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正君出了错(女尊)》
1. 荒谬事
若是人生可以选择重来,应明镜绝不会跳塘救人。
应明镜极少冲动做事,她坚信只要自己去做了,那便是她在当下最好的选择。
就比如当年她被告知自己根本不是许家女,便干脆利落地离开京城,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那时候她的乳公和长婢都劝慰她,要她去跟老侯君和广平候求求情,即使留在京城的侯府当个下人,也比回乡村里不见天日要好。
但应明镜没有去。倒不是她不留恋侯府的生活,主要是她还要脸面。与真正的许家女互换,本身就是一场闹剧,没被打一顿再丢出来,已经是看在养护一场的份上了。再去争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多少有点没有自知之明了,而后发生的事更是证明了她的想法。
人还是要识趣一点,莫要做没有把握的事。自己那年不过七岁,就能如此果断,每每想来,应明镜都颇觉得意。然而七岁就明白的道理,在八年后却没做到。
她看到那孩子被人推下水塘时,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已经冲动地跳了下去救人。不过就如她的存在一样,她跳塘救人也是添乱一场。
因为那孩子会水!
而且游得很好,比莲塘的鱼儿还像鱼!根本不用别人去救。
当应明镜想要原路返回时,她的腿却被水草缠住,怎么都挣脱不了。“水鬼索命”一类的话本子故事瞬间浮现在她的思绪里,呛了两口水以后,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思绪沉浮间,她的耳畔传来忽高忽远的几声叫喊,那些声音模糊不清,她只能费力去听。
……我恨你,如果你去死就好了……你去死我才快活
她是娇养出来的,如何比得上添星……我还能见到添星吗?
你不觉得,应明镜哪里都不如许添星吗?
最后那声带着少年郎朗的声音清晰无比,应明镜心中萦绕的情绪冲破了理智,她想大声质问,但喉咙被压制着说不出话。也没有新的声音传来,刚才的那些喊声也像被谁去了一样,倏忽消失了。她彻底跌入黑暗里。
这一觉应明镜睡得很沉,当她醒来时,甚至有些恍惚,伸出手摸了摸四周,确认自己没在水里。
……得救了。
虽然她这人没什么用,好歹运气不错,老天没让她淹死。
只是当她的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时,整个人都有些僵住。
帘帐外跳跃的烛光有些微弱,但也足以看清,这里确实是应明镜自己的寝居,而她的手,此刻正搭在一节温软皓白的手臂上。
她自己的房里、自己的床上,为何会有另一个人?!
许是察觉了她的动作,蜷在云被里的人动了动,压住了应明镜的手。随着他的动作,覆在身上的被子也随之滑落,露出了侧容,应明镜瞪大了眼睛。
几缕发丝粘在脸侧,闭着眼睛睫毛颤颤,是个很标致的美人。
……而且很眼熟。
荒谬感在应明镜的心里油然而生。
这人不是方春慈吗?!
这位莲塘村乃至莲香镇都远近闻名、且坏脾气比容貌更出名的小公子、和她不共戴天的方春慈,怎会睡在她的床上!
应明镜难以接受,她可是和方春慈的弟弟有婚约的人!
这样想着,应明镜毫不客气地推了推方春慈:“喂,你醒醒。”
方春慈往被子里缩了缩,没有醒来,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似乎有点撒娇地意味。
应明镜被这声音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更用力地推他,这次方春慈终于醒了过来。他半睁着眼睛,朝她原本躺着的位置摸索着,没有摸到,他才反应过来应明镜正坐着,于是他也坐起来,竟然朝她靠了过来,嗓音也黏糊糊的,吐出了让应明镜五雷轰顶的两个字:“……妻主?”
应明镜惊恐地躲闪开,方春慈倚了个空,用手撑了一下才没摔倒。这一下似乎把他的瞌睡赶跑了,他猛地抬头,瞪圆了眼睛怒视应明镜,嗓音也不黏糊了,高声嚷道:“应明镜你躲我?”
但应明镜顾不得这些,她的心砰砰直跳,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喊我什么?你为何喊我妻主!”
“你在搞什么?!”方春慈恼羞成怒,莹润的面颊一片绯红,不知是睡觉睡的还是气的,他还沉浸在应明镜回避了他主动亲热的羞愤中,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强压着语气里的委屈:“不是你让我这么喊的吗?”
“我、我怎会让你这样喊我!”应明镜话都差点说不利索,根本脱口而出:“你怎会在我床上!我们不是绝交了吗?”
方春慈被这句话噎了半晌,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应明镜,发出一声冷笑:“绝交?你因为我晚上不许你吃那半碗桂花汤圆,要跟我绝交?你能别这么幼稚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应明镜十分无力,先不提桂花汤圆,她何时在晚上见过他?自从她偷听到方春慈和方容珩说话以后,就再没见过他……况且绝交信也是他写的,他怎么不认了?
应明镜刚准备和他争论一番,但目光触及到他只着肚兜的上身,顿时面上一热,扭过头摆了摆手:“你、你先把衣服穿上。”
方春慈终于察觉出了应明镜的不对劲。这人不像是故意作弄他,至少二人做了那么多好事,怎么也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他慢吞吞地披上外衫,强收起情绪,刚准备问一问她发生了什么,却听见应明镜犹犹豫豫地问道:“那个……方容珩……知道你在这里吗?”
今夜的应明镜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方春慈的眼神蓦地冷了下来,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
半天没听到回答,应明镜转回头,和方春慈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你究竟犯什么毛病了?”方春慈硬邦邦地抛出这句话,让应明镜更加云里雾里。还好她最有耐心,补充了一句:“毕竟容珩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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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未过门的夫郎,我们两个现在这样……”
“与礼不合”这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应明镜就没了声音,因为她看见方春慈的眼睛红了。
这人有一双细长柔美的柳叶眼,只是向来没什么情绪,应明镜看多了这双眼流露过的欢喜、愤怒、悲伤和狡黠,每次都能从容接招应对。独独这双眼饱含泪水的时候,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应明镜,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啊?”方春慈的声音闷闷的,抬起手蹭了下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应明镜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很想抱住他。当然,她抑制住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这样不是办法。应明镜不知道为何诡异地变成了这样的局面,她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她决定出去冷静冷静,必须先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在方春慈眼里,就是应明镜对他爱答不理,一言不发地要丢下他出去。
于是他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嗓音颤抖着问:“你是不是后悔跟我成亲了?”
话音未落,应明镜猛地转过头看他,一双狐狸眼睁得老大,方春慈甚至能从里面读出惊恐的情绪。
她高声叫道:“你说什么?!我和你成亲了?!”
她只是溺水,怎么一醒来就成亲了?
方春慈面露不悦,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应明镜便抢先问道:“今年不是定安十四年吗?”
“今年是定安十六年。”方春慈蹙起眉头:“你不会失忆了吧?”
“我只记得救人溺水,然后一醒来就在这里了。”应明镜摊开了手,心中充斥着迷茫和惶恐不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溺水,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你睡前不还好好的吗……”方春慈嘀咕着,满眼的难以置信。他抬头看她:“所以你也不记得我了?”
“我记得你啊!”应明镜一拍大腿:“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成亲的对象是你!”
这句话彻底惹恼了方春慈,他冷冷地抛下一句“洞房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扭身要下床,只是动作太急踉跄了一下,要跌倒的样子。
应明镜的身体反应比她的意识要快得多,回过神以后,她已经捞过了方春慈,好似这样的动作已经做过无数遍。
二人的身子同时僵了僵,一个抽回了自己的手,另一个干脆利落地下了床,大步向外间走去。
应明镜坐在床上发愣,自己怎会莫名其妙来到两年后呢?
这两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还能回去吗?还是说……要占据这幅两年后的身体继续生活呢?
而且,有一件事她一直想不通,方春慈又不肯告诉她。她本是和方容珩有婚约的,为何会娶了方春慈?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方春慈刚刚躺卧的地方。
方春慈,方春慈。
她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抿了抿唇。
你不是说我不如许添星吗?怎么会嫁给我呢。
2. 谈过往
一大清早,莲塘村的应家忙了个人仰马翻。
齐氏听到消息后忙忙地赶来,应明镜还没见到他人呢,就听见了他中气十足的声音:“镜姐儿怎么样了?爹已经请郎中了!”
只是这声音里带了点慌张,应明镜应了了声:“爹,我没什么大事……”
房中的帘子被一把撩起,齐氏大步踏进来,松垮挽起的头发随着他的步子有些摇摇欲坠。应明镜忙上前迎接他,以证明自己活蹦乱跳不用担心。
方春慈跟在齐氏身后,漂亮的脸绷得紧紧的,盯着应明镜瞧。
齐氏一双眼在应明镜身上不住地打量着,紧紧拉着应明镜的手,眉眼间俱是紧张:“春慈说你失忆了,可还记得娘和爹?怎会突然失忆了?”
应明镜没有将自己似乎穿梭时空的猜测告诉齐氏,她默认了方春慈的说法:“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醒来只记得救人落水前的事了。”
齐氏愣愣地望着她,应明镜只觉得自己的手被重重的攥了一下,她有些疑惑,却从齐氏的眼中看到了惶恐的情绪。随后,齐氏放开了手。
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是明镜吗?”
“……爹,应明镜她只是失忆了,又不是鬼上身了。”也许是公爹的反应不太对劲,方春慈忍不住说道。
齐氏欲言又止,目光在应明镜和方春慈之间流连辗转,但没等他说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本以为来的是郎中,谁知闯进屋子的人,竟然是应宣。也就是应明镜的亲娘。
应明镜挑了挑眉。
应宣竟然会来看她。要知道,就是她换回身份回家那天,也只有齐氏一人去接了她。那会儿她险些以为自己没有娘亲,后来在家中看到她时还吓了一跳。
这八年间,应明镜与应宣的交流屈指可数,说好听点是放养,说难听点就是不上心。这八年间,应明镜生病受伤她从未关心过,连应明镜到了年纪求娶夫郎的事,也是在齐氏的催促下才匆忙决定。而如今应明镜只是出了点小状况,却让她如此急匆匆地赶来,实在是有些新鲜。
“你如何了?”应宣盯着应明镜的眼睛,不像在看自己的女儿,而是带着莫名的狂热。
“我忘记了这两年发生的所有事情。”应明镜坦荡地回答她。
她本以为应宣会失望,但应宣的神情忽然变得更加昂扬,细细地盘问应明镜还记得的事情,应明镜倒也乖顺地答了,应宣十分满意,对着屋子里的人宣布道:“应明镜她准是跨越时空,来到了两年后。”
应宣一双狐狸眼与应明镜如出一辙,转过头盯着应明镜看:“昨夜是七星连珠,数十年难得一遇,想来是你当初落水神魂不稳昏迷多日,魂魄来到现今,占据了两年后的身体……”
房间内十分安静,只能听见应宣一个人的神叨叨的碎碎念。应明镜慢慢皱起眉头,虽然她也是这样猜想,但应宣如此自然地说出来,实在让她有些疑惑。难不成应家除了木匠,还兼任了道士的活计?
这般离谱的说辞,怎会有人相信……
“那应当是了……”齐氏喃喃开口,担忧地望着应明镜,但整个人明显放松下来了。应明镜惊讶地望着他,不明白为何齐氏会作此反应。
最无法接受的人是方春慈。应明镜分明只是失忆了,怎么扯到七星连珠上了?他刚想开口,就听见一道声音传来。“师父,郎中来了郎中来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跑进外屋,隔着帘子高声嚷道。
齐氏连忙起身相迎,提着药箱的陈医女跨入房中,她身后的小子也跟着进来,一双眼浑圆明亮,不住地往其他人身上瞟去。应明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满目茫然。
她从来没见过这孩子。娘和爹给她添了个弟弟?这年龄也对不上啊……
“这是爹收的徒弟,叫小谷,一直在家里帮忙。”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竟然被方春慈读懂,给她解释了。
不知什么时候,方春慈挪到了应明镜的边上,应明镜眼看过去,二人的视线相撞,方春慈不大自在地偏过头。
小谷听见自己的名字,忙挺直了腰板,殷切地望着应明镜。
陈医女走进来,毫不客气地清场:“都堵在这里做什么,只留一个人就行了,其他人都先出去。”
应宣站在门口对应明镜说道:“你先慢慢地接受现状吧。”说完便径自离开。齐氏拉着方春慈出了房门,屋里只留下小谷一人,还有陈医女。
诊了脉又问了几句,陈医女沉吟道:“你这症状来得突然,先给你开副药喝着。还有,房中事需节制些。”
应明镜嗖地一下缩回手,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最后皆勉力咽下,只讪笑着回了一个“好”字。
陈医女提笔写药方时,小谷蹭过来,小声问道:“明镜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
应明镜摇了摇头,歉意地笑:“落水后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你是什么时候来应家的?”
小谷一双大眼睛难掩失落,声音低沉地答了:“就是,是定安十四年的时候……明镜姐姐对不起。”
“为何要道歉?”应明镜觉得他有趣,小谷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孩童,爹竟然会收他做徒弟。
小谷抬起头,眼眶泛红:“都是我不好,那时落水的人是我,如果不是为了我,明镜姐姐也不会溺水……”
应明镜惊讶地望着他。
原来当时落水的孩子,是小谷啊。
“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要救你的,况且我也没帮上忙,只是添乱罢了。”应明镜笑了笑,宽慰面前的小孩子。
小谷用力地摇头:“不是的,明镜姐姐很好。云姨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明镜姐姐在那时愿意救我,已是竭尽本心,并不是添乱。”
应明镜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你倒是伶俐,云姨是谁?”
“云姨是收养我的人,我没有母父,她让我喊她云姨。”小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得知明镜姐姐你溺水后,云姨便带我上门看望,我喜欢木工活,云姨便求应主君收下我,我很会做事的。所以,我也要感谢明镜姐姐,如果没有你,我也不能给应家做学徒……”
这孩子还是孤儿啊。应明镜心生怜惜,或许是这个原因,才会被其他孩子欺负推下水塘吧。作为一个小孩子,还是男子,本该在母父面前撒娇受宠的,现在却来学木匠活,也是生活不易才会如此吧。
在应明镜走神思考时,小谷还在不停地说着:“……还好冲喜起了作用,明镜姐姐真的醒过来了……”
冲喜?
应明镜猛地挺直身子问道:“你说的冲喜,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本想一直瞒着的,因为觉得没有关系。”齐氏叹息了一声,看着被他拉到偏僻角落神情莫名的方春慈,苦笑着说道:“谁知事情变成这样,春慈,爹觉得这件事至少不该瞒着你。”
“十几年前,我和明镜的娘亲去京城给贵人送做好的家具,那是我们第一次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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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我太不争气,提前发动生下了明镜。应宣她不得不一边应对贵人一边照看我。那几日她太累了,连着熬了两个通宵,身体已经强弩之末。
直到有一天,她外出替我抓药,却浑身湿淋淋的回来,说路太滑跌了一跤,落了水,幸好有好心人救上来,只是药全湿了,她又折返回去替我另抓了一份。”
方春慈静静地听着,察觉到公爹有些发抖,下意识扶住了他。
齐氏声音隐隐带着哽咽:“谁知那一晚,她高烧不退,和明镜那时落水一样昏迷不醒。当时我请来的所有郎中都摇头让我准备后事,我、我如何能接受……
但是,有个人找到我,说他可以帮我,他可以让她醒过来,只是要付出代价……别说代价,就是让我代替她,我也愿意的。那道士却什么也没要我做,只说让我回去,我半信半疑,回去时就看到她在喝粥。”
明明是件喜事,方春慈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越来越强烈的惊恐与懊悔。
“她真的醒了,可醒来的不是她!”
“明明是应宣的脸,应宣的声音,应宣的身体,可是我看她的眼睛就知道,那不是她,那具身体里不是她的灵魂。
春慈,你是不是觉得爹在说胡话?我与应宣一同长大,再也没有比我更了解她的人。那些癖好举止,非朝夕可改。我知道不是她,可我不知道她是谁……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她回来……”
“是夺舍吗?”方春慈听着齐氏语无伦次的话,严肃地说出了那个只有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词汇,小声问齐氏:“您觉得应明镜也会这样吗?”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敢说,现在的明镜就是明镜……也许,这便是代价吧。”齐氏疲惫地闭了下眼睛,又睁开眼睛轻轻拍了拍方春慈的手:“这就是为什么我相信应宣的话,咱们家,不知为何会沾染上这种事……好孩子,拖你进了这样的泥潭,是我们对不住你。”
“爹,别这样说,是我自己愿意嫁过来的。”方春慈开口说道。
齐氏摇了摇头:“我也是没有法子了,才会一直和她过到今日。但是春慈,幸好你和明镜还没有子嗣,若是最坏的结果发生……爹会帮你与她和离的。这件事我只同你说。你别告诉明镜。她心思重,和她说了……反倒不好。”
方春慈点了点头,又宽慰了他两句,借口去替应明镜取药,与齐氏道别离开。一路上,方春慈都在想着齐氏的话。
齐氏当真很不容易,当年又要照顾刚产下的女儿,又要替妻主求医。想来应明镜就是那时候别人掉包的吧。
而应明镜,本以为她当年与许添星换了身份已经足够倒霉,没成想还有倒霉事在等着她。
但即使是听了这些神怪的事,方春慈还是坚信,应明镜只是失忆了。就如同公爹能一眼认出婆母并非原本的魂魄,他也可以确信,应明镜就是应明镜。这样想来,其实他比公爹要走运。
不过,他和应明镜好不容易捋顺了,同心了,好好过日子了,如今,又要重来一遍。
方春慈站在应明镜的房门前,里面隐隐约约传来说话的声音。应明镜的声音如她本人一样,慵懒又清明,很有辨识度,就像是身处在热闹的人群里,他也会下意识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重来一遍就重来一遍吧。只不过,真是不凑巧,她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失忆了呢?
他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抿了抿唇。
来自两年前的应明镜,可以接受这件事吗?
3. 问心意
事到如今,无论是什么能接受不能接受的事,她也只能接受了。
应明镜盘问了小谷半天,终于将当时的事拼凑出了个大概。
那时她落水后被好心人救了上来,只是一直没有醒。最开始还可以喂进去汤药和食物,后面连一滴药都喂不进去,整个人一日比一日糟糕。
莲塘村的人至今还会说起这件事,那时都眼看着都要给应家换回来的那孩子做棺材准备后事了,人却被救了回来。
并非什么神医,如果要说的话,应当是位仙人。她只看了昏迷的应明镜一眼,便告诉齐氏,有一个法子可以救她,那便是冲喜。
女子病重,娶个好人家的郎君进门以求冲散病气,在燕朝是屡见不鲜的。只是齐氏这样软心肠的人,通常见不得这样的事,但事情轮到应明镜身上,即使再不情愿,他也狠心去做了。
应明镜和方家的小儿子方容珩已经订下了婚约,只是方家长子方春慈还未有婚配,幼弟不好抢先,而且方家也心疼方容珩年岁轻,想多留他两年。但既然仙人说冲喜能救命,齐氏便顶着众人的非议,上门请求方家将婚事提前。
当然,这是有些强人所难了。谁也不知道应明镜未来状况如何,冲喜是否有用,倘若应明镜真的救不回来,岂不是让方容珩年纪轻轻当寡夫吗?
方家的拒绝并不意外,方容珩也哭闹着不愿去,甚至跪下求齐氏放过他。
但齐氏不肯罢休。应明镜被抱错一直是他的心结,无论如何他也接受不了相处没几年的亲女即将撒手人寰的结局。他认准了这唯一的救命稻草,一定要方家认下这婚约。
僵持不下时,方春慈站出来,说他愿意代替方容珩嫁给应明镜。
于是,皆大欢喜。
由于时间紧急,连六礼都没能好好走完,方家更是直接让方春慈住进了应家,过了几日便举行了仪式。
奇妙的是,在新婚那夜,应明镜居然真的醒了过来。
应明镜听完以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原来是因为冲喜才成亲的啊。
方家是莲塘村最为富裕的人家,应家能与方家结亲,也是占了邻居且从小一起长大的便宜。只要方家态度强硬,拒了婚事与应家断了来往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但方家同意把方春慈嫁了过来。
虽然是方春慈主动提的,但方家竟然真的答应了。方春慈懂什么,他那时也不过十六岁啊!应明镜确信,若是方容珩哭闹着要嫁过来,方家人绝不会同意。说到底,还是方家人对方春慈不重视,还乐得甩脱他这个麻烦。
方春慈真是傻子……他怎么敢说替嫁的话呢?
那时他也不知道她最终会如何吧?况且,她在此之前还对他说过那么重的话。
应明镜闭起眼睛,还能回想起当时的景象。
烈烈日光下,她扶起方家浑身湿透打着抖的小公子,朝着孤立无援的方春慈怒喊:“你怎么如此恶毒?你明知他不会水,为什么推他?”
“旁人总传你我有瓜葛,我今天便告诉你,方春慈,即使世上只剩你一位小郎君,我也绝不会娶你!”
对面那张漂亮的脸倏然变得苍白,再往后……她们便绝交了。
应明镜睁开了眼睛,不忍心继续想下去。即使是那样,他最终还是因为一个怪人说的话,堵上了后半辈子嫁给了她。
“明镜姐姐,你哭了吗?”小谷小心翼翼地问道。
应明镜偏过头说:“没有,只是眼睛痒。”
小谷“哦”了一声,他知道明镜姐姐在骗他,不过他不会拆穿的。云姨告诉过他,别人不想告诉你的事,就不要去问了。
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交谈声,应明镜和小谷都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方才还坐在一旁写药方的陈医女,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又去而复返,隔着帘子对应明镜说:“应小姐,药已经交给您的正君了,我先回去了。”
应明镜让小谷去送送陈医女,小谷忙站起身跑了出去。帘动门开,应明镜看到了方春慈一闪而过的身影。
他并没有进来。
应明镜敲了敲脑袋,试图把自己代入到两年前的情境里。若是她像小谷说的那样,是在新婚夜当晚醒来的,会是什么反应呢?
忽然之间,昨夜方春慈说的话和陈医女今日说的话微妙地回响在应明镜耳边。
“洞房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房中事需节制些……”
砰的一声,应明镜直直地倒在床榻上,平静地将云被盖在自己脸上装死。
这居然是她做出来的事,苍天啊。
将那些话统统丢去脑后,应明镜梳洗收拾完毕后,径自去厨房打算把陈医女开的药熬了喝。
虽然不确定究竟是换魂还是失忆,但先把药吃了总没错。
只是厨房中,已经有人在了,氤氲的热气将那人纤瘦的身影映得模糊。应明镜轻咳一声,走了进去。
方春慈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并没有回头,仍然看着面前正在熬制的两锅汤药,手里轻轻摩挲着什么东西。
应明镜瞄了一眼,发现他手里攥着的是个小小的木雕,已经摸得十分光滑了。
说起木雕,应家的木工已经传了三代,只是到了应宣这里,反而是应宣的正君齐氏做了木匠,应明镜的木工活也是跟着齐氏学的,若是论起来,她还是小谷的师姐。
至于应宣这个正牌应家女为何不会做木匠活,莲塘村的人闲谈时曾被应明镜听见过,据说应宣高烧一场后把手艺都忘了,也没再捡起来,彻底放弃了做木匠。
应明镜看了看自己的手,忘了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再学不就好了。就像她莫名其妙来到两年后,先过下去再慢慢找办法,总不能像应宣那样,一蹶不振诸事不管吧。
对应宣这个亲娘,应明镜毫不掩饰自己的疏离与抵抗。
“方才陈医女说,若是你一直不好,可以去京城请名医看看。”方春慈等了半天也不见应明镜有什么动静,只好自己先开口说道。
应明镜像被虫子蛰了似的向后一退:“我不会去京城的。”
方春慈一直留意着她的动静,将她的防备抗拒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绝对是应明镜没错。无论是什么时候的应明镜,都是如此排斥京城。只是直到现在方春慈还是不知道原因,应明镜不肯说,他也没想过探究个明白,反正他也从未想过去京城,也不想她去,他只想在莲塘村待一辈子。
应明镜脱口而出以后还在等方春慈的反应,但方春慈什么反应也没有,自顾自地看着灶台,好像在熬什么仙丹一样。
她也不想再说京城的话题,自然地开口搭话问道:“怎么分了两份药?”
“有一碗是我要喝的。”方春慈语气平平地答了,刚好药到了时候,他挽起了袖子舀起汤药。粗布衣袖服帖地堆叠在他的臂弯处,露出瓷器一样洁白的手臂来。
应明镜的心不轻不重地跳了一下,她随口问了一句:“你喝的什么药啊?”
方春慈像回答今日吃了什么饭一样平常:“落女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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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女汤,应明镜知道这个,还是她侯府时,有位小侍有了身孕,侯府正君差人送了这药,不过半个时辰,那位小侍的孩子便化作了血水。
应明镜隔着布料抓住了他的手臂,使了点力气将他拉到了自己身边,目光在他肚子的位置凝住了,充满了不可置信。
“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说呢?”应明镜急得嗓音都有些变调,方春慈没有挣开她的手,看着她缓缓说了句:“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就失忆了。”
应明镜皱起了眉头,恨不得立刻带他去看郎中:“现在说也来得及啊,爹知道这件事吗?我带你……”
她忽然松开了手,注视着方春慈的眼睛,小声问:“你是不是不想要她啊?”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我怎么要她?你也不想她生下来吧?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你失忆后醒来找的却还是方容珩,你要我在这样的境况下给你生孩子吗?”方春慈被她一句话就问得红了眼,胸口剧烈地起伏,下意识对着她发了脾气。他咬住嘴唇,丢脸得闭上眼睛,不敢想现在的应明镜会怎样嘲讽他。
但是下一瞬,他感到背上被轻轻地拍抚顺气,同时传来应明镜的低声哄劝:“别气,别气,你现在有身子气不得的。我没有怪你,你想不想要孩子都可以。你也知道我的状况,不是故意提方容珩的,以后都不说他了好吗?”
方春慈有点惊讶地望着她,两年前的应明镜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吗?他张了张嘴,一行泪从眼角滑落下来,开口便是哽咽。
“你呢?你不想、不想要这个孩子吗?”他拿一双被泪浸透的眼看着应明镜,应明镜有些招架不来,胡乱地回应道:“当然想啊,这毕竟是……我们的孩子。”
不管早晚,反正孩子娘都是她,有什么区别!
“但是,你的想法更重要,不要哭了。”应明镜还是没忍住,上手给他擦了眼泪:“就算你不想要孩子也没事,但千万别背着我们偷喝药啊,这很危险的。”
“那怎么才不危险?”方春慈带着鼻音问了一句。
应明镜沉吟片刻,说道:“先杀两只老公鸡炖成汤熬着,再煮些鸡蛋,买些肉补营养,同事其他的药也得备着,防止出什么意外……”
方春慈嘴角微微扬起:“你若是这么做了,会被整个莲塘村笑话死的。”
哪有给没了孩子的正君这般待遇的?就是生了几胎女儿的人家,也不会这样对正君的。
“她们笑话那是她们的事,谁的正君谁心疼啊。”听着应明镜理所当然又不讲道理,方春慈终于展露了笑颜。
“我骗你的,那不是落女汤,只是分了两碗煎煮而已。”他心情极好地说道:“至于孩子,这是件大事,我要先和爹商量才行。”
说完,他便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厨房,没有留给应明镜反应的时间。
只不过他走得太急,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骨碌碌滚到了应明镜的脚边。
应明镜把它捡了起来,才发现原来是方才方春慈把玩的木雕。
木雕很小一个,只有吊坠的大小,雕成了小狗的形状,还上了层颜色。能看出雕刻者手法十分生疏,小狗的样子雕得很丑。
她看了两眼,越看越觉得熟悉。灵光一闪,她想了起来。
这个木雕,是她亲手做的,送给了方春慈。
应明镜依靠在门框上,对着太阳举起了小小的小狗木雕,用指尖轻轻摩挲着。
很久很久以前的、尘封的记忆,也在这一刻得以见日光,如大水一般将她冲回了过去。
4. 各归位
一声闷雷从侯府上空滚过,侯府的下人们忙忙地收衣搬草,以避让即将到来的暴雨。
七岁的许明镜抱膝坐在地上,手指轻轻捏着自己的罗衫。这衣服软软的,凉凉的,捧起来时像羊奶一样倾斜流淌。她作为侯府的嫡女,这样的衣衫只是她笼柜里最不起眼的一件。父君常常和她的乳公无奈地抱怨,说她活泼好动,刚做好的衣裳不出几日就有磨损。她心中暗暗地抗议,分明是料子太娇贵,哪里能怪她?
但那位远道而来的应小姐,仅穿着寻常百姓最常见的粗布麻衣,却干净舒展,气质出尘,宛如下凡的玉女一般。她听见侯府的老人悄悄感叹,这位小姐无论是容貌还是周身气度,都和正君当年一模一样。
好吧,果然还是她的问题。许明镜想,这等上好的罗衣,就该穿在真正的嫡女身上。粗布麻衣也该等到它真正的主人,她会穿着它爬树摸鱼,像万千平凡的村女一样。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哎呦我的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笑。”在她身旁有位焦急走来走去的女孩子,这是她的贴身侍婢长青。“主君让所有人都去了前厅,却不让您去,这是什么道理!就算、就算要认回她,也不能不管小姐您啊。”
“长青,这个时候没人会想看见我的。”许明镜的下巴搭在膝盖上,心不在焉地说:“那位添星小姐生生过了七年的苦日子,我替她过了好日子,才不能傻乎乎地过去招人厌。她们见到我只会讨厌我的。”
“可是,那不是您的错啊。”长青跪在许明镜身前,泪如雨下。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今夜忽然有位老妇上门,宣称侯府的许小姐曾被人恶意调换,真正的许小姐流落村野间。
七年前,正君怀着身子为了侯女胞弟的事奔走,忽然腹痛发动,不得不在一家旅店生下了小小姐。但是那旅店的男伙计,曾与侯女有过一段露水情缘,但最后未能入府。他忌恨正君,恰好当时相邻客房的男人也生下了一名女婴,他知道那户人家清贫,便起了歹心,将两家的孩子调换。
做出这件事后,他还跟着那户人一起去了乡村里,看着本该是小姐的女孩子像寻常人家女儿一般做着操劳的农活,满心都是快意。
只是,这位应添星小姐实在太过美好,全村的人都喜爱她。而事发七年后,调换者染上重疾时日无多,忽然良心发现,将真相告诉了应家人。
这样不可思议的事让全村人都很震惊,应家人万般不舍,但还是希望添星小姐有更好的未来,便求村长带着应家女进京寻亲。
这便是长青知晓的全部经过。
她心中哀哀,她的明镜小姐,连一丝一毫也不愿为自己争取。但长青心中仍存希冀,这七年,就是石头物件也养出了感情,更遑论一个活生生的人。主君最是溺爱明镜小姐,老侯君也十分疼爱她,说不定会一同教养二位小姐呢?
即使许明镜被赶回了屋子,勒令她不许外出,识趣的侯府下人都明白跟在明镜小姐身边不会有前途,只有长青固执地留下了。
许明镜暗暗叹了口气。长青只比她大了两岁,却比她还要天真。她嫌弃地让长青擦擦自己的眼泪,对她说:“我无辜,可那位添星小姐也是无辜的。不管如何,我都占了人家的位子。”
她说着还笑了起来:“你看我们二人的名字,真是人如其名。添星小姐是遥遥天上星,而我只是平平地上镜,我不如添星小姐。”
长青嘴巴笨,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是一边擦眼泪一边摇头。许明镜对她说了很多话,絮絮叨叨的,让她别和明夷小姐的丫头起冲突,还有把安柳公子拜托她藏起来的东西交还给他,等等等等,好像再也不会见到她们,在交代后事一样。
长青在心里呸了一声,拼命告诉自己,明镜小姐不会走的,侯府不会赶走明镜小姐的。她不仅自己想,还说给许明镜听,让她也这样想。
应明镜只是笑了笑。她知道不会的,侯府的人对她,只会如同对她名字的期待一样。
拨乱反正,公正无私,明镜高悬。
灯火通明的前厅,应添星改回名字许添星,流着泪扑进老侯君怀里唤祖母,侯府其他房的人也聚在一起,嘘寒问暖,姐妹相认,一派和乐温馨。
而经历了大喜大悲的广平候正君虞氏,面色沉沉地推开了许明镜的房门。
这间屋子只点了一盏蜡烛,但也能映照出屋子的舒适华丽。他看向许添星时,再无往日的欢欣疼爱,只是目光带过,最后看向了长青:“你,把屋子里的东西全部扔掉,统统换成新的。”
长青的念头落空,一颗心摔得七零八落,不敢忤逆正君的话,忙起身开始收拾。
许明镜站起来,走到了虞氏面前,规矩地唤了一声:“父亲。”
窗外轰鸣,一道惊雷炸响。与此同时,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屋内。
哗啦一声,酝酿已久的暴雨如期而至。
“别叫我父亲!你不是我的女儿!
我的亲生女儿在外受苦受难,你却在这里享福!我们父女分离七年,你霸占了她的位置……我恨你,如果你去死就好了……你去死我才快活。”虞氏声声带恨,身形颤抖,他死死攥着手,克制着自己不要再给她一巴掌。
长青瑟瑟发抖地看着明镜小姐生生受了这一巴掌,这是正君第一次打明镜小姐,长青的心口发疼。她想要开口替明镜小姐求情,但她还未出声,就看见明镜小姐跪了下来。
跪下的许明镜,对着虞氏磕了个头:“候女和主君的养育之恩,明镜都记在心里。我今夜便会离开京城,不会出现在人前,该是添星小姐的,都还给她。”
“你当然应该还回来!侯府没有一样东西是你的!”虞氏背过身去,眼眸猩红,语调却冷漠:“从偏门走,越快越好,不要让添星看见。我们一家团聚,你……不要碍眼。”
抛下这句话,虞氏大步离开了屋子。
“小姐,明镜小姐……”长青扑到了应明镜身边,触抚许明镜红肿的面颊,呜咽哭泣:“让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许明镜推开了她的手,眼神清亮,对长青说:“傻长青,村女是不需要侍女的。你留下来,做我的人脉。若是我以后回来,你可以告诉我京城都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
长青犹豫再犹豫,觉得小姐说得也很有道理,哽咽着复述她的话:“对,小姐需要人脉,长青帮小姐留意京城的事。”
许明镜笑了起来,心想,真好骗。
她找长青要来了已经穿不下的侍婢衣裳,她身形小,穿着刚刚好。换下这身罗衫,她就不再是许明镜了。
侯府到底没有赶尽杀绝,没让她顶着大雨走回去,而是借了她一辆马车。长青捂着嘴哭泣道别,要她早日回京城来。应明镜撩开车帘,让她快些回去,别再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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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言的车夫扬起鞭绳,马车的轮子转动起来。应明镜微微探出头,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她认真地看着逐渐远去的侯府和京城,心里默默地对长青道歉。
京城,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除了这身衣裳和她的名字,她什么也带不走,没意思。
应明镜还是侯府嫡女时,马车里瓜果丰盈,这辆马车里却空荡荡的,只有几条巾帕。她松开车帘,随手取了一条巾帕擦着发上脸上的雨水,倚靠在车垫上,却觉得后腰被什么咯了一下。
她伸手去摸,小小的身子有些僵住。这身衣裳的后腰处,有什么东西,她穿上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
下人们会在自己的衣服上缝上口袋,珍贵的钱财首饰贴身放着,才不会被偷走。但这件衣裳已经不合身,不会再穿了。
应明镜慢吞吞地把那东西拿出来,借着闪电的光亮,看清了那鼓囊囊的东西,是几张银票包起来的玉镯。
……长青这丫头,这是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塞给她了吗?
捧着这叠并不多的银钱,和成色很差的玉镯,应明镜笑了笑,接着用巾帕擦干自己。只是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她将脸埋进了巾帕里,无声地耸动肩膀。
也许这是除了衣裳和名字,应明镜为数不多在京城得到的东西。
或许拥有过,也算得到。
马车行驶了十几天,终于到了莲香镇。车夫一路沉默寡言,但一日三餐都没有亏了应明镜。抵达莲塘村时,应明镜还在啃着糖饼。
村口往来的人并不多,但基本都步履匆匆。只有一个人一直立在原地,不住地张望。
应明镜心中一动,马车停下,那人迟疑地走来,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你是,侯府来的小姐吗?”
几乎是一瞬间,应明镜就猜出了他的身份。她笑盈盈地答道:“是我,我叫应明镜。”
那男人很高兴,上前抱了抱她,说他是她的爹爹。他领着她,一步一步回到了她原本的家里。
村里的房屋大多挨在一起,路不平整,有风吹过时会卷起尘埃。应明镜好奇地看着,这里和京城一点都不一样。
同样,这一路上也总有人在看她。
应明镜坦然应对着目光,大大方方地牵着齐氏的手,听齐氏殷切地说着他给自己准备的东西。
路过一间漂亮的屋子时,有位长得像白团子的小公子探出头来,看见齐氏便抬手问好:“应叔,添星姐姐去哪了?你身边的人是谁呀?”
齐氏身子一僵,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位富邻小儿子的话。
“你又是谁?”应明镜直接问了出来,她被许家养得很好,唇红齿白气血足,和村里其他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于是,白团子小公子害羞了,腼腆地说:“我是方容珩呀,这里的人都认得我。”
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一个冷冰冰的稚嫩声音从那扇朱红大门后响起:“方容珩,滚进来吃饭了。”
方容珩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消失在门后边。
齐氏无措地对她说:“他是方家的小儿子,是我们的邻居。你和添星换回来的事,很多人都不知道……”
“没关系的,爹,我不在意。旁边是我们的房子吗?”应明镜轻快地打断了他的话,晃了晃他的手:“我们回家吧。”
她觉得这里,也蛮有趣的嘛。
5. 墙头看
得知有年岁相仿的玩伴,就是一件很让人舒心的事。回家以后,应明镜很快就从亲爹那里搞明白了隔壁方家的事情。
方家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每日在莲香镇卖些首饰杂物。后来发了一笔横财,带着年幼的儿子来到莲塘村定居。没过几年,方家的夫郎张氏又生下了第二个孩子,也就是之前同齐氏搭话的方容珩。
那么方家的大儿子,就是那个喊方容珩回去、从门缝一闪而过的清瘦身影吧。应明镜记在了心里。
齐氏告诉她,那孩子叫方春慈,比她年长两岁。
不过这些应明镜都不是很感兴趣,回到莲塘村已经三天了,她连院子都没有出过。有好事的村民特地来看笑话,连应明镜一根毛都没看见,只得悻悻地回去,逢人说起,便是“当真不如添星”,或者是“倒是随了她那个娘”。
哦对,应明镜她的娘亲还活着。那日来接她的只有齐氏,她还以为她娘早已过世,不敢多问。直到晚上齐氏做好了饭时,从偏屋飘出来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把她吓了一跳,小心地问齐氏能不能看到那个人,把齐氏逗笑了。他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这是你娘。”
那个女人原本只是木木地坐下,听了他们的话抬起了头,一双眼睛瞅着应明镜,说了一句:“换回来了啊。”
应明镜乖乖地喊了她一声娘,但那女人没再开口。三天了,她和应明镜也只说了这一句话,非常诡异。
齐氏习以为常,告诉她:“你娘就是这样的,不要怕。”
应明镜嘴上说着不怕,但每晚都会把房门紧紧锁好,才能安心入睡。
若是不提这些无聊的、古怪的事,应明镜的日子过得还是很舒心的。
应家和她想象中下地干农活的人家不同,应家是做木匠生意的。齐氏包揽了莲塘村的生意,修补家具,雕刻装饰,还卖些农具。偶尔还会还接到大的订单,做木桶,打柜子。应明镜每天都会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齐氏做木工活,还会给他递一递工具,得来一两声夸奖。
这是她第二喜欢的事情。
至于第一喜欢的事情,不是每天都有机会做的。那便是听隔壁的方家两兄弟吵嘴。
两家只隔了一道围墙,什么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若是应明镜勤快些,爬到墙角的树上,连方家院子里发生了什么都能看到。
仅仅来了几天,应明镜就知道,方春慈和方容珩的关系不好。方春慈总是和方家母父告状,还没等方家母父训斥,方容珩就会哭闹耍赖。
很好玩。
今天她的运气很好,一大早就听见了方家院子的吵嚷声。方家母父似乎要去镇上,交代了大儿子打扫院子清洗衣服,让小儿子看书识字。
若是让应明镜选,她宁愿扫院子洗衣服。在侯府待了那几年,她已经厌学了。只是方春慈并不这么想,他声音恼怒地质问母父,为什么他要做那么多活,方容珩却什么都不用干,他也想看书识字。
方家母父急着出门,没搭理他。于是方家的院子里传来摔摔打打的扫地声,混杂着方容珩的嬉笑。
应明镜今日难得有些勤快,她终于生出点好奇心,想知道这位好学的方家长子是什么模样。于是她矫健地攀上树枝,趴在墙头上悄悄露出一双眼睛。
方容珩捧着本书,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摇头晃脑地大声读着:“天、地、玄、黄……”一边读还一边注意着方春慈的动静。
方春慈个子很高,胡乱地将被风吹落的叶子扫到路旁,只是动作十分不耐烦,很快便将扫帚摔在了地上,猛地回头瞪向方容珩:“有什么好读的,这点东西都记不住!”
这一扭头,他的半边侧脸就落入了应明镜的眼中。细长的眉眼,白皙的脸,柔和的长相比京城娇养出来的小公子还要好看三分。应明镜本想看一眼就下去,这会儿却有点舍不得了。
不过,好看是好看,脾气却和相貌一点也不搭。
而在她发呆的时刻,方家兄弟已经开始了新一轮争执。往日她只是听见二人拌嘴,这次却见到了不一样的情景。
她看得分明,方春慈也是想读书的,却一直言语讽刺弟弟读书没用,而他自己,扫完了地拿出了木桶,将衣服浸在水中用力搓洗。只是这一次,他没有丝毫不耐,反而从中得到乐趣似的。
只见他搓洗完衣服,揉了把皂角,将手指圈起,很快,一个晶莹的泡泡颤巍巍地从他手上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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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方容珩看呆了,将手上的书丢到了一旁,天地玄黄也不念了,抓着方春慈的胳膊央道:“哥哥,我也要玩,让我也玩一会吧。”
方春慈却义正言辞地拒绝道:“这怎么是玩呢?娘让我洗衣服呢。”
方容珩眼巴巴地盯着他搓一会儿衣服,玩一会儿泡泡,心里痒得不行,脱口而出:“那我来洗衣服吧!”
应明镜本以为方春慈会马上同意,没想到他还是一直推辞,直到方容珩可怜巴巴地说道:“我拿娘给我的买的连环画给你换,你教我玩泡泡……不,是洗衣服。”
“娘还给你买连环画了?!”方春慈细眉倒竖,但很快又忍下自己的脾气,“不情不愿”地说:“那好吧,你可要好好干。”
方容珩颠颠地跑去将连环画找给他,仔仔细细学了怎么吹泡泡以后,迫不及待地玩了起来。
方春慈拿着连环画,却没有高兴的样子,只是垂着头,慢慢地翻了两页。
应明镜站得有点累,刚想换个姿势,结果脚下一滑,狼狈地抱着树干才没跌下去。
树枝颤抖了两下,她一转身,就对上了那位漂亮公子惊讶的眼睛。
应明镜比了个嘘的手势,朝他笑了笑,扭身轻巧地跳下了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房间原本是那位添星小姐的,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些书籍整齐地码在桌上。应明镜本来对这些极为排斥,但想到刚才方春慈低落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些书也没那么可恶。
轻而易举能得到的时不会珍惜,等看到有人想要而不得时,才会升起一点庆幸来。那么现在让她来珍惜珍惜吧。
她随意抽了本书籍出来,里面夹了张纸,上面的字迹清丽飘逸,应当是那位添星小姐所写。
应明镜看了还没两行字,齐氏忽然敲门进来,面容喜悦告诉应明镜:“明镜,爹同村学的夫子说了,明日你便可以直接去上学了。”
“添星有的,你也该有。”齐氏温柔地说道。
应明镜眨了眨眼睛,很想告诉她爹,其实这个,她没有也行。
不过她还是应了下来,她不想违背齐氏的好意。至于那本书,她迅速合上了。
还是下次再珍惜吧。
6. 持偏见
若是可以选择,比起上学堂,应明镜更想跟着齐氏学做木匠。
但她知道,这里不是侯府,要去读书不像过去那样简单,只要候女去打声招呼就好了。齐氏一定为这件事奔走了很久,才替她争取到这次机会。她不忍让齐氏的努力落空。
应明镜不喜读书,碍于虞氏的管制才不得不学。不过去学堂会遇见很多和她年岁相仿的孩子。应明镜学习不行,组织玩乐倒是一呼百应,各个世家的孩子都受她摆布,听从她决定玩家家酒或者军事游戏。
村学的小孩子应该会比京城更多吧。
应明镜怀揣着对玩伴的美好幻想,搂着齐氏给她做的书囊沉沉睡去。
熬夜做完工的齐氏回屋时,特意透过窗子看了眼,见应明镜这样,心里软软地笑了下,到底还是小孩子啊。
他抬脚走进了另一间空屋子里。他没有和应宣睡同一间屋子里。
上学那日,应明镜是被一阵争执声吵醒的。虽然那声音很快小了下去,但应明镜已然睡饱,整个人十分清明。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间,屏息凝神地偷听。
“你不愿去送便罢了,那么大声作什么,吵醒了明镜怎么办?”
“我没有不愿意啊,但今天是邮差送信的日子,万一添星送了信来我却没收到,那多不好。”
“……可是明镜才是我们的孩子。侯府也不会想我们总是联络添星。”
“谁知道侯府会怎么对待添星呢!侯府薄情,养了那孩子这么多年说送走就送走……叫明镜,是吧……
我看人很准,明镜是娇养出来的,吃不了苦,比不上添星……她最后还是会回侯府的,养不熟……”
“这话你别在明镜面前说!”应明镜听见了齐氏有些愠怒的声音,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里,蒙上了被子。
娇养出来的吗?比不上许添星吗?
她娘都没有和她说过话,没有仔细看过她,都不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她只是小,又不是傻,她自然而然地感觉到应宣似乎不喜欢她,可她不明白。明明她才是娘亲的亲生女儿啊。
虞氏也不了解许添星,却为了她,把应明镜整个房间的东西都扔掉了,全部给她换新的。为了不让许添星见到她,连离开侯府都要从偏门走。应明镜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许添星是虞氏的亲生女,可她也是应宣的亲生女,为什么应宣去不喜欢不在意她?
应明镜的心里弥漫上一层说不清的情绪来,她吸了吸鼻子,假装自己打了个哈欠,困倦的眼泪掉出来。结果闭上了眼睛,竟然又昏睡过去。
齐氏敲了敲她的屋门,温声唤道:“明镜,该起床去村学了。”
应明镜被叫醒时还没回过神,等齐氏又敲了敲门,她才慢吞吞地坐起来应了一声,伸了个懒腰。她神采奕奕地跳下床,换了衣裳跑出去洗漱,心情又变得很好。随便她娘怎么想,她应明镜最擅长的就是讨人喜欢,她娘只是不了解她,等和她相处熟悉了以后,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一家三口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早饭,齐氏蹲下来对明镜笑了笑:“今日娘有事,不能送你,爹送你去村学吧。”
应明镜咬着鸡蛋,欢快地点了点头:“好呀。”
应宣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应明镜也不在意,吃过了饭牵了齐氏的手,笑嘻嘻地和应宣道别:“娘亲再见,我去村学了。”
应宣慢慢点了点头,没有看她。
齐氏带着应宣去学堂,一路上收获了不少人的目光。有人笑着和应明镜打招呼,应明镜也一一回应了,只是她们每个人的反应都有些古怪,只是看着她,发出“啧啧”的声音。
其中一个大叔粗声粗气地对着齐氏喊了一句:“星姐儿还会回我们村吗?”
齐氏的声音很冷淡:“等村长从京城回来,你可以问问她。”
那位大叔很不满地喷着气,和其他看热闹的男人们抱怨道:“添星要是我养的闺女,无论如何也得跟去京城看看……”
旁边的人推了推他,又朝着应明镜的方向努了努嘴。大叔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于是应明镜便知道,这里的人似乎都不太喜欢她。
她想起长青的话。因为那位应添星小姐太好,所以全村人都喜爱她,连调换她的人都后悔了,说出了真相。是气她占了许添星的位置吗?应明镜很是搞不懂这些人的想法,她踢走了一颗脚边的小石子。
“明镜,你回来爹很高兴,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其他人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齐氏仿佛看出了应明镜心中所想,低头看着她,轻轻捏了捏应明镜的掌心,笑道:“我们明姐儿最好了。”
应明镜没有乳名,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喊她。她很高兴,仰着头开开心心地说:“爹也很好。”
一直把她送到学堂门口,齐氏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应明镜蹬上台阶,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子的笑声:“你怎么还要爹送呀,添星每次可都是自己来的。”应明镜回头看去,那女孩子蹦跳着过来,从她身边掠过,对屋内的伙伴们喊道:“快来快来,代替添星的人来啦!”
霎时间,学堂正门便挤满了孩子,像鸟雀一样叽叽喳喳。
“因为我第一次来嘛。难道你第一次来上学,没有要人送吗?那你可这厉害。”应明镜含笑对那女孩子说,那女孩瞪大了眼睛,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应明镜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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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回话,也不管挤成一团注视她的人,礼貌地对挡在门口的小孩子们说道:“请你们让一下,我要进去。”
或许是她的表情和周身气度同周围孩子不一样,那些孩子莫名顺从地让开路,应明镜轻巧地钻过,走进了屋子里。屋子里有零星几个孩子,见到她只是互相对视,相互推搡玩笑,没人和她说话。应明镜乐得情景,环视一周,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
过了一会儿,方才门口和她说话的女孩子摔摔打打地走进来,脸色很难看。有个男孩子殷勤地跑上前迎接她,很期待地问:“程禾,你来了,你娘给你买新出的话本子了吗?”
听了他的话,学堂里其他孩子顿时都围过去,众星捧月般嚷道:“买了吗?买了吗?”
程禾的脸上终于带上了笑容,伸手从兜里取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小的书册来:“当然买了,我娘最疼我。我已经看完了。”
其他孩子很高兴,祈求着程禾给他们也看一看。程禾得意地瞥了眼应明镜,嘴角咧开。看吧,即使是京城来的又怎么样呢?
应添星在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围在她身边,现在应添星走了,她程禾就可以做整个学堂的老大了。
“借给你们看可以,但是别弄坏了,这话本子很贵的。”她又一次瞥向了应明镜,恰好应明镜也朝她投来了目光,似乎对她的书很好奇。程禾更得意了,无声地对她说:就不给你看。
应明镜辨认出了她的话,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这时,方家的两兄弟,一前一后走进了屋子里。
他们也来这里上学啊。应明镜撑着脸颊想,她还以为方家人不让方春慈读书呢。
方容珩看到她时,眼前一亮,朝着她走过去,想要坐到她身边。程禾站了起来,声音亲昵地说道:“方容珩,《七仙子》出了最新回,你要不要看?七仙子被带回天庭,董小姐也追去了哦。”
顿时有人叫道:“哎呀程禾,你怎么说出来了!”
程禾没觉得自己提前透露剧情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一个眼神横过去:“那你还要不要看?”
那孩子顿时讨好着妥协了:“当然看,我要看的。”
方容珩犹豫了,他看看应明镜又看看程禾,很难抉择的样子。
“如果你和她坐的话,我就不把书借给你看了。”程禾适时补充了一句,方容珩顿时更为难了,还有人偷偷看应明镜的笑话。
比起新来的邻居,方容珩还是更想知道故事的发展。他刚准备对应明镜说明天和她一起坐,这时,他那个讨厌的哥哥方春慈,忽然越过他的身边,将书不轻不重地放到桌子上,对方容珩说:“我坐这里,你去别的地方坐。”
他坐到了应明镜身边。
7. 玉镯失
本来他也不想坐在这里!
方容珩气鼓鼓地瞪了方春慈一眼,拖着自己的书袋坐到了程禾边上。程禾见他过来,也不再摆脸色,将拿出话本子朝他推过去,方容珩顿时又喜笑颜开。其他孩子们也涌过去,迫切地想要看一眼书页。看不到的则喋喋不休地询问,想知道后续究竟如何了。
那边热闹得堪比十五灯会,应明镜这边却安安静静,与世隔绝一样。
方春慈虽然在她身边坐下,但坐得端正挺直,视线一直落在书页上,书页一直没有翻动,头却朝着程禾那边微微倾斜。
应明镜看了个仔细,主动跟他搭话道:“你看过那个故事吗?”
方春慈似乎吓了一跳,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拘谨且小声地答了:“嗯。”
“你看到哪里了,想不想知道后面是怎么发展的?”应明镜凑过去同样小声地说:“我也看过,我都知道哦,可以讲给你听。”
这位漂亮的小哥哥皱了下眉头,把凳子微微挪开,离她远了些。他说:“不。”
简单得好像多说一个字会浪费口水一样。
应明镜心中大感遗憾。方容珩的哥哥还真是不好相处。
外头响起了清脆的摇铃声。徐夫子走进来,将夹带的书卷放到桌上,威严地扫视一圈,语气严肃地说道:“都安静,回到位子上去。”
聚在一起的小孩子们立刻安静下来,四散开各自归位。
徐夫子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道:“从今日起,应添星就不在我们学堂读书了。不过,应明镜来到了我们的学堂里,大家欢迎她。”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面面相觑,有人怯生生地问:“应添星去哪了?为什么不让我们和她道别?”
还有人不敢置信:“真的假的?应添星不在莲塘村了吗?”
这都是消息不够灵通的人家。应明镜想。不过,这样消息不灵通的孩子只是少数,更多的孩子早就知道这个消息,屋子里还响起了男孩子的抽泣声。
应明镜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的笑意。许添星是进京城过好日子去了,这些人怎么搞得好像许添星已经不在了一样呢?
她扬起的嘴角被徐夫子看到,徐夫子有些不悦,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个应明镜,一看就不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的孩子,和应添星不同,不像是个守规矩的。
徐夫子最得意的学生便是应添星了,应添星读书勤奋刻苦,对她这个老师也十分尊敬,得知她真实身份时,徐夫子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普普通通的应家妻夫,如何能生得出这样好的孩子呢?
京城的学堂比村小要好千倍万倍,应添星有她的光明前途,也不知经过了那些名师的教导,添星那孩子是否还会记得她这位夫子。
就在徐夫子陷入突如其来的情绪中时,一阵噼里啪啦的鼓掌声忽然响起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方容珩正用力地鼓掌,扭头笑着看向应明镜。
应明镜没忍住,哈地笑出了声。这个方容珩,怎么有点傻傻的。
程禾轻轻碰了下方容珩的胳膊,小声地抱怨:“添星都走了,你还这么高兴。”
夫子也咳了一声,制止了他:“好了方容珩,我们要开始上课了。”她扫了应明镜一眼,将那点轻蔑藏进眼底:“都别笑闹了,像什么样子。”
方容珩连忙哦了一声,放下了手。
欢迎应明镜的事就这样被轻轻揭过。从始至终,应明镜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反正也不是真的欢迎。她望向了窗外,耳边响起了朗朗读书声。
外面的天气很好,只是她的运气不太好,没有遇到合眼缘的人。村小也一样没什么意思。她把手伸进书囊里摸了摸,里面放着长青送给她的玉镯。她不敢戴在手上,怕上蹿下跳把玉镯碰碎。这是朋友送给她的礼物。很珍贵,也可以给她带来力量。
好不容易捱过了一个上午,铃声一响,应明镜身旁的方春慈便站起身离开。应明镜慢吞吞地将书册装回书囊,准备带回去,被身旁的女孩子阻止了。
她坐在应明镜的后面,对她笑了笑:“我们都把东西留在学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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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啊。”应明镜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太特立独行,没有带走书囊,也朝她笑笑:“谢谢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抿了抿唇,说道:“我叫李听竹。”
应明镜点点头,决定示好:“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但是李听竹摇了摇头:“我……晚一点再走。”
“好吧。”应明镜并不气馁,她愉快地和李听竹挥了挥手:“那再见啦,李听竹。”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李听竹怔愣地看着她,最后轻轻地说:“再见。”
几个孩子围过来说:“李听竹你真贱,应添星走了你就讨好新来的。”
“你以为应添星走了,新来的就不会讨厌你了吗?她要是知道你爹是出来卖的,也会离你远远的!”
“你和你爹一样,好恶心,只学了怎么讨好女的吗?”
“你知道你爹又勾引别人家的妻主了吗?他应该染上花柳病死掉。”
不过半大的孩子,说得话宛如针一样扎在人心上。他们不懂话的意义,只是从自己的娘爹那里听来,但能感到其中的恶意,并积极地释放出来。他们哈哈地笑起来,知道这样能让李听竹难过。
谁让她爹是赤楼出身的呢?
李听竹浑身颤抖,却一句也没有反驳,只是捂住耳朵趴在桌子上,泪花在眼眶打转。
应明镜对这些全然不知,有人主动对她表示友好,这对她来说是个很不错的开始。
只是,她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当她吃过午饭再回去以后,发现原本坐在她后面的李听竹,搬到了离她远远的位置。她有些郁闷地坐下,轻轻叹了口气,决定抛到脑后不想,准备先掏出书册温习一下功课。
只是她的手放进书囊里时,半天都没有再动。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好像有一顶乌云压过。她一把扯出了书囊,将所有的东西都拎出来,手在微微发抖。久违的愤怒在她全身奔腾游走起来。
长青送给她的镯子,不见了。
8. 讨公道
若是其他的事,应明镜忍了也就罢了,偏偏丢的是这只镯子。
她站起来,环视了所有人一圈,认真地问:“你们谁看到了我的镯子?”
“应小姐,来上学带什么镯子啊?”程禾最关注她,听见她站起来说话立刻响应道,只是语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
“你看到了吗?”应明镜视线锐利地盯着她,程禾下意识挪开了眼睛。“你可别冤枉好人啊,我根本没经过你那边!我也是才来的好不好!”她叫道。
“那我的镯子丢了,你在这起什么哄?”应明镜寸步不让,甚至朝程禾的方向走了两步。
程禾更加不怕她,甚至迎着应明镜上前:“怎么了,我随口一说,还不让人说话了啊?”应明镜根本不敢动她一个指头,她娘可是村长!!如果她敢动手,她一定要给应家人一点颜色看看!
她心里想的澎湃,身体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周围的孩子们也都紧张地旁观,心里暗暗猜想若是打起来谁能获胜。这一场景也在学堂中迅速地传播开。
“出什么事啦?”
“新来的应明镜镯子被偷了!”
“是程禾偷的吗?应明镜好像在跟她打架!”
“真的假的,快去看看!”
心情有些低落的方春慈一踏进学堂的院子,就听见每一个人都津津有味地说起这件事。
没人和他打招呼,他也不问别人,踏进屋子里准备瞧个明白。门口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他好不容易才挤进去。
不过,预想的二人打起来的场面并没有看到。方春慈只看见应明镜站在程禾身前,比程禾高了半个头,随手拿起了程禾桌上的话本子。
“第十回,七仙子天庭受审问,董小姐只身闯天门,是吗?”她清脆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些笑意。
“你想干什么?快点还给我!”程禾生气地想上前抢夺,但应明镜将书一举,她便够不到了。
“你知道吗?结局里,董小姐没有为七仙子留在天庭历练哦。”应明镜的笑容越来越大,将书丢到了程禾的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不仅如此,玉帝和王君也没有留下七仙子,剔去了他的仙骨,将他贬到了凡间,和董小姐一起过穷苦的日子……”
“啊!!你别说了!不许讲了!”程禾尖叫地打断她,胸口剧烈地起伏。
“不想听了吗?那真不凑巧,我不是故意告诉你的,只是随口一说。”应明镜笑容冷下去,压低声音对她说:“什么都不知道,在装什么呢。”
程禾被她气哭了。
方春慈看了全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位新来的应小姐,并不像她表现的那般可欺。他想到上午时应明镜想告诉他故事时的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故事是这样的结局吗?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啊。
徐夫子这时走进来,棍子咚咚咚地敲在地上,孩子们一哄而散。徐夫子厉声呵斥众人:“都干什么呢!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应明镜!程禾!为什么打架!”
程禾趴在桌上哭,没有回答徐夫子的话。徐夫子虽然生气,但程禾毕竟是村长的女儿,她也不想多为难她,便瞪向了应明镜:“你第一日徕就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侯府是如何教养你的!”
“夫子,我的玉镯不见了。”应明镜迎着她的视线,对她说道。
“什么玉镯?我怎么没见你戴过?”徐夫子皱紧眉头,应明镜回答她:“我一直放在自己的书囊里,中午回来以后就不见了。”
徐夫子语气有些冲:“是不是你记错了?你来上学,带着镯子这种东西做什么?是不是存了炫耀的心思?你先回去找一找再说吧。
“我的东西是在学堂丢的,您该为我主持公道。”应明镜深吸一口气,张口就来:“并非我爱慕虚荣贪图轻物,实在是那镯子是侯府主君所赠,既是纪念,也是信物。
我感念侯府对我的养育之恩,才日日带在身上,也是怕弄碎有损,才装进书囊,不想今日竟不见了……”
她说着叹了口气:“若是实在寻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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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只好给侯府去一封信,言明是在莲塘村的莲塘书院丢失的。就是不知侯府是否会对书院心存偏见……”
“行了,不用拿这个威胁书院。”徐夫子毕竟是大人,一眼看穿了应明镜的心思,虽然心中不满,但她也确实担心应明镜所说的事发生。
她努力缓和了语气,保持着威严说道:“若是真这样重要,就不要轻易带来书院。你先回座位去,我来替你找。”
应明镜朝她行了一礼,十分坦然。反正没人会去问侯府究竟是不是真的,更不会有人知道,那只镯子是侯府下人所送。她自然要往严重里说,叫夫子和拿了镯子的人明白问题的严重。
徐夫子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有人主动承认吗?现在承认错误还来得及,不要等我发现了再处置你。小时偷针,长大偷金,这样的道理你们应当明白,若是做了小偷,全家人都要蒙羞。”
学堂里鸦雀无声,孩子们都低垂着头,只有应明镜望着徐夫子。对上她的视线,徐夫子有些恼怒的尴尬。
她等了一会儿,失望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所有人把自己的东西都摆出来,一件也不许遗漏!”
孩子们面面相觑,徐夫子催促道:“快啊!还要我请你们不成!”
话音刚落,所有人立刻动起来,忙忙地将桌肚里的东西摆出来,带了书囊书袋的,哗啦啦把东西倒的满地都是。
应明镜目不转睛地看着每一个人,心中有些忐忑。她不知道拿了镯子的人是否会藏起来,若是找不到镯子,她又该怎么办。
当她的目光扫到李听竹时,意外地察觉到,李听竹有些畏缩和躲闪。难道和她有关吗?今日唯一一个和她打招呼的人,是拿了她镯子的人吗?
在她满心愁绪时,当啷一声破裂脆响在她耳畔响起。应明镜惊讶地看向了身旁的人。
她身边的人,方春慈,也同样惊讶地望着她,接着,她们都看向了声响的来源。
一只玉镯从方春慈的书册里掉落出来,静静地躺在那里,碎成了两半。
9. 没关系
“方春慈,你居然偷东西!我要回去告诉娘和爹!”方容珩本就因为方春慈中午丢下他折返回学堂感到生气委屈,这下眼尖地看到玉镯从方春慈的书里滚出,自认为明白了其中原因,立刻尖声叫嚷道。
霎时间,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方春慈身上,包括徐夫子。她皱着眉头朝这边走过来。
面对这样莫须有的指控,方春慈攥紧手,语调扬得很高:“不是我!”
应明镜捡起那两半碎镯,手微微颤抖着。
徐夫子指着镯子的残骸问应明镜:“这就是你丢的镯子吗?”
应明镜点了点头:“是。”
徐夫子便瞪起眼睛,怒视方春慈:“你还不肯承认错误么?”
方春慈倔强地说道:“不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认!”
“那你说,为何镯子会在你的书里?谁是最后一个离开学堂的?”徐夫子看向其他人,问道。
“夫子,就是我哥哥!他原本和我一同放学回家,但是他突然丢下我自己折回学堂,过了半天才回家。而且回来上学时还不等我,定是做错事心虚了!”方容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主动将他知道的事报告给夫子。
“方春慈,你是不是最后一个离开学堂的人?”徐夫子转向他问道。
“……是我,但我没有拿镯子!我根本不知道她还有镯子,如何能偷!”方春慈声线颤抖,一双眼已然红了。
“那你折返回学堂,是做了什么?”徐夫子盯着他,对他十分失望。她本就看不起男子读书,只是方春慈向来读书认真,她也对他存了几分期许,却没想到他能做出这样的事!
“我,我……”方春慈却说不出来话,在外人看来,他便是心虚了。
徐夫子心中已经认定了真相。男孩子家家的,就是上不得台面。不仅做出偷窃的事,被拆穿了还不承认。
“你还是不肯承认错误吗?”徐夫子厉声呵斥道,她看了眼应明镜,心里升起一丝焦灼。镯子已经碎了,若是应明镜当真计较此事,告诉了侯府怎么办?
“算了,夫子。不用了。”应明镜在这时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她坐下来,将镯子的残骸收进了书囊里:“是我不该把镯子带出来,我也有错,此事便算了吧。”
见她并未计较,徐夫子心中反而升起了愧疚。她坚定地说道:“此事我一定替你做主。”她转向方春慈:“你若是现在承认错误,向应明镜道歉,这件事就此揭过。你若是不承认,就要受罚!”
方春慈背挺得笔直,他说:“我愿受罚,此事不是我做的,我绝不认错。”
“好,你既然不悔改,那就成全你。”徐夫子怒极反笑,将他叫到前面,让他伸出手来。
十下戒尺破空作响,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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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实打实地打下来,一点都没有心慈手软。她存了教训的心思,想让他认错,但直到方春慈掌心红肿,仍抿紧嘴唇一声不吭,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另一只衣袖被他紧紧攥在手中,指关节都泛着白。
他走回座位上时,应明镜又看了看他,他瞪了应明镜一眼,拿出书册来假装认真听课。
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越想越生气,还有后悔。早知道,就不该在方容珩和他炫耀七仙子故事的时候,头脑一热跑回学堂,偷偷地翻完了程禾带来的话本子。现在倒好,不仅莫名其妙背上了冤枉官司,还挨了打!还不知道回去方容珩会如何对母父说。
他想得太入神,没注意到有纸条飘进了他的桌肚里。应明镜无奈,轻轻戳了下他,又换来他恼怒的一瞥。
应明镜朝他努了努嘴,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了那张纸条,低头看去。上面只有六个字,字迹刚劲有力,方春慈的眼里忽然蓄起一汪小湖。
那张纸条的内容是,“没关系,我信你”。
她凭什么相信他呢?连他的弟弟,书院的夫子都不信他,她这个被偷了镯子、镯子被他摔坏的人,却安慰他,说没关系,说信他。这是什么道理呢?
他攥紧那张纸条,泪滴大颗大颗地从眼中落下。
他蜷起红肿的掌心,小声地、委屈地喃喃道:“不是我啊。”
10. 明镜悬
被冤枉被误会的事,其实很久以前也发生在方春慈的身上。
那时候他不过四五岁,每天都要照看弟弟,但娘和爹还是对他不满意。他经常能听到夜深时,娘和爹的低语,大多是关于他,对他的抱怨。
说他如何如何不好,说他照看弟弟不尽心,若是有什么吃的还要和弟弟抢,性格很差劲……说着说着,还提到要把他送给别人家养。
她们以为方春慈睡了,其实他没有。他缩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头,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他很害怕,不想被送人。从那以后他每次都吃得很少,凡事都谦让弟弟,把自己的也让给他。这次她们终于高兴了,还会夸奖他知礼懂谦让,说家里事最信任他。
那时他天真的以为,他们说的是真的,他愚蠢地相信了她们的话。
直到有一次,娘丢了银钱,而且丢了很多。她面色阴沉地和爹说起这件事,因为他也知道银钱的位置,她们一致认为是他偷拿的。
两个人轮番盘问他,可他什么都不知道,那银钱他连见都没有见过。可他怎么说,娘和爹都不相信。
见无论怎么威逼利诱都问不出来,就将他狠狠抽了一顿,也许是想解气。他们边打边骂他狼崽子养不熟,年纪小心思多,质问他想要拿那些钱去做什么,方家养了他他竟然敢偷钱。
任由他如何辩解,如何求饶都没用,那顿打让他三天都没能起来床,还忍受了多日来自母父的他冷言冷语。
方春慈对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最深的印象便是痛。身上痛,心里也痛。但是他认为,总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一天,那时候他们便会知道,他真的没有做,她们一定会愧疚的。
他靠着这样的想象煎熬着,每日都希冀着银钱突然出现,母父心疼他,和他道歉,给他做好吃的安慰他。可是他一直没能等到。
后来,又过了好多天,他爹和他娘深夜闲谈时被他听见。原来就在打了他的第二日,她们就在柜子深处发现了那些钱,是爹把钱换了地方藏起来忘记说,而年幼地方容珩又在柜子里玩闹,将钱的位置推得更深。二人谈起那笔钱失而复得的喜悦,自然也说起了被冤枉的方春慈。
可是,没有愧疚,没有道歉,只有他娘轻描淡写地那句句:“误会就误会了,也让他长长记性。”二人甚至互相笑着说起,发现以后对待他演得如何,有没有保持应该有的冷漠态度。
那夜他蒙在被中流了一夜眼泪,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委屈全都是笑话。他起誓再也不要为这样的事哭。误会也好故意的也罢,他都不要再在意,这都是他的“教训”。连他的亲生母父都这样教训他,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但是应明镜的那张纸条,将他积塞已久的委屈像塞子一样拔出来,让他的情绪失控宣泄。
本就不是他做的!为什么都不相信他!
应明镜不愿向夫子追究的原因,就是因为她一见方春慈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他。她看得分明,镯子从书中掉落的那一刻,他也同样的惊讶。面对夫子质问时,他也没有心虚,没有恼羞成怒,更没有虚张声势,这不是偷盗的孩子可以做到的。
况且,在递给他那张纸条以后,那家伙连清冷的表情都不见了,隔一会儿就要抹一下眼泪,看起来实在委屈可怜得很。应明镜想,别说不是他,就算真的是他,她也认了。
本来此事她并未放在心上,打算回去看看是否能补救。可是等放学后,方容珩吧嗒吧嗒跑过来,主动说道:“明镜姐姐对不起,我哥哥惹麻烦了,我们把镯子赔给你吧,我会让他道歉的!”
收拾东西的方春慈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还要我说几次?我没有拿。”
“哥哥你都被罚成这样了还不承认。”方容珩笑着说:“你和小时候一样倔。做错了事非要嘴硬。你把镯子摔坏了,总是事实吧!”
方春慈顿时又回想起来被屈辱责打的日子,他没忍住冲他吼了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们家都要被你连累,你凶什么嘛!”方容珩委屈地朝着应明镜说道:“明镜姐姐你看他!”
应明镜没看他,自顾自地装着自己的书囊。
方容珩撅了撅嘴,觉得她一定是因为哥哥偷东西迁怒了他,想继续劝说方春慈跟她道歉。
“七仙子被剔去仙骨了。”方春慈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方容珩茫然地看着他,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董小姐没有为七仙子留在天庭。”方春慈又说,应明镜转过头去强忍笑意。看来他把她讲给程禾的话听了个全。
“什么乱七八糟的!”方容珩叫道。
“被剔去仙骨的七仙子最后和董小姐回凡间过穷苦的生活了。”方春慈平静地说出《七仙子》这部故事的全部内容,方容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忍无可忍地说道:“方春慈!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我说的是七仙子的后续啊,你不知道吗?”方春慈朝他微微一笑,又重复一遍:“七仙子和董小姐回凡间过苦日子了。”
“不可能!你乱说!”方容珩不相信他,认为这是他胡编乱造的。
“他说的是真的,这话本的结局早就在京中贩卖,结局确实是这样。”应明镜适时地补充了一句,“我回这里前就已经看过了。”
应明镜毕竟是真正在京城待过的人,说这话十分有可信度。方容珩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他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真相。更无法接受的是,方春慈竟然比他先知道!!
缓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试图将话题转移到原本说的事上:“方春慈,你偷东西……”
“七仙子的后续我都知道了,但是你还没看过,我比你知道得要早。”方春慈迅速说了一句,他太懂如何拿捏方容珩,他最接受不了自己有什么他却没有。
果然,在他说完这句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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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容珩马上变得焦躁起来,方春慈更加镇定,无论方春慈说什么,他都重复着刚才那句话,成功地把方容珩气哭了。
他赌气,丢下方春慈自己跑走了。应明镜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了。
“你怎么这样。”她笑盈盈地说了一句。
“我是跟你学的。”方容珩回敬她,两个人对望,不约而同笑起来。
这是应明镜第一次见方容珩笑,她看了有点发愣。方春慈不是生气,就是面无表情,小小年纪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现在笑起来,应明镜才发觉他不过是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小孩子。
方春慈揉了揉鼻子,很快收起了笑容,问她:“你为什么相信我?”
应明镜不打算把她的想法说出来,她拎起了书囊轻快地说道:“因为你说不是你做的啊,你宁愿受罚也不愿承认,那我当然相信你啊。”
方春慈愣了愣,站在原地不动:“就这么简单吗?”
应明镜已经走远了:“还要怎么样呢?你说,我信你,就这样啊。”
方春慈追了上去,但一句话都没说,应明镜走着走着,忽然听见了吸鼻子的声音。她脚步一顿,看向方春慈,他低垂着头,眼尾一片通红。
两人同路,她不好甩开她。于是应明镜想安慰他两句,但是她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词来,只好放慢了脚步,试着说:“那个偷了我的镯子,还陷害你的人,我们把他找出来,怎么样?”
“怎么找?”方春慈带着鼻音问。
“嗯……”应明镜思考了一下,决定从最简单的方面着手:“学堂里有没有不喜欢你的人?”
方春慈只想了一下,就迅速说出了好几个名字,并且还在增加。应明镜呛了一下,赶紧打断他:“你这也太多了吧!”
这个村小的学堂里,估摸着也就二十来个学生,方春慈一下子说了快一半的人……
“不可以吗?她们都不喜欢我,我觉得他们都会这么做。”方春慈闷闷地说道。
应明镜有些不解,方春慈这样长得好看,又气质冷淡的小郎君,若是在京城将会是炙手可热的对象,为何会在这里受挫呢?
“因为她们更喜欢方容珩呗。说我坏心肠,天天欺负方容珩。”方春慈哼了声,有点不开心地说道:“不稀罕。”
“好吧。”应明镜回了一句,她说:“你放心,我不会那样。”
“你最好不会。”听了她的话,方春慈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抬起眼睛看她,明亮柔软的光落入他的眼眸里,他说:“应明镜,你真的能找到吗?”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名字。
因为疑似人数众多想要推拒的应明镜,猝不及防撞入这样的视线中,她鬼使神差地开口道:“当然能。”
“我会还你一个公道,就像我的名字一样。”她一手捏着一半碎裂的玉镯,举起来将它们对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洞察秋毫,明镜高悬。”
11. 贵客至
应明镜忽然想到了什么,偏头问他:“你认得李听竹吗?”
方才方春慈念叨的那些名字里,并没有提到她的名字。
“当然认得,这里的人都知道她。”方春慈不明所以,还是答了:“她总是独来独往,没什么人和她玩。”
“为什么?”应明镜有些好奇,李听竹对她一个新来的人如此友善,怎么会不受待见。
“因为她爹是赤楼的倌人,都不知她娘亲是谁。村里的大人和孩子都看不起她,说她晦气。都是那些长辈教的,觉得她爹勾引了自家妻主……”方春慈闷闷地说:“不过她爹对她很好很好。”
以前方春慈因为犯错罚站时,曾在门口看见李氏牵着了李听竹的手走过,温柔地问她晚餐想吃什么,还带她去放风筝。这让方春慈十分羡慕,他情缘自己和李听竹调换,方家妻夫可从未对他这样过。
“这样啊。”应明镜倒是没有想到李听竹的身世如此,再联想到她一开始对自己释放善意,后面又默默地远离自己,不知是否受了其他人的影响。
两人一路无话,很快就走到了家里。距离越近,方春慈的步子就越慢,应明镜敏锐地察觉到,他在微微发抖。
“怎么了?”应明镜有话就问。
“没事。”方春慈飞快地回了她一句,人却停在原地不动了。他低着头,小声说:“你先回去吧,我等一会儿再回去。”
应明镜看他这幅模样,觉得十分眼熟。还在侯府时,她的庶妹庶弟偶有犯错不敢见虞氏时,也是这幅害怕的样子,在街上一圈圈的溜达不敢回府,直到被人找。
她想通了这一关窍,心知或许方春慈在家不大受待见,应明镜笑道:“我同你回去吧,正好我也没见过你的母亲父亲,也该和他们打声招呼。顺道和他们解释这件事。”
方春慈的眼中增添了一抹光彩:“你愿意帮我解释?”
“是啊。”应明镜笑嘻嘻地说。她最擅长做这种事,曾经帮妹妹弟弟求情了好多次,现在给方春慈求情,也算是得心应手。
她先跑回去跟齐氏说了一声去方家,随后才跟着方春慈进了方家的院子。和趴在墙头看不一样,这次走进方家的屋内,才发觉方家的豪富并非虚名。整个屋子装饰得十分华美,最显眼的还是古朴木质书架上琳琅的书目,不比侯府的藏书差。
方家竟有这般底蕴吗?
应明镜惊叹了一瞬,一转身便看到了方家人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惊喜的方容珩,不过他只露了一面,就被方家主君温氏带回了屋子里。
应明镜本想着教养出方春慈这般性格的,必然是极严厉的母父,谁知见了她们二人以后,发现她们意外地好说话,不仅并未责罚方春慈,还对应明镜大加赞赏,直夸奖她有气度好心肠,还硬要将镯子的钱赔给她,非常忠厚老实的模样。
这和应明镜想的不大一样,她看了眼方春慈,看他松了口气的样子,心中愈发迷惑。既然他的母父如此好说话,他为何怕城那样?
方家妻主方汝笑容满面,语气里稍有歉意:“是我家春慈给应小姐添麻烦了,只是今日家中有客人,我们不便留应小姐用饭。”
应明镜从善如流地说道:“方姨不必客气,喊我明镜就是了。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那我就不打扰了。”
方汝和善地说道:“好,让春慈送送你。”
“你娘也没那么可怕嘛。”应明镜一跳一跳地走出方家,活泼地跟方春慈搭话。
方春慈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庆幸:“是我今天运气好。那位客人来我们家了。”
“客人?”应明镜不解。
“是我们家一位远亲,一直居住在莲香镇,每次过来都会补贴我们家,是我们家的贵客。她特别疼爱方容珩,每回来都会带很多很多礼物给他……”他说这话时难掩语气里的妒忌,他有很多闹不懂的事,这便是其中一件。
同样的方家的孩子,为何那位姨母只疼爱方容珩,每次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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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问容珩如何,容珩想要什么,可轮到他却什么都没有。
“每次她来,我们家都会更加宽裕,娘和爹的心情也更好。这次也是碰巧了。”方春慈低声说道。
“那也是好事情,毕竟你不用担心会受责骂了。”应明镜语气明快地安慰他:“至于真的偷镯子的人,我会想办法找出来的。”
“……谢谢你。”暮色四合,方春慈隐在发中的双耳泛红,不过应明镜并未注意到。他说完这句话以后,立刻转身回了方家。
应明镜回家去,拿着镯子和齐氏说了修补的事。齐氏手很巧,替她将镯子粘了起来,只是有了两道丑陋的痕迹。应明镜对着灯火看了又看,干脆套在了手腕上。
之前镯子完好无损时舍不得,现在有了残缺,反倒什么也不怕了。
齐氏有些担忧地问她:“可是在学堂受了欺负?”
应明镜心中一暖,宽慰道:“没什么大事。”
“明姐儿,若是有人欺负你,说了你什么不好听的,你告诉我,我替你做主。”齐氏神情很是认真:“这里不比京城,有些孩子天生是个混不吝的,又没家人管教着,没有那么规矩。”
“爹,放心吧,我不会叫自己吃亏的。”应明镜想了想,问道:“莲塘村的村长是送添星小姐回京城了吗?”
齐氏点了点头:“是的,她……也许快回来了。”他心中有些黯然,添星刚回侯府,侯府立刻就将明姐儿赶了出来,甚至没让村长和她一起回来……
“好的。”应明镜乖顺地答着,已经有了揪出小偷的计划。不过,得趁着那位村长回来前施行,唬住这帮孩子们。若是等她回来了,她们发现她是灰溜溜被侯府赶走的,那法子就不奏效了。
第二日上学时,应明镜想与方春慈商议一下自己想的法子,却被意想不到的人拦住。
李听竹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在她家的拐角处喊住了她。
“我有话要对你说。”她轻声说道。
12. 道真相
“有什么事?”今日应明镜是自己上学的,齐氏没有再送她,这也是她自己要求的。她在李听竹跟前站定,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虽然听闻她有那般出身,但她看起来面色红润,干净爽朗,身形也不见畏缩,一看就是被教养得很好。
“昨日拿了你镯子的人确实并非方春慈,你别怪他。”李听竹攥着衣袖,低声说出了令应明镜惊讶的话。
应明镜有些意外:“你是如何知道的?”其实她更想问的是,既然你知道不是她,为何昨日不告诉夫子呢?
李听竹似乎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忙说道:“应小姐,请恕我无法主动告知夫子真相。我和我爹,都要仰仗村长才能在莲塘村生活,不敢得罪那人惹事上身,请你勿怪。”
应明镜心中了然,看来拿了镯子那人和村长的孩子有关。她便笑起来,非常平易近人的样子,对李听竹说:“没关系,我知你有你的难处,我不会说出去。”她似是不经意地问了句:“只不过,我们学堂里还有村长的孩子吗?
“你不知道吗?程禾是村长的女儿。”李听竹下意识答了,随后忽然反应过来,惊慌地摆手:“不、不是程禾做的,她没有拿……”
“那应当是她授意的吧。”应明镜一下子猜到了,打断了李听竹的话,李听竹住了嘴,微微地点了点头。
“程禾她们……只想看看你带了什么东西来,结果发现了你的镯子,她就,让人放进了方春慈的书里……想来是不满他今日坐在你身边。”李听竹又低声说道。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我不会怪方春慈的,程禾她们才应该认错。”应明镜说完,却见李听竹急切地拉住她的衣脚,还红了眼睛。
“求你,千万别说出去……程禾的父亲本就因为村长照顾我们父女颇有微词……她一定能猜到是我说的……”她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但应明镜一听便明白。她牵起李听竹的手,紧紧握了下:“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牵扯进去。”
她动作时露出了手腕的镯子,李听竹惊讶地看了眼,睁大眼睛:“这是你那只镯子吗?”
应明镜抬手给她展示:“好看吗?”李听竹抿唇点头,喃喃说道:“可惜有了裂纹。”
“那有什么关系,美玉虽有裂痕,但仍然纯净无瑕。”应明镜轻声问她:“你虽知真相,但明明可以隐瞒,为什么会告诉我?”
李听竹说:“我爹告诉我,看到恶行却不说,和作恶之人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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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不敢告诉夫子,只希望你不要误会方春慈……”
她越说声音越低,看起来很不习惯在人前提她爹,她终于有些瑟缩,不知道眼前的女孩子会不会像应添星一样对她嫌恶。但应明镜却笑起来:“你爹的见识不比侯府的幕僚差呢。”
李听竹兴奋得脸红,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没有贬损,而是夸赞她爹。
“我知道不是方春慈做的,没有怪他。”应明镜知道她关心什么,揶揄道:“你放心好了。”
李听竹终于露出笑意,认真地对她道:“应明镜,你是个很好的人。”
应明镜朝她笑了笑。
为了不暴露李听竹和她私下里碰面,应明镜先进了学堂。学堂座位一向分散,昨日她的座位有人坐了,她便寻觅着新的座位。她看到一群人簇拥着方容珩,忍不住寻找方春慈的身影。
终于,在一个角落的位置发现他。
她摸过去坐下,还未来得及打招呼,便皱起眉头。方春慈的左脸微微肿起,被他用发丝挡住,但仍然能看清楚,和当初自己挨虞氏巴掌的样子差不多。
她心中有些莫名的难受,昨日方家人不是说好了不会为难他吗?为何又打他了?
13. 鬼神说
方春慈听到身旁有了动静,先是一僵,发现是应明镜后,又重新松懈下来。
今天的人似乎都有读心的能力,方春慈好似看出了应明镜的疑惑,主动对她解释道:“不是因为那件事,是我昨夜和方容珩起了争执……”
昨夜本来一切都好,只是吃了晚饭后,那位姨母问起了方容珩的起居日常。方容珩自觉有了撑腰的人,便对着大人们告状,说方春慈提前透露故事给他害得他没了新鲜感。
本来这便算了,像往常一样他忍耐下来,任由方容珩被母父哄两句,也就没什么了。
只是今日不同。方春慈本就在今日受了委屈,他出言气方容珩,也要怪方容珩挑衅在先。他心中不甘不愿,不愿意就这样轻轻揭过,又不能抓着今天的事不放,便扯出了陈年烂谷子的事,说家人偏心方容珩,连母亲给方容珩偷着买了连环画的事都拿出来控诉。
只是那位姨母忽然生气了,打断了他的争吵,将母父训斥了一通,说她们教养不好孩子,兄弟之间竟为这等小事争嘴,实在是不像话。然后,父亲温氏便打了他一巴掌,要他道歉,他生生受了,偏不出声。方容珩却被那阵仗吓哭了。
姨母顿时没了严肃,将方容珩揽过去,耐心哄着他,还答应把京城的话本子都给他带回来,总算让他破涕为笑。
她们一家人灯火团簇,而他这个被打又收委屈的人只好自己躲回屋里,任由心中的酸意翻江倒海。
方容珩太娇气,母父是非不分,姨母也是个坏人。只是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想得越多反倒睡不着。只好捂着红肿的脸颊,幻想自己有一天突然出人头地,母父弟弟伏低做小,姨母对他羞愧痛哭道歉,这才心里好受了些,哄得自己睡过去。
当然,这些事他都没有告诉应明镜。
应明镜见他没有继续说的意思,也没有多问。她和方春慈的关系并没有多亲密,不到能追问这种问题的程度。
她刚好转移话题,将李听竹今拦住她的事说给他听,语气里带了歉意:“虽然知道拿了镯子的人是谁,却不能直接告诉夫子,她也没办法给我们作证。”
是程禾做的啊。
方春慈心里轻哼,又是一个喜欢方容珩,讨厌他的人。那应明镜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想必她知道是程禾以后,就不会再替他出头了。什么明镜高悬,洞察秋毫,都是骗他的!谁会愿意为了他得罪程家人,更何况他们根本不熟悉,他还,还摔碎了她的镯子。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心里所想又是一回事。强烈的失落感席卷全身,方春慈偏过头去,哑着嗓子说道:“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左右我也挨了戒尺……这件事就算了吧……”
算了吗?那真是不错,应明镜早就想算了。
这样不会有人得罪程家,夫子也不会因为惩错了人丢了面子,她的镯子也粘好了,只是让方春慈一人受委屈而已。
可是,应明镜定定地看着他的侧脸。方春慈似乎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得白皙,脸上只要一点点红就很明显。她看着他眼尾的红,张口说道。
“谁说就这么算了?”应明镜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我会让她自己跳出来,给你道歉。”
什么?方春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转过头,对上了应明镜弯起的狐狸眼,心不可控制地跳动起来。
“诈她一下就好了。”应明镜已经有了注意,低声对方春慈说了几句话。
程禾走进屋子里时,看到一群人簇拥着应明镜,好心情一下子去了大半。
“应明镜那边在干什么呢?”她看到方容珩也混在其中,随便找了个人来问。
那个被揪住的孩子脸色苍白又难掩兴奋说:“应明镜她把镯子带出来了,说镯子有诅咒!”
诅咒?什么乱七八糟的。程禾嗤笑,走过去想听听她在编什么瞎话。
应明镜坐在中座位上,一副被问得无可奈何不得不说样子:“……唉,我都说了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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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也不知道里面封印了什么晦气东西,跟上了那个碰了我镯子的人……不过没有跟着方春慈,我能感觉到,他只是被牵连了……”
旁观的孩子见方春慈受伤的样子,心中信了三分,但仍存有疑虑。
“它真正跟的人是亲自碰过镯子的,不化解的话,全家都会倒霉。”应明镜摇了摇头,目光在这些和她年岁相仿的孩子们中扫过,有人嬉笑,有人感兴趣,还有人……眼神躲闪。她捎带着看向了站在不远处有些僵住的程禾,嘴角勾了勾。
应明镜再下一剂猛药:“原本这档子事我也是不信的,但是京城嘛,神神鬼鬼的事多着呢。就比如有户人家相信打生桩,会使房屋稳固,便将下人的孩子活埋进去……结果那宅子开始闹鬼,驱鬼的事,可是找了好多道士,花了好久才结束的,不过那家人啊……”她叹息了一声。
她说的话,吓得一众孩子背上冒冷汗,应明镜趁机又讲了几个内宅的鬼故事,连程禾都屏住呼吸不敢说话,屋内竟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你们在干什么呢!”徐夫子威严的声音宛如一道惊雷在屋中炸响,有几个男孩子顿时放声尖叫起来。
好不容易安抚了众人,徐夫子弄清楚是应明镜在作怪以后,把她训斥了一通,便开始上课。应明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估摸着时间。
恐惧的种子已在心中种下,就看何时生根发芽了。
可一定要比那位程村长来得快啊。
否则程禾她们便会知道,她说的一切,都是瞎编的呀~
就在她百无聊赖翻着课本时,耳畔传来方春慈幽幽的气音:“我真的…没有被诅咒吗?”
应明镜一扭头,看到方春慈侧趴在桌上蜷着,埋着大班长脸,只剩一双细眼水润润地望着她,似乎也被她编的故事吓到了。
她清了清嗓子,小声道:“当然没有,谁舍得呀?”
她相信,就是真的有鬼,也不会诅咒他,只会祝福他。
14. 意外喜
“我说的都是吓唬她们的,你别害怕。”顾忌着夫子还在讲课,应明镜小声安慰他。
方春慈悄悄松了口气。
这些诅咒鬼神的,他总是心存敬畏。他娘爹也是,据说在他之前,他们还有个大他几岁的儿子,是他的哥哥,只是因为生病,不幸夭折了。为了他的魂灵安息,每年娘爹都会挑一个日子,单独烧纸祭奠他。
他这边安心了,另一边就没这么好过了
“程禾,这下可怎么办。”一个男孩子慌慌张张地找到程禾,满眼惊惧,惊慌和害怕抖写在了脸上:“万一我被诅咒了怎么办!”
“你怕什么,难道她说的话你相信?而且你不是没什么事吗?”程禾满脸不耐,心想男子就是胆子小。
那孩子抓住她的衣袖:“你说得轻巧!又不是你碰了那镯子!程禾,这是你让我去拿的!”
“走开走开!我逼你了吗?不是你也愿意的吗?”程禾厌烦地推开他,拽回自己的衣袖,嫌弃地拍了几下。“而且话本子我也给你看了,你别想再赖着我。”
男孩子站在原地,攥紧了手。
第二日,第三日,应明镜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程禾她原本还有些提心吊胆,但她这边什么也没有发生,日子照常过,便彻底安了心。
什么嘛,应明镜果然是骗人的。张季就是沉不住气,被人一诈就乱了阵脚。
只是听闻张家妻夫大吵一架,在村里闹得人尽皆知,而她们的儿子张季估计是受了影响,眼底一片青黑,上课时也总打瞌睡,被夫子训斥了好多次。
程禾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事实上,就算应明镜说的是真的,又能如何呢?
她从来没碰过镯子,让人放进方春慈的书册里也只是想给他点教训,这小子冷淡又目中无人的样子看得人厌烦。她有什么错?若是方春慈没有那么粗暴地翻找书册,镯子根本不会掉出来,要怪还是得怪他们自己。
不过,应明镜还是太蠢了,以为编两个故事就能吓到她,逼她承认吗?别人不懂其中关窍,她程禾可明白。
不说诅咒的事,她娘送应添星进京,至今未回,应明镜却独自回来,说明侯府根本不看重她。她可不相信,侯府会拿区区镯子做凭证。
而且,她娘是村长,徐夫子也要护着她的,左不过是被那个张季攀扯出来,不痛不痒说她两句罢了。
放学以后,程禾特意堵住了应明镜,似笑非笑地说:“应明镜,你不是说晦气东西缠上了拿镯子的人吗?我怎么看着,大家都好好的啊?”
应明镜正将东西塞进书囊里,看着她,忽然不动了,慢慢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看得程禾心里发毛。
“你、你怎么不说话!”程禾强装镇定地喊道。
“你看不到吗?”应明镜仍然保持着古怪的笑容:“它啊,马上就来了,你要小心啊。”
“装神弄鬼!跟我有什么关系!”程禾气得跳脚,往应明镜身后扫了一眼,转身便走。
方家兄弟不远不近地坠在她身后。见程禾跑走,方容珩立马跑上前,眨巴着大眼睛,叽叽喳喳地问应明镜:“明镜姐姐,你说的被诅咒的人,究竟是谁呀?”
应明镜耸了耸肩:“反正不是你哥哥。”
“哎呀,这个我已经知道了。”方容珩有些懊恼,他见方春慈一点也没受影响,一下子相信了他哥哥不是偷东西的人,只是运气不好,被人构陷了。
这些孩子中反应最大的是张季,这两日也看看有人议论,做了坏事的人是不是张季而不是方春慈。
应明镜心里发笑,自己亲人说的话不相信,但是沾染上鬼神之说,倒是立刻就信了。
“你先走吧,我去和你哥哥说几句话。”应明镜不想应付这位小公子,停住了脚步对他说道。
“啊?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回去呀!”方容珩也立刻停住脚步,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应明镜:“求你了明镜姐姐,你带我一起呗。”
方容珩撒娇这一招向来无往不利,母父会为他让步,女子们会心软受用,他自信在应明镜这里也同样适用。但应明镜只是摇了摇头,心如铁石:“对不起啦,这次我只想和他说话,下次我们再一起吧。”
方容珩瞪大了眼睛,他第一次被拒绝,根本做不出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应明镜向方春慈走过去,和他说了什么。方春慈那张向来冷冰冰的脸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朝他看了过来。
看什么看!方容珩马上转过头,委屈又不甘,大步回家走。
他喃喃自语:“从来没有人选他不选我,我不喜欢这样。”
当然,没有人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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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
方春慈原本看着前面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在说话,抿着唇没有跟上去,低头慢慢地走,却没想到应明镜居然会抛下方容珩来找他。
他心中徒生一股窃喜来。这时候他应该追上去跟着方容珩一起的,但他没有。反正方容珩也不会受伤,随他去吧。
这是他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方春慈大胆地想,应该算是朋友吧。
“我听说,张家人最近一直在吵架。”应明镜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张季是她们的孩子吧。”
“嗯。”方春慈胡乱地应了一声,今日她说过,张季就是那个受程禾指使拿了桌子嫁祸给他的人。
他猜测或许是张季最近憔悴又不安,才被看出来。只有真正拿了镯子的,才会被应明镜说的鬼话吓到。不过这不代表他想听她提起他。
应明镜笑了笑:“张季的爹娘经常吵架吗?”
他撇了撇嘴,但还是答了:“算是吧,他爹脾气不好,她娘又爱沾花惹草……就会吵架。”
他说得有些含糊,小公子嘛,脸皮薄。应明镜眨了眨眼睛。
沾花惹草啊。
她忽然想起张家吵架传开以后,她爹和她闲聊说起,张家男人醋劲大,自家妻主和村长夫郎多说两句话,都要指桑骂槐计较半天。不过二人对唯一的儿子张季非常看中,特意去请齐氏给他打了张桌子,看书写字用。
应明镜忽然笑起来。
“我觉得,程禾她运气真是不好。”她笑吟吟地说道,方春慈疑惑地看着她:“为什么?”
应明镜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我最开始只想着,只能揪出一个张季。现在想来,或许程禾也躲不过。”
此时的方春慈并不明白为何她会这样说,但次日上课时,张家夫郎周氏闯进了学堂里。
他疾言厉色地对徐夫子说道:“我竟不知,你们书院什么人都能容下了!是不是只要娘有身份,孩子肆意欺负人也无人管教!你们这些夫子都是死的吗?!”
徐夫子被打断讲课,又被无端辱骂,同样也是一肚子火。而且她根本不知道这位的来意。她皱着眉头说道:“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张季呢,把你爹带出去!”
“不用,我问完话就走。”周氏脸色阴沉,目光在学堂里巡视:“程禾,在哪?”
15. 兑诺言
“这是学堂!你找我的学生做什么?!”徐夫子挡住了他的视线,目光锐利:“就算你有事找我的学生,也该先和我说一说。”
“好啊,那我就先和你说。”周氏冷笑一声:“张季说他拿了应家闺女的镯子,是,这是他的不对,但唆使他的是程家闺女吧?怎么闹鬼的事一传出来,只有我儿受人议论?程家闺女,你自己做出的事,我可没诬赖你吧?”
徐夫子听得眉头紧皱。又是应明镜的镯子!她只觉得这孩子像魔咒一样紧紧围绕在她身边,那镯子不是早就惩处过方春慈了吗?什么闹鬼,什么议论,怎么又变成是张季做的,还和程禾扯上了关系?
她将疑惑的视线投向了张季和程禾二人,语气肃正:“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季低垂着头不语,程禾却是受到了点惊吓。
程禾常常在同龄人里耀武扬威,但真要遇上周氏这样的成年人气势汹汹地冲她来,再加上夫子的威严,她到底是害怕的。被徐夫子的目光一看,她涨红了脸,咬住嘴唇眼中有泪盈盈,顶着众人的目光,嗫嚅着承认了自己做的事。
她面上悔恨愧疚,心中却是愤恨。她真是没想到!张季居然会吓到让他爹替他出头!
张季心里也实在憋屈。这几日他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翻来覆去心惊胆战,一闭眼就想起应明镜说的话,怕自己被镯子里封印的鬼缠住,根本不敢睡。
因着夜里惧怕,他还半夜爬到了母父的床上,又不敢打扰说实话,只好蜷在她们的床脚睡觉。
结果他爹周氏起夜时,被他狠狠吓了一跳,将他训斥一通,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时,他才哭着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结果却让爹和娘大吵一架,爹想让程家给他个说法,娘嫌他不经吓,村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说出去不好,不准他声张。
他爹却气得狠了,认为是程家郎君教女无方,他娘却护着程家人,胳膊肘往外拐。这一吵就是几天,最终她娘妥协了,准备和程家人谈一谈。结果他爹就这样杀到了学堂里。
徐夫子很久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气了。她没想到自己带出来的孩子,居然一个个连承担错误的勇气都没有,甚至诬赖无辜的孩子!别说程禾是村长的女儿,她便是镇长的孩子,她今日也要好好教导她一番。
她当众斥责程禾一顿,又看向周氏,扯了扯嘴角:“你可还满意?”
周氏本想再说说应家闺女编故事吓人的事,但到底是他家理亏,他也不好说什么。他现在冷静下来,向徐夫子告罪,要带着张季离开。
这时,应明镜站起来,对着夫子和周氏说道:“是我编了鬼怪故事吓到了张季,这是我的不是。镯子的事,我也不想再追究。但是,这件事最无辜的人是方春慈,我觉得他也应该得到一个道歉。”
周氏倒是好说话得很,推了推张季,示意他快照着坐。
张季小声地说:“对不起,方春慈,是我做错了。”
程禾从未感觉这样丢人过,她攥紧拳头,恨恨地喊到:“对不起!”
不管这道歉诚心与都,方春慈都坦然受了。他和应明镜的目光一齐投向了徐夫子。徐夫子脸色一变,难道她们想让她这个夫子给学生道歉?她瞪着她们两个,半天没出声。
应明镜还真是这么想的,但方春慈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算了。应明镜心领神会,朝着徐夫子笑了笑:“多谢夫子。”
见她没要求什么不可理喻的事,徐夫子悄悄松了口气。
周氏带着张季离开,徒留程禾自己受到周围目光的炙烤,一时间又气又难受,趴在桌子上不动。但是也没人去安慰她,所有人都围绕在方春慈身旁,嘘寒问暖关切备至。
方春慈不大适应被众星捧月的感觉,但心里又很受用。他看向应明镜时,应明镜朝着他眨了眨眼睛,摆口型说:“我答应过你的。”
他抿唇笑了笑。
不过,他最喜欢的时刻,还是和应明镜两个人一同走在放学路上的时候。
没有方容珩,没有讨厌的人干扰,他和应明镜就算一句话也不说,他也觉得很舒服。
只不过,这样好的日子过了没几日,他突然发现,应明镜变得非常受欢迎。她和别的孩子也做了朋友。有的人偏偏就爱听她讲那些鬼怪故事,围着她央求她讲,甚至说她的故事比那些话本子还好听。
应明镜又总是笑眯眯的,非常好说话的样子,和谁都相处得不错。方春慈有些闷闷不乐,他只有应明镜一个朋友,应明镜却有很多。这真是不公平。
应明镜倒是过得很滋润,她完全找回了在京城的感觉,混得如鱼得水,好像天生就是在莲塘村生活的一般。她从侯府来到这里,仅仅过去了半个月。
她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直到那位程村长回来。
程岁安,莲塘村的村长,程禾的母亲。她乘着侯府所驾的马车回来,连家都没有回,直接来到了应家。
应宣一反常态,候在门口急迫地问:“添星她怎么样?”
程岁安面容和蔼,她笑着对应选说道:“你啊,教养出了一个好女儿。添星可孝顺着呢,海记挂着你们,叫我捎了封信给你。
还有啊,现在可不能叫应添星了。侯府对添星特别宝贝珍惜,办了几次宴会,正式给她改名叫许添星了。”
“好,好,不管是应还是许,添星过得好就好……”应宣不住地念叨着,一双眼悄然红了。
齐氏和应明镜站在后面,应明镜几乎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程岁安终于注意到了应明镜,她暗自打量着她,见她一副寻常村女的打扮,和其他孩子几乎没什么不同,心中不免感慨。假的果然真不了啊,受了那么些年侯府熏陶,一朝换回还是现了原形。不像许添星,在村子里时就仙气飘飘,回了侯府以后是更上一层楼。
她笑着对应明镜说:“你就是明镜吧。本想让你和我一起回来,没想到你先回来了,真是独立又机灵。村子里的生活还适应吗?”
“很适应呢,多谢村长关心。”应明镜不卑不亢地答了,一点也没有见了村长心存敬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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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怎么这么生分,你喊我程姨就好了。你见过我女儿程禾吧?她年岁没你大,但和你是一个学堂的。”程岁安心中腹诽,面上很是热情。
她还不知道自己女儿做的那些事。
应明镜笑了笑:“程禾妹妹很出名,我自然知道。”
程岁安面露得意,这个女儿是她的骄傲,她刚想再多说两句,齐氏打断了她的话:“时辰不早了,村长您舟车劳顿辛苦,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是知道程禾对女儿做出的那些事,只是不想提罢了。而且她来了这么久,只说了添星在侯府的事,却没说一点侯府对明镜的关心。齐氏心中冰凉,没有心思应酬她。
程岁安连连称是,从袖中将信交给应宣,自己便告辞离开。
院中只剩下应家三人。应宣看也没看父女二人,自顾自拆着信走回房中,嘴里念叨着:“还是添星好,添星念着我这个娘呢……”
砰的一声,应宣将门关上。
应明镜看娘亲旁若无人的样子看得出神,对齐氏说道:“娘好像不喜欢我。”
齐氏眼睛一红,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会呢,你是你娘唯一的孩子。她……只是还没习惯。”
“我感觉她更喜欢许添星。每个人都更喜欢许添星。”应明镜低落地说道。
齐氏牵着她的手走到内室,安慰她:“怎么会呢,我就更喜欢我们明姐儿。”
他拾起一旁的针线,笑着和她讲:“其实你和你娘可像了,性子乐观坚强,随遇而安。而且啊,最看不惯不公之事。当年她去京城买木头,有位小姐被人冤枉了,明明跟她没有关系,她硬是跟去县衙替她作证。”
齐氏温柔地望着她:“你们呀,都是很好的人。”
应明镜忍不住说道:“我也没帮谁,只有方春慈而已。若不是他受我牵连,我也不会帮他的。”
“方春慈,你和他关系好吗?”灯火如豆,齐氏补着衣服,笑盈盈问女儿。
“还好吧。爹不觉得方春慈是最好看的小郎君吗?”应明镜笑嘻嘻地答着。
“是啊,那孩子,比他爹娘生的都好看……”齐氏思绪飘散,喃喃说了一句,随即又笑道:“说来也怪,方家那两个孩子和他们妻夫俩都不太像,但是都很好看。
明姐儿,你可不能欺负方春慈啊。”
“我才不会呢。”应明镜笑道,觉得她爹的担忧是杞人忧天。
她捧着脸对齐氏说道:“爹,等我再大些,也和你学木匠手艺,我帮你分担。”
“好,好孩子,你想学什么,爹都教你。”齐氏泪盈眼眶,透注视着应明镜的脸,眼中满是欣慰,又有些哀伤,仿佛透过她,看着其他什么人。
那时应明镜并没有注意到,她欢快地应了一声,做着莲塘村的村女,应家的女儿。虽然不得母亲疼爱,但依旧快活地过每一天。
或许她会在莲塘村待一辈子。娶一个夫郎,和他生几个孩子,平淡地过完这一生。永远不会再回京城,不会再和侯府扯上关系。
她想。
16. 有信来
应明镜还在侯府时,京城书院的夫子告诫她们,一寸光阴一寸金,时光易逝,要用心读书,珍惜时间。
但当时的应明镜并不明白。她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怎么还没有放学吃饭。
而如今一眨眼,她从端庄守礼的侯府嫡女到随遇而安的村野孩童再到如今在河畔飞奔欢呼的少女,六年弹指一挥间。
十三岁的应明镜束着简单的发髻,朝着步入村子的李听竹兴奋地招手。
“听竹!你终于回来了!”她迎接着自己的朋友,拉住她的手:“怎么样,可还顺利?”
李听竹笑着挽住她,面上满是喜悦之色:“很好,镇上比村里热闹多了,曲姨的宅子也很好,再过几日,我们就搬过去。”
“这么快啊。”应明镜很为李听竹高兴,又十分舍不得她。李听竹也是同样的心境:“是啊,好像和你交好,还是昨日的事情。一晃眼,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应明镜和李听竹,除了那次她揭发程禾的事以后,二人再没有交集。直到有一次,应明镜遇到了被众人欺负的李听竹。她听着那些孩子对她污言秽语,还动手拉扯她,当即冲上前去替她出头,把领头的孩子揍了一顿。
再往后,村子里再没有孩子敢欺负李听竹,她们二人也渐渐开始有了来往。没了其他人找茬,还有了不错的朋友,李听竹安心生活以后,读书的天分开始显露,连徐夫子都对她的文章大加称赞。只是可惜她是奴籍出身,不能参与科举。
而今年,李听竹的父亲李氏被一位贵人赎身,入了良籍,李听竹同样也变更了身份,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样参与考试了。
不仅如此,那位曲娘子还特意照拂李听竹,要将她们父女二人一同接进镇上,为李听竹寻一位更好的夫子来,专门教导她。李氏担心她不喜抗拒这位曲娘子,先带她去镇上见了一面。
但对李听竹来说,哪有什么不满意的。她爹风雨漂泊那么些年,父女二人也受尽冷眼,如今有了依靠,她高兴还来不及。于是,她这次回来,便是和父亲搬离莲塘村。
照曲姨的意思是,她会帮她们安顿好一切,不必再回村子。李听竹坚持回来把东西带走,更重要的是,她想亲自和应明镜道别。
她看着这位阳光明媚无忧无虑的朋友,心中涌现出许多不舍。当年村子里的人都更喜欢许添星,因为应明镜占了许添星的位子,都对应明镜有些排斥和恶意。但对她来说,比起许添星,她更喜欢应明镜。
许添星在她被人嘲笑讥讽时,曾面露怜悯对别人说,她被她爹害了一辈子,连累她的出身,还要面临别人的目光和嘲笑,这些都无法改变。
但是应明镜,用一点莽撞的拳脚便教所有人知道,这些都是可以改变的。再没有人敢冒犯李听竹。
她眼中泛起一点泪光,晃了晃应明镜的手:“明镜,等我们那边安顿好了,就接你过去玩几日。”
“好啊。”应明镜开心地应下:“平日里我也会给你写信的。”
说到信件,李听竹压低嗓音问她:“京城里那位,还会寄信来吗?”
“来啊,当然来,每年都会寄个五六封。”应明镜笑容一滞,语调淡淡:“这几个月没有,说不定就快寄新的过来了。”
应宣脾气古怪,只有收到许添星的信时才会眉开眼笑,心情好上很久。而那些信被她精心收拾着,连齐氏都看不得。
“你有没有看过信的内容?”李听竹皱着眉问她。
“哪能看到呢,应宣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不过有一次我倒是不小心翻到,就看了看,只是上面的字……我一个都看不懂。”应明镜深吸一口气,语气寂寥。
不仅如此,还因为信件被翻惹得应宣生了好大一通气。她现在已经懒得喊应宣叫娘了,她不是想做她的娘,她想做许添星的娘。
“我现在就等着,等我以后成家立业,把我爹接出去住。让应宣守着那堆子信过去吧。”应明镜气哼哼地说道。
李听竹被她逗笑了,又心疼她被这样对待。她有李氏全心全意的爱护,完全搞不明白为什么应宣会对应明镜不闻不问,甚至上赶着疼爱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许添星。
她有些懊悔提了信的事,转移话题说道:“不提这些了。对了,我虽然搬走了,但方家不是回来了吗?”她说着,朝应明镜揶揄地挑了挑眉毛。
“是呀,不过你们一个回来了,一个又走,我都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了。”应明镜嘻嘻一笑,完全看不出她的纠结来,气得李听竹去挠她的痒:“好啊,我看你一点是都不难过呢!”
应明镜大笑着躲避。
夏天的日光明媚,两个少女沿着河畔追逐笑闹,很快便消失在道路上。
四年前,方家突然带着一双儿子搬离了莲塘村,不知去向。应明镜心中牵挂,不知道方春慈那般沉闷冷淡的个性,去了新的地方能不能生活好。
不过很快,去镇上赶集的村民回来,笑着和其他人分享见闻,说镇上有许多小姐喜欢方家的大儿子方春慈,但又被他的脾气气得跳脚。这下子,方春慈的个性可算是闻名村镇了。有了他的衬托,方家小儿子方容珩,简直像美玉一般美好。
今年方春慈已经十五岁,放在别的人家早已相看订亲了,他却一直没有动静。这还是今年方家搬回莲塘村时,村里人议论起来她才知道的。
当然,这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只是他有几分庆幸,若是方春慈定亲了,她们再不能见面一起玩了。
她和李听竹道别回家后,在家门前开锁时,忽然听见隔壁门发出一声响动。她转过头去,看到出落得十分水灵的方容珩探出头来,笑着对她说:“明镜姐姐,你回家啦。”
应明镜也和他打招呼:“是啊,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哥哥呢?”
“明镜姐姐真是的,怎么见到我了还是只问哥哥?”方容珩撅起嘴巴,不满地控诉道。
应明镜敷衍了他两句,折身进了自己家中。如今她年岁渐长,她爹已经替她操心及笄礼和亲事。她不想和方容珩有什么纠缠,自然是越疏离越好。
反正方容珩也性子娇憨,想来不会察觉。
她没有看到,目送着她进院门的方容珩,一张小脸面容沉沉。
她走进屋内时,齐氏正坐在厅里出神。见她来了,忙唤道:“明姐儿回家了。”
“爹,怎么坐在这儿?”应明镜走上前去,却在瞥到桌上的白色信封时,顿住了脚步:“是京城又来信了吗?”
真是念叨不得,她才和李听竹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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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信就送到了。只是,往日里这信一到就会被应宣藏起来,如今怎么会摆在桌子上?
齐氏的脸上有些犹豫,他轻声说:“是侯府的信,不过不是只给你母亲的,是……邀请我们去参加添星的及笄礼。”
他小心地望着应明镜的表情:“明镜,你是如何想的?”
“我不,你拿开!”
方容珩哭叫着,一旁的小侍端着羹汤后退一步,面露难色。“公子,您回来以后已经哭了半个时辰了,用一些吧,家主和正君都很担心您。”
方容珩看也不看他,埋在被子里咬着嘴唇兀自流泪。
方汝和温氏走进来,温氏蹙眉问小侍:“珩儿还是不肯吃吗?”
小侍怯生生地摇摇头。
“你下去吧。”温氏叹了口气,柔声叫到:“珩儿,你这是怎么了?和爹说说。”
方容珩终于起来,扑进了温氏怀里,哽咽着说:“应明镜只喜欢方春慈,不喜欢我!我不想让应明镜和方春慈一起玩!”
“这……”温氏和妻主对视一眼,抚了抚方容珩的脊背:“珩儿啊,这是应小姐自己的事,娘和爹都帮不了你啊。”
“我们不会让方春慈和应小姐订亲,珩儿别哭了。”方汝也出言安慰道,她从没见过儿子哭得这般伤心过。
“那也不行!我要应明镜像喜欢方春慈一样喜欢我!”方容珩无理取闹地耍赖,泪眼朦胧:“娘,爹,你们都不疼我了吗?我要写信给姨母,姨母一定有办法。”
“珩儿,不要胡闹。”温氏声音重了些,斥责他一句。
方容珩垂下头,让眼泪一滴滴落在手背上。
“让他试试吧。”方汝忽然说道:“说不定……那位真的有办法。”
温氏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好吧,若是不行,就不准再闹了。”
方容珩很高兴,涂涂改改写了一封信。
母父本就对他百依百顺,搬进莲香镇姨母家后,更是被溺爱得不行。他想要最新的绫罗绸缎,第二日就会摆放在他的桌上。他眼馋别的公子有贴身小侍伺候,姨母立刻替他寻来乖巧懂事的侍从,一直伺候他,从未凶过他一句。
他的人生顺风顺水,所有人事事以他为先,方春慈这个哥哥也只能排在他后面。
只有应明镜例外。
只有应明镜会把方春慈排在他前面,他哪里比方春慈差了呢?方春慈什么都没有,只因为应明镜对他好了一点,他竟然就拿这个和他炫耀!一想到在莲香镇他慷慨邀请方春慈和他的朋友一起玩,方春慈说他只需要应明镜一个朋友的那副样子,方容珩便心里愤愤。
这怎么可以!有什么了不起的!
姨母,我想让邻家姐姐像其他小姐一样待我。可是她更喜欢哥哥,不肯和我玩。我怎么才能让她喜欢上我呢?姨母可以教我吗?
这封字迹稚嫩的信被拆开后,辗转几次,送到帘帐后。一身黑衣的女人拿起信,修长的手指一捻,掀唇笑道:“小主子情窦初开了呢。”
想要女人,那还不简单。区区村女……
她将信纸放下,扬声说道:“顾云,顾雨,此事交给你们去办。”
屋里立时出现了两个人影。她们跪下领命:“是。”
17. 许诺言
夜晚,方春慈独自坐在院子里乘凉,月光将他的影子薄薄地映在地上,孤单可怜。
屋宅的窗子透出明亮的光芒,有欢声笑语传出来。前几日方容珩闹得厉害,饭也不吃,学也不上,莫名其妙得很。而且最古怪的是,一见他便哭得更厉害,明明他根本没招惹方容珩。几番下来,温氏就不让他凑在方容珩跟前了。
如此也正合他意,他也不愿和方容珩走得太近。方容珩已经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却还是哭哭啼啼。两人虽是兄弟,方容珩根本一点不像他,他就不会这样无理取闹要人去哄。
不过这两日,方容珩倒是不再闹了,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肯吃饭上学,也和家里人嬉笑,连见了他也乖乖地喊哥哥,跟他搭话。
只是除了晚饭时他们一家四口聚在一起,其余时间,母父总是待在方容珩的房里。若他不在,她们三个人就会聚在厅里自在聊天,好像躲避他一样。
这样真是没劲。所以晚上吃过饭以后,方春慈宁愿独自待着。他想,就算他从方家消失了,估计她们也发现不了。
虽然在院子里会喂蚊子,但喂蚊子也比看方容珩对母父撒娇来得好。被蚊子咬了,只是皮肉痒。可看着母父满眼疼爱地看着方容珩,他心里痒得钻心。
他呆呆坐了一会儿,本想说看看月亮,可他刚抬起头,就看到一片云彩悄无声息地遮住了月亮,把月亮隐起来。他不大开心地垂下头,踢开了脚边的小石子。
忽然,那小石子又蹦到了他面前。方春慈瞪大了眼睛,后背一凉,有些惊恐地站起来,后退两步。
但很快,第二颗第三颗小石子接连被扔到了他面前。他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刚好月亮从乌云后挣脱出来,皎洁的清辉洒落在他眼瞳里,他看到墙头处冒出一个人影来。
她背靠着应家院子里的大树,轻巧地踩着树枝问他:“你怎么自己在那呢?”
是应明镜。
方春慈快步走了过去,努力仰着脸看她,答道:“我在乘凉。”
“哦。”应明镜简单地回了一个字,整个人趴在墙头上,手撑着脸对他笑:“你快看看墙角,我给你放了个东西。”
方春慈毫不迟疑地蹲下来,他知道应明镜说的地方。她们两家之间只有一墙之隔,墙角一处地方砖头松动,曾经她经常抽出那块砖头,互相传递东西进来。有时是他的作业,有时是她给他的点心或者什么新奇玩意。
这一次,里面放的是个奇形怪状的木头。
“这是什么?”光线有些暗,方春慈看不清,只是摸了摸那块木头,很光滑。
“你对着光看看。”应明镜的声音带着愉悦。
哪来的光呢。方春慈撇了撇嘴,手上却立刻依言举起小木头块,对着月光一照,仔细端详后发现,这是一个憨头憨脑的小鸟木雕。
这小鸟只有手掌大,圆头胖身子,十分可爱。
“我最近新学的手艺,你觉得好看吗?”应明镜笑嘻嘻地问他。
方春慈掌心发烫,握着那只木头小鸟问她:“你要送给我吗?”
应明镜愣了一下,随后采说:“这倒不是,我是送给李听竹做临别礼物的。你想要吗?”
方春慈抿唇,顿时想把手上的木雕从墙上扔过去还给她。不过他没有那样做,他只是冷淡地说:“哦,那你还是拿给她看吧。我不会看,我也没有很想要。”
应明镜听出他话语下的情绪,忍不住笑起来:“我才开始学雕动物,做出来的不太好看。你想要的话,我给你做一个呗。”
方春慈轻轻哼了声,眼波流转瞥了她一眼:“你都做的不好,还好意思送给我啊?”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也不会一直这么差。等我送你的时候,肯定手艺精进了。”应明镜自说自话地拍板决定了:“那就这么说好了!等你生辰送你,你生辰是是六月二十四吧?”
她做什么把自己的生辰记得这样清楚。方春慈扬起唇角,矜持地说道:“你若是非要送,那便送吧。我的生辰日子,你倒记得清楚。”
“当然,我记性可好了。”应明镜得意起来,流畅地背道:“你是六月二十四,李听竹是三月二十九,方容珩是正月十七……”
听着她宛如报菜名一样把人家的生辰都说出来,方春慈翘起的嘴角立刻又落下。
原来不是只记住他的,连方容珩的都记得。
应明镜真是讨厌。
应明镜还浑不自知,开开心心地问他:“你想要个什么样子的木雕?我给你找一块好木头做。”
这六年里,她除了读书识字,就是跟着齐氏学木工活。最开始只是蹲着旁观,听齐氏温声细语教给她技巧。慢慢地,她一看便知道哪里该修补,哪里该细琢,只是一直没有上手。
直到她在应家过第二年生日时,齐氏送了她一套小巧的工具,告诉她,可以试着动手去做了。
从费劲地锯木头到笨拙地拿起刀凿雕刻,她从一开始只会浪费边角料,到现在可以帮着齐氏分担些简单的活计。
只是齐氏接的活儿不是大件家具就是日常用具,并不会雕精细的样子。据她爹说,她娘特别会雕花鸟样子,画画也很厉害,只是现在都不肯做了。
应明镜听了以后,心思就活泛了。她也喜欢动物花鸟,雕坏了几块木头以后,她终于做好了一只小鸟,预备送给李听竹。其实她想雕一只鹰,可是她没见过,也做不好,只好用小鸟祝愿她未来大展鹏程。
不过做好以后,她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想拿给方春慈看看。自从他搬回来以后,她一直没能和他说上话。
今日她也是碰了运气,在树上眺望时恰好瞥见他,立刻取了小鸟出来放好,才丢了石子引逗他过来,和他说几句话。
结果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她差点头脑一热,把那只小鸟木雕送了。这是她做来送给李听竹的,她想给方春慈送一个属于他的小东西。
今夜方春慈的心情起落不停。他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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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郁郁的心情,在听见应明镜说给他挑块好木头时,又神奇地被哄好了。他想了想,认真地说:“你会雕小狗吗?我想要一只小狗。”
“在镇上,姨母家养了一只小白狗,它喜欢我,我天天和它玩。”方春慈笑了下,这笑容很幸福,露出了两粒小酒窝。只不过他的嘴角旋即落下,酒窝消失了:“可是它咬了方容珩,姨母很生气,让下人把它打了一顿,赶走了。”
其实当时姨母下令把小狗活活打死,给方容珩出去。可是几棍子下去,他听着小狗可怜的凄厉的叫声,冲出去向姨母求情,求她不要这样做。
姨母只是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说,你算什么东西。
他是什么也不算,可他毕竟是个人。所以他护在奄奄一息的小狗身上时,姨母到底还是没让人连他也一起打了。她叫人把他关起来,命人将小狗丢了出去。
方春慈跪在地上看着小狗被拖走,它的眼睛里流着泪,方春慈也跟着掉眼泪。他也是寄人篱下,他护不住它。
“这样啊。”应明镜听了以后心里不太好受,她也很喜欢小动物,对方家那个是非不分还异常偏心的姨母一点好印象都没有。
她绞尽脑汁安慰他,但方春慈的情绪一直都很低落。
应明镜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等你成家了,去救别的小狗,也算是给小白狗积德了。”
咚咚。
方春慈胸口震动,他望着她,细长的眉眼一挑,竟有些风情万种的味道:“你说得这样简单,倘若我妻主不准我救呢?”
砰砰。
被他这样看着,应明镜呼吸有些不稳,她镇定自若地说:
“那你就挑一个,挑一个支持你养小狗的妻主咯。”
“反正啊,我这个人是很喜欢小动物的。”她朝他一笑,又找补般说了一句:“所以我肯定会好好给你雕一只小狗出来的。”
明月高悬,树影下,一上一下的少女公子遥遥相望,心跳如鼓擂,几乎化作真正的响声,在二人的耳边不停地响动。
咚咚咚!砰砰砰!
“应宣!齐青!应明镜!你们家没人在吗?”墙院外传来程村长的抱怨声,她敲了半天门,一个给她开门的都没有!
咚咚敲门声和砰砰拍门声不绝于耳:“快开门!有要紧事找你们!”
一上一下的两个人都恍然回过神来,两人对望的视线迅速分离。方春慈脸颊染上一层薄粉,低头不看她。应明镜深吸一口气,捂住乱跳的心口,匆忙对方春慈说了句“我先走了”就消失在墙头,只剩树枝摇摇晃晃,树影绰绰。
原来是敲门声,还以为自己心跳声那般大。应明镜腹诽着,顺手捋着发丝,刚好盖过挡住发红的耳朵。
原来是敲门声。方春慈将小鸟木雕好好地放回原处,听着对面应家人急急忙忙出来迎接村长的声音,轻轻抚了抚砖头。
来得真不是时候。
二人的心里同时浮现起这个念头。
18. 大生意
“若不是这件事实在重要,我也不会大晚上来找你们。”程岁安坐在应家的堂屋里,一边喝茶一边说道。
她和应家几乎没什么交集,最主要的原因是前些年程禾对应明镜做的事,实在是让人尴尬。虽然对女儿生气,但同样又有些埋怨应明镜小家子气,让女儿当众丢脸。
不过这件事含糊不得,她得亲自来和她们说才放心。
“是京城那边有什么事吗?”应宣坐在她对面,迫不及待地问。
程岁安看了她一眼:“哦,这次和许添星没什么关系……”
她话音未落,应宣顿时没了兴趣,起身要走。
程岁安很是不高兴,这应宣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她重重地放下茶杯,声音大了些:“你走什么?我都说了是要紧事!听好了,莲香镇的一位贵人,看上了应家的手艺,要你们为她家打一件柜子。”
应宣皱了皱眉:“这事你跟齐氏说就行了,拉我做什么。”
程岁安没好气地说:“你不是应家家主吗?怎么就跟你没关系了?应宣,不是我说你,你不能总让齐氏做所有的活吧?”
她顿了顿,觉得不该说这么多,便将话题拉回来:“我知道你们应家好手艺,但这次贵人要求可不同。出不得一点错,工期给的也短,你们千万马虎不得。不过,工钱是不会短了你们的。”程岁安比了个数字,又说到:“以千结尾的。”
齐氏微微瞪大了眼睛,这笔价钱很是可观。
“那,贵人要求的工期,是多久呢?”他认真地问道。
“三个月。”程岁安笑道,她认为应家应该会高兴,这可是笔大生意,做了这一单,今年应家的开销是不愁了。
应宣站起来,这一次不是要走,而是激烈地反对:“三个月?这怎么行,现在已经五月了,我们八月之前便要动身去京城的。”她转向齐氏说:“你可别忘了,添星她要我们一起过去的。”
她没有看应明镜,应明镜扯动下嘴角。前些日子,齐氏收到了侯府寄来的信。信上说得很客气,邀请应家参与许添星的及笄礼。虽说是请应家,但应明镜心知肚明,侯府根本不会想让她出现。
况且,燕朝女子十四及笄,侯府却提前为许添星行及笄礼,就是不想和她及笄的日子重叠吧?应明镜自嘲一笑,这是她自作多情的猜想,对侯府来说,她并没有那么重要,最多让人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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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当时齐氏问她是如何想的,当时她便说,她如何想不重要,就算她不想她们去,难道她们就可以不去吗?
对应宣来说,能见到许添星,怕是前方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程岁安不理解:“你们去京城做什么?那么远不说,又什么事能比送上门的买卖重要?”
“添星要及笄了,请我们去京城呢。”应宣语气里带着骄傲和不容置疑:“任何事都不能和它比。这活我们不接。”
应家的所有木匠活都是齐氏在接在做,这下应宣直接替齐氏拒绝了。
“应宣,我知道你把添星放在心上,但这个活,你们不想接也得接。”程岁安重重地咳了一声:“你们知道这位贵人什么来头吗?是福王侧室的母家!”
“福王!”齐氏忍不住惊呼,应宣也坐直了身子。
程岁安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虽然福王至今下落不明,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若是拒了,她们定认为你们心生不满,处处为难你。”
应明镜若有所思。
福王啊。
是那个卷入谋反案,为了自证清白,留下一句“替皇姐缉拿真凶”便失踪的王女啊。
19. 珩公子
先帝女儿众多,又迟迟未立太女,她享受女儿们为了权柄而讨好她、谄媚她的样子。这样教养长大的王女们,每一个都对先帝的位置虎视眈眈,待先帝重疾离世后,相互之间明争暗斗了许久。等到当今圣上踏着血肉上位,第一件事便是将其他王女统统赶到了偏远的封地去,无诏不得入京。
只有福王例外。
皇帝和福王一父同胞,她们的父亲不过一名贵君,宫中生活苦楚,全靠姐妹二人相互扶持。皇帝能够登基,福王也出了不小的力。所以成事后,皇帝独将福王一家留在了京城。
只是皇帝还未登基,又生波折。昱王伙同其他王女谋反,行刺杀之事。虽然最终并未得手,但几个王女也尽数逃走,没有留下一点踪迹。
皇帝震怒,下令严惩,将那些王女的王府上下家眷一并发配边疆充奴。而刑部调查时,意外发现福王也牵扯其中。
皇帝自然生疑,召她前来。若是真与福王无关,她分明可以到皇帝面前自证清白。但她却没有应召,而是像谋反的王女一样逃走,只留下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语。
于是,皇帝对福王的怒火便倾泄在福王府上。福王府的主君及侧君奴侍全部看押起来,孩童交给宗人府看管。只等将福王捉拿归案查明案情后再发落。
而应明镜之所以知道这些辛密,是因为福王的正君,正是广平侯的亲弟弟许濂。
当年的许濂被王府众人护着瞒着,在层层看押下,硬是带着孩子求到广平候眼前。费劲千辛万苦,不过求长姐放他的孩子一条生路,若是落入宗人府手里,还不知道要受怎样的苦楚。
但深明大义的广平侯不仅没有收留,反而亲自将许濂带回福王府,命人加强管制,不可放一起人逃出。她带着孩子走进皇宫时,背后传来许王君凄厉的诅咒声。
此举虽不义,但洗刷了广平侯协助谋反的嫌疑,还得了皇帝的一句赞赏:“侯女公正无私,明辨是非,清鉴如明镜。”
恰逢侯府的嫡长女出生,广平侯便为她取名“明镜”。
这些事,都是虞氏曾经讲予她听的。他因替许濂奔走时不慎早产,一直觉得愧对她,对她毫无保留地讲述一切。
但因为这件事的缘故,应明镜并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别人家孩子的名字都寄予了母父的爱意与期许,而她的名字,只是母亲贤明公义的证明。
本以为离了京城,就不会再与侯府扯上关系。没想到偏远的莲香镇,也会有人和福王府扯上关系。一想到其中的丝丝绕绕将她们和侯府连接起来,应明镜就觉得很不舒服。
但她们也没有办法。如村长所说,小小村民,是断不能拒绝贵人的要求的。皇帝没有处置福王府的人,没有剥夺他们的身份地位,她们自然不敢违抗贵人。
真不知道那位贵人是从何欣赏了齐氏的手艺。应明镜暗自腹诽。
齐氏向村长道谢,说会尽全力,如约完成这笔买卖。
程岁安很是满意,她站起来说道:“好了,既然你们知道了其中利害,我就不多说了。近来村里有人落户,我忙得很。若你们有事,就到我家里寻我。”
齐氏应下,和应明镜一起将程岁安送出院子。
重新回到家里以后,应宣已经回了屋子。齐氏竟然打开她的门,破天荒地要求道:“往日就算了,这次工期紧,既然要去京城,又要按期交货,你须得和我一起做才行。”
应宣先是一顿,随后满脸不耐:“这不是你的活吗?为什么要我一起?”
“因为只靠我做不完,你曾经木工活做得那么好,虽然这些年没有再做,但是帮我打下手总是能做到的吧?”齐氏这次步步紧逼,盯着应宣,声音带了一丝颤抖:“自你遗忘至今,也有几十年了,你就没有一点想重新捡起手艺的想法吗?”
应宣砰地一拍桌子,冷冷地对齐氏说道:“你倒管起我来了!这些年你是怎么做的,这次也继续不就好了?若你实在来不及,我就自己去京城,想必添星会谅解的。”
她说完,转身就回了屋里,将屋门摔得震天响。
齐氏双眼通红,跌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
应明镜看了全程,她有些惊讶。她以为她爹是面捏的人,早就接受了应宣混吃等死过日子,没想到他今日竟然会提出让应宣也做事。
她主动说道:“爹,我帮你吧。虽然我还不能单独做家具,但是帮你忙还是没问题的。”
齐氏面容有些疲惫,他对应明镜一笑,说道:“好,明姐儿来,我们不用你娘。”
从那日起,齐氏和应明镜一直忙碌不休。选料量尺到锯木雕刻,她们几乎没有一刻清闲。齐氏颇有些后悔地说,早知道应该收几个徒弟来帮忙。
但即使这样忙碌,应明镜也没忘记给方春慈雕他的小狗。
她得空的时候,就去村里养了狗的人家附近转悠,仔细观察那些小狗的样子。只是有的人家养狗不栓,她还被狗撵着跑了一段,至今回想还是心有余悸。等做完了当日的活计,她就挑灯夜战雕琢小狗木雕。
在雕坏了四块木头以后,应明镜终于做出来一个看得过去的模样。虽然仍是有些粗糙,但好歹能一眼看出是只小狗了。
其实她想再做一个更好的,只是时间过得太快,方春慈的生辰已经到了。她实在赶不及,只好带着手艺尚未进步的丑陋小狗去见方春慈。
今日就是方春慈的生辰了。
虽说是生辰,可是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例外是,早上会额外给他多煮一个鸡蛋。不过方春慈不喜欢蛋黄的腥味,觉得很噎人,最终那颗蛋还是落入了方容珩的肚子里。
但是没关系,他不在意这些吃食。而且他今日就要收到生辰礼了!他还从未收到过生辰礼。
因此去送方容珩上学时,他都没有半点不情愿的情绪,只想着早早送完早早回来,哪怕早早回去以后,只能被打发去看繁杂晦涩的账册也好。
应明镜会不会已经在等他了呢?
方春慈思绪飘散时,忽然被人拦下了。他回过神来,后退了几步谨慎地望着她。
那女人身着普通,牵着一个怯生生的男孩子,方春慈从来没在莲塘村见过她,是个生面孔。
“这位小公子,我们是新搬来这里的,请问你知道程村长在何处吗?”女子声音沙哑地向他问路。
方春慈愣了一下,警惕地看了看她和那个小孩子,还是给她指了路:“这条路上转过去的第二栋屋子,就是了。”
他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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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想要离开,但那人却挡住了他的路,他有一点点不高兴。
“真的很感谢你,我和我儿子初来乍到,以后就是同村的人了。冒昧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女人一双眼盯着他,但是语气十分热络,除了挡住他的路以外并没有什么规矩的举动。她见方春慈不说话,轻轻捏了捏小男孩的手:“来,喊哥哥。”
男童怯生生躲在女人身后,喊了句哥哥。
方春慈有些不自在,他实在当够了哥哥:“不必这么客气,我叫方春慈。”
“……这样啊。”女人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诧异和失落,方春慈看得分明。女人礼貌地让开了路,语气也变得淡淡,没有放在那般热络:“不好意思,打搅了。”
方春慈对情绪的感知十分敏锐,他察觉到眼前女人语气的疏离,顿时觉得莫名其妙,心底对她产生的一丝好印象也瞬间消退。
他什么也没说,看也没看她,转身便走远了。
顾云牵着男童的手,眺望着他的背影。
“真像啊……”她喃喃道。
“云姨,你怎么了?”男童抬起头来,小声问。
“什么?哦,我是说,刚才那个哥哥,长得真好看。”顾云笑了笑,对小男孩说道。
好看得和王君一样,从画里走出来似的。就是脾气和王君比起来,是差的远了。
恍惚间,那位小公子的脸和记忆里温润如玉的面容有所交叠。
“你就是顾云吗?以后就请你多关照了。你来看看呀,这是月姐姐的孩子。”
面色苍白的男人难掩眼中的爱意,注视怀抱里的小襁褓,轻轻地摇。
“你觉得,珩儿这个名字好听吗?”他对她笑了笑。
“我叫方春慈。”
耳畔回响起那位小公子清冷的声音,回忆乍然碎裂。顾云回过神来,自嘲一笑。
他叫方春慈,不是她的珩公子啊。
不知道珩公子过得怎么样了。
顾云恍惚地想。
“应明镜,这就是你精进后的手艺吗?”方春慈蹙起眉,捏着那个丑丑的狗木雕,满眼质疑地看向应明镜。
应明镜讪笑:“这……你就当是预订凭证好吗?这个不是成品,等我家的事忙完了,我再给你做个更好的。”她说着想拿过那个木雕,方春慈却攥起来不肯给她,神态倨傲语带笑意:“哪有把凭证拿走的道理?这个我也要了。”
应明镜看他这样,心里软的,自然没有不依的:“好好,这个也给你留着。”
午后的日光暖烘烘的,应明镜笑着对他说:“方春慈,祝你生辰快乐。”
方春慈抿唇一笑,又露出两个酒窝来。
两人之间有莫名的情愫暗涌,应明镜望着眼前的灵秀公子,多年未曾这样面对面相见,她恍然惊觉他已出落成如此模样,秋水为神,玉为骨。
方春慈想与她多说几句话,但应明镜看了看日头,匆忙地和他道别。
工期临近,她和她爹须得加紧进度。
未说的话咽了下去,方春慈目送着应明镜倒退着和他招手,安心地想,没关系,总还有机会说的。
可他没想到,自今日一别后,再没能有和应明镜这样说话的时候了。
20. 无妄灾
“爹已经这样了!你还要他继续做工!应宣你还是人吗?”应明镜从齐氏的屋里退出,双目赤红,满腔怒火直接朝着伫立在一旁的应宣烧了过去。
怒意在胸腔止不住地膨胀,这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几日天气忽冷忽热,她爹的身子本就有些不爽利,应明镜便不许他再不分昼夜地赶进度。可没成想,应宣见他闲下来便催促他,齐氏心中赌气,竟真去了。结果被锯子伤了手,没有及时处理,做着做着活儿时忽然晕倒了。
郎中一来,面色凝重地说是患了破伤风,恐有性命之急。郎中灌了药下去,齐氏一直昏睡着,只中途醒了两次,也不知能否脱离危险。
应明镜从来没生过这么大的气,隐藏在怒火下的还有止不住的恐惧。她太怕了,她不敢去想若是齐氏出事,她该怎么挺过去。
面对她的指责,应宣皱紧眉头,什么也没说,看起来也是后悔的。只是这后悔并不足以动摇她,应明镜看到应宣仍然在收拾去京城的东西,她心中一片悲凉。
这就是她爹选的妻主。生死不明的夫郎和没有血缘的养女,她竟然选了后者。
到底为什么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呢?
应明镜想不明白。她守着双目紧闭的齐氏,俯下身子趴在床沿,数着齐氏微弱的呼吸。
但她每日待不了太久,喂了药就得离开。她爹倒下了,但柜子还没完工,她得接替着做完。
一直到应宣启程的前一天,齐氏终于醒了。
他望着有些憔悴的应明镜,心疼地眼圈发红。
“明姐儿……爹对不起你。”齐氏哽咽着出声,不住地摩挲着应明镜起了茧子的手心。
这双手,在回应家前十指不沾阳春水,柔嫩细幼,和添星一样。可是变着变着,就成了如今的模样。侯府将他的女儿照料得极好,他待添星也娇宠着,但他的女儿回来后,他却没能好好对她。
“爹,你说什么呢。”应明镜鼻子一酸,用力握了握齐氏的手,随后抽离出来对他展示道:“是我愿意的,我喜欢玩木头,我就该是这样,只是走运多享了几年福。”
她宽慰道:“等过几日,我亲自把柜子送去,爹你就安安心心地养病吧。”
齐氏吸了口气,到底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她:“你娘……明日去京城吗?”
应明镜顿住,轻轻点了点头。齐氏的表情看不出变化来,还笑了笑:“好,随她去吧。”应明镜松了口气,却又听见齐氏轻声说了句:“你娘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一股小小的酸涩的热流从应明镜的喉间涌上来,她努力吞咽下去,也吞下了自己想说的话。
齐氏脱离了危险,但还虚弱着,她服侍他喝了药后,就吹熄了蜡烛离开了。
应宣的屋里还亮着光。应明镜回想着齐氏的话,还是做不到冷静以待,她敲了敲门,没等应答便直接推开。她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声音沉沉:“我只想问你一句,为什么在你这里,许添星比任何人都重要?”
应宣惊讶地看着她,慢慢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认真地对她说:“你应当知道,我醒来以后就失忆了,不记得所有的人和事。这里的人都认识我,我却谁都不记得。只有添星是例外。”
她说着,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来:“她那么小一点,但是全然接纳我……那时候我谁都不敢信任,只有她。她知道我的一切,我爱她。她不是我的血脉,却是我在这里的延续……你能理解吗?”
应明镜的手攥在门框上,手指变得青白。她从未想过,要一个答案会让自己如此难过。可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次……你爹的事,我很愧疚。”应宣的声音很低沉:“若是他想和离,我……”
“够了!”应明镜控住不住自己的情绪,语气激烈地打断她的话:“知道对不住,你就好好弥补。这样的话,只能我爹来说,你不配说!”
说完,她看也没看应宣,转身跑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将自己蒙在被子里。
睡一觉就好了……明天就会好了。她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
第二天,等她醒来时,应宣已经离开,赶去京城了。
真是一刻也等不及啊。
同样等不及的,还有她们的这单大生意。
程村长已经来看了几次进度,催着她们在工期前送去。应明镜本想自己去,但齐氏坚持自己已经大好,要跟着她一起去。
二人拉着柜子,坐车去了莲香镇。
贵人的宅子很大,有下人将柜子抬走,另有侍人领着她们进了宅子里。走过门廊时,应明镜恍然有种回到侯府的感觉。
……不愧是福王侧室的母家。
齐氏拘谨地坐在位子上,连茶盏都没有碰。应明镜倒是自在,只想着能领了工钱快些离开。
她还要回去再雕个小狗木雕呢。
但是,她早该想到。这五千两的银钱并不是那么好领的。
三名侍婢气势汹汹地走进来时,齐氏惶恐地站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们就是应家人?那柜子是谁做的?”为首的女子脸颊瘦削,上下打量着应明镜,好像在看摊位上的猪肉。
齐氏忙说道:“是我做的。”
那侍婢似笑非笑地问:“这柜子并非你自己完成的吧?”
应明镜沉声回道:“我爹在快完工时病了,有些部分……我也参与了做。”
“哼,果然如此!若不是方家举荐你们,你们这样的成品根本不够格进我们府上的院子!”那侍婢立刻变了脸色,勃然怒道:“别找那些借口,你们技艺如此不成熟,也敢拿出来显眼!”l
齐氏和应明镜一起跪下来,口中告罪,并称可以不要工钱,将柜子送给贵人。齐氏已然惊慌失措,但应明镜的思绪一刻都没有停下。
方家举荐?
“我们主子不稀罕这种破烂东西!你们耽误了我们这么久的时间,道歉就想解决吗?”侍婢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应明镜听了她的话,站起身不急不缓地问:“那贵府想要如何?”
侍婢被她一噎,没好气地说:“你且等着吧!”
齐氏又想赔礼道歉,但应明镜拉住了他。她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即使是她和她爹合作完成了柜子,即使没有十分完美,但也不是差到无法使用。
若是贵人真的想要完美无缺的柜子,又何须找她们村野之人来做?就算她爹曾经做给京城的单子,那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要用的。这贵人既然经过方家举荐,应当知晓这一点才是。
除此之外,只剩一种可能,她们就是来找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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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为什么呢?
“应小姐曾经在京城生活吧?过惯了千金小姐的日子,回来做工匠,不甘心吧?”侍女神态傲慢,走到应明镜面前说:“想过好日子,就得靠自己。巴望着勾上富家公子吃软饭,是没有好前景的。”
什么?
应明镜愣了一下,竟然有一瞬的心虚。她和方春慈的事,已经传到镇上了?但很快又挺直了腰背,她有什么可心虚的,她和方春慈既没有私定终身也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家人又凭什么指教她?
她刚想出言讥讽,又听见齐氏讷讷请罪的声音,瞬间冷静了。
算了,清者自清。惹不起还忍不起吗?
又一位圆脸侍婢前来,转达了主家的话:“主子说,就不追究你们成品瑕疵的事了,只是要做事徕弥补。”
“要做什么呢?我们一定尽力去做。”齐氏忙说道,十分诚恳。
“容珩公子需要一名护卫,应小姐在侯府时应该学过武艺吧?也不用如何精湛,只需应小姐看护容珩公子,时时注意他,防止他受伤即可。”圆脸侍婢温声细语,十分耐心地对齐氏说。
护卫?她?
应明镜几乎笑出来,觉得这件事很是荒谬。她是学过些武艺,但她也不过十三岁,更不是什么武学天才,要她去保护方容珩,和闹着玩有什么区别。
她们觉得她想要勾搭方家公子换取荣海富贵,却又让她主动接近方容珩……是想羞辱她吗?以她的身份,只能做公子的下人,不要肖想不属于她的位子?
“这,是否有些不妥呢?容珩公子毕竟是男子……况且我女儿也并非习武之人,还是为容珩公子请一位更好的人……”齐氏迟疑了一瞬,直接替应明镜开口拒绝了。
圆脸侍婢没有生气,而是露出笑容来:“若是不想做的话,我家主子说,只需赔一千两即可。”
应明镜眉毛倒竖。一千两!怎么不去抢钱!福王侧室的母家就是靠讹人发家的吧!
最开始的瘦脸侍婢轻蔑一笑:“赔偿一千两和做护卫,你们选一个吧。”
应明镜刚想开口答应时,却听见齐氏率先说道:“请贵人宽限我们些时日,一千两,我们会想办法送来的。”
应明镜惊讶地转过头看他,忽然听懂了他爹的意思,眼眶一热。
他女儿既然喜欢方家公子,若是做了方家公子的护卫,那他们两家还如何能结亲呢?
“我愿意做护卫。”她拉住齐氏,向前一步对侍婢们说:“我想好了。只要方家愿意,我可以做容珩公子的护卫。”
一千两,她们要日夜不停做多少活才能凑齐。若是抱着羞辱她的目的,她做就做了。本来她就没什么可失去的,真要论起来,吃亏的是方容珩才是。
齐氏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叹息一声。
侍婢很满意她的识时务,朗声道:“方家自然是愿意的,既然如此,那便定下了。”
离开宅邸,应明镜忽然想到,她似乎还不知道这家贵人是谁。福王侧室并不多,但虞氏也不会特意告诉她侧室有谁。
而且,方家是怎么和福王府侧君母家扯上关系的?
那位侧君的母家姓什么呢?
应明镜撩开马车的车帘,无声念出牌匾的字。
容。
21. 两心离
“明镜姐姐,姨母说你来做我的护卫,我实在太高兴了。”方容珩笑嘻嘻地跳到她身前,一双眼亮晶晶:“你以后都会在我身边吗?”
应明镜微微后退一步,认真地说:“我也只是试试看。若是你觉得不好,还能换别人来。”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你的姨母,怎么会在容家呢?”
方容珩转了转眼睛,神神秘秘地凑近她:“我也不知道,但是姨母可厉害啦。我娘说,姨母以前做过官呢。”
“这么厉害啊。”应明镜随口应和着,她还想继续问为什么容家会要应家做家具,但她的目光扫到前方时,要说的话吞了下去。
她看到方春慈站在不远处,正静静地看着她和方容珩,没有上前。
应明镜想走过去和他打招呼,但方容珩拦在她前面,圆眼睛弯起来:“明镜姐姐,我要去上学了,你快和我一起去吧。”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方春慈,又对应明镜说道:“明镜姐姐做我的护卫很好,只是上工的时候,除了我以外不可以和别人说话哦。”
“这样吗?难道要我做沉默寡言的大侠保护你吗?”应明镜开了句玩笑,面上却没什么笑模样。
方容珩只比她小了一岁,做事的心眼却不输比他大的孩子。这点小心计用在撒娇上,估计会让其他人很受用。
但她却隐隐有些烦躁。
方容珩大约是看出来她有些不高兴,但又不愿让步。他叹息一声,不大情愿地说道:“既然那样,明镜姐姐想说什么,我替你转达他好了。”
“你告诉他,午后在莲塘等我。”应明镜看着方容珩的眼睛:“中午放学你午休,应当不算我上工吧。”
方容珩愣了愣,哦了一声,怏怏不乐地挪过去和方春慈说话。应明镜听得不真切,只能看到方春慈神情有些黯淡,动了动嘴唇。
她走过去,假装催促道:“方容珩!快些去上学了。”
不过看到她过来,方春慈立时抿起了唇。
方容珩回头看见她,蹬蹬蹬跑回来,喘着气说:“好,我们、我们快些去吧。”
说完他拉着应明镜向前去。而方春慈原本只站在那里,这会儿却忽然也朝前走去,步子很大很急,只差几步就可与应明镜并肩。
方容珩扭头时看到他,立刻冲到她们二人之间,一边倒退着走一边朝方春慈喊:“你离我们远一点,明镜姐姐要午后才有功夫理会你呢!”
“这条路是你挖的,旁人走不得吗?”方春慈反问他,并没有看应明镜,专心致志和方容珩吵架。
方容珩停下了脚步:“那你先走,我谅你心情不好,不和你吵。”
方春慈动怒:“你!”
应明镜已经走出了很远才发现方容珩没跟上,又在和方春慈说什么。她不得不折返回来,皱着眉问:“你们又在闹什么?”
方春慈猛地抬眼看她,眼神复杂,紧紧抿着唇。方容珩吐了吐舌头,扯着应明镜的袖子离开,絮絮叨叨地说“应当不会迟到吧”“明镜姐姐早上吃了什么”这类话。
直到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方春慈仍站在原地,手抚上了心口。
送方容珩去上了课,又接他放学到家,她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匆匆赶到了莲塘。
莲塘村的莲塘很大,一直通到莲香镇的花溪。从塘边眺望,一眼望不到边。只有大片绿色的荷叶挨挨挤挤,将亭亭而立的粉嫩荷花堆簇在其中。
她等了很久,久到快要到方容珩下午上课的时间,久到她以为方春慈不会出现时,他终于来了。
应明镜连忙迎上去,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解释了一遍,觑着他的脸色说:“我今日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你别生气。”
方春慈简短地“嗯”了一声,看起来很冷静。他说:“方容珩说,容家让你二选一,赔银钱和陪方容珩,你选了第二个。”
应明镜一愣,嗓音干涩:“……是。”她又找补着说了一句:“这是,最合适的选择。”
方春慈笑了一声点点头,低垂着眼睛自言自语一般:“应明镜,你知道吗?村子里都在说,你我似乎有情意。在今日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以为……你也有几分真心……”
他将手伸进领口里,掏出什么东西,猛地一拽。绳帛断裂声轻响,一道红痕立刻浮现在他白皙的脖子上。
应明镜张口结舌,她向来随机应变的头脑在这一刻失灵了,不知道是先问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还是关心他的伤痕。
可是当她看清他扯下来的东西时,心中的不安如涟漪泛滥。
那是她送他的小狗木雕,不知道方春慈什么时候穿了孔,生了条绳子当做吊坠戴着。只是现在,绳子断裂成两截,无力地垂下。
“不用你说,我来说。世间这么多女子,我也不是非你不可。”方春慈哽咽道:“应明镜,我们不要再这样私下见面了,我还要嫁人的。我不想……再与你有瓜葛了。”
方春慈一口气说完这句话,用力将手中的小挂坠掼了出去。绳子在空中颤抖了几下,飞向了莲塘。
在应明镜下意识伸手去够时,嗵的一声,小狗木雕落入水中,再没了踪迹。
应明镜的思绪一片空白,她茫然地看着方春慈,为什么?
只是几日不见,怎么就走到这步田地了?
她的嗓子太哑,没发出声音。她清了清嗓子,终于问了出声,声音抖得不像样子。
他是误会了她和方容珩有事吗?可她已经解释了所有的事。他不相信她吗?可是为什么不问她。
为什么能这么决绝地,像曾经的家人一样……放弃她?
方春慈什么都没有说。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步子很踉跄,却十分坚决。
应明镜没有追上去。
她站在原地,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七岁那年,她听着侯府上下传着嫡女回归,默默等候自己的判决,不敢为自己争取分毫。
是她做错了,才会变成如今这样。如果她做得更好一点,就不会被放弃了。
应明镜将所有的事回想了一遍,复盘自己所有可能的过错。
她又走向莲塘,脱下鞋袜撸起袖子和裤管,跳进莲塘里,试图找回那只小狗木雕。
如果她最开始雕的是个完美的小狗,方春慈是不是会更信任她?
可是她翻来找去,除了淤泥,她什么都没找到。望着因淤泥翻起而浑浊的水,她呆呆地发愣,意识到做什么都是徒劳。
她不明白,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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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可以一下子转变这么大呢?
像广平侯对她的亲弟弟,像应宣对齐氏,像虞氏对她,像……方春慈对她。
她完全无法接受。
“明镜姐姐!你怎么还在这里?”一声清脆的呼唤拉回她的思绪,是方容珩。她忽然想到,她忘记了还要去“护卫”方容珩。
她利落地踩着石头回到岸上,小腿和胳膊脏污得不能看了。她想说她不能送她了,需要回去换身衣服。但方容珩离她有些远,躲在树后露出一双眼睛瞧她。
“你怎么站得那么远?”应明镜无奈地走过去:“对不起,我忘了还要送你去学校的事。”
“我,我怕水。以前不小心掉进小溪里,人差点没了。”方容珩咧开嘴角,对应明镜说:“其实,我自己去学堂也没关系。我只是见你这么久没来,担心你出什么事。”他仍然躲在树后,声音带着小心翼翼:“明镜姐姐,我是不是让你不开心了?如果你不想和我呆在一块儿,可以告诉我的。”
“是我想多和你单独相处一会儿,才给你提了乱七八糟的要求,对不起。”他垂头丧气地道歉,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应明镜这会儿思绪还乱着,想不出话来安慰他,但她还有点良心,无论如何这是她自己答应的事,撂挑子不干了,去哪凑一千两银子。
她又想到方春慈的问话,忽然有点怀疑。他是不是以为赔偿的银子数不多,她故意选了方容珩?
一想到这,她忽然一阵激动,连血液都有些沸腾。她迫不及待,想去和他解释清楚。
“……明镜姐姐,你和哥哥吵架了吗?你别生他的气,自从他收到了信,就一直有些焦躁。”方容珩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里,她回过神来,下意识问:“什么信?”
“你不知道吗?”方容珩小脸上写满了惊讶,又带了几分尴尬:“许添星给哥哥寄了信来呀,好像请他参加她的及笄礼。说起来,她在莲塘村时,和哥哥的关系就很好呢。”
沸腾的血在这一刻倏然冻住。应明镜凝望着方容珩,她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飘飘。
“你说……谁?”
许添星。
那颗遥遥天上星,忽然从天空坠落,变成流星,凛凛砸在她的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妻主,我总是担心……”温氏忧心忡忡地对方汝说:“那位顾大人如此宠溺容珩,让他事事得偿所愿。可容珩年岁渐长,恐怕瞒不住她……”
“你怕什么,就算被发现,她也会先追究容家。”方汝磕着瓜子,皱眉打断他的话,嫌他心思太重。“容家主动提出的换子,我们只是鬼迷心窍答应了,谁面对利益会不动心?我们又不是圣人。大不了,我们把钱还给她,再带着容珩逃走就是了。”
“再说,姓顾的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做事处处受限,还是要依附容家。容家都没慌,你慌什么?”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温氏最近总是心神不宁。
他做了好几次噩梦,每次都会梦见当年的事。
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和妻主带着他们的春慈,遇到了那个裹在黑袍里的女人。他惊醒时,画面仍然清晰烙印在眼前。
新鲜的血汩汩流淌,随手拿出的数万两银票,和沾染血污的、摇篮里的孩子。
22. 未曾想
雨下得太大了,若不是春慈闹着去酒楼吃红烧肉,她们不会拖到时候才收摊。
温氏新进的首饰卖得并不好,单价格又有些高,他不舍得这些宝贝淋雨,便让春慈带着首饰箱子坐在棚子里躲雨,他和妻主两个人冒着雨收其他的东西。
她们谁也没看见从雨幕走来的女人。她似乎看了她们很久,忙碌温馨的妻主和夫郎,干干净净脸色红润的孩子,那孩子的唇角还带着晶亮的油脂。
“你们,是哪里人。”她的声音低沉,传进人的耳朵里却如惊雷一般,把温氏和方汝都吓了一跳。
方汝很快镇静下来,告诉她她就住在莲香镇,祖籍是莲香镇下的莲塘村。
“他是你们的儿子?”
“是,他叫春慈,今年四岁了。”这回答话的是温氏,他一边说一边满面笑意看向了那个孩子,眼里的爱简直要溢出来。
四岁的孩子一点也不怕人,他发觉到爹爹在看他,高兴地跳起来招手。
方汝撑起伞将孩子带过来,他探头探脑地看她,开朗地问好。
“我们要收摊了,雨太大,你是迷路了吗?”方汝热情地问:“您要不跟我们回去避避雨,等天晴了再出来?”
天色因为暴雨的缘故已经完全昏暗了,温氏不想这个陌生女人跟着她们回家,但她竟然答应了,很没礼貌地说“带路”。
只是一间普通的砖屋,她们的春慈用力推开房门邀请客人进去,但她只是站在门口,说了一句让她们惊讶的话。
“你们想不想再养一个孩子?”
一声惊雷在她身后炸响,伴随着明亮的闪电,方家人看清了她从黑袍下拎出的摇篮。
里面是个孩子,孩子身上的襁褓血迹斑斑。
“这……”方汝十分迟疑,春慈却惊讶地凑上前去,温氏甚至来不及拉他。
“这个妹妹好漂亮。”他兴奋地喊起来,还伸手去引逗,温氏有些尴尬地把他拉回去,向那个女人道歉。他有些颤抖,他看到那女人在流血。
“他是位小公子。”女人蹲下,将摇篮里的孩子抱出来。小孩子眼睛圆溜溜的,被抱起来也不哭不闹,看着刚才引逗他的小哥哥不哭不闹,还吧嗒吧嗒嘴。
“弟弟好漂亮。”春慈坚持他的说法,他拉着温氏摇晃:“爹爹我们养一个弟弟吧。”
“春慈,不要胡闹……”方汝的声音还没严厉起来,就消散了。因为那个古怪的女人摸索着,对她掏出了数十张银票……
“全部,都给你们。”她言简意赅:“收养他。”
温氏眼尖看得真切,每一张的面额都是千两……这可是数万辆的银票!!
“您可是遇到了难处?”方汝上前接过了孩子:“我们会好好教养,在这等您接走他,钱就不必了……”
“不。这孩子,没了母父。”她每说一句话时都要停顿一下,仿佛忍耐着极大的痛楚:“拿着钱,离开这儿,去,偏远的地方。”
“弟弟叫什么名字?”听不懂大人说话,又不甘寂寞的春慈踮着脚,去看母亲怀里的小孩子。
“珩。”她站起来,沾了屋外的雨水,在屋内的石砖上写下那个字:“今年的正月十七,才出生,还未满一岁……请你们,好好待他。”
“您放心吧,我们一定会的。”方汝连忙说道,担心地问:“我去为您请个大夫……”
女人锐利的目光射向她,打断了她的话:“不必,我走了。”
她转过身,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孩子,忽然有泪从眼中流出。
“不要,告诉别人,不要,入籍。”她最后说了一句话:“会有人,帮你们。”
她将银票塞进孩子的襁褓里,转身走进雨幕里,几乎是瞬间就隐去了身形,仿佛从未出现过。
方汝抱着孩子,温氏和春慈愣愣地望着前方,一家三口傻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温氏喃喃自语:“发财了。”
小春慈振臂一呼:“我当哥哥咯!”他在屋里绕着圈跑来跑去,又依偎在母亲身边看弟弟,傻乐道:“弟弟真好看,我要对弟弟很好很好,让其他人羡慕我。”
“是。我们都会对他好的。”方汝低声说。
温氏也是这么想的,至少最开始是这么想的。
如果不是在他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他的春慈急病去世。
如果不是迟迟等不来帮忙的人,他们回莲塘村躲藏直到第二个儿子长大,几乎出落得和那个送养的孩子不分大小,他们也不会动了歪心思。
如果不是容家人一眼识破,又主动替他们遮掩改籍,只要在珩儿的名字里加一个容字。她们也不会有机会替换身份,一直走到今天。
所以,又怎么能怪她们呢?
无母无父的孩子,能替他的春慈活下去已是侥幸,又拿什么和他的容珩争。
不过是一封京城的信,只要不将方春慈送到人前,就不会有差错。况且,连那位顾大人都辨认不出,谁又敢说他换了孩子?!
从那日和方春慈闹掰以后,应明镜再也没和方春慈接触过。一个人在家里,又待不住,胡思乱想。除了待在方容珩身边,她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去处。
方容珩有时候还蛮会讨人欢心的,应明镜和他待在一起,并不觉得腻烦。她本就是随和的性子,想和一个人打好关系的时候,没有人会拒绝她。
但是不接触方春慈,反而却见了他更多次。几乎每一次和方容珩出去,都能看到他不远不近地坠在她们身后。
起先,应明镜还自作多情地觉得他是想和她说什么,但几次下来,她发现他只是找方容珩的不痛快。
说教他穿戴不整洁,或者弄脏了衣服,又或者在方容珩想摸一摸路边的野猫时,会被方容珩恶狠狠地骂一顿。
应明镜在一旁听着,莫名的心气不顺,但一直没有发作。
她一次都没有和方春慈说过话,方春慈也没有搭理过她,如果不是方容珩将她们两个人连接起来,应明镜相信她下一次再见到方春慈,应当是在他的婚宴上。
那时候她或许会假笑上前,恭贺他一句他一句新婚快乐。
但是没有那么遥远,只过了几天,她就有了和他说话的机会。
那日她照旧和方容珩出去,恰巧遇到了卖冰糕的嬢嬢推着车前来。掀开厚厚的棉被,村里的孩子们一拥而上,举着钱币挤在一起换一根冰糕。
方容珩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咽着口水,却懂事地不提。
天气很炎热,应明镜觉得口渴,开口问他:“你想吃吗?”
方容珩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说:“可是我没有钱。”
应明镜爽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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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什么关系,我请你就是了。”
她带了两支回来,分了一支给方容珩。方容珩欣喜地结果,舌头还没舔上去呢,就被大步跨来的方春慈一把夺过,扔掉了。
应明镜目瞪口呆,方春慈还犹嫌不解恨一般,踩了两脚将冰糕彻底碎开融化,才罢休。
“你干嘛呀!”方容珩眼睛都气红了,他看起来想冲上去和方春慈打一架。
“别人可以吃,你不可以吃。”方春慈冷冰冰地对他说,转身就要走,却被人隔着袖子抓住了手腕。
天气热,衣衫轻薄,那人的掌心烫的像藏了团火。他猛地抽回手,瞪向应明镜。
“你吃这个。”应明镜将手里动也没动的冰糕塞进了方容珩的手里,看向方春慈时变得面无表情:“可以请你离我们远一点吗?怎么,你自己说的话,后悔了吗?”
她将“我们”两个字音咬得很重,方春慈扭头看见方容珩咬下手里的冰棍,耀武扬威冲他笑的样子,想上前去故技重施,却被应明镜挡在身前。
“你没听到我说话吗?”她皱着眉,又一次拉住他。
方春慈没再动了,只是低低地嘟囔了一句:“这次他怎么不拦着你和别人说话了。”
应明镜没听清,她不懂就问:“你说什么?”
方春慈抬头看她,他终于和她对视。重新挣脱了她的手,后退了好几步,才说道:“算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转身离开了,背挺得笔直,像骄傲的小鹅。
她转过头时,发现方容珩几句话的功夫就将冰糕填进了肚子里,似乎是怕方春慈过去抢。他有点不安地喊她:“明镜姐姐……”
“我们走吧,今天早点回去。”她丧失了吃冰糕的欲望,只想回去歇着。不知道为什么,想到方春慈刚才的语气和孤单的背影,她心里不是很好受。
回家时,连齐氏都有些惊讶她为何回来得这么早。
“明姐儿不舒服吗?”齐氏担忧地探了探她的额头,“不烧啊。”
“爹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她笑了笑。
“好,那你好好休息。”齐氏重新拾起针线,低头给应明镜做新衣裳。
应明镜躺在床上,没有睡着,不知道发呆了多久,耳畔忽然响起断断续续的辱骂声。
“你这个……你是怎么照看……”
“滚过来!”
应明镜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冲出房间,刚好撞上了刚从门口进来的齐氏。
“爹,外面怎么回事?”她连忙问道。
齐氏就是去看情况的,他叹了口气,轻声说:“是方家……容珩向来身子弱,下午不知吃了什么闹了肚子,现在好像不太好。温氏他……在教训春慈呢……”
听到打那个字的时候,应明镜整个人都激灵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蹿上了墙头,齐氏都没来得及拉她。
只一眼,应明镜浑身的血都往头顶上涌──
温氏竟然扒了方春慈的衣裳,藤条声破空,鞭笞在皮肉上,声声刺耳。
这一刻,她忽然懂了方春慈说的那句话。
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制止方容珩的一切,不是挑刺,不是妒忌,不是看不惯。
他只是为了不被家里人迁怒责打。
仅此而已。
23. 解误会
有一瞬间,应明镜想不管不顾地跳下去,从温氏杀人一般的阵仗下解救方春慈。
但她最后的神志拉扯住她。她是女子,就算她不要脸面了,方春慈还可还是要名声的。
她匆匆地跑回屋子和齐氏说了些什么,目送齐氏提了一篮鸡蛋快步出去,敲响了隔壁的门。
藤条的声音停下了,应明镜缓缓吐出一口气,倚靠在墙角听他们说话。
“冰糕是明镜给容珩的,我替她道歉,这鸡蛋你收下给容珩吃。”齐氏的声音舒缓清晰:“……别罚春慈了,不关他的事。”
“没有这档子事,他这身贱皮子也该紧紧了。”温氏冷言冷语地说,但鸡蛋倒是收下了。院子里也没有再传来打骂声。
“被赶出去罚跪了。”齐氏回来时叹了口气:“这孩子估计今天又吃不上饭了。”
日头西移,家家都升起了炊烟。
应明镜轻轻推开院子的门,一眼就看到了隔壁低垂着头,跪在石阶上的方春慈,好像卧在草堆里养伤的天鹅。
还好,是穿着衣裳的。
她走过去,在他旁边跪坐下来。
“对不起。”应明镜开口,声音艰涩:“我不知道……会这样。”
方春慈把头偏向了另一边。
她有什么好道歉的呢?是他赌气没有说原因。其实他知道,若是他说方容珩不能吃冰,那么她一定不会那么做。
都是他自找的。
他早就听见了她出来的动静,但他装作不知道。见到她时,羞耻感比疼痛来得更强烈些。
“你饿吗?我给你……带了点心。”应明镜见他不理自己,试图另起一个话题。她手忙脚乱地打开手帕,桂花的香气钻入他的鼻子里。
方春慈忽然有点生气,她难道看不出自己不想理会她吗?“我不吃。”他闷闷地说。
“这样啊。”应明镜声音带了点失落,没再有动静,但是米糕的香味还在。日光一寸寸地下移,将云朵烧得通红。
方春慈已经跪得麻木了,他实在有些难受昏沉,眼前有一瞬发黑。忽然,他听到了什么声音,一下子扭过头,蹙眉看着应明镜,脸上的神情从惊讶到失措。
应明镜,居然哭了啊。
他还以为她是铁打的人呢,就连她那么宝贝的镯子摔碎了也没掉过一滴泪。
她们四目相对时,方春慈被她的眼神刺了一下。
……奇怪,她眼里不是同情不是怜悯,是种他没见过、说不出的情绪,叫他觉得委屈起来。
挨打的又不是她,她哭什么呢?
方春慈想让她不要哭了,但抿了抿唇,又说不出什么话。他自己说的不想再与她有瓜葛,现在安慰她,好像在示好一样。
……可是,她又是因为他哭的呢。
方春慈瞥了一眼,见她竟然还举着那块米糕,鬼使神差一般,他伸长了脖子过去,轻轻在她举着的米糕上咬了一口。
米糕太香了,口齿生津,他几乎没尝出味道来就吞了下去。
这下子应明镜不哭了,她呆愣愣地看着他。
“喂我。”他指使道,顿了顿,他好像觉出了这样不大好,解释道:“我手痛,举不起来。”
应明镜慌乱地说哦,凑近将米糕递到他唇边,看他狼吞虎咽吃下了那一角米糕,回过神来时手臂已经酸麻胀痛了。
她收回手说:“没了……”
方春慈舔掉了唇角的残渣,低声说:“嗯。”
她想到他刚才说手臂痛,低头一看,便能看到纱袖下隐约显现的道道伤痕和脏污。
她的眼泪又要涌出来:“很疼吗?”
方春慈觉得自己装可怜有点过了,他含糊地说:“不要紧的。”
毕竟以前挨打时从未有人制止,他要受的伤比这重得多。
“很快就可以好的。”他小声地说:“皮肉伤,愈合后就看不出来了,总比把衣服抽破了要好。那样的话,只能穿缝补过的衣服了,很丑。”
话音刚落,他发现应明镜哭得更厉害了。
方春慈歪头看她,忽然恼了:“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是故意的吗?”
“什么?”
“我不想做坏人,你都要和方容珩在一起,做什么还来招惹我?”方春慈说完这句话时,心口酸胀,比身上的伤还要难受。
“我,和方容珩?没有啊!”应明镜忽然有百口莫辩之感,“我不是已经同你说过了,做方容珩的护卫,可以抵掉容家的问责吗?”
“别哄我了。你也说了,容嘉同意赔银子的。方容珩同我说,只要很少的银子,但你还是选了陪他。”方春慈情绪又涌上来,眼中有泪盈盈:“你若是早说,我才不会和你一起,也不会被方容珩说随便和不检点,我才不是……”
应明镜终于弄明白了。
她说:“那方容珩有没有告诉你,很少一点的银子,是一千两。”
“一千两,很多吗?”方春慈吸了吸鼻子,方家实在太富有了,他每日学习账册时,上面的数字都没有低过一千两。这一刻,他终于有了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可是这样的小公子,连衣服坏了也只能缝补传,实在让应明镜觉得割裂和心疼。
若是寻常人家女儿,心仪的对象比自己家境好,当然也要装上一装,绝不会说真心话。但是应明镜不一样。
“方春慈,一千两银子对我们来说,是很多很多的。”她大大方方地给他解释:“我现在赚不到这么多钱,我爹又身子不好,总不能叫他太劳累。
我就想着,不过是让我做护卫,羞辱我而已。所以,不是方容珩和你说的那样。我没有要和他在一起。”
“羞辱你?”方春慈语调古怪地重复:“才不是呢,是她们想给你和方容珩制造独处机会的。应明镜,你真傻。”
“是这样吗?”应明镜恍然,怪不得方容珩那么高兴,也一点都不惊讶。所以,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吗?
她顿时有点生气。无论如何,他也不该打着做家具的幌子来达到目的啊!她和她爹忙了那么久,不过是小公子一时兴起,动了要她陪玩的念头……
“我也要道歉,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没有问清楚,就朝你发火了……”方春慈讷讷地开口,很认真地说:“应明镜,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应明镜很大度地笑起来:“那我们以后,都先冷静下来,了解清楚再做决定,好吗?”
方春慈轻轻点头,看起来特别的乖。
应明镜还是不太放心,她发觉她们两个太容易被方容珩耍了。她又补充道:“若是真有不合的一天,你要写信给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
方春慈又是很乖地说:“好。”
应明镜心里痒痒的,很想把他带回家里。齐氏很喜欢方春慈,一定会愿意收留他。只是方家传来温氏的呼唤声,方春慈的惩罚结束了,应明镜也不再幻想。
方家才是方春慈的家。
方春慈连忙起身,只是跪久了两条腿几乎没了直觉,应明镜扶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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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指尖划过她的手腕,低声道了句谢谢,慢慢地走进了方家。
解开了一个大误会,应明镜脚步轻快地回家。
所以,不能只单独地看一个人说的话和做的事,方春慈说要绝交,其实是误会。她看方春慈欺负方容珩,其实是在管教他。
要给事情一点时间,让它有机会连起来展露真相,才可以。
她再不会让方春慈那么冲动了,有误会,她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堵住说清楚。哪有说不开的事呢,除非是……
应明镜的脚步一顿。
那,许添星,又是怎么回事?
她很快摇了摇头,算了,不去想了,说不定方容珩是骗她的。他想离间她和方春慈,肯定是故意说的。
说不定只是一个误会,许添星已经远在侯府,难道还能再回来和她争一个村野公子吗?
只是有一件事,必须得去处理了。
应明镜怎么也没想到,她和方春慈比方容珩年岁大,甚至她的见识都比方容珩要多,居然都被他耍了。不,不仅是他,更厉害的是他身后的那位姨母,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能指使动容家,让容家为她做事。
但是源头还是方容珩,若是没有方容珩的想法,应明镜就不信那位姨母会来招惹她?
于是,听闻方容珩休养康健后,应明镜直接去方家找了他,站在方家的门口和他摊开了说。
这一次,她一点笑模样都没给他,第一次对他冷了脸:“方容珩,我不会再做你的护卫了。你让我很生气,你不仅哄骗你哥哥,还用我家吃饭的工事来耍我们,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你这样不会让我们变亲近,只会令我讨厌你。”
“方容珩,我没有必须关照你的责任。”
在她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方容珩就已经红了眼睛。他从小到大,还没有被人这样凶过!
她转身时,听见了方容珩急切又伤心的声音:“那你想关照谁?方春慈吗?”
“是谁跟你没有关系。”应明镜硬邦邦地抛出去一句话:“你不要牵扯别人,方容珩,你还是离我远一些吧。我怕会有别人说嘴,说你随便和不检点。”
她把方容珩说方春慈的话,回敬给了方容珩。方容珩便了然了。
“明镜姐姐,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方容珩哭了起来,他跑到应明镜面前拦住她,声泪俱下:“你喜欢我哥哥,我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注意我……对不起……”
“可是,可是,明镜姐姐,我真的不甘心!方春慈根本不知道你待他那么好!”方容珩一抹眼泪,抽抽搭搭地说:“明镜姐姐,我这一次绝对没有骗你。
我哥哥他根本不喜欢你,他只想赶紧嫁人离开家。原本他选的是添星姐姐,只是添星姐姐走了,你是最好的人选而已。他一边勾引你,又一边向添星姐姐示好!”
应明镜认为他在胡言乱语,但更无法接受方容珩拿自己和许添星比较。
应明镜眉头皱得很紧:“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不知道吧?我知道他绝不可能跟你说。”方容珩冷笑道:“添星姐姐的及笄礼,被我娘回绝了,但是我哥哥给她写了回信,我偷偷地看了。”方容珩轻声说:“他说,娘爹不许他去京城,但他一定会找机会去京城,和她相见。”
“若我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明镜姐姐,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把信偷出来给你看。”方容珩说:“明日午后,我就在这里等你。”
24. 比不过
“等等,谁要你去偷信了?我说过,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吧?”应明镜眉头紧皱,觉得自己和方容珩说不明白了:“就算要去问,我也会自己问他。”
“明镜姐姐,他是不会给你看的。那封信他都没有让我娘帮忙送,而是要交给一个陌生女人!若不是我发现了,那封信已经被她拿走了。”
方春慈说:“明镜姐姐,你会知道的,只有我站在你这边。”
他说完便扭头跑回方家,应明镜拦不住,只能目送他的背影。
她不得不承认,方容珩的话,到底让她在心里起了涟漪。但她不会去见方容珩,更不会去看他偷来的信。她要亲口问方春慈,方春慈会告诉她的。
因此第二天一早,她就和齐氏离了家,一同去给村里的人送东西去,就是为了避开方容珩。直到日头完全隐没在地线以后,她们才回来。
只是齐氏一时兴起想去逛集市,应明镜便先回了家。还未走到家门时,她听到了方家的院子里传来聊天的声音。
她有些意外,说话的人是方春慈和方容珩。没有争吵没有奚落,是难得的心平气和,和寻常人家的兄弟一样。
“……哥哥,姨母说,你我的亲事都该订下了。尤其是你,你的年岁已经这样大了。我想,你应该属意明镜姐姐吧?”方容珩的声音响起来。
应明镜停下了脚步,甚至屏住了呼吸,想听听他们会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方春慈的声音一点起伏都没有。
方容珩的声音立刻接上:“我想说,我也属意明镜姐姐,我是不会和你相让的!”
应明镜停下了脚步。半晌后,她听见方春慈一声轻笑。
“方容珩,你从来没有哪一件事相让过我。
还有,谁告诉你我喜欢应明镜了?”
“那还用说?全村都传遍了,你和明镜姐姐有所瓜葛……难道你不喜欢明镜姐姐?”方容珩不相信地反问。
“你还真是好骗。”应明镜从方春慈听出了愉悦的笑声:“不知你还是否记得,在姨母家住时,我们偷听大人们说话。姨母说她有门路,可以为我们其中一人牵线,与侯府结亲。刚好我们都认得许添星,就是当未来的王君,也不是没有机会……”
“你向来与我争抢,我又怎能不为自己谋算?如今的局面,正是我想要的。
你若是喜欢应明镜,你就去追应明镜吧。你可要想好了,早些去跟姨母说,我也好表明我想去侯府的心意。到那时候,我你再见我,可就要行礼了。”
“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明明就是喜欢应明镜!”方家的院子里传来东西被推倒的声音,方容珩尖利地喊叫起来:“难道你真的会选许添星?”
“那还用说吗?”方春慈的声音轻快起来:“那可是侯府啊,嫁过去以后,就是人上人了。我就是要嫁得比你更好。应添星不过是一介村女,为她和你争抢,我难道是蠢货吗?”
“况且,你不觉得,她哪里都比不上许添星吗?”
你不觉得,她哪里都比不上许添星吗?
这句话如巨钟撞击,应明镜耳边一声轰鸣,嗡嗡作响,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那你又为何、为何一直与她交好……她甚至为了你疏远我!”方容珩失魂落魄地问。
“那是她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方容珩,你自己不清楚吗?你凡事都喜欢和我抢,我若是太早暴露我的意图,你又怎么会转移目标?”方春慈的声音里带着快意:“所以我才说你好骗啊。”
后面方容珩又说了什么,应明镜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打开院门时发出了响声,隔壁的声音忽然静了下去,但她已经无暇在意。
应明镜甚至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屋子里的,连齐氏回家喊她都没听到。她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那句话。
方容珩说的是真的吗?他喜欢许添星,那她,不过是哄骗方容珩的障眼法。若是有机会,他会和许添星在一起。
不,不对。应明镜,你不能只听他说了什么。方容珩和他的亲事都未定,若是真的,方春慈怎么会傻到提前暴露意图呢?一定,一定要冷静,他是骗方容珩的。不要自乱阵脚。
她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
可若是真的呢?若是……她们已经商议亲事了呢?母父之命,媒妁之言,万一他已经是有把握了才说出来了呢?
真等到那时候,她又算什么呢。
她忽然想起了虞氏和应宣的话。
她占了许添星的位置,她处处比不过许添星,若是没有她……那就好了。
若一个人说,也就罢了,可她在意的,哪怕是曾经在意的人都这样说,应明镜实在无法再骗自己忽视。
她还知道,其实齐氏也是想念许添星的。若不然,他也不会那样努力地去做事,只为了早日完工去京城……
所有人,所有人都更喜欢许添星……!
应明镜猛地睁大眼睛,眼睛炯炯明亮,没有一滴眼泪。
人人都喜欢许添星,又有什么关系?
至少这世上,应明镜最喜欢的人,是应明镜,这就足够了。
无论别人喜不喜欢,都不重要。大不了,全都不要了。
只是该在意的还是要在意,她不明白的事,一定要追究到底。她要跟方春慈问清楚,她不会不明不白地再和他断交。这是她们约好的。
连着两天,她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齐氏担心极了,一直守在门外。
房门被推开时,齐氏连忙起身,想问问女儿发生了什么,却对上了她笑嘻嘻的样子。
“爹,我想喝莲藕汤了。”
齐氏立刻将满腹疑问吞下,拉着她到厨房给她看:“今日我一早去买的,一直温着呢……”
应明镜喝了两大碗,所有郁闷不解通通都喝进了肚子里。
午后,方春慈又一次登门来找她。
其实昨日他就来了,但应明镜情绪不稳定,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话来,也没心思见他。现在调整好了情绪,她请他到院子里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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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上次,你是不是,听见了我和方容珩说话?你听到了多少?”一坐下,方春慈就问了出来。
“从他问你,是不是属意我开始。”应明镜平静地答了,还替他斟了盏茶。
“我不知道……”他虚虚地环着茶杯喃喃自语。应明镜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好像不久前她也说过。不过几天,就换了人来说。
“但是,不是那样的……”方春慈试图解释着:“你不要放在心上,只是我为了应付他说的。至少现在,方容珩不会再缠着你了……”
“因为他要选比我更好的许添星,是吗?”应明镜笑了下,慢慢地说:“我不在乎他喜欢谁,选了谁。我只想知道,你,”她在你字顿了许久,才接着说:“给许添星写了回信,是吗?”
方春慈愣了愣,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把话题转移到了这里。不过他还是轻轻点了下头。
“可以让我看看吗?那封信。”她望着他,仍是笑着的样子,方春慈却觉得离她很遥远。
“……对不起,信我已经让人取走了。”他捧着杯子,端起又放下,最后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关系,不需要道歉。”应明镜将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她的那杯已经放凉许久了:“毕竟是你们之间的信,我也没什么立场去问。”
方春慈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认真地对她说:“如果事情顺利,我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的,只是现在还不行。而且信里写的,和我们之前说的不是一回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婚事什么的……我也只是,骗他的。”
应明镜动了动嘴唇,最后什么都没说。她本想问他是否真的觉得她不如许添星,又觉得没有意义,他可以像骗方容珩一样骗她,谁说的准呢。
她已经分不清了。
她起身说:“我送你回去吧。”
方春慈欲言又止,他慢吞吞地走出应家,在应明镜转身离开时又叫住她:“应明镜,我都会和你说的。你再等等我。”
应明镜没有回头,她的声音沉稳清晰,落入了方春慈的耳朵里:“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他说要等等,那便等吧。她也要看他做的事,才能确定他的心意。
只是没想到,才过了几日,应明镜就等到了。
那日她不过出门散心,听见众人议论纷纷,便起了好奇心,凑过去听。
“居然就这么打起来了……”
“造孽哦,兄弟阋墙,啧啧……”
应明镜听得皱眉,随手扯过一个人来:“怎么回事?她们这是在说谁?”
被抓过来的人也不生气,兴致勃勃地说:“是方家兄弟!方春慈方容珩,好像是弟弟偷了哥哥的东西,信还是什么的,哎,你不是应明镜吗?你不知道吗?”
她应该知道吗?知道什么?
应明镜恼火又急迫:“他们在哪?!”
或许是她语气太凶太急了,那人下意识答了:“在、在莲塘边……”
应明镜飞奔而去。
25. 同陌路 回忆篇 终
莲塘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上前阻拦。
两个小公子打架,这可是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好戏,恨不得二人把珠钗衣衫都扯乱才好,哪会主动制止呢。
应明镜眼见着挤不进去,随手丢了几枚铜板在地,高声喊了句“谁掉了钱”,所有人都立刻低下头来寻找,纷纷叫着“我的我的”,都忙着低头捡钱,很快让出了位置,应明镜顺利地穿过人群。
她已经能听见他们二人的吵嚷声。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方春慈如此愤怒地嘶吼:“交出来!谁准你动我东西!”
他的手死死扯住他的衣领,青筋暴起,应明镜想,若不是还有一丝神志,那只手可能会掐在方容珩的脖子上。
那信就有那么重要吗?
方容珩拼命抵抗,却怎么也挣脱不得,一张白玉的小脸涨得通红,也喊到:“你怕什么?我就是要让她看,看看你给许添星写了什么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应明镜想要拉开他们时,就在二人相互撕扯时,有什么东西从方容珩的怀里掉落。
是一张折叠好的信纸。
他们好像并没有发现,应明镜下意识想去捡起来,争闹上头的方春慈眼眸发红,他终于发现了她,并且注意到她的举动。
他第一反应是声音嘶哑地喊:“你别动!”
应明镜看着他,掠过了那封信,皱眉上前将他们分开:“你们两个疯了吗?这样像什么样子?”
方容珩被解救出来,上下一摸索后终于发现了他的东西掉了,连忙扑过去捡起来,一脸惊喜地对应明镜说:“明镜姐姐我正想找你,你快看──”
他将信举起来要交给应明镜,方春慈一把将他拦住,兜住他的腰身,将他狠狠甩开。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方容珩身形不稳,一只手攥着信,一只手慌乱地想要抓住什么稳下身形,两只胳膊毫无章法地扑腾起来,同时向后跌去。
方春慈只要抓住他的衣服,就可以把他拉起来。
但应明镜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把夺过了方容珩手上的信,挥开了方容珩的手──
扑通!
方容珩惊慌失措的脸消失在莲塘畔,他跌了下去。
拿到信的方春慈愣住了,岸上争夺铜板的人群也被这声巨大的响声打断。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出人命了!”
“有人落水了!”
“快去救人!”
在此起彼伏的呜呼喊叫声中,应明镜没有犹豫,甩掉外衫一跃入水中。
她的耳边依稀传来方春慈喊她名字的声音,却升起了一丝恼怒。
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她送的木雕被他轻易地扔进水里,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也被他挥开跌进水里。
给许添星的信就那么重要吗?比人还要重要吗?
她将呛水的方容珩推举上来时,岸边的人傻愣在那,还是她不耐烦地催促,她们才把方容珩拉了上去。
应明镜利落地上岸,先查看方容珩的情况。吐了两口水以后,他已经醒来了,只是怕得发抖。他的衣服湿透了,有人粘腻的视线粘连在他身上。
她将自己干燥的外衫披在方容珩身上,方容珩忽然握住她的手仰头看她,眼泪夺眶而出:“明镜姐姐……”
应明镜的手一顿,没有推开他。而这时,方春慈走了过来,抿着唇开口问:“还好吗?”
应明镜一抬头,见他手上还拿着那封信,莫名的怒火冲破了她的神智,她脱口而出:“你怎么如此恶毒?你明知他不会水,为什么推他?”
她说这话时带着报复的快意,只是一出口看见方春慈受伤的神情,又有些后悔。
但方春慈立刻振作起来,仿佛用层层盔甲将自己保护起来,对着应明镜发火:“应明镜,你护着他?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若不是他偷了我的信,我会这样吗?!”
“一封信难道比人更重要吗?!”应明镜的后悔也转瞬即逝,抛却顾忌,和方春慈吵了起来。
“就是重要!就是比他重要!你满意了吗?你心疼了是吗?!”方春慈气红了眼睛,声音发抖,一双手也跟着抖起来:“你从来没信过我,你只向着他!他偷信也是因为你!你若是早说清楚,我绝不会……”
“我若是早知道你与侯府有来往,我也绝不会,绝不会和你扯上一丁点关系!”应明镜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方春慈,我也不是非你不可!旁人总传你我有瓜葛,我今天便告诉你,方春慈,即使世上只剩你一位小郎君,我也绝不会娶你!”
话音落下,周遭悄无声息。
方春慈脸色苍白,看起来摇摇欲坠,又坚强地支撑着自己。他说:“应明镜,这是你说的。”
应明镜再没有理会他。她叫来旁边看热闹不肯走的男孩子,给了他们一人一个铜板,让他们把方容珩扶回去。
她把方春慈一个人丢在了莲塘那里。
等看着方容珩回了家,应明镜才觉得无比地劳累劳神。她一踏进院子,齐氏就拉着她仔仔细细地问了一通。
了解过情况后,齐氏叹了口气,又有些担忧地说:“不知道方家会不会拿住这件事,叫你娶他。”
“爹,那也是我们占便宜了。”应明镜说。她觉得并不可能。方家有钱财,那位姨母又有些势力,定不会因为这种事让方容珩嫁与她。
今日发生的事宛如梦一样,她和方春慈,算是彻底决裂了吧。情绪激动时,便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烛火下,她望着未成形的小木头块出神。
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呢?
夜半时分,院门外传来响动。齐氏和应明镜都没有睡下,便一同去看是怎么回事。
她们本以为可能是方家,却怎么也没想到,来人竟然是应宣。
距她启程去京城,连一个月也不足,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应宣的脸色很不好,破天荒地多说了两句话。
原来她还没到京城,就被扣留住了。
原因是福王有了消息。
皇上派兵追查到了福王的踪迹,但福王没有回去,不仅如此,还打伤了来捉拿她的兵众,又一次逃脱了。
京城几乎已经确定福王谋反的事实,整个京城已经戒严,并严格盘查各路入京的人马,不得通行。
因此,应宣心心念念想见的许添星,连根毛都没能见到,就灰溜溜地被赶回来了。
据说,福王府的众人尽数被提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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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福王是否和他们有联络,连侯府也不例外。许添星的及笄礼,也到底是没能办下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应明镜想。不过,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如果不是应宣执意与许添星联络,她和侯府、和京城再不会扯上任何关系。
尤其是现在,她和方家大概率也不会再牵扯到一起去,更是彻底断绝了一切可能性。
只是没想到,一夜过去,方家的家主方汝,和温氏一同登门了。
她们,居然是来议亲的。
方汝先是对应明镜救了方容珩表示了谢意,接着直接表明了来意:“我们也算是看着明姐儿长大的,互相都知根知底。我们两个最宝贝的孩子便是珩儿了,若是能让两个孩子结两姓之好,那再好不过了。”
说着,她转向了应明镜,给她递了一封信,说是方容珩拜托她们转交给她的。
现在的应明镜见到信的第一反应便是抗拒。但她还是礼貌的接过了。
齐氏和应宣并没有直接应下,说接亲是大事,需要要先商讨一番。等送走了方家人,齐氏对着读信的应明镜说:“明姐儿,你是如何想的呢?你的心意说最重要的。”
齐氏知道应明镜属意方春慈,不愿她委屈自己。
应明镜没有出声,她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信纸。
方汝说,这信是方容珩给她的,可这上面,分明是方春慈的字迹。
她的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想到方春慈仍恪守承诺,给她写了信来,只是信的内容,只有短短两行字。
悔教相识,愿勿相念。
自此以往,你我异于陌路人。
好一个异于陌路之人。从此以后,你和我,连陌生人也不如。
应明镜将信纸揉皱,抬头对齐氏笑了笑:“爹,我觉得这门亲事也很不错。”
凭什么要如他所愿形同陌路?她偏要和他有牵连,哪怕是做他弟弟的妻主。
当然,她既然认下这门亲事,就会对方容珩好。
齐氏自然以她的意愿为主,催着应宣上门提亲。方家十分积极地推进,只是过了几日,态度又变得不是很热络。齐氏一度生气,认为她们瞧不起应明镜,如此冷待她。
反倒是应明镜一点儿也不在意,只要这门亲事在,就可以了。
她并非完人,也有自己的私心。她所图的,不过是那个名分,得以和方家有所牵扯。哪怕她和方春慈再也没见过,小小的村庄连一次偶遇也无,她也无所谓。
好像有这个牵扯,他们就不能是陌路人。
若是以后方家会退婚,不再认这门亲事,应明镜也不会纠缠。她只想争一口气,她从来不叫自己后悔。
这件事是,她遇上那个落水的孩子也是。
若是不救,那么她会日夜饱受良心的谴责。
救了,哪怕她死去,也不会遗憾后悔。
可溺水时,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后悔的情绪。
早知道那孩子会游泳,就不下水了……
早知道这世道艰难,就不来人间走这一遭……
早知道她和方春慈没有可能,就不会招惹他。
平白惹了他伤心,再也没机会哄了。
再一睁眼,时光悄然流转。
居然又有机会了。
26. 谁帮你
应明镜攥着方春慈遗落的那只小小木雕,大步追出去,拦住了方春慈。
“你落下了东西。”她朝着他摊开手,将木雕递给他。
方春慈愣了下,先是摸了下袖子,随后立刻从她手里拿过了木雕,很宝贝地翻来覆去看着,检查有没有磕到。
“这个,当时不是被你扔掉了吗?”应明镜实在没忍住,开口问道。
“嗯。回去以后我又后悔了,所以找回来了。”方春慈简单地答了一句,好像找回来是件轻松随意的事情。
但应明镜知道不是,她盯着方春慈扭开的脸,缓缓说:“你扔下去以后,我就跳下去捞了,没找到。”
方春慈惊讶地看向她,撞进了她的视线里:“你也去找了?”
这是他不曾知道的过去,即使和她成婚那么久,她也没有过问。他还以为她早就忘记了这只小木雕的存在。
他手指不停地摸索着木雕小狗,低声说:“其实,也不算是我找到的。我当时在水边,有个人以为我想不开,过来拦住我,问清楚以后就帮我找到了它。”
应明镜一挑眉:“谁啊?是莲塘村的人吗?”
方春慈抿唇看她,好像在犹豫什么,应明镜不想勉强他,马上说:“不想告诉我就算了……”
“不是!”方春慈提高了声音打断她,蹙起眉头嗔了她一眼:“你可不可以有点耐心。”
“这件事说来话长,等我回去再与你说,我现在要过去找爹说怀孕的事了。”方春慈说完,应明镜点了点头,见他还没走,以为是在等自己的回应,又说了句“好”。
方春慈说:“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虽然听起来是个普普通通的问句,但应明镜福至心灵,发觉出它背后的真正含义。
他想她陪他去。
这也是应该的,怎么能让他单独去跟爹说这件事呢。
应明镜忙说道:“当然要,我们一起去说。”
方春慈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齐氏不在他的房间里,她们在储藏东西的小屋里才找到他。他正跟小谷吩咐了什么,小谷点了点头转身就跑,看到她们两个是立刻刹住脚步,蹦着过来打招呼。
齐氏也走了过来,面带笑意看着她们:“怎么出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应明镜开口将方春慈有孕的事说了,齐氏先是呆住,随后脸上展露出大大的惊喜来,拉起方春慈的手止不住地看来看去,眼中泛起星点光亮:“这、这是大喜事啊!春慈,你这阵子难受吗?有反应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怪我,我都没注意过……”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愧疚,方春慈忙说:“爹,我没事,我也是才知道的。”
他很喜欢齐氏,不愿他自责。从他还在方家时,就很羡慕应明镜有这么疼爱她的爹爹,现在这份疼爱,他也能得到了。
“这阵子你多注意身子,有什么事都让明镜和我去做就好了。明姐儿,你多照看我们家春慈,啊。”齐氏一边把方春慈拉到能坐的地方,一边念念叨叨地嘱托二人。说到后面,他把应明镜赶走,要单独和方春慈说话。
应明镜识趣地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
见应明镜掩上门,齐氏才轻声问:“春慈,这个孩子,你想要吗?”
他说着苦笑道:“今早我还同你说,你们没有子嗣,后面想和离也容易些,可有了孩子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若你不想要,也没什么,这件事只凭你的意愿。”
方春慈握了握齐氏的手:“爹,你别担心,我知道你是心疼担心我,我已经与应明镜说好了,这个孩子,我们两个都想要的。”
“若真的有坏结果发生,应明镜不再是她……我也不后悔。”方春慈说。
齐氏红了眼睛,他望着方春慈,总觉得怎么心疼也不够。这孩子太苦了,从小在家里就不受喜欢,顶替弟弟的婚约嫁了人,因为是冲喜,也没能好好大办。现在有了孩子,又遇上明镜她穿魂失忆……
齐氏见他真的心态坚定,也不再劝。他说:“爹也希望你们两个能好好地、顺利地过日子。既然你心意已决,不管遇上什么事,爹都会帮你的。在我心里,你和我的儿子没什么两样。”
方春慈抿唇点头,他很少受到这样深厚的关心在意,整颗心都热烘烘的。缓了缓,他才开口说:“要不要告诉娘一声?”
“她啊,暂时不跟她说了。”齐氏语气淡淡,想到了什么,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今日事情太多,还没告诉你们,应宣她又收到了侯府的信,过两天就要去京城了。”
“这么突然?”方春慈有些疑惑。
“嗯,许添星要成亲了,给她写了信请她过去。这回倒是只请了她一个人去。”齐氏叹了口气:“上回添星办及笄礼,应宣她没能去。这次就是天上下刀子,也拦不住她了。我看,她也没把自己当应家人,这样的喜事,不必和她说。”
也许是因为他今日和方春慈说了,应宣不再是应宣的那些话,齐氏心中有什么结被解开了,他不再将这个女人当成自己的妻主,对她的行为也不在意了。
“这事我还没告诉明镜,她听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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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得不好受了。”齐氏说了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她上回落水后就懂事了许多,似乎也不在意添星的事,或许这次和她说了,她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方春慈笑了笑:“没事,我会和她说。”
要么说知女莫若父,晚上她们在房里时,方春慈将应宣进京的事和应明镜提了,应明镜果然没说什么。
她看了方春慈一眼,忽然说:“你还记不记得……”
“什么?”方春慈等了半天她的下文,但她像是走了神,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应明镜!”他提高了声音喊她,终于给她喊回魂了。
“哦,我是想说,你知不知道许添星和谁成婚啊?”她眨了眨眼睛,弯起一双狐狸眼,笑眯眯地问方春慈。
方春慈觉得她想问的不是这句话,但她没问完,他也没有追问,只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听爹说,是安家的公子。”
“安家?安柳?”应明镜说出了一个方春慈没听过的人名。
“安柳?”他学着应明镜的语气问。
“安家就他一个儿子,他之前和我是同窗。应当就是他了。”应明镜难掩心中的惊讶,自言自语起来。
“你和他很熟吗?”方春慈语气淡淡地问,一双眼睛却锐利地盯紧了她,同时忍不住气闷起来。
不是穿魂了吗?怎么和他的事没一件记得,却还记得那个安柳?
“熟吗?我是许明镜的时候,和每个人都很熟。现在是应明镜了,我最熟的小公子就是我们家春慈了。”她学着齐氏今天的语气,调侃他。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已经很适应“方春慈的妻主”这个身份了。
方春慈看她这幅样子,忽然有些恍惚。冲喜那日她醒来以后,也是接受地这般自然,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方春慈一点都不清楚。难道无论是谁,她都可以接受得这么快吗?他有些羞恼,可白皙的脸已经不受控地染上粉意。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睡了。”方春慈侧躺在床上,背对着应明镜,紧紧抱住了唯一的被子。
应明镜看得好笑,望着他铺满枕头的黑发,轻轻戳了戳他:“怎么自己问完自己又生气了?好吧,那我也要问一问你,你说那个帮你的人,是谁啊?你不是说了回来同我说吗?怎么先盘问起我了?”
她一连三个问句,方春慈听得发晕。不过这又不是在方家,被那对母父逼问。这是他的家,他不用担心应明镜会生气,因此他任性地决定只回答第一个问题。
“顾云。帮我的那个人,她叫顾云。”
27. 夜谈话
应明镜知道顾云这个人,但仅限知道她的存在,其他的一无所知。实际上,在莲塘村除了她有过交集的人以外,其他人她都认不全。
“她刚来莲塘村时找不到路,我帮了她。后来,她一直都很照顾我。”方春慈坐了起来,很认真地说:“她对我很好。那时我找不到木雕,也是她在水塘里捞了许久才给我找回来的。”
“对你这样好?”应明镜感到有莫名的情绪涌上来,她不解地问:“她多大了?”
“可以给你我当娘了。”方春慈品出了一丝酸意,横了她一眼,声音低了下去:“有时候我想,若她真是我娘就好了。”
这句话意味的分量太重,应明镜犹豫了一下,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对了,你可能也不知道,她也是小谷的养母。”方春慈抬起头来,朝她笑了笑。
应明镜一愣,想到白日里小谷念叨的那个人:“云姨?”
顾云,就是她啊。
“嗯。”方春慈应了一声:“有点奇怪,她对我比对小谷还要好……你知道吗,凡是方容珩有的,我也全都有了,我想要的,无论多难她都会送来给我。”
做得比方家人更像他亲生母父。
“那你当时嫁过来,她没拦着你?”应明镜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方春慈看了她一眼,细长的眼睛映着烛火的光亮:“是我主动要嫁的,我心甘情愿,她为何要拦我?”
心甘情愿。
应明镜忽然想到几年前对方春慈说的话,顿时又难受愧疚起来。
她轻声说:“对不起。”
方春慈怔愣住,半晌才应:“道什么歉啊。”
“当年……对你说了不好的话,是我不好。”应明镜垂下眼睛,看着她们之间相距的一小段距离,有些恍惚。
那时已经形同陌路,现在却又坐在一张床上。
“若是为这件事,你已经道过歉了。”方春慈弯了弯嘴角,转瞬即逝。
应明镜不解,但她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决定先问这个:“当时,你究竟给许添星写了什么信?就那么重要吗?当时你不肯说,现在可以说了吗?”
她又是一问好多个问题,方春慈听着听着,忽然抿唇,笑容像涟漪一样扩散在他脸上,涟漪越来越大,甚至露出了两粒酒窝。
应明镜被他笑得愣了愣,摸了摸鼻尖:“怎么,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
“应明镜,你知道吗?”方春慈笑盈盈地说:“你刚醒来那阵子,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你那句对不起,两年前的你也替你说过来。”
他越发相信,应明镜只是失忆,不会有齐氏说的被人顶替的事。只有同一个人,才会说出同样的话吧。
方春慈笑起来实在好看,应明镜又是怔愣住,才终于拉回自己岌岌可危的想法,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别笑了,先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方春慈笑累了,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再和你说一次。其实我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许添星的,她请我去京城,方家人不同意,我就写了信婉拒她。”
“另一封信,其实是写给顾云的。也就是方容珩偷走的那一份。”方春慈看着她说:“她说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我,要和我约个合适的时候见面。我只是写信告诉她而已。所以那封信里,只有一个时间。我不想方容珩知道,他一定会到处乱说。”
就这样简单吗?应明镜愣愣地看着他。
方容珩不是说,方春慈为了许添星的信焦躁不安吗?不是说,方春慈信中写了,一定会去京城与许添星相见吗?
所以,只是方春慈的礼貌客套,一切只是误会而已吗?
一句误会,却让二人离心那么多年。
应明镜实在无法接受,她又被方容珩言语挑拨,又轻易地被耍了。
她在这里反省自责懊悔时,方春慈却来了兴致,他抓住她的手腕,雀跃地说:“你难道不想知道,顾云找我说了什么吗?”
应明镜下意识顺着他问:“什么?”
方容珩轻飘飘地抛出一个重大消息:“方容珩不是方家的亲生孩子。”
“什么?”应明镜惊讶地看着他。
“顾云说,她是福王的人。福王的嫡子你知道吗?他就在莲塘村。”
“是你吗?”应明镜脱口而出。
方春慈蹙起眉头,松开手拍了她一下:“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我刚才不是和你说了,方容珩不是方家人亲生的吗?”
“所以……是方容珩?”应明镜更加无法接受了。
方春慈点了点头:“惊讶吧?顾云还说,姨母也和方家没有关系,也是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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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她一直都在暗中保护方容珩,所以才会对他那么好。”
“我那时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他了。原来,是他身份与我不同。”方春慈自言自语地说。
“可是顾云不也是福王的人吗?为何她不去亲近方容珩,反而对你这么好?”应明镜有些糊涂。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她。她说,对方容珩好的人已经够多了,不缺她一个。”方春慈重新躺了下来,轻声说:“她说连我的亲生母父都更爱方容珩,决定对我好一些,弥补我,希望我不要怨恨方容珩。”
“说到底,其实还是为了方容珩。”方春慈闭上眼睛笑了笑:“没关系,君子论迹不论心,她是对我好的,这就足够了。”
应明镜望着他,细密的心疼流出来,织成细密的线,操纵她开口说道:“方春慈,等我们有空,偷偷去把方容珩打一顿吧。”
方春慈猛地睁开眼睛,好像在看她是不是疯了,结果对上了她认真的眼睛。
“趁着他还没暴露身份,再不打一顿,可就没机会了。”应明镜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就像顾云说的,他占了你那么好处,也该让你出出气了。”
方春慈知道她在哄自己开心,明知不可能,却还是不可控地想象了一下,抿唇笑道:“你舍得?”
“我有什么不舍得的?”应明镜连忙喊到:“我现在最该舍不得的……”
她低头看着方春慈的眼睛:“是我的正君。”
烛火跳动了几下,方春慈忽然觉得有些口干。他心慌意乱地嘀咕着:“又不是你醒来找他的时候了……”一边拉起被子来,偷偷观察她的反应。
但应明镜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她很快又想到刚才的话题,若有所思地问:“可是怎么会是方容珩呢?有什么证据吗?长得像?还是有物证?”
“胎记。”方春慈闷声说:“方容珩的肩膀上有一块胎记。”
应明镜哦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却觉得脑袋有一瞬间痛了下,她还没回过神来时,忽然闪过了一点记忆。
轻薄的寝衣被人粗鲁地剥落,露出了那人光洁的、没有一丝瑕疵的肩头。随后,肩头的主人环住她的脖子。
应明镜的头轰然炸开,记忆里的人,是方春慈。
怎么回事?她不是穿魂的吗?怎么会有这段记忆?
28. 重办宴
先不管什么穿魂不穿魂的,应明镜对着这突然出现的记忆,十分的手足无措。
她头脑有些发昏,又不愿意让方春慈看出异样,她移开自己的视线,强迫自己不去看他,故作镇定地发问:“你说的这件事,方容珩他知道吗?”
方春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不知道。福王至今没有消息,他暴露身份岂不危险。再说,方家人那么疼他,他知道真相应当会不好受,方家人不会让他知道的。”
不好受?应明镜对这个说法持怀疑的态度。她觉得若是方容珩知道了,说不定会闹着去京城,根本不会再顾忌方家人。
说话间,应明镜脑中陡然升起的旖念差不多散去。她清了清嗓子,又问了一个和方容珩有关的问题:“那,他现在又许亲了吗?”
方春慈腾地一下坐起来,瞪着应明镜:“应明镜你没完了是吧,你总提他做什么?怎么,听了他身份尊贵你懊恼没娶他了是吗?”
“你看你又着急,不是你同我说起他的事吗?我只不过顺嘴问两句而已。”应明镜有些无奈,眼中却一抹笑意:“方春慈,你总担心我后悔,既然如此,怎么还把他的事说给我听啊。”
“我可以说,你不可以问。”方春慈嘴硬道:“再说,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别说福王来,就是方家怎么也不会让方容珩嫁一个有过夫郎的女人的。”
应明镜看出他言语中的惴惴不安,她不知道为何方春慈会如此没有安全感。从她刚醒来开始,一直到现在,他都在担心她会因为娶他后悔。
他似乎总觉得,自己会在他和方容珩之间选择方容珩。
但事实并非如此。应明镜许是被刚才陡然出现的记忆蛊惑,她大胆地伸出手,重新将方春慈按回床上盖上了被子,在他惊讶的眼神里,还淡定自若地给他掖了掖被角。
她说:“方容珩,我从醒来开始,从得知正君是你开始,没有一分一刻后悔,更没有想过和方容珩如何。几年前冲喜时没有过,现在更不会有。
我虽不记得刚醒来时是什么感受,但这一次,我醒来第一眼看到成婚对象是你时,我是高兴庆幸的。”
“所以不要担惊受怕了,嗯?”
她一鼓作气说完,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再看方春慈时,看到他一张白净的脸被她的话蒸得泛红。
方春慈往下挪了挪身子,把脸埋到了被子下,只露出一双眼睛,闷软的声音传出来:“你总说这些哄人的话……”
从他的神情应明镜能看出,他是受用的。顺利哄好了人,应明镜愉悦地吹熄了蜡烛,躺到了他身边。
两人安静了半晌,应明镜想问他方家人的事,但这次总算顾忌了他的脾气,换了一个更想知道的问题:“方春慈,我们成亲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热闹吗?”
方春慈一听这话,就想到当时与一只母鸡拜堂成亲的荒唐场面,有些不愿回忆。他敷衍着说道:“你没去吃过喜宴吗?就和别人家成亲的喜宴差不多。
况且我们两家离得那样近,你又躺着不能迎亲,六礼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直接拜堂入洞房了。”
“这样啊。”应明镜说道:“我都没有看到,好亏啊。”
她微微侧过头,看他在夜色里起伏有致的曲线,心口略微泛酸。那场婚宴,一定比他说的还要简单和敷衍。仅仅走个过场的六礼,该有多寒酸。
但即使那样,他还是嫁过来了啊。
从前做游戏时,无论是京城还是村里的小男孩们,都喜欢玩过家家,争抢着当夫郎。即使争抢到打破了头,最后还要凑在一起商量,要如何如何走六礼的流程,如何如何办最好最完满的婚宴。
应明镜参与了几次游戏,做了许多次妻主身份的背景板,十分明白婚宴六礼对男孩子们的重要。恩爱的妻主,完满的婚宴,这几乎是每一个男孩子的梦想。
那么,这些事情方春慈有想过吗?他什么都没有就嫁过来了,会遗憾吗?
“你还想要吗?”应明镜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以后,又补充了一句:“你想要再办一次婚宴吗?”
她轻笑着说:“我现在已经大好了,可以迎亲了。”
方春慈没有立刻出声,过了一会儿才说:“别说傻话了,谁家正经妻夫结两次亲?平白惹人说嘴。再者,家里很多地方都要钱的,哪里够折腾的……”
他絮絮叨叨地数着要用钱的地方,四口人的吃穿开支、齐氏和应明镜做工的收入……说着说着又自嘲地笑了句:“你听我说这些俗气的东西,是不是觉得很没意思?”
应明镜静静地听着,颇有些不是滋味。从什么时候起,连一千两都不在意的小公子,竟然也开始当家知柴米油盐贵了。
这样的变化,叫她觉得难过。她总觉得方春慈该是仙子般的人物,应当和京城权贵公子一样,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哪用得着操心这些事。
况且,她知道他在转移话题。
“俗气的东西怎么了,我爱听。不过现在我没说这个,方春慈,你别顾左右而言他。其实你也是想的,是不是?”应明镜从他絮絮叨叨的话里,听出了埋藏在深处的本意。
她自顾自地说着:“即使你不想,我还想呢。
我这辈子就成一次亲,当然要风风光光的。不仅你要风风光光的,我也要。
你呢,我给你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婚宴宴席要从村头摆到村尾。若是村里人看不惯说嘴,我们就去镇里再摆一次。只要你想要,我就能给你。”
她越说越来劲,方春慈竟也没有打断她。他怎么不想呢,盛大的华美的婚宴,他做梦都想。可若是跟嫁给应明镜相比,没有这些他也愿意你。
不管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哄他,只要她有这份心,方春慈就高兴了。
他不愿扫兴,闭上眼睛假装睡去。应明镜自己念叨了半天没听见回应,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声,一下子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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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说的花花,她也要能做到才行。她并不是想哄他,她是真的想再给他补一次婚宴。
不过,想要办宴席,就要有钱,想要有钱,就要做事。从刚才方春慈说的话可以听出,她这几年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虽然落水后什么也没剩下,但这一次再从头学起,说不定会学得更快些。
应明镜安静下来,在心里盘算着赚钱的法子,只是没想多久就昏睡过去。
她睡得安稳,但方春慈并没有睡着。他数着她的呼吸,等了好一会儿,才撑起身子,就着微弱的月光,静静地看了看了映明镜许久。最后偷偷地、轻轻地在她的眉眼处,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我不求你给我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只求你早些想起来……”他喃喃自语,又带着虔诚的恳求,对着各路神明许了一通同样的愿望。
应明镜这一觉睡得极好,她起了个大早,醒来时方春慈还睡得很沉。
她小心翼翼地越过方春慈,穿好衣裳出门找齐氏去了。
她将自己想的事与她爹说了,齐氏自然是十分支持,他也觉得在这件事上亏欠了方春慈。只是在重新教她一遍技艺前,齐氏还是问了一句:“明姐儿,你……真的不想再继续考学了吗?”
若是别的事,应明镜还有几分说不准。但这件事,她无论过了多久都没有变过。她说:“爹,我不想去京城。”
只这一个理由,她就不会走科举这条路。
齐氏叹了口气:“昨日还说你长大了,怎么还是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埋没了自己的前程。”
应明镜笑了笑说:“我已经想好了,开自己的作坊,做木匠,也没什么不好的。”
齐氏却不大赞同,他认真地问:“这样的话,春慈就要和你一起吃苦了。这两年你说要好好想想,平时读书也没有落下。现在虽然都不记得了,再学一学也是好的。”
一提到方春慈,应明镜刚才坚定的态度立刻松动了。
可要她读书可以,向上考试她实在十万分的不愿。若说在镇上村里谋个一官半职,家里又没有银钱和关系。
所以,先这么做着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应明镜闷头在作坊屋里锯木头时,忽然听见小谷急匆匆地闯进来,大声喊到:“明镜姐姐,有人来啦有人来啦!”
应明镜看他如此慌张,有些不解:“谁啊?”
小谷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方容珩!是方容珩上门来了!就是正君的弟弟!”
方容珩?他还有脸来?!
应明镜挑了挑眉,丢下手上的锯子说道:“我出去见见他。”
话刚出口,人却是后退一步。她转头对小谷说:“我先不去了,你把他带到厅里,再叫正君过去见他。我等正君到了,再过去。”
小谷干脆利落地应下,转身跑去做事了。
应明镜松了口气,好不容易哄好了人,这次她绝对不会再和方容珩单独相处了!
29. 嫁高门
等了一会儿,应明镜才见小谷才急急忙忙跑来说:“公子已经在和方容珩说话了!”
应明镜起身,跟着小谷来到厅门外,站定屏息听着里面二人说话。
“……你今日来,不是同我叙旧的吧?究竟有什么事?”方春慈的声音传出来,听不出喜怒。
方容珩的声音响起,比应明镜记忆里的声音更成熟了些:“既然哥哥看出来,那我就不卖关子了。我想嫁容府的容晴小姐,但娘爹姨母都不同意,哥哥你帮我去求求情吧。”
“容晴小姐?她不是有正君吗?”应明镜几乎可以从方春慈的声音想象出他眉头紧皱的表情。
方容珩理所当然地说:“这个我自然知道,我不求正君之位,只要能嫁进容府,做她的侧君也愿意。”
“这天下是没有别的女人了吗?你竟然要去给人做小?”
“我想嫁与高门,姨母不肯帮我相看,说还太早,娘和爹也不帮我,我思来想去,只有求你了。”
有椅子推动的声音响起,方容珩似乎站了起来:“哥哥,你看你嫁进应家以后,还是只有那几身衣裳,连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莲塘村的男子,每一个都与你一样,我不想这样蹉跎。
我想要数不尽的财宝和首饰,只有容家能满足我,我也有自信能得到容晴小姐的宠爱。哥哥,若你肯帮我说情,日后我嫁入容府,也会想办法把你接进去,我们同享荣华富贵……”
应明镜听得忍无可忍,直接推门而入:“你们在说什么呢?”
方春慈和方容珩都吓了一跳,惊讶地看向他,只是方容珩是单纯的受惊吓,方春慈见到她却感到如释重负。
“明镜姐……”方容珩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应明镜打断:“你该喊我嫂子。”
她目光锐利地扫视方容珩,走到了方春慈边上站定,心中有些感慨。眼前的方容珩,已经和从前娇憨可爱的模样相去甚远。
他穿着华美的衣裳,一张脸涂脂抹粉极其浓艳,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面目来。他被应明镜噎得顿了顿,才继续说:“我今日是对哥哥有事相求……”
应明镜没等他说完,就看向方春慈,语气轻柔:“你要帮吗?”
方春慈毫不犹豫地摇头。
应明镜笑了笑,抬起头看向方容珩时,笑容立刻散去:“行了,你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你还有脸求你哥哥帮你说话?不说别的,就说你当年哭着求着不要与应家牵扯上关系,现在怎的又登上我应家的房门了?”
她牵起方春慈的手,明晃晃地展示给方容珩看:“你是做偏房也好,做小侍也罢,都与你哥哥无关。也别再说什么带他享荣华富贵的话了,我们妻夫二人感情好,我听不得这种话。
“再说,你已经拖累了他这么多年了,怎么现在还不得安生?你想做什么,都靠自己。你娘爹那边,都自己去求去说,也别指望他帮你了,他只不过嫁了一个村女,哪里能帮得上你呢?”
被应明镜这样一通抢白奚落,方容珩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他讪讪地说:“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哥哥与你感情好,不会真的这样做……”
“哦,你知道,那你还这么说?让他辛苦帮你,你倒是有荣华富贵在身了,你哥哥什么也捞不到,还能挑拨我们感情,你是这个意思吗?”应明镜说得语气平和,话语却满是尖刺。
方容珩有些狼狈,委屈地说:“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好歹、好歹我们也有过婚约的……”
“方容珩,你自己放弃了这门亲事,解了婚约,那么往事就不要再提了。”方春慈适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应明镜是我的妻主,她说的话已经很明白了,你还有哪里听不懂吗?”
“……没有了。”方容珩憋屈地吐出这三个字,转身便朝外走。只是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对应明镜说:“往日我也来过,你并没有这样。怎么时隔两年,你又忽然开始记仇了?”
应明镜愣了愣,有一瞬心虚,不知道自己是否哪里说错话。毕竟,她是从两年前来的,没有这些年的记忆,不知道她这两年是如何待人接物的。
就在她愣神时,感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捏了捏。她才反应过来,从刚才拉住方春慈的手开始,便一直没有松开过。她眨了眨眼睛,用力地回握住他,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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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对方容珩说道:“维护偏向自己的正君,我不认为这是记仇之举。”
方容珩彻底无话可说,踩着大步逃离了应家,十分丢脸的样子。
应明镜松了口气,这时方春慈轻轻动了下,她立刻反应过来,松开了自己的手:“我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
方春慈嘴角带笑,截住了她的话,轻声道:“我不认为妻主牵我的手,是冒犯。”
莫名的情愫在二人对视的眼中流淌起来,她凑近了一步,开口说:“我……”
话还未出口,只听应宣的房门发出一声响动,提着许多行囊包袱的应宣从屋里走了出来,朝着她们的方向瞥了一眼,将东西放到了地上。
应明镜转头看她:“你要搬家?”
应宣又从屋里拿出一样东西,一边擦汗一边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吗?我要去京城。”
应明镜知道她要去京城看许添星成婚,但没想到她要带这么多东西去。而且,许添星十月才成婚,应宣这么早就收拾好东西了?
“这些都是添星的玩意儿。她在信里说想我,要我把她的东西都给她带上。”应宣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拍了拍那些堆起来的包袱,语带笑意,好像和不熟的邻居炫耀自己与女儿关系亲厚。
从包袱露出来的一角可以看出,应当是许添星婴儿时期的小包被一类的东西。应宣竟然一直留着。
虞氏恨自己入骨,她小时候的东西应当早就被丢弃了。应明镜从京城带回来的只有自己和镯子。而她的亲生母亲,也从未在意收集过她的东西。
应明镜对着那堆她从未有过的东西看了许久。
“这样啊。”应明镜开口时,没有丝毫不快,反而关心地说:“那可要早些过去,免得又像上次那样,有什么突发状况。”
她对应宣笑了笑:“毕竟东西这样多,若是不得不全部带回来,得多付不少车马费呢。”
应明镜已经无暇再再为母亲不疼不爱伤神了。已经到了这般年纪,比母爱更重要的是金钱。
她还要和方春慈重办婚宴,用钱的地方多的是,可得精打细算着些。
30. 我是谁
应宣看了应明镜片刻,确认她说得真诚,笑容也是真心的,这才舒展了眉头,思索片刻后决定道:“你说的有道理,明日我便启程吧。”
说完这句话她顿了顿,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将视线投向了立在一旁的方春慈。
方春慈与这位婆母相处不多,但总归是有眼色的。他看出了她有话与应明镜说,而且不想自己在场听,便打了声招呼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应宣见方春慈走后,才看向应明镜,语气是难得的温和亲近:“你这两天,感觉好些了吗?”
应宣甚少有这样的时候,应明镜有些不习惯她这样,礼貌疏离地答了:“我没什么大碍,感觉挺好的。只是过去的事想不起来,还喝着药……”
“什么过去的事想不起来,你又没经历过,如何能想起来?”应明镜话还没说完,就被应宣陡然打断,还一反刚才的温和态度,疾言厉色地说:“我不是同你说了,你这是穿魂之症!你不是什么失忆!我看那些药,你也先别喝了,这里的人都不懂,都是乱治。”
话一出口,应宣觉得自己语气不太好,放低了声音,只是难掩语气的焦灼:“你总有一日会穿回去的,到那时你就明白了!虽说你占的是你自己的身子,但魂灵定与身体不合,终究不是同一个人啊。
你只听管我的便是,什么都不必做,也别和其他人相交太深,何必你?只需要再等些日子,你就可以回去了,然后把身子还给两年后的自己……”
“你为何如此肯定是穿魂?还有,什么叫不是同一个人?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不管怎样都是我自己。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喝药就喝药,想深交就深交,不需要你多言!”应明镜逆反的心理上来,冲动地朝应宣吼了一通。
但是,没人看到应明镜的手在轻轻地颤抖。
自醒来以后,她一直逃避去深究自己究竟是穿魂还是失忆,她认为没什么区别,但内心深处仍有不可言说的不安,她一直小心地掩盖着。应宣的话,直接生猛地撕开了那点遮掩。
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现在的她和两年后的她,虽然都是应明镜,难道就没有一点不同吗?
她现在做的事,两年后的应明镜也会做吗?她会精打细算让应宣早些进京吗?她会幼稚地说偷偷打一顿方容珩吗?她会在方容珩上门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冲动行事吗?
应明镜不想去在意另一个不知所踪的自己,但应宣让她不得不去在意,也不得不面对一个可能的事实。
也许这世上,就是有两个应明镜。
无论是方春慈还是齐氏,都想要她快些想起过去的事,这就意味着,他们想要的是另一个应明镜。和他们相处更多的应明镜。
她虽然对应宣说的强硬,但心底却逐渐认为自己像一个小偷,现在拥有的东西,都是从未来的自己身上偷来的。应宣不愿让自己与其他人深交,是怕自己占着位置舍不得走吗?真是可笑!这话谁都能说,偏偏就是应宣说不得!应明镜恼火地想。
只是,她一边抗拒应宣的话,一边又控制不住地去想。要疏远爹和方春慈,封闭自己,等着回去的那一天、等着两年后的应明镜回来的那一天吗?
应宣笑着,一点也没有因为应明镜反抗而恼怒,反而颇有滋味地欣赏着应明镜的神情。她喜欢应明镜现在的反应,这才是她想看到的反应,就和她当年一样,惊惶痛苦又不甘。
谁遇上这种事,都不可能也不应该平静。
应宣笑了笑说:“我是如何知道的,你不必知晓。天机不可泄露。但我们毕竟母女一场,我会想办法帮你。等我从京城回来再说吧。”
她撂下这句话,心情颇好地将自己要带去京城的杂物搬到院子里。
应明镜木木地看着应宣在这间屋子里来回穿梭,她回过神来,不想再看到应宣的脸,大步走回自己的房间,脚步有些踉跄。
她砰地一身关上门,依靠着房门喘息。方春慈正拿着本书看着,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
他朝她望去,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忙走过去问:“你怎么了?又和你娘吵起来了?”
“方春慈。”应明镜的声音低沉微哑,没有看他:“这两年,方家人来过吗?我……是怎么对待她们的?”
方春慈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这样问,但还是乖顺地答了:“当然来过啊……哼,那年新婚第二日就来了,想要再把我和方容珩换回去……不过你出门喝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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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后来,他们几乎不上门来了。”
说这句话时,方春慈虽然语气讥讽,但嘴角是上扬的。
他还记得那日的情形,听见方家人上门,厚着脸皮先恭喜应明镜醒来,又说冲喜的郎君搞错了,这门婚事不应作数。
应明镜硬是撑着还没好全的身子跑出来,像今日一样拉住他的手,还把他挡在身后,好像怕谁抢走一。她对方家人说,方春慈嫁了她就是应家人,是应明镜的正君。就是出了差错,也得将错就错。
搞得方家人灰头土脸地回了家,连着好几日都没脸出门见人。
他心中刚泛上甜意,就对上了应明镜不安的眼眸:“是吗?那你觉得,我今日做得像我吗?”
方春慈蹙起眉:“为何这样问?都是你,有什么像不像的……是不是应宣和你说什么了?”
应明镜低声把应宣说的“穿魂论”讲述了一遍,末了扯了扯嘴角:“我已经分不清,我究竟是我,还是其他人。”
方春慈看她这副茫然无措的样子,心中徒生起一股火气来,对应宣的火气。
之前齐氏告诉他应宣换魂的事,他心中并没有实感。直到今日,方春慈终于受不了了,他觉得这位婆母实在太害人了。在家里游手好闲就罢了,还冷待公爹,忽视女儿,但即使如此,全家人还是都忍了。
结果现在,她自己有毛病不说,还非要拉着应明镜一起!把应明镜都害成什么样子了!
方春慈握住了应明镜的肩头,轻轻晃了晃她,喊她的名字:“应明镜,你就是你自己,还需要我和你说吗?这才是不像你。不要从那些言语和事例里找自己,你遵从本心做的事,就是应明镜会做的事。”
“我一直都认为你是失忆,但就算你是穿魂,我对你也不会有任何不同,左不过是气闷你不记得我们的事罢了。我知道你是谁,爹也一样,我们在乎的是你,每一个阶段的应明镜都是你。你们就是同一个人!”
说到后面,方春慈情绪愈发激动,“爹不想我和你说,但我实在忍不住。就应该叫你知道,应宣她才是有问题的那个!你别听别信她的鬼话!”
“她今日这样和你说穿魂的事,是因为她心虚,她就是穿魂来的!”
31. 被下毒
方春慈一口气将齐氏与他说的事,全都告诉了应明镜。
“……应宣她当时也说自己失忆,但她是忘记了所有人所有事,而且性情大变。爹说应宣完全换了个人,只有躯壳没变,里头的芯子是另一个人的魂灵。”
“原本他并不能确信,只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但应宣有许多古怪之处。她会唱奇怪的歌谣,说诡异的话,写的文字也不同……”
被他这么一说,应明镜忽然想起来,她无意中看过应宣与许添星的书信,虽然只有那一封,但上面确实是她从未见过的字。
所以,应宣才是穿魂的人。
应明镜愣愣地听着,慢慢眨了眨眼睛。应宣换了灵魂在先,她会认为应明镜是穿魂,完全是以己度人。
方春慈说了一大通,见应明镜一点反应都没有,顿时有些担心地戳了戳她:“你怎么了?”
“……这个应宣,不是我娘。”应明镜喃喃出声,“那就能说通了。”
“什么意思?”方春慈疑惑不解。
“她与我不亲近,因为她根本就不是我娘。她那样在意许添星,甚至超出了血缘关系……因为她来到这里,唯一不在意她的失忆,与她紧密相连的人是许添星。”
应明镜说完这句话,心头一片豁然开朗,多年困扰在应明镜心头的问题终于有了解答。
为何她对自己如此漠视,为何她与齐氏两心相离,还有从前她问应宣为何把许添星看得重要,应宣说许添星是她在这里的延续……她终于全部理解了。
应明镜甚至微微勾起了嘴角。原来不是她哪里做得不好,也不是许添星做得哪里比她更好,只是碰巧了。
碰巧应宣换了魂魄,碰巧她和许添星被人调换。一切都是碰巧,只是一番下来,应明镜什么都没能得到罢了。
她一把抓住了方春慈的手,面容紧张期盼,扯出来的笑也迅速消散:“……那,爹有没有跟你说,我娘去哪了?怎么才能把她换回来?”
对上她的眼睛,方春慈竟说不出话来。他哑然片刻,轻声道:“也许……爹也是没有办法。”
“是啊,一个魂魄能占据另一个人的身体,移魂夺舍,岂是我们普通人能奈何的。”应明镜松开了方春慈的手,她其实明白的。若是有办法,她爹一定不会坐以待毙。同样,她心中有难言的滋味。
齐氏守着陌生冷漠的妻主那么多年,只是在等一个也许永远也回不来的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应明镜出神地看着窗外的绿树,开口说:“你怕吗?”
方春慈问:“什么?”
“你怕我也会这样吗?”应明镜笑了笑,“说不定是什么诅咒,若我也被什么生魂附身……”
“我不怕。我和爹不一样。若是我,我一定会和离。”方春慈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应明镜的话,“我会带着孩子离开,独自抚养她,教她知道,她娘是应明镜,只是没有和我们生活在一起。而不是被生魂附体的陌生人。”
“我没有爹那般坚强,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与自己疏离冷漠,将爱意倾灌在别人身上……哪怕这个别人是我们的孩子,我也做不到。”方春慈说得无比认真。
应明镜的心在听见“心上人”三个字时,不可抑止地激烈跳动起来,她猛地看向方春慈,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应明镜迟疑地出声,“我是你……心上人?”
方春慈咬咬牙,这一次换了他主动。他拉起应明镜的手,动作轻柔地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愿意给你怀孩子?”方春慈有些羞赧,但语气很坚定地开口说:“我们没到不得不分离的地步,你也没有被生魂附体。所以,你别胡思乱想,不准听应宣的话,更不准疏远我。
你难道要为了没影的事,就要让我们的孩子和你一样,没有母亲疼爱吗?”
应明镜掌心发烫,同时有些微微的羞愧。她竟然真的那样想过,若是她会有那么一天,不如别拖累方春慈,和他分开。但听了他的话,抚着他的肚子,还有掌心下他们的孩子,她又不愿意了。
她舍不得了。
应明镜认真地看着他,向他保证道:“我不会的。”
她犹豫着上前一步,揽住了方春慈细瘦的腰身。方春慈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眼睫颤得厉害,似乎以为她要吻他。应明镜忍不住低声笑了笑,在他的眼睛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这是她第一次与方春慈这样亲近,她终于有了些实感,她们是明媒正娶的妻夫,方春慈是她的正君。两个人相处得十分融洽,仿佛又回到了应明镜失忆前。
而且应宣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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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京城以后,整个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心情舒畅了,三个人晚上吃饭的时候都比之前多吃了些。
只是有天傍晚,陈医女提着药箱,忽然来了应家。
齐氏正在摆碗筷,热情地招呼她:“您也来和我们一起用一些吧。”
陈医女摇了摇头:“我今日来,是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
她先转向应明镜问:“你这段日子感觉怎么样?药有按时吃吗?”
应明镜连忙点头:“是,一直在吃的,一日不落。”
“那就好。”陈医女松了口气,从药箱中取出了一个空碗。应明镜一眼便认出,这是她们家常用的。
“你忽然失忆,症状古怪,我一直不得要领。还好你爹一直留心,让你家的学徒把你那日接触的东西都送了过来,让我查验。”陈医女面色凝重说道:“你失忆并非偶然,而是中毒了。”
“下毒之人用洋金花的汁液浸了这碗,所幸你食用的不多,毒素剂量较轻,性命无碍。只是伤了神智,才会显出失忆之症。”陈医女说完以后,开了新的解毒药方。接下来的家事她不便再听,告辞离开了。
一家三口已经没心思吃饭了,研究起陈医女的话来。
中毒?
应明镜看向了那个空碗,她没有那些记忆,根本不知道自己用那个碗做了什么,又是怎么中毒的。
齐氏和方春慈对视一眼,皆是震撼。一家人的饮食都是他们二人经手的,可他们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洋金花,更没有用汁液浸过碗。
方春慈蹙起眉,灵光一现:“难道是,桂花汤圆?”
他转向齐氏:“应明镜失忆前一晚,用了宵夜,用这碗盛的桂花汤圆!”
齐氏脸色有些发白,声音颤巍巍的:“那道桂花汤圆晚膳也有,我们所有人都用了些,碗也是随意放的,怎么独独明姐儿中毒了呢?”
“难道是得罪了谁,要害我们,只是明姐儿替我们挡了……?”齐氏声音染上了几分焦急。
“不,不对。”方春慈不知想到了什么,出言否认了齐氏的说法。随后,他倏然瞪大了眼睛,喃喃开口:“应宣……”
“什么?”应明镜和齐氏同时看他。
方春慈艰涩地开口说道:“我记起来了。那晚的宵夜,是应宣端来的。”
32. 寻踪迹
方春慈作为唯一有印象的人,慢慢地给她们讲述当时的情形:“当时应宣说,这碗宵夜是爹给应明镜的……我没多想,也没和应明镜说……”
那时他确实有些惊讶,像这样跑腿的活,应宣素日里是从来不做的,这回竟然亲自送了来。但方春慈并没告诉应明镜这件事,他知道应明镜与应宣不睦,不会在她面前提这个人。若是说了,应明镜未必会有心情用宵夜。
思及此处,方春慈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心中十分懊恼后悔,若是应明镜没用那碗汤圆,现在就不会失忆了,是他的错……
应明镜察觉到他的情绪,暗地里轻扯了下他的衣摆。
“还好方春慈那日阻止我吃完,只让我用了半碗桂花汤圆,否则我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她对方春慈笑了笑,语气一派轻松。
她只是不解,但真的不在意应宣给她下毒这件事。相反,她的思绪前所未有的轻快。一个是,她本就对她没抱有什么期待。再一个是,她终于确信她不是什么穿魂还魂,只是单纯的中毒失忆而已。
一想到这,应明镜的心情就无比的畅快。
方春慈听了她的话,立刻看向她,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以为她回想起了什么。随后又意识到,那是她刚醒来时,他同她争嘴说出来的。
她居然还记得……
应明镜的话安慰了方春慈,但并没有让齐氏宽心。齐氏的指甲掐进手心,什么言语都无法形容他心中此刻的悲苦愤恨。
应宣!
这个人,她占据了自己妻主的躯壳,现在竟然还胆敢谋害自己的女儿!
“不行!我要报官,我去报官!应宣她毒害亲女,依律应当、应该下大牢!”
齐氏声音颤抖,向来温和恭顺的面容此刻有几分狰狞,恨不得现在就将应宣抓回来。
“爹,先不要急。就是要报官,也得等应宣回来再说。若是她听说事发,趁机逃走了,那才是再没机会惩治她了。”
应明镜察觉到齐氏的情绪不对,立刻出言安抚道。
方春慈也开口说:“是啊,现在报官恐打草惊蛇。不若我们先去应宣房里,找找是否有佐证。她既然做出下毒之事,未必能百无一漏。”
齐氏被说动了,打起精神来:“好,我们先进去看看。”
应宣脾气古怪不许别人进她的屋子,家里人都避而远之,方春慈更是一次都没进去过,这倒是他第一次涉足这间屋子。
齐氏走在最前面,扯下应宣改在各类物品上的布匹。应宣的屋子并不整洁,反而有些杂乱,瓶瓶罐罐和稀奇古怪的东西堆了一桌。
三人翻找了一通,一无所获。应明镜心中有些泄气,或许应宣也没她们想得那样粗笨,做了坏事很知道扫尾。
就在这时,方春慈喊了她一声:“应明镜!你快看这个。”
应明镜走过去,看见方春慈捏着一张信纸。她接过扫了一眼,入目的还是大片她看不懂的文字。从字迹来看,这封信是许添星写的。
这是应宣和许添星来往书信之一。信纸有些泛黄,似乎有了年头。而且,这次的这张纸上,并非全都是她不认识的字,还有些是燕朝通用的文字。
相术集、天机星象、万法归宗……
应明镜一一念过,怔然出声:“这些……似乎是书名。”
而且全都与占卜问神有关的书册。
她与方春慈对视一眼。
她看不懂这封信的内容,不知许添星给应宣写了什么。但单单看许添星这样,像是……也知晓应宣的来历。而且应当和齐氏一样,是早就知晓的。
齐氏听见她们的动静,也走了过来,跟着看了眼信纸,神情一变:“这是添星写的信?那孩子……怎么还在写这些字?”
“爹,你认得这字吗?”应明镜连忙问。
齐氏摇了摇头:“我也只能认出几个罢了。当年添星还小的时候,应宣用这样的字给她开蒙……后来她上了学堂什么也不会,被人嘲笑,硬是发狠读书,很快就追上了其他孩子……”
“没想到她已经回了京城,还记得如何写这些字。”
他感慨一句之后,又扫了眼信纸,忽得皱起眉头:“这信上提到的书,可都是和占卜星象有关的?难道她知道应宣她……”
他说到一半住了嘴,下意识看了眼应明镜。
应明镜笑了笑,对他说:“爹,春慈他和我说了,应宣换魂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想问问您,应宣有把她的来历告诉过许添星吗?”
齐氏有些迟疑:“这,我也不清楚。添星在时,应宣通常单独教导她,我从不插手。只在应宣惩罚添星时,才会阻拦她……但她与旁人十分不同,我想,添星应当也能看出来。”
应明镜若有所思:“也许应宣如此想去京城,不只是思念许添星,也是想找到换魂的办法。许添星……或许是一直在帮她。”
齐氏点了点头,认可应明镜的说法,只是有些犹豫:“那万一应宣她不回来了……”
“我们可以请人去京城看管她,她有什么动向第一时间知会我们,也好有个应对。”应明镜条理清晰地说道。
方春慈紧接着说:“爹,这件事就交给我和应明镜吧。”
齐氏疲惫地叹息一声,开口说:“也好,只是连累了你们俩……明姐儿,春慈他还有身子,这件事,你多上心着些。”
应明镜自然应下,看着齐氏回房以后,和方春慈也回了房间,还带上了那封信。
“我想请顾云帮忙找人跟着应宣。她很厉害,在京城也有人脉。你觉得怎么样?”方春慈一关上门就对应明镜说了自己的想法。
应明镜思忖片刻,点头说:“嗯,那你把她请来,我们与她说明情况。”
先前应明镜只知道顾云这个人,但真正见了她以后,她才发觉其实自己见过她。只是村子里往来人多,她对不上名字和人脸。
听了她们的话,顾云当即就答应了:“我会请京城的人盯着她,有动向随时告知你们。”
方春慈很高兴地说:“谢谢云姨。”
他和小谷一样,喊顾云云姨。应明镜便也跟着她喊:“我们的家事劳烦云姨您操心了。等事情解决,我和春慈会设宴宴请您。”
“设宴就不必了。”顾云直截了当地拒绝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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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应明镜说,“只是我有事想单独与你聊聊。”
方春慈有点担心地在她们二人之间看了看,还是默默地走远了些。
“你是位灵秀的小姐。”顾云注视着应明镜说:“方春慈很喜欢你。”
应明镜一愣,不知道她为何对她说这些。
“我一直都注意着她。有一日他扔掉了你的木雕,夜半时分又折返,下莲塘去捞那木雕。只是弄脏弄湿了衣衫,也没能找到,便坐在塘边哭。”顾云语气平平,但应明镜却能想象出方春慈当时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好受。
“我想办法帮他找了回来,把木雕交给了他。从那时起,我们就熟悉了。我只有小谷一个孩子,但认识了方春慈后,把他也当做了自己的孩子。他心思敏感,性子也有些别扭,却独独为你勇敢坦率。”
“你昏迷不醒,他要嫁你,我是不赞同的。但他对我说,他心悦你,无论如何都要嫁给你,绝不后悔。这是他第一次对我那般坦率地说自己的想法。”
“我希望,你真的能做到不让他后悔,好好待他。”顾云认真地对应明镜说。
应明镜有种恍惚的错觉,仿佛面前的女人才是方春慈真正的家人。像一位母亲担忧她的儿子,对儿子的妻主请求着。
这样的话,方家人绝不会对她说。
应明镜总算明白为何方春慈如何信任这个顾云。在她看来,顾云比方汝更像方春慈的亲娘。她同样认真地对她说:“您放心,我知道的。方春慈是我的正君,我自然会好好对待他。”
顾云点头,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离开。
看她走了,方春慈才小心地蹭到应明镜身边,悄悄问她:“顾云和你说了什么?”
“丈母娘提点儿妻呢。”应明镜含笑调侃了一句,抓住了方春慈的手,轻轻摩挲着:“她叫我好好对你。”
方春慈的脸立刻红了起来,有些羞恼,又舍不得抽开自己的手,只好轻轻嘀咕:“怎么同你说这个……”
“该说啊,我觉得这样很好。”应明镜牵着方春慈回家,一边走一边转头看着他笑,明媚的阳光落入眼中:“知道有人关心爱护你,我很高兴。”
方春慈扬起唇角握紧了应明镜的手。
顾云做事很麻利,她请的人很快就给她们传了消息来。说已经寻到了应宣的踪迹,她并没有住在侯府,侯府的许小姐在郊外给她租了间小院子,她每日都待在院子里,并不外出。
应明镜算了算时间,还有一个多月。等许添星成婚以后,应宣就能回来了。
到那时候,她再与她好好算一算账。她实在有些好奇,应宣为何要给她下毒,还要谎称她是穿魂。
难道是什么仪式不成?
日子在应明镜天马行空的想法中,不紧不慢地度过。
蝉鸣声渐渐消退,方春慈的肚子也微微显形,但应明镜的记忆却是一点都没恢复。不过陈医女说这事急不得,没有外界刺激干预,很难想起来,应明镜对此也接受良好。
当草木间开始凝结白露时,一则消息如野火般,点燃了整个燕朝。
福王提着反叛皇女的头颅,归京了。
33. 好春慈
福王归来,天下皆惊。
原来突兀离京,又打伤过皇帝派兵的福王,真的没有谋反,而是与皇帝共谋。
皇帝故意派人追寻福王,同时做戏做全套,不仅圈禁福王府的众人,孩子也尽数转移到宫中,但名为监禁,实为保护。只是这件事只有皇帝和福王二人知道,其他人全然不知。福王府的众郎君也是切切实实地与自己的孩子分别数年,不知生死。
但也正是因为这份真实,福王蛰伏数十年,取得了一众反叛王女的信任,连戒心最高神出鬼没的昱王都放心地现身,还将兵马交给她。
福王等待时机成熟后,将她们一一斩杀。首领已死,手下的兵马立刻溃不成军。皇帝的人也早已接到消息,前来接应收尾。
为皇帝解决心腹大患的福王,终于完成使命,连夜回京面圣。据说皇帝一见她就感怀落泪,姐妹二人相拥而泣。
若不是她们对彼此绝对信任,绝不会如此顺利。
皇帝撤掉了福王府的兵马,将福王的孩子重新交还给她们各自的父君。福王一家终于团圆。皇帝又感念福王一家的牺牲,给了不少恩赐封赏。
燕朝各地都对此津津乐道,还有文人将二人的事写成歌谣话本传唱,赞叹帝王家深厚的姐妹情谊。
当然,对于远在莲塘村的百姓们来说,先前众王女行叛乱时没有波及她们,王女伏诛也没有给她们带来多大的惠利,只是多了一桩茶余饭后谈论的消遣事罢了。
方春慈倒是对这件事挺上心的。他还拉着应明镜说起了方容珩。现在回去的福王嫡子是被调换的,不知何时京城才会让方容珩这个真正的嫡子回去。
应明镜不在意方容珩何时回去享福,她唯有一点惊讶,那就是广平侯当年并非对她的弟弟福王正君那般冷漠,还是帮了他调换孩子。
虽然方春慈早就告诉她方容珩是福王嫡子,但那时她心中并没什么想法。今日听多了街头巷尾传唱帝王姐妹信任非常的歌谣,加上他整日在她耳边说,她忽然意识到了这事。
既然皇帝和福王隐瞒了众人,那么福王正君和广平侯也定是不知情的。无论她们当时如何决裂,广平侯又如何押送亲弟,但真正的福王嫡子还是在莲塘村无忧无虑地生活了数十年。
这也意味着,当年的事,广平侯也是做戏给皇帝看。
这样看来,广平侯也没能对得起她给应明镜起的名字。对自己人,也没能做到大义凛然,还是为了这个弟弟徇私了。或者说,这个名字也是为了迷惑皇帝掩护许濂罢了。
但应明镜心情却是很好。她名字的寓意终于不是养母冷漠的证明,而是藏着对亲人的拳拳爱护之心,虽名明镜,却更像是盾牌。
她终于和这名字和解,热烈地爱起她的名字来。
表现出来的,就是应明镜要方春慈多喊喊这两个字。不要连名带姓,要他只唤她明镜。
方春慈倒是别扭不肯喊,还是一直应明镜应明镜地叫。
“等你什么时候恢复了记忆,我再这么喊你。”他跪坐在床上,倾着身子指点应明镜如何绣鸳鸯:“下一个地方我想用黄色的线。”
方春慈新得了刺绣的花样子,想要连夜赶制出来,可应明镜又不许他劳累用眼,他就一直缠着她。
见他如此想要,应明镜就自告奋勇替他绣,让他在一旁指点她。
应明镜的手拿惯了锯子刻刀,捏个小小的绣花针有些不得章法,但方春慈在一旁教导,她很快就绣得有模有样。只是听了他不肯喊的借口,就不愿依了他的意,将绣了一半的鸳鸯丢到一边,转身将他推倒在床上,去呵他的痒。
“你喊不喊?喊不喊?”应明镜声音带笑,一点凶人的魄力也无,按着方春慈上下其手,动作却又小心呵护,怕他跌到撞到哪里。
方春慈最是怕痒,又无路可逃,只好被她压着挠痒,粉着一张脸听从她:“明镜……明镜!我喊了!你不许动我了!”
他喊得十分抗拒,但应明镜瞧得分明,那双漂亮的柳叶眼望向她时,是满含笑意的。
应明镜停手,又得寸进尺地说:“没听够,再喊几声好听的。”
方春慈羞恼,推着她要坐起来:“怎么只我喊你,你喊我不也是方春慈方春慈的叫。”
“你早说嘛,我也可以喊你呀。”应明镜笑容越来越盛,连喊了好几声:“春慈,春慈,我的好春慈。怎么样?还想听吗?我还可以再喊几声。”
这下方春慈不止脸,连耳朵都红了。他也不挣扎了,偏过头,把脸扭到另一边不看她。浓密的长睫毛像蝴蝶一样扑闪扑闪,分明的下颌和颀长的脖颈连成一条漂亮的线,本就白皙的肌肤因为羞意染了粉。
应明镜看得入迷,忍不住俯下身子咬了咬他的喉结。
方春慈忍不住笑起来,扬起唇角轻喊一声:“痒!”
应明镜撑起身子,方春慈下意识转回头,接着,应明镜亲在了他的唇上,柔柔软软的触感,一触即离。
方春慈瞪圆了眼睛,应明镜因为情难自禁也有些害羞,她轻咳一声想放开他,找补两句。
却没想到,身下人长臂一揽,勾住了她的脖子,主动追着她的唇吻了上来。
水声啧啧,烛火乱跳,床帘被胡乱放下,再无人关心沦落到地上的鸳鸯刺绣。
除了福王的消息以外,顾云也递送了应宣的消息来。
许添星的大婚之日近在咫尺,已经不足一个月了。先前应宣还会在街上走动,或者去侯府看许添星,现在哪里也不走动了,只待在院子里,每日只有侯府拨给她的小侍从替她跑腿。
她倒是很会享受,应明镜心想,等应宣回来,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日子了。
有福王回京的喜事,侯府应当借着亲事大办特办。只是还未听闻福王嫡子换人一事,不知道她们会在许添星的婚事前说,还是婚事以后再说。
毕竟是欺君,搞不好广平侯府也会吃挂落。估计会等许添星的婚事结束后再坦白吧。
侯府和安家成婚,以安柳的性子和安家人对安柳的疼爱,阵仗一定十分浩大。应明镜有少许遗憾,吃不到昔日好友结亲的喜宴。但她已经决定永不去京城,只在心中默默祝福他。
思及安柳成亲会有的阵仗,应明镜想到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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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点忘了,她还有事要去做。
趁着得空,她独自去了一趟莲香镇。
李听竹早早地在驿站等她,见到应明镜时十分激动。
“明镜!你怎么样了?可好全了?”李听竹一等她下车就拉着她上下打量。她们常常互通信件,得知她失忆后担心坏了,只恨自己不能亲自去看望她。
“我没事,只是忘了些东西,不碍事的。这么久不见,一会儿得请我吃好吃的。”应明镜也关心地看着李听竹,见她一身锦衣,周身气度也不俗,再没有记忆里被人欺负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由得会心一笑。
看来她的好友过得很好。
“那是自然,我已经在酒楼订了位子,它家的蒸鱼可是莲塘村的招牌。”李听竹摇了摇她的手:“不过,我们先去办你的正事。”
应明镜自然答应,她此次来找李听竹,一是许久不见想看看她,二便是请她帮忙寻一家好的布料铺子。
她要扯些好料子,给方春慈做身婚服。
李听竹现在的母亲手底下有好几家布料铺子,她带着她一一看了个遍,不过应明镜都不大满意。
直到路过一家成衣店时,应明镜看着店内华丽的大红色嫁衣挪不开眼。
李听竹察觉到她的视线,轻轻撞了下她:“你看中这件了?听说这件虽比不上京城的嫁衣,但也是莲香镇最好的嫁衣了。不过价格很是高昂,都是那些少爷们买来穿的,你也可以看看别的。”
“不,就这件。”应明镜很坚定地说。燕朝男子出嫁的嫁衣多是自己绣的,买成衣的并不很多,而店里其他的嫁衣与这件嫁衣相比,都黯然失色。
应明镜心中莫名认定,只有这样的嫁衣才配得上方春慈。
李听竹拗不过她,陪着她进去问了问。
那件嫁衣的用料极好,做工也是上佳,一件就要上千两。好在应明镜虽然失忆,手艺却学得很快,能做繁复的木工家具,每一单都赚得很多。
掌柜的很热情,见她定金付得爽快,不仅说可以再改身量,还答应借一套凤冠头面给她,只等她正君前来挑选。
“你竟然这样喜爱他。”李听竹等她付了钱,才笑着调侃他:“不过当时在学堂时,我就觉得你们两个很是般配。”
“你一向有眼光。等我再办喜宴,请你来喝我的喜酒。”应明镜丝毫不拘谨,很坦然地认可了李听竹的话。
两人去酒楼用了顿午饭后,才依依惜别。
应明镜喝了些酒,不过没有醉。她脚步轻快地进了家门,却听见屋内传来尖锐的争吵声。
“他几个月前就来找过你!你敢说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方春慈!你这个贱种,是我们方家养了你!你别以为嫁了人就能置身事外!”
竟是方家人上门了。
温氏的厉声呵斥刚落,就传来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是齐氏的惊呼声:“春慈!你怎么样?”
应明镜顿时气血上涌,砰的一声踹开了房门。
“谁给你们的胆子,在我家里放肆?”
她看着惊慌的温氏,阴沉沉地说。
34. 撑他腰
应明镜表现出来的戾气太盛,身上还隐隐萦绕着酒气,温氏一时竟不敢出声,还后退了几步。
不过应明镜暂时顾不上他,她疾步走到方春慈身边,紧张关切地看他周身和面容,见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我没事,他刚才发疯朝我扔杯子,我躲开了。”方春慈迅速地解释了一下,蹙眉看她:“你喝酒了?”
“没喝多,你放心。”应明镜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转身将他和齐氏护在身后,对温氏和他身旁的方汝怒目而视。
“你们有什么事?”应明镜语气沉沉地发问。
“明镜啊,我们也不想打搅你们,只是这件事太要紧了,所以才问问你们。”方汝语气倒是很好,一点也没有温氏的咄咄逼人。她叹息一声:“你和春慈真的不知道容珩去哪了吗?”
“什么意思?”应明镜皱眉看她,“方容珩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看!就是这个态度!这个贱种就是被你带坏了!否则他怎么敢这么跟我们讲话!”温氏听了她的话,顿时又发疯一样喊叫起来,“怎么没有关系?我儿失踪前只来过你们家,你们到底挑唆了他什么?!”
应明镜砰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壶都跟着蹦了一下。她的眼神如箭矢一般锐利射向温氏:“再让我从你嘴里听见那个词,我就用锯子给你舌头割下来。”
温氏一噎,方汝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将温氏拉到自己身后,严肃地对应明镜说:“话不是这么说的。方春慈嫁给了你,你跟方家是姻亲关心,那容珩也算是你弟弟。他突然失踪,还带走了家里一大笔钱,我们做娘爹的当然担心焦急,想来找春慈这个做哥哥的问问情况。若是有什么冒犯你们的地方,也请你们担待些。”
原来是方容珩失踪了啊。
怪不得齐氏跟患了失心疯一样。
而且应明镜听出了她听出了方汝话语中含糊的意思,方容珩是拿了家里的钱,离家出走了。
她慢悠悠地答了话:“我还是那句话,方容珩不见了,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即使他来过应家,也是上个月的事了。你们当真不知道他的来意?我们应家是正经人家,当然不可能给他提供什么建议和助力。”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温氏情绪又激动起来,这应家小女就差指着鼻子骂方家和方容珩不正经了。
方春慈有了应明镜撑腰,在她身后淡然出声道:“方容珩说要嫁给有家室的容晴小姐,这件事你们知道吗?应当知道吧,毕竟他说了你们不同意。教养出这样的儿子,你们不该蒙羞吗?你们若真想知道他的下落,比起问我们,还不如问问容家人,看看方容珩是不是去给容晴小姐自荐枕席去了。”
“你!你这个贱……你怎么敢!”被应明镜一瞪,温氏硬生生将那个词吞回了肚子里,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看着被方春慈那几句话气得快要死了。
“春慈,谁教你这么说话的。”方汝面皮抽了抽,不轻不重地教训了他一句。
应明镜冷笑一声:“别在我家撒泼,我的正君用不着你来教。你们想知道的我们已经说了,现在可以离开我家了。”
齐氏看了半天,也开口冷淡地说道:“都是邻居,就不送你们了。”
温氏狠很地瞪了方春慈一眼:“好啊你,翅膀硬了,有人撑腰了是吧。别有你哭着回娘家的那一天。”
方春慈坦然和他对视,笑吟吟地说:“嗯,我没有娘家。”
温氏恼羞成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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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再说什么,被方汝大力一扯,带离了屋子,接着咣的一声摔上了门。
齐氏有些心疼地走过去看了看:“这门今天被你们又踹又摔的,也不知还能扛几日。”
他又叹息一声:“这都是什么事啊。”
应明镜先扶着方春慈坐下,打扫地上的碎片时看了一眼,轻轻拍了拍门板:“没事,这门好着呢。”
她又说道:“我就是气不过方家那对妻夫。自己儿子不见了竟然不去找,而是来我们家撒泼。难道我们还会把方容珩藏起来吗?”
齐氏看着她,无奈地笑了:“你和春慈啊,真是一起待久了,说得话都一样。你来家前,春慈跟温氏她们说的话,与你说的分毫不差。”
怪不得温氏刚才会那么说。
应明镜笑嘻嘻地说:“就该这样,我们就不吃亏。”
方春慈的神情也十分畅快,他面对母父时,总是不得不妥协忍让,从不敢对她们说什么重话,轻则挨饿重则挨打。这是有人护着他,他才敢口无遮拦的。
齐氏又叮嘱几句注意身子的话,回房休息了。
这么一通发挥,应明镜的酒也彻底醒了。她洗漱完回房以后,看方春慈正对着镜子梳发。
应明镜上前接过了他手中的梳子,柔亮的黑发托在手里,宛如云纱。她一下下替他顺着发丝,与他说今天做的事:“我今日见了李听竹,然后……给你定了件嫁衣。等你得空了去看看喜不喜欢。”
“什么?唔……”方春慈一下子转头看她,应明镜猝不及防,不小心扯下了他的几缕头发,惹得他痛呼一声。
他换了个姿势,像小猫一样扬起脑袋,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应明镜:“真的吗?你给我买了嫁衣?”
35. 去认亲
“嗯,是镇上最新的款式,我觉得很衬你,就做主定下了。”应明镜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将梳子交还给他,坐到了床上。
方春慈放好梳子,亦步亦趋跟着她,也坐上床,不住地发问:“是什么样子的?水红色还是大红色?多少银子啊?我有孕后胖了不少,万一穿不上怎么办?”
看他的样子,恨不得现在就去看看那件衣裳。
应明镜轻笑着,耐心地一一答了:“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样子,反正很好看,比其他嫁衣都要好看,是你最喜欢的大红色。银子你不用担心,腰身也可以改的。”
方春慈轻抚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烦恼地说:“可是成衣改了腰身,我穿着不好看怎么办?”
应明镜亲亲热热地搂着他:“没事,你穿什么我都觉得很好看。若你实在在意,我们就等宝宝生下来再办。”
方春慈复又高兴起来,还在兀自想象着,都不理应明镜了。
应明镜想起今日的事,有些好奇地问:“方容珩不见了,为何方汝和温氏不去找你那位姨母呢?”
方春慈终于从幻想中脱离,他舒舒服服地靠在应明镜怀里,把玩着她的发梢:“那位姨母可是福王的人,来头大着呢。向来只有她亲自来寻我们的份,我们根本见不到她。
就连方容珩想要什么,也得写信交给她的人,帮忙递送过去才行。”
“云姨跟我说,那位姨母,其实是福王府的长史,和云姨她们一样,都赐名姓顾。但这位顾长史并不主管福王府的事务,一直都是外派在外。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躲过了皇帝的看守,能够保护方容珩。”
方春慈说着,脑海中浮现了那位顾长史的威严。在她眼中,应当只有方容珩和福王一派的人重要吧。
“那她若是知道方容珩失踪,不得撕了方家人。”应明镜顺嘴说了一句。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怪异。容家人,应当是知道方容珩是福王府的人的吧。
她们就眼睁睁看着福王嫡子追在自家女儿身后,还吵着闹着要做偏房?
或者难道她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想让福王嫡子与自家女儿结亲?
先不说是否对容家有好处,让福王嫡子给人做小,这像话吗?
应明镜如何也想不明白。
而方春慈这边,又哪里管这些弯弯绕绕,反正也与他无关。而且他也不肯让应明镜再去想方容珩的事,拉着她又问起那件嫁衣的细节。
应明镜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期待什么东西,也没记住那么多,被他磨的没有办法,最终只好允诺他明日就上镇上带他去看。
方春慈这才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应明镜与齐氏说了一声,就带着方春慈去了镇上。这还是应明镜记忆里第一次与方春慈一同去莲香镇。她本想带他去吃点东西,但方春慈一刻也等不及,非要先去成衣铺子。
应明镜只好带他去,只是走过去时,余光瞥到了熟悉的人影,回头去看时又没有发现什么认识的人。她摇了摇头,觉得是自己眼花了,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一看到在柜子后展示的那件嫁衣,方春慈的眼睛惊喜地冒光。
店里相伴出来的公子们都围在柜台前,对着那件嫁衣惊艳赞叹。
“好漂亮啊,你们不觉得这件的颜色都比其他嫁衣要亮堂吗?”
“看着料子就和别的嫁衣不一样。不知是谁这么有福气,得了这样的嫁衣……”
“若是我成亲的时候也能穿这件就好了!”
在他们的议论声里,应明镜淡定自若地上前,让方春慈去瞧一瞧衣裳。
掌柜的认出她,喜笑颜开地将柜子的围挡打开,请她们进去一观。
从来都只有方春慈羡慕别人的份,他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被别人用羡慕的眼神注视的一天,这让他忍不住有一点得意,都忘了问应明镜这件嫁衣的价格。
嫁衣看了,头面也挑了,方春慈终于松口愿意去吃饭了。
只是这一次,应明镜又看到了刚才发现的熟悉人影,并且这一次,她认出了那两个人。
是方汝和温氏。
她们也来了莲香镇?
从她们的方向来看,似乎……是要去容家。
方春慈注意到应明镜的视线,惊讶地望着那两个步履匆匆远去地背影,小声问:“是她们吗?”
“是。”应明镜点点头,问他:“要不要去瞧瞧热闹?”
方春慈毫不犹豫地点头。
于是她们两个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们身后,超容家走去,本以为能看到容家的门房阻拦方家人的热闹场面,却没想到容家朱红的大门紧闭,只听见方汝用力叩门的声音在这街上回荡。
当当当,当当当。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却不是容家,而是荣家对面那户人家,似乎被扰了清净,探出头来眉头紧皱。
“别敲了!又没有人,容家人早就搬走了,你们不知道吗?”她不耐烦地说道。
温氏一副天塌地陷的样子,扑过去问她:“什么?容家人都走了?她们去哪了?”
“嗨,那还用说。福王回京福王府也开放,容家家主思念容侧君,早就进京去啦。”
“什么?!”温氏面色倏然变得惨白,忙问道:“那你可知,随行的有没有我儿啊?不,和她们一同进京的有没有男子?”
“她们府上男的多了去了,我哪知道。”对面房子的人耐心耗尽,冲着温氏丢下这句话,咣地关上了大门,温氏碰了一鼻子灰。
应明镜和方春慈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听得也真真切切。她们见方家人朝着这边走来,连忙背对她们避让开,等她们失魂落魄地走过才转回来,互相对视一眼。
方春慈犹豫地出声:“方容珩失踪的事,不如我去问问云姨吧。虽然我不喜他,但毕竟也是我亲弟,我……也不想他出什么事。你觉得好吗?”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应明镜,有些忐忑不安和羞愧,似乎觉得自己成婚后还念着那样的亲人十分不对。
应明镜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简直不明白,曾经自己怎么会觉得他一副坏心肠?
应明镜握住他的手说:“都好,你想做什么只管做就是了。只是我们也别掺和太多,若方容珩有危险再知会他们。要是他没什么要紧的,就随他去,否则我们反倒落了埋怨。”
“好!”方春慈松了口气,眉眼重新扬了起来:“那,等我找机会和云姨说。”
但还没等方春慈主动去找顾云,顾云倒先来找了应明镜。
她将应明镜约在了连塘边,整个人都隐在夜色里:“应宣那边,有点不对劲。”
应明镜皱眉问:“出了什么事?可是她惹了什么麻烦?”
顾云摇了摇头:“不,她不仅没惹麻烦,而且很是安静。只是她刚到京城时还会去侯府和街上转转,最近连着十几日都待在那间院子里,整日都不曾外出,吃喝采买全部都由侯府的下人带进去。不知道她是病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病了?
应宣壮得像头牛,竟然也会生病?但也说不准。应宣自从换魂以后,似乎从未去过京城,难道是回归故地,魂魄不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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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明镜下意识朝着灵异的地方猜测。她对顾云说:“没事,麻烦您再让人看看,若是她真的如何了,侯府应当也会有点动静。”
毕竟是许添星的养母,还是为了参加许添星的婚宴才去的京城。若真是在京城出了事,侯府面子上也过不去吧。
她没有多理会应宣的事,难得见一次顾云,她趁机将方春慈打算问她的事说了:“云姨,您知道方容珩不见了吗?我和春慈去镇上时,偶然碰见方家人去容府,结果容府也人去楼空了。”
话音未落,应明镜就看见素来面无波澜的顾云神情明显怔愣怔愣。
顾云喃喃开口:“这件事,我不知情。”
她表情莫测地注视着应明镜,缓缓开口道:“应当不是容家人带走的她。是那位大人……带他去京城了吧。”
“方容珩的姨母?”应明镜立刻问道。
顾云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知春慈告诉你没有,那位是王府的长史,王府的侍卫都听她调遣。除我以外,还有一位叫做顾雨的人,若我猜得没错,长史应当是让顾雨将方容珩带走了……”
应明镜满脸惊异,惊的是顾云竟然会将这些事如此细致地告诉她,又感慨那位长史大人的行径——她是要带方容珩回京认亲吧。
本以为会等许添星成婚后再认亲,现在看来,王君和广平侯是等不及了。
也是,毕竟骨肉分离数十年呢。
而顾云的话还在继续:“虽然同为福王侍卫,我服侍王君,顾雨服侍容侧君,长史借住容家,凡事交由顾雨行事更方便些。”
“你们不用急,待我今日回去问清楚就是了。”顾云说完便迅速离开,几乎转眼间就消失在原地。
应明镜有些发愣,看起来,顾云比她们还要急得多。而且应明镜还有些不解,顾云说的都是她猜测的,难道那位长史大人和那位同僚都没有告诉过顾云?
或许福王府竞争激烈,长史偏爱那位顾雨,而顾云又和同僚关系不大好吧。
应明镜也转身回家,她还要回去告诉方春慈一声。不见到她,方春慈是绝不肯先睡下的。
本以为顾云去问事还要许久,没想到才过去三天,顾云又来找了她们。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单独将应明镜约出去,而是趁着应明镜和方春慈在院子聊天时,突兀地现身,把她们吓了一跳。
不过很快应明镜就发现了顾云的不对。与上次见面相比,她形容憔悴,眉头紧皱,偶有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
应明镜似乎还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顾云受伤了?
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顾云嗓音沙哑地说:“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有两件事,第一件事,应宣确实出事了,”她看着应明镜,语带愧疚:“我们没有看住她,她……失踪了。”
应明镜眉头一跳,应宣也失踪了?
最近失踪的人怎么都集中在她熟识的人身上。
不过她没有责怪顾云,若没有她,她连应宣一点动向都不知道呢。她问道:“那第二件事呢?”
与此同时,方春慈担忧的声音响起:“云姨,你受伤了吗?”
顾云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凝视着方春慈,她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应明镜甚至看到有水光一闪而过。
就在方春慈疑惑想要发问时,却见顾云忽然对着自己单膝跪下,嗓音艰涩,却又带着十足的恭敬:“请恕属下有眼无珠,错认公子数年。
请春慈公子即刻启程,随属下一同进京,去见您……真正的母亲和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