
然而程非鹿只是冲戚霜天摆摆手:“课下禁止提问。”
没等戚霜天反应过来,程非鹿已经消失无影。
……看得出她很不愿意大晚上来授课了。
“诶~你就是新来的小朋友吗?”
霜天闻声抬头,看见一个身着浅紫色衣裙的女子踏月而来。
纱织的腰带随风轻动,女子如瀑的长发用一根玉钗松松挽起,脸上却覆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美丽得晃人心神。
她脚步轻灵,优雅地落到霜天面前俯身靠近,微微一歪脑袋:“好可爱的小姑娘呀。”
霜天被女子突如其来的靠近僵住了,乖巧地原地立正:“我是霜天,请问你是……”
“哎呀呀,要叫姐姐,”女子的狐狸眼睛漾着笑,“我是猎风队的前任队领,江长留。”
听到这个名字,戚霜天心里一惊,想到了柳晴未的话——
她是我见过的唯一的天才。
“让我想想,你肯定想问我为什么在这里了,”江长留笑眼弯弯,“其实只是因为这里不用穿队服,还有像小霜天一样漂亮的小姑娘来看我呢。”
“所以这里是幻境吗?”霜天踟躇片刻,“……姐姐?”
江长留笑得更开心了:“准确来说,这里是梦境,是非鹿存留在水晶里的一场梦。”
霜天还想再问,江长留却用手比划了一个“嘘”的动作。
“其他的事,我以后再告诉你。现在小霜天的目标只有一个,”江长留顿了顿,“就是击碎我的界。”
话音刚落,江长留便已经消失不见。
戚霜天只看见原本的场景一同消散,她转瞬间置身于一片澄净的水面之上。
平静的夜幕则转为了斑斓——万千星辰闪烁其上,如同一个个流彩的漩涡要将时间与空间全部吞噬而尽。
水面倒映着漫天的星月,戚霜天仿佛置身星空之中,己身是如此不起眼的一粒尘。
她本能地感受到一阵战栗,那是渺小面对浩瀚、无知面对未知的恐惧。
然而就在一刹那,万千星辰坠落,恐惧在这一瞬被具象化,遥远的光点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向戚霜天逼近、放大,直到不可直视的巨物将戚霜天碾入粉尘。
戚霜天看着自己的形体消散为散逸的星点,意识陷入一片空白。
而一个呼吸之间,场景又转换回了熟悉的重楼,江长留的身形出现在了眼前。
“小霜天,星月夜漂亮吗?”江长留笑眼弯弯,轻描淡写地仿佛只是邀请戚霜天欣赏了一出美景。
戚霜天的形体在说话间恢复如初。
她稍显狼狈地晃了晃脑袋,抬头看向江长留的眼神却一下子亮起来:
“你很强。”
江长留有些错愕地微微挑眉,随即唇角微扬:“在这片梦境里,没有痛楚也没有死亡,我可不会留手哦。”
她一瞬间凑近霜天,戚霜天仿佛能感觉面纱随着江长留的呼吸在两人之间轻柔地浮动:
“所以,霜天也要,好好加油。”
戚霜天身体一僵,正欲说什么,一晃神又回到了星月夜内。
这一次,她调转全身灵泽,蓄势待发。
然而星辰倾落之刻,她还是无法行动——当庞大到没有边际的陨星遮挡着整片天空坠落,她甚至没有拔剑的勇气。
就像被大象一脚踩死的蚂蚁,她的身形轻飘飘地再次破碎。
不知道过了多久,戚霜天悠悠醒转,只看见自己还站在水晶球面前,而窗外天色已经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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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好酸……霜天伸了个懒腰,心想下次一定要躺在床上再入梦。
不如寻常的梦醒转无痕,昨晚被江长留的陨星一遍遍碾作尘土的体验清晰得仿佛是现实中经历过一般。
尽管死亡是虚假的,对死亡的恐惧却一遍遍真实上演。
十四遍,整整十四遍,戚霜天欲哭无泪。
尽管从第五遍开始她终于能够克服本能的恐惧开始反击,但陨星的速度太快太猛,她完全没有足够的时间作出有力的回击。
“小霜天,明天记得再来哦。”
戚霜天记得江长留在最后仍是巧笑嫣然,眼神里却有一点不为人察觉的落寞:“我在这里,真的很寂寞呢。”
真是越漂亮的姐姐下手越狠。
被摧残了一夜的霜天叹了口气,简单收拾一下便赶到了湖边,却见花煜早早地等在了那里。
“昨天练得很不错,”花煜刀削剑刻的冷俊眉目露出了一点温和,“今天上午跑完后,便去找其他队员练练灵术吧。云冉冉和程非鹿都外出执行任务了,总处剩下的人不多。”
戚霜天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立刻动身开始了绕湖跑。
上午的时光悄然而过,霜天能感受到自己的□□强度和灵泽的掌控程度又有所上升。
少女勾了勾唇角,哼着小曲回到了小屋,美滋滋地泡着药浴。
下午找谁对练呢……霜天迷迷糊糊地想着,心里很快有了答案。
正是竹楼生凉风的好时节,戚霜天轻快地推开院门,脚步却随着视线所及微微凝滞。
青竹林里,越千山斜倚高枝之上,正闭眼小憩。少年坐得笔直,暖金阳光透过竹叶青绿的阴影晕在他的身上,如枯笔飞白,寥寥一笔便见风骨。
霜天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轻轻地掠过少年身侧——
“你要去哪里?”
越千山清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戚霜天顿步回头,越千山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安静地看着她。
“下午好呀千山,”戚霜天一下子笑眼弯弯,“想找花燃呢,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眼前的少女高高束着马尾,明媚的笑颜仿佛泼入水墨画里的漆彩,看得越千山一瞬晃神。
“为什么要找他?”
话音刚落,一道轻盈的身影从竹上一跃而下,正正地落在戚霜天面前。他薄唇微抿,专注地看着霜天。
霜天眨了眨眼,坦然道:“他的元素龙和我的灵术有些相通之处,想请教一番……”
话还没说完,戚霜天敏锐地捕捉到眼前少年漂亮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莫名的情绪。
越千山侧头:“你想找他的话,他在湖心岛。”
霜天凑近了一些,微微歪头,清亮的眼睛里装满了好奇和促狭。
“我说千山……”她故意拖长了调子,“你一大中午坐在这儿,莫不是在——等我?”
戚霜天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个性里确实有极其顽劣的部分,比如现在。
越千山的反应一定超级好玩。戚霜天悄悄在心里坏笑。
“嗯,”越千山低低应声,“我在等你。”
他就那样认真又坦荡地看着戚霜天,长长的睫毛在瓷白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这……这样啊,”戚霜天破天荒地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那我下次一定来找越老师请教。”
“好。”越千山轻声说。
18. 光剑
戚霜天已经走出去很远了,越千山却不知道为何还在原地发愣。
他最近总是做梦。
梦见幼时自己还是乞儿流落街头,梦见那个小女孩像奇迹一样出现,拯救了尘土里的他。
但是她是谁?
他拼尽全力地回想她的面容、她的名字,在她身后大声呼喊。但小女孩却像一团流沙,攥得越紧,越是从掌心飞逝。
明明是那么重要的人,为什么一点都记不起了?
但他还记得,他要上初云天。
初云天上,有他最重要的人,和所有失落的答案。
少年的眼神暗了暗,望向戚霜天离去的方向,也在眨眼间闪身不见。
正是桃子成熟的季节,桃林遍布的湖心岛散发着香香甜甜的气息。
花燃看见霜天,粲然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霜天?你来啦,我可闷坏了。”
被花燃的笑容感染,霜天的笑眼也亮晶晶:“花燃前辈有空教我灵术吗?那天的火龙太神异了,越想越觉得灵性非凡!”
听到霜天的吹捧,花燃的嘴角肉眼可见地翘了起来。他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你想从哪里开始?”
戚霜天看着少年跃跃欲试的样子,没有言语,只是调动全身灵泽,掌心向湖面射出一道炫目的白光,一如渭城迎敌时那样。
“这是我现在唯一掌握的灵术了。”戚霜天说道。
花燃认真地看着霜天的动作,点评道:“威力很强!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光束的击破点太窄小。比如血纹魔,越是高阶□□的自愈能力越强,小小一个点虽然能将其洞穿,但是也不难恢复。”
霜天沉思:“自然也是可以做出劈斩的动作扩大击破点。问题在于,这样对灵泽的消耗太大,因为这本来就是爆发性的灵术。”
花燃笑了:“你现在能够保持沸灵态多久?”
“一刻钟。”
“这就是了。当你炼成全时刻沸灵态,这样的能量爆发消耗的灵泽是有限的,”花燃顿了顿,接着说道,“你真正的问题是,光束从掌心射出,动作精度太低。”
说着,花燃的手中凭空凝出一把燃烧的火焰大剑。
“为什么不试试真正的光剑呢?”花燃露出一个爽朗的笑,用手中的火焰大剑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你更熟悉使剑。剑身有形,但光无限。在杀敌时,剑可出其不意地无限延伸,对方完全无法预判你的动作。”
戚霜天眼神一亮,想象了一下自己手握光剑纵横天下的英姿。
可是很快,霜天发现自己卡在了第一步——她凝不出光剑。
光束一脱手就立刻化作向前延伸的直线。
“噗。”花燃没忍住笑。
戚霜天默默瞥他一眼,神情有些悲愤。
明明接通了法门却掌控不了的大概只有我了……
戚霜天回想起花燃那天使出的火龙,只是元素却可以变成那样具象的形象,反观自己手上,只有不听话的光束直愣愣地向前猛冲。
“你太把手上的光当成外物了,”花燃一个响指,手中的火焰瞬间变成了一张可爱的笑脸,“你要一直告诉自己,你即是光,光即是你,光才能随心意而动。”
说着,花燃用手蒙上自己的眼睛:“来来来,闭上眼,跟我一起想象——世间万物不复存在,只有一片漆黑,而在这一片漆黑之中,你就是唯一的光——”
“噗。”这次换成戚霜天没忍住笑。
花燃神色却难得很严肃:“别笑,我可是认真的。再跟我来一遍,一定要在心里告诉自己,万象漆黑,只有我是照破黑夜唯一的光。”
花燃的话有种莫名的神奇力量,戚霜天只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玄而又玄的境界。
一片漆黑的空间里,只有无数光点亲昵地悬浮在她身边,闪烁跳动。
一切都陷入黑暗与虚无,唯有周身的光能够印证她的存在。
在一片黑暗之中,她伸出手,活泼的光点如火苗一般在她的手心跃动。世间种种联结在此刻似乎都如同浮云一般片刻即逝,就连她自身的存在亦是如此虚妄。
然而穿透所有虚无与幻梦的,是光。光将是她永远的伙伴,直至终焉。
霜天的手心翻转,光点疯狂地向前射出,而又是心念一转,光束不再继续向前延伸,而是折返回到手心。
折叠的光线,不多不少,正是一剑长。
戚霜天静心感受着光的波动。光从她的手心射出又折返,实现了回环流动,几乎没有带来灵泽的消耗。
她向前挥出一剑,刹那间一臂长的剑身暴涨出百丈光芒,轻易地击碎了黑暗——
也击倒了一大片桃树。
戚霜天睁眼从黑暗空间中脱离,看见原本浓密的桃林刹那空了一小半。
而花燃呆呆地看着桃林,嘴里不停地喃喃念叨着:“完蛋了完蛋了,云冉冉知道了肯定要把我杀了……这桃林可是她的命根子啊……”
正在外执行任务的云冉冉无缘无故地打了个喷嚏:“诶,是谁在想我了吗?”
戚霜天沉浸在雀跃之中,没有注意到花燃说了什么,兴奋地拍拍他的肩膀:“太谢谢你了花燃!”
而花燃却面如死灰:“该是我谢谢你啊……”
刚刚尝到甜头的戚霜天作势又要挥出一剑,花燃一个惊跳起身慌忙按住了戚霜天:
“小祖宗,你可别在这儿练了,这片桃林可都是冉冉亲手种的,死一棵都要伤心好半天。这桃子才刚结起来呢,冉冉说要回来收桃子……”
戚霜天一下子僵住了,看着已经折断一小半的桃林,和花燃一起蹲在湖边面如死灰。
“冉冉可喜欢你了,最后担责任的肯定是我,唉……”
“别这么说花燃,我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那你要不别和冉冉提我了?”
“那不行,花燃老师的重大教学功劳必须让大家知道。”
“都是你自己悟性好,我就是一个废物老师不值得说的。”
……
良久,两人面面相觑。戚霜天沉思片刻,开口道:“事已至此,我们在冉冉回来前把树种好吧!”
花燃沉痛点头:“只有这个办法了。那桃子怎么办?”
戚霜天果断道:“买!”
花燃悲伤地摸了摸自己钱包:“真成难兄难妹了,改明儿一起种树。”
“可是,花煜给我安排的训练任务很紧……”
花燃面色一僵,随即打个哈哈道:“没事,他过两天就该出任务去了。实在不行让越千山来帮我们,如果是你的事情,他应该不会拒绝的。”
戚霜天面露古怪:“你这话说得有点奇怪。”
“昨天的蟹黄汤包可是连我都没吃上一口呢,越千山专门给你做的,说是总觉得以前认识你,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花燃话刚说出口,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连声道,“霜天,你可不可以当做没听到……”
以前认识我?戚霜天眼睛一亮,她或许有机会离自己的过往近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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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燃。”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戚霜天看见花燃的身体明显一僵,然后不情不愿地转过身,赔着笑:“千山哥,怎么劳您大驾来我们这儿了。”
“半个桃林都砍了,我以为你们想要把岛劈了。”越千山不咸不淡地回答花燃。
越千山的双眼在隐去剑光刃影之后依旧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然而在他看向戚霜天的时候,纯黑的眼眸干净又纯粹:“霜天,你不必为花燃的话介怀,蟹黄汤包不是什么费功夫的事。”
越千山试图让自己显得平静而从容,但是此刻戚霜天就那样站在他面前,夕阳将她的发丝勾出毛茸茸的金边,晃眼到他有些目眩。
今天的夕阳为什么这么猛烈?
认识越千山的人一定会说,越千山呀,人如其剑,总带着一股锋利的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越千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渭城一听到霜天的名字,心里就有种很顽固的执念催着他去见她一面。
虽然见她时,她总是负着伤。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鬼使神差地在那里守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讨厌看见她的脸失去血色。
这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越千山几乎要不认识自己。
她大概会觉得我是个很奇怪的人吧。
然而戚霜天完全无视了越千山的古怪和花燃的哀嚎,她只是急切地看着越千山:“千山,你从前见过我吗?”
少女的眼睛里装满了迫切与渴望,但越千山只能给出一个让她失望的答案:“抱歉,渭城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霜天的双眸一下子暗淡了下去:“这样呀……”
她还是抬起头,嘴角弯成一个灿烂的弧度:“谢谢你千山,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蟹黄汤包!”
“咕噜咕噜……”
花燃的肚子很挑时机地响了起来。
“那个,不如我们去吃饭?”花燃讪讪地挠挠头。
“正好,今天的菜已经备好了。”越千山淡淡开口。
“?!不是,哥们你每天不训练啊?”花燃瞪大了眼睛。
饭桌上。
戚霜天只感觉花燃的幽怨之气将要掀翻房顶。只看见花燃满脸委屈地看着越千山:“为什么,为什么又没有我的份!”
越千山不动声色,给戚霜天夹了一筷子红烧肉:“你最好习惯一下。”
花燃愤愤不平,一筷子就要抢戚霜天面前的清汤狮子头。
只看见戚霜天眼中凶光一闪,手心一道锐利的白光刷得将花燃的筷子击断。
“哼哼。”霜天得意地夹了一筷子狮子头,继续埋头干饭。
“没有天理了啊,”花燃欲哭无泪,“亏我下午还教你这么久灵术,你就用来和我抢肉吃!”
“是你抢霜天的肉。”越千山锐评。
“我算是明白了,这个队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花燃哭丧着脸走出门去,本来以为会有人挽留他,谁想到两人只是继续埋头干饭,无人理会他。
颜面丧尽的花燃只能灰溜溜地去取勤务兵留下的饭菜,含泪咽下。
“千山,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戚霜天突然开口,“你不是说,从前也不认识我。”
越千山夹菜的手突然顿住:“我们不认识。我只是……”
很习惯这样对你而已。
越千山看着戚霜天亮晶晶的眼睛,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我只是比较乐于助人。”
不远处的花燃打了个喷嚏。
19. 隐身
酒足饭饱之后,戚霜天回到了自己的竹屋。
空荡荡的回忆总是让她如身坠迷雾,仿佛在很高的悬崖上往下跳,却怎么也不会落地,而是被即将坠落的恐惧永恒地支配着。
她只有靠日复一日重复性的训练来寻找安定性,削减她的恐惧。
但是今天花燃的话一下子又勾起了她的希望。
越千山觉得她很熟悉……会不会还有从前认识她的人?
她从前到底在哪里生活,为什么一个人出现在了渭城?
为什么从前的熟人没有一个人来找她?
她……有亲人吗?如果有,为什么都不来找她?
戚霜天抱紧了双膝。
她的过去与此世的联系仿佛是零,她无从找寻任何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定了定神,霜天突然想起可以再去藏书阁碰一碰运气。
还未进门,霜天便听到了守阁人齐婆的声音:“霜天来了,今晚可别呆得太晚哦。”
齐婆正佝偻着背整理着书架上的旧书。看见霜天,她笑眯眯地挥挥手,几盏灯顺着她的手势倏地亮起。
“好嘞婆婆,您也早些休息呀。”霜天乖巧点头。
夜里的藏书阁很空荡,她在书架之间翻找游走,旧书的尘灰呛得她咳嗽了几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
程非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戚霜天面前,她的长发如同月华下银色的丝绸。
“我在认真学习,非鹿老师。”戚霜天又咳了两声。
程非鹿不甚在意地点点头,转身要走,戚霜天却突然叫住了她,问出了上次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非鹿老师,人在什么时候会失去全部记忆?”
程非鹿顿了顿,银色的眼眸直直地看向戚霜天:“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有一个朋友……”
程非鹿没等她说完,自顾自地说:“与篡改记忆相关的行为都是极其严重的犯罪。”
戚霜天连忙解释道:“非鹿老师,我没有要篡改谁的记忆。”
程非鹿好像突然神游天外,过了一小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戚霜天:“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没有这种能力。”
“失去全部记忆,有很多情况,比如被噬魂鬼吸走了灵魂,那么就会只剩下一个躯壳。”
程非鹿没有看向戚霜天,她的声音和眼神一样晃晃悠悠,好像是静夜里肆意流淌的一串音符,却让戚霜天不寒而栗:“也有可能是被精神系法门的狩灵人抹去了记忆。”
“当然,也有可能是误食了什么消除记忆相关的草药。”
程非鹿说完,又安静地开始翻看她手上的书。
戚霜天便不再打扰,独自在书架之间随意地翻找着书卷。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过于浅薄,每一点新知都被她如饥似渴地吸入脑中。
然而一声鸟鸣打扰了她的思绪,霜天惊觉天降破晓,自己却还没有去萃武居。
糟了糟了,戚霜天急匆匆地跑回了自己的小竹屋。
和衣躺下,她将手放到紫色水晶之上——
场景瞬间变换,江长留漂亮的笑颜映入眼帘:“晚上好呀小霜天。”
戚霜天也甜甜一笑:“姐姐好。”
江长留唇角微扬,打了一个响指:“那么……今天的训练,就直接开始啦。”
场景瞬间切换成无边斑斓的星月夜。而戚霜天无心欣赏这美景,手中的光剑凝成。
天上的星星开始坠落。起初只是遥远的微小光点,划破天际的光彩化成漫天的流星雨猛烈地向戚霜天袭来。
万千巨物自天空而来。那种面对庞然大物浑身冰冷的感觉又席卷了霜天全身,灵魂本源的战栗让她下意识地想要闭眼逃离。
但她还是挥出了一剑,随后被碾入尘埃。
“不用脑子。”
霜天一晃神,星辰已经全部归位,星月夜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一个少女站在不远处,双手抱胸冷哼了一声。
少女精致的眉眼与江长留有几分相似,脾气却是截然相反,冰蓝的双眸里写满了嫌弃:
“你要被打多少遍才能长出脑子来?”
戚霜天也不生气,眨了眨眼:“我目前的力量,实在无法击破陨星。光是克服恐惧就已经很费劲了。你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可以教教我吗?”
少女的唇角几不可见地上扬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成冷若冰霜的样子:
“这里是她的界,你的恐惧,会化作她想要的现实。因此,就算江长留根本没有使出全力,你也会被击垮。”
戚霜天刚想追问,却看见少女已经消失不见。
没等戚霜天细细咂摸少女话里的意思,群星又向她不讲道理地砸了下来。她又被碾入了尘土。
使劲地晃了晃脑袋,戚霜天回想着少女的话。恐惧会化作现实……那么只要无需恐惧,便不会化作现实?
好,这一次,绝对拿下!霜天暗暗给自己鼓劲。
看着迫近的群星,霜天强装淡定地背手而立,颇有一派高人气场。
她在心里疯狂碎碎念,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啊啊啊啊啊又要被砸了好可怕!
轰然一声巨响,霜天在灰烬里又重新闪亮登场。
这怎么可能不害怕啊,霜天欲哭无泪。
又是一晚的单方碾压。
“小霜天,明天再来哦。”江长留带着面纱的脸笑眼盈盈。
而被陨星反反复复碾碎的戚霜天此时已经略显呆滞。
不同于第一晚的间隔时长,今夜的陨星几乎一场接连一场,她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对死亡的恐惧好像刻入了对星空的印象本身,戚霜天只感觉身心俱疲。
“对了长留姐姐,我今天见到了一个冰蓝色眼睛的姑娘,她是谁?”霜天在离开前想起了这个问题。
“她呀,”江长留微怔,“家妹江久念。”
小竹屋中。戚霜天伸了一个懒腰,虽然精神很疲惫,身体却休息得很好。
真是太糟糕了,自己为什么克服不了恐惧……戚霜天抿了抿唇,神情有些黯然。
“霜天,一起吃早饭吗?”门外响起了柳晴未温柔的声音。
戚霜天一个弹跳起身打开房门,打开房门,看见了柳晴未细柳纤纤的手上拎了一大篮早点。
“早上好晴未姐……哇,这早餐好丰盛呀!感觉两个人吃不完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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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我的饭量可比你想象中大多了哦。”柳晴未微微一笑。
戚霜天不以为意,帮着一起铺开了饭盒。
“晴未姐姐,萃武居……到底是什么地方呀。”
“顾名思义,淬炼武艺的地方,”柳晴未耐心地解释道,“准确来说,是猎风队队员将自己的武艺精华都投射到梦中,群英居中的队员都是一段梦中的记忆而已。”
柳晴未想到戚霜天可能有的疑惑,又补充了两句:“梦有自己的逻辑,因此记忆可能会自行演绎。不过,虽然我们的武艺都已经被非鹿录入梦境,但是只有卸任队员的梦境才会被开放,也是出于保密的考虑。”
戚霜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知在想什么。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桌上的早点已经空了大半——可有足足三人份的量啊!
她错愕地抬头看向柳晴未,却发现自己一向温婉柔美的队长大人正大口大口地啃着包子,三两下就解决了一只足馅的肉包。
柳晴未捕捉到戚霜天的视线,露出一副早料到如此的笑容:
“别担心,我带了很多,肯定能吃饱!”
“……好。”戚霜天弱弱应声。
副领大人是岩系力量战士,多吃点才正……正常。
“霜天,我见你这几天都在练习光剑。”柳晴未突然开口。
“其实,你的法门是很占便宜的,或许还有其他妙用。无中生有最消耗灵泽,而运用现有的物质就轻松许多。”
“像我和花燃,都是在普通环境下创生岩或火,很费力。但如果在火环境或者岩环境里,就要轻松自如许多。”
“晴未姐姐的意思是,光无处不在,所以我无需创造,只需运用?”
“聪明的孩子,绝大多数有光的地方,霜天,都是你得天独厚的战场。”柳晴未微笑。
“其实,光剑固然重要,但霜天好像忘了光对视觉的重要影响。有时候无需暴力,巧劲亦可制敌。”
戚霜天若有所思良久,突然兴奋地说:“晴未姐姐,我好像知道怎么隐身了!”
她兴奋地放下筷子,凝神运转灵泽,灿烂大观的光线世界又向她敞开了大门。
霜天如同天上最手巧的织女,以心神为针引动光线,丝丝缕缕的线轻巧地从她的手上绕开,于是她的左手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空气里——
当霜天想继续操纵光线绕过自己的右手时,却一疏神,绕过左手的光线又复归了原位,在空气里显形。
哎,好像也没有那么简单呢。
“你真的很有天赋。”柳晴未看着霜天,眼神里满是欣赏。
“多亏晴未姐姐的提点啦。”戚霜天笑眼弯弯。
“对了,”柳晴未忽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听说你和花燃把云冉冉的桃林砍了?”
戚霜天悲壮地点点头:“……其实是我一个人砍的。”
柳晴未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冉冉这个任务,快的话明天就能回来,慢的话……”
戚霜天心提到了嗓子眼。
“慢的话,可能得三两月。”柳晴未被戚霜天的表情逗乐了。
霜天长舒一口气。
20. 发间花
时间飞逝,转眼间三个月已过。
其他队员陆续出任务又返回,只有戚霜天一直在总处内苦修,过着上午跑圈,下午修炼灵术或种树,晚上被江长留暴揍的生活。
她成为了藏书阁为数不多的常客,疯狂吸收着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知识。
就在她为沸灵态已经掌握了□□层而志得意满之时,花煜猝不及防地回了总处。
“不错,”花煜满意地点点头,“以后的晨练便改成湖上推大石跑吧。”
于是勤务兵每天早晨都可以看见戚霜天吭哧吭哧地在湖面上推着一个一人高的巨石向前跑动,仿佛一只辛勤的屎壳郎。
而隐身术知易行难。
霜天知道只需要操纵光线绕过自己,但是这一操作要求对光的控制达到极高的精度。
于是总处里时常出现一个惊悚的身影:只隐身了半张脸或者半条腿的霜天到处乱窜。
但值得欣慰的是,霜天已经将光剑的威力提升数倍不止,收放自如。
尽管沸灵态与灵术的修习均进步显著,但戚霜天悲伤地发现,自己还是无法破解江长留的界。
每一次死亡都将失败的印记深深刻入了戚霜天的潜意识,每每踏入星月夜,她便无法自控地产生“被击败”的预感。
尽管她每一次都竭尽全力地试图克服恐惧、挥出光剑,但自己的力量还是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江长留的面纱之下总是漂亮的笑颜,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惊动她的心弦。她面对戚霜天时总是一口一个小霜天叫得无比亲昵,却从来不对破解界上做分毫指点。
她毫不吝惜对霜天的教导,无论是灵术还是界的构建,唯独对如何破解“星月夜”总是笑而不语。
而江久念,则时常出现在戚霜天面前,扔下一句“朽木脑袋”就消失不见。
纵然是戚霜天,也未免挫败。
可问及猎风队的其他人,大家竟然都幸灾乐祸,表示都是过来人,让霜天自己好好悟。
尤其是花燃,笑得最得意,霜天愤愤想着。
戚霜天在挨打之余,总能看见江长留独自凭栏,纤弱又美丽的背影仿佛一只停在枝头的蝴蝶,随时都将奔赴星月而去。
江长留实在很喜欢戚霜天叫她姐姐,每次听到都眉眼弯弯如新月。
奇怪的是,江久念从不叫她姐姐,甚至只要江长留一出现,江久念就会唰得消失不见。
戚霜天隐约察觉到姐妹之间某种奇怪的气场,有一次她问及江长留,那一向璀璨的双目居然暗淡了一瞬。
江长留说,妹妹大约是不太喜欢自己。
霜天很诧异。尽管江长留时常逗弄得她面红耳赤,但这样强大又夺目的女孩子总能轻易地抓人心弦。她总是从容地掌控一切又带点可爱的狡黠,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样的姐姐,为什么会不喜欢呢?霜天有些迷惑。
而江久念,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对戚霜天冷嘲热讽,但只要霜天夸她两句,就会发现少年异常得好哄。
从瞬间被陨星击溃,到逐渐能击破陨星一角,虽然戚霜天还没有完全领悟此种真意,但也在江久念的指点下进步迅速。
都是很好的人呀,戚霜天想着,为什么姐妹之间要生罅隙呢?
但江家也是势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许是有什么旁人不得而知之的隐情也未可知呢。
于是霜天也没有多问。
□□的疲惫总是能麻痹精神上的负面情绪。
但即便如此,午夜梦回的时候,孟维夏的身影总是浮现在她的梦境深处。
浑身浴血的他。杀红了眼的他。
送给她龙香的他。笑着的他。
淹入魔物中被撕碎的他。
梦境的开始他那一双鹿眼总是温柔地看着他,梦境的结尾,他总是被无法抵挡的黑暗缠上,一点一点消失在无边的黑夜里。
戚霜天想要疯狂地大喊大叫,但任凭她拼尽全力,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她猛得睁开眼。
天尚未破晓,但已闻鸟鸣。又是这样的梦,戚霜天垂眼,翻身下床,沉默地撑着床沿坐在床边。
不去萃武居的日子,她被永恒地困在孟维夏的黑夜里。
血纹魔……血纹魔,戚霜天的脑袋隐隐作痛。
三年前,血纹魔只是袭击了一些城郊村落,所有人都把这些魔物当做灵泽下又一群异变的生物。
当自己能安睡于榻上时,大洛的高位者们又怎么肯向无辜逝去的百姓瞥去一眼呢。
晴未曾经提起过,三年前有官员曾经对血纹魔进行活体调查,却因罪被关入明镜台。而有关血纹魔的记载,都在藏书阁的禁书区,非猎风队队员不得入。
好想看到那份活体调查……戚霜天的心尖痒痒。
但她一下子想到了守阁人齐婆——虽然齐婆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很好相处,也让人下意识地感受到她的实力并不是戚霜天可以碰瓷的。
真是苦恼啊,戚霜天托腮。
第一缕阳光轻柔地穿过竹林缠绕在她指尖,霜天像是逗弄指边的一只小鸟,轻轻地引导着丝丝缕缕的光束绕过自己的手指。
一下子,她的食指便凭空消失了。
戚霜天玩心大起,仿佛一个巧手裁缝,仔仔细细地穿针引光,直到整个手掌消失在空气中。
只是轻微不留神的一个卸力,光线又齐刷刷地回到了原来的路径上,消失的手又出现在了霜天眼前。
然而霜天却突然站起身,猛地一捶桌子。
——隐身!
我为什么一直没想到这个!
但是自己的隐身术实在不够成熟,只有静止时霜天才有完全的把握。
一旦开始移动,同时操控光线绕过自己的难度将会成倍上升。
而且隐身只能隐匿身形,她的气息与声响都无法藏匿。如果是灵泽高强者,多半会察觉到异常。
正在霜天内心燃起熊熊斗志之时,花燃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外:“霜天,不好了,冉冉回来了!”
戚霜天身体一僵,随即冲出门外,急得和花燃面面相觑:“她看见桃林了吗?”
虽然霜天已经勤勤恳恳地把原来的林子都填满了,但是原来的树桩子都还留着忘记清理了啊!
“我看见了哟。”
云冉冉甜甜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戚霜天和花燃吓得同时跳起:“冉冉?!”
“一别数日,冉姐还是风姿依旧啊。”花燃立马满脸堆笑。
“更胜从前,更胜从前啊!”戚霜天立马跟上。
云冉冉没有立刻说话,一双粉色的大眼睛只是认真地看着戚霜天,过了片刻:
“霜天,你是不是讨厌我呀。为什么要砍掉我的桃林呀,我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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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好久呢。”
云冉冉的眼睛里泛起了一层雾水。
戚霜天顿时觉得自己真是该死啊,结结巴巴地说:
“对不起冉冉,我……当时在练灵术,一不小心闯祸了,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很珍惜这些桃树。”
戚霜天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时花燃突然说:“冉冉,都怪我,我当时没好好教霜天,她当时还刚刚入队里,都不知道桃林是你种的。”
两个人乖乖地立正站好,等待暴风骤雨的降临,却听见云冉冉噗嗤一下笑了出声:“好啦好啦,别担心,我逗你们玩的。”
“齐婆跟我说,霜天每天在岛上吭哧吭哧种树,花燃只要不出任务也都来帮忙,周边的树苗贩子都被你们买空啦。其实你们跟我说一声,我的灵术种桃树一眨眼就好的。”
云冉冉说着,心思一下子飘到了戚霜天毛茸茸的脑袋上,终于没有忍住躁动的小手,揉了揉霜天的脑袋。
好……好可爱!云冉冉星星眼。
戚霜天对云冉冉的行为报以迷惑的眨眨眼,但她还是很认真地说:“冉冉种树再快,我的错还是要自己承担。”
她顿了顿:“而且,我真的很怕看到你难过。”
云冉冉愣了一小下,随即半开玩笑地说:“你超喜欢我的对不对,霜天?”
霜天乖乖地点点头:“嗯,冉冉,你最好啦。”
云冉冉满足地又揉了揉戚霜天的脑袋:“来吧,跟我去桃林,我带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种树。”
三人很快来到了湖心岛。
云冉冉站在桃林中央,闭上了双眼。
她轻轻一抬手,一阵湿润的灵泽气流卷过这片树林。
原本瘦瘦小小的树苗迅速地抽枝生长,而光秃秃的树桩上也生出了新芽。
整个树林仿佛被施展了时间的魔法,仅仅是一瞬之间,春夏秋冬在枝叶间悄然而过,枝干生长,绿叶葱茏。
下一刻,绿叶又纷纷转黄落下,朵朵桃花就这样神奇地在枝头绽开。
岛上流动起粉色的云霞。
云冉冉站在粉霞之间,一阵风吹过,花瓣如雨般轻轻落下,飘落在她的发间。她转头看向两人,笑容带着些小小的骄傲:“怎么样,好看吗?”
戚霜天怔怔地望着桃花林:“好神奇啊。”
“你的灵术也太帅了,”花燃有些羡慕地说,随即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不过,还是给你添麻烦了。”
“小事,小事。”云冉冉神气地打了个响指。
她随手拈住一朵桃花,轻轻地要别在戚霜天发间。
她的动作很轻柔,眼神却是说不出的认真。
向来习惯于刀剑的锋锐,突然被这样柔软的粉腻点缀,戚霜天下意识地偏头要躲,却被云冉冉的指尖按住了肩头。
“喏,女孩子果然戴花最好看啦!”云冉冉满意地看着霜天的鬓间花。
桃花映在霜天的发间,女孩的双颊不知何时也染上了桃花的柔色:“谢谢冉冉。”
湖面倒映着女孩簪花的侧影,金光在她的影子上跳动。霜天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随手采撷了一缕粼粼波光。
她转过身,向云冉冉伸出手。
金光像一只蝴蝶顺着霜天的指尖向云冉冉轻盈飞去,在她的乌发间盘旋,然后温温柔柔地化作了一朵小巧玲珑、晶莹剔透的金色小花。
21. 破界
“欸,霜天,这是……”
云冉冉话还没说完,就被戚霜天拉着手跑到了湖边:“噔噔——好看吗?”
清澈的湖面映着两个女孩子簪花的笑脸,云冉冉一瞬间有些晃神。
霜天像一只骄傲的小猫一样等待着云冉冉的夸奖,于是云冉冉回过神来,捏了捏霜天的脸:“好好看,霜天好厉害。”
花燃抱胸倚在树边,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真是不懂女孩子们的乐趣。
霜天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冉冉,你今天靠近我的时候,为什么我一点都没察觉到呢?”
说着,霜天突然回过头,坏笑着说:“哈哈,花燃,你也啥都没察觉到,对吧?”
不是,霜天你一定要我一起丢脸是吧。花燃腹诽,不情不愿地说:“……是”。
“这个呀,我只是习惯把自己当做一棵桃树——”
云冉冉思考了一下:“就是有一天突然觉得,啊,当一棵树真好呀,什么烦恼都不需要有,长在土里享受阳光雨露就好了。”
“天哪,想想都觉得好幸福!”云冉冉捧住了自己的脸,继续说道,“就这么想着,晴未突然跟我说,冉冉,你怎么一下子把气息隐匿完了。”
戚霜天瞪大了眼睛:“把自己当一棵树?”
“真是不公平啊,把拟物态说的这么轻松,”花燃欲哭无泪,“霜天你可能不知道,平天学院里老师有教过这招,就叫拟物态,和自己的法门很有关,但大部分人都很难练成。”
“毕竟,谁想当一棵树啊,你想说这个,是吗?”云冉冉眨眨眼。
“不,因为我就算拟成火,还是向世界散发着我无可抗拒的火热啊。”花燃自恋地作痛心疾首状。
“离我远点。”云冉冉感到一阵恶寒,嫌弃地跳开了。
把自己当做一棵树,那对于我,是不是要把自己当做一道光?戚霜天想着。
做一道光?
戚霜天从没有这么想过。
做一道光是什么感觉呢?
大概……很孤独。
没有人能捉到一束光,光也从来不为任何人而停留。
但是……也很自由。
用快到难以想象的速度,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去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了吧。
书上说,这个世界上有望不见尽头的大海,有燃烧的绿色夜空,有心脏鲜红的沙漠。
霜天好像一下子置身于无尽的蔚蓝海洋上,她随着每一朵翻涌的浪花跳跃、翻滚,她感受不到自己的重量和存在,但她可以无限地、无限地向前奔跑。
海洋和天空一样没有尽头,光也是。
她向着海天之间的一线交界奔跑。
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只剩下大海、天空与充斥其间的光线。
“不是吧霜天,”花燃的声音打断了戚霜天的思绪,“我真的要和你们这些天才拼了。”
霜天一个激灵:“什么?抱歉我走神了。”
“走神???”花燃哀嚎,“小祖宗,你刚才那可是拟物态啊。”
我?拟物态?
霜天有点发懵,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的可爱。
“不跟你们玩了,我要去训练了。”花燃抹泪离场。
云冉冉看着花燃,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缓了好久才开口:“霜天,你刚才的气息一下子全部消失了呢,是把自己当做一束光了吗?”
“嗯……我就是想象了一下。”霜天还在回忆刚刚的感觉。
“那之后只要记住这种感觉,多练练就会熟练啦。”
桃花只开了半日,云冉冉还是在夕阳落下之时把枝叶变回了顺应时节的状态。霜天一直努力地练习着拟物态和隐身术,在云冉冉的指导下进步惊人。
白日里的训练虽然辛苦,萃武居的对练戚霜天也一日都不肯落下。
虽然她知道,对江长留来说也无所谓日月更替,但她总觉得,一日不去,长留姐姐便会寂寞一日。
“小霜天,你来了呀。”
霜天一晃神,迎面便是江长留星泽盈盈的笑眼。
江长留仔细打量着眼前瞳色浅金的少女,笑意渐深:“小霜天已经掌握沸灵态了呢。”
随即叹了口气:“唉,小霜天成长得这么快,大概没多久就可以破掉我的界,再也不来看姐姐了,好伤心呀。”
“我还没有这么厉害的,”戚霜天脸颊微红,神色却有些苦恼,“尽管久念说姐姐只用了三成功力,但我到现在也还没有什么破解的头绪。”
江长留歪歪脑袋:“没有哦,只要小霜天想,随时都可以破界。”
戚霜天一愣神。
多日的打磨与请教让她逐渐明白了界的本质,所谓界,就是对自身法门的极致掌控所形成的——一种想象。
界依托界主的想象而生。界内,界主即是神明一般的存在,心念所向,界随之变动。
但界本身仍是一种对万物的虚拟,只有入界者确信其真实,才能使界的规则对其生效,让界中之物一瞬间化虚成真。
正如江长留的星月夜之界,如果戚霜天笃定其为假,则陨星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换句话说,只有入界者承认了此界的规则,才会成为规则的奴隶。
然而知易行难。
死亡与失败的体验层层累加,在戚霜天的内心筑起难以逾越的高墙。
入界者,只要一瞬间的动摇,就足以让界中万物成真。
不要赋予敌人的法门信仰,戚霜天想起江久念与她说起。
她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冷言冷语双手抱胸地站在一旁,却又会在她做出一点点进步的时候,不情不愿地说一句“还算可以”。
果不其然,这一次霜天在尽力斩破陨星一角后,又被碾入了尘土。
消散的身影瞬间在梦境中重构,戚霜天睁开眼睛,看见江久念又站在了她身旁。
“你还是对法门一无所知,”典型的江久念发言,“我问你,什么是你的法门?”
“光之法门,你不是知道吗?”戚霜天不解。
江久念无语凝噎了一瞬:“我的意思是,法门,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战斗工具?”
“果然是个不得其法不入其门的笨蛋。”江久念转过身去,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少女的眉眼分明和他的姐姐一般精致,却总绕着一股寒意,让她那双蓝眸仿佛沁了冰。
“你看好了,什么是法门。”
话音刚落,万千星辰再次从天空坠落。江久念站在原地,掌心朝着陨星伸出右手。
一瞬间,所有陨星凝滞,天空成了一片冰冻的海洋。
冻结的群星仿佛停留在了时间暂停的一刻,不远不近地悬在半空。
天幕仿佛也被冻住了,江久念右手握拳,天空如同冰面开裂,从穹顶中心撕拉出一道巨大的裂缝,如被刀劈一般迅速扩张,龟裂成蛛网——直到天空轰然碎裂。
江久念站在四散的破碎光斑中,转头看向戚霜天。
在万籁冰冷之中,她的眼神却是难得的温和:“霜天,所谓法门,是抛诸万法,伏皈我门。”
戚霜天呆呆地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破碎的界被重新修复,戚霜天好像听到了江长留一声无奈的轻笑,但她此刻脑海中反复回荡着江久念的话音,只感觉有什么力量在体内破土,急于窜跃而出。
她恍惚间想起花燃在指点她凝出光剑时说的话,和江久念的言语交织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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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混沌地在她脑海中回响。
“你太把光当做外物了……”
“你的恐惧,会变成她想要的现实……”
她好像明白破界之法了。
所谓破界,不过是法门之间的对碰。
恐惧,只会成为助长敌手法门之燃料;但即便恐惧无可抵御,只要存足够之信念于己之法门,信其万法可破,那么界的破灭便是既定之终局。
少女站在漫天星月之下,露出一个张扬的微笑。
手中光剑凝成,直指天穹。
少女浑身灵泽流转,莹白的气流环绕于身。天上的星辰似乎是受她的力量牵引,逐渐明灭不定。
星光,亦皈于我。
戚霜天手中的光剑突然暴涨出百尺光芒,直直地向天幕劈去。
闪耀群星随着剑芒略过而被夺走了光辉,剑身却随着星光的涌入而愈发耀眼夺目,如同漆黑夜幕里最绚烂的一颗流星,一星划过而万星无光。
群星归于黑暗的死寂,星月夜只余黑色的幕布。
只再一剑,光芒万丈的剑身刺破了黑夜的面具。
星月夜之界轰然坍塌。
但那一剑不仅劈开了黑夜,界域瞬间消散的刹那,江长留不知何时已在她面前,脸上的面纱随着剑芒划过亦悄然飘落。
明明已经无数次想象长留姐姐的面容,但戚霜天仍是一瞬间晃神。
群星送来了她们的女儿,夜风也为她温柔。
戚霜天以为会看到江长留错愕的神情,但是面具背后竟然是一个无比温暖而欣慰的微笑,璀璨如星的眼眸中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哀伤。
江长留轻轻地抱住了戚霜天,长发在霜天耳尖轻挠:
“小霜天,去开启你自己的故事吧。”
她的声音很温柔,却不知道为什么让戚霜天感到难过。
她刚想伸手回抱住江长留,场景却瞬间碎裂,她看着江长留一如往常地冲她笑着,留在了消散的梦里。
霜天怅然若失地看着眼前紫色的水晶球随着梦一同碎裂,紫色已经消退,水晶球变成了普通的透明玻璃一般。
“梦终有醒时,无需留恋。”
霜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程非鹿对她说的一句话。
可惜当时,她并没有听懂这句话的重量。
戚霜天重又揉了揉眼睛,想要出门找柳晴未吃饭,顺便问问长留姐姐和江久念现在在何处高就,她定要好好请人家吃顿饭感谢授业之恩。
也不知道姐妹俩现在和好了没有,戚霜天托腮想着,明明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呀。
虽说晴未胃口一个顶仨,但是勤务兵给晴未姐姐的饭菜是真的好吃呀,这就是副领的待遇吗。霜天思绪飘散。
哼着小曲,戚霜天刚才微微伤感的情绪已经一扫而空。
天呐,她就是两剑击破星月夜之界的天才少女吧!
霜天骄傲地想着,朝着柳晴未的竹屋走去。
果然,柳晴未早知她要来,桌上早已摆好了满当当的丰盛早点。
“晴未姐姐!我已经破了长留前辈的星月夜之界啦!”
一进门,戚霜天就高兴地向柳晴未大声宣布自己的光辉事迹。
柳晴未露出一个为自家妹妹开心的微笑:“霜天真棒呀,我当初可是花了整整半年呢。”
“晴未姐姐,江长留和江久念前辈现在都在哪里高就呀,”戚霜天抓起一个包子啃了两口,“我想好好感谢感谢她们!”
柳晴未却突然沉默了。戚霜天敏锐地察觉到凝滞的气氛。
片刻后,只听见柳晴未声音低沉地开口:“她们……都在三年前的血纹魔灾变中牺牲了。”
“她们联手为人们挡下了当时唯一一只九纹血纹魔。”
22. 人空念久,江自长流
江久念不喜欢自己的姐姐。
当你拥有一个极其耀眼的姐姐,从此以后你的名字就将没入她光芒背后的阴影里。
那光芒多刺眼啊,刺眼到无论他走到哪里,人们首先看见的永远是江长留的妹妹,而不是江久念。
江久念讨厌这种感觉。
明明只比她大了五岁,却让她的名字永远地成为了姐姐的附庸。
她记得小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很骄傲,为人人称羡的江长留是自己的同胞亲姐姐而骄傲。
但是有一天开始,她突然发现自己的一切努力,好像都因为姐姐而成为理所当然。她奋力所取得的一切,所得到的至高夸奖也不过是一句“不愧是江长留的妹妹”。
“你就是江长留的妹妹?那可要向你姐姐好好学习啊!”
“不错,不愧是江长留的妹妹,有几分她当年的水准。”
“哇,听说你姐姐是江长留,好羡慕你呀!”
“久念,长留在你这个已经开天门了,你也要努力啊。”
……
她好像是江长留的一道影子,没有人能看见她,无论是父母、老师,还是同辈。
于是她愈发孤僻,拼了命地努力,想要超越江长留压在身前的巨大阴影。
但是最后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做不到。
能与姐姐有几分相似,便已经是她能得到的最高夸奖。
她真讨厌她。
江长留完美得如同天上的星月,无论是修炼还是名利场上的社交,她的光芒衬得江久念愈发狼狈。
每逢世家聚会,江久念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看着光彩夺目的江长留长袖善舞,游刃有余地游走在不同宾客之间。
人人都喜欢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江久念只感觉疲惫,任何一点与人的刻意攀谈都让她精疲力尽。
姐姐这样的人,本就超出了她所有想象的边界,不可思议又切切实实地存在着。
她真讨厌她。
可讽刺的是,从小到大只有江长留会真诚地赞美江久念,不与任何其他做比,只是单纯地为她小小的进步而称赞。
但江久念却只感到被怜悯般的恼羞成怒。
她明明拥有一切却还要居高临下地夸赞妹妹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成就,仿佛胜利者的施舍。
她真讨厌她。
江久念真想撕破江长留那永远微笑永远波澜不惊的面具,大声告诉她自己比她强,请她不要再用这种云淡风轻的夸赞对待自己竭尽全力也比不上她的一切。
她想过逃离江长留的轨迹,彻底地堕落——是的,我就是一个比不上江长留的废物,和你们一直以来想得一样,你们满意了吗。
这样,人们或许还能脱离江长留的光环之外记住她——以另一个极端的方式。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或许她就是这样,一个懦弱到不敢越轨的少年。
她孤僻地走着江长留曾经众星拱月的那条路。
从小刻苦修炼,进入平天学院,以绝对的第一进入猎风队,立下赫赫战功,然后……
江长留的路突然断了。
她看见一向战无不胜的江长留第一次如此狼狈,被执掌虚无之法门的九纹血纹魔精准克制。
她心里好像有什么高墙在轰然碎裂,但是并没有原本想象中的欣喜,江久念只觉得心痛——
原来她还是习惯看着江长留高高在上、从容不迫地掌控一切。
她不想看见姐姐跌落神坛的狼狈模样。
血纹魔已经将本体炼化成了虚无,肆意地以看不见的透明形态耍弄着她们。
江长留拼命地嘶喊着让妹妹离开,不知怎么,江久念却猛然把已经精疲力尽的姐姐一把推开。
她放弃了所有防守,任血纹魔将虚无的空洞在自己的身体上展开,如同桑叶被蚕食。
□□被吞噬进虚无,鲜血喷涌而出。
江久念却感觉不到痛,她的心念前所未有地集中,周身灵泽沸腾到了极点。
虚无,又如何存在?既然存在,又怎可能虚无?
只要彻底冻结这片空间,任他是虚无还是虚有,都必将显形。
我将,冻结虚无!
恐怖的灵泽自江久念残破的身形中爆发,凛冬已至的极寒将眼前目所能及的空间寸寸冰封。
世界化成了冰雕,每一寸空气、每一寸云、每一寸土地,都成为冰封里被定格的一个瞬间。
江久念一下子跌落在地,身体被虚无吞噬的速度并没有减弱。
她的意识开始飘忽,明明是这种时候,脑子里却总是浮现出一些无关紧要的场面。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总是跟在姐姐背后,像个小跟屁虫。
姐姐要去上学了,就泪眼汪汪地拽着江长留的衣袖不让她走。
她想起自己洞开天门那天,父母宴请亲友,大家都说江家二小姐不输长姐风采。
明明是属于她的时刻,话题却总是离不开她那天才的姐姐。
她受够了一切和江长留的比较,只是闷闷地坐在角落里灌酒。
可是江长留突然把自己拉起和她的同窗到处炫耀,说,这是我妹妹,可厉害啦。
自己当时只觉得又羞又恼,对着姐姐说,你不要再这样假惺惺了。
她还记得江长留当时错愕又受伤的目光。她一下子很后悔,却倔强地什么也说不出口。
从此以后,她们很久都没有讲过话。
她想起在学院中听见嫉妒的男生嚼江长留舌根,说江长留天生的一副狐媚样子到处勾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无名之火直冲头顶,将那两个长舌男暴揍一顿。
她没跟任何人提起打架的原因,一声不吭地挨了处分。
人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孤僻少言的江久念那天会那样生气,恐怖到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想起总是骄傲又从容的江长留,只有面对自己时会有几分小心翼翼的笨嘴拙舌。
明明是挑了很久的生辰礼物,却要大半夜地悄悄放在江久念房门口。
……
坚不可摧的冰雕忽然豁出一个无端的缺口,寸寸龟裂。
是血纹魔。终于,看见它了。
只要是存在,又怎么可能彻底虚无。江长留没有给血纹魔任何移动的机会,在江久念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一刹那,她便纵身跃入了那个空洞。
她的躯体瞬间被虚无吞噬,但是一团星云却于乌有处诞生。
不……不要!
江久念想要歇斯底里地大喊,但却已被虚无侵蚀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高速旋转的星云如同一个巨大漩涡,坍缩、发热,明亮而不可逼视,在诞生的一刹那将冰墙融化殆尽。
而这并不是星云的终点。它的内部刹那间再次爆发出恐怖的光与热,从内到外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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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被点燃。
一颗灼目的星辰升起,却又在顷刻之间,以毁天灭地的能量爆炸。
这是一颗星的生与死。
一切都在爆炸中湮灭了。
然而,一层薄薄的光幕却死死地护住了这片土地,爆炸的余波没有向外透出任何一点。
巨大的恐怖爆炸本应该将江久念的身形也彻底磨灭,但也是一道单薄又坚韧的光幕护住了江久念残破的身躯。
那是……江长留的灵术。
江久念猛然想要落泪,但是眼睛也在一点点被虚无吞噬。
为什么……不保护你自己,将死的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用最后一点灵泽来保护啊。
四处都是耀眼的光,像是江长留一直以来一样。
然而万籁无声,一切归于尘土。
原来,她们都已经不在了。
眼泪在戚霜天的眼睛里打转,但是少女死死忍住落泪的冲动,一言不发地低头喝着粥。泪水还是啪嗒啪嗒落入了碗里。
“能在梦中结缘,也已经是莫大的幸事。”柳晴未轻轻揽住戚霜天的肩膀。
霜天终于忍不住,在柳晴未怀中大哭了起来。
“哎呀呀,这是怎么啦?”一道轻灵的声音陡然打破房中沉闷的气氛,云冉冉走了进来,“霜天怎么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呀。”
说着,云冉冉揉了揉霜天的脑袋,手里凭空变出了一朵艳生生的桃花:“来,送你花,不哭不哭啦!”
见云冉冉进来,戚霜天不好意思再哭。她抽了抽鼻子,止住泪意,闷闷地说:“……是喝粥呛到了。”
云冉冉轻轻一笑,没有多问。
她随即向柳晴未正色道:“晴未,上回非鹿那边的梦境溯源有结果了,渭城城主夫人云游意是……云落族人。”
听到云落族一词,那阵久违的刺痛又光临了戚霜天的脑子。
这阵刺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但却并没有如以往一般唤起任何回忆。
“霜天,你还好吗?”云冉冉有些担忧地停了下来。
“我没事,你们继续。”戚霜天揉了揉太阳穴。
云落族……是什么,为什么反应会这么大……
自己从没有在藏书阁的任何一卷书中读到过云落族的信息。
但是云冉冉和柳晴未都对这个词毫无陌生,戚霜天也不敢提出自己的疑问。
戚霜天脑海中的刺痛进一步加剧,疼痛让她的意识都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一句话莫名其妙地跳入了她的脑海,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复述了脑海中冒出来的新信息:“云落族从没被神明厌弃。”
云冉冉的神情有些震动,但她很快捂住了戚霜天的嘴:
“霜天,别说这种话。人人都知道云落族是神明厌弃之族,虽个个有一身熔灵主的天赋,却被创世神种下神禁不得使用灵泽。”
柳晴未的神情难得有些严肃:“云落族人的右额角有一片鲜红的云朵状印记,当今皇族宣称那是神明种下的罪人印记,在全大洛通缉云落族。”
“但凡发现云落族者,务必层层上报皇族,违令者与云落族同罪。你这话要是传到外面去,怕是要被打成私通云落族的罪人一同处置。”
霜天打了个寒战:“对不起,我不会再说了。”
柳晴未深深地看了戚霜天一眼:“霜天,你的家乡是沣县,难道在那里没有见过云落族的通缉令吗?”
23. 禁书
戚霜天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见过的,只是街坊邻居总有说云落族可怜的,我才……”
“好了好了,”柳晴未微微笑,却莫名让戚霜天更紧张了,“别这么紧张,我只是随口问问。”
云冉冉打了个岔:“说回正题,督统那边认可了晴未的猜想,血纹魔很有可能是有人放进渭城的。但是督统不认为无法操纵灵泽的云落族人有这个本事。”
柳晴未皱眉:“大规模转移的术法……只有可能是空间法门狩灵人的手笔,但这等规模也过于惊人了,全大洛上下能释放此种术法的不超过三个。”
“南督就是其中一个呢。”云冉冉说道。
“这也就是空间法门的狩灵人还没有被控制起来的原因吧,”提到南督,柳晴未的语气有些莫测,“冉冉,两位督统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去查出云落族的下落。”
“是的,”云冉冉点头,“督统已经得到圣上的准许,要我们彻查各大城池中藏着的云落族人。”
柳晴未站起身,踱步到窗边:“比战斗更麻烦的任务。”
“督统说,会向圣上申请影卫司协助。”云冉冉补充道。
“应付这种事,影卫司确实比猎风队更适合。”柳晴未的表情没有变化,低下头似乎若有所思。影卫司独立于军部系统之外,是圣上直属的特务机关。
影卫司?
或许,又能见到艾米了呢。戚霜天的心情微微雀跃了一些。
是日夜晚。
这是不去萃武居的第一晚,戚霜天在床上辗转难眠。
空气一旦安静下来,压抑在心里的难过就会不自觉地翻涌上来。
好难过。
泪水啪嗒啪嗒地落在枕头上。
原来,长留姐姐和久念姐姐,都已经永永远远地停留在过去了。
还以为,以后能见面呢。
他们到最后,有没有和好呢?
九纹血纹魔……
戚霜天突然一把子抹掉眼泪,翻身下床。
她摆好纸笔,认真地思索着,在纸上一条一条列下:
一、血纹魔分低中高三阶,胸前血纹数量显示实力。具体分级原因不明。
二、血纹魔以人类为食,被吸食者化为粉末。血纹魔为什么要捕食人类?生存必要还是其他目的?
戚霜天停下了笔,想到自己总能吸引比其他人更多的血纹魔,这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我是熔灵主,周身富集的灵泽更多?我的体内灵泽浓度更高?
血纹魔的目的……或许是吸食灵泽。
为什么要吸食灵泽?回到最初的问题,是生存必需,还是其他?
戚霜天突然打了个冷战——如果血纹魔以吸食灵泽为目的,那么和修灵者纳入灵泽有何差别?人类体内的灵泽,当然比空气中富集许多……
血纹魔,也想要修炼?
戚霜天在纸上重重打了个问号,继续写下去:
三、血纹魔以不明方式大规模出现。军部的推断是空间转移,存疑。
四、血纹魔与云落族的关系(?)祭火藏魔,渭城城主夫人的一箭,云落族是否是背后的驱使者。
五、血纹魔的弱点是丹田。
六、捕食过人类的血纹魔,三日之内没有进食将化作灰烬。
……
戚霜天一条一条梳理着,心中的疑惑却愈发乱成一团。
她至今不理解为何军部要封锁三年前血纹魔灾变的信息,为何上上下下讳莫如深。
她又想起了柳晴未提及的血纹魔活体实验,以及那位被关进明镜台的军官。当时,柳晴未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展开。
禁书区会有更多记载吗?会有关于血纹魔的其他信息吗?
她好想好想知道,那魔物背后的一切秘密。
霜天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光线穿过自己的身躯。不知道为什么,在领悟了拟物态后,隐身术的练习也变得简单许多。
她好像一下子消失在了这个房间里,整个屋子空空荡荡。
不过短短五秒之后,她的身形又突然出现。
五秒,这已经是她隐身术的极限了。
戚霜天推开门,走向了藏书阁。
如果被发现擅闯禁书区,她大概会被取消预备队员的资格吧,那原本豁免的刑罚又将加诸其上。
或许禁书区也没有她需要的内容,又或许她大可以等成为正式队员后光明正大地来拜访。
但有些决定似乎从来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只是一腔冲动下的一意孤行。
夜风微凉,拂过霜天的发丝。
禁书区虽然称之为禁书区,但仅仅是靠里的几排书架,并无其他阻碍。
现在是子时一刻,夜半之时,藏书阁寂静无人。昏黄的灯笼依旧高悬,齐婆也已经在一旁的小屋就寝。
戚霜天早在走出房门之时就开启了拟物态,目前只能维持半个时辰。
说起来,藏书阁的大门到了晚上还是会留一道缝。有时候白天遇到,齐婆总是慈眉善目地和霜天说,晚上看书记得注意眼睛。
霜天也总是甜甜地说,婆婆放心吧,我可是光之法门!
然后齐婆会笑着递给霜天几个新摘的果子。
戚霜天眼角有些酸涩,她突然意识到,这道门或许就是齐婆专门给她留的。
她揉了揉眼睛,努力集中注意力。
拟物态发挥到了极致,霜天轻轻地走进藏书阁,像一束月光平平常常地照在了书架间。没有气息,没有声音,但戚霜天没有用上隐形术。
只能维持五秒的术法,还是留到关键时刻更好一些。
一排,两排……戚霜天数着书架的次序,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禁书区。
她感觉自己的神经紧绷成了一条笔直的线,死死戒备着任何一点异常。
她终于到了禁书区的书架前。
《魂渊七重锁》《法门异噬》《九曲炼魂术》……戚霜天被一个个书名惊得眼花缭乱,直到她的目光锁定一本书——《血纹魔活本实录》。
戚霜天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她没有急着伸手拿书,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砰砰的心跳。
拿书、翻书都会发出声音,她不知道齐婆的洞察力可以到何种程度。
人果然不能头脑一热作出决定。
但可惜的是,戚霜天一直是个凭着自己的直觉横冲直撞的女孩。
戚霜天再次缓缓地深吸一口气,用尽平生控制力道的技巧轻轻地抽出了这本书。
她的动作很轻很轻,只有一点点纸页摩挲的声音。
幸运是站在霜天这一侧的,今夜的风声很大,大风的呜咽遮掉了这一点动静。
但不幸运的是,齐婆的洞察远不是风声可以遮掩的。
几乎是小动物一般的本能,戚霜天唰地放回了书本,进入了隐身状态。齐婆在下一秒出现在了禁书区,戚霜天只觉得冷汗漱漱而下。
五。
齐婆一步一步向戚霜天的位置逼近。
四。
戚霜天用尽全身心力维持着光路的稳定。
三。
齐婆在戚霜天面前停下了。
二。
齐婆并没有继续逼近,而是在她面前仔细地勘察着禁书区的藏书。
一。
五秒,是霜天之前测试的极限。她感觉自己仿佛同时在操控一万辆马车拐弯,每辆马车都横冲直撞想要挣脱她的束缚,而只要有一辆马车脱轨,她就会被摔得粉身碎骨。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戚霜天只觉得疼得脑袋都要炸裂。
“大概是风声吧……希望不要有什么不懂事的小孩子来禁书区乱翻啊……”
齐婆的目光停在了《血纹魔活本实录》的书名上,意味不明地嘟囔了一句,然后又背过手,慢慢悠悠地回到小屋。
搅乱的光线一下子回归正路,戚霜天几乎要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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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好……好险。
她强行稳住心神,虚虚地站定。
齐婆是怎么感知有人在禁书区的?
禁书区的防守松散至极,或者可以说根本毫无防守,与普通书籍别无二致。
那么,齐婆是唯一的警戒力量。
戚霜天想着,齐婆大概有很强的听力与空间感知能力,每次她刚进门还没有见到人,齐婆都会喊出她的名字招呼她。
所以,齐婆知道有人来过了吗?戚霜天回忆着齐婆的举动和话语。
她想,齐婆大概是不确定的。
戚霜天突然冷静地出奇,甚至带有一丝赌徒的兴奋感。
差点被抓之后一定会离开,旁人都会这么想吧。
那她偏要再试一次。
风声又起了,戚霜天比上次更加小心地抽出书卷。
她拿着书卷的动作停留了两三秒,齐婆的房间并没有传出动静。
戚霜天轻轻翻开了第一页。
“本书著于明镜台,唯愿身如明镜,无愧于心。”
明镜台……戚霜天的心颤了颤。
是柳晴未提到的那个人吗?
戚霜天迅速又小心地翻阅着,前半部分的内容与她目前所知并无不同,直到她看到某一页上赫然写着:
“若欲战胜血纹魔,必先了解其机理,活捉亲试是唯一的路径。某曾活捉一三纹血纹魔,其过三日而不成灰,是以判断未曾食人血。又过十数日,血纹魔活性未改,某猜想,人血并非其生存所必需。”
非生存所必需……戚霜天迫不及待地继续向下浏览。
“在军部对血纹魔作战中,修灵部士兵往往灵泽越深厚者越容易招致血纹魔攻击。是以多有猜想认为血纹魔所渴求者是灵泽。”
“某取血三碗,分别为熔灵主、修灵者与普通人之血液。血纹魔直扑熔灵主之血,其次为修灵者,最后为普通人。”
“于此,猜想初步得证。”
戚霜天阖上双眼。
如果此人所言为真,那么血纹魔的目的确实是灵泽。
戚霜天继续向下看去:“……血纹魔得到灵泽究竟有何作用,某试以血饲养。”
!!!
疯子。
戚霜天的脑海中飘过这两个大字。
“……月余,三纹晋四纹。”
短短几个字,在戚霜天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血纹魔可以通过灵泽晋级。
戚霜天只觉得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三月后,四纹晋五纹。”
血喂了好几个月……作者他还活着吗……
“……然禁锢之术被人破解,五纹血纹魔放出,伤亡惨重,某罪愆深重。”
读至此,戚霜天已经确认这就是柳晴未口中的那位前辈。
她正欲翻页,突然感觉这一页右下角的触感有些不对。
借着昏黄的灯光,她隐约看见有几个类似指甲划痕写下的字。
她眯起眼睛努力地辨认着,皇……族……该死?
戚霜天一下子打了个激灵。
是谁写在这里的?
为什么皇族……该死?
少女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犹豫片刻,默默记下了这几个字的位置,继续向下翻阅。没想到,书页里却又掉出来一张纸。
——“劾师张举帆疏·柳晴未”。
柳。晴。未?!
“吾师张举帆,沉溺血纹魔邪术,疏于管护,酿成大祸。今忍痛列其罪状,以正视听。……”
这本书的作者是,柳晴未的老师?
晴未姐姐……为什么要弹劾自己的老师……
明明错的是破掉禁锢之术的人啊。明明,是很宝贵的研究啊。
就在这时,一双手搭在了戚霜天的肩膀上。
霜天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骤停了。
她视死如归地转过头,撞上了柳晴未波澜不惊的眼睛。
24. 面具
我要不还是转回去吧。戚霜天想。一定是我转身的方式不对。
昏黄的灯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狂风在屋外呜咽。
柳晴未静静地看着戚霜天。她面上平静无波,只是将食指轻轻竖在戚霜天嘴前,示意霜天噤声,然后拿起戚霜天手上的书,轻轻放回了书架。
“跟我走。”戚霜天看懂了柳晴未的唇语,乖乖跟在她身后走出了藏书阁。
两个人沉默地并行了一段路,戚霜天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晴未姐,我错了。”
“霜天,你知道为什么北督愿意让你成为预备队员吗?”
柳晴未停下脚步,微微低头看着霜天。她的音调很温柔,却莫名让戚霜天感到发冷。
……因为南北督统不睦?戚霜天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来:“是因为我的天赋吗?”
“霜天,你的天赋确实很好,但这不足以让北督为此和南督正面对抗,”柳晴未仰头看向月亮,“是越千山,他求北督救你。至于代价,我不知道”
戚霜天的头脑有些嗡嗡得发懵。
“很奇怪吧,有的人就算不认识你,也愿意为你做到这种地步,”柳晴未轻笑了一下,“霜天,有时候我也挺羡慕你的。”
两人都沉默片刻。
“所以,你知道你今晚的行为有多愚蠢吗?”柳晴未又开口,“齐婆素日疼你,所以今日只是喊了我来,没有上报。”
戚霜天猛地抬头。
原来,齐婆都知道……
霜天感觉自己的面颊上火辣辣的。
“对不起……”戚霜天轻声说,“我太想知道更多血纹魔的消息了。”
两人走到了湖边的长廊里。夜风和缓了一些,月下水波粼粼。
“擅闯禁书区虽不是什么大错,但以你的戴罪之身,一旦有人借此做文章,处境就很危险。”
柳晴未叹了口气,接着语气平静地说出了让戚霜天眉心一跳的话:“你看到我写的劾章了吧。”
戚霜天的神经一下子紧绷:“我看到了。”
柳晴未却笑了:“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会弹劾自己的老师?明明该惩治的另有其人,明明老师所做所为都意义重大?”
柳晴未的笑容和平时一样温婉美丽,戚霜天却觉得自己突然不认识她了:“是,我确实这样想。我不明白……晴未姐姐为什么会这么做。”
月光映照在柳晴未的双眸里,银色的光泽与水波连成一片微冷的锐意荡漾开去。
柳晴未轻轻弹了一下戚霜天的额头,笑容不改地微微歪头:“不这样做,就会被老师连累呀。霜天以为,我凭什么在老师入狱后得到升迁呢。”
好羡慕你,霜天。
羡慕你的……疑问。
柳晴未完美的笑容在戚霜天眼中咔嚓龟裂,砸落在地发出乒乓的声响。
她一直那么温柔又友好,虽然戚霜天知道,晴未姐姐只是以一种让对方舒适的方式对待所有人。
有时候,友好,才是最遥远的距离。
“让你失望了,”柳晴未转过头,轻轻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霜天妹妹。”
如果是霜天,大概在事发后会一意孤行地维护老师,哪怕粉身碎骨都不怕吧。或许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做他的学生,柳晴未漫不经心地想着。
但她忍不住又看向霜天瞪大的双眼,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过。
她眨了眨眼,难道是温柔好姐姐扮演久了,脱下面具都会觉得难受了?
“晴未姐姐,”戚霜天突然站住,直直地看着柳晴未,“你是不是一直在为这件事难过?”
戚霜天金色的双眸澄澈又灿烂,像暖阳,就这样认真得看着柳晴未。
今日喧嚣的万千夜风在这一刻静止。
平常游刃有余的她,竟也语塞到不知道说什么。
真是的,为什么总是遇上这样的人呢。柳晴未自嘲地想着。
显得我如此卑劣。
她停下脚步,没有看向霜天。
月光如练,倾泻在她微微扬起的瓷白面颊上,让戚霜天看不清她的神情:
“霜天,我做的每个选择都不后悔。”
戚霜天回到了自己的小竹屋。
她躺在床上努力催眠自己,各种思绪却混乱地搅和在一起,让她的大脑处于混沌的亢奋状态。
啊啊啊睡不着啊!
戚霜天又打了个滚。
于是她第二天顶着厚厚的黑眼圈去会堂集中。
柳晴未和花煜坐在上首,一见到戚霜天进来,柳晴未一如平常地微笑示意。
猎风队的八人难得聚齐了七个,分成两列坐开。
越千山和花燃一块儿坐在离花煜下首,平常总是好动的花燃此刻规规矩矩坐得笔挺,一边的越千山倒是沉静如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戚霜天进屋,越千山不知道为什么也突然坐直了一些。
“霜天,来坐我旁边!”云冉冉招呼着站在门口的戚霜天。
戚霜天顶着柳晴未的目光,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地挪到了冉冉身边的末席,像一块磁铁吸住了各路目光。
我怎么是最后一个到的……戚霜天在内心哀嚎。
楚旌也已经归队,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争议颇多的预备队员。
而一旁的程非鹿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老神在在地发着呆。
“想必大家已经接到了搜寻云落族的任务通知了,”见人已经到齐,花煜缓缓开口,“大祭司以云落族血液为引,划定了易水、南沂和平泰三座城。这三城中,很可能有云落族潜伏。”
会堂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听着。
“但猎风队的任务并非搜寻。”花煜加重了语气。
戚霜天疑惑地挑了挑眉。
“影卫司倾巢出动,是搜寻的主力军。猎风队之所以随行,是为了应对可能爆发的血纹魔灾变。”
花煜环视了一圈众人的神情,继续说道:“不过,既然去了,你们也便跟着影卫司一道搜寻。但切记,你们最重要的任务是保存精力,以防万一。”
“那具体是如何搜寻呢?”云冉冉出声问道,“之前都是靠云落族的额角红纹分辨,多是百姓检举,两年前匿瑕符横空出世,云落族基本也隐去了红纹。”
“横空出世的不只是匿瑕符,还有破匿符,”柳晴未解释道,“说来很巧,十天前,机衡院收到了一封匿名信,里面就放着破匿符。”
机衡院,皇朝研究符阵术的枢纽。
那个眯眯眼的云归便是机衡院出身。
戚霜天回忆起藏书阁里看过的内容,符阵术师相比修灵者要多得多,因为前者不需要身怀灵泽。符阵就如纸笔化的灵术,只需要滴入灵泽就可以发挥出功效。
但是符阵一道耗费繁多,光是消耗灵泽进行试验就足以掏空普通人的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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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符阵术师要么穷困潦倒,要么收归国有。
但这一切是否太巧了……
戚霜天皱眉。
匿瑕符的发明者据说是机衡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符阵师。
隐匿一类的符文本是发明已久,匿瑕符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其专治人的肌肤——不少人用匿瑕符隐去胎记、斑点,爱美者奉之为最伟大的符文发明。
那个小符阵师也是靠着匿瑕符赚得盆满钵满,不知所踪了。
“匿瑕符看似简单,但是一直没有人能破解,”楚旌突然开口,“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破解了。”
众人心中都有此疑问。
“是,这一切都很巧合,”柳晴未点头,神色晦暗不明,“但我们能做的就是顺藤摸瓜。”
戚霜天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虽然她没有理清楚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但小动物般的直觉让她嗅到了一股巨大的危险气息。
花煜把手上的破匿符发了下去:“滴入灵泽,贴在眉心,十二时辰内有用。符文生效后,就可以看破他人身上的匿瑕符。你们可以现在试试。”
“要现在就试吗……多浪费啊。”花燃看起来心事重重。
“符文一旦制成,要画多少有多少。猎风队无需忧心这些小事。”花煜看了一眼花燃,让他一下子闭嘴了。
戚霜天好奇地打量着手上那一小叠符纸。鬼画符一样的记号,却有着某种规律的美感,盯久了让戚霜天的脑袋竟有些眩晕。
她有样学样地跟着云冉冉咬破自己的手指,向一张符纸内滴入灵泽,然后轻轻贴在额头上。
一股热流瞬间涌入额心,符纸旋即轻轻滑落,变作了一张平平无奇的白纸。
好神奇……戚霜天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她好奇地环顾四周,众人的脸上似乎都没有多出奇奇怪怪的斑纹。
正当她要收回视线时,突然感觉花燃的脸有些不一样。
花燃明显注意到了戚霜天的眼神,可怜兮兮地捂住了自己的眼角。
是泪痣!花燃的左眼角有颗鲜红的泪痣!
花燃这欲盖弥彰的动作一下就让戚霜天看清了他与平日的不同。
戚霜天一时间恶劣的玩心大起,朝着花燃坏笑地指了指自己的左眼角。
花燃的脸肉眼可见地迅速涨红了。
越千山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奇怪互动,又看了眼捂着脸的花燃,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他默不作声地抿抿唇。
正是这时,花煜皱了皱眉:“花燃,捂着脸干什么,没有受伤就坐端正。”
本来热热闹闹的会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花燃身上。
花燃觉得自己真的要哭了。
他不情不愿地把手以龟速挪了下去,脸红到了耳根。
戚霜天实在搞不懂花燃在害羞什么,这不就是颗痣嘛。
但是花燃往常都是一派阳光开朗的少年意气,突然做出这种尴尬害羞的神情,让她莫名地有些压不住嘴角。
“哎哟这不是挺好看的,”楚旌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拱火,“虽然花燃小时候确实蛮爱哭的。”
“楚旌姐你别说了……”花燃欲哭无泪。
云冉冉悄悄凑到戚霜天耳边:“都说,爱哭的小孩才会有泪痣,花燃不会是在介意这个吧。”
哦~戚霜天恍然大悟。
然后噗嗤地笑出了声。
25. 易水
花煜重重地咳嗽了两下。
会堂一下子又安静下来,就听见花煜继续说:“平泰,由我、楚旌、程非鹿驻守;南沂,由柳晴未、花燃、越千山驻守;云冉冉,你和戚霜天前去易水,穆休任务完成后就会与你们汇合。
花煜停了停,看向了云冉冉和戚霜天:“易水的耶尔特山有灵脉扰动,你们到后不必管云落族的搜查,直接去调查耶尔特山。”
“是!”云冉冉和戚霜天齐声应道。
花煜:“一切秘密行事,避免与地方官府接触。影卫司会有人接应,配合他们工作就好。还有什么问题吗?”
无人出声,于是他挥手示意众人解散。
“千山!”
越千山刚走几步,就被戚霜天叫住。
“我听说,是你帮我向北督求情,才让我免了牢狱之灾,真的真的很感谢你。”
戚霜天亮晶晶的眼睛认真地看着越千山,语气却有些词难达意的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还上你这么大的人情,总之你要是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我都会全力以赴的!”
越千山看着戚霜天淡金色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听进去她在说什么,脑子里全是她明晃晃的笑容。
音节从他的耳边流过。
戚霜天期待地看着越千山,却发现他沉默了。
嗯?我好像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呀?戚霜天眨眨眼。
“……并无所需。”越千山微微一回神,耳朵边缘泛红。
霜天一下子有些失落,好像自己的提议毫无价值:“这样……”
越千山突然又开口,语速稍微快了些:“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必道谢,也不必偿还什么。”
他微微偏过头,并没有直视霜天。晨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地很柔和。
戚霜天的脑袋里浮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怎么会有人做好事不留名还不求回报啊?
“霜天,走走走出发啦,你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云冉冉突然从戚霜天的背后出现,拉了拉戚霜天的衣袖。
“没什么没什么,”戚霜天安抚地拉住了云冉冉,又冲着越千山挥挥手,“一切顺利呀千山!”
“嗯,你也是。”越千山微微一笑。他总是一副冰冷锋利的样子,突然的一笑便显得温煦又生动。
云冉冉惊讶地挑了挑眉。
戚霜天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牵着云冉冉突突突地向传送阵奔去。
都说传送阵一亮,黄金撒万两。
戚霜天原本以为这只是浮夸的传言,但看到传送阵亮起时吞吐的灵泽量,一下子对这句话有了实感。
真是豪奢的手笔啊。
一阵天旋地转后,戚霜天已经落在了易水的地界里。
易水,苦寒之地,大洛的最北端。
戚霜天一出传送阵就狠狠打了个喷嚏,赶紧调转灵泽护住自己的皮肤。下一秒,她惊喜地大喊出声:
“艾米!!”
她高高兴兴地冲向艾米,双手一下子抓着艾米的手晃来晃去。
艾米身着一身漆黑的影卫司制服,利落的裁剪衬得她多了几分雷厉风行的美感,亚麻色的头发在阳光下仿佛是一层流动的暖雾。
她的身边几只雪地犬欢快地摇着尾巴,虽然长途跋涉却依旧是满满的好精力。
看见戚霜天,艾米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好久不见,霜天。”
“霜天,这是你朋友吗?”云冉冉歪头。
“这是艾米,是我在渭城时的战友,”霜天松开手,向云冉冉介绍道,旋即又转过头,“艾米,这位是云冉冉,猎风队现役,渭城灾变时就是她救了我。”
“云大人幸会,我正是奉命来接应二位的。”艾米朝云冉冉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不用这么拘束啦,”云冉冉笑着说,“叫我冉冉就好。”
艾米点了点头:“司里让我先带你们去了解一下易水的布置。”
“这里就是易水吗?”霜天有些疑惑于眼前的荒无人烟。
目所能及皆是皑皑白雪,只有几棵枯树仿佛山水画中伶仃的一笔。
阳光直射在雪层上反射出刺目的醒白,盯久了让戚霜天的眼睛有些刺疼。
“传送阵建得早,易水已北迁,”艾米指向前方,“跨过前面的山,就是易水。”
戚霜天凝神远望,远处确实有一处模模糊糊的远山青影。
“简直像是避世之所。”云冉冉一边感叹,一边蹲下身和艾米身边的拉橇小狗玩闹起来。
狗狗好像特别喜欢她,热乎乎的脑袋直往冉冉身上蹭,乐得云冉冉的眼睛笑成了一弯亮晶晶的月亮。
“我们要坐雪橇去易水吗!”戚霜天星星眼。
“雪地难行,我问城里的猎户借了这些小家伙。”
艾米的神情也柔和了一些。她吹了一声悠扬的口哨,活蹦乱跳的狗狗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雪橇有些小,可能得麻烦你们挤一挤。”艾米说着,走到了驾驶位。
戚霜天和冉冉一块儿坐在了艾米身后的座位上。
没等戚霜天反应过来,一个巨大的前冲力把她猛得拖离了原地。
狗狗们一派欢腾地向前奔去。
“啊啊啊起飞了!!”戚霜天欢呼。
云冉冉的眉梢也飞了起来。
艾米微微转头看了眼身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坐稳咯。”
冰雪的清醒凉意拂过戚霜天的眼角眉梢,置身于无边雪地里,她突然觉得身心都无比辽阔。
眼前的黑山逐渐近了。平地里突兀现出的庞然巨物,无声地宣誓着造物主的威仪。
“呃……我们需不需要,绕一下?”戚霜天感觉照这个速度,她们就快撞上去了。
“山里有条隧洞。”艾米答道。
又过一小会儿,戚霜天才看清了眼前的漆黑隧洞。
隧洞又窄又矮,容纳一队狗狗狂奔而入已经是极限。
黑漆漆的洞里没有一丝光亮,但狗狗们却依旧顺畅地向前奔跑。
“真是神奇,不知道这是怎么形成的呢。”戚霜天喃喃道。
“这条隧洞据说是易水先人一锤一斧地凿出来的。”艾米的声音在隧洞里响起。
众人闲话间,眼前渐渐出现了一个刺白的光圈。光圈不断扩大,戚霜天的眼睛微微眯起。
穿过长长的隧洞,便是易水。
冰雪的城市闯入了戚霜天的视野。
灰蓝的冰封大海。紫红的三角雪山。五彩斑斓的微小房屋。
她惊异地看着五彩斑斓的斜顶木屋仿佛无数蘑菇一般从地底冒出,一簇一簇地生长在雪山下的平原之上。
雪山巍峨伫立于城市背后,紫红色的岩体怪异又瑰丽。
不知道为什么,与雪山对视久了,戚霜天竟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座雪山叫耶尔特,是当地话里‘心脏’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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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北之地的心脏,任务的目的地。
戚霜天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的心跳也猛烈了一瞬。
“进入城内后,记得我们是秘密调查,不要泄露了身份。”艾米又嘱咐道。
雪橇一路疾驰进入了城内,戚霜天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眉发全白的老奶奶冲她们挥手。
狗狗们一看到老奶奶,兴奋地停了下来,一个劲地摇尾巴。
“你们好,欢迎来到易水!”老奶奶的官话说得不是很熟练,热情洋溢的笑容却让霜天一下子亲切起来。
明明满脸都是皱纹,奶奶湖蓝的眼睛却还是如少女般纯净。
“奶奶好!”霜天利落地下了车,和云冉冉一同问好。
艾米则掏出钱包,准备给老奶奶报酬。
老奶奶却一下子装作生气地连连摆手:“艾米你帮了我这么多忙,这点小事还要给钱,是看不起我林格!”
艾米看上去有些无措,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林格奶奶却是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肩膀:“你朋友来,赶紧带她们去安顿安顿,别管我这老婆子啦。”
云冉冉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艾米还想给钱的手,笑眼弯弯地说:“太谢谢林婆啦,改天我们上门去看您呀。”
虽然易水被称为一个城市,但其实只有十字交叉的两条主街,说是小镇更为合适。
主干的石板路都已扫干净了积雪,沿街的每栋小屋都被漆成了鲜艳明亮的颜色,红、黄、蓝、紫……覆雪让一切都变得宁静,五彩的漆墙又吵闹地跃入冰雪。
霜天只觉得自己也一下子拥有了鲜艳的好心情。
艾米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影卫司在易水的排查主要是分区块搜索,按方位将易水分作九区,每个区都会派遣影卫地毯式搜寻。”
“另外,在中心城区我们会设置赈粮台,免费发放粮米。我们的规矩是按人头发放,全城大半百姓都会被吸引来,届时便可以逐一排查。”
“这样,总感觉还会有遗漏……”戚霜天皱眉。
“影卫司的搜查能力,是全天下最强的,”云冉冉拍了拍她的肩膀,“坊间怎么说的?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就没法逃出影卫司的眼睛。”
戚霜天略带敬畏地点点头。
艾米领着两个人逛遍了影卫司在易水的主要驻点,天色渐晚,她们在一座僻静的蓝色小屋前停了下来。
“这几日军部安排你们在这里住宿。搜查云落族是影卫司负责,你们不用担心。”
艾米说着,从兜里掏出传信纸鹤:“我先去执勤了。有什么事,你们可以用传信纸鹤联系我。”
“谢谢你艾米,一路小心。”霜天接过纸鹤,冲她挥了挥手。云冉冉也写着与她挥别。
艾米刚走出门,脚步不知道因为什么又顿住。
她回过头看向霜天:“霜天你瘦多了。要好好吃饭。”
暖黄的灯笼下,艾米墨绿的眼睛也浮了一层柔光,烟生碧玉。
霜天小小的倒影落在她的眼眸中央。
然而没有等戚霜天回答,艾米就转身离开,一眨眼地消失了。
“艾米……”霜天的话哽到一半。
她突然有些鼻酸。
好想念,好想念渭城的大家。
“哎呀呀,我们猎风队还把霜天养瘦了吗?”云冉冉揉了揉霜天的脑袋,“走吧小朋友,我们去吃饭长点肉。”
“嗯!!”戚霜天擤擤鼻子,重重地点点头。
26. 醉酒
饭间。
霜天吸呼吸呼地吃着热气腾腾的鹿肉汤。
“冉冉,易水真的好棒,”戚霜天抬起头看着云冉冉,眼睛亮晶晶,“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地方,鹿肉汤也很好喝。”
小小的酒馆里人声鼎沸,木头的气味与酒香混杂成一种独特的味道。
有大汉中气十足地推杯换盏,也有小情侣甜腻地依偎在一起。
身处这样热气蓬勃的烟火中,戚霜天有种淡淡的安心感。
“如果不用工作,就更好了。”云冉冉打了个哈欠。
戚霜天一下子撇撇嘴:“我真不喜欢破匿符,贴着的时候总觉得额头热乎乎的,像是发烧了一样。”
“如果不喜欢的话……”云冉冉话说到一半,好像想到了什么,“那没办法,也得戴着。”
戚霜天的脸一下子垮了:“易水这么偏远的地方真的会有云落族来吗?”
说起云落族,戚霜天又想起自己初次听闻时脑海里那阵刺痛。
云落族从来不是神弃之族……
“冉冉,云落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种族呢?”戚霜天的声音放低了一些,“都说云落族是恶贯满盈的天生恶种才被神明诅咒。”
但是,为什么我的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云落族不是神弃之族呢?
戚霜天没有说出口。
云冉冉一贯甜美的笑容收敛了几分。
她有些出神地不知道看向了哪里,低声说:“霜天,这不是你应该好奇的。身处军部,你要做的只是执行。”
“可是,”戚霜天咬咬嘴唇,“人不该是因为行为被定罪吗,为什么云落族可以因为血统被定罪?”
神明真的存在吗?又是谁知道云落族被神明诅咒?
戚霜天淡金的眼睛泛着某种酒光般的色泽,她的神情如此认真。
云冉冉只是短暂地与她对视了一眼,双眸就逃回了酒杯里摇晃的灯影。
酒杯里自己的脸被灯晕开,化成边界模糊的色块,不知道是哭是笑。
云冉冉怔愣了一瞬,轻轻地说:“我不知道。或许你努努力抓住一个云落族,就可以大声问她,‘喂,说出你的罪孽’。”
戚霜天被云冉冉带点冷意的幽默给逗笑了:“所以我们抓住的云落族会怎么样?”
“大概会严刑拷打吧。云落族的命是最轻贱的,谁知道最后会怎么样呢?毕竟,这么多年,抓的这么多云落族人,除了皇族,没有人知道下落。”
云冉冉大口灌下杯中酒,脸颊上已飞起了艳霞。
她的双眼有些迷离,突然托着腮傻乎乎地看着霜天笑。
“你醉了,别喝了。”霜天把云冉冉杯中的酒倒到自己杯子里。
明明也没喝多少啊,冉冉真是量浅到惊人。
“你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呢?”云冉冉站起来俯下身,捏了捏戚霜天的脸。
“明明大家都是默认地去围剿云落族。明明,百姓举报了能拿一大笔钱,士官找到了能加官进爵。”
云冉冉有些摇晃地坐下:“霜天你,好奇怪,明明,你找到了肯定能一下子转成正职队员。大家,大家都说云落族比黄金还贵。”
霜天扶着冉冉起来,给她系好了衣服的扣子。
冉冉没有再说话,只是抱着戚霜天的胳膊。
冉冉的睫毛卷卷的,在她粉扑扑的脸上投下蝴蝶般的阴影。
好像一个草莓味的洋娃娃呀。戚霜天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
一推开酒馆的门,雪粒飘落在了戚霜天的脸颊上,化作冰凉的一点水。
下雪了。
世界变得很安静。
两个女孩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地里。
“下雪了,霜天你看,下雪了。”云冉冉开心地笑着,差点东倒西歪地摔个跟头。
戚霜天赶紧扶住云冉冉的胳膊,却发现她的眼睛里什么时候涌出了泪花。
“冉冉,你怎么哭了?”霜天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像融化的雪水。
云冉冉又哭又笑地说:“人生,人生太难了。呜呜。”
“你已经很棒了。不用对自己这么严苛的。”
霜天说着,努力把腿从一个雪坑里拔了出来。
算了,其实人生还是有点难的。戚霜天拍了拍身上的雪。
冉冉没有再说话,安静地跟着霜天在雪地里慢慢地走着。
小木屋里,温暖的壁火发出木料的噼啪炸响。
霜天小心翼翼地给云冉冉掖好被角,又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呼。她长舒一口气,舒舒服服地坐在了壁炉前。
要是能用灵泽就好了,戚霜天想着,雪虽大,怎么会有总处的湖面难行呢。
但被居民看到就麻烦了。
炉火烤得她浑身暖洋洋的,不知不觉间,戚霜天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洁白的易水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她拼尽全力地往前跑,却还是被无边的黑暗追上,堕入彻底的黑渊。
“不……不要……”她痛苦地呢喃出声,竟然落下泪。
“诶,霜天是不要起床吗?”
戚霜天猛得睁开眼,看见了云冉冉笑意盈盈的脸正凑在自己面前。
“……我做噩梦了。”霜天的声音带了点委屈。
天色已经大亮,自己身上也不知道何时盖上了一层小毯。
云冉冉变出一捧灿生生的桃花,插进了桌上的花瓶里:“做了什么梦呀。”
视线随着云冉冉转向花朵,戚霜天的心情也莫名好了一些。但当她回忆刚刚的梦时,却发现大脑突然陷入了一片空白。
我刚刚,为什么会流泪?
戚霜天茫然地看着冉冉:“冉冉,我想不起来我的梦了。”
雪已经停了。
越靠近耶尔特,戚霜天心里的不安感就越强。
她好像能听到血液在她的太阳穴里突突地鼓动。
但奇怪的是,雪山脚下,居然出现了一个小小村落。
村口,两个小男孩正在兴致勃勃地堆雪人。
看到戚霜天两人过来,其中一个戴着皮帽的小男孩一下子跳起来,远远地冲村里的一个老人喊道:“阿孃,有客人来!”
男孩的呼喊打破了这个小小村子的宁静。
清晨,村子里的成年男女大多外出狩猎或是喂养驯鹿,只有老人在村中做着些手艺活。
几个老奶奶都穿着厚厚的兽毛衣,头上的帽子也严严实实地压住了他们的脑袋。听见小男孩的喊话,一个老奶奶回过头,急急忙忙地走到村口。
戚霜天心里有些紧张,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自己这种外人大概是很不受待见的。
她偷偷瞥了眼云冉冉,奇怪的是,一向从容的冉冉面色居然也有一些凝重。
这让戚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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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反而不太紧张了,反手握住了云冉冉的手。
和易水遇到的林格婆婆不同,阿孃的官话说得很好:“小姑娘来这里是要进山吗?”
云冉冉乖乖地跟阿孃说:“是的,准备去耶尔特。”
阿孃的神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语气变得冷硬:“穿这么少的衣服进山,太不拿自己的命当命了!”
戚霜天怔愣了一下:“我们天生体质不怕冷,所以穿得少。”
阿孃横眉一挑:“不怕冷?你们也太轻看耶尔特了。跟我去屋里拿两件披风,再去赶路。”
戚霜天和云冉冉对视一眼,还是道着谢进了村。
和易水城里的建筑不同,这个小村落的房子都是黄墙灰顶的木屋,一顶一顶圆滚滚的。
阿孃掀开厚厚的挡风被,小男孩儿也跟着她们一起进了屋。
阿孃取来了两顶厚厚的兽毛披风。虽然她还是板着一张脸,动作却很细致,将披风轻轻地披在了两人的肩膀上,又打上了漂亮的结。
戚霜天看着身上的白毛披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太贵重了,我们只是路过这里,怎么好意思穿走。”
阿孃瞥她一眼:“我可没说送给你们,下了山可要好好还给我,少一根毛都不行。”
看到两人披好披风的样子,阿孃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别怪我脾气不好,我的女儿和妹妹都死在耶尔特山上。”
阿孃说着,将炉火拨弄得旺了一些:“这白毛皮是早些年猎的,女儿很爱穿。她走了,我也不爱穿这些,闲着也是闲着。”
戚霜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能笨拙地说:“多谢婆婆,我们会好好小心的。”
“阿孃,鹿肉汤好咯!”
小男孩开心地喊着,他的身量在大锅旁边显得格外小,却非常熟练地拿着大勺乘汤。
云冉冉起身就想去帮帮小男孩,阿孃却按住了她:“在我家,没有让客人盛汤的道理。”
炉火霹雳吧啦地烧得很暖,碗里的鹿肉汤也格外香浓。
阿孃捧着汤碗呷了一口汤,看着两人道:“你们若是进山,勿猎幼兽,不然,山神会发怒。”
山神?
“最近,山神天天哭哦。”小男孩黝黑的皮肤显得眼睛很亮。
“山神在哭?”戚霜天有些疑惑。
“咦,你们听不到吗?”小男孩歪歪头,“山神现在就在哭呀。”
一阵大风刮过了木屋,发出呜咽的声响。
戚霜天突然有些毛骨悚然。
“不要妄议神明,知洛。”阿孃严肃地敲了一下小男孩的脑袋。
小男孩双手捂住脑袋,撇撇嘴,不再说话。
“最近,山上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云冉冉斟酌着开口。
阿孃放下了手中的汤碗,眼神飘向了远方:“山顶的葬冰湖,不要靠近。”
葬冰湖?是耶尔特山顶的那片天池吗?戚霜天继续问道:“为什么?”
“怨气所钟,不可轻近,”阿孃说着,突然转头伸手拍了一下知洛的肩膀,“怎么把帽子脱了,快戴上!”
许是屋子里的火烤得太暖和,知洛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上的皮帽摘了下来。被阿孃一呵斥,他便乖乖地又要去拿回帽子。
戚霜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
知洛的左额角,分明是一片血红色的云状印记。
知洛是云落族人?
27. 谎言
额头上的破匿符仍在隐隐作热,戚霜天的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
她装作如常地起身,笑着说:“婆婆,送您一个护身符,多谢您的款待。”
说着,戚霜天起身,将自己随身带的一枚平安符放到了阿孃的手心。
在指尖接触阿孃手心的一刹那,她下意识地就想要收回手,却还是努力稳住了自己的动作。
老人褶皱的皮肉之下,分明澎湃着汹涌的灵泽。
阿孃……也是云落族人。
她的表面释放不出一丝一毫的灵泽,体内的蕴藏却比一般修灵者更丰厚百倍。
戚霜天看着眼前的老人。
她看起来像雪地里又冷又硬的石头,岁月让坏脾气筑成坚硬的外壳。但其实,内里却随着时间流逝而愈发滚烫。
戚霜天突然觉得心酸得发慌。
冉冉没有看出来吗?
“我一个腿脚都坏了的老婆子,整日蹲在这一亩三分地里,要什么平安福?”阿孃将平安福推了回去,浑浊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波澜,“你们自己好好留着。”
霜天没有再退让,只是勉强地笑了笑:“我们要赶路,就先告辞啦!谢谢婆婆的款待。”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小木屋的。
直到走出了村落,直到看不见知洛挥向她们的手,戚霜天才突然开口说:“冉冉,阿孃和知洛都是云落族人。”
“我知道。”
出乎意料的,云冉冉的声音很平静。
“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抓捕她们?整个村落是不是都是云落族人?”戚霜天低下头,好像在自言自语,“我是士兵,我应该执行命令。我们的任务目标是搜寻云落族。现在我们找到了。”
她呼出的气在冷风里凝成了白雾。
停顿的几秒被拉扯到无尽的漫长:“冉冉,阿孃和知洛,不是坏人啊。”
“霜天,”云冉冉停下了脚步,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是从雪山的另一边传来,“可是我们要抓的,从来只是云落族人,不是坏人啊。”
寒风从两人之间刮过,戚霜天的发丝拍打在脸上。
“只是一面之缘,你怎么能分清楚人心的好坏呢。但是霜天,你应该知道,这是很大的军功。”云冉冉的声音好像远山的低语,让戚霜天感到陌生。
她轻轻凑到戚霜天面前,温柔地别好她额上的碎发:“所以霜天,要怎么做呢?”
要怎么做?
云落族从来不是神弃之族。
云落族是天生恶种。
阿孃和知洛是云落族……
血纹魔灾变和云落族有关。
云落族从来不是神弃之族。
……
四分五裂的想法将戚霜天拉扯成碎片,她闭了闭眼。
“冉冉,我做不到。”
她转头看向云冉冉,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要不你把我抓走吧。”
无言的沉默。心跳在沉默里震耳欲聋。
“我也做不到,”云冉冉打破了这片沉默,“霜天,听到你这样说,我又开心,又难过。”
今天的云冉冉让戚霜天有些陌生。她隐约察觉到她层层叠叠的情绪之下涌动着某种难言的心绪,如山谷的回响。
但云冉冉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笑颜:“那我们赶快去调查耶尔特的异动吧!”
戚霜天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冉冉,我想要弄清楚,阿孃和知洛究竟有没有和血纹魔有关联。哪怕是一点点可能。”
她打了个冷战。
想到了纯白雪乡染遍血水与灰烬的模样。
“其实,我有个办法,”云冉冉犹豫着开口,“我可以用桃花千相变成任何人。所以我可以变成……血纹魔去试一试。”
说着,无数桃花花瓣将云冉冉簇拥着包裹。下一秒,花瓣散开,“越千山”突兀地出现在戚霜天面前。
“噔噔,怎么样,像不像呀。”“越千山”冲戚霜天露出一个可爱的笑。
救命,好违和。戚霜天的嘴角微微抽搐。
又是一阵花瓣雨的聚散,云冉冉了回来:“不过,我只能坚持一刻钟。”
“冉冉,你好厉害!”戚霜天肃然起敬地比了一个大拇指。
“使用桃花千相的时候需要非常集中,没法用出其它灵术,霜天你可要保护我哦。”
“包在我身上!”一种英雄主义的保护欲莫名在戚霜天身上升起。
“但这个法子可能有些太吓着他们了……不过,我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云冉冉有些苦恼,“如果非鹿在,拟一场梦便好了。”
这么一想,非鹿的能力简直如同作弊一般的存在。
戚霜天托腮:“没事冉冉,虽然非鹿不在,至少我可以用隐身把我俩潜进村去!”
两人一路向着村子走去,隐约能见到房屋轮廓之时,戚霜天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里开始吧。”
云冉冉点点头,瞬间便是一阵桃花雨的聚散。
一头二纹血纹魔出现在戚霜天眼前。
焦黑而庞大的身躯、猩红跳动的血纹、空洞的五官,戚霜天一瞬间本能地动了杀意。
她按住了自己的右手。
这是云冉冉,不是血纹魔。
戚霜天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她恢复了以往的镇静。
少女操纵着细细密密的光线绕开云冉冉的周身,血纹魔就这样消失在空气里。
藏书阁一事之后,戚霜天的隐身能力突飞猛进。她又轻松地给自己也上了一个隐身。
只要戚霜天凝神,云冉冉周身的光线流转就那样一览无余地出现在她眼前,精细复杂又灿烂交织,仿佛流动的线谱。
“霜天,这样我就看不见你了。”云冉冉小声说。
“别怕,我就在你身边。”
戚霜天轻轻拉住了云冉冉的手。
拉住一个血纹魔,感觉好奇怪。
她们缓缓地在雪地里前行。
运动中保持隐身对戚霜天来说要困难许多,她额角很快渗出了汗珠,神经紧绷到有些头疼。然而愈是挣扎困难,也越是精进她对光线的掌控能力。
村子里比刚才更加安静,狩猎的人还没有归来,老老少少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享用午饭。
一步,两步,阿孃的小屋就在眼前,戚霜天的心脏如鼓。
在解除云冉冉隐身的刹那,戚霜天双手结印,展开了静帷光幕。
一层细腻如纱的金色光流从她手中淌出,几不可见的淡金色波动以两人为中心展开,直至笼罩了整个小屋。
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风声、雪声、柴火的噼啪声均消失不见。
戚霜天和云冉冉对视一眼,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呀?”阿孃的声音中气十足。
两人屏住了呼吸,听见屋内阿孃的脚步声不断靠近。
“要是让我逮住那个小毛孩子耍我这老太婆玩——”阿孃嘟嘟囔囔地开了门,在看清来客的一刹那,手里的杯子瞬间摔在地上成了碎片。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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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犹豫,转身从门后抽出了一柄大斧。明明已经须发苍白,身手却和敏捷的猎人一般无二。
阿孃的眼神锐利得像护崽的老鹰,微微颤抖的手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慌与不安。
“滚出我的家!”阿孃用大斧指着云冉冉。
“您是忘了我们的合作吗?”云冉冉用一种极其粗哑的声音说道。
“怪物!滚出去!”阿孃的声音尖锐到破音。
就在这时,知洛拿着一根长矛,从屋内猛地冲了出来:“不准伤害阿孃——”
云冉冉只是一个侧身,知洛就从她身边一个猛子冲了出去,栽倒在地。
戚霜天眼疾手快地给云冉冉套上隐身,拉住闪到了小屋的一侧。
魔物就这样在阿孃和知洛面前消失不见。
阿孃愣住了。如果不是知洛还摔在外面,她真以为这是自己老眼昏花的一场幻觉。
她扔下大斧,急急地跑向了知洛,将他扶了起来:“知洛,你还好吗?哪里伤着没有?”
男孩儿嚎啕大哭:“阿孃,那……那是什么怪物……”
“阿孃也不知道,但是别怕,无论怎么样,阿孃都会保护你的。”老人紧紧将知洛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戚霜天的眼眶有些发酸,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对不起。
她在心里说。
阿孃和知洛,根本并不知道血纹魔的存在。他们就是生活在偏远小山村里的一对平凡祖孙。
一种深深的冷意从她的四肢涌入五脏六腑。一些最不愿意相信的猜想在此刻得到了某些确证。
她们又等了一会儿,直到阿孃和知洛进了屋,才悄悄地沿着小路离开了村庄。
在走之前,戚霜天悄悄在门前留下了一张字条:
易水城内搜捕云落族。
离开村庄很远,戚霜天才解除了二人的隐身。
她的神经因为过度使用精密的灵术而感觉剧痛,但戚霜天却有些魂不守舍而无暇顾及。
“……谎言。”她无意识地轻轻呢喃道。
“什么?”
云冉冉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戚霜天。她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冉冉,我有点走神了。”
云冉冉有些忧虑地看着戚霜天。霜天原本灿然如暖阳的双眸有些暗淡,所有心绪都被缄默地封在体内,看起来忧郁又疏离。
“那我们赶快去耶尔特吧!就在眼前了。”云冉冉试图用欢快的语气振奋一点戚霜天的心情。
戚霜天只是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点了点头。
“对了,既然不再搜查云落族,我们不如把破匿符取下来吧,正好你也不喜欢戴着。”
戚霜天此时仍有些心不在焉,云冉冉的话像是一阵风在她耳边拂过,但是她下意识照做了。
两人很快向耶尔特飞奔而去。
灵泽全开的两人速度快得惊人。她们像两道白色闪电一般从山脚飞速掠上山。一只抱着松果啃的松鼠突然被两人略过的疾风吹得转了个圈,回过神来时手里的松果已经啪嗒落在了雪地上。
雪峰环绕,天池冰封。耶尔特的山顶是真正的无人之境。
落在葬冰湖边上,戚霜天觉得自己像是一粒尘,又或者一颗雪粒,在苍莽的湖山之间如此微不足道。
她隐隐觉得,湖的中央,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
越靠近,呼唤就越迫切。
“来……来……继承者……”
她一步一步地朝湖中央走去。
28. 颠倒神殿
云冉冉不知道戚霜天中了什么魔咒。
葬冰湖涌动着浓重的阴煞之气,不应该轻率深入。她急急地想跟上戚霜天,却在踏上湖冰的那一刻,被一个力量重重地弹开。
“霜天!你先回来!”云冉冉一边急迫地大喊,一边调用灵术试图破解眼前的壁障。
奇怪的是,她的灵术畅行无阻,似乎并不存在任何阻碍。
云冉冉再次尝试踏入葬冰湖,又被大力弹开,在冰面上趔趄倒地。
她看着戚霜天一步一步深入湖心。
而此时此刻的戚霜天,好像屏蔽了外界的一切讯息。
那个声音如此好像在她灵魂最深处共振,让她情不自禁地靠近、靠近,她的思绪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声音在呼唤她……
而突然,戚霜天立足之处发出了咔嚓一声裂响。一道深深的裂痕凭空出现在冰面上,如蛛网般迅速扩散。
戚霜天突然才如被一盆冷水泼头般清醒过来。
我在干什么?
冉冉在哪里?
然而下一秒,她噗通坠落。
本应该平静的葬冰湖里,竟有一股巨大的漩涡让她急速下坠。戚霜天像一根水草,被巨大的涡流越卷越深。
她无法呼吸了。
戚霜天有些绝望。葬冰湖的深处,一丝一毫的亮光也无,她马上就要被巨大的黑渊吞没,却发不出任何呼喊。
然而,就在她窒息的边缘,戚霜天突然脱离了水体。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本能地纵身一跃,双脚竟然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这是什么地方?
阴冷黑暗的巨大岩洞,大概有数百米高。
而让戚霜天惊奇的是,岩洞里的一切与现实世界完全颠倒。
葬冰湖的湖底,在此处成为了一方小小的黑色池面。
所以,她相当于在现实世界中倒立行走?
戚霜天走了两步,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她抬起头,岩顶布满了发出蓝色荧光的矿石,如梦似幻,仿佛地底星空。而空洞底部,也随处可见散发着幽幽蓝光的萤火草。
奇怪的是,身在此处,原本那让她魔怔的呼唤却完全地销声匿迹了。
戚霜天正欲往前走,突然听见一声大喊:“霜天!”
她回过头,猝不及防地被紧紧抱住。
“你吓死我了!”云冉冉的声音在颤抖。
“对……对不起,一个声音一直在喊我,我被怔住了,”戚霜天有些手足无措,僵硬地拍了拍云冉冉的背,“都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这里真的很危险,不要再和我分开了,好吗?”云冉冉松开了戚霜天,眼神很认真。
“好。”戚霜天乖乖点头。
云冉冉环顾四周,皱着眉:“颠倒世界……葬冰湖的秘密简直一个接一个。刚刚在湖面上,我被一股力量阻拦着无法靠近你,但在你掉进冰洞的一刹那,那股力量就消失了。”
“还有能阻拦你的力量?”戚霜天有些惊奇。
“我也很奇怪。”
她们的声音在空寂的岩洞里甚至有着轻微的回响。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去,整个世界是如此安静,只有水滴落岩上的声音。
走过一个转角,岩洞的空间突然成几何倍数地扩大,探不到穹顶的边界。
一座巨大的宫殿突兀地出现在崖壁之巅,近乎笔直的石阶从地底孤零零地通向宫殿,让人疑惑这样单薄的阶梯是如何悬于空中而不倒。
宫殿通体由一种深黑色巨石砌成,如同一头庞大而沉默的巨兽。
高耸入云的尖顶仿佛某种凄厉的嚎叫,或残破或坍塌。墙体上的石像鬼面目模糊,空洞的眼窝直愣愣地盯着外来者。
在凝视宫殿的刹那,戚霜天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很难受的气息,仿佛生命力在消退。
云冉冉的脸色也不好看:“看来,这里就是灵脉异动的源头了。”
“咦,这里怎么还有倒霉蛋进来。”
戚霜天闻声看去,一个扎着双麻花辫的少女整坐在一侧的岩石上,好整以暇地托腮看着他们。她的皮肤白得近乎病态,却挡不住眉眼间的古灵精怪。
在少女身边,一个白衣男子安静不语。
他领子竖得很高,皮肤同样白得吓人,几乎要和他的衣服分不出边界。但通身是一派温润气度,如竹朗立。
一只黑猫不知道从哪里嗖地一下窜出来,绕着霜天两人转了一圈,突然出声说话:“有戏。”
有戏?什么有戏?
等等,猫在说话?
虽然说灵泽催生了不少精怪,但这如寻常家养小猫一般的黑猫骤然开口,还是让戚霜天惊了一跳。
黑猫仿佛看出了戚霜天的惊讶,嫌弃地开口:“没见过猫说话吗。”
戚霜天:……还真没见过。
“请问,你们是……?”云冉冉说着,周身却已经戒备地紧绷。
能让两人都毫无察觉,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
“我叫耀伊,这是小白君,这是小黑,”少女说着,从岩石上一下子蹦下来,凑到戚霜天跟前,“你们是谁,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伊伊,凭什么我不是小黑君!”黑猫嗷嗷。
戚霜天没来得及吐槽这轻率的名字:“我是霜天,她是我的朋友云冉冉。我们……不小心掉进湖里,就被卷进来了。”
耀伊闻言,眉梢微扬,低头看向小黑:“你看你看,还是有人冬天也掉进湖里的,我可不是唯一一个。”
“伊伊,你怎么还是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小黑抖了抖耳朵。
云冉冉周身的戒备并未卸下:“所以,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小白君走到他们面前,笑容有些歉意地拎起了小黑:“抱歉,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灵脉催生的灵体,只是一些记忆和残念罢了。”
说着,小白君把小黑抱起,放在了云冉冉面前:“你可以摸摸他。”
小黑愤怒地抗议:“喂!臭老白!”
云冉冉迟疑了片刻,抬手去摸小黑的脑袋,却发现她的手直直地穿了过去——
小黑并没有实体。
原是亡灵。
“以二位的身手,既然来到这里,想必是察觉了灵脉的异常,”小白君的语气很诚恳,“如果可以的话,可以拜托二位带我们一起去颠倒神殿里吗?”
颠倒神殿,想必说的就是前方崖壁上的宫殿了。
“为什么要我们带你们去?”戚霜天问道。
“我们灵泽微浅,而神殿危机重重,实在靠近不了,”小白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耀伊,语气低落了一些,“如果不去灵脉再塑,耀伊快要消散了。”
“小白,我真的不想要再塑,困在这地底烦死了。”耀伊鼓起腮帮子。
小白弯腰拱手:“我们不会拖累二位的。”
戚霜天和云冉冉对视一眼,开口道:“好吧,但我们没办法保证什么。”
“太感谢了。”
众人沿着陡峭的石阶一路往上。看不见头的黑暗与陡峭的台阶,让空气变得沉默。
奇怪的是,一踏上石阶,周身的灵泽运转要费劲许多。每走一步,所耗费的灵泽甚至比登上耶尔特山巅更甚。
戚霜天吭哧吭哧地死盯着眼前的阶梯爬了许久。她一直在最前头,于是停下脚步回过看看大家的情况。
小白君跟在最后一个,他明明没有实体也没有影子,但每走一步,身后的石阶便随之消失。
戚霜天的瞳孔骤然放大。
她站在深渊之上,除了向上无路可走。
好像只要一个不留神,就会坠落。
……谁设计的台阶没有扶手。
“别怕。”身后的云冉冉突然拉了拉她的衣袖,语气里带了一点温柔的狡黠。
戚霜天脚下的石阶两侧陡然开出层层叠叠的桃花来。她向前一步,桃花便随着她的脚步延展而上。
空荡荡的黑渊被温柔的粉色覆盖。
“好漂亮!”耀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花。”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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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霜天弯了弯唇角,“在你身边的,可是全世界最厉害的桃花灵术师哦。”
她回过头,正好对上云冉冉带着一点无奈的笑眼。
深渊不再凝视着她。
戚霜天继续向上走去。越是往上,灵泽的运转就变得越是费劲,原本在体内如江河般畅行无阻的灵泽仿佛遇到水坝的阻塞。
她惊异地发现体内原本微不足道的细小滞涩此刻被放大了成千上万倍。
戚霜天全部心神逐渐集中于击溃那一处处微小的滞涩之处。
她抹平了一处又一处微小的阻塞,仿佛山洪堤溃,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油然而生。随着体内灵泽的冲锋陷阵,那种滞涩感不断地消减。
灵泽和她的血与肉死死地交融,她逐渐感受不到灵泽的流转,正如血液淌于四肢而不知。
正当她踏上长阶的最后一级,戚霜天感到身体里仿佛有一扇沉重的大门被轰然推开,桃花源般的光明灿烂之境徐徐展开。
所有滞涩都已经消失不见,灵泽与她圆融一体。
她转头看向云冉冉,云冉冉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异常。
“冉冉,你有感觉到这座长阶让灵泽与血肉彻底融合了吗?”
“什么?我什么异常都没有感觉到。”
霜天随手凝出了一把光剑,朝着手心轻划一下。
不过是三五个呼吸之间,浅浅的伤口便已经开始愈合。不到一分钟,手掌的皮肤就已经光洁如初。
“好奇妙的长阶……”戚霜天喃喃道,眼睛里闪过夺目的光彩。
云冉冉却若有所思:“霜天,你最初说是被一个声音唤来的。这座神殿,似乎处处有针对你的古怪。”
“两位,这里似乎就是神殿正门了。”小白君温声道。
戚霜天抬头望去。巨大的石门巍峨,有狰狞恶鬼浮雕现于其上。一柄断剑悬于最上端的正中央,似乎门一开就会落下。
“什么神殿,我看是鬼殿还差不多。”耀伊嘟嘟囔囔地开口。
霜天:英雄所见略同。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大门已经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响,和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石料破碎声。
戚霜天正欲上前,被云冉冉轻轻拦下。她变出几朵桃花轻飘飘地向前飞去,只见那柄断剑在桃花过门的刹那如疾雷般从天而降,重重地陷进了地里。
戚霜天只觉得心跳如鼓:“冉冉……”
云冉冉趁机揉了揉戚霜天的脑袋:“进这种鬼神庙殿之前,稍微探一探是最不费事又好用的法子了。”
戚霜天默默点头。
小白君注意到了耀伊苍白到吓人的脸,虽然灵体本也无血色,但耀伊此刻的心神不宁明晃晃挂在了脸上。
“别怕。”他温声说。
耀伊摇摇头:“虽然我不记得生前的事情了,但是看到这把断剑,让我想到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好像就是这样死在我面前……”
这样的死法,很像是囚犯上了刑场,戚霜天想着。
“有本小黑保护你,什么都不会发生的!”小黑摇了摇尾巴。
众人没有再停留,云冉冉和霜天率先踏入了大殿。
殿宇幽暗而空荡,中央却从天顶投入一束光束。
那束冷光诡异地泛着水波的涟漪,就好像她们是在深海之下得见天光。
在天顶光束的中央,赫然是一座金色的螺旋式阶梯。这座阶梯与周遭黑暗陈腐的一切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它浓郁的金色光彩粲然如新,突兀地耸立其中,看不见尽头。
戚霜天随手采撷了几缕光束变作浮游的光点,跟随在众人身侧照亮前路。
然而在光线点亮周遭的一刹那,耀伊的惊呼声随之响起。
戚霜天也一下子抓紧了云冉冉的手。
她们的身边,全是石塑人像。看不清五官,看不清衣饰,他们仿佛被熔化到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浑圆轮廓,但姿势全是竭尽全力地向外奔跑、挣扎。
戚霜天好像能听到哀嚎和惨叫从他们定格的姿势中传出。
29. 疯神伏波
她顺着石像奔跑定格的方向望去,刚刚敞开的大门不知道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阖上。而大门周围,满是厚厚的石料灰尘。
戚霜天伸出手,召唤出足以点亮整个大厅的光球。在黑暗被驱散的那一刻,密密麻麻的人像浮出阴影。
整个大厅,全是各种姿态的、向外挣扎奔跑的石像。
他们有的匍匐在地伸手向前,有的怀抱婴儿扔向前狂奔,还有的只是抱头跪地不起……
“这些石像,是谁刻的,好恐怖的品味……”耀伊瞪大了眼睛。
“如果人为,这雕刻功夫也未免惊人。”云冉冉皱着眉头。
戚霜天环顾四周,进入时的大门已经闭合,四周皆是高墙,中央的金梯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继续向前走吧。”戚霜天说道。
众人向金梯走去,空气中弥漫的灰尘让戚霜天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金梯旁也围着一圈石像。与大殿里的其他石像不同,金梯旁的石像全是虔诚的跪拜姿态,仿佛金梯是什么神明一般。
戚霜天轻触跪拜的石像,在她手指接触石料的刹那,一阵呓语在她的脑海中荡开:
“她的头发比太阳更加闪耀,她的双眸比最深邃的海洋更加幽蓝……”
下一秒,石像轰然碎裂。
“霜天,你怎么了?”云冉冉眼疾手快地扶住身形摇晃了一下的霜天。
“冉冉,石像里为什么会传来声音?”戚霜天复述了一遍刚刚听到的呓语。
一种可怕的猜想在她脑海中浮现。她看向云冉冉,对方凝重的神情显然表示她们想到了一处。
“或许这不是石像,而是——石化的人。”云冉冉轻声说。
耀伊打了个哆嗦:“所以,这些石像以前都是……活人?”
小白君想要伸出手拍拍她的背,或许是想到彼此没有实体,又犹豫着放下了。小黑却是神气昂扬地翘了翘尾巴,明明没有实体也努力蹭了蹭耀伊的裤脚:“伊伊不怕!”
“头发比太阳更加闪耀,双眸比海洋更加幽蓝……好夸张的辞藻,像是小时候故事书里描绘的公主。”云冉冉若有所思。
童话里的公主?所以这些石像,是在跪拜某位旧朝的公主吗?
那其他石像呢,在逃离什么?
“诸位,我们先继续往上吧。”小白君道。
戚霜天顺着金梯的螺旋向上望去。
金梯之上,也随处可见人形石像。
他们或是跌倒在地,或是慌不择路地向下冲去,更有甚者,正是要翻越护栏跳下去。
戚霜天加快了脚步。金梯很是宽敞,然而三五步便是一尊石像,让她只觉得心生悚然。
或许,她可以触碰石像获取更多记忆?
戚霜天刚想伸出手,一只手却轻轻按下了她的动作。
“过于探寻记忆,反而容易被侵蚀。”云冉冉摇了摇头。
“冉冉,你相信我的精神力,这可是宝贵的线索。”戚霜天扯扯云冉冉的衣袖,冲她眨了眨眼睛。
戚霜天淡金色的双眸总有种暖阳般令人安心的神采,云冉冉心一软,苦恼又无奈地摊摊手:“好吧好吧,别多试了。”
戚霜天点点头,伸手向身边一座跌倒状的石像。
“疯神……伏波……”
与上一次不同,戚霜天只觉得一些混乱又痛苦的片段撕扯着自己的脑袋。
她的眼前闪过一个华丽神座上的少女,她在哭,哭着歌唱。
少女的眼眶里满是血,血泪沿着她的脸颊向下淌去,滴答、滴答,落在地板上。
头好痛……戚霜天深吸一口气。
“霜天,霜天,你还好吗?霜天,能听见我说话吗……”
云冉冉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越来越清晰,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将她拽出水面。
戚霜天猛地回过神。
“果然该听你的,冉冉。”霜天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试图缓解一下气氛。
云冉冉双手搭在戚霜天肩膀上,神情出乎意料的严肃:“你听到什么了?”
“疯神,伏波。”戚霜天将自己听到的和看到的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奇怪,我倒没有听过什么疯神伏波,世上不是只有两位创世女神吗?”云冉冉思索着。
“有传说记载,创世神并未创世。”小白君突然开口。
众人纷纷看向了他,只有小黑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这是什么意思?”戚霜天道。
小白君缓缓说道:“创世神之前,存在诸神。此世不仅存灵脉,还有邪脉,妖祟横行,却也诸神兴盛。人、妖、神并处一世,战乱不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流传着一个预言,‘诸神死于黄昏,永夜于此无终’。人们起初以为是玩笑,但是某一天落日没入地平的那一刻,所有神明都离奇地死了——太阳在第二天没有升起。”
“第三天、第四天,太阳仍未升起。多少人在黑夜里死去。但是第五天,创世神降临于人世,她们让太阳重新升起,为人间带来光与热。”
“她们镇压邪脉、消灭妖祟,教会人类引灵泽入体。所以,创世神创的,是属于人的世间。现今的书文,多半只记载了这后面半段。”
戚霜天静静地听完了小白君的故事:“你的意思是,疯神伏波,是创世之前的神明?”
“是。不过这也只是生前家中古籍记载的野史,不知道真假。”小白君摇了摇头。
“不愧是小白君,好博学!”耀伊笑眼弯弯。
辉煌的金梯上荡漾着涟漪般的光晕,戚霜天只觉得自己的心绪也没入了看不见底的深海。
神明,真的存在吗?
一切都充满了未知,她只能深潜。
“不论如何,继续向前才会有答案。”戚霜天道。
众人的脚步加快了一些。金梯仿佛永远止境,他们旋转着向上攀升,却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终于,他们触到了金梯的尽头。
那是一个悬于头顶的小小水面。
原来荡漾的波光,都是从这一方圆圆的池面里透出。
池水很清、很透,耀眼的光从其间跃出,粼粼闪动如宝石。水明明是在头顶,却像一面镜子一样安静,丝毫没有倾泻而下的迹象。
戚霜天转头,伸手拉住了云冉冉:“我们一起走。”
“好。”云冉冉微笑着点点头。
她们拾级而上,一同步入了清澈的水面。
“我也想手牵手进去……”耀伊撇撇嘴,“按照戏本子的剧情,闯进去可能就是一个异世界,我们就会分开来。”
“啊啊啊我要和伊伊手牵手!”小黑大声喊道。
小白君不知道为什么面颊有些泛红,嘴上却依旧在奚落小黑:“你也有手?”
“好啦好啦,”耀伊虚空摸了摸小黑的脑袋,“我可不怕,我只是不想和你们分开。”
“我会永远缠着你的,伊伊,永远!”小黑摇了摇尾巴。
说着,他们也依次迈入了水面。
与阴暗的地宫不同,水面之上的殿宇恍若天仙的花园。
戚霜天有些难受地闭了闭眼,逐渐适应了此处明亮的光线。
洁白又华丽的殿宇,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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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鲜花与阳光。
等等,阳光?
戚霜天看不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何景致,但透过窗户射入殿宇内的,分明是流动的阳光。
只是,这里的阳光和地宫里一般,游动着水下的波光。
依旧是遍地的石塑。匍匐、逃窜、尖叫、跪拜……
戚霜天的视线顺着石塑看到了大殿的最前端。
那是一个高高的神座,浮夸而华丽。神座之中,端坐着一个少女的石像。
疯神伏波。
只是一眼,戚霜天就认出了记忆碎片里那个双眼泣血的少女。
神明……难道真的存在?
然而,伏波的胸口,笔直贯穿着一把石剑。持剑者,正单膝跪立在伏波身前。
伏波是被杀死的?!
“不可置信,如果真是创世前的神殿,居然如此焕然如新。”云冉冉托腮。
“一切都像是被定格在了伏波死的那一瞬间。”
小白的声音突然传来,戚霜天回头,发现小白君他们也已经出现在身后。
“好漂亮……”耀伊星星眼地看着墙上满满的鲜花,但声音突然颤抖了起来,“等等,你们看,墙上挂的石像是人头吗?”
戚霜天这才注意到,花簇之间,均匀地悬挂着石塑的……人头。
“救命!救救我们!”
一阵尖利的呼喊从大殿角落传来。
众人这才发现,在石像的中间,赫然有五个男子。
他们均是一身粗麻短衣,腰系弯刀,年纪约莫三四十。为首的一个男子满脸的络腮胡,一派不好惹的江湖派头。
“两位少侠行行好,救我们出去吧,我们兄弟几人被困这里已经三日,眼看着就要弹尽粮绝了。”
两位少侠?戚霜天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用词,眉头微挑:“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眼前的少女年纪虽轻,通身的气派却让人不敢轻视。络腮胡老老实实地说:“我是裘大,这四位都是我的兄弟,裘二郎、三郎、四郎和五郎。我们听闻葬冰湖下有宝藏,不想被水流卷入,一路奔波至此,捡回一条性命已是幸运至极,却怎么要找不到出路。”
云冉冉和戚霜天对视一眼,说道:“我们也正在寻找出路,如果找到,自可以随我们出去。”
“多谢少侠,多谢少侠!”五兄弟连连作揖。
“小白君,他们好像看不见我们耶。”耀伊飘到裘大面前摆了个鬼脸。
“大概并非是修灵者吧,走到这一步也真是不易。”小白君淡淡地说道。
戚霜天继续观察着四周,慢慢接近了伏波的神座。
神座下又是好几层阶梯,伏波明明身形不算高大,从下仰视却也觉得威压逼人。
她走上了台阶。
持剑人的身形也像其他石塑一般,磨损得只剩下一个浑圆的轮廓。但伏波的石塑却是如此栩栩如生,每一处细节都是如此精致。
仅仅是石塑,伏波的美貌便已让戚霜天震惊。
“她的头发比太阳更加闪耀,她的双眸比最深邃的海洋更加幽蓝……”
伏波的表情很甜美,明明剑在胸膛,却露出一个如鲜花一样的笑容。
“好瘆人……”戚霜天扯了扯嘴角。
就在这时,那道引戚霜天走入湖心的声音突兀地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继承者,拔剑。”
戚霜天的全部心神都被那道声音摄住,仿佛一个古老的铜钟,在她的脑海中发出悠远的回响。
“继承者,拔剑。”
戚霜天的双手伸向了持剑人手中的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