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批反派小叔的老实人嫂嫂》
1. 第 1 章
“伯母,您别进去!”
“香兰,拦着点伯母,小心被脏东西污了眼睛。”
不轻不重的女声从门缝传来,许溪揉了揉酸痛的脑袋,还未理得清楚当下的处境,便被耳边男子难耐的呜咽声吸引了注意。
她偏头看去。
与她不足一个手掌距离的位置,正睡着个寸头男人,他脸上布满形状各异的疙瘩,显得可怖又狰狞,大张着嘴巴,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似是陷入了昏睡。
而许溪此刻正香肩微露,衣衫不整地同他睡在榻上,任谁来看都是一副云雨过后的模样。
不出意外的话,她马上就要被捉奸在床了。
来不及思考,许溪赶忙翻身下床,上身薄如蝉翼的纱衣被凸起的床角挂住,发出一阵刺耳的撕拉声。
她并未在意,只是借着起身的力道快速朝着通向后院的窗户翻了出去。
看着湛蓝的天空,许溪长叹一声。
……
一刻钟前,她还是个骑着小电驴准备开启美好周末生活的社畜,两眼一黑被传送到了陌生的空间。
白茫茫的空间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许溪壮着胆子循着声音而去。
不远处身着素色襦裙的妇人跪倒在地,双手掩面不住抽泣,嘴巴里还嘟囔着什么。
许溪听得不甚真切,下意识便弯腰欲将她扶起,可那妇人却猛地抬头,死死抓住她的裤腿不松手。
“仙人,仙人你来了!”妇人整张脸模糊又诡谲,像是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唯一能看清的便是那双通红的眼眸,着了魔般死死盯着她。
许溪后退半步,赶忙摇摇头,“我不是什么仙人。”
她强忍着害怕,轻声细语道,“那个,美女姐姐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妇人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哭得愈发大声,“呜呜呜,我好苦的命啊。”
随着哭声越来越大,许溪终于是忍耐不住,耐着性子安慰道,“姐姐不介意的话,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和我说说。”
下一秒,妇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原本红肿的眼睛中迸发出热烈的光芒,定定地看着许溪,询问道,“你真的愿意帮我?”
许溪点点头。
按照一贯的套路,这位姐姐应当是能帮助她回家的npc吧。
“一言为定。”
“救下小桃,我送你回家。”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许溪整个人抬起,又重重放下,像是游乐园的海盗船,还是加速的那种,将她的胃部搅得天翻地覆。
五彩缤纷的画面随后如同电影般涌入她的脑海,有欢笑有悲伤,有别离有甜蜜,但无一例外都围绕着一男一女。
再次体会到身子触地的实感,看着天花板周围不属于现代的布置,许溪打量着不属于自己的、略显粗糙的手掌来。
她穿书了,还是男女主感情路上最大的绊脚石——男主的糟糠之妻。
许氏,京城妇人中最大的笑话,人人皆知她的夫婿心有所属,对她无非是尊重与责任。
尽管她生得一副好皮囊,将府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不妨碍在这内宅中受尽磋磨,犹如日渐凋零的残败之花,日渐腐烂。
书中对许氏的描述仅有寥寥几笔,最多的戏份也只是作为男女主争吵的话题,她于青葱少女之时嫁入褚家,却在被榨干价值后用一纸休书赶出了家门。
但若不是她在危难之时带着一腔孤勇与丰厚的嫁妆嫁入褚家,又怎会有如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褚家大郎。
许溪不明白原主所想,或许她曾经真的深爱着这个男人。
“哈哈哈哈,再爬快点!”不远处的树荫下,身着绛紫色衣袍的男人正骑在一名老者的背上,笑得肆意。
许溪吸吸鼻子,不由得抱紧双臂。
褚星濯,男主同父异母的弟弟,原身的小叔子,同样也是全书最大反派——当朝宰相最锋利的爪牙。
朝中拿不上台面的脏活儿,皆由他处理,他性格乖张,行事无所顾忌,谈笑间便取人头颅,无论是大臣亦或是百姓,无不惧怕于他,民间甚至编了他的话本,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
褚星濯其人手段毒辣,做事不讲情面,唯一的例外,便是他的兄长——褚盛。
传闻褚星濯八岁时曾意外落水,若非褚盛不顾冬日刺骨的湖水舍命搭救,便也没了今日的他。
那之后,褚家大郎落下病根,每到阴冷之季,大腿以下便会遭受蚀骨疼痛。
因而,整个京城的人都明白:惹了褚盛便是和褚星濯对着干。
小说以男女主为了掀翻宰相为首的奸臣们,还百姓个公道而进行一系列的斗争展开。
故事的最后,宰相倒台,小皇帝于混乱中被利剑刺死,延续了数百年的王朝就此断了根。
大臣们将男主的良善看在眼里,在女主家族的扶持下,男主下令亲手砍了褚星濯的脑袋,以示决心,大义灭亲的举动令他顺理成章地得到众人认可,不久后便顺利登基。
许溪皱紧眉头,拉了拉身上的薄纱。
可小桃这个名字她从未从书中看到过。
十一月的天泛着微凉的气息,将院中的风车吹得哗啦作响。
她随手摆弄风车扇叶,思索着该从何处入手,却猛然感受到一股热烈的视线。
她回过头去,发现方才还大笑不止的男人不知何时停下动作,定定看着她。
许是离得太远的缘故,她并未看清男人的容貌,只瞥见他绛紫色的衣袍正随着风翻飞,映出流光溢彩的面料来,腰间的玉佩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温润的光芒,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金子的味道。
……
公子哥。
她脑海中下意识蹦出三个字。
褚星濯就这样盯着她,一动不动,直到许溪被盯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才换了副面孔,扬起手中的柳条,对着身下老者拍了下去,“驾!”
“嫂嫂,你怎么在此?”
少年俊美的面庞猝不及防出现在许溪面前,她倒吸一口气,赶忙后退几步,却发觉已然被逼至墙角,无处可退。
他额前的碎发随着俯身的动作俏皮地从耳后滑落下来,扫过许溪的脸颊,传来阵阵痒意。
褚星濯用深棕色的眸子细细打量着她,带着几分好奇与玩味。
最危险的往往不是明面儿上的敌意,而是潜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杀意。
褚星濯其人,最擅长笑着杀人。
见许溪未做反应,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抚上她的肩头。
许溪被突如其来刺骨的冷吓了一激灵,待她反应过来时,耳光已经朝着那张人神共愤的俊脸上打了过去。
啪……
刺耳的巴掌声响起,许溪清楚地看到褚星濯身后的仆从神情的变化。
他稚气未脱的脸此刻像个面团般揉作一团,分不清是哭还是笑,但那股淡淡的死感,许溪再熟悉不过。
“对、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许溪胡乱挥舞着双手,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记得,褚星濯最爱记仇了,他不会因为这件事今晚就派人将自己杀了吧。
想到此,许溪动作愈发急切,肩上本就被勾破了的薄纱如凋零的树叶般,缓缓飘下,露出肩头大片白皙的肌肤来。
……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上半身似乎只穿了个肚兜吧。
在现代还好说,但这可是将贞洁看得比命还重的古代。
“完了。”
“我要死了。”
眼看着象征着回家的小人朝她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许溪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死法一:被反派蓄意报复,以及其不雅观的死状投胎。
死法二:自己来个痛快。
短短一秒钟,许溪就下定决心,她咬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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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起地上破烂不堪的纱衣,左右拽拽测试起它的韧性来。
长痛不如短痛,她这就自我了结!
左看看右看看,褚星濯背后的那棵树倒是符合她的心意,
许溪猛地低头,从褚星濯双臂之间的空隙中钻了出去,“借过。”路过时还顺道和他身下的老伯点头示意。
走得颇有几分决绝之意。
她寻了个高度正好的枝丫,又从一旁搬来块足够垫脚的石头,三下五除二绑好了死结。
“那个贱妇呢!怎么就你一人?”里屋传来婆母严厉的责骂声。
看吧,索命鬼马上就要来了。
许溪对着空荡荡的圆弧咽了咽口水,双眼一闭,将脑袋伸了进去。
她学着电影的样子,双脚腾空蹬掉了石头。
想象中的窒息感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落在地上似的平稳感。
许溪睁眼恍惚地朝着身下看去,才发现褚星濯不知何时竟一把抱住了她。
隔着衣衫,她能感受到他因用力而变得坚硬的小臂,像颗滚烫的巨石,令她茫然不知所措。
活了这么多年,这是许溪头一次离男人这么近。
“褚……,二郎。”她支支吾吾地挣扎着,像只溺水的鱼儿。
褚星濯似是也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手,连连后退几步,背过身去。
他先是对着地上啐了一口,紧接着回头对身后二人说道,“若是让我听到一点今天的事,你们知道下场。”
长着娃娃脸的仆从用力摇头,“我什么都没看到。”
老者扶着墙直起身,每一个动作都令他的身子骨发出清脆的嘎巴声,“明白了,少爷。”
“救、救命……”许溪双腿胡乱飞踢挣扎着,发出微弱的求救声。
方才褚星濯猛然放手,那薄纱便紧紧缠上了她的脖颈,令她无法大声呼救。
褚星濯反应过来,从袖中甩出一记飞刀割破了薄纱。
许溪大口呼吸着空气,用力捶打胸口。
呼呼呼,活过来了。
她剧烈咳嗽着,脖子上多了处晃眼的红痕。
“少爷,有人来了。”老者提醒道。
褚星濯眼底划过一丝寒光,抬手用宽大的袖口将许溪挡了个严严实实。
“你这毒妇还敢跑!”来人一袭华服,尽管脸上擦了厚重的粉,却还是难掩眉宇间的疲态。
原身的婆母——赵氏,此刻露出像是吃了苍蝇似的厌恶神情。
她既不待见这个褚老爷风流债诞下的“儿子”,却又不得不依靠他的权势,带着褚盛在偌大的京城安身。
虽不愿承认,若是没有褚星濯,她们一家便没有今日,因而,即使心底万般不情愿,赵氏终究是处处看他脸色行事。
但好在,人人恨不得诛而杀之的爪牙,私底下竟扮演起了兄友弟恭的戏码,对褚盛这个大哥言听计从。
除此之外,简直像个随时会发疯的野狗。
纵然是她,也不例外。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平日里她最厌恶的二人凑在一处。
许氏清清嗓子,放缓了声调,“二郎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告知我一声,我好吩咐厨子备些你爱吃的饭菜。”
闻言,褚星濯停下手上的动作,缓缓转头看向许氏,即使未曾见到他的双眼,许溪已然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他有些生气了。
“姨母何时竟掌握了我的喜好,真是难得。”
果不其然,许氏面露惊惧之色,连连低头赔不是,“二郎,你别在意……”
如今盛儿不在,若他发起疯来,怕是要掉层皮不可。
褚星濯摆摆手,“下去吧,我有些累了。”
许氏看着衣衫不整的许溪,欲言又止,她今日可是来教训这□□的,若被坏了事,日后怕是难找机会将她扫地出门。
“褚星濯,你未免太蹬鼻子上脸了点。”
2. 第 2 章
一道娇俏的声音从许氏身后响起,她微微颔首,后退一步露出了来人的身影。
身穿淡绿色襦裙的少女紧皱眉头,头上簪着的绿宝石随着动作一闪一闪,差点晃瞎了许溪的眼,她抬手挡眼,不由自主抓紧了褚星濯的衣袍,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褚星濯不动声色,微微偏头,躲过背后传来的炙热吐息。
面前的少女怒目圆睁,对褚星濯的厌恶写在脸上,一副恨不得将他扒皮抽骨的样子。
许溪细长的眉头紧皱起来,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僵硬。
杜嫣语,书中女主,若没有她,今日便没有抓奸这一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布好的局,只为了光明正大的当男主唯一的妻。
该说她有勇有谋,还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呢?一时之间,许溪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语儿,你来了。”赵氏迈着步子快速上前,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雀跃,头上金簪随着动作发出沙沙的碰撞声响。
如藕节般白皙的腕子轻轻搭在少女袖口,慢慢摩挲着。
赵氏本就狭长的眸子此刻眯了起来,远远看上去像是个对鸡崽子打上坏主意的狐狸,她带着几分期许望向杜嫣语——最趁手的工具。
亦是她和盛儿往上爬的杆子,足够带着她母子二人脱离泥潭,再也不看那个疯子的脸色。
“伯母,语儿再不来,可不知道外人要怎么欺负你呢。”杜嫣语眉眼含笑,抬手抚上赵氏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仅一个转头,她便换了副模样,圆圆的杏眼中满是不屑道,“啧啧啧,还真是臭味相投呢。”说着,她故意用帕子捂住口鼻,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玩意儿。
而对面,许溪正怯生生地从褚星濯宽大的衣袍后探出个脑袋,环顾四周。
她明白的,女主和赵氏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但俗话说得好: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只要没抓奸在床,她还有的救。
更何况她本就是被陷害的,只需找到突破口,谎言便不攻自破。
“夫人,夫人!”
寸头男子大叫一声从人群中窜出,匆忙扣上里衣的扣子。
他似是没料到褚星濯在场,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杜嫣语那边,“夫人……”他喃喃道,也不知叫的是哪一位。
杜嫣语身后的丫鬟冲他挤挤眼,朝着许溪所在的位置点点头。
男子随即心领神会,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浑身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他大喝一声,匍匐着身子朝许溪爬去。
“夫人,你放过我吧。”
“大公子知道了定不会轻饶我二人。”他眼含热泪,左手牢牢抓住锁骨上方的衣衫不松手,活脱脱一副被占了便宜的模样。
而许溪,则是那个十恶不赦的采花大盗。
见状,许溪正欲反驳,一旁的褚星濯先开了口,他俊俏的眉头皱成一团,居高临下俯视地上趴着的男人。
“你好大的胆子。”说话间,袖中的暗箭已然蓄势待发。
男人被吓得一哆嗦,两腿之间布料的颜色缓缓加深,发出难闻的气味。
许溪歪头盯着褚星濯的侧脸,露出迷惘的表情。
他为何要护着自己?
“二郎没必要动气,何不让他把话说完。”赵氏迈着慢悠悠地步子朝着二人走来,话虽是对褚星濯说的,可眼睛却一直盯着许溪,叫她浑身不自在。
“更何况,今日语儿也在场,若真是冤枉了许溪,我这个做娘的必定会还她清白。”
“还是说……”
“非得将你大哥叫回来不成?”赵氏微微牵起嘴角,露出势在必得的表情。
果不其然,褚星濯在听到“大哥”二字后,仅仅犹豫片刻,便将抬起的手放了下去。
他后退一步,露出身后的许溪来。
分明是初春时节,院子里的寒意却让许溪直发抖,此刻,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对面,用不屑的、厌恶的、鄙夷的眼神看向她。
而背后,空无一人。
看来今日,她没得选了。
许溪深呼一口气道,“你且说说看为何叫我放了你。”
原著中,杜嫣语用一锭银子买通了车夫,命他在原身的茶碗中下迷药,而后再将她放于床上,营造出云雨过后的模样。
而杜嫣语则会命下人向赵氏通风报信,将她二人抓奸在床。
届时,许溪的境况不言而喻。
可凡是刻意营造的假象,皆会留下蛛丝马迹。
车夫高昂头颅,看着许溪的眼神带上几分决绝,紧接着,他重重将整个脑袋磕在土地上,巨大的闷响吓得许溪一激灵。
“夫人,你真的要我说出来吗?”他抬头,额头正中间猩红一片。
“说吧,我也想听听。”
“昨夜夫人将我约至房中,说……”车夫支支吾吾,不敢看许溪的双眼。
另一边,杜嫣语似是没了耐心,厉声道,“说啊,又没人堵着你的嘴!”
“夫人说钟情于我,要我从了她!”
“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呐,但谁知喝了夫人房中的茶水,我便浑身燥热难耐,情难自抑……”后面的话,即使他不说,在场的所有人也已猜出个大概。
“好一个褚夫人。”
闻言,杜嫣语猛地抬手冲着天边拍了三下,讽刺道。
“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赵氏低垂眉眼,接过她的话口,“许溪,你还要怎么狡辩!”
“来人,给我将这□□绑了浸猪笼!”
话毕,早已在周围候着的人乌泱泱冲上来,将许溪团团围住。
“等等。”
“婆母可否听我说一句。”许溪赤着脚踩在粗粝的泥土上,身上虽只穿了件贴身的肚兜,脸上却没有丝毫难堪之色。
日头高照,为她本就白皙的肩头披上层金灿灿的纱。
她向前一步,对着男人蹲了下去,“我钟情于你?”
男人丢了魂似得点点头,眼神不由自主地游走在她胸前,喉结上下滚动。
啪……
许溪抬手,一记利落的耳光打在男人脸上,巨大的力道令他整张脸都歪了过去。
“平日里多照照镜子吧。”
“你是说我瞎了眼才会放着我夫君褚盛视而不见,为了你这么一个腌臜玩意儿下药?”其间,许溪刻意将夫君二字喊得大声些,有意说给在场的人听。
人人皆知她对褚盛死心塌地,毫不夸张地说,褚盛一句话,原身还真能为了他上刀山下火海。
“你竟敢!”男人回过神来猛地起身,飞扑向许溪,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模样。
平日里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人,今日怎的变了脾气,是瞧不上他这个车夫吗?
想到此,男人心生恶念,眼神不由自主冲着许溪上半身薄薄的肚兜看去,他要让这个女人难堪!
肥硕的手掌朝着鹅黄色的肚兜扑去,他露出淫邪的笑容,“夫人,我看你很享受啊……”
没错,这女人表面上看着温和,但人人皆知大公子从未去过她房中一次,她背地里定然与不少人厮混过。
许溪吐出一口气,左脚后撤一步,摆好架势,她既有胆子扇他耳光,就有本事震得住他。
这就让她们看看,公园里的太极拳不是白练的。
呼吸之间,男人凶猛的攻击便如打在棉花上一般,毫无杀伤力,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许溪做了个收势的动作,却瞥见一旁褚星濯瞪大双眼,默默收回了袖箭。
“许氏,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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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男声响起,透过大堂直冲许溪的耳膜,她下意识掏了掏耳朵:
聒噪。
来人一袭墨绿色衣袍,刀锋般的眉头紧皱成一团,本就不厚的嘴唇更是因为抿起的动作几乎看不到,不像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更像是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唯独腰间挂这个淡粉色的香囊与之格格不入。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送给他的。
褚盛,已故褚老爷与其妻赵氏唯一的孩子,亦是原书男主,许溪名义上的丈夫。
他迈着大步怒气冲冲地朝着许溪走来,直到一座山般庞大的身躯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许溪才反应过来,紧随其后的是一阵恶寒。
脑海中的画面犹如海浪般铺天盖地的袭来,每一幕都是褚盛皱着眉头厌恶的神情。
“你这个毒妇,竟敢伤语儿!”
“枉我这么些年一再隐忍,对你做的腌臜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语儿三番五次劝说于我休了你,可我、可我念在当年你一腔孤勇嫁入我府中,不忍将你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怪我,怪我!”
话毕,他反手打了原身一巴掌,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原身一人背对身后来往人群的指指点点,她抬手想要解释什么,却在看见杜嫣语表情的一瞬间没了力气。
是啊,他从未正眼看过自己。
“嫂嫂?”耳边响起低沉的呢喃声,许溪这才从泥沼般的回忆中挣脱,她下意识扬起一抹笑容道,“谢谢啊。”那笑像是和煦的春风,惹得褚星濯心头泛起一阵痒意。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整日没什么精气神的嫂嫂眉眼含笑的模样。
下一瞬,许溪整个人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拉了过去。
回过神来,褚盛死死捏着她的手腕,眼中的怒意不言而喻,他低头看向怀中刺眼的白皙,怒骂道,“你就是这般做我夫人的?”
“若是被传出去,我的脸,褚家的脸要放在何处!”
“来人,扶夫人回房。”说罢,他便不由分说地扯着许溪,巨大的力道甚至将她半个身子都提溜起来,只得踮起脚尖减缓痛苦。
褚盛这幅霸道的模样与他鲁莽的爹如出一辙,甚至没能继承到丁点赵氏的城府;反观褚星濯,若无人说起,怕是都想不到他竟是褚家孩子,许是随了他娘,浑身上下与“糙”这个字沾不上一点边,旁人一眼过去只觉得是哪家容雍华贵的公子罢了。
若非早早在京城落下个臭名声,怕是请人来说亲的女子要将府门踏破不可。
若说褚星濯是表面无害内里一肚子坏水的爪牙,那褚盛则是将野心与不满写在脸上的蠢材。
放在旁的话本中,褚盛其人只怕是早早被扣上谋反的罪名,死无全尸,可这是以他展开的小说,无论他怎样作死,总是有一波又一波的贵人,拯救他于危难之中。
他的HE,是踏着无数人的残骸而达成的。
几个人高马大的仆从从两侧冲出来,将许溪团团围住,她的双臂被反折,紧紧压在后背之上,那些人的力道完全不似对待女子,倒像是对待牲畜般粗暴。
“哼。”婆母赵氏对着许溪不屑地哼了声,随即变换脸色热切迎上褚盛,“盛儿,你可算来了。”
褚盛微微颔首,与不远处的杜嫣语对上视线,一刹那,二人间眼波流转,黏腻地快要淌出水儿来。
许溪站在他们中间,默默看着一切。
多么滑稽。
明媒正娶的妻子被仆从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而口口声声最在乎家族脸面的褚盛,却与外面的女子不清不楚。
他是既要、又要。
既不愿被外人说成是忘恩负义的休妻之人,也不愿放弃温柔可人的将军府独女杜嫣语,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可笑的脸面罢了。
3. 第 3 章
“哥!”
“你确定要在旁人面前将她置于如此境地?”褚星濯不顾身后老者的阻拦挺身而出,站在褚盛的对立面。
与此同时,抓着许溪的侍卫们哀嚎一片,似是受到了攻击,纷纷卸下手中的力道。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用胳膊护着脑袋朝地上跌去,“嘶。”小臂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血腥味便涌了上来。
许溪眼冒金星,强撑着直起身子。
院中,两道高大身影相对而立,谁也不愿意退让一步。
赵氏率先开了口,她大喝一声道,“放肆!竟敢冲撞你大哥。”许是过于恐惧,那声音尖得不像话,甚至染上了几分凄惨,连袖中的手也紧紧攥着帕子,生怕露怯,丢了面子。
以往她处处忍让,可今时不同往日,她面前是褚盛,身后站的是将军府上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一个外人踩在她头上。
闻言,褚盛紧皱眉头,似是在思考着什么,本就冷峻的脸上更是平添了几分不满。
片刻后,他双手背后,踱着步子绕过褚星濯,停在许溪身旁。
“老二说的有理。”外人看不到的地方,他咬紧牙关,眼中的怒意不言而喻。
“来人,为夫人拿件外衣。”
“盛儿!”赵氏惊呼道,手中的帕子快要被她揉作一团。
褚盛侧身,低垂着眸子,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安静。
不多时,仆从拿来件乳白色的斗篷,正欲递给褚盛,却被许溪一把夺过,径直披在身上。
她弯着身子拍打下半身沾染上的泥土,胸前的白皙正巧撞进褚盛的眸子,男人喉结滚动,不自觉挺直了腰。
一股异样的感觉自腿部腾升而起,似是酥酥麻麻的电流,令他脑中变得粘腻不堪。
褚盛清了清嗓子,下意识朝着许溪的方向走过去。
他以前怎未发觉,这丫头竟出落得如此……
勾人心魄。
许溪抬头,正好瞧见褚盛满脸痴迷的模样,她眼中闪过不耐,淡淡道,“今日这般模样非我本意。”
“若夫君婆母还愿信我,便准我同这车夫亲自对峙一番吧。”
“届时看看,到底该还谁清白。”
车夫梗着脑袋,下意识看了眼杜嫣语的方向。
对面人眼神躲闪,拢了拢衣裳,不回应他。
二人间的暗流涌动正巧落在褚星濯眼中,他低头对着身旁仆从说了什么,摆手示意他离开。
“这……”赵氏一时语塞,聪明如她,一早便料到纵然给许溪个豹子胆她也做不出此等子事。
但她并不介意借将军府之手将这讨人嫌的媳妇踢出去,为盛儿谋一个好前程。
一旁的褚盛倒是回答的坦荡,“那你便说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溪微微颔首,将昨夜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夫君若不信,大可去我房中查一查那盏琉璃色茶碗,想必他还未来得及洗去残留的迷药。”说罢,只见车夫满头大汗,小腿不住地颤抖起来。
“若不是他打着替夫君传话的幌子,我断不会放他进我房中。”许溪快速眨巴双眼,硬生生挤出两滴泪来。
一双桃花眼中水汽氤氲,身体随之微微颤抖着,活脱脱一副明月高悬独不照我的模样。
见状,褚盛抬手正欲安慰她,却猛地觉察到身后传来道强烈的视线,他的手停在空中,而后缩了回去。
与此同时,许溪默默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若非为了回家,她巴不得立刻从这吃人的宅子离开才好,但为了小桃,她又不得不顺着剧情走下去。
褚盛清了清嗓子,厉声道问,“可如她所说?”
只见那车夫双腿一软,径直跪了下去,一个劲儿地朝着褚盛磕头。
“饶了我吧少爷,我也是不得已啊。”乌溜溜的瞳孔左右打转,缓缓停在了人群中某个方向。
眼看他咬紧牙关,下一秒就要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杜嫣语迈着窈窕的步子,对着褚盛莞尔一笑。
“阿盛,我看这车夫在你府上也算带了不少年头了,不若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他。”
她侧着身子,柔弱无骨的手渐渐攀上褚盛的胸膛。
“毕竟,你今日可是说好了要同我去游船的。”
“切莫别被旁人败了兴致。”话毕,她贴得更紧些,远远看去,就像是依偎在他怀中似得。
一旁的赵氏见了,也只是扭过头去,并未出声阻拦。
不如说,这府上的所有人都默认了杜嫣语的存在,因而对许溪百般欺凌,导致她既没有使唤得了的仆从,也没有能够拿得出手的银钱。
犹如孤魂野鬼般在宅子里游荡,终日不见阳光。
许溪看着不远处美人在怀,态度有所松动的褚盛,抬手擦干脸上的泪痕。
罢了,她本就没想着讨个公道。
“嫂嫂来府上五年有余了罢。”褚星濯的声音适时响起,打乱了许溪发散的思绪。
她有些茫然地回头,只瞧见男人脖颈处带着的珠宝正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嗯。”她点点头。
“可曾想家?”褚星濯直起身子,声音自许溪的头顶传来,她这才发现,少年竟比她高了足足一个头,墨色的发丝被束成一股,高高扎在脑后。
许溪并不清楚他问这话是何意思,但一想到原身遭遇的一切,她沉默许久,淡淡点了点头。
原身家中虽算不上多么富有,却也经营着家酒楼,生意算是红红火火,不愁吃穿。
父亲母亲只有她一个女儿,因此从小便是捧在手里怕磕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也要试上一试。
她嫁进褚府时,父亲母亲纵有千万般不愿与不舍,却终究拗不过软磨硬泡,只得让她带上足以普通百姓下半辈子高枕无忧的丰厚嫁妆嫁了进去。
可天不遂人愿,来府上第二年,父亲母亲便在一场大火中撒手人寰。
那之后,杜嫣语与褚盛相遇,她成了众矢之的,人人厌弃的丧门星。
“我去和大哥说送你回乡。”话毕,褚星濯转身便要走。
许溪整个人犹如五雷轰顶,下一秒便两眼一闭,用尽毕生最大的勇气,死死抱住褚星濯的胳膊不撒手。
“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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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星濯眼角抽动,转过头来。
许溪记得,他最烦别人碰他了啊啊啊啊!
可若不拦着他,自己真的被扫地出门了怎么办。
“我,我已经没有家了。”
“现在褚府就是我的家,你和……他都是我的家人。”许溪强牵起一抹微笑,皮笑肉不笑。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怕下个瞬间人头就落地。
见褚星濯迟迟没有动作,许溪小心翼翼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自上而下偷偷看他。
只见印象中不是发疯似得大笑,就是满脸阴鸷的人,头一回皱着眉,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他低垂着脑袋,像是做错了事的犬科动物道,“可你在这府中并不自由。”
噗嗤……
身下传来一阵轻笑,褚星濯蔫蔫地循声看去,正巧迎面撞上笑出眼泪的许溪。
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擦去眼角的水痕,俨然一副笑开了花的模样。
天晓得,他顶着这样一张脸说出的话却是那么……善解人意?
在许溪看来,此刻的褚星濯就像是露出柔软肚皮的老虎,任谁来了都抵挡不住摸上一把的诱惑。
“二郎,你可知自由于我来说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许溪缓下心神,淡淡道。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自小便好吃懒做,整日里只知道咿咿呀呀地跟在爹娘身后做个跟屁虫,因而即使到了成亲的年纪也没学到什么傍身的手艺。”
“爹娘本想着替我寻个好人家,一辈子虽没大富大贵,却也是吃穿不愁。”
许溪看着嬉笑打闹的男女主二人,露出怅然的神色。
“可我入了褚府,一切都变了。”
“既没了母家,又不受夫家待见。”
“说句不好听的,若离了褚府,我活着都是个问题。”许溪有意无意地摆弄左手食指,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何况,是个满京城皆知的弃妇。”
诚然,她说的一切都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在,但为了回家,为了留在府中,她不能放过任何细微的机会。
褚星濯愣在原地,一时间哑口无言。
望着褚盛揽着杜嫣语离开的背影,许溪自嘲地笑了笑。
她转身,不带丝毫留恋。
褚府恢复往日的宁静,此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泡影般隐入夜色,再无人提起。
夜半时分,褚星濯偏头百无聊赖地靠在窗户上,看着渐浓的夜幕陷入沉思。
“我该帮她吗?”他喃喃自语道。
白日里的老者端坐在他身边,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少爷是如何想的呢?”
褚星濯低头,满脑子都是许溪看向兄长那双落寞的眸子。
“我不愿看到她像娘那般,被折磨得疯魔。”
“但她是大哥的妻,我不该插手。”
回想起早些时候女子打算自我了结的决绝模样,褚星濯打开窗,看着不远处的榕树出了神。
夜色中,一道身影压低身子,径直穿过榕树朝着东厨的方向跑了过去。
褚星濯直起身来,再三确认那道人影。
“嫂嫂?”
4. 第 4 章
深夜,一道深重的闷响将许溪从睡梦中强制唤醒。
她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目光涣散。
自进了这屋,已不知过了多少个钟头。
偶尔有人影从窗外经过,也只是匆匆离开,生怕染上灾祸。
伴随着饥饿感与困倦,许溪眼皮愈发沉重,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不满,如今的她,甚至可以吃下一整头牛。
窗外传来不知名鸟儿的叫声,许溪翻遍了原身的屋,也没找到任何能下嘴的吃食。
确切地说,连值钱的物件儿都没有。
房中仅有张铺着粗布的床榻,上面堪堪围了圈纱质床帐,左手边放着布满灰尘的梳妆台,似是许久未曾打理,唯有盏灯,却也快要油尽灯枯。
床边放着仅能容纳两人的坐榻,可木质的茶几却将另一人的位置挡了个严严实实,恍惚间,许溪仿佛看见了原身大半辈子便是在此处用膳、发呆,等待夫君回心转意的那天。
她打开印着龙凤呈祥样式的顶箱柜,从中挑选出件湖蓝色长裙,又拿起白日里的斗篷披在肩上。
路过如纸张般泛黄的铜镜,她不自觉打量起镜中人的模样。
女子乌发雪衣,身形纤细,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级,脸色却蜡黄又充满疲态,染上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风霜,一双桃花眼里本该是明眸善睐,如今却好似一潭死水,平添了几分疏离与淡漠。
但她一眼便看出,原身的底子极好,只是多年来的磋磨令她明珠蒙尘,无心打理自己。
未出嫁时,便有不少家室优渥的公子们差人上门说亲,当年的褚盛之所以同意婚事,不仅为她丰厚的嫁妆,更看上了她姣好的皮囊。
思及此,许溪难免牵起一抹讽刺的笑。
褚盛满嘴仁义道德,到头来还不是个色欲熏心的伪君子。
“咕噜噜……”胃部发出不满的抗议盛,许溪吹灭油灯,放慢步子,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房门。
她的屋子位于褚府西北角一处偏远,远远看上去像是个废宅,可好在平日里没什么人打扰,也算得上清幽。
穿过院门,许溪看到了白日里差点要了她性命的那颗榕树,她压低身子,远远瞧见属于褚星濯的屋子里漆黑一片。
“呼,万幸万幸。”
赵氏果真将她厌恶到了极致,连住所都是刻意安排,巴不得哪天许溪冲撞了褚星濯,被一刀封喉才好。
他们俩的住处,就像是本不该存在褚府之物,一如屋子的主人,显得格格不入。
可直到现在,她也没想明白,为何原书中那位杀人不眨眼的小叔,竟会破天荒地帮她说话。
“嘶。”许溪猛地停下脚步,嘴角抽动。
莫不是记恨着白日里那一巴掌,非要亲自动手收拾她才解气吧。
毕竟,原书中的他可是上一秒春风和煦,下一秒就暴风雨来临的主儿。
实在是无愧于“疯子”二字,日后见了他还是躲远些才好。
绕过长长的走廊,许溪不自觉吞咽口水。
大户人家的厨房应当会备些吃食才对,譬如什么八宝鸭、荷叶鸡、东坡肉。
最不济也是马蹄糕、杏仁饼、凤梨酥这些糕点。
可当她推开门,看到空空如也的灶台,沉默震耳欲聋。
……
舀起一碗水,许溪泄愤般大口大口地吞咽着。
“鸡、鸭、鱼、大米、绿菜……”她双手背后,巡视般挨个走过关着活物的铁笼。
顿时生出种太监上青楼的无力感。
暂且不论她的厨艺如何,单单是起锅烧灶这一点,怕是足以吵醒整个府上的人。
而那赵氏,还不知要怎么以此做把柄磋磨她。
无奈之际,许溪只得揉了揉瘪下去的小腹,喃喃道,“苦了你了。”
“此话怎讲?”
脖颈后骤然传来股温热的吐息,许溪倒吸口凉气,绷直脊背。
她颤抖着问道,“谁?”
天灵灵地灵灵,土地公公保佑,可千万别是鬼啊。
“嫂嫂才是,大晚上的出来做什么。”熟悉的声音直冲许溪天灵盖,她维持着面儿上的平静缓缓转身,“二郎……”
还不如见鬼呢。
只见褚星濯侧身倚靠在灶台旁,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锅边。
如同诱惑水手的塞壬歌声,褚星濯也长着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眸,尽管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也让许溪双腿发软,恨不得下一秒就将她心里的小九九全盘托出。
许溪紧闭双眸深呼吸,斗篷下的手狠狠掐了把大腿,这才恢复了些许理智,壮着胆子回道,“夫君、夫君约我在此处等他。”
褚星濯并未看她,许溪却全身寒毛竖起,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哦?”
半晌,他才发出声意义不明的回应,月色透过纸糊的窗户打在他左脸上,映射出眸中点点寒光。
“天色已晚,二郎不若先行回房休息,我且等等夫君。”许溪指甲死死扒着桌沿,牵起一抹无所适从的笑。
该死,她的腿怎么一直在抖!
褚星濯似是并未听见她这话,自顾自地把玩起了手边的锅盖,时而拿在手中掂量份量,时而将其竖起弯下身子滚着边玩。
许溪眼角抽动:这厮和她杠上了是吧。
也罢,她走就是了。
许溪缓缓挪动身子,努力克制发出的声响,趁褚星濯沉迷于锅盖之时,她离大门只有一臂的距离。
“咕噜噜!”
锅盖从褚星濯掌心脱手,绕着原地打了几个圈,无力地栽倒下去。
许溪赶忙捂住肚子,一屁股蹲了下去:夭寿啊,为何偏偏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噗嗤……”一声轻笑钻进她的耳中,许溪缓缓抬头,正撞进褚星濯笑得蓄满泪水的眸中。
他单手扶着灶台,整个身子都弯了下去,另一手擦去眼角的泪痕,顺手捡起掉落一旁的锅盖。
“咕咕、咕咕。”铁笼中一只胸前布满棕色羽毛的鸡不满地昂起头,冲着褚星濯不住地扭头,似在挑衅。
只见他微微抬手,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鸡一瞬便没了呼吸,像是喝醉了般一头栽倒下去。
紧接着,褚星濯利落地打开笼子,揪着它的后脖颈将没了起伏的鸡提溜出来。
见状,许溪不争气地双手抱头,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杀鸡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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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没错了!
她紧闭双眸,将脑袋深深埋进膝盖中,像遇到危险的鸵鸟,只顾着埋头逃避。
“跟我来。”
许溪抬头,堪堪瞅见男人的鞋面,褚星濯居高临下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算不上难看,甚至有几分雀跃。
黏黏糊糊的液体自他手上缓缓流下,一滴滴打在许溪脸上。
挂着笑的脸,让他此刻看起来像是地狱来的罗刹。
完蛋,要没命了。
再次回过神来时,她已然跟着褚星濯来到了后院。
看着记忆中不曾有的布置,许溪不由得张大嘴巴,发出感叹声,“哇。”
褚星濯一手拎着鸡,看向她的的目光不自觉染上笑意。
无论是原主的记忆亦或是书中,从未描述过褚府上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湖水在月色的照耀下波光粼粼,穿过许溪脚下的石桥,汇聚于不远处的荷花池,池塘边围满了郁郁葱葱的植物,和着微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趴在高低有致的树叶上,为她引路,像是落在地上、触手可及的银河。
饶是她这般见过了世面的现代人,也不由得入了神,许溪转头,兴奋道,“好美!”
可很快,她便反应过来,这哪里是什么世外桃源,分明是最好的抛尸地点。
指不定那些植物下面埋着什么呢。
她回头,却见褚星濯不知何时点燃了正中央的火把,映照出院落的全貌来。
火光将他的脸照得棱角分明,一如传言那般冷漠无情,是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可不知为何,许溪却从中读到丝难以言喻的伤感来。
她强装镇定,走向褚星濯。
“我来府上多年,竟从未知道有这么个院子。”
“二郎若想邀我一同赏景,不若挑个别的日子。”
“现下天色已晚,况且我与夫君已有约……”
褚星濯仅仅侧身瞥了她一眼,许溪便认了怂,紧紧闭上嘴巴。
少说多做,保住小命要紧。
他将手上早就没了气息的鸡随意丢在石桌上,转身从木屋中拿出两把椅子,示意许溪坐下。
“多谢……”她颤抖着小腿,如坐针毡。
还真是阴晴不定啊,许溪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不由得感叹道。
于是乎,她眼看着褚星濯利落地拔毛、放血、处理内脏,全程甚至维持着同一个表情。
胃里一阵翻涌。
许溪并非从未见过杀生场面的人,可如此粗暴的手法她还是头一次见,简直像是处理张轻易撕破的纸,亦或是折断的稻草。
尽管双眼清楚地看到那是只死去的鸡,但脑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带入了进去。
“呕……”许溪干呕一声,慌忙捂住嘴巴背过身去。
她必须逃。
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她踉跄着步子,循着记忆中来时的路跑了过去。
“嫂嫂,你要去哪里?”褚星濯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双手沾满鲜红血液,腥味顺着呼吸起伏钻进许溪的鼻腔,她两眼一黑,没了意识。
小剧场:
看着瘫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嫂嫂,褚星濯觉得冤枉。
5. 第 5 章
“溪溪,你看那边的云,像不像疯狂星期四!”许溪看不清对面人的脸,下意识顺着她手指的位置看去。
滋滋冒油、油光发亮的烤鸡,赫然挂在天边。
“烤全鸡!”她伸手去够,却扑了个空。
“嫂嫂醒了。”
耳边传来不真切的问候声,许溪下意识装死。
只要她不睁开眼睛,就不会被发现。
“呵……”男人轻笑一声,起身离开,衣袍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许溪双腿蹬直,从未觉得躺着是一件如此煎熬的事。
她腰部微微用力,正欲将眼睛睁开条缝儿观察周围的情况,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味道便飘了过来。
等等。
她吸吸鼻子,努力嗅闻。
没错,是她心心念念的烤鸡!
恰在此时,胃部传来震耳欲聋的嗡鸣。
许溪攥紧拳头,暗自立下雄心壮志:
管他是谁,她现在一定要吃到烤鸡。
下一瞬,许溪用尽此生最大的勇气,将眼睛睁得如铜铃那么大。
只见褚星濯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正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手边儿上拿着的烤鸡正散发阵阵热气,引人犯罪。
许溪不争气地吞咽口水,满心满眼都是香喷喷的烤鸡。
褚星濯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似的微微眯眼,若有若无地摇晃手中的签子,“好香。”
许溪重重点头,表示认可。
“可我晚上吃得太饱,这鸡……”
“我来!”许溪上下摇晃脑袋,比拨浪鼓还快上几分。
“噗哈哈哈……”褚星濯大笑着将签子递给她,锐利的棱角少了几分攻击性,露出本该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气。
一旁的许溪毫不客气,捧着洒满香料的烤鸡就啃了起来。
“嚼嚼嚼,二郎你手艺真好,嚼嚼嚼。”
“没人将晚膳送到你房中?”褚星濯摩挲着食指,低头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许溪此刻满脑子都是食物,下意识摇摇头。
“一进屋我就睡下了,许是他们敲门我未听见。”
“不碍事、不碍事。”
吃着吃着,她猛然察觉到一丝毒蛇般的视线,攀上她的后背,最终停在了后脑勺。
咕嘟。
她咽下嘴巴里的肉,这才反应过来身后站着的是谁。
“二郎?”她颤颤巍巍道。
可回应她的只有池塘中蛙类的鸣叫,以及潺潺的流水声。
“你不出来我可要走了。”许溪拿起石桌上不知何时备好的手帕,擦去嘴角的辣椒粉。
这又是搞哪一出,褚星濯真能好心到专门带她出来就是为了吃只烤鸡?
她咂咂嘴,看了眼地上七零八落的鸡骨头。
轰。
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许溪大腿一软,一屁股瘫坐下去。
他、他定是去取趁手的武器,好将她也拔毛、放血、去除内脏……
“嫂嫂?”身后传来褚星濯略带诧异的声音,许溪赶忙用手捂住脑袋。
不要杀她啊。
她其实还没吃饱。
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他的下一步动作。
许溪透过指缝,却见褚星濯皱起眉头,正在用某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她。
他放下左手拿着的盘子,俯身对着她伸出了手:
“哥,他……”
“算了。”微微用力,便将许溪整个人都提溜了起来。
那一刻,许溪只觉得在他眼里,自己和那只小鸡崽子怕是一个战斗力的。
她坐在椅子上,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要杀要剐……”
悉听尊便。
话音未落,许溪的眼睛便被桌上白白胖胖的糕点引了过去。
四四方方的形状正好够她一口吞下,表层铺满了白色的粉,隐隐散发出荷叶的香气,让人忍不住尝上一口。
她抬头,不可思议地望向褚星濯。
“这是?”
他点点头,“我房中还剩下些糕点,嫂嫂不嫌弃的话尽管拿去吃。”
“我明日差人再送些给你。”
“二郎!”
许溪抓起一块糕点,塞进嘴巴里,荷叶的香气充斥整个鼻腔,软糯的口感令她不由自主露出幸福的微笑。
“你真是个好人。”
嚼嚼嚼。
不仅烤鸡给她吃,还专程回去拿了糕点,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实打实的好人啊!
褚星濯似是没料到她的反应,瞳孔微怔,愣在原地。
待回过神来,眼神变得晦暗不明,好似跳动着火光,炽热又危险。
“小时候,我常来此处,那时还没有里头那间茅草屋,也没有石桥。”
“有的只是一池布满淤泥的湖水。”褚星濯长腿一迈,靠着椅子缓缓坐下去。
许溪拿起块酥得掉渣的糕点,吃得津津有味,内心不由得腹诽道:这难道是什么反派真情流露,所见之人必死flag?
但转念一想,褚星濯若是真想,早就有一万次机会了。
如今还没下手,大抵是真无意杀她吧。
“你说我是个好人,可知那池中荷花长势为何如此好?”褚星濯转头,静静看着一池含苞待放的花,脸上似是蒙上层薄雾,染上几分哀伤。
许溪摇摇头,一双桃花眼眨巴眨巴,无辜地看向对面。
她当然知道啊,定是以无数具尸体为养料才长得那么可人。
但作为原身,无疑是不知道的。
许是看她吃得香甜,褚星濯也拿起一块,轻轻咬去最上方的一角,甜腻的味道充斥口腔,令他不由得皱紧眉头。
可抬眼看见许溪满脸期待的模样,他又将嘴边的话咽下去,为杯中添上些水。
“尸体。”
“本不该死去之人的尸体。”
是拼了命也要杀死亲生骨肉的,他娘的尸体。
许溪点点头,顺手拿起添满水的杯子,小口小口喝了下去。
她就说吧,褚星濯这厮定然是杀了太多人,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咳咳。”她清清嗓子,本着话不落地、知恩图报的原则,决定好好开导下这位误入歧途的少年。
她起身捡起根手指那么粗的树枝,蹲下身来在地上涂涂画画。
“喏,这是一只小狼。”她指着画中双耳耷拉,浑身是伤的狼说道。
褚星濯俯身,肩膀停在与她不到一臂的距离。
“它被族群驱逐,又饿又累,徘徊了许多天仍旧找不到愿意接纳他的狼群以及饱腹的食物。”
“这时,丛林中来了个拿着斧头的猎人,他大叫着劈向小狼,誓要剥下他的皮不可。”
“小狼受够了一切,生死关头,它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咬死了猎人。”
“你说,他是个坏狼吗?”许溪停笔,画面停留在满身伤痕的小狼和变成灵魂的猎人身上。
按书中所述,褚星濯于褚老爷被斩、褚府落魄时遇上了宰相,不出几年摇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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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成为他最中意的“猎犬”,为他暗中取下利益纠葛之人的性命。
可许溪仍觉得,一切太过违和。
元和元年,褚老爷因通敌之罪被处以斩首之刑,时年四十有余的孔显仁因护主有功被封为当朝宰相,辅佐年仅六岁的小皇帝。
按理说,褚老爷的罪名足以株连九族,可皇上却下令砍下他一人的头颅,并遣散府中仆从,唯独留下了褚家其余人的性命。
世人感叹于皇恩浩荡,转眼将整个褚府钉上了耻辱柱。
原书中对于褚盛落魄时的描述甚少,寥寥几笔也只是起到了博取女主同情的作用。
泼鸡血、丢菜叶子、不绝于耳的咒骂声……对于那段时间的府上人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最艰难的日子,甚至无一人卖给他们维持基本生存的饭菜。
可转瞬,男主便恢复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连同着赵氏,一跃成为比当初褚老爷在时更为尊贵的存在。
而这一切都归功于褚星濯。
毫无存在感的褚家老二,再次回到众人视线时,已然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没人知道消失的时间他经历了什么,配角的人生本就无关紧要。
书中将他描写得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是个十恶不赦的反派。
可早些时候,他挡在许溪身前时,她便思考过:
挡了男女主的路就是反派、就该死吗?
那么,若原身是主角,褚盛也算是最大的反派之一了。
一个连活下去都困难的孩子,往往没什么选择权。
她所处的时代并不是个多么好的时代,夺去平民的性命和捏死只蚂蚁差不多,更别说罪臣之后。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往上爬,即使代价是粉身碎骨,遭人唾弃。
许溪轻叹一声,扭头去看褚星濯。
他低垂着脑袋,细密的睫毛形成一圈阴影,打在下眼睑上,眼神停留在那副画上,久久没有动作。
“我认为他不是个坏狼,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见他不回应,许溪开始自问自答。
所以,你也不要太内疚了。
“万一。”
“万一想杀它的是母狼该如何……”褚星濯开口道,那声音轻飘飘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得许溪心里发怵。
“谁!”
“谁在那边!”
起夜的仆从远远瞧见院子里燃起的火光,壮着胆子寻了过来。
下一秒,火光消失,院落恢复了原本的死寂。
许溪绷直身体,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嘘。”褚星濯用手臂虚拢着她的腰,二人蜷起身子藏在石桌正下方。
他靠得太近,温热的吐息打在许溪脸上,有如狂风暴雨。
一片漆黑中,她清楚地听到自己胸腔震动的嗡鸣声,血液自心脏倒流,一股脑涌向脸颊。
呼,她真是疯了。
不多时,那仆从眼见四下无人,只觉是看花了眼,便小跑着离开了。
许溪赶忙侧身从褚星濯的桎梏中逃离出来,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时间不早了,二郎快些回屋罢。”说着,她提起裙摆便要溜走。
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牢牢抓住,不能挪动分毫。
她强壮镇定回头看去,只见褚星濯挑挑眉,笑得真诚。
“嫂嫂。”
许溪吞咽口水。
“好梦。”
说完这话,褚星濯主动放开她的手腕,后退一步隐入黑暗,没了踪影。
6. 第 6 章
“夫人。”
“用早膳了。”
叩叩叩,屋外传来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许溪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从喉咙深处挤出个淡淡的嗯字。
刚一睁眼,便瞧见衣架上挂着的白色斗篷,她下意识低头看向手腕内侧,少年含笑的模样随之占据她整个大脑。
“呸呸呸,想什么呢。”许溪用力摇晃脑袋,压下心头的异样感。
她打着哈欠端坐于梳妆镜前,循着记忆中原身的手法随意挽了个簪子,露出精致的耳廓来。
“陈妈,您站在这儿做什么。”屋外头传来一声惊呼,女孩手上的水盆随之一抖,洒出几滴水来。
“嘘!”
透过薄薄的窗户,老妇的影子赶忙朝着那人扑去,捂上她的嘴巴。
“祖宗诶,可别再问了。”她回头确认四下无人,这才附耳低声道。
“今早二少爷大发雷霆,质问我们为何从不为夫人送饭。”
“可二少爷不是从不过问府中事务吗,怎的今日又……”
闻言,妇人长叹一声,驮着的背又弯下去不少,“谁人不知府上事务皆由主家操持,他这分明是冲着主家去的。”
对面人放下手上的物件,点点头。
“也是,二少爷和夫人平日里又没什么交集。”
“可如此一来,往后夫人的日子怕是愈发难过了。”
许溪手上动作顿住,指尖淡红色的口脂模糊了唇角的界限。
她看着镜中有些艳丽的面庞,转手便用帕子擦去了惹眼的口脂,露出毫无血色的唇。
坏了,她被当作靶子了。
可昨夜褚星濯分明特意烤了鸡给她吃……
等等,那难道是封口费吗?
许溪的脑袋本就放不下什么事儿,如此一来更像是卡壳了的机器,发出阵阵刺耳的警报声。
“不过再怎么说,夫人也是大少爷明媒正娶的妻,终究是比咱们这些下人过的好些,你呀,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老妇人拍拍女孩的背,示意她快些去干活,免得误了正事儿。
女孩端起水盆,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可下一秒,她似乎是小跑着回来,声音有些颤抖道,“陈妈,以后我来送夫人的饭。”
闻言,老妇微微抬头看她,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很快又垂下脑袋,微微点了点头。
“嗯,明日你来。”
女孩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快步跑开。
这头的许溪犯了难,原书中可没有赵氏为今日之事为难她的情节,若真如那姑娘所说,她该如何应对才好。
想来想去,许溪决定遇事不决就晕倒,为此,她特意穿上冬日里才用得上的厚重套裤,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严严实实,确保倒下的那一刻不会摔得太痛。
万事俱备,许溪深呼一口气推开房门,心内颇有副上战场之感。
穿过层层门廊,她跟随老妇的带领终于到达了用膳的地方。
还未见着赵氏的人,便远远地听见了她抱怨的声音。
“讨人嫌的玩意儿。”
“这菜撤了,看着就没胃口。”
“你、没长眼嘛,看不见这还有一双筷子要添?”瓷器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迸裂声。
她厌恶地用帕子擦手,却正巧与许溪对上视线。
一时之间,偌大的堂屋鸦雀无声,仆从们缩着脑袋,生怕一个不注意丢了差事。
“婆母,媳妇给您请安了。”许溪微微屈膝,湖蓝色的裙摆与地面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赵氏不紧不慢地将帕子递给一旁服侍的丫鬟,打理起额前碎发。
“盛儿呢?”她淡淡道,仿佛全然没注意到许溪。
门外守着的男仆瞥了眼许溪,低垂脑袋道,“杜小姐方才来了府上,跟着的丫鬟手中拿着不少吃食……”
赵氏眼神示意他撤下多余碗筷,这才慢悠悠道,“起来吧。”
可许溪分明觉得那声音咬牙切齿,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似的。
她慢慢直起身子,小腿沉重得好似压了千斤,直至落座,她才用手揉了揉酸胀的肌肉。
不过很快,那点不满便被抛之脑后,她看着桌上完全配得上“丰盛”二字的饭菜,暗暗吞咽口水。
不愧是大户人家,大早上的伙食如此之好。
“你与褚星濯说什么了?”
赵氏眉头微蹙,将她手上的筷子打了下来。
许溪猛得转头,另一只袖中的手差点就要朝着她的面门而去,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她还是强压心中的怒火,回道,“未曾。”
做什么不好,非得拦着她吃饭。
“哼。”闻言,赵氏冷哼一声。
“别怪我没提醒你,他可不是什么好人,日后死无全尸可别拖累盛儿。”
话音未落,屋外守着的仆从扑通一声跪倒下去。
“二、二少爷,您怎么来了!”
赵氏原本耀武扬威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一片,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笑得难看,“二郎,你来了。”
许溪趁机将她的椅子往后挪了挪,快步走上去迎接褚星濯。
只见来人一袭鸦青色劲袍,头顶青玉龙纹发冠将发丝高高竖起,腰间坠着块金色腰牌,无比惹眼。
“姨母忘记昨日说过的话了?”他背着手快步掠过赵氏,拉开正中央的椅子直直坐了下去。
要知道,那位子本该是褚盛坐的。
许溪发现,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大气也不敢出。
因而,她默默在心中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反派,阵仗就是不一样。
这下,应当没人能拦着她吃饭了罢。
“二郎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和盛儿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可你就是不来呀。”赵氏殷切地笑着,全然没注意到身后挪了位置的椅子。
眼看她就要坐下去,许溪兴奋地眯起眼眸,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诶呦!”闷响过后,赵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痛呼出声,没了往日高高在上的主家模样。
周围的丫鬟们见了,赶忙上前搀扶她,“怎么做事的!是要害死我么?”,她扯着嗓子发出尖锐的质问声,脸上的皱纹扭曲在一起,像是缠绕的毒蛇。
哼,让她刁难自己。
许溪抬手用宽大的袖口遮住下半张脸,做出一副心疼、惊讶的模样。
可实际上,她正笑得打滚不亦乐乎,只得用牙齿狠狠咬住口腔两侧的肉才好。
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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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褚星濯这厮又在看她了。
“咳咳,二郎,别来无恙。”她平复下心情,点头对着褚星濯问好。
经过昨夜之事,她下意识对褚星濯多了几分好感,毕竟,投喂她的都是好人,不给她吃食的都是坏人。
尽管他只将她当成了一枚棋子,但总比与赵氏他们周旋整日饿着肚子好些。
“嫂嫂。”他顺手拿起一旁的玉质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甚至比筷子还秀色可餐些,鸦青色的衣裳将他本就姣好的身型修饰得更加利落,“少年感”二字似乎本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词。
不知为何,许溪总觉得今日的他似乎又哪里变了,一时半会儿却也说不上来。
赵氏在丫鬟们的搀扶下重新做上位子,可衣裳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些许污渍。
“二郎,你且吃着,我去换件衣裳。”话毕,屋外两名壮汉便抬着轿子候着了。
她冲丫鬟使眼色,捂着腰面目狰狞地直起身子,正欲离开,却被一只手挡住了去路。
褚星濯抬手挡在她身前,分明是吃饭使的筷子,此刻在他手里却像是夺人性命的杀器。
“姨母急什么,可别糟蹋了这一桌子好菜。”
他回头,笑得灿烂,“坐下吃。”,转身敲了敲她的碗边。
赵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赔笑坐了回去,“好,既然二郎说了,那我便留下。”
许溪看着二人间的剑拔弩张,是吃也不行不吃也不行。
她端坐着,揉了揉干瘪下去的肚子。
这顿饭吃的,实在是煎熬。
“哥呢?”褚星濯夹起片绿油油的青菜,放进口中咀嚼起来。
赵氏眼睛滴溜一转,转头冲着许溪问道,“问你话呢,盛儿呢!”
被猛地一拍,许溪忙将刚塞进嘴巴里的热粥咽下去,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向下,烫得她脸色涨红。
“夫君他……”许溪眸中噙满泪水,一双小脸红扑扑的。
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犹是一直以来刻意忽视她存在的仆从们,也不由得心生不忍。
“他与杜姑娘在一起。”话毕,一颗泪水恰好从眼角滑下,滴在毫无血色的唇上。
赵氏见她这般,也慌了神,赶忙拿起帕子擦拭她的脸,“你看看你,这是做什么。”
旁人见了,定要称赞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婆母,可许溪这边,看到的只有她眼神里不加掩饰的寒意,以及手上格外用力的动作,像是要将她整张面皮扒下来不可。
她下意识向后躲去,却撞上了个硬邦邦的物体。
回头看去,才发现褚星濯不知何时悄然来到她身后,而她撞上的,正是他结实有力的腿部肌肉。
“主家,大少爷找您。”管家快步从屋外进来,看到屋内的一幕愣在原地,下一秒便跪在地上,声音颤抖道,“二少爷,您也在。”
听到褚盛唤她,赵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冲着褚星濯点点头,就坐上轿子消失在原地,留许溪一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饭香顺着空气钻进许溪的鼻腔,她吸吸鼻子,昂头看着褚星濯,眨眨眼道,“二郎,我们可以吃饭了吗?”
闻言,褚星濯轻笑一声,点了点头。
“嗯,吃吧嫂嫂,没人和你抢。”
7. 第 7 章
“嗝。”大快朵颐后,许溪满足地喝下最后一碗汤。
桌上大半的菜都进了她的肚子,褚星濯全程只吃了几根绿菜,一碗没什么油水的粥。
她不由得怀疑是因为平日里见的血腥太多,才导致他吃不下什么荤菜。
为了报答昨夜的烤鸡之恩,许溪拿起一旁没人用过的筷子,在他碗中添上方才刻意留下的鸡腿。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她放下筷子,心虚地端起早就空了的汤碗。
褚星濯看着碗中足足有他掌心那么大的鸡腿,一时怔在原地。
“嫂嫂不是最爱吃鸡腿了吗?”
“咳咳……”许溪被呛住,连连咳嗽几声。
他怎么知道她最爱吃这个部位。
“昨夜那只鸡,你拿到手里第一件事便是卸下它的两条腿。”褚星濯将筷子扎进紧实的腿肉里,活动手腕分开两侧的肉。
许溪不由得暗中咂咂嘴,她还想看看是不是所有人吃鸡腿都会那么狼狈。
“二郎可真细致。”她讪讪地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在褚星濯手中却变了股意味,看着鸡腿骨肉分离,许溪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罢了,她还是闭嘴吧。
二人相对而坐,默契地没有再说一句话。
许溪看着窗外随风而动的枝桠,一股困意猛然席卷心头。
她这个人啊,总是吃饱了就犯困。
渐渐的,她眼神变得飘忽而呆滞,看着不远处的房檐发起呆来。
“呵呵呵,阿盛莫逗我了。”一墙之隔的院落外传来声娇俏的嗔怪声,褚星濯眉头微皱,不自觉看向对面人。
心脏没由来一阵收紧,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的眼神落寞却不哀怨,平日里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眼睛里此时像是蒙上一层薄薄的雾,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褚星濯猛地站起身,巨大的动作将身后的椅子都撞倒下去。
许溪回过神来,懒洋洋地长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哈……没伤到吧。”
只见褚星濯低着脑袋,紧攥双拳。
祖宗呀,莫不是她说错话了。
许溪深呼一口气,脑袋中闪过走马灯似的回忆录。
“嫂嫂。”他重重道。
许溪放下手上的碗,随时准备夺门而出。
褚星濯抬起头,嘴巴是笑着的,但眉眼却并非如此,“想出去转转吗?”
“啊?”若是能发表情,许溪此刻定然是满头问号。
莫名其妙的,她被套上斗笠,带上面纱,整张脸都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就这么跟着褚星濯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直到耳边响起商贩的叫卖声,四周飘满食物的香气,许溪才反应过来,一把拉住褚星濯的胳膊道,“我们出来了!”
褚星濯看着她的手,别扭地一把甩开,加快步子向前走去,像是要躲避什么。
许溪不明白哪里惹恼了他,却还是尽力迈开最大的步子跟上去。
不知走了多久,二人间的距离愈发接近,许溪也不似一开始那么气喘吁吁,逐渐跟得上他的节奏。
“二郎?”她叫道。
前方的人不答,却放慢了步子。
“二郎!”许溪快步跑到他身前,褚星濯赶忙后撤一步,将脑袋扭到一边。
他开口,嗓音沙哑道,“嗯。”
“快看,那边有个好大的酒楼!”
顺着手指的位置看去,一座气派的建筑坐落于人群中央,在一览无余的平房中,它有足足四层,远远地,便能听见其间传来的唱曲儿声、说书声以及店小二来去匆匆的脚步声。
金黄色的牌匾上刻下苍劲有力的三个字——揽月楼。
许溪瞪大双眼,巨大的眩晕感从脑袋一路向下直达脚底。
直到身后奔跑的小童将撞在她身上,才踉跄着稳住身形。
褚星濯适时从她身侧出现,虚掩住她的肩膀,“没事吧。”
许溪摇摇头,满脑子都是那酒楼。
褚星濯看出她心中所想,开口道,“全京城最大的酒楼。”
“达官贵人们挤破了头也想进去。”
许溪不解道,“不是谁都能进去?”一双小脸上写满了失望。
褚星濯本想说些什么,许溪却看到了酒楼门口立着的牌子以及搭起来的台子,她微微侧身轻盈地躲开了褚星濯的桎梏。
看着许溪跑远的背影,褚星濯若有所思。
“走过路过别错过啦,今日的比试快要开始了!”一身穿蓝色粗布长衫的理事主手拿锣鼓,大声叫喊着。
圆形的台子上,左右两侧排满了人,而且是身长八尺、身形健壮的男人。
许溪挤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这才看见牌子上写的是什么——今日比武。
“这揽月楼还真是变着法儿的整出点花样来。”留着胡须的中年男子说道。
“可不是嘛,既可供里面的贵人们观赏取乐,又给外面的平民们个进去的机会,可不是费尽心思。”
说着,二人相视一笑,聚精会神地看起台上的比试来。
“诶,这女娃娃怎么上去了!”
闻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许溪投去,若不是有面纱,她还真有些不自在。
许溪快步走到手拿锣鼓的男人身旁,询问道,“我可以参加吗?”
“有何不可?”理事主来了兴致,将手中的锣敲得更大声。
“赢下比武,便可进揽月楼,姑娘可愿试上一试?”
许溪点点头,抬手将宽大的袖口挽成利落的窄口,活动手腕,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小女娃,快下来,那上面不是你呆的地方!”台下有人带着几分轻佻说道,紧接着,人群中传来不怀好意的口哨声。
一阵哄堂大笑。
许溪憋憋嘴,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她踮起脚尖从台上看去,却迟迟没寻到褚星濯的身影,“女孩子家家的学什么男人。”,身旁传来声不屑的抱怨声。
男子胳膊低垂,耷拉在身体两侧,佝偻着身子,脸颊上没有多余的肉,颧骨高高顶出,瘦的像是三天三夜没吃上饭的猴子。
“不过也好,省的我费力。”
“趁我还没伤到你,快些认输。”
……
许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那男人总觉得斗笠之下的人正在用一种鄙夷的眼光看着自己,他一时气恼,抡着拳头便要教训许溪。
“阿哒哒哒!”
台下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那男子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股脑朝着台下栽去。
“诶呦喂。”他眼冒金星,发出痛苦的哀嚎。
“你使诈!”他怒气冲冲道,说着便叫嚣着爬上台子重新较量一番。
可爬到一半却被道刺耳的敲锣声吓丢了半条魂,身着粗布衣裳的男子笑着对他道,“是客官你技不如人,莫再纠缠。”
闻言,原本气势汹汹的男子缩起脑袋,悻悻地退了回去,嘴巴里还嘟囔道,“见了鬼了。”
许溪拍拍衣袖,志在必得。
这可是她跟着公园老爷爷学了十几年的、密不外传的至尊太极功法。
正好借此机会试试手,日后回去了好同老爷爷吹嘘一番。
一连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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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比试,皆以许溪大获全胜。
饶是起初看不上她的人,也长大嘴巴,满脸不可思议。
“这这这、哪里来的女侠!”
揽月楼上,一道白衣身影微微偏头,死死盯着许溪手上的动作。
呵,有意思。
下个瞬间,那人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不多时,揽月楼四周便围满了人,有骑在爹爹身上满眼星星的小孩儿,有恨不能附身到许溪身上将平日里看不惯的人打上几拳的女子,亦有瑟瑟发抖生怕下一秒轮到自己的男人。
“你、你这小丫头从师何处?”对面人捂着发颤的胳膊,甚至不敢看许溪的正脸。
许溪抬头望天,思索道,“阿彪师傅。”
每周日准时出现在公园柳树下,npc一样的阿彪师傅。
他留着花白的胡须,逢人便问,“你看我多大了?”
唯有许溪,在知晓他真实年龄后露出了崇拜的神情,极大程度上满足了阿彪师傅小小的虚荣心,他大喝一声,猛地用背向着后面两人都抱不住的树上撞去,“姑娘,想跟着我学吗?”
许溪点点头,此后便每周日风雨无阻地跟着阿彪师傅练拳。
“我之武学精髓,乃以柔克刚。”她深呼吸,抬手化解来人迅猛的突袭。
所有攻来的招式,无非是上身与下身之别,这其中又分为躯干与四肢几个主要部位,许溪凭借着对对手动作的判断,先一步做出守势,而后以守为攻,借力打力。
“哼,你等着,我会回来的!”随着男子狼狈退场,比试也进行到了尾声。
只需击败最后一位对手,她便能赢得进揽月楼的资格。
可,这位看上去似乎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
那男人佝偻着身子,看上去比她还矮些,右手拄着一根木质拐棍,低头似在打量着什么。
他抬头,一道蛇形伤疤横贯整张脸,如树皮般干枯的皮肤仿佛下一秒就会破裂,“姑娘,好身手。”
出于礼貌,许溪正欲回应,整个人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掀翻在地。
她抬头看向挡在身前的黑色身影,下意识开口道,“二郎?”
褚星濯转头,对着主持秩序的敲锣男子摊开双手,一枚极细的黑色银针躺在上面,散发出危险的味道。
“这是……”男子皱眉。
“夺魂针。”褚星濯反手将那暗器甩飞,直直钉在擂台上。
“夺魂针!这是想要了那小丫头的命!”
“使暗器算什么好汉。”
“是啊,这分明是光明正大的比武!”一时间,台下众人七嘴八舌地表达起不满。
使暗器的男子将拐杖附于夺魂针上,再抬手时,地上已然空无一物,他对着许溪行了个礼道,“牌子上并未写明不得使用暗器,姑娘,这揽月楼我去定了。”
许溪看向一脸为难的理事主,摇了摇头,“罢了,我不比了就是。”
“欺负弱女子!”
“龌龊!”
“胜之不武!”台下传来不绝于耳的辱骂声,甚至有人壮着胆子扔上来烂白菜。
“你确定不比了?”一白衣女子自下而上盯着许溪,许是那脸过分精致,引得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好美的人,简直像是一尊完美的雕像,只是看她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怕是个冰雕。
许溪摇头,“不比了。”
下一秒,那女子翻身上台,大摇大摆地走到对面男子身前,趁众人还未反应之际,抬腿给了他脑袋狠狠一击。
咚……
“走吧,不比了。”
在场所有人愣在原地。
许溪:???
8. 第 8 章
“在下霍灵雁,姑娘可否与我切磋一二。”
许溪咧嘴,赶忙后退一步。
“不可不可。”
她的山珍海味都没了,哪里来的心思切磋啊。
白衣女子眉头微蹙,上前一步压制住许溪,步步紧逼道,“在下霍灵雁,姑娘可否与我切磋一二。”
好似全然没听到她的话,满心满眼都是对许溪一招一式的痴狂。
尽管带着斗笠和面纱,许溪仍是察觉到那热烈的视线犹如火焰般透过层层遮挡,将她看了个一干二净,不由得低头,欲寻个机会溜之大吉。
“霍国公可知你溜出来缠着旁人比武?”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许溪偏头,思考起霍国公这个称呼。
褚星濯上前一步,抬手将缩着脑袋的许溪护在身后。
少女听到霍国公三个字,眼中寒光一闪而过,腰上挂着的剑不知何时出了鞘,转眼间搭在了褚星濯的锁骨上。
“你是何人?”她恶狠狠道。
褚星濯斜眼看她,面上云淡风轻,好似有性命之忧的是旁人,“你不必知道。”
看着二人间电光火石,恨不能打个你死我活的模样,许溪咽了咽口水,决定做一次和事佬。
“咳咳。”
她弯腰灵活地横在二人中间,用食指夹起泛着寒光的宝剑,道,“霍姑娘,你先收起武器。”
转头对着褚星濯挤挤眼,示意他别在意。
听了她的话,霍灵雁似有所松动,将剑放了下来,但仍是死死盯着褚星濯,像只被惹毛了的猫科动物。
许溪松了一口气,她虽不知眼前这位姑娘是何方神圣,但胆敢用剑指着褚星濯的,没一个好下场。
为了挽救青葱少女的性命,她咬咬牙,一把拉起褚星濯的手腕就死命地跑。
“姑娘!别追了!”许溪一边跑着,不忘回头嘱咐道。
霍灵雁见她跑了起来,立时便要提剑而追,白色的身影紧随其后,许溪心中差点生出骂娘的冲动。
不知跑了多久,她猛地瞥见转角处正好有扇看起来破败不堪的门,盘算着许是没人住的废屋,许溪二话不说便闯了进去。
幸而,这门并未上锁。
直到浓重的血腥味儿从喉咙涌了上来,她才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呼呼呼……”
自大腿传来的酸软感令她不得不蹲下身子用胳膊撑地,缓解胸口的不适感。
“为何要跑?”褚星濯不明所以道,呼吸甚至没乱半拍。
大颗大颗的汗珠自许溪额角滑落,她拿出随身带着的帕子擦了擦脸。
“你经常被人用剑指着吗?”
褚星濯摇摇头,“他们不敢。”
“那可是开了刃的剑,能随时要了你的性命!”
“我若是不跑,万一她气急真的将你杀了该如何是好?”
原身本就是整日里宅在深阁中的妇人,赵氏又极尽苛责,连荤腥都不给她吃,仅仅是跑了这么一段路,许溪便觉得两眼发昏,快要晕倒过去。
她清楚地感到一股热意盖满整张脸颊,每颗毛孔都火辣又刺痛,不必看也能想象到,此刻她的脸定然是比猴屁股还要红上几分。
她摸摸口袋,从里面掏出另外一条手帕,递给褚星濯。
“擦擦吧。”见对面没反应,许溪耐着性子起身,却瞧见他盯着那帕子出了神。
上面绣着只全身黢黑的鸭子,唯有潜藏在水下的脚蹼上点着一抹土黄,粗劣的针脚非但不突兀,反倒显得它身上毛茸茸的,多了几分栩栩如生。
褚星濯莫不是嫌弃她这帕子?
想到此,许溪心虚地收回手,也罢也罢,毕竟他可是用惯了锦缎的少爷,自然看不上原身的手艺。
没承想褚星濯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帕子从她手中抽走,自顾自地收了起来。
“大家都巴不得我死。”他淡淡道。
许溪不懂他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只是下意识回了句。
“我不希望。”
无论书中只言片语勾勒出的他,亦或是此刻站在自己身前真实存在的他。
更何况他还烤的一手好鸡。
许溪吞咽口水,鼻尖飘过昨夜引人垂涎欲滴的香料味。
另一边,褚星濯看着她出神的模样,不自觉将藏在手中的帕子攥得更紧了些。
“敢问是哪位大人?”远处传来道呼喊声,那人扯着嗓子,透露出几分不满。
许溪暗道一声不好。
看来这院子并非无主之地。
“跟着我。”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之际,褚星濯拿起挂在腰间的金色面具,随手绑了个结,系在脑后。
艳丽的容貌瞬间被遮去大半,只留下锋利的棱角以及面具后一双淡漠的瞳孔。
这面具是何时蹦出来的?记忆中他只挂了个腰牌才是。
一时之间,许溪也顾不上其他,只得低垂脑袋,跟着褚星濯穿过堆满杂物的小路。
褚星濯走在她前侧,每一步都稳稳当当,反观她,则缩头缩脑,像极了不请自来的盗贼。
不多时,许溪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她身穿碧绿色锦纹襦裙,梳着利落的凌云髻,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
更令她惊讶的,还是那女子身后熟悉的建筑。
“揽月楼!”许溪惊讶道。
她分明跑出去许久,为何兜兜转转还在这附近?
“楼主,翠儿不知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女子微微屈膝,对着二人点点头。
许溪:楼主?我吗?
一时间,有关于原身私底下经营着揽月楼的猜想如种子生根发芽,缠绕上许溪的心头,令她不由得畅想起来。
“咳咳,不必多礼……”她摆出正经的样子,轻声说道。
哪知翠儿仍是维持动作,面上带着灿烂的微笑。
许溪转头看向褚星濯,他摆摆手,示意翠儿起来。
“谢楼主。”
她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楼主,您今日怎的来了?”翠儿微微侧着脑袋,眼神有意无意地划过许溪。
褚星濯双手背后,仿佛对这院子再熟悉不过。
他偏头看了眼身边沉醉于美景的人,嘴角牵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路过。”
翠儿眼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楼主有需要尽管吩咐翠儿便好。”
一旁的许溪听了,不由得竖起耳朵。
饭来、饭来。
而褚星濯像是听到了她内心的呼唤,一字一句道,“今日的招牌菜都送一份到我哪儿。”
许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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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含热泪,他真是个实打实的好人。
若不是有旁人在,她非得兴奋地蹦跶上几下不可。
殊不知,她这幅模样早已被翠儿看了个一干二净,她强忍着笑,逃一般小跑着去吩咐后厨。
“不曾想二郎竟是揽月楼的主人。”许溪眼神闪烁,思考着该如何拍好马屁,以保自己日后每顿伙食。
若是得了褚星濯的应允,她便不必苦哈哈地在外头与人比拼,随时都能来这处看花赏景、品美食。
光是想想,她便觉得浑身都像是泡在温泉里,舒服的不得了。
褚星濯点点头,面具上的的挂坠发出细微的碰撞声,“烦请嫂嫂切莫在旁人面前提起。”
许溪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看来这就是所谓的暗产。
说来也是,若是被府上那赵氏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耀武扬威一番才是。
说话间,二人便来到了揽月楼下,褚星濯推开侧门,大厅内原本嬉笑打闹的人们内立时鸦雀无声,唯有琴师拨弄琴弦的声音回荡在四周。
有人惊慌失措地往外头跑,有人强装镇定却将杯中的茶洒了大半,无一例外,都惧怕褚星濯的到来。
疑惑间,只听一人大喊道,“褚、褚星濯来了!”
咚咚咚……
转眼间,目之所及的大多数人都跪了下去,甚至不敢与他对上视线。
其中不乏方才在擂台下面津津乐道的看客们。
直到此时,许溪才反应过来一件事,那便是:
这些人完全不知道褚星濯本人长什么样……
“今日到来并非公事,各位请自便。”这声音仿佛切断了悬在众人头上的利剑,他们轻呼一口气,却动也不敢动。
直至目送褚星濯上了楼,大厅才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其间也有不少人因惧怕而离开,喧闹的声音落下去些许。
“二郎,他们不曾见过你的样貌?”许溪试探着问道。
如此一来,也就能解释为何分明是同一人,却在见到戴面具的褚星濯和没带面具的褚星濯间有如此天差地别的反应。
褚星濯关上房门,卸下面具。
“嗯,起初执行任务时,孔公总叫我带着面具,许是这面具太惹眼,给他们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罢。”
“久而久之,他们竟忘了我究竟长什么样。”说到此处,褚星濯眼底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许溪还未来得及看清,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府上的仆从们也不愿多生事端,自然无人向外透露。”
他敲了敲桌子,示意许溪坐下。
看着上面摆着各式各样她叫不出名字的菜,许溪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
“连翠儿也不知道?”
不然的话,为何他要戴上面具。
“嗯。”他点点头,自然而然地拿起碗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递给许溪。
许溪夹起块晶莹剔透的红烧肉,心下了然。
如此也好,免得去哪里都是刚才那副架势。
不过她还是很好奇,褚星濯到底做了什么事,才引得那些人如此怕他。
正想着,半开的窗户便被一把剑刺破,一道白色身影翻滚着蹲在许溪面前。
“在下霍灵雁,姑娘可否与我切磋一二。”
许溪看着手抖掉在地上的肉:……
9. 第 9 章
揽月楼中人声鼎沸,身着锦袍的达官贵人们在推杯换盏间便决定了足以影响外头人一辈子的“小事”。
他们笑着喝下杯中的美酒,收下自己应得的那份利益。
如同上半身愈发宽松的腰带,他们的胃口逐渐扩张,盘算着将手伸到更肥硕的绵羊身上。
最顶层的阁楼上,两女一男相对而立,谁也不愿退让一步。
霍灵雁执剑而立,脸上是不可撼动的坚决。
“姑娘,莫跑了,我并无伤你之意。”
窗外涌入的风将她的衣袍吹得翻飞,墨色的发丝随风而动,肆意又不容拒绝。
许溪蹲在地上,看着仍然油光发亮的肉,思考着是否能捡起来接着吃。
据说只要在食物接触地面的0.001秒捡起来,是不会脏的。
她吞咽口水,伸手便要去捡。
见状,霍灵雁不由得瞪大双眼,将剑掉了个头,直指褚星濯。
“你竟让她去吃掉在地上的食物!”
“姑娘,我带你逃离魔爪。”说着,她侧身一把抓住许溪的手腕,微微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
霍灵雁自小习武,家中男丁扛得起的东西她也不在话下,可这么轻的人,她还是头一次遇见。
简直就像是空有副躯壳,没了血肉的死人。
“我的肉……”许溪眼睁睁看着那肉被褚星濯垫着帕子捡起,丢在了一边,心下快要泣血。
还未来得及伤感,便听褚星濯淡淡道,“竟能追到这里,看来今日霍国公懈怠了。”
他顺势坐下,慢悠悠地翘起二郎腿,抬眼看霍灵雁。
至此,许溪可算是想起了霍国公其人。
若说孔显仁是当今朝中势力最大的文臣,那霍国公便是最有威严的武将,二人皆在数年前的外敌之战中发挥了不可取代的作用,若缺了其中任何一人,如今的朝代都要换个主。
而作为原书女主的爹,杜晟杜将军最大的敌人便是霍国公,因而,他们计划的最后一步便是卸了这个年近不惑之年老人的兵权。
他老人家最看重的便是自家唯一的孙女——霍灵雁。
霍国公与其夫人育有两子一女,皆战死与那场外敌之战,唯有老大留下了尚在襁褓只知道哭喊喝奶的霍灵雁。
一老一小相依为命,日子也算是不寂寞。
许是继承了霍家血脉,霍灵雁自幼时起便热衷于去练武场上跟着士兵们习武,纵然霍国公多番阻拦,却也阻挡不住一心向往笼外世界的鸟。
他松了口,拄着拐目送唯一的血脉离家。
却不想,再次听到霍灵雁的消息,是她途中遭了匪,被活生生乱刀砍死,连尸首都未曾留住。
当夜,霍国公呕血不止,死在了孙女的衣冠冢前。
世人皆传言宰相与国公不和,可直到最后一刻,国公仍是差人务必将手上的兵权送至宰相手中。
天不遂人愿,仆从拼死终究还是没护住那兵符,让杜晟钻了空子。
回过神来,许溪看着面前眼尾微红的少女,一股酸涩感涌上心头,她吸吸鼻子,借力从她的臂弯中跳了下去,“误会一场。”
“他不是什么坏人。”
许溪拉开身旁的椅子,扶着霍灵雁的肩膀让她坐了下去,又夹起块圆乎乎的糕点,放到她面前的盘中。
“我叫你灵雁可好,你是如何从外头进来的呀?”许溪将食物放进口中,舒服地眯起眼来。
若放在现代,这揽月楼约莫有四五层楼那么高,霍灵雁破窗而入,放在一般人身上可做不到。
闻言,霍灵雁摸摸鼻子,心虚道,“用了飞索。”
爷爷总说这是小贼才会使的玩意儿。
哪知许溪听了,两眼放光,急切地抓着她的胳膊,询问道,“飞索?飞檐走壁的那种?”
霍灵雁点点头,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好生厉害!”许溪睁着双乌溜溜的眼,满脸写着崇拜二字。
霍灵雁本就不善与人交往,平日里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便是霍国公,见了眼前的架势,她一时间犯了难,若是搁旁人,她大可一剑打飞,可不知为何,看着身旁虽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的少女,她总是狠不下心来。
只得端起一旁滚烫的茶水,昂头一股脑喝了下去。
“咳咳……”
“慢着点,慢着点。”说着,许溪便拿出帕子正欲为她擦去嘴边的水渍,哪知还未反应过来,手上就已空空如也。
褚星濯侧身靠在她身后的墙角,捏起帕子的一角嘲讽道,“死不了。”
“她方才还拿剑指着我呢。”
埋怨的意味隔着老远都传到许溪耳朵里。
一旁的霍灵雁正欲反驳,只听楼下传来道刺耳的尖叫声,紧接着便是刀剑相交,发出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贼人,今日老夫便要取了你的狗命,为我儿讨个公道!”老者抬头,脸上蜈蚣般的伤疤蔓延整张脸,他发疯了似得挥舞手中的拐杖,无数根夺人性命的飞针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朝着对面飞去。
另一边,身形肥硕的男子自知理亏,赶忙抱头鼠窜,情急之下甚至拉来服侍左右的小厮做他的人体盾牌,丝毫不顾及旁人的性命。
“休得胡闹!”一片混乱中,翠儿厉声道。
一声令下,她身后跟着的护卫鱼贯而入,立时控制住了大厅的局面。
老者被护卫团团围住,眼看报仇无望,他颤抖着跪倒下去,口中吐出粘稠的血液,“儿,爹这就随你去了!”
说着,便要朝着那护卫腰间白森森的铁剑上撞去。
护卫一时反应不及,想要合上剑鞘,却被牢牢卡住动弹不得。
铮……
暗器与剑相接的瞬间,巨大的力道震飞了护卫手中的剑,直挺挺地钉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男子身边,他大叫一声整个人无力地跌坐下去,口中喃喃着,“别杀我,别杀我。”
褚星濯带着面具,迈着步子缓缓从二楼走下,木质楼梯随之发出吱呀作响的声音,叩在所有人心头,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
“徐老爷,别来无恙啊。”他一脚踢开因混乱而被丢在转角处的椅子,意味深长地看着瑟瑟发抖的男人。
闻言,许老爷脸上的表情由恐惧转为欣喜,带着几分希冀的目光,看向褚星濯。
有救了。
他前些天才将上好的珊瑚摆台送至孔相府上,孔相定然吩咐过令褚星濯平日里多照看他才是。
他挂上谄媚的笑,脸上横肉四溢,“指挥使,您来了。”
东署——直接听命于皇上的组织,如今幼帝年龄尚小,孔相自然而然变成了背后的实际掌权人。
里面大多是些了无牵挂、孜然一身的死士,除了皇帝与孔相,他们不受任何人的约束与掌控,
作为最趁手的刀,孔相便命褚星濯为东署总指挥使,给予他监察百官的权力。
他要动的人,无人能护住,相对的,他要罩的人,无人能伤。
因而,相比于普通百姓,内心有鬼的官宦们才最畏惧他。
面具包裹下的脸牵起一抹笑,褚星濯对着徐老爷点了点头。
见状,人群中不免传来微不可查的叹气声。
看来,今日这徐老爷是无人能动了。
人吃人的世道,纵使万般不公与怨气,有些人终究是动不得。
“指挥使定要狠狠处置这贼人,还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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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说法才是。”
“不若如此,也无法给揽月楼背后的主家个交代。”徐老爷眨眨眼,示意与他叫好的几人附和。
“徐老说的是,这贼人太猖狂了些。”一时之间,周围开始七嘴八舌地指点起来。
褚星濯用指尖轻轻敲打桌角,歪头闭上眼,似是有些为难。
他转头,看向双目无神的老者,“刺杀当朝要官,你可知罪?”
“哼。”老者嗤笑一声,不屑地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
“他也配。”
“我儿在他府上做事五年有余,平日里处处克扣为难不说,到最后竟为了个劳什子珊瑚,将我儿推入海中,若不是同乡人死里逃生将消息传给我,我儿怕是死不瞑目。”
闻言,徐老爷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跳脚指着老者道,“那可是价值千金的血红珊瑚,岂是你儿子一条贱命比得上的?”
“要怪便怪他命不好,偏偏和我一条船,那日风浪太大,若不减轻负担我们全都要没命!”
“说得好!”褚星濯兴奋地直起身来,当即对着徐老爷鼓起掌来。
“成大器者,必有舍有得。”他看向翠儿,对着一旁的老者摆摆手。
“此人既砸了你们揽月楼的物件儿,便交由你们处置。”
“是死是活,我一概不管。”他停下手上的动作,一步步朝着徐老爷走去。
“你!你这无情无义的畜生!”老者气急攻心,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楼上,许溪攥紧双拳,恨不得当下给这俩狼狈为奸的家伙一拳。
“看吧,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人。”霍灵雁淡淡开口,似是见怪不怪。
只是,她没想到那人竟是臭名昭著的褚星濯罢了。
“姑娘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大可去我府上,爷爷想必会接纳你的。”她伸出手,却见许溪提起裙摆,便要翻身下楼去。
另一边,徐老爷眼见褚星濯明摆着站在他这边,平日里低着的脑袋也不自觉昂起,看来,他这珊瑚真没白费。
尽管平日里褚星濯做的都是些掀了别人乌纱帽的事儿,但面对刁民,他们的目标还是一致对外的。
“徐老爷。”褚星濯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半脑袋来,巨大的威严感扑面而来,他陪笑道,“指挥使。”
徐溪两步并作一步,尽管她知道自己起不到什么作用,却还是侥幸希望褚星濯放过那老人。
“褚……”
“孔相命我知会你一声,那珊瑚太占地方。”
徐老爷呆愣在原地。
“另外,你家公子铸私币一事我已知晓,他平日里没受什么苦罢,我只是吓唬他而已,便全招了。”
闻言,他面色惨白,不敢置信地看着褚星濯。
“毕竟,如你所说,危及性命的时候,负担定是要不得的。”
“自己的小命和父亲的官职,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来人,带走。”
“不可……”,徐老爷嘴唇颤抖,全然没从方才的打击中缓过神来。
他瘫倒在地,一把拽住褚星濯的裤脚,涕泗横流。
“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褚星濯顿住,缓缓转过身来。
徐老爷瞪大双眼,笑意爬上嘴角,“下官这就将那珊瑚送到指挥使府上。”
来这么一出,无非是想多捞点油水罢了。
可下一秒,他便痛呼出声,“啊!”
褚星濯不知从哪里掏出把短刀,直直钉在他拽着他裤脚的那只手背上。
他笑着转动刀子,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嚷声,“别脏了我的衣裳。”
“老东西。”
10. 第 10 章
“你可瞧见了,那褚家二郎折磨人的手段。”
“害,你可别说了,现在想起来我这脑子都发蒙。”
一男一女低头窃窃私语,与许溪擦肩而过,身后正是歌舞升平的揽月楼。
她本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揽月楼的生意即使不关门歇业,也得流失不少宾客。
可当琵琶响起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似是忘记了方才的险象,再次沉溺于酒肉中,不闻窗外事。
霍灵雁与许溪并排而走,见她盯着草地发愣,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你觉得他是个好人吗?”霍灵雁开口。
闻言,许溪沉默许久,最终停在一棵大树下,缓缓靠了上去。
“从结果来看,坏人得到了惩罚。”
但她总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好似一切都是早已设下的局。
无论是牌子上写的比武,亦或是褚星濯的到来,都像是细细密密的网,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许溪不敢细想,将整个身子都贴在树干上,唯有这样,她才能感受到强烈的安全感。
“跟着他太危险,姑娘还是随我走吧。”霍灵雁眉头紧皱,再次发出邀请。
许溪摇摇头,正欲谢绝她的好意。
抬眼便看见褚星濯已然脱了面具,快步朝着二人方向走来。
她慌忙低下头,一时间不敢正眼瞧他。
徐老爷惨叫的模样像是怎么也甩不掉的烙印,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袖口下的手如何也止不住抖动,徐溪深呼一口气,镇静道,“处理完了?”
褚星濯看着她,点了点头。
那眼神似乎透过强装镇定的脸,看见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
“方才那场骚乱中有人看到你了,霍国公正领人朝这边赶。”褚星濯拍了拍裤脚上的灰尘,抬手拿下徐溪脑袋顶上枯黄的落叶。
徐溪瑟缩一瞬,随即尴尬地笑了笑。
只听不远处果真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叫骂声。
“霍灵雁!给我滚出来!”
隔着老远,徐溪脑袋里浮现出张吹胡子瞪眼的老头模样,她捂着嘴巴,不由得噗嗤一笑。
见状,褚星濯面上的表情也缓和不少,嘴角牵起一抹弧度,转头对着霍灵雁道,“后院有处狗洞,霍姑娘若不嫌弃请自便。”
“你!”
霍灵雁本想反驳,却听见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越发靠近。
她气愤地踢走脚下石子道,“姑娘,若是哪天无处可去,便去霍府寻我。”
“我这里可不会克扣你的饭菜。”话毕,她意有所指地瞪了眼褚星濯,便匆匆离去。
几个呼吸的光景,便没了影儿。
霎时间,便只剩下徐溪与褚星濯二人,相顾无言。
“嫂嫂可是吓傻了。”
“哪里的话。”徐溪连连摆手,赶忙解释。
“我只是有些……怅然。”她看向揽月楼,透过窗户瞧见里面开怀大笑的人们,无力感像是一双双大手,将她拉入名为权势的黑暗中。
她深知,这是等级制度森严的封建时代,贵族与普通百姓的性命本就不可相提并论。
可若是今日褚星濯真的护着那徐老爷,她又将如何自处。
她所享受的一切,不过是建立在尔虞我诈,名为权力交换的刀尖上罢了。
“你可知那徐老爷为何要去寻珊瑚?”褚星濯摩挲食指,淡淡道。
徐溪摇摇头,瞪大双眼看着他。
“徐老爷的发妻乃是自幼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人恩爱有加,尽管徐夫人未曾诞下子嗣,几十年来徐老爷也并未生出再娶的念头。”
“可她年初得了种怪病,寻遍全京城的大夫也治不好。”
“唯有一云游术士,告诉他偏远的西南之地,有种血红珊瑚可入药缓解。”
“徐老爷不忍看发妻受穿心之苦,这才带着人亲自前往。”
“可拼了命拿回来的珊瑚,到头来却是被那术士诓骗,徒增徐夫人的痛苦罢了。”
徐溪沉默,她竟不知背后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他将血红珊瑚送去孔相府中,无非是为了换得株百年人参,带回去为徐夫人补身子。”
徐溪抬头,正视褚星濯,“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害死无辜的人命。”
“那便是要眼睁睁看着救回夫人的唯一机会从手中溜走?”褚星濯反问道。
徐溪梗着脑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嫂嫂还真是心软的紧呐。”
褚星濯笑笑,看着不远处匆匆而过却又无功而返的大队人马。
“方才是我瞎编的。”
“徐老爷府上美妾四人,发妻坟头上的草不知都长了多少。”
“啊?”
徐溪转头,脸上写着大大的四个问号。
“这世上不公的、看不过去的事太多,若每件事都要爬根问底,分出个谁对谁错来,我还怎么执行任务。”
“干脆去衙门当个判官的了。”
“可这判官啊,也不一定毫无私心。”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只能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他后退一步,墨色的马尾随风而动,“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嫂嫂还是离我远些罢。”
养在深闺中的花,到底不该与他有什么瓜葛。
是他一时鬼迷心窍,才偷摸将她带了出来。
褚星濯转身,正欲离开,却被拽住衣角。
他本想着快步走开,却终究是没狠下心来撇开她的手。
他微微侧身,只见徐溪怯生生地垂着脑袋,只露出头顶的发旋来,白皙的手从袖子里探出来,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他衣裳的一角。
“我们可以上去吃饭了吗?”
“那菜我还没怎么吃……”
她明白褚星濯的意思,这世上的事情并非是非黑即白,今日她会因为那老者失去了儿子而私心于他,改日便会因为“徐夫人”不治身亡而惋惜。
每个人都有不得不做的理由,她自以为的公平,实则是先入为主的偏袒。
如同眼前的男人,纵使旁人都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
但有一点她很确定,那就是褚星濯是为数不多愿意待她好的人。
即使褚盛是名满京城的君子,也不妨碍他私下里对原身视而不见,直接导致后来原身并未犯什么错,却也落得个悲惨的下场。
“嫂嫂……”褚星濯愣在原地,没料到她竟是如此反应。
仿佛满脑子只有吃这一件事。
“不怕了?”他淡淡道,像是刻意将刀子扎进刚愈合的伤口,非要看见鲜血淋漓才好。
徐溪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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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也不怕,怕的是那徐老爷叫得甚是凄惨,晚上恐怕要做噩梦,不怕的嘛……”她眼珠子滴溜一转,想起楼上的饭菜,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后。
“不怕二郎如此对我,毕竟我可没作奸犯科。”
“若是偷吃府上的鸡也算的话。”说着,她摸摸鼻子,努力睁大双眼看向褚星濯。
眨巴眨巴。
不知是不是阳光太刺眼的缘故,许溪莫名觉得褚星濯脸上有些发烫。
对面人赶忙别过脑袋,用手捂住嘴巴。
低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褚星濯逃一般将衣裳从她手中拽了出来,“我、我带你去。”
——————
午后的烈日高悬半空,晒得人心中发慌。
许溪带着面纱走在褚星濯身后,打量着道路两旁的铺子。
胭脂铺、布铺、茶水铺、药铺……
每一处对她来说都充满着巨大的吸引力,她好奇地凑上前,拿起块碧色锦缎不由得发出赞叹声。
一旁的店家看了,赶忙笑着走上前,“姑娘好眼力,这可是我们新上的料子,整个京城只此一家。”
说着,她看向许溪身后的褚星濯,“二位可真是郎才女貌呀。”
“姑娘喜欢的紧,不若公子这就买下来,好让裁缝做件合身的衣裳,我看呐,姑娘穿上一准好看!”
闻言,许溪连连摆手,将这烫手山芋放了回去。
“不必,我只是看看罢了。”
见状,店主正欲再说些什么,许溪已然挽起褚星濯的胳膊,快步走远了。
直到进入一处拐角,她才瘪着嘴道,“这店家也真是的,我分明比你大了不少。”
“真叫人害臊得慌。”她嘴巴一张一合,像只吐泡泡的鱼,急于撇清自己和褚星濯的关系。
毕竟,原书中的他可是厌烦极了想要接近自己的女人,甚至传闻将一名女奴绑起来吊打了整晚才收手,最终逼得不少人送上男宠一探究竟。
若因为自己的关系,惹得他心有不快,那可是得不偿失。
想到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口粮,许溪咬咬牙,开始贬低起自己。
“我生得本就不好,如今年龄渐长,更是叫人没法看。”
“别说你了,就算是同夫君出去,旁人也定不会将我儿人视作夫妻。”
许溪半眯着眼,观察褚星濯的表情。
他皱着眉,似是不满。
半晌,他靠近一步,将许溪逼至墙角,“嫂嫂何必搓磨自己。”
“在我眼里,嫂嫂只是因平日里吃不上饭,显得比旁人更瘦小些。”
“大哥他只是……”
沉默许久,褚星濯终究没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再清楚不过,大哥从始自终没爱过眼前的女人。
许溪眼中的光暗淡下去,她自嘲道,“别说了,二郎。”
她知道的,褚盛就是个人渣。
一想到回去又要面对那张惹人烦的脸,她的好心情便如天边的云一般飞远了。
“唉,该回去了。”
“婆母寻不到我要发怒的。”
许溪正要顺着原路返回,只听小巷深处传来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语儿,小心别烫着了手。”
……
许溪:说曹操曹操到。
11. 第 11 章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从巷尾传来,许溪低下头,恨不能立马遁地逃走。
她低垂着的手轻轻拽住褚星濯的袖口,悄声道,“走吧。”
看着她这幅模样,褚星濯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任由她牵着自己侧身挤过狭窄的巷道。
走了也好,眼不见心不烦罢。
“快跟上,大善人们又来了!”迎面跑来几名衣衫褴褛的小童,笑着叫着从许溪身旁飞驰而过。
最后面走着个身材消瘦的男人,颧骨下方的皮肉深深凹陷进脸颊,像是三天没没饭似的。
擦肩而过时,他瞥了眼许溪,发出不屑的音调,“哼,丑娘们儿。”
光天化日之下,竟将脸包裹的如此严实,除了长相丑陋怕吓着别人外还能是什么。
听了这话,许溪缓缓抬头,与那男人对上视线。
她安慰自己道,莫生气莫生气,生出气来谁如意。
当务之急是赶回府上,切莫被赵氏发现了才好。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许溪加快脚步,朝着巷口走去。
可就在她即将转弯之际,身后爆发出激烈的吵嚷声。
只听褚盛怒骂道,“小贼莫跑!”,紧接着便传来玉饰碰撞的声响,许溪暗道不好,赶忙侧身让出条供一人穿过的路来。
果不其然,就在她转身的下一瞬,方才瘦骨嶙峋的男人怀中抱着鼓鼓囊囊的包裹,一股脑往前冲。
巨大的力道将许溪的肩胛骨撞的生疼,不由得咬紧牙关,皱起眉头来。
“嫂嫂,没事吧。”褚星濯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许溪摇摇头,低声道,“快走,他们要来了。”
“那人偷了他们的包袱,按照褚……你哥的性格,是无论如何都要追回来的。”
毕竟,在心爱之人面前丢面子的事情,褚盛是绝不允许发生的。
闻言,褚星濯底下脑袋,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许溪耳后,传来阵阵痒意,“得罪了,嫂嫂。”
话毕,许溪只觉双脚腾空,紧接着整个人便被褚星濯抱在怀中。
他踩着身旁的水缸,一手抱着许溪,另一手攀上对面人家的墙角,微微用力便翻了进去。
惊慌失措中,许溪只得牢牢抓住他的脖颈,勉强不让自己掉下去。
待反应过来时,褚盛的声音回荡在仅有一墙之隔的位置。
“你这小贼,往哪里跑!”褚盛浑厚的嗓音与那瘦小男人气喘吁吁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小贼的失败。
‘哼,你不是大善人吗?我拿你的东西哪里算得上偷?’
“狡辩!”褚盛大喝一声,似是动了怒。
许溪听着那声音,来自原身记忆中不好的场景突然涌现,她下意识瑟缩脖子,仿佛挨训斥的正是自己。
“哥他……对你动粗了吗?”褚星濯维持动作,将许溪抱在怀中。
许是太过恐慌,许溪一时之间竟没注意到不妥,她蜷起身子,生怕下一秒便被褚盛发现。
“嘘……”她抬手示意褚星濯噤声,虽未回答,但看着她发红的眼尾与颤抖的嘴唇,褚星濯心中已然有了定论。
可他能做的也只是趁大哥离家时,将她带出来罢了。
待到回了褚府,她依然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想到此,褚星濯不禁生出阵强烈的无力感,甚至有了杀掉杜嫣语,令褚盛回心转意的想法。
只要杀了她,哥便会来寻嫂嫂,那时她便不会痛苦了罢。
一旁的许溪全然没注意到褚星濯的不对劲,满脑子都是回不去家的恐惧感。
若是此时被褚盛发现,即便她能蒙混过关,也抵挡不住后面还有个杜嫣语在。
届时,她定会如毒蛇般死死咬住她不松口,定要将她剥层皮才是。
老天爷啊,你为何如此不公,便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们相遇呢。
一时之间,许溪不由得怀疑起这世上是否有种名为命运的无形大手,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切,装什么圣人。”
“要我说啊,指挥使才算是真正的善人,你真该学学人家如何一掷千金。”
“单是前月在大街上撒铜钱,也比你几年加起来做的善事多!”
那男人呸了一声,似是将包裹重重地摔在地上。
“哼,小爷我还不要了呢,亏我还以为里面又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拿到手才发现不过是些谷子。”
“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
他还未说完,墙外便传来水缸破裂的声音。
杜嫣语大叫一声,赶忙上前试图拉开褚盛的手。
他提着那男人的脑袋,直挺挺撞进了水缸里,男人的脑袋被划破,流出汩汩鲜血来。
另一边,褚盛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气急了,没能控制好手上的力道,掌心被嵌进块碎片,却也连眉头都不曾皱起。
满心满眼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这个人闭嘴。
“阿盛,没伤到吧!”杜嫣语心疼的用帕子擦拭他的伤口处,厌恶地瞪了眼不省人事的男人。
“教训人的事情由下人来做便是了,哪里轮得到你亲自出手。”
“你看这伤口,日后定要留疤!”她言语中满是关切,甚至急得有了哭腔。
巷子两边逐渐围满了人,大多是来凑热闹的,其中不少人都看见了事情的始末,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见状,杜嫣语示意手下架起那男人,贴近褚盛道:
“阿盛,我看今日之事颇有蹊跷,我们先回去。”
闻言,褚盛皱眉,重复道,“蹊跷?”
杜嫣语凑近他的耳朵,“这人为何偏偏提了褚星濯的名字。”
“莫不是他请来砸场子的托儿,为的就是彰显自己的实力,好让你们母子弃了自立门户的念头。”
褚盛沉默了。
一直以来他都活在褚星濯的阴影下,仿佛今日拥有的一切都是从他那儿得来的。
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他是指挥使的兄长,却看不到他也是个同样拥有抱负与实力的才子。
他承认他内心别着一股劲儿,无论是与杜嫣语交好,亦或是出来做善事。
只是想更多人知道,他们褚家并不是只有个二郎,更有他褚盛在。
更别说,他才是堂堂正正的褚家人。
思及此,褚盛面上多了丝阴鸷,他看了眼巷口围观的人们,随即换上副懊恼的神情。
“褚某不才,虽不及家弟,却也想着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他低头欲言又止,缓缓开口道,“也算是偿还他所犯下的罪孽。”
此言一出,周围的百姓们纷纷抬头,似是没想到这话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有人壮着胆子道,“郎君不必担忧,我们自知你与指挥使并非一类人。”
毕竟那日他撒钱,也只是因为瞧见天气尚好罢了。
他们平民的命,于他来说犹如掌中之物,但凡哪日碰了壁,非要折磨一两个才罢休。
闻言,褚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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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眼抬头,满脸的不敢置信,他纠结再三,终究是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落在旁人眼里,便是这指挥使的做派,连亲生兄弟也看不过去。
一墙之隔,褚星濯脸色变幻莫测,许溪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
也不知是伤心还是愤怒,亦或是二者皆有。
说到底,他的心终究不像旁人说的那般,是用石头做的,亲耳听到大哥与他划清界限,多少还是有些触动。
不知为何,看着他皱起的眉头,许溪的心也不自觉揪紧,变得难以呼吸。
她抬手抚上川字形的眉头,迎上褚星濯诧异的目光。
“不打紧的,起码比起我来,他定然是更喜欢你些。”说罢,许溪咧着嘴,无措地挠了挠头。
俗话说得好,人比人气死人,反之亦成立,既然褚星濯如此在意这件事,那便让他看看更不受待见的自己,也许会宽慰不少。
可转瞬,许溪便快速下坠,屁股着地,狠狠地摔在了草垛子上。
“诶呦……”她龇牙咧嘴地扶着墙,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褚星濯这厮到底是要搞哪样,翻脸比翻书还快上些不少。
看着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可言的许溪,褚星濯捂住胸口,想要将心中的异样压下去,可尽管用尽了力气,心脏还像是和他作对似得,止不住地欢腾起来,恨不得从身体里炸开,永永远远黏着眼前人才好。
自八岁那年被母亲按进刺骨的湖水中,大叫着让他去死,他的心便再没有过起伏。
直到为了保住怀中唯一的吃食,杀了人,他的心才再次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跳动起来。
赤红血液喷洒在脸上时,那种胸腔快要爆裂的感觉,令他痛苦又舒畅,整个人像是泡在滚烫的沸水中得以新生。
此后的日子,他成了十恶不赦的刽子手,却也清楚地感受到活着的意义。
而如今,身体熟悉又陌生的异动令他不知所措,他无疑不愿杀了许溪,却也不明白如此才能止住这悸动。
换做以往,只需转动白刃,待到那人一点点散气便可。
此刻的褚星濯犹如一只困兽,在笼子里发了疯,他颤抖着后退,一步步远离许溪,心脏的异样非但只增不减,反而生出些酸涩来。
失去理智的他甚至未能注意到身后的细小石子,整个人踉跄着便要栽倒下去。
恰在此时,许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墙外人群散去,四周安静得只有鸡崽子啄米的发出的咕咕声。
宽大衣袍下,触目惊心的伤痕密密麻麻有如缠绕在手腕上的荆棘,令她一时慌了神。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褚星濯,正欲说些什么,整个人便被揽入怀中,未能说出口的话随之消散在风中。
“嫂嫂,别丢下我。”
褚星濯宽大的手掌将她的脑袋紧扣在胸前,用一股近乎讨好的姿态祈求道。
听着耳边如战鼓般慌乱无助的心跳声,许溪攥起的拳头又放了下来,淡淡应了声。
罢了,他不过也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人而已。
褚星濯感受着怀中好似小动物般脆弱的躯体,偏头露出近乎疯狂的笑意。
他懂了,在许溪握住他手腕而皱眉的一瞬间便懂了。
他想要看到眼前人为自己而喜悦,为自己而担忧。
即使代价是将他的伤口一遍遍剖开。
哪怕是成为利用她同情心的小人。
只要她在乎自己,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12. 第 12 章
起初,那女子只是时不时趴在茅草屋外,怯生生地探着脑袋,睁着一双大眼盼望屋里人出来。
单凭一身的绫罗绸缎,褚星濯便知她与他们并非同类人。
她是商贾之家的掌上明珠,而他们则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流民。
众人对他们避之不及,想来这女子也只是一时兴起,因而,他毫不留情地关上窗,阻断了唯一的光亮。
春去秋来,每每出门打猎,褚星濯都能看见那女孩。
她一如既往地看着茅草屋的方向,唯一不同的便是手上多了个篮子。
远远看去,里面装满了时令的水果蔬菜,饶是褚星濯,都不由得吞咽口水,而后喝下一捧生水填填肚子。
赵氏催促着褚盛出门,招呼女子,褚盛摇头婉拒,不愿受他人之慨。
褚星濯将小刀别在腰上,推门离开。
娘说过,若没有褚盛,便没有他,作为庶子理应懂得感恩。
因而,自褚府落寞,他便自觉承担起供赵氏及褚盛吃喝的责任,搬离城内,寻了处人烟稀少之地种些饱腹的口粮。
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惯了贵族生活的二人,又怎能轻易适应贫苦生活。
更别提那些愤怒的百姓,恨不得将他们抽骨扒皮才是。
本以为日子会一直如此持续下去,可十七岁那年的大旱改变了他的命运。
听闻山中有猎物,成千上万的灾民涌入深山,见到活物便往嘴里塞,赵氏和褚盛哪里见过这阵仗,生怕丢了小命,双手将家中的存量奉上,换取一时的平安。
而后灾民们一哄而上,不过短短几日,山中便再无活物。
褚星濯饿得皮包骨头,为了守住好不容易采来的果子,第一次杀了人。
他怀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路上却遭遇袭击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他跌落悬崖,幸而有水流做缓冲,这才得以保住命。
再次回到京城,原先的茅草屋已然荒废。
经过多方打听,他才知褚盛于上月迎娶了许家女儿,许老爷体恤女婿难处,特意为他买回褚府,寻了份酒楼账房先生的差事。
许老爷虽是商贾,在当地却有不小的威望,许多百姓受了他的慷慨,因而看在他的面子上,也就不再苛待赵氏母子。
褚星濯敲响褚府大门,在看到来人的一瞬晃了神。
女子身穿一袭翠绿色襦裙,腰间挂着由深浅不一绿宝石组合而成的腰带,勾勒出姣好的腰身。
眉间一抹朱砂,衬得肤色如雪,淡粉色的唇微微张开,好似认出了他。
女孩低垂眉眼将他迎了进去,他这才知道,没了他的褚盛,差点饿死在荒野,是女孩哭着求父亲,许老爷这才不得不同意了她俩的婚事。
褚星濯怎么也没想到,那日提着菜篮子呆坐在屋外树桩子上的少女,此刻竟真的成了他的嫂嫂。
看着二人虽算不上如胶似漆,却也相敬如宾的相处方式,他竟有些说不出的感动。
可渐渐地,他便发现褚盛似乎从不爱那女子,他整日找借口往外面跑,实则是去见杜将军的独女。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褚星濯无疑是愤怒的,他不明白为何要如此对一个救了他性命的女子,甚至找上门去,试图让他回心转意。
可褚盛只是皱眉,支支吾吾地说若不是走投无路,他绝无可能接受女子的成婚要求。
褚星濯气得一拳打在他身侧的墙壁上,屋外赵氏匆忙推开他,一边叫着他娘的名字一边哭喊着。
一句照顾好你阿兄,像是嘱托又像是诅咒,令他无从脱身。
他不愿看着那女子像娘似得,在后宅中度过虚无的一生,可无论说了多少次,那女子只是看着远方,淡淡的回复道,“不劳烦二郎操心。”
他知道,她是等着他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那样子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想告诉她:他不会回来了。
可渐渐地,那女子竟开始刻意避着他。
之后的日子,褚星濯当上了指挥使,整日忙于政务。
此后,他甚至好几个月都见不上那女子一次。
直到那日,他瞧见女子衣衫凌乱,无措地四处张望,好似只走投无路的困兽。
褚星濯承认,他生出了恻隐之心。
或许是个机会。
之后,她打了他,他救了她。
他庆幸于女孩终于不再躲着他,亦开始筹划如何将她送出府。
回过神来,才猛然发现此前一直未能好好看看她,她深棕色的眸子好似深不见底的漩涡,让他整个人既惶恐又不安。
是从何时开始呢?
褚星濯想到。
是她笨拙地扯谎,却掩盖不住看到食物时两眼放光的模样。
是她编了个故事,告诉他没什么大不了。
是她明明怕得发抖,却还是壮着胆子拉住他的手狂奔。
亦或是说到自己配不上他时蓄满泪水的眼眶?
褚星濯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想让那双眼睛注视他。
只有被注视的瞬间,他一直飘荡着的灵魂才能找到归处,有了活着的实感。
那是以往任何时刻无法比拟的,从四肢百骸散发出的快感。
好似她本就该如此,永远永远地呆在他身边。
“别丢下我……”褚星濯将下巴抵在许溪肩头,含糊不清地呢喃道。
他学着那句萦绕在他整个幼年时期咒语,一遍遍重复着。
许溪抬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闭着眼回道,“没事了。”
她回想起原书中对褚星濯离家时寥寥几笔的描述,脑海中满是他手腕上狰狞的伤疤。
仔细想想,那或许是他对那些无辜枉死之人的赎罪。
他杀了几个人,便在手上划下几道伤口。
想到此,许溪心头涌上一阵酸涩,将罪过全都归在了不争气的褚盛身上。
若不是他顾及面子,又怎能让彼时还未成年的褚星濯为了生存不得不投靠于宰相门下。
从他递给自己烤鸡的那刻,她便坚信,他不是个坏人,只是没有选择的可怜人罢了。
坏人不是无缘无故变坏的。
亦有可能是这人吃人的世道,将好人逼成了坏人。
许溪深呼一口气,心中顿时盛出莫大的责任感来。
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褚星濯朝着真善美的方向成长,如此一来,他便不会再做出伤害身体的事情了。
高墙之下,猎人披上猎物的皮,等待真正猎物一步步靠近,钻进他亲手编织的陷阱。
而等待猎物的,只有被拆吃入腹的命运。
许是一直维持着半蹲着的姿势,许溪肩膀酸痛,她试探着将胳膊从褚星濯肩头挪下来道,“该回去了,二郎。”
褚星濯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哈了个哈欠,眼角溢出一丝水渍,像个心满意足的猫科动物。
他大摇大摆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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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院落后门,抬手移开上面的门闩。
“嫂嫂请。”若非知道他二人如今是在私闯民宅,许溪还真要被他这幅信誓旦旦的表情迷惑住了。
她不由得牵起嘴角,学着他的样子道,“有劳二郎。”
话毕,二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另一边,杜嫣语咬紧嘴唇,小心翼翼地为褚盛手上的伤口包扎,生怕弄疼了他。
不过,有失便有得。
褚盛的反应越大,就说明她这一出戏没有白搭。
偷包裹的男人的确不是凭空出现的,却也不是褚星濯找来的,而是她花了一锭银子,从赌场里挑出最嗜赌如命的那一个。
此类人最好拿捏,只需给他足够多的钱,便巴巴的听话,无论什么事都愿意做。
她要的就是褚盛认清事实,一个长满獠牙的野狗,终有天会咬伤主人。
如若他再心软,不肯对褚星濯下手,这辈子便再无翻身可能。
她贵为将军府独女,怎可与他人共侍一夫,亦或是共为一主。
她杜嫣语要的东西,从来都是完完全全属于她,谁也碰不得一点。
思及此,杜嫣语不禁加大手上的力道,引得褚盛连连皱眉,发出嘶地一声。
“阿盛!没事吧,是我疏忽了。”说着,她自责地红了眼眶,一张小脸上挂满泪珠娇艳欲滴。
褚盛抬头,正欲如往常一般将她揽入怀中,眼前人的容貌却不知为何与记忆中的另一人重合。
她昂着头,不卑不亢,像是万千花丛中最挺拔的那朵,明艳又惹人注目。
他真是鬼迷心窍,竟然会想起那个无趣的女人。
“语儿,你的衣裳……”褚盛摇摇头稳住心神,这才发现杜嫣语袖口的位置不知何时竟裂开道口子。
闻言,杜嫣语脸色一红,赶忙将胳膊背过身去,“不碍事,大抵是方才划破了。”
她白皙的腕子如璞玉般滑嫩,引得褚盛眼中再无它物。
他顿了顿,开口道,“我带你去买件新衣裳。”
杜嫣语脸色一片酡红,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态,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褚盛看了,心头莫名生出股快意,他鼓起勇气抓住杜嫣语的手腕,强硬地将她揽入怀中,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逗得怀中人连连发颤。
“褚夫人不愿?”
杜嫣语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张开双臂抱紧褚盛。
“语儿愿意!”
————
这边,许溪在褚星濯的帮助下哼哧哼哧地翻进褚府,一路上躲着人回了屋,刚一推开门便瞧见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
有画着鸟的纸扇,有点着宝石的钗子,其中的大部分,只是她白天里路过觉着好奇,浅浅扫了一眼。
想也不用想便知,这定是褚星濯命人送来的。
只不过,桌上放的件淡粉色衣裙她却是陌生得很,许溪咂咂嘴,看来小叔子的审美有待提高。
本着不辜负他美意的原则,许溪将衣裳叠好,规规整整地收了起来。
正要躺在床上歇息一番,便听屋外传来几声叩门的轻响。
许溪轻叹一声,整理好衣裳,快步去开门。
“谁啊?”风顺着门缝浅进来,丝丝凉意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长相,许溪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许溪:总有刁民想害朕。
13. 第 13 章
“你这马车上装的是什么?”出城官兵皱眉上下打量眼前带着兜帽看不清容貌的男子,伸手正欲掀开上面盖着的一层白布。
“官爷莫动,免得沾染了晦气。”那人瞥了眼四周,将手伸进袖口拿出几枚铜板塞进官兵手中。
官兵不屑地冷哼一声,不满之色溢于言表,他气愤地将那白布拽开,露出下面用草席包裹着的尸体来。
驱虫扭曲身体从腐肉中爬出,散发出阵阵腥臭味,浅棕色的草席被尸体身上流出的脓水打湿,泛着土一般的黄色。
“嘶……”官兵猛地松手,背过身去朝他摆了摆手,示意放行。
男人将兜帽拉的更低,俯着身子迟钝地用草鞭抽打垂垂老矣的黄牛。
“走了。”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的城门早已化作个黑点,逐渐消失在视野中,那人方才卸下兜帽,脱力地跪倒下去。
“娘,孩儿对不住你。”
娘她本来有救的,杜姑娘说,事成之后会带娘去看最好的大夫,可他却犯了懒,不知道怎得睡了过去,这才让许溪钻空子逃了出来。
一切筹谋,功亏一篑。
男人脸色一变,眼中的悲伤旋即转化为恨意。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臭气熏天的草席搬下来,掀开板车上的夹层,露出里面躺着的女人。
一盆冷水下去,女人轻哼一声睁开了眼。
脖子上巨大的力道将许溪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她还未看清周遭的环境,便踉跄着下了车。
荒草丛生,遍地坟墓。
看着远处的太阳,她竟一时分不清是日落还是日出,只觉得火红一片,刺得眼睛生疼。
“杀人偿命!”耳边传来男人带着哭腔的斥责声,许溪迷茫地扭头看去,惊讶道,“是你?”
那个陷害她的车夫。
闻言,车夫脸上的表情愈发凶狠,抬手便拽着她的脑袋朝着地上狠狠嗑去。
嗡的一声。
许溪眼前的景色像是被人强行关上了等,伸手不见五指。
她挣扎着,却发觉双手被反绑,手腕上传来火辣辣的疼。
额头上似有黏腻的液体缓缓留下,一路行至唇边,她下意识舔了舔。
铁锈味混合着泥土的腥味贴上舌尖,许溪肚里一阵反胃,干呕起来。
视线渐渐聚焦,她这才看清对面的墓碑上写着的字——母,李氏。
“娘啊,孩儿将这杀人凶手给你带来了。”
“你老人家在泉下有知,定要将这毒妇千刀万剐才是。”车夫趴在小小的坟包上,哭得真切,好似真是她杀了土里面的人。
许溪看着一旁被翻出来的泥土,再看看布满蝇虫的草席,心下了然。
这车夫定是将家中老娘的死归结在她身上了。
若不是她,他此刻已然拿到杜嫣然的赏钱,乐呵呵地带老娘看病去了。
只是……
许溪低垂眉眼,手腕用力将两股绳子交缠在一起摩擦着。
书中这老妇得的可是全身溃烂的背疽之症,即使他找到大夫,最终也是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期命丧黄泉。
车夫满怀恨意计划着对杜嫣语发起报复,却因将军府森严的戒备不了了之,成了男主英雄救美的戏码。
等等。
许溪深呼晰,强撑着让大脑维持运作。
本该是发生在女主身上的事,如今却掉了个头记在她头上了。
额角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液,许溪心中一沉,原本摩擦着的手没了力。
原来如此,她自嘲地笑道。
若想回家,她便不能改变书中的轨迹,这也就意味着,原身遭遇的所有不公与欺侮,她必须挨个受下来。
不然的话,她便永远也找不到小桃,亦会随时遭受死亡威胁。
书中的配角个个像是中了邪似的,将恨意从女主身上转移到她身上。
还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一时之间,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许溪呆愣愣地跌坐原地,看着痛哭流涕的男人,像个没了灵魂的躯壳。
她不是女主,没有化险为夷的运气。
被这种疯子抓到,只有死路一条,
褚府不会有人察觉她的失踪,或者说,根本没人在意她的死活。
他们巴不得她悄无声息的失踪,好给女主让出路来,风风光光地嫁进来。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世界上没有了她,就好像鱼没有了自行车,无伤大雅。
许溪昂起头,不让泪水掉下来。
她想回家,想吃爸爸妈妈做的饭,而不是这里的断头饭。
对面男人停止嚎哭,用袖口擦擦通红的眼睛,顺手提起板车上的木棍便朝着许溪走了过来。
看着那棍子离她越来越近,许溪咽下喉中翻涌的酸涩,破罐子破摔道,“杀了我吧,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她这人有个特点,那便是遇事不决就放弃。
早在那天打了褚星濯一巴掌时她就该放弃了,能坚持到今天,实在是因为记挂着古代的美食。
而如今,她肚子里还有揽月楼的红烧肉呢,也算是没白来一趟。
说着,她偷偷瞥了眼车夫,瞧见他果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罢了,她承认她是在赌,这激将法不知有没有用。
赌赢了留下一条小命,日后接着找小桃,输了就一命呜呼做个孤魂野鬼,能回到现实世界也不一定。
“你说什么?”车夫蹲下身来,用棍子戳了戳她的脑袋。
许溪将计就计,顺势往地上一倒,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地上,颇有副无赖之势。
“我在褚府活得像个孤魂野鬼,不如你杀了我,日后被捉拿归案,我还能在夫君脑中留下个好印象。”
“诶,你这女子……”车夫说着便要将她拽起来,身后的坟堆却轰得一声整个塌了下去。
许溪眼珠子一转,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道,“嗨呀,你看看,你娘泉下有知都看不过去了。”
“你!我等会儿再收拾你。”车夫气急败坏地扔掉手上的木棍,转身朝着土堆跑去。
眼见他吭哧哼哧地挖土,身上渐渐没了力气,许溪心中顿时盛出些庆幸来。
说不定这就是她的机会。
“可是累了?”
“不如给我个机会将功赎罪,也帮着老人家挖挖土。”
闻言,男人撩起湿透的衣襟擦去脸上的汗,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轻蔑地看着许溪,“哼,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有什么力气!”
许溪不以为意,举起被绑得死死的双手道,“反正我也跑不了,难道你真要让老人家她曝尸荒野不成?”
车夫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随即快步走到许溪身前,推着她走了过去。
“给我娘磕头。”他威胁道。
许溪咬紧牙关,弯下身子将脑袋紧贴地面。
若非因为他下药又绑住了她的双手,今天她非要将这个疯子打得她娘都认不得才好。
————
褚府,刘伯看着坐在窗前脸上笑意止不住的褚星濯,不自觉也牵起嘴角。
五年前,他一家老小五口人皆死于流寇刀下,若非褚星濯碰巧路过,他此刻坟头的草已不知长了多高。
刚被救下的那段时间,他整日限于梦魇,满脑子都是随家人而去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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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他瞧见那个平日里云淡风轻少年坐在湖边用利刃一下下划向自己的胳膊,他便无法自抑地冲上去抢过他手上的刀,扔进冰冷的湖中。
他大吼着质问他为何如此轻视自己的性命,泪水不自觉从早就干瘪下去的眼眶流出。
他以为自己的泪早就流干了。
那时的褚星濯只是望着一池深不见底的湖水,一如他空洞无神的双眼。
那日后,刘伯便铁了心跟在他身后,即使他已然是个没几年活头的老头,依旧背上行囊,寸步不离地看着他。
渐渐地,他发现,在外头行事肆意、阴晴不定的少年,常常会在床边坐一整晚,就那样看着高悬空中的月亮什么也不说。
后来,他脸上总挂着笑,那笑却像是张假面,麻木了真实的情感。
起初,刘伯不懂,褚星濯他为何要做出一副纨绔样,刻意败坏自己的名声。
直到他听见外头人都说,褚家二郎混得再好根子里仍是像了他那个勾栏里的娘,不入流,不如褚家大郎般行得正坐得端,实乃大家之姿。
刘伯哑然,攥起的拳头抬起又放下。
无论褚星濯做什么,怎么做,世人早已对他有了判断,只盼着他从高位上跌下去的那一刻,欢呼着说早该如此。
可若非褚星濯抛下名门身份,做那些常人不愿做之事,褚氏母子又怎能全身而退,赢得个好名声。
此前骂褚家卖国贼的是他们,如今称赞褚盛不愧为翩翩君子的也是他们。
既如此,不如活得肆意些,旁人随他怎么说罢了。
而后,褚星濯行事越发出格,刘伯看在眼里,却只有满眼的心疼。
他知道,褚星濯脑子里头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就快要断裂,他欺侮那些人,巴不得某天死在执行任务的途中。
他笑得越灿烂,心中对于死亡的向往便越发强烈。
刘伯试着开解他,可等待他的却是褚星濯越发过分的要求,时而让他个半截子快要入土的老汉扛巨石,时而让他变着法学动物的模样供他玩乐。
像个幼稚的孩子,只有不断哭闹,才能确认这东西真的属于自己。
褚星濯心底的不安犹如块无法填满的无底洞,他不相信任何人,甚至连自己也不相信。
可最近,躁动的风终于有了归处。
只是……
刘伯轻叹一声,这所谓的归处另有所属。
不过,只要少爷他想要,就算被世人所指、被“亲人”唾骂又如何,他这一生过得太难,没有丝毫喜悦所言。
若真到了撕破脸的那一天,他定然第一个冲上去护着少爷才是。
想到此,刘伯不免摸摸胡须,得意地摇头晃脑起来。
“难得你如此欣喜,莫非寻到了中意之人?”褚星濯打趣道。
刘伯轻咳一声,黝黑的脸上染上丝红晕,“咳咳,我都一把年纪了,说什么呢!”
“说起来,不知送给嫂嫂的东西她可曾收到。”褚星濯拿起桌上栩栩如生的小鸟摆件,起身遍要离开。
还真是一刻都等不及。
刘伯转身关上房门,快步跟了上去。
他才不承认是想见识少爷发窘的模样才去的。
穿过门廊进入偏远,刘伯看着生出不少蛛网的院落,暗暗在心中骂了几句那赵氏。
“嘶……”一个不注意,撞上前方人的后背,他抱怨道,“少爷你看着点路。”
见褚星濯愣在原地迟迟不动,刘伯正欲上前一步瞧瞧发生了何事,便看见许溪房门大开,地上掉落着个和褚星濯手上差不多的小鸟摆件。
他急得大叫一声,跳出去两尺远。
“来人,夫人不见了!”
14. 第 14 章
褚府,仆从们来来往往,脸上无一不挂着惶恐。
有些新来的甚至被吓得缩在角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褚星濯发这么大的火。
只因刘伯将府上人问了一圈,竟无一人发现少夫人失踪这件事。
“少夫人啊,自我来到这府上便未曾见过了。”
“许是自制讨不到好处,离开了罢。”
“哈哈,说的对,与其自讨苦吃不如早早让路……”伙房后头,三人嬉笑出声,全然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
毕竟,老妇人可是默许他们无视许溪,若不是褚星濯昨日象征性得敲打了下伙房掌事,他们才不愿与她多做接触呢。
幸好有个不怕死的姑娘,揽下这烦人的差事,为他们省去了不少麻烦。
转瞬,其中一人便像是见了鬼似的,痛苦地跌坐下去。
小腿上涌出鲜红的血液,顷刻便染湿了整条裤脚,他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颤抖道,“二少爷。”
闻言,对面的两人也意识到了什么,转身便重重地跪了下去。
“二少爷!”两人异口同声。
不该呀,他怎么会来。
怀着一丝侥幸,二人抬头谄媚地看着褚星濯。
只见他蹲下身去,周身散发出一阵凛冽的气味,二人正欲说些什么,脖子便被死死掐住,随着褚星濯站起的动作双脚离地,整个人悬在空中。
“唔……”其中一人脸色涨得通红,双手试图努力掰开脖子上的桎梏,却只觉那力道越发野蛮。
“蠢货。”褚星濯咬牙,额角青筋暴起。
问了这么多人,竟都不知许溪何时失踪,连一丁点线索都没有。
就像人间蒸发般,没了音讯。
一想到她出事,褚星濯头疼欲裂,整个人像是浸泡在刺骨的湖水中,每一次问讯都在击溃着他的理智。
未曾见过。
不知。
他们事不关己的模样犹如一根刺狠狠扎进褚星濯眼中,他知道许溪在府上不受待见,却从未想过会是如今的局面。
该是多少的爱,才能支撑她继续在这个充满恶意的地方待下去。
思及此,褚星濯呼吸一滞,手上卸了力,二人如断了线的风筝摔在地上,许久没有反应。
他痛苦地捂住胸口,牙齿嵌在唇边渗出丝丝血液。
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注意到她的难处,为什么当年没有早一步与她搭话,为什么对这些年来她的遭遇视而不见。
“少爷!”刘伯大叫着匆匆赶来,皱着眉将他扶起。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到许溪。
回过神来,褚星濯看着躺在地上没了意识的二人以及躲在墙角被吓傻了的男人,一字一句道,“日后若让我在府上听到一句诋毁少夫人的话,便拔掉你们的舌头。”
“谢二少爷开恩!”唯一留有理智的男人跪倒在地,连头也不敢抬。
他们这些在贵人府上做事的,不仅有一笔不菲的收入,更可享受些旁人难以得到的“特权”。
主子地位越高,仆人便越有话语权,而在京城的仆从中,除宰相府外,最受敬畏的便是褚府上的仆从。
褚府的老仆人都知,从前的褚星濯是个多么难伺候的主,因而,凡事皆谨小慎微,生怕哪天不注意脑袋就与身子分了家。
唯有近几年新来的仆人,许是受着赵氏的管教,渐渐地不将褚星濯放在眼里,连他的话也不当一回事,只想着敷衍了事。
今日若非他急着寻少夫人的下落,怕不会只是口头警告这么简单。
怪他,好日子过惯了竟懈怠起来,分不清这府上到底谁才是主子了。
直到四周再没了声响,他才抬起脑袋,撕下一块布用力捂住流血的伤口。
看来,这天要变了。
————
“什么?你说她不见了?”褚盛张开双臂,命丫鬟为他更衣,闻言,眉头微蹙,似是不满。
昨日才闹出那么大的乱子,这女人分明是不愿让他安生。
可为了维持面儿上的体面,他还是扭头做出副关切的样子问道,“可曾去找?”
下人瑟缩脖子,回道,“二少爷已命人去找了。”
“他让小的来问问,大少爷您可曾知道夫人去了哪儿?”
褚盛闭目,想了许久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对她的了解,甚至连对身侧站着的小厮都不如。
回想起那日少女的脸庞,他心中竟生出些愧疚来。
早些时候与语儿一同去看衣裳,路过那抹淡粉色,不知为何他脑海中闪现出的第一个人影便是许溪。
她皮肤白嫩,穿粉色定然好看得像府上那些被悉心照料的花儿般。
褚盛本想着过几日去她院中看看,好叫她少生些怨气,安心呆在府中,没成想等来的却是她失踪的消息。
“可将府上找了个遍?”
她一个孤女也跑不远,若真因他和语儿的事情闹脾气,还真叫人为难。
褚盛皱起眉头,盘算着是时候该换好衣裳赴约。
今夜,将军府设家宴,语儿废了不少口舌,才让杜将军勉强同意他前往,可万万不能因为不重要的人耽搁了大事。
他摆手,迈着步子匆匆离开,“罢了,气消了自会回来。”
留给那下人一抹淡青色的背影,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一时间分不清,这少夫人到底是谁的夫人。
大少爷一心只想着她是赌气出走,急着赴外面女子的约;二少爷则是气急攻心满脑子想的都是绑架、寻仇诸如此类要命的下场,甚至惩治了说少夫人坏话的几个仆从。
“唉,少管闲事罢。”他摇摇头,长叹一声便赶回去复命。
夜半三更,褚府灯火通明。
褚盛托人带话,因不胜酒力今夜留宿将军府。
赵氏在房中扇风,盘算着许溪失踪多久盛儿才能另娶她人,笑得好不快活,“那小子还在找?”
身后丫鬟拆下她头顶的珠钗,放进首饰盒内。
“是。”丫鬟扭头瞥了眼外头脚步匆匆的下人们,点头回应。
鬼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赵氏牵起嘴角,脸上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怕是想着万万不可让杜嫣语嫁进府上,连同那杜将军一同整日在他面前晃悠才是。
她眯眼,指尖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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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软膏,涂抹在脖颈处。
亦提防着盛儿,好让他们娘俩一辈子活在他的威胁下。
毕竟,若是与将军府有了姻亲,就连孔相都要敬畏他们几分。
届时,这褚府可不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她亦不必看他脸色行事,寄人篱下。
仅是想到此,赵氏就不由得笑眯了眼,她赶忙用手抚平眼角皱纹,平复心情。
那小子既愿意找,那便让他找去吧。
想来此事十之八九出自杜家丫头手笔,再怎么说也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待她嫁到府中……
哼,是龙也得给她盘着,只要她在一天,绝不能让外人做了盛儿的主!
赵氏捂嘴咯咯得笑了起来,而后点上床头上的一抹香,安然入睡。
————
另一边,褚星濯看着身前跪着的女子,压抑住想要冲上去问个究竟的冲动,不耐道,“你确定?”
女子抬头,眼神中不带一丝隐瞒,重重地点了点头。
“来人,给我找那姓马的车夫。”
“若你所言为真,重赏。”
闻言,隐藏在暗处的人影纷纷鱼贯而出,像着西边的方向奔去。
女子摇摇头,“小的不需要什么赏赐,只愿少夫人平安无事。”
“若没有三年前少夫人搭救,便没有今日碧罗。”
自她入府以来,每日见到的都是郁郁寡欢的夫人,她将赵氏的苛责,褚盛的冷漠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若非那日从陈妈手中要来了伺候夫人的活儿,她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是,当她满心欢喜地将晚膳送至夫人院中,准备将心中早已不知道演练了几遍的开场白说出来时,得到的却是夫人失踪的消息。
仅一瞬,她便回想起不久前在伙房中见到的那个人影。
尽管低着脑袋,她还是认出了他——马车夫,亦是那日意图陷害夫人的人。
只是当时他是由掌事领着进来的,碧罗又忙于手上的活儿,便没再分出心多关注他,哪知不多时便发生了这档子事。
若是她当时再警觉些,和夫人说了此事,她也不至于毫无防备地被掳走。
碧罗不甘心地垂下脑袋,若夫人因马车夫没了命,就算拼上她的一切也要讨个公道回来。
毕竟这府上,再无人愿为夫人着想……
她抬起头,对着褚星濯重重磕下,“二少爷,夫人就靠你了。”
“少爷,有了!”刘伯气喘吁吁地从外头赶回来,手上拿着那几枚铜板。
“出关的卫兵说,今日的确见与马车夫九分相像的人拉着板车往城外去了。”
“只是那车上装着的尸体臭气熏天,他才没好好检查。”刘伯眼神闪烁,将那铜板捏得嘎吱作响。
少爷你可千万保持理智啊!尸体定然不是少夫人。
可下一秒,褚星濯周身的气温便冷了几个度,好看的眉蹙成一团,拎起墙上挂着的软鞭便飞奔了出去。
见状,刘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软鞭啊,少爷已许久未用过了。
不过前些年坊间流传着一句算不得夸张的流言:
见指挥使软鞭者,九死一生。
15. 第 15 章
天光渐亮,许溪跪在土堆旁看着远处正缓缓升起的太阳,心中焦躁只增不减。
她已经离开褚府一整晚了。
指甲缝被细密的土填满,浅色裙摆边缘不知何时沾满棕色的斑点,即使没有镜子,她也知道自己如今是怎样一副窘样。
马车夫端坐于板车上,从怀中掏出块干饼,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哼,我在府上待了这么些年,倒是没发现你竟有这般手段。”
干起活儿来丝毫不像他此前见过那些养在深闺中的大小姐,甚至比邻居家英哥儿的媳妇还利落上不少。
东边第一抹日出打在许溪身上,透过汗水浸湿的衣裳,勾勒出她姣好的腰身,大颗汗水自脸颊滑落,滴在身下的土堆上,形成星星点点的沟壑。
嘶,尤物。
也不知美人在侧,那褚盛如何忍得下去。
若非那日他干了一天的活计,沾了枕头便沉沉睡过去……
马车夫舔舐充满咸味的嘴唇,目不转睛地盯着许溪。
察觉到他不怀好意的视线,许溪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冲着他讪讪地点了点头。
得寻个机会让他帮自己解开绳子,只要解开绳子她有信心逃出去。
正想着,马车夫便侧身从板车上跳了下来,脸上挂着猥琐的笑,一步步逼近许溪。
“夫人可累了?”他笑着上下打量许溪,眼珠子最终停留在她胸口的位置。
看着他嘴角流出的口水,许溪差点没讲隔夜饭吐出来,在心中默念十几遍忍字后,示弱般的朝他伸出手,白皙的腕子早已被磨出一道刺眼的红痕。
她学着电视剧里头看过的样子,眼角微垂,整张脸都耷拉下来,“疼。”
呕……
她已经想好一会儿该怎么揍他了。
见状,马车夫倒是也不装了,他快步上前,三两下解开许溪手腕上的束缚,紧接着便要解开裤腰带。
许溪活动手腕,攥紧拳头,攒着平生最大的怒气,朝着他的脑袋挥拳。
“阿哒!”
砰!
一阵巨响过后,男人直直朝着身后的墓碑上飞去,脑袋撞在石板上,没了意识。
许溪诧异地看着她的手,内心腹诽道:不应该呀,她哪里来的这么大力。
还未来得及细想,摊开的那双手便被猛地拽住,她踉跄转身,鼻子重重磕在个有些柔软的物体上。
“找到你了。”
一股清冽的气味涌入鼻中,将许溪包裹得密不透风。
褚星濯克制着,压抑想要将她整个人嵌进怀中的欲望,揽在她背后的手不住颤抖,连声音都无比嘶哑。
许溪懵懂地想要抬头,却被他按着脑袋,只能看见褚星濯胸前墨色金边的布料。
他哭了吗……
温热的液体滴滴答答落在她脑袋上,而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于发丝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但那温度却令许溪觉得惶恐又心安。
一如面前的人,她分明是该避而远之的,此刻内心却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令许溪眼角一酸。
积攒多日的委屈犹如开了闸的洪水,奔涌而出。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却也是个见不得别人哭的人。
明明不觉得有多委屈,明明做好了逃不掉就去死的准备,为什么还会在感受到褚星濯哭的一瞬间悲伤无法自抑。
孤身一人来到异世,所见之人皆将她视为眼中钉,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许溪自觉她不是什么拥有强大意志力的人。
因而,最开始时,她想过一死了之。
她像来是个循规守矩的人,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枯燥的生活,却也乐在其中。
她最怕的便是脱离掌控的事情,她惧怕未知,不愿面对挑战,做起来最得心应手的事便是放弃。
她不愿整日与一心想要坑害自己的人虚与委蛇,更不愿在本该享受大好人生的日子里被困于算计。
若这就是属于她的命,那便认了。
许溪振作起来,强撑着应付身边每一个人。
她甚至想过,只要她不争不抢,在宅子里做个隐身人,或许能顺利找到小桃,早早回家。
可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无疑将她所有的计划与幻想通通打碎。
事实告诉她,她要顺着原身的老路走下去,经历她所经历的一切。
在命运二字面前,人人皆是奴隶。
许溪的泪像断了线似的,尽数打在褚星濯胸前布料上,将所有的委屈发泄在其间。
“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褚星濯抬手摸了把眼睛,轻拍她的背。
“与你有何干?”许溪带着哭腔反驳道。
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明明自己过得也不好。
“褚府是我说了算,你在府中被人掳走,当然与我这个主子有关。”
许溪吸吸鼻子,说的倒像是那么回事。
她正欲挣脱束缚好好瞧一瞧这个传说中“大反派”红着眼的模样,没曾想却吹了个大鼻涕泡出来。
好巧不巧,褚星濯恰巧低头。
四目相对,谁先移开视线谁尴尬。
“扑哧……”褚星濯眼尾通红,率先捂着嘴巴笑了出来。
“褚星濯!”许溪赶忙用袖子捂住下半张脸,斜着眼瞪他。
褚星濯识趣地背过身去,朝着晕过去的车夫那边走去。
许溪念念叨叨地胡乱擦着脸,好不容易生出的感动尽数憋了回去。
“诶呦!”身后,马车夫大叫一声,惶恐地跪了下去。
“二少爷,饶命啊!”
“小的一时鬼迷了心窍,求求您开恩放过我。”饶是离得这么远,许溪仍是看见他抖如筛糠的身子。
竟吓成这样?
突然,一抹银色亮光映入许溪眼帘,她倒吸一口凉气,想起书中关于这玩意儿的描述。
话说褚星濯十八岁那年,彼时的他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郎,因容貌过于艳丽,执行任务时免不了被人戏弄一番。
孔相交给他的事务也无非是些杂活,并无要人性命之事。
可管城之役,却是实打实地让他“声名大噪”。
管城,位于边境的一座小城,平日里来往商客众多,繁华至极。
相对的,某些害虫便也闻着味儿,风风火火地想来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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羹。
史书记载,蛮族对管城觊觎许久,于亥时领着大队人马强攻而入。
守城将军早已与蛮族暗中勾结,开战便弃城投降,城中火光连天,百姓叫苦不迭。
恰逢孔相寻访此地,若管城失,则孔相危,对于当时的仍是孩童的皇帝来说,无疑是致命打击。
蛮族将领自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想一男子手持软鞭,杀出重围。
他不要命似的护着身后的孔相,一如护着身后的千万百姓城池。
蛮族自古以来便以武为尊,他们虽不愿以多胜少,却更不愿放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最终只得由将领亲自率人马前去,啃下这块硬骨头。
未曾想,那男子衣衫尽数染红,整个人犹如从地狱归来的恶鬼,饶是蛮族这般见惯了血腥与杀戮的民族,也不由得看得脊背发凉。
他们甚至开始怀疑眼前的男人究竟是人是鬼,若是人则绝无可能在受到如此重伤后依然还有力气反抗,若是鬼……又怎会流那么多血。
天边泛起第一波鱼肚白,朝廷援军呼啸而来,原来,自踏入管城之时,孔相便给国公发去了密信,令他速派人赶来边境之地。
只是他们没料到守城的将军竟早早反水,若非褚星濯拼死护住孔相,今日的天下早已易主也说不定。
事后,皇帝重赏褚星濯,而他则因为伤势过重足足昏迷了大半月。
再次醒来时,百姓非但没将它奉为救命恩人,反而开始谈论起他狠辣的手段来,软鞭之下,尽是白骨。
恐惧如一颗种子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他们畏惧褚星濯,却忘了那些蛮族从一开始就没想留着他们的命。
而痊愈后的褚星濯行事越发毒辣,曾经即使身上千疮百孔也不愿后退一步的少年死在了那个夜晚,取而代之的是刀刃向内,用软鞭活剐惹他不快之人的指挥使。
想到此,许溪情不自禁地抚上他腰间那条犹如蛇鳞般的软鞭。
果然如她预料的那般,刺骨寒意下包裹着如幼鸟心脏似的温热。
她不愿让他的手腕上再多一道伤口,亦不愿让他将心头好不容易愈合的结痂刨开。
“回府吧。”她说道。
尽管那里充满尔虞我诈,却是他俩唯一能回去的地方。
如此想来,她与褚星濯也算是同病相怜呢。
许溪嘴角微微勾起,眉眼弯弯得模样引得褚星濯心头一颤,他慌忙中后退一步。
好似她手中握着的不是软鞭,而是别的什么。
一股莫名其妙的燥热涌上褚星濯的脸,令他口干舌燥,唯有……
唯有她的一个眼神,亦或是不经意间指尖相触才能缓解。
好似沙漠中许久未喝上水的旅人,他焦躁地渴求着。
见他愣在原地,许溪歪着脑袋大步上前,凑到他身前,学着方才的样子用拇指和食指牵起他的衣角,装模作样地摇了几下道:
“回家吧,二郎。”
砰……
一个接一个烟花在褚星濯胸口炸开,模糊他眼前的景色,只留许溪一人。
她说回家。
她说
回家。
16. 第 16 章
褚星濯来得匆忙,只骑了匹养在府上的马,他看着满身泥土的许溪一时犯了难,若非守在外头的刘伯提醒,怕是执意要等到马车来不可。
他步子迈得极慢,整张脸上都写满了不情不愿,将绳索绕了几个结穿过板车绑在马身上。
“嫂嫂且将就下。”
这破破烂烂的板车太硬,定会硌着嫂嫂。
可眼下除了他身上的衣裳外再无其他可垫着的布料。
恰在此时,马车夫哆哆嗦嗦地抽动身子,全然一副吓傻了的模样。
“放过我……”
于是,入关官兵远远便见着褚星濯扬鞭驾着马车,上面做了个浑身脏兮兮的女人和时不时咧嘴偷笑的老汉,最后头绑着个被扒光衣裳的男子。
怎么看怎么诡异。
许溪抬手挡在眼前,将脑袋垂得更低。
她真不想承认自己认识褚星濯。
尽管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她仍是脸颊泛热,只觉一路上所有人都窃窃私语打量着他们。
“夫人身子可有不适?”刘伯清清嗓子,直起身子道。
许溪摇摇头,“我只是……”
刘伯睁大双眼,脑袋微侧,“只是?”
许是怕被当事人听见,许溪刻意压低声音,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木板,“二郎如此做怕是太招摇了些。”
闻言,板车微不可查地顿了下,许溪心虚地回头看,却发现褚星濯仍是安然背过身驱赶马儿,看不出有什么不对,这才长呼一口气。
“呵。”刘伯用力掐住大腿,强忍心中好笑看着一脸认真的许溪。
他或许知道为何少爷会如此在意她了。
“夫人可知少爷在京中的官职?”
许溪皱眉,答道,“东署指挥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刘伯一边晃着脑袋,一边摸着胡须,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唇边勾起一抹弧度,正色道:
“指挥使做事哪里来的招摇一说!”
“要得便是这般看不惯又打不过的舒爽~”说罢,他挑眉看向许溪身后,得意地眨了眨眼。
少爷,这威风耍得可还满意?
闻言,许溪手上动作顿住,过了许久才讪讪地笑着。
不愧是褚星濯,简直是变着法儿地遭人记恨。
她侧身靠在板车边沿,看向他脑后系着的发带出神。
平日里总是雍容华贵的衣裳,此刻却是皱皱巴巴不成样子,裤脚一抹嫣红格外扎眼,也不知是何时沾上的。
对于有人来救自己这件事情,许溪本不抱希望。
那车夫既敢光天化日之下在褚府绑了她,想必比她这个刚来几日的冒牌货更清楚原身在府上的境况。
而他也绝不是脑子一热做出的决定,幕后定有人替他排除隐患,切断许溪求生的可能。
在此种情况下,褚星濯仍是找到了她。
说来惭愧,许溪并不认为她与褚星濯的关系相熟到如此地步,足够让他失了分寸,不顾形象地拥她入怀。
结合这两日他的举动,许溪严重怀疑,褚星濯是将她当做了他那早死的娘。
常言道:长嫂如母,如此一来他的所有行为便有了合理解释。
因未能在娘身上尽孝,现如今只好在她身上弥补些。
还真是……有些无福消受呐!
“嫂嫂?”直到暗金色面具出现在她眼前,许溪方才如梦初醒般回了神。
她看着褚星濯伸出的手,眉眼含笑,搭了上去。
指腹相接的瞬间,褚星濯瞳孔微缩,只觉手心处传来阵阵凉意,令他不住地贪恋起来。
许是在外头受了寒,许溪体温略低,他不自觉想要捂得更紧些,却又怕惹她不悦,只得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手背,吩咐小厮去拿斗篷来。
“夫人,您回来了!”褚府门口,一名看起来约莫十来岁的小姑娘快步跑来,脸上满是喜色。
在看见许溪破破烂烂的衣裳那一瞬,她猛地停下,一双圆眼变得通红。
许溪觉得这女孩面生得紧,对于突如其来得热情,她一如既往得有些招架不住。
被拢着的小指勾了勾褚星濯的掌心,侧身小声道,“她是?”
闻言,褚星濯俯下身来,凑到许溪耳边轻笑一声,接着道,“府上的丫头,唤作碧罗,若非她早些时候看见那马车夫,我怕是还得费一番功夫才能寻到你。”
听到褚星濯夸赞自己,碧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露出红扑扑的耳垂来。
见她毛茸茸的发旋,许溪竟生出上去试试手感的冲动来。
“我差人烧好了水,嫂嫂若是觉得身上不爽利,便回屋洗上一洗吧。”褚星濯眼见许溪看着碧罗的神色逐渐明亮起来,不动声色地横在二人中间,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许溪这才反应归来,低头去看,只见浅色裙摆上沾满泥土,后背上布料也湿哒哒地黏作一团,全然一副快馊了的模样。
“多谢二郎,我这就回屋。”她接过碧罗递来的斗篷,匆匆朝着院子的方向走去。
看着那抹白色背影,褚星濯不由得眯起眸子摩挲食指,似在回味方才的触感。
真想让那手一直贴着自己,时刻不分开才好。
许溪就像是一味药,轻而易举便化解了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烦闷,如同沙漠之人久旱逢甘露,伸手不见五指中的光亮。
叫他怎么能放手。
“星濯,你回来了。”身后传来声带着几分沙哑的呼唤,褚星濯转身,同杜嫣语不善的眼神多了个正着。
她挽着褚盛的胳膊,整个人依偎在他怀中。
面儿上没了往日里的骄纵,多了几分小女儿娇态,染上抹绯红。
整个京城都传开了,褚盛昨夜留宿将军府,怕是没几日便要成为杜将军的乘龙快婿了。
对此,世人纷纷拍手叫好,称其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至于许溪,早就被晾在一边,忘记其人存在了。
看着对面二人的模样,褚星濯皱紧眉头,一想到许溪整日为了他这个大哥茶不思饭不想,心头便犹如扎进一根刺,叫他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方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牵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嫂嫂回来了。”
你这个做夫君的还不快去看看。
褚盛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正欲转身离开,却被猛地一拽。
杜嫣语怯生生地拉着他的胳膊,脸上的红晕蔓延到眼角,嗫嚅道,“阿盛,你忘了父亲早些时候说的了吗?”
“休了她,我做褚府唯一的女主人。”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人皆是一愣。
门口的护卫赶忙低下脑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马车后头奄奄一息的马车夫大声呜咽着,幸而刘伯眼疾手快,给他嘴巴里塞上一块破布。
褚星濯脸色一沉,表情阴郁道,“褚府的事何时轮得到外人做主?”
“杜将军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些!”他冲着杜嫣语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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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道,可明眼人都知道这话更是说给褚盛听。
府上的事情,但凡褚星濯说一个不字,便无人敢忤逆。
从前如此,经昨夜一事,如今更甚。
闻言,杜嫣语似乎被他这幅模样吓到,整个人钻进褚盛怀中,微微颤抖着,“阿盛,我怕……”
“这不是将军府,容不得你如此放肆!”褚星濯气急,当下就欲将她与褚盛分开,丢得远远得才好。
可他还没抓到杜嫣语一根发丝,伸出去的手便被狠狠地打开。
啪!
刺耳的声音回荡在杜嫣语耳边,她将脑袋埋在褚盛胸膛,嘴角露出微笑。
终于等到了。
褚星濯愣在原地,看向褚盛的表情满是不知所措,手背上一抹红痕无比刺眼。
“我不管你在外头如何行事,进了褚府就是褚家人,若还认我这个大哥,就不可对语儿无礼。”褚盛怒目圆睁,额头暴起青筋,一副势要与他争个高低的模样。
一瞬间,女人披头散发掐着他脖子的画面犹如猛烈的海浪般拍打在褚星濯身上,令他痛苦地捂住脑袋,蹲下身去。
“你这个丧门星!”
“若不是盛哥儿他心地善良,我早就掐死你了!”
“给我记住,盛哥儿的话就是我的话,你若违抗……”
脖子上的力道逐渐收紧,孩童不住扑腾着四肢,连哭泣也做不到。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或者说他已经记不清女人不打他时是怎样的了。
起初,母亲分明是爱极了他的,尽管自己冻得手上生疮,还是将唯一的袄子穿在他身上。
即使每日都是些残羹剩饭,却还是挑出肉沫笑着夹进他碗中。
他曾觉得,娘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她总是眉眼弯弯,看他爬上爬下;会在他跌倒时气愤地咒骂地上不长眼的石子,而后将他拥入怀中,轻轻拍打他的背;会在他不注意踩死蚂蚱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时,摸摸他的脑袋,说他真是个乖孩子。
可渐渐地,她会用一种充满厌恶的眼神瞪他,就连他夹在她碗中的菜,她也会控制不住地干呕出来。
她开始打他,却又在恢复理智后抱着他说对不起。
后来,她不再愧疚,仿佛褚星濯是她的仇人,更甚时甚至要将他杀死。
而每次打他,女人都重复着相同的话题:
盛哥儿是他的恩人。
盛哥儿是名正言顺的褚家大少爷,他只是个见不得光的野种。
他必须听盛哥儿的话。
褚星濯是恨褚盛的,他不懂为何母亲张口闭口都是他。
却在一次次生死边缘不得不承认,他会用一生一世报答盛哥儿。
怨恨被暴力抹去,只留下恐惧与盲从。
那是求生的本能,只要对盛哥儿好,他就能活着。
盛哥儿这三个字如同梦魇般,缠绕他每一个夜晚。
他本以为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就不用被束缚,可直到今日烙印在手背上的红痕令他下意识想要抱头求饶,褚星濯才意识到,他被困在了那个遍体鳞伤的童年。
褚盛就像是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剑,令他今生今世无法侥幸逃脱。
看着对面人这幅模样,褚盛不由得勾起嘴角,似是颇为满意。
他如打了胜仗般将杜嫣语搂得更紧,大摇大摆地进了府。
许溪呢?他要看看粉色在她身上是否如他想的那般……
娇艳。
17. 第 17 章
“夫人,水可烫?”碧罗朝木桶中添进一盆冒着白气的热水,用小拇指试了试温度。
许溪整个身子都藏在水下,只露出上半张脸来,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而后蔫蔫地探出头,答道,“不烫。”
活了二十几年还没被旁人服侍过洗澡,即使她再三推诿,终究是在碧罗那双大眼攻势前败下阵来,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她添水地请求。
看着眼前眉毛都快扬到天边地女孩,许溪想起方才她红着眼感谢她救命之恩的情景来。
原主十六七岁时,彼时的她仍旧是许府大小姐,除了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外,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去郊外褚家兄弟暂住地地方。
尽管手上拎着的吃食没有一日是送出去的,她仍旧坚持每天去看上一看才放心。
好巧不巧,灾荒刚开始时,原主正好碰见了快饿死在路边地碧罗,她骨瘦如柴头发乱糟糟的黏作一团,俨然一副快要昏过去地模样,原主便将手上的吃食给了她。
碧罗本是要去投奔表姑家的,奈何一路上她总是于心不忍,将干粮分给沿途灾民,导致自己差点活生生饿死在路边。
她感激涕零,约定安顿下来便来答谢许溪。
旁人见了碧罗都嫌弃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只有许溪不仅给了她吃的,还笑着用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污泥。
眼前人莫非是仙子下了凡间?碧罗如此想到。
她拿上干粮,再三叩谢,等来到表姑家才得知她早已卖给了村头鳏夫家,仅用五袋粮食。
她们打她骂她,将她捆起来抬到那老头家,碧罗一个十岁刚出头的姑娘,如何挣脱得了。
为了活命,她只得假意顺从,终于在第三个年头熬死了整日酗酒的老头,从村里逃了出来。
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许溪,她来到京城才知许家没落,那日的少女早已嫁做人妇,成了褚府的夫人。
碧罗唯一的念头就是去见许溪,为此,她去褚府当了丫鬟,却一直没能找到机会相认。
更确切地说,许溪似乎全然忘了她。
“最开始时我还有些赌气呢,可后来一想,那时候我蓬头垢面,就算是娘亲来了也不一定认得出来。”说着,碧罗眼神落寞下去。
她如今已是孤身一人了。
但转瞬脸上又充满光亮:好在她已向二少爷讨了赏赐,日后便是夫人的贴身丫鬟了。
沐浴过后,碧罗乐呵呵地回屋收拾行李,恨不得今夜就搬来,留许溪一人在房中。
她随手将发丝挽在脑后,穿着一袭薄纱懒懒地躺在床榻上。
回想起昨夜发生之事,许溪至今仍心有余悸,她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坐起,小跑着去窗前研墨,提笔在册子上记下脑中愈发模糊的记忆。
为了找到小桃,顺利回到现代,她不能改变任何一个节点。
直到手边堆起一厚沓宣纸,她才写下最后几个字:
必要时放弃任务,及时脱身。
而后心满意足地将之放小心翼翼地藏在床榻下头的盒子里,长舒一口气栽倒在被褥上。
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正想着,屋外便传来几下闷重的敲门声,紧接着,褚盛极具辨识度的雄厚嗓音就响了起来,“在吗?”
他怎么来了?
许溪腹诽道,早些时候听府上的人说他可是在将军府留宿了一整夜呢。
完全就是没将原身放在眼中的意思。
若是昨日的她,或许还会用被子蒙着脑袋装睡,可此刻的许溪,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不得已而为之”。
思量片刻,她便披上外衣打开了门。
褚盛个子极高,脑袋甚至要顶到门框上,浓密的眉毛一路蔓延到侧脸,如他这个人一般杂乱无章。
许溪仅开了个门缝,露出白如葱段的指节来,“夫君有何事?”
见状,褚盛似是有些不满,宽大的手掌扒着缝隙用力将门推开,随后大摇大摆地进了屋。
像个巡视领地的财主,细细打量起屋内的陈设来。
见他一时半会儿并无离开的意思,许溪索性靠着门假寐起来,眼皮渐渐垂了下去。
“你……”
褚盛本想说些什么,却在转身的一瞬间愣在原地。
屋头外阳光正好,洒在许溪身上倒映出她纤细的身躯,一袭白衣分明与四周深色摆设格格不入,此刻却显得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好似落入凡间的仙子,褚盛如此想到。
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只觉整个人都心神荡漾,没了主意,满脑子都是拥她入怀的念头。
许溪脑袋重重垂下去,她慌忙睁开眼,正巧与褚盛对上视线。
只见他张开双臂,差点儿就要与她抱个满怀。
一股浓烈的雄性气息钻入许溪鼻尖,她竟有些想要干呕。
“别闹脾气了,溪儿。”褚盛距她不足一掌之隔,正色道。
许溪迷茫地抬头,头顶上写着大大的两个问号:
啊?
见状,褚盛似是被她无辜的模样逗乐,发出爽朗的笑声,“我就知道是这样!”
“你定是觉得我同语儿走得近了些,才赌气出走的吧。”他伸手想要抓住许溪的肩头,却被她眼疾手快地躲了过去。
“夫君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许溪默默退后几步,用袖子挡在鼻尖处。
真难闻啊,也不知杜嫣语是如何受得了的。
她可不喜欢臭烘烘的男人。
“胡闹!”
“你作为正妻肚量怎能如此之小,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再正常不过是事,难道要我为了你守身如玉不成?”褚盛厉声道,大跨步挡住许溪的去路。
他抬手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抓住许溪的手腕,将她拉进怀中。
许溪咬牙,屏住呼吸。
有话好好说不行,非得来这套强取豪夺的戏码。
她努力回想着关于原身性子的描述,揣摩若是她碰见这档子事该如何回应。
原身虽说对褚盛用情至深,却也绝不是个毫无底线的人。
作为曾经的许家大小姐,许老爷要褚盛做的第一个约定便是此生只娶许溪一人,而从小对爹娘感情耳濡目染的许溪,早已不习惯外头男人所谓的妻妾成群。
她爱褚盛,只想一个人占有他。
短短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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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溪便换了副模样,她先是小口小口地酝酿哈欠,不一会儿便长大嘴巴,眼眶蓄满亮晶晶的泪水。
她抬头,泪水正巧从眼角滴落。
“夫君忘了曾经立下的誓言了吗?”惨白小脸上挂着道道水渍,眼尾红得像是院子里最盛的牡丹,我见犹怜。
褚盛瞧见她的模样,揽在她肩头的手愈发用力,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的骨头碾碎似的。
“你说过,我们会一生一世一双人。”
“尽管爹娘不在了,你亦与我日渐离心,可我总是期盼着……”
“期盼着你回心转意的那天。”
“现在看来,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说着,许溪顺势用力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拿起帕子便以泪洗面起来。
褚盛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被一股力道推出门外。
许溪在里头带着哭腔道,“你走,你走!”
“溪儿……”他抬手抚在门框上,欲言又止。
他记得,他说过此生只会有许溪一个妻。
拜堂那日,他曾觉得许溪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因而,尽管心中并不认可许老爷提出的要求,他还是答应了。
当时有几分算计,又有几分真情,如今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若非……
若非那日在后院撞见了语儿,他说不定真的会爱上许溪。
可在真心面前哪有什么先来后到,他只记得语儿醉酒在他怀中娇憨哼唱的模样,那毫无防备的模样,令他半边身子都是酥麻的。
因而,他误了吉时,也顾不得什么洞房,只惦记着将军府上的女孩,在外头陪她吹了一夜的冷风。
可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为什么非得选择一个才好。
语儿也好,许溪也罢,难道不能体谅他的不容易吗?
褚盛气愤地捶打墙壁,蹲下身子用手死死抓住发丝。
曾经他只觉得许溪淡如水,喝起来没什么趣味,却也不可缺少,他行得端坐的正,不愿被世人落下个忘恩负义的话柄。
语儿则如围墙之下纯白无暇的茉莉花,令他心驰神往,非要采摘下来放进怀中才好。
可这几日,他越发觉得许溪像是一壶埋在树下的甘酿,年岁愈久,才散发出独有的魅力来。
茉莉与沉酿,既是两种不同的东西,为何他不能同时拥有?
思及此,褚盛大喝一声,痛苦地一拳砸碎了墙角处的水缸。
汩汩水流顺着缝隙渗入地下,碎片扎进他的指节,染红了土色的地面。
嘎吱……
紧闭着的门被猛地打开,女子快步跑到他身前,将他留着鲜血的手用帕子包裹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她的声音头一次如此洪亮,将褚盛心头的阴霾一吼而空。
闻言,褚盛顾不得手上的伤口,抓住她的肩头,猛烈摇晃道,“你不生气了?”
他就知道,许溪最见不得他难受了。
只要他想,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她都愿意试一试。
许溪牵起一抹微笑,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垂下脑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要死死远点儿,别死她门口啊喂!
18. 第 18 章
原书中,许溪并不是没有同褚盛吵过闹过,可无论她如何将一颗真心剖开来给他看,他总是冷静地用近乎残忍的方式看着她独自崩溃。
许溪本想借此机会将褚盛打发走,谁知他却着了魔般发起了疯。
“你一定能理解的吧,”
“说到底我如今也是褚家大少爷,而溪儿你……”说着,他故作亲昵地用下巴蹭了蹭许溪的脑袋,“换做旁人,怕是早就将你休了。”
“我不在乎你的家世,尽管我们如今并非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你既于微末之时帮了我,我便不会轻易负你。”
褚盛眼含秋波,似是被自己说出的话感动了,弯下腰来像个孩子般将脑袋搭在许溪肩头。
而许溪早已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味道熏得神志不清,眼眶通红。
像是被丢在干旱的撒哈拉沙漠,脚下满是孜然组成的沙粒,在高温炙烤下发出刺鼻的气味,直冲许溪的天灵盖。
她鼻头一酸,滚烫的泪水便流了下来。
“哥。”尽管闭着眼,许溪仍是察觉到面前笼罩下一层阴影。
她快速眨巴双眼,试图看清来人。
褚星濯换了件白袍,腰间系着黑色云纹腰带,头发随意披散在肩上,正定定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许溪总觉得此刻的他没了往日的张扬,反而生出几分脆弱感来。
闻言,褚盛猛得一哆嗦,下意识将许溪从怀中推了出去。
“二郎,怎么是你。”他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心虚地看向门廊方向。
幸好没被语儿看见,不然又免不了一阵闹腾。
褚星濯瞥了眼在一旁抹泪的许溪,淡淡道,“姨母她找你。”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娘竟能差使地动你了。”褚盛眯眼,上下打量他,直到那背影渐渐消失在尽头,他才满意地勾起嘴角,转头对许溪道:
“以往是我怠慢你了,日后只要你愿意同语儿好好相处,我会让母亲莫再难为你了。”
呸!可笑!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脸同原身说这话。
分明是他背信弃义、朝三暮四,愣是将自己说得多么伟岸高大,仿佛这世上的人都得围着他转不可。
许溪调动脸部肌肉,挂上虚假微笑。
褚盛见了,只以为她是相通这其中的道理,此后愿意真心接纳杜嫣语。
走之时不忘三步一回头,眼神含情脉脉快要黏在她身上。
“呼……”目送男人的身影离开院子,许溪这才快步走到一旁,深呼一口气,将肺部的浊气吐了出来。
她左手叉腰,另一只手不住地扇着风。
按照原书的进度,昨夜褚盛应当与杜嫣语私定终身了才是,怎么说也不该这个时候找上她。
看来即使前几日与他没什么接触,冥冥之中有些事情还是变了。
许溪坐在树下乘凉,忽然感到一阵视线,她下意识回头,瞧见另一头石墙后头慌忙躲藏起来的脑袋。
即使那人动作迅速,露出的一截白袍却出卖了他的身份。
奇怪,早些时候他不还是一副粘着自己的模样吗?怎的仅仅过了这么一会儿,就连招呼也不愿打了。
“不仅夫君躲着我,二郎也不愿见我了吗?”许溪双手背后,迈着步子走到墙正下方。
褚星濯不答,只是任由穿堂风将他发丝吹得翻涌。
一道墙像是将二人分隔开来,去到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不该来找她的。
他不该觊觎大哥的东西。
可许溪又怎么只是一个物件,她有血有肉,会开心会悲伤。
他不该属于褚盛,终其一生困在丑恶的褚府。
她该属于谁呢?
褚星濯收紧手上的力道,指甲深深嵌进皮肉里。
他脑子里有两道声音,一道叫嚣着与许溪更亲近些,另一道则警告他那是盛哥儿的人,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动的人。
可他又有什么错呢,他只是想让许溪看看他,与他说说话……
哪怕是最可悲的怜悯,只要她愿意,他便会要不犹豫地将自己刨开,好让她紧促眉头,故作轻松地安慰他。
若是曾经的褚星濯看到他怕是会骂他疯了吧。
那段曾经不愿面对的、令他痛苦不堪的记忆,涌上心头的一瞬间,他下意识的反应竟是:
若嫂嫂知道了,定会心疼他的吧。
是会将他揽进怀中抚慰,还是摸摸他的脑袋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亦或是其他的。
无论哪种都令褚星濯兴奋,比杀了那些欺骗他的人还要快活。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她,却在看到她趴在褚盛怀中哭泣的模样失了神。
是啊,他一直都知道,嫂嫂她最爱的从来都是大哥。
对他好,并非因为真的在意他,而是因为爱屋及乌。
那一刻,他怯懦得像个胆小鬼,只想逃离,逃得越远越好。
可还是没能忍住,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停下脚步,远远地看上她一眼。
他忽然懂了,嫂嫂正是在无数个日夜,同他此刻的心情一般,默默等待着夫君。
如今终于如愿以偿,此刻心里定然是欣喜的。
既如此,他更不该出现在她身边,亲手打破她来之不易的幸福。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杜嫣语嫁进来,解决所有妨碍她幸福的人或物。
褚星濯下定决心,转身正欲离开。
一双手突然拽住他的衣角,许溪猛地跨过门槛,昂着头立在他身侧,眉头紧紧皱起,似是由些不满。
“好生不讲礼节的小叔,我都站在这儿了还想跑!”
她瘪着嘴,气鼓鼓地看着褚星濯。
如果说褚星濯的心被层层巨石牢牢困住,那许溪就如同拿了把开山斧,将里头砸了个稀巴烂。
仅一刻,方才做的所有心理建设全部轰然倒塌。
神啊,请原谅他,原谅他贪得无厌,原谅他不知廉耻。
尽管知道那是他的嫂嫂,是大哥的妻,他还是难以抑制地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若可以的话,他愿意用一辈子数不尽的苦楚换嫂嫂对他片刻的好,即使日后沧海桑田,她仍会记得有这么个人。
下一秒,褚星濯弯腰垂下脑袋,露出毛茸茸的发旋。
?
许溪后退一步,有些莫名其妙。
“我救了嫂嫂,嫂嫂难道不该给我些奖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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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星濯偏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
尽管觉得有些别扭,许溪仍是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搞什么嘛,简直像个大狗狗。
她难为情地扭头,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尤其是见识了褚星濯在外头的样子,当下的感觉更妙了。
有种草原上叱咤风云的野狼竟对她露出肚皮求抚慰的爽感来。
不得不说,她还是很吃这一口的。
另一边的褚星濯舒服地眯起眼来,静静感受着她掌心的触感。
只要嫂嫂想要的,他都会夺来,无论是褚盛的爱亦或是整个褚府。
所以,请允许他再多贪心一点,待到一切结束,他自然会离开她,去到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
没多久,褚星濯便被刘伯叫走,说是孔相找他有要事商议。
许溪则百无聊赖地在院中打起太极拳,享受久违的安宁。
“许姑娘……”有人压低嗓音道。
许溪停下动作,循着声音找去,“谁啊?”,透过墙上的一处孔隙,她看清了外头人的模样。
霍灵燕穿着黑色夜行衣,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听闻许溪地回应,她猛地凑近小圆孔,朝里头张望着。
许溪还未来得及说话,地面人地身影便消失在她眼前。
下一秒,一双手扒着墙头利落的翻了进来。
……
霍灵燕拍拍手上的尘土,绕着圈观察起许溪来,时而嗅嗅她的脖颈,时而拉起她的胳膊,“没受伤吧,我听说了,你被人绑架了。”
“可抓住那贼人了?”
“我就说这褚府不是久待之地,里面的人都坏得很……”
若是叫霍国公见了,下巴定要掉到地上去,要知道,霍灵燕平日里可是出了名的少言寡语,能点头摇头解决的,从不多说一句话。
听着这话,许溪心头竟有些感动,她抬起胳膊在原地转了个圈,“放心吧,我没事。”
而后拍去霍灵燕背后的灰尘,悄声道,“你都知道了。”
她是褚盛妻子这件事。
毕竟外头可是将她描述成了个恬不知耻的泼妇形象,城中贵妇避她如蛇蝎,更别提未出阁的小姐们了。
闻言,霍灵燕脸上并未露出任何慌张的神色,反而坦荡荡地直视她的双眼道,“我自会分辨。”
如同那日的褚星濯,着实让她有些意外。
嘿嘿……
许溪不禁挠挠脸颊,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尽管她早已做好了被误解的准备,但真正有人信任自己,她还是开心到无以复加。
一想到原书中霍灵燕的结局,许溪就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她不愿她重蹈覆辙,成为剧情推进的牺牲品。
她本该有大好的人生,如雄鹰般肆意翱翔于大陆的每一片天际。
若是……
若是叫她知道外头人心险恶,处处是危险,她日后或许就没了出去闯荡的念头?
“比划比划?”许溪摆出架势,冲着霍灵燕偏头一笑。
霍灵燕虽觉得有些突兀,却也耐不住心底的躁动,她握着剑柄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浑身都紧绷起来。
19. 第 19 章
”呼……“霍灵燕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呆愣愣地看着天上飘动的云说不出话来。
在她看来,许溪的动作满是破绽,像是放慢了十几倍,与路边上了年纪的老奶奶们没什么分别,
可那日在揽月楼下的场景,让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霍灵燕收着力道,一方面怕误伤了许溪,另一方面又小心应对着。
看似绵软无力的掌法轻推她拿着剑的手,不痛却酥麻得紧,像是被那通体碧绿的小蛇咬了一口,整条手臂都没了知觉。
剑身砸在地上,发出闷重的声响,仅一瞬,胜负已分。
许溪长呼一口气,对着地上的霍灵雁伸出手,“师傅说,外头比他厉害的人不少呢。”
“噗!”闻言,霍灵雁抬手捂住双眼,整个人微微颤抖起来。
许溪有些慌了,心想莫不是将她打傻了。
“噗哈哈哈!”霍灵雁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你可知我为何要找你比试?”她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许溪过来。
许溪拢住裙角,盘腿就地坐下。
“不知。”
闻言,霍灵燕侧身转过来,用手掌支着脑袋,对她道:
“自记事起,爷爷便派人守着我,整日整夜不离身,就连我如厕多了那么几刻,他也定会心神不安,坐立不宁,扯着嗓子在外头让我应他。”
“等大些了,我渐渐明白所谓满门忠烈背后的痛苦与绝望,我心疼爷爷,对他言听计从,他不允许我习武,我便整日呆在房中学女红,他怕我认识陌生人,我便对谁都冷着一副脸,据他们于千里之外。”
“可我越是顺从,爷爷的不安就越发严重,直到那日他发疯似的砍伤了偷偷为我买来糕点的小桃,我才发觉爷爷他病了。”
“他不相信身边的所有人,总觉得他们只要抓住时机就会对我下手。”
霍灵燕拨弄地上的泥土,将一只觅食的蚂蚁团团围住。
“他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只想要我活着。”
“自爹娘死的那一天,他的世界里在没有其他,唯有我一人。”
“爷爷察觉到自己的异常,他痛苦着,却又寻不到出路,被困死在对我的爱意中。”
“我想让他解脱出来,告诉他一切已经结束了,我不会向爹娘那样离他而去。”
“后来,我开始逃离,偷偷去练武场看士兵们习武,学会了爬狗洞、翻墙,不见我的踪迹,爷爷起初是恐慌,怕我被坏人掳走,可次数越来越多,取而代之的便是气愤与无奈。”
“如今,只有我消失足足三个时辰了,他才会风风火火地来寻我,因为他知道,他总能寻到一个完好无损地我。”
土堆中的蚂蚂蚁翻山越岭,寻到了出路,头上的触角喜悦地跳动着,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或许她的做法不讲道理,伤了爷爷的心,可她希望爷爷明白,她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并不会轻易死去。
“那日我看你分明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却接二连三打倒了上来挑战的人。”
说到此,霍灵燕有些不好意思地偏头,不敢直视许溪的正脸,“我想这若是爷爷见了你,指不定能放下些对我的担心。”
”可若是贸然叫你同我回府,我岂不是和强盗没什么两样了,“
”江湖中人,败者便要接受赢家的一个要求。“说着,她扑哧一笑,捡起地上的那把剑,紧握在手中,对着许溪半跪下去。
”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见状,许溪被她这副认真的模样吓到了,但她脑子里慢慢都是——小桃二字。
还是真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小桃其人便出现了。
只不过,听灵燕的意思,小桃似是受了伤。
看来无论是为了灵燕还是为了回家,她都得去霍国公府上一趟了。
许溪腾的一下直起身子,紧紧攥住霍灵燕的手,”打道回府!“
霍灵燕瞪大双眼,呆愣愣地看着眼前人说不出话来,直到隔壁院子传来仆人们一阵欢声笑语,她才猛地反手抓住许溪的手,认真地看着她,”你确定?“
许溪点点头。
”诶呦!“她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霍灵燕揽入怀中,”走!“
她脸上地喜悦就快要溢出,从未觉得浑身如此轻快过。
“等等。”许溪停下脚步,霍灵燕以为她反悔了,扬起的眉毛立时耷拉下来。
只见许溪快步跑回房中,匆匆写了几笔,使出吃奶的劲儿将纸条扔进隔壁褚星濯的院子。
而后拍拍手扶住霍灵燕的肩头,”走吧!“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揽月楼门前宾客仍旧络绎不绝,许溪跟在霍灵雁后头,生怕撞见诸如褚盛之类的人。
可走得越久,她便愈发觉得,城中百姓全然不似原书中写得那样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分明是安居乐业的模样。
或许是她未曾去过京城以外的地方?许溪如此想着,不由得拽了拽霍灵雁的袖子。
“城中百姓生活可安稳?”
闻言,霍灵雁皱眉,似是不明白她为何有此疑虑,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外无战乱,内有余钱,可不谓安稳?”
许溪附耳在她跟前,悄声道,“可人人都说奸臣当道,人人自危呢。”
她意有所指地眨眨眼,没错,她说的正是褚星濯,这个原书中所谓的“反派”。
霍灵雁抬手摸摸鼻子,“此话不假,他确实不是个好相与的。”
可身为自小从国公府上长大的人,她也并非什么都不懂。
无论哪朝哪代,无论掌权者是谁,都需要有人去做见不得光的事。
水至清则无鱼,治理之道亦是如此。
看霍灵雁苦苦思索的模样,许溪本想着不为难她了,随口打趣道,“无碍,褚府又不是只有他一人……”
话音未落,许溪的手腕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死死抓住,她顿住脚步,只见霍灵雁一字一句道,“褚盛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是没有许老爷,他哪里来的今天,若真的有鬼魂之说,他怕是早都被吃干抹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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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灵雁眼中染上一丝凌厉,“可惜,老天无眼,放任他与那杜家姑娘厮混。”
尽管杜老头常去看望爷爷,但她看得出,他眼中满是对权力的渴望而无一丝真情。
若真说起来,他既是最殷切爷爷的人,亦是最记恨爷爷之人。
许溪瞧着她这幅浑身戒备炸了毛的样子,不由得轻拍她的手背,“若是他们都欺负我,我便寻你去。”
还好,若有朝一日她真的不得不离开褚府,也算是有个安身的地方。
“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胡言乱语些什么!”街边传来男子气愤的声音,许溪循声看去,只见头戴汗巾的中年男人正拉着身旁人的领子,恶狠狠地瞪着他的脸。
那人背对许溪,身着靛青色粗布衣裳,一头乌黑秀发随着他的动作好似流光溢彩的星空。
“贵……你快放开我家公子!”他身侧的小厮赶忙上前试图掰开男人的手,可他力道太小,无法撼动比他身形高大不少的男人一丝一毫。
尽管他长着一串长长的胡子,许溪仍是看出她是个女儿身。
无他,实在是动作太过柔弱,像是楼里的倌哥儿。
“呦呦呦,被我戳中痛处气急了吧,你既对人家姑娘有意,为何要送个假玉环。”
“被发现还狡辩,我可是两只眼睛看着你从旁边的摊上买的赝品!”
“你!”中年男子正欲给他一拳,好教训教训他这张烦人的嘴,手腕处便传来一阵酸胀,不由得松开了手。
霍灵雁抬手接住重心不稳的男孩,许溪在抬手他身前护着,“若我没记错的话,当朝律法应不允许买卖赝品。”
她抬眼,淡淡扫了眼对面摊主,眼看整条街的人都因为骚乱聚集过来,那摊主急于撇清关系,赶忙解释道,“我卖的是雁玉环,是他贪图小便宜,擅自将我这里买的东西说成玉环。”
闻言,男人嘴唇颤抖,面露不善,“你胡说!有本事问问周围的人,你一直卖的都是玉环。”
“可我这玉环只要三个铜板,买的人都心知肚明!”摊主双手叉腰理直气壮,而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开始又哭又闹起来,“我这还怎么做生意啊!”
男人自知理亏,气焰渐渐灭了下来,他支支吾吾地转头,不敢去看对面的女子,“还不是你那日说别的女子戴它好看……”
“姑娘,希望你看清他的为人,今日对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出手,改日就敢对你出手。”许溪微微颔首示意,见女子仍是有些不忍,她便再未多说什么,拉着一旁将假胡子哭花的丫鬟走远了。
“……公子你没事吧!”丫鬟随手抹了抹眼泪,满眼心疼地看着男孩。
他摇摇头,将手腕从霍灵雁手中抽了出来,偏头嘀咕道,“多管闲事。”
长长的睫毛像是忽闪忽闪地的蝶翅膀,在眼睑处打下一道深色阴影,巴掌大的小脸下方粉嘟嘟的嘴巴一开一合,打眼一看便是个清秀的女郎,可两道锋利的眉毛,却让他变得雌雄莫辨起来。
霍灵雁眯眼,这男孩好生眼熟,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