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军婚,咏春高手》
1. 逃亡
“追,追!”
“快点找!别让她跑了!”
远处,嘈杂的人声,凌乱的脚步声漫山遍野。
暴雨倾盆,雨水砸得泥土“啪啪”响个不住。
“嘶……”雨声掩盖住微弱的呻吟声。
有些隐蔽的岩洞洞口,伏在地上的身影动了动手指。
好冷!
泥泞中,楚星努力抬起脸。
她迷茫地看向周围,想要分辨清楚身在何处。
尽管,有山洞遮头,洞口不停飞进来的雨,还是挡都挡不住。
她身上褴褛的衣服,早湿透了。
雨水顺着领口,不停淌下。
贴体寒凉。
好痛!
以她一向在训练时受伤的丰富经验判断,这具身体上,至少有二十多处伤。
她的脚踝还在流血,背也痛得很。手上、脚上都是勒痕。
此刻,她虽然看不见,但那种火辣辣的痛意,蔓延全身。
她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自暗处向外远眺。
暗夜朦胧,这座大山没有路灯,她甚至看不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她往外才看一眼,就看呆了。
只见,远处,一串亮光一颗接一颗。像是一支不见尽头的长蛇阵,在大山中疯狂蜿蜒。
偶尔,听得见一两声敲锣。金属的轰鸣,震破雨帘。
明珠一样闪烁不定的长蛇阵,是一支很长的火把队伍。
她这到底是在哪里?
而今国家发电量世界第一。哪里还有地方,晚上都黑黝黝?
就算是在大山深处,也村村通电,到处都是路灯。
而现在,群山是一片沉默黑影。
睡前,她不是在看本po文吗?
怎么一睁眼,到了这又湿又冷的鬼地方?
全身还痛得要命!比平时哪一天训练都痛!骨头痛得像是要散架。身上从来没有这么多伤……
她这是穿越了?
这时,高音大喇叭,忽然在大山中响彻:“大伙抓紧找!找不到人,村长弟兄伙就没婆娘!”
“村长几兄弟没婆娘,你们大家都不要想有婆娘!”
粗野的各种咒骂声、脚步声、手中的砍菜刀、烧火棍到处乱打的声音,自山脚往上蔓延。
大雨掩盖了行藏,互相都听不到动静。
“不得行,这样找,要找到哪里去?三个人一队,挨着给我搜!”说话的人模样英挺,是个领头的。
“她跑不远!”
各种各样的声音,四面八方响应。
幸亏下大雨,将所有痕迹早都冲得干干净净。
这些人世代都住在大山里,找起人来,也要费一番功夫。
“要不,等雨停了,大家再来……”陈二狗胆子小,小声建议。
旁边的村民看一眼村长陈水生,怼那个人:“不是你婆娘,跑了你不心痛,是吧?”
陈水生声音低沉:“大天黑夜,新媳妇一个人,山这边有野兽,山那边在打仗。今晚上不找到人,我和月生都不放心。”
他比别的人有心计,从头到尾都只说关心新媳妇安全。
*
楚星正趴在半山腰山洞中。
高音大喇叭传过来的声音,一下子触发了这具躯体的应激反应。
潮水般的记忆,涌入脑海。
原来,这具身体也叫楚星。
正是《80军婚:她身娇体软又争又抢》里的同名女炮灰。
这本PO文的女主,叫楚月,是楚星的姐姐。
书中设定,楚月是身娇体软的万人迷。楚星是炮灰对照组。
在前世,被拐卖到这座西南边陲大山的是楚月。
这座大山,穷得叮当响。
1980年了,大山里还没有稳定的民用电。喝水都是山泉水和自家打的井水。
自来水?那是城市才有的先进玩意。
这里的人,大字都不识几个。最有文化的村长,也才读完初中。
村里甚至都没有正经卫生所。村民生了病要医,要走几十公里去县城医。
大山靠近边境。
1979年起,军队就在不远处的国境线打仗。
这里又穷又危险,没有姑娘愿意嫁过来。
男人们,为了娶婆娘生娃儿,就一起凑钱给拐子买女人。
大山自清朝土司统治时期,就有兄弟共妻的恶俗。
楚月生得貌美,公交车上被人贩子盯上,喝了一瓶水,就被拐卖到了巍峨大山中。
买她的,是黑虎村村长家!
他们父母早逝,三兄弟相依为命。
老大陈水生是村长,全村书念的最多,脑子最好。村里的老少爷们,婆娘媳妇都服他管。
老二陈月生是个猎人。据说,他曾经赤手空拳杀过老虎!村里人,对他又怕又惧。
老三陈根生,是个先天性智障。
楚月被买来,是要做这三兄弟的老婆。
这位PO文作者,恶趣味地将楚月的共妻生涯,写成了香艳刺激的吃肉之旅。
陈家三兄弟,在她笔下英武不凡,荷尔蒙爆表。而女主,是他们幸福的小娇妻。
英俊糙汉和小娇妻,总是不分时间地点,到处做恨。
最离谱还是这本PO文的读者们,非但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还个个眼放异光,追着嗑糖。
一个个无比上头,磕生磕死。
楚星是当代咏春拳术的推广人,也是咏春拳术的女子组冠军。学武之人,最讲人品。
这种拐卖共妻的po文,完全看不下去。再看见评论区各种花式离谱,她彻底炸了。
被拐做共妻,是人间地狱!是对女性尊严的彻底摧毁!是绝望人生!
这些人怎么好意思将犯罪,美化成甜糖?怎么好意思说,三观跟着五官跑,只要哥哥够帅,拐卖都是甜宠爱?
她立即化身正义使者,在评论区和这些三观歪到离谱的读者,大战三百回合。
楚星的网络战斗力,和她的咏春拳一样彪悍。
她威风凛凛,以一敌多,依然占尽上风。骂得那些人纷纷装死下线,她才心满意足收手睡觉。
谁知,一觉睡醒,就穿成了这本PO文里同名小炮灰。
在这本书中,楚星是楚月的对照组。
前世,她读书很有天赋,也很努力。
80年,楚星考上了全国最著名的京师大学。
更让楚月痛苦的是,她在山沟沟里做“共妻”,楚星却有个军官对象。
两个人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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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他是副连长。楚月死在山沟沟时,他已经升到了副营长,和楚星夫妻恩爱到老。
楚月后来才知道,因为她身娇体软万人迷,林子乔喜欢的一直都是她。娶楚星,只是因为两个人从小有婚约。
她死后,消息传到楚星的小家庭。林子乔抛下妻儿,一个人飞到山沟沟,将她的尸骨抱在怀里,接了回来。
整整半个月,他都没回家。
他守着楚月坟墓,一个人喝到半醉,一个军人竟然嚎啕大哭:“都是我的错,月亮,如果我娶的是你,你就不会这样惨了……”
楚月的鬼魂站在坟墓旁边,听到男人撕心裂肺的痛哭,看着眉目英俊的妹夫,巨大而强烈的不甘,在心中升起。
她伸出双手,想将痛哭的男人揽进怀里。手伸出,却揽了一个空。
她做鬼了……
触都触不到他。
半个月后,楚月的鬼魂跟着林子乔回家。
林子乔就像没这回事,又成了大家都称赞的好丈夫,好爸爸。
楚月亲眼目睹妹妹的生活多么幸福、美满!
楚星有军官丈夫,有可爱的学霸儿子。
她从京大毕业后,做了科学家。几十年后,她的科研成果,令华国工业跃升,荣获国家重大科研成果奖。
楚星的儿子媳妇,也非常孝顺。
唯一的不圆满,可能是她丈夫心中无时无刻,都有一个死去的白月光。
林子乔一直将这份遗憾放在心里,在楚月每个生辰死忌,喝得烂醉如泥。
楚月都不清楚妹妹知不知道,她丈夫心中还有另外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还是她死去的可怜姐姐。
是啊,可怜……
她在山沟沟里,男人再宠爱她,家里也穷得买不起第二套衣服。再把好吃东西都让给她,也不过是几块野鸟骨头,几根玉米棒子,几个红薯。
哪里比得上楚星家,饭桌上天天有鱼、有肉,还有鸡汤!
家里的家务事,全由小保姆负责。楚星什么都不用做,当官太太享福。
楚月恨得吐血。
她付出多少心思和技巧,才令得那三个男人,没有像其他山里人那样,对拐来的女人非打即骂?
楚星凭什么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过得比她舒坦百倍千倍?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她被拐卖,楚星却是官太太?
明明大家一母同胎。
她长得不比楚星差,还知情识趣,天赋异禀,却只落得给山里糙汉做婆娘!
那三个男人再帅,也是穷山沟的糙汉,又怎么跟眉目英俊,前途无量的英俊军官林子乔比?
每当他在自己的生辰、祭日喝醉了,口中喃喃叫着楚月,她就恨得心头滴血。
是楚星!是她抢走了自己的幸福人生!
林子乔爱的是她,这些好生活原本都应该是她的!京大也应该是她的!好工作也应该是她的!
一直在为自己死去伤心的父母和哥哥,也应该只是她一个人的!
都怪楚星!是她,令得自己这样惨!
楚月在这种怨念折磨下,日复一日。
在她最怨念的时候,作者大笔一挥。
时空逆转。楚月重生了。
2. 做游戏
楚星穿过来时,正是这本书的第二世
这一世,楚月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刻意针对原主。
她一点点设计,将家人对楚星的爱全部抢走。父母和哥哥,都对她偏心至极。
楚月又故意提前认识了林子乔,用PO文女主身娇体软的绝技,勾引得他神魂颠倒。
身为楚星未婚夫,他却时时处处都帮着楚月。
“你姐姐什么都没有,你有我。我的就是你的。她那样可怜,你就让让她,将房间让给她吧。转年,我们就结婚了。娘家的房子,也住不了几天啦。”
林子乔说起甜话来,好像不要钱,哄得原主将房间让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无数次。
只要是她的东西,楚月都喜欢。
只要楚月喜欢,她的父母、哥哥和未婚夫,就会一方唱红脸,一方唱白脸,轮到番登场哄着、劝着、逼着她让给楚月。
小到饭桌上,一个周才能吃一次的红烧肉。大到楚星的高考成绩。
他们要她在试卷上,写楚月的名字。
说辞,还是那套。
她马上就是军官夫人了,要什么有什么,上不上大学没区别。
小月亮什么都没有,如果再不能上大学,就找不到好工作,这辈子就完了。
房间,楚星让了。肉,楚星可以少吃。但,前途不可以。
她喜欢学习!
她努力那么久的愿望就是考京师大学,就是要读她热爱的专业。以后的人生,她早都规划好了。
她在努力学习、挑灯夜战。姐姐在忙着和一个又一个男人偷偷约会……
凭什么,这么多年的努力,要让给楚月?凭什么,所拥有的,要让给楚月?
她弱,她就有理?她不想完,就要楚星完蛋?
这一次,楚星寸步不让。宁愿和家人决裂!宁愿这婚不结了!
她也绝对不妥协。
高考,楚星在考场认认真真答完试卷,郑重写下自己名字。才微笑着长舒一口气。
果不其然,很快出了成绩,她名列前茅。京师大学给她邮寄了录取通知书!
那可是全国第一的大学!
她高高兴兴,等着入学读书。
重生的楚月当然不甘心,竟然将当年拐卖她的人贩子用算计引来,意图拐卖楚星。
原主当场看穿,没有上他们的恶当。她快速摆脱姐姐和人贩子的纠缠,立即抄近路去报公安。
人贩子狗急跳墙,在路上用棍子打晕了她。
几个人将她套了麻袋,藏在大货车的货柜箱中,一路拐带到了西南边陲。
原主一觉醒来,天都塌了!
她被卖到了边陲大山的穷山僻壤。还被告知,以后会有三个男人!
一个是白痴。一个是猎人。还有一个,是只读过初中,带头违法犯纪的小山村村长!
楚星和楚月不同。
楚月一开始大吵大闹,最后认了命。在这篇po文的前半本,无时无刻都在和三个长得还不错的糙汉做恨。
她还会安慰自己,至少过得很“幸福”
而原主,得知深陷地狱,不吵不闹。主动给三个男人做饭,洗衣服。
她长得漂亮,又聪明温顺,对这门婚事看起来甘心情愿。三个男人对她的看管,松懈了很多。
男人们迫不及待想要和她圆房。
楚星提出这是人生大事,必须选个黄道吉日,大家郑重拜了天地,得到山神祝福,才可以睡在一起。
否则,太不吉利!
大山里最迷信。
陈水生和陈月生一商量,同意了。
楚星喜欢气象学,自学过很长一段时间。她拖时间,是有打算的。
果然,黄道吉日还没到。西南雨林特有的大暴雨,先来了!
暴雨肆虐了两天。豪雨成灾,山上冲垮了泥石。村民的房子,被砸烂了好几间。
水生赶紧带着月生,一起组织村民抢险。原主被留在家,白痴弟弟根生看管。两个人合力将原主用绳子捆起来才走。
原主不吵不闹,还温柔嘱咐:“雨下得凶,大哥、二哥你们出门注意安全。要不,我做好饭等你们。”
水生一挥手:“饭不用你做,我们去去就回。”
村里的男人们,全都去救灾了。
白痴根生搬根小凳子,坐在她面前,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她。
原主大大方方回看他:“根生,我脸上有花吗?”
“哥哥说了,婆娘姐姐肯定想跑。我得看住了。”
原主噗嗤一笑:“傻根生,我都不认识路,能朝哪跑呀?”
根生认认真真:“我不傻,你跑得脱。翻过这座山,遇到解放军叔叔,你就跑脱了。”
山那边有解放军!找到解放军,她就得救了!
但,别说这样的暴雨天气,就是平时,村里的村民都没几个敢独自翻山。
这大山中,有瘴气、毒蛇、毒花、毒蘑菇,还有很凶的野兽。
下雨,还容易山体滑坡。山上正经的路,都没有。
原主知道,逃出去难如登天,九死一生。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要跑。
她绝对不愿认命,绝对不愿将大好人生陷在地狱里。
她还有理想要追求!还有狗男人要退婚!还有仇要报!
她绝对不甘心,陷在这大山中,一辈子做男人们的生育机器!
*
对付根生很容易。他心智像个小孩子,最喜欢听讲故事。
原主捡着城市里的好吃的,讲给他听。
动物饼干、江米条、核桃酥、鸡蛋糕、麦芽糖、艾窝窝、豌豆黄、驴打滚……
才说几样,根生口水都下来了。这些城里孩子的小点心,根生听都没听说过。
他吵着要吃。
原主笑容满面宣布:“这些好吃的,我全都会做。”
根生两眼放光。有好吃的,他将两个哥哥的嘱咐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立即解了原主捆在身上的绳索。
“婆娘姐姐,你做给根生吃啦!根生好想吃!”
原主笑眯眯应了。向他要了几只蛋,一些面粉,不一会,蒸出满满一锅金灿灿的鸡蛋糕。
鸡蛋糕又香又甜,根生吃吃完一个,立即又拿一个。
他吃得心满意足,还不忘问江米条、动物饼干。
原主说,要和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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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游戏。如果根生赢了,就做下一样吃食给他吃。
“什么游戏呀,婆娘姐姐?我赢的,我一定赢的。”十九岁的根生,像三岁小男生一样胜负欲爆棚。
她声音轻轻:“我们来玩捉迷藏呀!”
她目不转睛看着根生。
根生毫无所觉,开心地一拍手,骄傲宣布:“好啊!好啊!我最喜欢捉迷藏啦!大宝,二宝,还有阿牛他们统统都玩不过我!”
她柳叶一样的眉毛轻蹙:“根生,你这样厉害啊,那姐姐可不敢同你玩呀!”
“不玩,是不是就没有糕糕吃?”根生呆了一呆,有点后悔让这个漂亮的婆娘姐姐,知道他很厉害。
他忙说:“你同我玩啦,我不欺负你。我让着你。”
原主含笑答应了。
第一局,根生藏。原主并没有急着去找人。她里里外外,将这个家翻了一遍。
拿包袱,将她刚刚做的蛋糕,还有几盒洋火,一个装满白开水的瓶子等几样东西包起来。
她将包裹藏在门外,这才走进柴房,一下就将根生找出来。
根生拍着手让她赶紧去藏,他来找。
原主笑了:“根生哥,这不公平。”
“怎么又不公平了?”他傻傻问。
“你看你,这么高,这么壮,迈一步就有我两三步远。这里还是你家,你最熟悉。我刚刚藏起来,你马上就能把我找出来。这不是作弊吗?”
山里的小孩子说谁作弊,大家都很鄙视,都不和谁玩。
“作弊坏,我不作弊!”五官立体的脸上,神气憨直,“姐姐,那要咋个,才公平?”
原主轻舒一口气:“除非你肯让我把你绑起来,等我藏好了叫你,你再来找。”
根生笑眯眯伸出手:“好啊,好啊,婆娘姐姐你绑!”
她拿了麻绳,笑眯眯将根生里三圈外三圈,捆了个扎扎实实。
“根生哥这是你家,哪里你都熟悉。就这样藏,你一下子就找出来了,根本不公平。”原主一边捆人,还不忘一边继续装弱。
根生想要继续玩游戏,还想要吃更多好吃的。他忙问:“婆娘姐姐,要怎样才公平?”
她嫣然一笑,那双黑黑亮亮的眸子亮晶晶:“根生哥,你数到一千,才可以出来找我。”
根生胡乱点头答应了。
原主又拿出一块鸡蛋糕,让他躺着,放他嘴唇上。这才一猫腰,钻了出去。
根生看见她拿小布包,张口想问。嘴一张,鸡蛋糕落下。
根生不断艰难舔食蛋糕,完全忘了原主和捉迷藏。等吃完蛋糕,才又想起,这才急急忙忙开始数数:“1、2、3……”
等到水生不放心抽空回家时,根生还在那被五花大绑着数数。
这时,原主早已走出老远。
原主看都没看出村的路,径直往大山深处走了。
通向大山的那条小路,一个人都没有。谁想得到,大暴雨还有人敢朝着山里跑?
只可惜,原主身子实在太弱。在泥泞危险的大山,几次遇险差点滚下去。终于,躲进山洞躲雨,体力不支昏死过去。
再醒过来的,就是穿越来的咏春传承人楚星。
3. 偷袭
楚星接收完所有信息。就连她这个现代人,也很佩服原主。
她一个还没读大学的小姑娘,被亲人陷害、被人贩子拐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
否则,即使她穿过来,还在三个糙汉兄弟家被五花大绑着,也不好脱身。
山洞外,雨还在不停下。蜿蜒的火把长龙,越来越近。
她站起来,揉了揉手脚,热身。一双黑黝黝的眼珠,都是亮光。
她弯腰想找个称手的棍棒,一会好用。手触到一个包裹。捡起来,打开。黄灿灿的鸡蛋糕露出。
她的手指顿了一瞬。再伸手,拿起一个鸡蛋糕,放在嫣红的小嘴里。
蛋糕不算好吃,和后世那些芬芳甜蜜、口味繁多的蛋糕完全不能相比。
楚星却吃得香甜而郑重。
这是原身留给她的生机啊!
这具身体的衣服都湿透了,包裹却是半干。看得出原身有多费心保护这些食物、水和火种。
这具身体从白天昏到晚上,早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楚星吃一口蛋糕,喝一口水。
一边吃,一边低声说:“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完成你的心愿。一定会走出大山,一定会让害你的人,全都付出代价!”
山洞寂静,外面的雨还在下。
楚星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只有雨声潺潺。
她想要对话的原身,早都在大山暴雨中消逝了。
楚星狠狠咬了一大口蛋糕,仿佛咬的是这不公的天道!
吃完蛋糕,她拍了拍手,站起来。自言自语:“买女人?五花大绑?三兄弟共妻?”
她望向山洞外蜿蜒的火把,眼睛像是要喷火。
“这种魔窟,该打烂!”她粲然一笑:“就从现在开始!”
“谁?”一个声音陡然响起。楚星飞速躲到山洞一侧。
问话的,是一个来捉人的村民。
按照村长水生的吩咐,村民们三人一组,分区域全力搜索逃跑的新媳妇。
黑虎村的村民,全都洒在了这一路。大山广大,即使这么多人搜寻,也耗费了许多时间。
这一组,是第一个走到半山腰。
要搜的地方多,三个村民彼此散开,用棍棒在长草中搜索。他听到动静,火把径直朝山洞照过来。
伙伴立即有人问:“山娃,找到人了?”
“没呢,我看下。”这一路找人,已经无数次听到响动,找过去没人。山娃不好说死,免得落空了,又被埋怨。
“喵”,楚星学了一声猫叫。
紧绷的山娃放松了:“嗨,有只野猫。”
同组的村民笑骂了几句粗话,本来朝着他聚拢的另两只火把,又朝远处散去。山娃也笑骂一句脏话。
看见山洞,他还是将火把往里随意一照。
火光刚刚照亮,山娃还没看清,一只纤细的手,忽然搭在他粗大的手上。
是新媳妇!山娃狂喜。
手腕处涌来一阵大力,敦实的山里男人,竟然一下子就被楚星拖入了山洞。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胳膊锁喉,尾椎骨上连挨两脚。痛得钻心。
山娃一个很莽实的山里汉子,被打得站都站不站稳。他觉得他骨头都快断了,喉咙却剧痛发不出声。
山娃出于本能,不停挣扎,手中的棍子拼命往身后打。
格老子的!敢打他,他打死她!
愤怒冲昏了头,山娃连这是村长媳妇都忘了。拼命想狠狠一棍子打瘫楚星,好制服她,好好给她一顿教训!
楚星身形灵巧,在山娃背后用沾字决灵巧闪避,棍子碰都没碰到她。
一招咏春摊手,山娃手上力量一轻,棍子被空手抢走。他太阳穴上挨了一拳。
打得山娃眼冒金星,“砰”一声整个人砸在水坑中。一身衣服全都打湿了,翻个白眼,昏了。
打斗只是极短的过程,山娃一下没能还手,就被打晕了。
楚星是咏春拳传人,国际比赛女子冠军。
别说山娃根本没想到新媳妇会武功,就是给时间准备,和同组的三个人一起上,也是挨打的份。
楚星打得很有策略,一招锁喉,先控制住不让他发声,才暴打他。
村民人数众多,一个个都是莽汉,还都带有棍棒。
在原主的记忆中,老二月生甚至背了把猎枪!
她再能打,也同时对付不了这么多人。她更没把握,拳头能比枪快。
原身这具身体是个没练过的弱女子,受不了暴打。所以楚星格外谨慎。
山娃一靠近,她就偷袭,迅速将他打晕。同他一组的那两个村民,连声音都没听到。
楚星将火把按在地上熄灭了。暴雨冲刷痕迹,山娃连脚印都没留下。
另外两个没搜着人,以为山娃走得远了,各自继续往前搜。
这一次搏斗,她收获了一根硬木棍,一支浸满桐油,刚刚熄灭的火把,一只匕首,还有一团麻绳,一件雨衣。
麻绳本来是用来捆她的,现在五花大绑捆住山娃。她还用山娃自己的袜子,堵住他的嘴。
做完这些,她探头看一眼,还在蜿蜒流动,朝着这边不断靠近的火把队伍。
一猫腰,闪身朝着刚才那两人搜寻的方向摸了过去。
*
“刚子哥,找大半夜了。那么大的雨,新媳妇怕摔都摔死了,带累我们半夜都睡不了觉,一身淋湿!”
这是和山娃一组的二柱。
他一边举高了火把,用棍子不停拍打长草,确定山石后、长草中没有藏人,一边不住抱怨。
“少说两句。你不怕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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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怕月生?不谈他那杆枪,给你两坨子,你就躺板板。再说了,村长家婆娘跑了,你不帮忙。你和你哥以后买婆娘,婆娘跑了,谁帮你?”
二柱赶紧连连认错。
两人又搜了好一会,他耐不住寂寞,又问:“刚子哥,耍婆娘到底啥滋味哟?我看你们有婆娘的,都快活得很。”
刚子猥琐一笑,一大堆荤话滔滔不绝,把他的那点可怜经验吹得绘声绘色,听得二柱都起反应了。
“耍婆娘就是要凶。打得越凶,她伺候你越尽心。你不懂,一巴掌下去,那个弹……”
二柱听得擦了擦嘴边的哈喇子,忽然说:“我就不服根生那憨包,都有福气睡白生生的嫩婆娘……”
“你想死啊!人家哥可是村长!”刚子啐他一口。
和他正眉飞色舞说荤话说得起劲的二柱,蓦地往后仰倒。
刚子忍不住笑骂:“二柱你个青瓜蛋子,听个裤腰带,骨头就酥得站都站不稳……”
他一句话没说完,突然眼前一花。脑袋一下闷痛,他不由痛呼出声。
暴雨倾盆,雨声轰然。
痛呼声刚出,刚子的喉咙被木棍狠狠打击。顿时再也不能发声。
“臭男人就是要打,打得越凶,他才越不敢犯贱。”清清亮亮的女声响起。
刚子这才看清,面前不远处,站着一个和他们装束差不多的人影。
只是,塑料雨衣都掩不住婀娜身姿。
一身白皮子白得晃眼,就好像黑夜里的月亮。那双大眼睛,像是吸了澜沧江的波光。
晃晃悠悠。
不是他们刚刚还在口中恶臭调笑的新媳妇,又是谁?
刚子痛得晕过去前,满心都是这种近距离直面美貌的震撼。
楚星一手持着桐油浇过的火把,一手拿着木棍,笑得灿如春花。
她早就想这么干了。
看这本PO文时,她就恨不得揍这拐子村所有人。
正因为这些人助纣为虐,多少姐妹,大好人生被搞得稀烂!
她做人和原主不同。
原主头脑聪明,能屈能伸,做低伏小与拐子村虚与委蛇。
最根本原因是,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身处群狼环伺的险境,她要自保。不得不连根生那白痴,都小意哄着,寻求脱身时机。
楚星可是咏春推广人,这一代的女子冠军!
在她的思维里,没有什么是打一顿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能,那就打两顿,打三顿……
一直呆在山洞中,迟早都会被拐子村的人找到。
她要一路打出这大山。为自己,为原主,为全天下被拐卖的女人出一口气!
楚星搜刮了刚子和二柱的随身物品,抬起一脚,将他们踢下长草后的沟壑中。
头也不回走入雨帘。
4. 叫你们买女人!
山路泥泞,雨小些了。
穿着灰扑扑的雨衣,不怎么壮实的背影,深一脚浅一脚在火光照耀下往前走。
“麻杆,是不是你?”几个人追了上来。
有些瘦的身影略略停顿。
身后喊人的,这下确定了。
“天都快亮了,村长婆娘连影都没看到。你们一组的人呢?咋个只剩你一个了?有发现没有?找不到人,月生那狗脾气……”雨水太凉,说话的人声音发颤。
另一个人接话:“怪求得很,这一路的火把都越来越少。”
又一个声音接话:“大家伙不会是遇到泥石流了吧?这鬼天气,咋个吃得消……”
他们这组的三个人,本来也是分开很远找人的。
不过,天都快亮了。一路上也没遇见几个同村人。一路望过去,火把肉眼可见的减少。
暴雨还在不住地下……
个个都有点慌。
“麻杆,你去跟月生哥讲,大伙回屋休息下,等雨停了再出来,一定帮他找到他婆娘……”最开始说话的人,一边说,一边走上前,手往前边那个瘦削身影的肩膀上搭。
前面的人转身,笑嘻嘻说:“第二十一个。”
“什么二十一?”山民莫名其妙。
问完才反应过来,怎么是女人声音?
其他两个同伙对望一眼,大喜:“村长家的新婆娘!”
辛苦了一晚上,总算找到人了!村长和月生这次,可是欠了他们一个大人情!
两个人正要上前逮人,忽然看见前头的同伴直挺挺倒在雨地中。
“阿军,你咋个了?”两人心里着慌,他们就没看见发生了啥,人就倒地了,“是不是冲撞山神爷了?”
山民们想都没想过,同伙突然倒地,和那个漂亮得晃眼睛的村长婆娘能有什么关系。
“二十二,二十三!”清清亮亮的女人声气响起。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一根大木棍,迎头向他们打过来。
慌乱中,村民一个后退,另一个拿起棍子招架。
“砰”一声响,棍子打在棍子上。男人只觉得手猛然一震,差点拿都拿不稳。
“也!嫩婆娘抡起棍来比老子都猛!”两个村民惊疑不定。
同伙无声无息倒下,是这新媳妇搞的鬼?
两人对望一眼,不敢再轻敌。他们双手牢牢握住棍子,跨前一步,准备一起上。
嘴里还在调笑:“老二,悠着点,打烂了白豆腐脸盘子,可赔不起月生800块!”
老二:“我穷得叮当响,哪里有800块?有也自己买个水灵灵白生生的嫩婆娘了!”
800块!这是买她的身价。
楚星心头的怒火一蹿老高,这一路只偷袭,从来不喊话的她,都忍不住啐了一口:“今天不打烂你们,我名字倒过来写!”
“也,你想叫娘婆嫩?”他们不知道新媳妇的名字,随意粗口调笑。
村民手里棍棒狠狠抡出。新媳妇凶悍得很,又放话要打烂他们。两个村溜子再顾不得要赔800块,竭尽全力只想把人打得骨折,制服了抬回去将功抵过。
最好,可以摸两把……
猥琐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敛。“砰砰砰”,接连几声脆响响起。楚星手中的棍子,突然弹跳,快速分别打击两个人的长棍。
“嗡”一声清响,老二的棍子脱手而去。
棍子立即打蛇棍上,狠狠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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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手上。老二的手骨一下子被砸裂了,痛得抱住手哀嚎。
他突然明白,眼前这嫩生生的女人口中的“二十二、二十三”,是什么意思了。
他是她暴打的第二十二个人,同伙是即将被打的第二十三个!
“背万年时的!祖祖辈辈汉子都打婆娘,挨刀砍的小烂货敢……”老二破口大骂。
还没骂完,棍子像暴雨一样落在他身上。手脚、腰杆全都给木棍没头没脑一通砸,到处都青青紫紫肿得老高。骨头又折了几处。
楚星一打二,还游刃有余,打得老二鬼哭狼嚎:“打的就是你!嘴里不干不净。你把打女人的祖祖辈辈都叫来,我今天不打得他们骨架子都散了,我跟你们拐子村姓!”
老二早被打得说不出话来了。
同伙要能打一些。手里棍子在招架,嘴里嘟哝:“你嫁了月生,本来就得跟村里姓。”
楚星恼了,“拦棍”没用老,换“挑棍”。山民的长棍被震飞。
她手中长棍连环反弹,山溜子的手腕、手肘、膝盖、脚裸等各处关节,都被打了七八十下,骨头断折的声音连绵不绝。
她来自法制社会,没想要他们命。
他们想打坏她全身上下的关节,她就如他们所愿,将他们身上的关节一寸寸全部打烂。
楚星最恨人贩子。在她看来,买家和卖家同罪!
“叫你们买女人!”
“叫你们祖祖辈辈打女人!”
“叫你们800块就磋磨人一生!”
800块,就买走一个未来科学家一辈子!她都简直气笑了。
这些打,她是替原主打的。也是替千千万万,曾经生活在买卖和暴力中的女人打的。
5. 大山第一猛人
楚星打一棍,数落一次拐卖村的罪状。
开头,两个山民还嘴里不干不净一直乱骂。
再脏的嘴,也遭不住棍子打。
他们渐渐怕了。打到后来,连说话的声气都没了。
楚星打得兴起,棍子舞得如狂风暴雨。
这一组最先只挨了一棍,就被打昏的山民阿军,此时听见动静,幽幽醒转。只看了一眼,翻个白眼又要昏过去。
楚星已经瞥见,她不接受装昏。又分出心,一棍朝地上装昏的山溜子打过去。
“山神奶奶开眼,饶我一条狗命吧!”阿军赶紧翻身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只看两个同伴被打得形容那么惨,他是真不想挨打啊。
楚星还没说话。
正磕头,阿军忽然叫喊:“月生哥,救命啊!”
陈月生?那个连山里野兽都害怕的男人?
这一次追新媳妇的人这样多,很多人怕的不是村长水生,而是这位暴力的山户。
楚星看过这本PO文,陈月生是作者浓墨重彩书写的男人。是糙汉文学的代表。
据说,他的拳头,真打死过老虎。他还有把□□。从小没人敢欺负根生,就是因为谁都不敢惹他。
在这本po文前半本,女主楚月吃得最好的就是他。粗犷、阳刚、荷尔蒙爆棚,做起恨来又猛又持久。
花样百出,折腾得一干读者看得小脸黄黄,心里也黄黄。搞得楚星都不想看真人,生怕那些狂野、露骨的做恨画面“咻咻”往脑袋冒。
她警惕地握紧了长棍,转身。
看到月生怀里那支猎枪,她那双杏仁一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这是学武之人,身体本能对危险的敏感反应。
男人懒洋洋打个哈欠。怀里抱着的核桃木枪托,油亮发光。
“婆娘,山里头晃一夜了。走,跟我回屋生娃儿。”男人一边说,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目光炯炯地看她。视线在最显身段的地方,停留最久。
一下子就把楚星看毛了:“再乱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最软糯的声音,说最狠的话。
陈月生被逗得笑了:“我盯自家婆娘,山神爷都点头。”
楚星:“不要脸!谁是你婆娘?”
陈月生:“今天跟我回屋,睡一觉,就是了。”
楚星啐了一口,知道和这种粗野汉子斗嘴,占不了便宜。
依她的暴脾气,换个人早都直接开揍了。迟迟没动手,是怕他怀里那杆猎枪。
楚星再好的身手,又怎么和枪打?
如果,陈月生落单,根本就不知道她会咏春,上去就偷袭,她还有机会把枪打飞。
可现在,他都好整以暇不知看了多久她胖揍三人组。
对方在身后不远,她都没听到动静。看来,陈月生确实有实力……
她思考了一秒钟,马上说:“想我跟你回去,可以啊,放下你的枪,我们一对一打。你赢了,我跟你回屋。我赢了,你和村民谁都不准再抓我!”
“月生哥,城里的婆娘最会骗人,你不要信她!”阿军焦急大喊。
陈月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震颤的笑声惊起一只夜鸟。
他一抬手,一举枪,拉动枪栓,抠下扳机白色的鸟,从天空栽下来。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阿军大声叫好。
楚星心头一惊。这陈月生的枪法,比她想象还要好。黑灯瞎火,还有暴雨。他随手举枪,看都不看,那只鸟就被打下来了!
如果他不肯同意,接下来楚星要面对的,可能是生平最危险的一仗。
她揉了揉手腕,脚不停活动。
陈月生板着轮廓分明的脸:“想哄我把枪放了,不要帮手,跟你单挑?”
楚星叹了口气。对方都将她的心思挑明了,还开了枪,一会儿大批村民就要涌过来了。
她只能随时准备一打多,还要应付最凶残的月生和他手里的枪。
楚星捏紧了棍子。
今天就算死在这儿,她也要为民除害。多拉几个垫背的,就少一些少女被买做共妻的悲剧。
陈月生咧嘴一笑:“我跟你打,我赢了,你和水生哥去说,头一个月,你就想做我一个人的婆娘。”
他明知道她的用心,毫不在意应了,还胜券在握提条件。这说明他很自信很能打,楚星更加警惕。
她将手里的棍子,扔到一边。放弃武器,是为了让对方也放弃武器。
陈月生是男人,还是一个对自己的力量和身手很自信的男人。
在他的视角,楚星娇嫩美丽,再能打也只是个婆娘。
汉子和婆娘干仗。婆娘赤手空拳,汉子还拿着猎枪,那岂不是承认他怕女人太能打?
果然,陈月生将猎枪爱惜地放在山石下,裹了张油纸,以免进水。
他这才站直身体。“咔嚓,咔嚓……”粗大的指关节,掰得咔咔作响。
楚星脚步快速挪动。
陈月生满不在乎一笑:“你是我婆娘,我让你先打。”
她根本不搭话,一双眼搜寻他的破绽。还没交手,楚星已看出,这个猎人不是浪得虚名。
他的肌肉很有爆发力,手掌特别宽大。捏成拳头,砸一拳野兽都受不了。
楚星搏斗,从来都不靠敌人让她。她靠的是双拳双腿,还有战斗经验极其丰富的脑子。
陈月生是猎人。习惯和山里的飞禽野兽打斗,必然跑起来速度很快,又善于藏匿。真正贴身搏斗,出拳必定十分刚猛。
具有强大力量,才可以在生死瞬间,尽快打垮猛兽。他习惯的招式,应该是大开大合。比如熊抱,挥拳砸击。
这个身体,绝对受不了他全力挥出的一拳。
她要做到,比他快,还比他灵活。让他发挥不出,暴熊般的可怕力量。
陈月生看不起女人,让她先手。
楚星并不推辞。
她沉身,长腿低踢,直扫他小腿胫骨。
胫骨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没有肌肉保护,被轻轻踢中都会剧痛。是被打中,人体疼痛最剧烈的几个部位之一。
楚星这招势若奔雷,存心要将猎人腿骨踢断,让他跑不快追不着自己。
陈月生常年和野兽打,直觉也如野兽。他大长腿抬踢,这是闪过攻击的同时,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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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击。
楚星这一招,却是虚招,是引发陈月生误判的佯攻。他低头的一瞬间,楚星立即转马步,一拳狠狠砸向他的喉结。
“月生哥当心呐!这婆娘好凶!”阿军爆发出一声惊呼。
陈月生的反应,比楚星刚刚胖揍的所有人都快。他一个后仰,恰恰避过狠辣一拳。
还有心思调笑:“阿军,你不懂。婆娘像辣椒,越凶越带劲。你月生哥的床板,今晚都要撞断。”
“恶心!”不等他说完,楚星的拳脚雨点般连续追打过来。
她要打得对方那张讨厌的嘴,再说不出一句荤话!
这是咏春拳中的粘黏技法。讲究的就是“沾”字决。敌退我进,敌进我打。
不管对方闪避还是攻击,楚星的拳脚都如影随形,连绵不绝。
陈月生说话分神,接连挨了几下狠的。肝区被她狠狠揍了一拳,就好像被烙铁凿穿一样痛。
原主身体的爆发力不强,但,她加上了咏春寸劲。
陈月生钢铁一样的身躯,都痛得颤个不住,满脸都是冷汗。
他猛然抬头嚎叫一声,肌肉贲张的双臂坚硬如岩石。钢筋一样的十指,直掐向楚星柳条般的细腰。
男人再也不敢轻视女人,他全力以赴要打倒她。
这是他在大山中,与猛兽搏命时学会的死亡绝技——抱擒。被他抱擒住,再猛然惯出,即使凶猛如黑熊,都得被摔得受重伤。
她如果挨了这下抱摔,起码都得躺床上三个月。
楚星身法灵巧,用沾字决,轻松躲过抱擒,又是几拳轰出。
疾风骤雨般的快攻节奏中,陈月生又连连挨了她几脚。胫骨被踢中,痛得钻心。
他却还不敢松懈。
对自己的力量极具信心的他,没想到这场贴身缠斗,他的力量竟然完全发挥不出来,连婆娘的边都没摸着。
“哇”,铁塔般的壮汉吐出一口血来。胸口又中了一脚飞脚。
陈月生是越打越怒。楚星却也没什么高兴的。
战到现在,她是一下没遭。
但,枪声和打斗早都惊动了山里搜寻她的火把队。
现在,已经有很多村民源源不断的赶了过来。远远围了一圈。
看他们打得凶猛,立即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拿着棍子就要上前帮忙。
“给老子滚回去!”陈月生啐了一口血,“谁帮手就是看不起老子!我陈月生答应的单挑!赢了,嫩婆娘我先睡一个月。输了,放她走!”
村民们面面相觑,都去看中央领头那人的脸色。
那人眉目英挺,气势逼人。雨衣下是一身灰色涤卡布的中山装。两个手肘处,却打了厚厚的补丁。
正是这拐子村的村长陈水生。
“月生,莫闹意气。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她和哪个睡,回屋去再说。都要尊重妇女同志的意愿啦。”
楚星的心一沉,他一口官腔,显然是不打算承认自己和陈月生的赌约。
“你还是个村长?好意思说尊重妇女意愿?论国法,买人口犯法,你一个村干部不懂?论诚信,答应了和我打,打不赢就要变卦?”
6. 天神降临
楚星露出讥诮的神色:“陈月生,你还是不是男人?”
亮晶晶的杏仁眼,只看着他。
她是故意的。她想挤兑得他们兄弟离心。至少,她不用同时面对一打多,还得防着那杆猎枪的局面。
被认定的婆娘说不是男人,陈月生脸色大变。
“啐!”一口浓痰吐出,半口都是鲜红血丝。凶兽般的眼,暴虐地盯着楚星。
“老子没说输,再来打!老子是不是男人?你给老子看好了!”
阿军刚想说,村长都发话了………
陈月生又是一声暴吼:“我陈月生吐血赢婆娘,用命博规矩。哪个不同意,先问问我这双拳头!”
他看都没看一眼水生村长和他身后的村民。
这一声暴吼,犹如炸雷。吓得刚刚爬起的阿军,“啪”一声重新摔倒在泥水中。
“月生哥,不……不关我事……”他怕的牙齿都在打颤。
陈月生那双铁钵一样大的拳头,没人愿意再挨。
楚星飞快说:“你没输,那就再打。”
周围围住他们的,至少都有几十个人,还都是青壮年。她再凶,也不觉得自己可以同时对付这么多人。
所以立即拿话激陈月生继续单挑。
月生扑上去,长臂一展,狠狠一击。
现在,他再也没有轻视女人的心了。
当着全村人,他绝对不能输。也不会输!
楚星赶紧往旁边一闪,避开他的攻击随后,又是黏字诀打过去。
两个人出手都很快,一会,又打了五六拳。
围观的人群,一会看看月生,一会又偷眼看看村长。
水生板着脸,两只眼睛,古板无波的看着打成一团的两个人影。
两个人又打了一阵。
水生板着脸:“在这打什么打?人家女娃娃不懂事,你月生也不懂事?泼天大雨,你皮子糙耐得住,人家女娃娃细皮嫩肉,整病了,哪个帮她瞧?”
陈月生正打的火冒,也不说话,咬牙继续打。
水生火了,三两步走到石头旁边,拿起猎枪,把油纸拆了,双手握住猎枪。掰开枪管,就要检查弹药。
他才动枪。
月生已经听见,猛地跃了出来,恼怒伸手抢过去:“哥,莫乱整,这火筒比婆娘还认我!”
“啪嚓”一声,他把枪管子又合上了。
“不打了?”水生似笑非笑。
周围村民个个噤声。一个是村长,一个全村最凶,他们的家务事,谁敢管?
楚星怕陈月生变卦,忙开口刺激他:“啧啧,你哥嚎声不准打,你屁都不敢放!还说是个男人呢!”
陈月生听得火冒三丈,马上又要扑过去再打。
水生赶紧手一拦:“我不挡你们。要干架去山神庙干。山神爷眼皮子底下,哪个敢耍心眼?”
他这话一说,所有人都同意了。
大山里的人,祖祖辈辈靠山吃山,最信山神。
虽然,前几年不让封建迷信。但,还是有很多人偷偷拜祭。到80年,这座大山的山神信仰,早已偷偷复苏。
山神爷做见证,谁敢不服?
陈月生嗤笑一声:“好!”
他当着全村人抢的,本来就不只是谁先睡嫩婆娘。他要的,也只有山神爷可以给!
看楚星还要是说话,陈月生不耐烦挥挥手:“婆娘,你说那个多,不就是怕我逗你耍?山神老爹眼鼓鼓杵在庙子里,哪个敢说了不算?”
楚星被几十个男人围着,对方还有枪,想直接跑本来就不可能。
在这雨地里打,又淋雨路又滑,这山体本来就不牢靠,她多蹬几脚,说不定都会滚下去。
她也默认了。
跨前一步,拾起棍子,远远靠山壁走。
*
雨势稍小。
所有人已经到了这大山的山神庙。
庙在山腰丫口处。庙后是一株遮天蔽日的百年老树,老树的缝隙里满塞着坨绿的硬币。
树的枝丫,网一样系着湿哒哒的布条。红的、白的、黑的……
无数火把插在柱子上,将庙子照得亮亮堂堂。
有点破败的山神庙里,并没有山神雕像。神座上是一块巨大的,形状狰狞的山石。
楚星吃着蛋糕,喝着水,稍事修整。
她忽然醒悟,在这个年代,连这边远地区也曾经破过四旧。神像早就丢了。
拐子村的村民们,对着石头都是恭恭敬敬。
一人拿了三根香,水生领着大家拜巨石:“山神老爹在上,借你庙子干架。赢了,我们家接新婆娘,给您挂红布。”
楚星冷笑,大声说:“我赢了,回城里给您上高香!”
她倒不是真信山神,是知道这群山民,最信的就是山神。
她这是将赢了就放她走的约定,在所有人面前,在山神面前敲死,以防陈家兄弟耍赖。
“说那些屁话,再来打!”陈月生也不等楚星吃完嘴里的蛋糕。
楚星将手中棍子放到脚下,大步走到空地中央。
水生笑了笑:“女娃娃心眼就是多。”
“呵!”陈月生就地放下猎枪。
这一次,他再不让了。
陈月生一个垫步,向着楚星猛冲过来,状若疯虎。两只遒劲手臂不停挥出,撞在一起“咔咔”作响。
拳头虎虎生风,朝着楚星身上招呼。被她避过,立即又顺手肘击她胸部。
出手又快又狠,还够脏!
被打中一拳,就足以彻底打废她所有反抗的能力。
围观的山民们,看得调笑不已。各种粗话,此起彼伏。
楚星就当没听见,她全神贯注盯着陈月生的拳头。身体猛然一弓,躲过他又狠又脏的攻击。
她的脚步灵巧,不停灵活移动,像一只敏捷的云豹。
她一拳都不想挨!
双手不停拍出,正是咏春小圈手,拍击防御。
陈月生接连几次,人都没扑到楚星,越打越焦躁。当着这么多村里人,他绝对不能输!
嘴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暴吼,完全无视不停拍击在他身上的打击,脑袋猛然向楚星的脑袋砸过去。
一只泥脚同时飞起,狠狠踢向她的腰。
这个头锤,凌厉得很。楚星蓦地旋转身体侧闪,险险避过。脑袋的撞击躲过了,飞脚避过正面,仍然被腿风擦到。
“嘶—”楚星闷哼一声,一矮身蹲了下去,刚好错过陈月生砸过来的一拳。
“呜呜。”她埋着头,肩头颤抖。看起来像是哭得厉害。
男人本来还想挥过去的一巴掌,蓦地停在了空中。
“我赢了!婆娘归我!”陈月生兴奋大吼。
水生的脸色很不好看,但并不说话。
“抖啥?跟老子回屋你就晓得了,老子最懂疼婆娘。”陈月生一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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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伸出厚实粗糙的大掌,拦腰就要将楚星扛走。
粗犷的笑声,震得一蓬灰自横梁上落下来。
就在他笑得最开心的时候,女人忽然抬手,也是一把灰扬出。
灰尘纷飞,兜头直撒向猎人的眼睛。
陈月生大吃一惊,连忙躲避。女人的大长腿飞起就是狠狠一脚,正踢在他裆上。
“陈月生,输的是你!”
她这招是咏春撩阴腿,使的是“短板寸劲”。比普通人一脚踢过去的伤害,又要大得多。
陈月生如遭炮击,整个人如反弓虾米一样弹开,滚落在地。
他皮糙肉厚,野兽咬都经历过,都没有一次像这样,痛得钻心。就好像有人拿一柄大锤,自下而上砸过来。
他四肢都痛得抽搐了。
楚星终于露出个微笑。
她最想打的人,就是这个陈月生。在那本PO文书里,三个男人里就属他最狠。像头野兽,又粗野又狂暴。
他又最爱吃醋。
前世,老大老三找po文女主楚月,他不怪他兄弟,就加倍折磨女人。
楚月跟他做恨,比挨顿打还惨!
而且,这拐子村,如果没有他的武力和枪,被拐卖进来的女人,不会那么绝望,逃无可逃。
而今,一脚把这只野兽废了。
爽!
楚星身心都爽透了!
比三伏天吃雪糕都爽!
村民们面面相觑,有几个就要上来。
村长水生反而松了口气:“月生,早跟你说过,莫挨嫩鸡啄瞎眼。栽了就栽了……”
“我没栽!”地上的陈月生痛得打滚,依然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声。
他咬着牙,就地一滚,正好滚到他的猎枪旁。飞快拿起猎枪,杵在楚星的脑袋上:“死婆娘,老子要你命!”
他最骄傲的男性尊严被废了,还是被一个女人废了!
女人脸上明晃晃的笑容,是来自胜利者的羞辱!
多重耻辱,早刺激得他变成了一只疯狂的野兽。
楚星这下也再不敢动。那只猎枪,头都可以给她轰烂!
“月生!”村长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四周的村民,也一个个都惊呆了。
现场只听得见陈月生野兽般的喘息声。还有楚星像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她脑子都空白了。
她虽然超级能打,但生活在现代,见都没见过真枪。现在,却被一杆这么厉害的铁家伙,抵住了脑袋。
月生恶狠狠扣扳机。
“砰”一声巨响,山神庙的破门被人踢开了。
“放下枪!”雷霆一样的吼声炸响。
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往山神庙门口望了过去。
楚星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一道身影,挟着山风和暴雨,自雨幕中撞了进来。
门板轰然洞开。
一道闪电劈过,正照在来人的脸上。
他很高,比在场所有人都要高半个头。身姿异常挺拔,就好像雪里的青松。
帽子下的脸棱角分明,像是最坚硬的汉白玉。
高挺的鼻梁宛如陡峭雪峰,雨珠自鼻尖滚下,划过冷峻的薄唇。
他的眼神如同鹰凖,紧紧锁住全场。
强行破门的男人,俊美得好像天神下凡。
他气质冷冽,明明是非常英俊的长相,却让所有人都根本不敢抬头直视。
7. 解放军来了!
不过,让楚星瞬间眼睛都亮了的,却不是因为他的容貌。
他身上穿的衣服有四个兜,军绿色的布料早已湿透,第二层皮肤般紧紧裹住伟岸的身躯。
军绿色的帽子也湿透了,那颗艳红色的五角星,反而被凸显得更亮眼。
右肩挂着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
他有力的手上,正握着一支手枪,枪口对准了陈月生。
脚下的军靴全都是泥,连身上也好多泥浆。
这样的形象,换了谁,都狼狈不堪。
但来人却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只让人觉得威风凛凛,照亮整个山神庙。
是解放军!
楚星忍不住激动。
她有救了!
她坚持打到现在,连最疯的陈月生都被她打废了,这一切总算有了意义!
村民们全都被这天降神兵给吓懵了,一时都忘了反应。
连向来是这里的土皇帝的水生都惊疑不定,一直往那手枪上瞧。
部队的大头兵,也不用这小巧玩意啊!
“全体都有!”
“墙角抱头!”
楚星打量他只是极短的一瞬间,男人爆发出更有气势的吼声。
他的吼声就好像炸雷滚过,阿军被震得站都站不稳。
脚一软,又摔倒在地。
他没顾上爬起来,连忙手脚并用,连滚带爬规规矩矩去了墙角。
阿军老老实实双手抱头蹲下,一个字都不敢说。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被吓呆了的村民,个个都慌了,争先恐后地往墙角跑。
陈月生咬了咬牙。
他两腿间痛到爆炸,那个祸害他的女人,就在枪口下。
扳机一抠,就能报仇。
凭什么来一个疑似解放军的,他就得放人?
就得算了?
他手上的猎枪一动不动,死死抵在楚星脑袋上。
整个人惊疑不定。
“不准动,蹲下!”来人高喊!
这时,所有人都看清了,进来的只有他一个人。
并没有部队跟随。
水生心头涌起无数念头。
他刚想站起来。
“手贴地!”
只是简短的三个字,但是那种杀神一样的威压,别说村民们,就连当惯土皇帝的村长水生也遭不住。
不由地腿一软,双手规规矩矩贴在地上。
村民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现场,只有陈月生和楚星还站着。
楚星不是不想听命令,实在是脑袋上顶着的双筒土枪不允许她动。
军官看到其他人都被他的威压控制住,总算稍微松了口气。
马上又发出命令:
“你,出列!”他手一指水生,不容拒绝。
军官火眼金睛,一下子就看出来水生是在场所有人的主心骨。
陈水生腿一哆嗦,不自觉已经令行禁止站了起来:
“长官,我是陈水生,黑虎村的村长。长官是哪个单位……”
一边说,他一边摸了摸口袋,想往外掏烟。
军官根本不同他废话,抬了抬轮廓分明的下颚:
“说!”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不大,却连久经各种场合锻炼的水生,躯体都忍不住颤了颤。
水生立即陪上笑脸:“不好意思惊动长官了,是月生的媳妇,有点神经错乱。跑了一夜没回来,乡亲们都帮着找。”
他叹了口气:“冤孽啊,人家帮忙,她还打伤了好多乡亲,连她对象都打了……”
“同志,你放心,家庭纠纷,我这就说月生。”
楚星冷笑一声,就要说话。
军官下巴微抬:“疯婆娘?她身上的确良衬衫?山里根本没有!”
楚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
被雨水和泥泞弄得快分不出颜色的衬衣,作为现代人,只觉得材质粗糙,又硬又不透气,像裹了一层塑料布。
连她都完全没想到,这衬衣,在当时的特别。
1980年时,刚刚改革开放。
全国经济都不发达,大多数人,普遍都穿灰蓝黑三色的棉布衣服。
的确良颜色鲜艳、挺括、时髦,在当时是城市青年最时髦的行头。
销路十分紧俏。
对于每月工资几十元的职工家庭,都是需要计划的“大件”。
就是有钱买,也得“凭票供应”。
在这挨着边境线的边陲大山,这样的洋物资根本进都进不来。
赶来的军官,叫陆宸烽,正是山的另一面驻扎的铁血兵团的侦察营营长。
才28岁,就做上了营级主官,全都是他在火线上,靠命换来的。
在对面敌军中,他还有一个闻风丧胆的外号,个个都喊他“活阎王”!
他曾于洪峰雨季,亲率12个侦察尖兵,潜伏三天三夜,拔掉敌军王牌部队的咽喉要道:盘龙江铁路桥。
此桥承载了敌军70%的弹药补给。
昨夜,山背面亮了一夜的火把长龙,又听到一声枪响——就是陈月生用猎枪轰下白鸟,威慑楚星和村民们的那一枪。
陆宸烽的军事本能,早就刻在骨子里了。
这样大动静,让他立即做出判断,带着尖兵小队,自部队驻扎地,火速赶赴现场。
翻越大山时,遇到山洪爆发。
小队行程受阻。
他怕有大事发生,一个人凭借卓越的体能和军事技巧,抢先赶了过来。
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山神庙的火光。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近百个五大三粗的强壮男人,围着一个楚楚可怜的弱女子。
更让他血往头上冲的是,竟然还有一把猎枪,直接抵在了那狼狈不堪的姑娘头顶!
陆宸烽忍无可忍,等不及支援了,自己一个人猛然踹开了山神庙的大门。
他是京城来的将门虎子,又是长期活跃在第一线的侦察营营长。
只消一眼,已经看出村民们都超级紧张,老奸巨猾的村长在说谎。
被围住的女人,身上穿的是根本不属于大山的的确良衬衫。
与此同时。
被泼脏水污蔑,楚星哪里肯忍,马上反驳:“说我是疯婆娘?你们才是人……”
还没说完整“人贩子”三个字,她的声音就堵住了。
头上那杆猎枪,猛地抵得更狠了一些,顶得楚星太阳穴发痛。
“咔哒”一声响,拇指拨开保险的声音,像死神的倒计时。
楚星心态再强悍,头顶上顶了这么一杆大枪,也说不下去了。
陈月生疯得什么都不管,只想毙了这个害他变得不是男人的婆娘。
“不许动,再动,开枪了!”
陆宸烽大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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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手臂抬高。
子弹从手枪中射出。
“砰!”一声巨响,犹如平地惊雷。
极具冲击力的巨响回荡中,子弹穿透屋顶。
“哗啦”,“哗啦”,闷响声接连不断。
木屑纷飞,瓦片碎裂飞溅,簌簌落个不住。
暴雨从被撕碎的屋顶黑洞中,倾泻而下。
一瞬间枪口炸出的火焰,将陆宸烽冷峻的脸,照得异常俊美,杀气腾腾。
连暴雨都掩不住枪声的轰鸣。
离得最近的阿军,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他双脚发软,一屁股坐到地上,半天都起不来。
近百人的山神庙,死一般寂静。
短暂死寂后,角落的村民骚动了。
“长官,我们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啊!”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各种各样的声音,疯狂响起。
就连一向老练沉稳的水生,都被那枪声,震得颤了一颤。
他死死盯住黑洞洞的枪口,无数念头在脑子里打转。
陆宸烽轻舒了一口气。
作为人民解放军,他不可能枪口朝着他们,用重火力对付这些当地村民。
这一枪鸣枪示警,震住了所有人。
他只需要专心对付准备爆头的凶悍糙汉!
陈月生和楚星都被这枪声,震得呆了一瞬。
但,只是一刹那。
楚星脚掌微微发力,眼看就要一个旋转,用咏春转马躲开枪口。
“呃啊!”一声困兽般的哀嚎炸响。
与此同时,一条筋肉暴起的铁臂,死死箍住了楚星。
那是陈月生,这个挨了楚星一脚,以后都做不了男人的山户,对她恨到了极处。爆发出最强悍的力量。
楚星别说躲开,动都动弹不得。
山里长大,一辈子都在干各种力气活的男人,力量本来就不是女生可比。
陈月生又是黑虎村力气最大,打人最痛的猎人。
据说,他还曾经真的打死过一头猛虎。
楚星虽然是咏春女子国际冠军,但是原主的肉身,本来就没有好好锻炼过。
又雨夜奔逃,力竭而死。
楚星穿过来后,虽然补充了水和食物,却也接连突袭了23个男人。
再加上刚刚和最强的陈月生缠斗,虽然把陈月生一脚踢废,自己的消耗却也相当大。
此消彼长。
一个像疯狂的野兽,一个头上还顶着那杆大铁枪。
楚星只觉得箍住她的胳膊,就像精铁一样,她连气都被箍得透不过来了。
耳边还响起野兽般的嘶吼。
陈月生被下面的疼痛刺激得状若疯虎。
他的咆哮撕裂夜空:“穿绿皮子的,你才不准动!动一动,我就打死这婆娘!再打死你!”
“嗤啦。”一声响,他箍住楚星的铁臂,猛地一用力,竟然将她整个人都拎了起来。
握着猎枪的另一只手,闪电般向后一收,从抵住楚星的太阳穴,变为死死抵住她的后心窝。
楚星被他重重提到面前,他铁塔般的躯体,像山豹一样迅捷,完全缩在了她的身后。
楚星娇小的身影,彻底成了他的人肉盾牌,严丝合缝挡在自己与陆宸烽那致命的枪口之间。
冰冷的双筒枪管,隔着湿透的衣衫,正对着楚星的心脏部位。
8. 瞎了眼的山神老爹
楚星汗如雨下。
“放下枪!”这一次,竟然是陈月生对着陆宸烽喊话。
陆宸烽还没说话,水生抢先训斥:“月生,你这是干哪样?你要相信长官!解放军同志的枪,绝对不会打我们老百姓。”
他一转头,又一脸谦卑对陆宸烽说:“长官,我弟娃不懂事,痛糊涂了。你看……”
他一边说,一边瞄了瞄陆宸烽手里黑洞洞还冒着烟的枪口。
陈家两兄弟,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摆明了道德绑架陆宸烽。
楚星听得气的要死。换做平时,她早都出声揭穿他们,骂个痛快了。
可现在,她被陈月生的铁臂箍得喘气都困难,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根本说不出话。
她怕这救星,真上了他们两个兄弟的恶当,把手上那支小手枪真放下了。
陈月生刚刚被她废了,痛都痛成疯狗了。没了手枪的威胁,他真什么都做得出来。
月生此刻确实痛得像要爆炸一样。这,反而更加激发了他的凶性。
哥哥的话,他本来听得一脸不耐烦。
听着听着,眼睛,忽然亮了。
陆宸烽心头火起,他一眼就已经看穿村长这老狐狸的意图。各方的对话,他都听过了,早已在脑海中完整的拼出“真相”。
被绑架拐卖的女人,大晚上逃了出来,被上百个男人追捕。
这村长,就是在玩嘴皮子!麻痹他,甚至是变相地在帮着陈月生催他放下枪!
他理都不理水生,只向陈月生做思想工作。
“陈月生,放开人质!放下武器!不要一错再错!你们的事,谁是谁非,可以跟我回军营,大家讲得清清楚楚。”
“人民解放军,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他又缓了缓语气:“你现在放下枪,我立即送你去军医院。你还有机会当个真男人!”
“如果继续冥顽不灵,就是自绝于国家,自绝于人民。我当场击毙了你,那也是依法营救,保护群众生命安全!”
军医院?
痛得快疯了的陈月生,听到这三个字,连思维都停顿了一拍。
但,紧接着,足以摧毁一切理智的剧痛,源源不断地自身体最脆弱处传来。
怕是整个都踢碎了……
如此真实!如此羞辱!痛苦和屈辱冲上他的脑子。
他是陈月生!是空手打死大老虎,一杆猎枪威震整个大山的男人!
不是……不是一个连下面都保不住的废物……
“去你妈的!”一声裹挟着滔天恨意和无边屈辱的嘶吼声炸响,震耳欲聋,“小白脸,放你妈的狗臭屁!”
他眼角几乎崩裂,额角青筋暴跳,“当个真男人?老子现在都废在死婆娘的脚底板下了!当不成啦!死透啦!”
此时,天上一道惊雷正好落下。
却连惊雷都掩不住陈月生野兽般的嚎叫声:“放下枪!再不放枪,老子立即崩烂她脑壳!”
那支猎枪,被他强悍的往前一顶,楚星只觉得背部剧痛。
她的小脸越发的苍白。
这一夜,她一直都在超高强度消耗体力。人,也一直处在越来越要命的危机中。身上也受了好些伤,她的神情却十分坚毅。
就连陆宸烽这样的铁血军官,看见那张形容憔悴,两只眼睛却亮晶晶的脸,都不由暗自钦佩。
军队中,这样的女同志也不少。但,那些都是战场上历练出来的铁娘子。
对面的姑娘,瘦瘦弱弱,看起来就虚弱得快要昏过去了。
可是,在这样极端恶劣的环境,被上百个壮汉追了一夜,还有一柄大猎枪,顶在她要害处,随时可能要她的命。
这姑娘竟然没有崩溃!
他握枪的手有些迟疑。
“搞快点,不放手,我就开火!”陈月生疯狂暴吼。
身体的疼痛,让他的耐心早都耗完了。
陆宸烽再不迟疑,他不能拿女同志的命来赌!
“好!枪我放下。”他一边说,手枪在掌心里飞速一转,枪挂在拇指上,枪口朝下,诚意十足。
“陈月生,我照你的要求做!你的伤,必须立即救治。放开她,我亲自送你去军医院。”
他的话音才落,人已经蹲下,真的将那支手枪放到了地上。
几近疯狂的陈月生,解除了对方的武力威胁,又听到军医院这代表希望的三个字,不由缓了一缓动作。
连那条紧紧箍住楚星的铁臂,也松了一些,不至于将人当场勒死。
就在这时,一边放枪,一边全神贯注看着场面局势的陆宸烽,忽然发现那个又虚弱又狼狈的姑娘,冲着自己,缓缓眨了三次眼睛。
她眨眼的动作十分缓慢,却也异常清晰。
侦查兵王的直觉,先于意识涌上陆宸烽的心头。
她是在请求配合!
就在这时——
刚刚透过点气的楚星,忽然双手紧紧后攀,反抱住陈月生的脖子。
她的双脚猛蹬,一双大长腿蓦然凌空而起。往后猛地踢向陈月生的脸。
陈月生反应过来,快速闪避,脸上却还是被她的腿风擦到。
生痛。
毁了自己根本的死婆娘,竟然还敢偷袭?
陈月生勃然大怒!他的枪口一抬,就要向楚星轰去。
“砰!”一声巨响响起。
墙角的村民们,一个个全都梦游一样的表情,围观山神庙空地上发生的巨变。
连水生都有点懵。
月生开枪了?
这弟娃真是作死哟!要报仇,要动手,等想法子哄走了那杀神一样的大兵,什么时候不可以?
当着部队的人开枪?
这下,是真没办法善了啦!
“月生,咋个说不听你呢……”他才说半句话,忽然双眼大睁,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兄弟。
一声痛苦至极的惨嚎声响起。
陈水生张大了嘴。
见多了别人惨状的土皇帝,还是第一次在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身上,感受到那种钻心的痛。
月生又粗又蛮的大手腕上,多了一个血洞。
骨渣和鲜血飞溅。
“轰”,紧接着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炸响,远比手枪的枪声,还要令人心悸。
与此同时,猎枪的枪管子,喷出瑰丽的火焰。
枪火照亮了整个山神庙,还有一张张苍白茫然的脸。
所有村民的脑子,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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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
阿军的裤管湿了半截。粗粝的粗布裤贴在大腿上,又冷又湿。山风一吹,冷到了骨头缝里。他像打摆子一样,颤抖不住。
原来,刚刚在电光火石之间。
楚星抱住陈月生脖子,腾空后踢。
就在她行动的一刹那,陆宸烽也动了。
他的身影比猎豹还迅捷,就地一滚,手枪重新抓在了手里。
陆宸烽毫不迟疑,人还在地上躺着,手指已经扣动扳机。
第一声巨响,出自他的手枪。
一枪,轰废了陈月生的手腕。
不过,陈月生是大山第一猛人,体能极为生猛,对疼痛的忍耐程度也远胜常人。
他被楚星一脚踢废根基,还能这样疯狂凶悍,就是因为他这副即使被猛兽撕扯,还能战至最后的强悍身板。
他右手手腕中枪,被黑星轰得粉碎性骨折。自然没办法完成轰杀楚星的动作。
快痛疯了的他,星火迸溅的瞬间,将那支猎枪瞬间换到了左手。
枪托抵上左肩,单手扣动扳机,一气呵成。橘红色的火焰,自枪口喷出。
“轰隆”一声巨响,连山神庙都在震颤。
陈月生却高兴不起来。他的下面剧痛,手腕也剧痛。害得他这样的仇人,却一个都没打中。
他明明是大山第一神枪手啊!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
他换枪的动作极快。
但,也意味着,他的左手松开了楚星。
楚星眼看着他抬枪就要打解放军,想都没想,一个飞跃扑了过去,将陆宸烽猛地撞开。
“啪嗒”一声轻响,猝不及防中,他的手枪被撞落了。
但是,两个人谁都顾不上那支手枪。
陆宸烽滚离了猎枪的枪口,又怎么会让女同志代替他挨枪?
“得罪了,同志。”他一只手猛然扯过楚星,死死将她护在怀中,两个人在地上飞速翻滚。
陈月生决然轰出的那一枪,打空了。
它裹挟着风雷之势,轰然冲向了神座。
“轰……塌!”,散弹正中神座上那块狰狞巨石。
巨响炸开,火星狂迸。无数的石头碎屑,向着四面八方飞溅。
“山神老爹啊!”陈水生一声惊呼,似是想要冲上去,却到底不敢。
更多的杂音,却是尖锐的碎石和石屑打在横梁上,打在破旧的墙壁,打在四面八方的人身上。
到处都是鬼哭狼嚎般的痛呼声。
地上还在不停翻滚的陆宸烽,强健的臂弯牢牢护住楚星,雨点般的碎石,都被他的背部独自承受。
所有的目光,都呆滞地集中在了他们的“山神老爹”上。
那块狰狞的巨石,正中央赫然多出一个碗口大的黑洞。龟裂的纹路还在不断延展。
仿佛山神老爹瞎了的眼。
就在这时——
“村长,村长,不好了!”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山神庙外,泼天的雨幕中,冲过来一个人。
即使同庙里的村民一样,穿着雨衣,他整个人还是像从水里捞起来的。
是二柱,楚星打倒的二十三个人之一。
“水生哥,不好了,发水龙了!①路都被冲垮了!”
9. 双雄对撞
原来,被楚星打晕的二柱,隔了许久悠悠醒转。发现自己在泥水沟子里躺着,全身又脏又湿。身上还痛得要命,到处都又青又紫。
一起的同伴也不知道在哪里。他不敢一个人再去找村长家的野婆娘,他不想再挨揍了。
但,又害怕惹怒了陈家兄弟。
月生的拳头,他挨不起。水生的罚款,他更不想挨。所以也不敢自己回村。就拿着火把,满山乱转。
等他爬到山顶,眼前的情形把他震得魂飞魄散!
*
一身泥泞的他,跌跌撞撞摔进了山神庙。
还没来得及喊第二句,一眼看见神座上那块狰狞的怪石。
从前,神威不可测的嶙峋高耸的巨石,而今正中央被轰出了海碗大的一个洞。黑黝黝的洞口,四周还有无数裂纹,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连神位的基座都摇摇晃晃。
二柱怔在当场,好半天才哭出来:“山神爷爷,谁打瞎了你的眼?要降天罚啊!”
“二柱,你讲哪样?你再讲过?”水生踉跄一步,忙问。
其实,他听清了,墙角的村民也听清了。
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无数窃窃私语暗涌:
“不是吧,山神爷爷发威啦?”
“发龙水了?冲不冲得到我家哟?”
“山神爷,不关我事啊!谁搞你,你搞……”说话的人,说了一半,拿眼睛不住瞄中间还在打的陈月生和陆宸烽。
“那婆娘就是个灾星!自家男人踢废了,山神爷爷都因为她,被打瞎了!”
……
各种各样的怪话此起彼伏,水生恍若未闻。就连兄弟月生的伤,他都忘了。全副心神都在二柱身上。
“二柱,搞快点讲!”
二柱瞬间被拉回了他看见的地狱般的景象。
他的脸色惨白,声音都在发抖:“山神爷爷发威,一巴掌拍烂了路!水龙冲了好多房子大的石头堵起。”
“全是黄泥巴,大石头!树都冲断了,水还在流!还有淹死的羊,飘在泥水上打转。过不去了!出不去山了!”二柱的声音,是绝望的颤音。
水生忙问:“冲到村子没有?”
二柱摇摇头。
“我们东坡暂时没事。是山那边,那边坡陡,风把大暴雨都刮到西坡了……”
“西坡那条老鹰涧,整条沟都翻起来了!”
水生一屁股坐了下去。
另一边。地上的两人急滚。迟迟没有另一枪补过来。
楚星忽然回过神来,在陆宸烽耳边急促地说:“他的枪开过一发打鸟,一路都没时间再装弹药。”
两个人滚到稍远处,停了下来。陆宸烽将楚星安置在平地上,飞快松手。
猎枪是两只枪筒,只能装填两发土火药。打白鸟一枪,崩了山神石头一枪。
陈月生的猎枪里没子弹了!
陆宸烽在路上虽然听见一声巨大的枪响,但是他却无法确定,这伙人是不是只有陈月生那一支枪。
也无法确定,中途陈月生有没有再装填弹药。
所以,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他一直没放手。
楚星是现代人,就没有见过枪。猎枪能装多少发子弹,在她常识之外。所以,刚刚才想起说。
陆宸烽身手敏捷,飞快站了起来。
楚星经过一连串危机四伏的的黑夜围捕,分组偷袭,猛烈对战,被枪口对准的高压,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此刻,在这个军官的庇护下,她总算松弛了一些。软软地坐在地上,没有起身。
突然——
“你的枪!”楚星失声惊呼,声音在一片慌乱的山神庙显得格外尖锐。
那是陆宸烽被撞落的手枪!是此刻足以一枪定乾坤的死神钩镰!
陈月生正扑过去抢枪。他铁塔一般的身躯,像一座失控的重型卡车,不顾一切地猛冲过去。
陆宸烽想也不想,飞扑而上。
一个是嗜血的暴怒凶兽,一个是冷冽的刚铁洪流。
“轰”,一声巨响。两座人形山峰,极尽最快的速度和全部的力量撞在了一起。就好像是两枚人形炮弹,轰然炸裂。
冲击力惊人。
陈月生铁塔一样的身躯,就像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中。.原本前冲的势头,猛地煞住。
山神庙的泥土地,竟被这一下蹬出两道深坑!
一口鲜血猛然喷出。
陆宸烽同样承受着恐怖的反作用力。他感觉像是撞上了坚硬的石头大山!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的骨骼和肌肉都在轰鸣。
即使是在战场上对敌,陆宸烽都没试过,这样野蛮到极致的冲击力。
就连墙角的火把,都因为两个人这一撞,猛地一暗。
从刚刚被鸣枪击碎的屋顶大洞,不住倾泻的暴雨,竟也像是被这悍然相撞的力量,震得仿佛静止了。
“陈月生,买卖人口,非法禁锢,袭击军官,条条都是大罪。再执迷不悟,你是想烂着你的根,把牢底坐穿?”陆宸烽一边喊话,一边动手。
他的意志有如钢铁,格斗术千锤百炼。
这一撞的震撼,非但没有让他退后,反而借着这股力量,身子猛然下沉。铁钳一样的手,猛地抓住陈月生仅剩的那只完好的手,往他背后扭。
陈月生嚎叫:“小白脸,你抢我婆娘,害我残废!我杀了你!”
陈月生那一声裹挟着无尽痛苦与滔天恨意的嘶吼,如同濒死凶兽最后的咆哮,瞬间撕裂了山神庙内凝固的空气。
村民们被山洪讯息震撼的心神,重新被拉回了大山第一猛人和穿绿皮子的军官的凶悍决斗中。
跌坐在地上的水生,看着遍体鳞伤的弟弟,双目无神。好半天,才喃喃:“解放军咋个会枪管管朝着老百姓?”
他又看了一眼楚星。凄凉的叹了一口气。
月生的感受,他最感同身受。
“解放军真会搂倒人家婆娘,当着几十双眼睛,就在地上打滚?”他的声音极低,暗哑中透着同样的痛苦。
正在激战的陆宸烽和陈月生,不可能听见。
就连脱力在地上坐着的楚星,也因为离得远,对方说的又是方言,她也没听清楚。
但是,在陈水生周围蹲着的村民们,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立即,“嗡嗡嗡”的议论声四起。那些声音越来越强,越来越多。
铺天匝地,无处不在。就好像野蜂乱舞,又好像山鬼低语。
*
疼痛像滚烫的岩浆,烫得陈月生更加疯狂。
“我杀了你!”铁塔样的身躯早已伤痕累累,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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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却让他爆发出濒死凶兽一样的蛮力。
他左手被陆宸烽扭到身后,右手腕骨粉碎性骨折,使了蛮力也挣不脱铁钳般的大手。
他再也不管不顾,坚硬的头颅,猛然后仰。下一刻,以更为迅猛的速度,拼尽全力,狠狠砸向陆宸烽。
陆宸烽在血与火的战场上,在生死之间锻炼出来的反应力,几乎等同直觉。
头锤裹挟着疾风暴雨的力量,轰然冲向他高挺如雪山的鼻子。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然侧头,让过了陈月生这玉石俱焚的一击。
但,这一记头锤用尽全力,疾风如刀,虽然根本没撞着他。
他的脸上,还是被劲风刮得生痛。
与此同时。
陈月生凶猛的头锤落空,立即张开了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他竟然张嘴就向陆宸烽冷玉般的脖子狠狠噬咬下去。
这已经不是人类的打法,这是疯狂的野兽最原始的恐怖撕咬。
别说那些村民,就连身为咏春传人的楚星,也看得心惊胆战。
她从一开始和陈月生打,就十分聪明的没有选择硬碰硬。
虽然如此,看见陈月生这样疯,不惜同归于尽的打法,连她都心惊肉跳,担心不已。
军官同志再强,也是血肉之躯啊!
不过,她也知道,这样两个雄性的力与力的碰撞,连她都帮不上忙。
亮晶晶的眼睛闪了一闪。
她一伸手,从旁边拿起那个原主留给她的包裹。从里边掏了一样东西,飞速向两人缠斗处掷了过去。
“陈月生,看暗器!”楚星高喊。
连水生都看出来了,她存心分弟弟的心。
陈月生理都不理她,森森白牙,狠狠朝着小白脸的颈动脉咬下去。
说是迟,那是快。电光火石之间。
他原本牢牢钳制住陈月生左手的大手蓦然放开,两只手一起牢牢撑住陈月生的头。
陈月生的手得了自由,立即反箍住军官的腰。
有什么东西,砸在他身上了。
是楚星叫嚷的暗器!
陈月生瞥见,扔他的竟然是一块湿糊糊的蛋糕。就这么一分神,他整个人都被陆宸烽往下压。
两人倒在地上,翻滚。
在飞速的翻滚中,拳脚交加,连头锤和牙齿都用上了。
激烈打斗中,一样东西飞了出来。
正是两人争夺的那支陆宸烽的黑星手枪。村民们下意识地伸手就去接。
楚星眼看不好,再也不敢休息,人飞扑出去。
接到枪的是阿军。
他在这女杀神的手底下吃过亏,看见她冲过来,就瑟瑟发抖。手没拿稳,手枪又从他手里飞了出来。
楚星还想追过去。
可惜,命运的力量永远比人快。
那把黑星这一次呈抛物线,飞向了山神神座。
“咔哒”一声撞击。
枪柄正中那块石头中央,枪掉下地。
紧接着——
“山神老爹!”水生蓦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喊。
村民们也一片哀嚎:“山神爷爷!”
“轰隆”一声巨响!
原本底部就在不断蔓延开裂的狰狞巨石,蓦地从神座上摔了下来,正砸在那支手枪上!
10. 陈水生
楚星瞪了好一会那倒下的怪石,也不说话,迅速退了回去。
坐下,打开包袱。
拿出一个半湿的蛋糕,咬了一口,仔细咀嚼。
水生也没管楚星,山神巨石倒下,简直是对他迎头一击。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呼后,他整个人都是木然的。
定定看着神座下的巨石。
好半天,忽然喃喃自语:“是不是整错了?这枪咋那个像王八盒子?”
这句话,楚星也听见了。
不过,她完全没明白。
她是现代人,又不是军迷。完全不知道各种枪有什么差别。
但,她直觉就觉得这老狐狸一定没安好心。
光看他背后那些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神色,她都觉得不对劲。
“陈水生,你又想搞什么阴谋诡计?又想倒你那一肚子坏水?”
水生理都不理她。
他只一双眼看着巨石,大张了嘴,露出惊愕到极点的神色。
他的话,正像火星丢进了干柴堆。
村民们“嗡嗡嗡”的议论声,越来越多,仿佛山神的诅咒。
铺天盖地,四面八方,无所不在,群情汹涌。
此时,长时间翻滚搏斗的两个男人,渐渐决出了胜负。
山神庙的屋顶,被陆宸烽射穿,暴雨一直没停过。
庙内早已积下一层深水。
陈月生的铁臂箍着陆宸烽的劲腰,就连重伤的右手,都死不松手。
陆宸烽牢牢用锁腕和勾腿,锁住陈月生的四肢关节。
两个人砸进积水,抱摔翻滚。
轰!
仿佛两颗陨石坠入泥潭!
积水的山神庙地面,瞬间炸开一朵巨大的、浑浊的“泥浆莲花”!
扇形泥浪,泼天炸起。
陆宸烽腰胯像一张绷紧的弓,猛然发力。
咔嚓!
一声脆响,在泥水翻涌的闷响中格外刺耳。
这是陆宸烽不断调整的十字固,陈月生那只完好的左臂被生生掰折了关节。
他目标精准冷酷:废掉陈月生这头凶兽最后的獠牙!
“呃!”陈月生的痛吼,撕裂天空。
一道闪电,紧随而下。
将山神庙照彻。
白光有如舞台追光灯,将两个滚在泥水中殊死搏斗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
一个矫健如猎豹,一个疯狂似凶獒。
泥浆涂满全身,早已分不清原本面目。
只有那原始暴烈的搏杀气息,弥漫在每一寸浸水的空气里。
就在电光熄灭,昏暗重临之际。
陈月生被一枪打爆的右手,竟然像锥子一样,疯狂朝着陆宸烽猛刺。
哪怕痛到癫狂!
骨头断了,都绝不放弃。
犬牙交错的狰狞骨刺,裹挟着山风与泥腥,直刺陆宸烽右眼。
这是由极致的痛苦和滔天的仇恨催生的自毁之火!
每一寸的靠近,都像是在用钢锉,挫他的断骨。
剧痛如同沸腾的岩浆,几乎将他的神智彻底吞噬。
只剩一个野兽般的执念,支撑这玉石俱焚的一击。
毁掉这张脸!
毁掉这个夺走他婆娘,带给自己无尽羞辱的小白脸!
太近!
太快!
太疯狂!
陆宸烽甚至能感受到,骨刺迫近带起的风。
他全身肌肉绷紧。
此刻,他已全力锁死了对方完好的左臂和双腿关节。
旧力方去,新力未生。
陈月生壮硕的身体,还在和他死命压制。
泥水中无处借力。
无法完全闪避。
双手根本没时间撤回!
就在这生死一线,千钧一发之际。
陆宸烽动了。
身体猛然侧了过去。
左肩胛骨肌肉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生生顶向那致命的骨刺。
他竟然主动选择了以伤换伤!
“嗤!”
尖锐的骨茬,在陈月生猛烈的撞击中,狠狠撕裂陆宸烽左肩军服。
深深刺入血肉中!
血流如注。
疼痛如高压电流般炸开。
陆宸烽却硬是哼都没有哼一声。
与此同时,十字固的力量猛然加到极限。
“咔嚓”一声脆响。
陈月生本就重伤的右臂关节也被他掰断了。
“啊呃!”猛烈的疼痛,让哀嚎炸响。
他两条手臂全都软塌塌垂了下来。
陈月生像是一只被扔入油锅的虾米,在泥水中疯狂痉挛。
大山第一猛人,彻底失去战斗力。
“月生!”一声悲呼。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陈水生,这一刻竟也真情流露,难过得很。
他奔过来几步,扶起倒在泥泞中,痛苦痉挛的兄弟。
月生任他半扶半抱,早都痛都没了反应。
两条手臂,软软的在哥哥眼前无力地晃来晃去。
水生看着他昔日肌肉虬劲的一双铁臂,而今却像破布一样瘫软,不禁悲从中来。
两点浊泪涌出,声音嘶哑:“月生,弟娃……你是不是要疼死咯!”
陈月生沉沦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毁的无边地狱中,对水生的话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身体在水生的怀中猛烈抽搐。
陆宸烽站在泥水中,目光冷冽,声音更加冰寒:“陈月生,你这筋骨是废了。但,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买卖人口,非法拘禁,持枪袭击,意图谋杀,袭击军人!桩桩都是重罪!件件够你蹲穿牢底!”
“你这双打过虎的手,这杆镇过山的枪,从你想锁住一个女人那天起,就废了!”
说完,他毫不恋战地转身,走向楚星。
整个过程,楚星看得目眩神驰。
她是咏春高手,更知道这场打斗的含金量。
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陆宸烽。
他浑身泥泞,肩头还在冒血。
但,和那些黑压压的山民比,他整个人都像是在冒光。
她刚刚吃完手里的蛋糕。
看见他走过来,忙又从包袱里摸出一个半湿的,粗粝的蛋糕,递到陆宸烽眼前。
“解放军,给你!”她的眼睛亮闪亮闪,那是敬意之光。
这一次,她不仅仅是对解放军这个身份的崇敬。
还有对眼前这个在她九死一生的绝境中,从天而降的英雄的崇敬。
他强大、勇猛、无畏、可靠,是楚星在深不见底的大山地狱中,唯一的光。
陆宸烽看着那块半湿的,并不好看的蛋糕,脸上有些动容。
他却摇摇头:“我不饿,你收好。”
楚星眨眨眼,忽然恍然大悟:“是不是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她环视四周,忙急切地说:“你跟陈月生那头疯了的野兽打这么久,消耗这么大。必须得赶紧补充能量!”
“这不是礼物!这是补给!”楚星有点急,生怕他不吃。
周围,那些村民很不对劲。
他又受了伤,必须保证血糖的补给!
这是作为一个武术运动员的常识。
陆宸烽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了她一瞬,还是坚定地摇摇头。
正因为是补给,他才不能要。
以他侦察兵王的眼力,一眼就看出,那包裹空空瘪瘪,最多还有两块鸡蛋糕。
而今,山洪阻路,群狼环伺。
这位坚韧的女同志一夜消耗那么大,她刚刚的脱力,他看得出。
这些看着简单粗粝的蛋糕,此刻无异于是极其重要的生存物资。
多一个蛋糕,就是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她舍得分给他,他却不忍心,也不愿意吃。
楚星却误会了。
黑亮的眼睛一扫,看清他的双手,不由“噗呲”一声笑:
“是不是手太脏,不方便?”
陆宸烽那双修长强劲的手,此刻糊满了泥水。
应该说他整个人都糊满了泥水。
他那张如汉白玉雕刻出来的脸,猎豹一样的矫健身姿,全都被这黄乎乎的泥水弄得相当滑稽。
“我帮你啦!”楚星直接将那块蛋糕,送往他的薄唇。
无数双神色各异的眼睛,正死死盯住这一幕。
那些目光或恐惧,或麻木,或怨恨,或阴冷,或憎恶……
就像无数条怨毒的蛇,爬满了楚星修长美丽的手和手上半湿的蛋糕,以及与她的手近在咫尺的陆宸烽那张裹满泥水依旧轮廓有如雕塑的侧脸。
最特殊的两双视线,来自不远处的陈家兄弟。
陈水生的眼,就像一双深不见底的寒潭。黑黝黝的,闪着幽光。
他看看陆宸烽,又看看楚星和她的蛋糕。
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而在他臂弯中,瘫软着的陈月生的目光是最强烈的,仿佛具有了实质。
雨水带着泥浆,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肆意横流。
原本因为剧痛和身体与精神双重被摧毁带来的灭顶痛苦,他的眼睛一直是混沌的,是茫然和不可置信。
他无法理解,也不能相信。
看都不用看,一枪就打下飞鸟的自己;赤手空拳打死老虎,被所有人又敬又怕称为大山第一猛人的自己,怎么就彻底废了!
他引以为傲的男性能力废了,他赖以生存的武力能力,也废了!
此刻,他也正怔怔地看着山神庙中央那一男一女的互动。
那双就像巨大裂口一样,空白无神的双眼,一点点死灰复燃。
足以灼烧一切的火焰,正在眼中燃烧,这屈辱之火,这痛苦之火,这毁灭之火,烧得他连灵魂都在被挫骨扬灰!
他死死地盯着陆宸烽和楚星。
那双清醒又疯狂的眼中,凶光迸射。
滔天的怨毒,仿佛要将全世界一起焚尽!
他的神情又狂热,又狰狞。
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压都压不住的疯劲:“阿哥,你是村长,你真的眼睁睁看着绿皮子抢老陈家的婆娘?”
水生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
没等水生回答,陈月生猛然爆发出一声吼:“还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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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虎村干脆改名怕虎村!姓陈的全都是怂包?”陈月生声音陡然拔高,“这小白脸,当着几十双眼睛,搞我们姓陈的的婆娘,你们还抱着脑袋当活王八?”
黑虎村的所有村民,全都姓陈。
这番话,简直就是对着他们指着鼻子痛骂。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原本稍稍停了的低语声,猛然放大。
无数的人在说话,导致无数的嗡嗡声四起。
那无限放大的“嗡嗡嗡”,越来越狂热,越来越暴戾。
就像是沸腾的油锅,被强行溅入了几滴水。
到处都是沸反盈天的声浪。
一触即发的氛围,按都快按不住了。
桐油火把的火光暴烈跳动,将山神庙和它的人群染上一层橘红色的油彩,艳丽得好像鲜血。
光把一切的影子都拉得长而迷乱,到处都是鬼影曈曈。
“陈月生!”陆宸烽厉吼如雷,想要打断这恶毒至极的煽动。
但,陈月生裂开嘴,猛然爆发出更加癫狂的咆哮,强行将陆宸烽的吼声压了下去:
“都他娘瞎了?他今天抢的是我老陈家的婆娘,明天就能带着人,把你们花钱供在炕上的婆娘统统拉走!”
他忽然抬头,咧开嘴,怪异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还有你们老爹早年请回来生你们的老娘亲们,也得洗干净了,跟着滚回她外头老家去!”
火光跳动,照影出上百张看不清面目的脸。这充满恶意,又十分癫狂的煽动,连陆宸烽这个冷血兵王听了都不由心颤。
他不是在恐惧,即将爆炸的群氓。
真正让他心惊的,是陈月生那话还有村民们的反应,等同不但直接承认了他们陈家兄弟是人口贩卖的买家。
这黑虎村村,整个都是!
就连眼前的近百个壮汉,都是拐来的女人生的!
他走到漏雨的屋顶下,让不断倾泻而下的雨水,将满手满脸的泥污冲得干干净净。
这才伸手,自军用背包中,扯出一卷干净的布条。
他一边迅速思索对策,一边将那卷干净的布条徒手撕开。
他修长的右手,五指如戟,按压住肩膀伤口周围。
血在强行压迫中渐渐止了。
布条飞快精准地紧紧缚住伤口,一圈一圈……
他这是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
也许,还有一场前所未有,最为艰难的苦战。
为了自己,为了这位女同志,他也必须保持最好的状态。
楚星可就管不了这么多。
她一听见对方恬不知耻的煽动,人就炸了:“陈月生,你简直猪狗不如!”
“我是谁婆娘?女人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们花钱就能买来称斤分了的玩意!”
“同志。”陆宸烽面对楚星,轻轻摇了摇头。
楚星无奈地秒懂,他是在说,现在这个状况,绝对不适合再激怒人群了。
否则,就是将火柴扔进了炸药桶!
她愤愤不平地住了嘴。
退到一边,小口慢慢喝原主准备的那瓶宝贵的凉白开。
陆宸烽当然知道,吃蛋糕,补充水,都是在为尽快恢复,她正在想尽办法补充体能。
陆宸烽锐利的目光一扫陈家兄弟,直接点名:“陈水生!”
“看好你弟弟!他那一枪是冲人打的!谋杀现役军人,罪加三等!你是干部,应该晓得厉害。”
他缓了一口气,又放柔了声音:“解放军的使命是救人,不是跟你们干仗!”
“我最后说一遍,你帮我按住陈月生,给他止血包扎。今天这事儿我不追究!”
陈水生终于下定决心。
他向陆宸烽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然后转头向扶着的陈月生说:“弟娃,你整错了。”
陈月生原本处在恶魔般,清醒又疯狂的状态。
听清大哥的话,野兽般的吼叫声戛然而止。
他缓缓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水生。
瞳孔里熊熊燃烧的仇恨火焰,渐渐熄灭。
脸上是巨大的茫然和深不见底的绝望:
“阿哥,你咋个到现在都还要帮外人?”
他隔了好久,才黯然神伤的接着说:“他们都给我去了半条命了。”
“去了半条命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低不可闻。
蠢蠢欲动的村民,也全都一怔。
茫然的看着他们的村长。
弟弟的伤心和村民的茫然,陈水生就像没看见。
他十分平静:“解放军抢婆娘?除非洱海水倒流咯!”
他的话坚定淳朴,楚星都诧异地看了他几眼。
陆宸烽绷紧的弦,稍稍松了一些。
不管陈水生是不是真心,只要他肯暂时配合就好。
能多拖一刻钟,是一刻钟。
村民们“嗡嗡嗡”声,又在响个不住。
只是这一次更加混乱,什么样的情绪都有。
陈月生惨笑,阖上了眼。
泥水自他弯下的脖子,不住地往下淌。
壮实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11. 水中生出来的毒蛇
水生又说:“只是,我有样事想不明白。”
有村民接口:“水生哥,啥子事?”
水生紧锁眉头,似乎在掂量某样事情。
想了半天,突然转头向着一个方向,问:“二柱,你刚刚说西坡发大洪水,路都冲烂了?”
二柱哭丧着脸,心有余悸:“路?哪还有路?堆起来的烂泥石头,比我们陈家祠堂的墙都要高……”
一想到刚刚那个恐怖的场面,他的腿肚子还在哆嗦。
水生又问:“你瞧见,人还有没指望过得来?”
二柱回忆了一下,一张脸惨白。
“过不来了,水生哥,鸟都飞不过来!”
水生又说了一句话。
陈月生猛然睁眼,死死盯着阿哥。
连他都不确定,刚刚是不是幻听了?
陆宸烽的眼神,更是锐利得如同刀锋。
只这一句话,他已听懂水生在盘算的是什么了!
村民们更是张口结舌,半天才醒过味来。
水生轻飘飘说的是:“那这位,又是从哪点来的?”
水生这话,就像火星落进干透了的茅草堆里。
本就躁动不安的村民,被彻底点燃了。
“是啊,二柱说,路都冲烂了。雀都飞不过来!他一个大活人,是咋个过来的?”阿军声音惊恐。
无数双眼睛,像狼一样,冒着幽光。
死死盯着陆宸烽。
陈二狗声音猛地拔高:“怕不是早都过来咯?就藏在山里?”
“早?有多早?雨下两天了!两天前就摸过来的?”又有人接口。
“早都过来了,咋个碰都没碰到过?”
一个声音倒抽一口凉气:“怕不是安南猴子哦!广播里天天都在讲!村长也开说,那些猴子最会钻山。悄咪咪的摸进来割人头。”
安南猴子,正是村民们对南方邻国的敌军最普遍也最恐惧的称呼。
一听到这个称呼,陆宸烽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他最担心的状况发生了!
山洪隔绝了后援,他一个人陷入这些狂热暴力,被煽动起滔天恨意的愚昧村民中。
身边,还有一个女同志要保护。
他猛地侧身,将楚星严严实实护在身后,厉声吼:
“陈水生!你煽动群众,污蔑军人,想让黑虎村被全剿了吗?”
“这位……”陈水生仿佛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称呼。
他一点儿都不慌:“我咋个煽动了?你来得那个怪,换谁不得问一句?”
“你是不敢答吗?”
他笑了一笑:
“这大山里,啥时候见过独来独往的兵?”
“兵哥哥们风里来雨里去,哪个不是晒得比我们山里人还糙?哪个不是黑得像炭?”
“你这脸皮子白得晃眼,还细皮嫩肉的,哪里像个当兵的?”
他笑吟吟不说了。
但,有的是人帮他接下去。
“就是!他长得比婆娘都俊!”
“他刚刚当着我们几十双眼睛,还搂着月生哥的漂亮婆娘打滚!”
“他的枪是王八盒子,是坏蛋枪!”
“他还把月生哥都打残废了!”
“山神爷爷都遭他打下来咯!”
群情越说越愤怒,越说越狂热暴戾。
楚星拉拉陆宸烽后背心的军服:“跟他们说不通,准备开打吧!”
她把蛋糕又塞一块在嘴里,仔细咀嚼。
又喝了一小口水,双手不停揉肌肉。
她脱力后,一直都在不断用拳术运动员的经验努力恢复体能。
陆宸烽其实也知道这场打避免不了。
这些村民早在陈月生喊话的时候就被煽动了!
陈水生所做的,是给即将而来的群体暴力包装了一个正义的理由。
陆宸烽只是想拖时间。
多拖一刻,楚星就多一刻时间恢复。
多拖一刻,就多一分救援的可能。
“大家冷静!”陆宸烽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试图压过喧嚣,“我是人民解放军西南军区铁血兵团侦察营营长,陆宸烽!这是我的证件!”
他空着的左手迅速摸向胸口内袋,那里有一个防水袋,装着军官证。
陆宸烽!
听见这三个字,楚星如遭雷击。
所有动作猛然停止,蓦然看向陆宸烽。
她脑子里,惊涛骇浪翻涌。
但是,山神庙的形势根本不容她多想。
只听,陈月生一声大喊:“他在摸枪!”
“打死这狗东西!”怒火填膺的村民怒吼。
一只火把,从人群中抛掷过来。
这只火把,就好像吹响的战斗号角。
村民们从山神庙的角落站起,四面八方向着中央的两个外来人围了过去。
陆宸烽的反应极快,一踏步一踢腿,陈月生掉落的那支猎枪,就握到了手里。
看见枪,向前涌的人潮,谁也不敢动了。
“安南猴子抢了月生哥的枪!”人群中爆发尖叫。
瘫坐地上的陈月生撕声大吼:“怕个铲铲,火筒子早八百年都没火药了!”
他的话音刚落,陆宸烽倒转枪柄,狠狠用枪身将火把打击了回来。
那只火把,在空中画出绝望的轨迹,摔到人群中。
“哎哟!我的裤子!”阿军一声惨叫。
原来,那火把落到他身上,把粗布裤子给撩了一个洞。
烧得他哭爹喊娘。
陆宸烽当然也早就知道,猎枪没子弹。
他第一时间抢,也不是为了当击打棍用。
他是怕等会混战,看不过来近百个人。
万一有人捡了猎枪,装填了土火药。
后果不堪设想。
黑虎村也许没有第二个陈月生。
但是,当时的边境地区,会打枪的人多得很。
“同志,等会我尽力撕开个口子,你赶紧逃。我全力拖住他们。”陆宸烽转头,低声嘱咐楚星。
楚星吃完手里的蛋糕,拍拍手:“逃,一起逃!”
两个人一起,逃不逃,面对的还是这么多暴徒!
他有点急,还待再说什么。
忽然,有个温热的身体,紧紧靠在了他的后背。
陆宸烽呆了一呆。
楚星说话掷地有声:“打,一起打!”
她绝对不可能将陆宸烽一个人,留在疯狂的暴徒人潮中。
大不了,一起死啊!
说不定,死了,她又穿回现代了,继续为国争光。
楚星很乐观。
陆宸烽心中有些异样,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动和温暖。
他出生入死惯了,向来都是一个人肩扛最危险的处境,习惯保护战友。
可,现在一个普通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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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要和自己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他忙问:“你恢复啦?”
她粲然一笑:“差不多吧。”
楚星那句“打,一起打!”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陆宸烽胸中悍勇。
他不再多说,只是沉声答应:“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这是彼此性命交托!
两人背脊相抵,无形的气场骤然凝结。
此时,陈水生已经扶着弟弟坐到了靠近庙门的角落。
他神情很平静,就好像只不过是在看一场刚刚开锣的大戏。
“打!”
“整死这对狗男女!”
人潮中,炸响两声破音的嘶吼。
顿时,群情汹涌,无数方言响应。
有的人拿砍柴刀,有的人拿烧火棍,还有在棍子上绑着镰刀的,还有干脆拿着火把冲的。
各种各样的声音中,无数村民蜂拥而上。
人潮从四面八方,向楚星和陆宸烽两个人冲击过去。
陆宸烽和楚星快速退到倒塌的山神石跟前。
巨石变成挡箭牌,把从四面八方的攻击,骤然压缩到只能从左右两边进攻。
村民们要么正面刚陆宸烽,要么直面楚星。
楚星顺手取了两只火把当武器。
庙顶被黑星撕扯出的破洞,像一只怪兽的眼。
人群如蚁,密密麻麻,中间那片小小的空地,正被汹涌的“蚁潮”急速吞噬。
火光跳动,一蓝一绿的两个身影,渺小如豆,却又卓然不群。
他们只有两个人,气势却像难以撼动的大山
被推搡在最前头的,是二柱,是阿军,是陈二狗。
三个人都苦着脸。
连月生哥都被废了……
陈二狗肠子都悔青了!
他喊“打死这对狗男女”太过投入,竟然不知不觉被人群挤到了最前沿。
看着泥泞中威风凛凛犹如天神的陆宸烽,他腿肚子筛糠般抖个不停。
阿军和二柱也好不到哪去。
他们的进攻线路,是看似很柔弱的楚星这边。
然而,他们正是刚刚被这“嫩生生”婆娘狠揍的二十多个人之二。
身上的一身伤,还痛得要命!
眼看这凶婆娘,手中火把乱舞,两个人就心跳个不住。
最前排的犹豫,让汹涌的人潮立即就有些乱。
第二排的壮汉们不耐烦了,狠狠用力推搡。
阿军身不由己,往楚星扑了过去。
手中的砍柴刀带着风,直砍楚星的脸。
楚星身体一蹲,轻巧躲过这来势汹汹的一刀。
手中火把猛地反撩。
“滋啦!”
火焰狠狠按在他刚刚裤管烧穿露在外边的皮肉上。
“滋啦!”
焦糊恶臭弥漫,阿军嘶声裂肺哀嚎。
砍柴刀脱手,他整个人如同被开水烫到的青蛙,高高蹦起又重重落下。
滚入混乱人潮。
无数只脚板践踏而过。
凄厉的惨叫声,在脚下接连爆开。
楚星手中的火把,又飞快迎向二柱。
他正拿着烧火棍,朝她劈头盖脸的打。
与此同时,陆宸烽手中的猎枪枪托,猛击在陈二狗的腕关节、肘关节、膝关节。
一把空猎枪,被他使得行云流水。
12. 生死相托
每一次挥动猎枪,都伴随着关节碎裂的声音。
“哎哟”,“哎哟”声不断在楚星的火把,陆宸烽的枪托下响起。
十几个人倒成一堆,惨叫声惊天动地。
汹涌的人浪静了一瞬。
一滴冰冷的雨水落下。
仿佛时间都为之静止。
“狗男女伤人了!”
“打,打死他们!”
死寂被咆哮撕开,瞬间化为癫狂。
无数的呐喊汇成洪流。无数只大脚狠狠践踏积水,泥浪飞溅。
壮汉们赤红着眼,好像洪水爆发一下汹涌地扑了上去。
砍柴刀、镰刀、烧火棍、锄头、斧头……五花八门的农具闪着寒光,从左右两边疯狂砸向陆宸烽和楚星。
“千万小心啊,同志。”陆宸烽低声嘱咐。
“你也小心,你的伤……”楚星声音关切。
她心中担忧更多的反而是陆宸烽。
陆宸烽微微一笑:“这种伤,家常便饭啦,我早都习惯了!”
楚星的心,并没有被这句话安慰到。不过,生死一线,并没有工夫给他们慢慢聊。
疯狂的攻击又再次汹涌袭到。
他们默契地拉开了点距离,方便对方施展。
陆宸烽手中的枪托,好像一道乌光,舞动成了密不透风的黑轮。每一次格挡反击,都精准撞在一个暴民的关节要害。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爹呀!”
“娘呀!”
泥水中又倒了一片,个个抱着手腕膝盖哭爹喊娘。
另一侧,楚星大吼:“看暗器!”
看她故技重施,一个壮汉嗤笑:“又想像骚扰月生哥一样,砸……”话没说完,一声变了调的惨嚎在山神庙中炸响,“哎哟!”
楚星左手那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在空中画出一道赤红色的弧线,狠狠砸在了他高高扬起的手臂上。
“啪嗒。”一声轻响,他吃痛松手。那根猛力朝她打过来的粗木棍,被楚星的手一搭,瞬间易主。
旁边几个壮汉看见,手中的农具疯魔般朝她身上手上招呼。
袭来的武器太多,避无可避,她咬紧牙关,准备硬扛伤害较小的。
她抢镰刀枪的手,一侧一翻,刚夺的木棍狠狠砸在镰刀绑缚的竹竿上。
“咔嚓。”竹竿应声而断,镰刀枪报废。
这一侧翻,同时躲过了向她砍过来的砍柴刀和斧头。
然而,另一根烧火棍正狠狠砸向她持火把的右手。根本躲不过去。
千钧一发,她只能选择以伤换伤。
却是打算右手生生地接了这一下重击。
正在千钧一发之时,一支核桃木枪从旁侧伸了过来。枪杆一挑,一送!
“砰!”枪托与沉重的烧火棍,狠狠撞在一起。
是陆宸烽。
他眼明手快,手中的枪托硬生生替楚星挡下了这凶残的一击。
然而,烧火棍是根实心铁棍。挥舞烧火棍的陈蛮牛,是黑虎村仅次于陈月生的神力。
即便是坚硬的核桃木,也遭不住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咔擦”,“啵啵”接连两声脆响,这支威震大山的猎枪,也再也承受不住,被打得枪托自颈部断裂。
猎枪报废。
“拿来吧你!”陆宸烽毫不迟疑,扔了猎枪,一把抓住铁棒。
铁棍子被陆宸烽拉住,他的力量奇大,陈蛮牛也没松手。两人像拔河一样抢那根铁棍。
另一侧的壮汉们见了狂喜,闪着寒光的农具没头没脑都往陆宸烽身上招呼。
他只能不停躲闪,险象环生。
就在避无可避之时,一支长棍伸了过来,一挑一扫。
“哎哟,哎哟……”偷袭的村民腕关节都挨了重击。
武器“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及时援手的,正是刚刚在陆宸烽帮助下,夺得长木棒的楚星。
两个人看着对方,心中都有些震撼。
一个是国际女子咏春冠军,赛场所向披靡。一个是威名赫赫的活阎王侦察兵王,前线杀敌无数。
从来都是他们保护别人!
这一次,竟然被保护了?
那点心思,只在电光火石间闪了一下。
大敌当前,哪还顾得上别的。
楚星手腕一抖,棍子立时活了!
咏春六点半棍的看家本事,全使了出来。
棍影翻飞,沾、缠、崩、打!
角度刁钻,变化快得晃眼,棍头专往人身上要命的地方招呼:膝盖弯、肩膀窝、脚踝骨。
挨上就别想再动弹。
咏春棍法和拳法一个理,讲究寸劲。
这身子骨力气不算大,可楚星那身经百战的经验加上寸劲的爆发,硬是把根木棍捅出了扎枪的狠劲儿!
“我的腿!”
“手腕要断了!”
“这婆娘会妖法!”
叫痛声、惊骂声乱糟糟响成一片。
陆宸烽身上的压力猛地一轻。
机会来了!
就在这没人扑上来的眨眼工夫!
他那只跟陈蛮牛较着劲的手,猛地一紧,五根指头像铁钩子似的抠住那根沉甸甸的铁棍。
“起!”陆宸烽腰往下一沉,脚底生根,一个利索的“卸力反摔”。
随着他一声暴吼,陈蛮牛那近两百斤重的壮实身板,硬是叫他借着前冲的惯性,从泥水中给拔了起来。
如同一个巨大的破麻袋,狠狠掼向侧面涌来的另一波村民。
“轰”。泥浆子炸开了花。
这人肉炮弹砸进人堆里,立马倒了一片,哭爹喊娘的声音能把天顶破!
挤得密不透风的包围圈,硬生生给撕开个大口子!
“走!”陆宸烽低吼一声,反手就攥住了楚星细瘦的手腕子。
两人对视一个眼神就懂,立即像两支离弦的箭,朝着那人仰马翻的豁口猛冲出去。
“拦住他们!”
“狗日的想跑!”
“别让这对狗男女溜了!”
四周围的吼骂声,又炸开了锅!
更多的村民举着镰刀、锄头、柴刀这些要命的家伙什,红着眼玩命追了上来。
“都给老子让开!”一声像把破布撕裂的嘶吼,携带着能把人烧成灰的恨毒,炸雷似的滚过来。
是陈月生!
他瘫坐在靠近庙门口的角落,眼睛赤红。
“哗啦!”追兵像潮水似的往两边一分,硬生生让出一条宽道。
陆宸烽和楚星往前急冲的脚步,猛地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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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眼望去,只见十几个筋肉虬结的壮汉,正扛着一扇又沉又厚,敷着烂泥浆的庙门门板,疯牛似的朝着他们猛撞过来。
“冲!给老子把他们撞成肉酱!”陈月生的吼声带着疯劲儿。
陆宸烽和楚星对望一眼,脚尖同时一点地,身子猛然后撤。
险险退回了倒塌的山神石,躲进了一道窄石缝里。
山风刮得呜呜做响,泥点子劈头盖脸砸过来。
抬门的汉子们赤膊上阵,油汗混着黄泥在火光下发亮,一身腱子肉绷得像铁疙瘩,大脚片子狠狠跺进泥里,泥浆子飞起老高。
那扇大门板,活脱脱成了攻城的撞车,带着一股子能把人碾碎的气势,轰隆隆冲撞过来。
十几条汉子憋足了劲,像张拉满的硬弓,蛮力全在门板上,死命撞向石缝里的两人!
风都给挤得呜呜哭,天好像都要塌了。
这要是撞实了,铁打的身子也得成烂泥。
陆宸烽低头看了一眼身侧的楚星,那双深邃的眼睛静默了一瞬。
他终于下了决心。
手伸向肩头的油纸包。
手指头还没碰到,旁边的楚星开口了。
那声音又清又亮,一下子盖过了乱糟糟的动静。
“呵!”一声女人家的冷笑,带着十二分的挑衅,硬生生把乱哄哄的场子给冻住了。
“来啊,有种就来撞啊!不怕你们的山神爷爷降下天罚,就将它同我一起撞个稀巴烂啊!”
陆宸烽摸油纸包的手一下顿住了,忍不住深深看了楚星一眼。
她好机智!
这大山沟,几百里地,谁不信山神?
刚刚山神石头一塌,连水生都崩溃大喊,足见这黑虎村的人对山神怕到了骨子里。
要是能吓唬住这帮人,油纸包里的那玩意,就不用拿出来了。
不到绝路,陆宸烽是真不想对这群红了眼的暴民用。
果然!
楚星嚣张极了的挑衅,像盆冷水兜头浇下,让发疯的人潮猛地一僵。
那些正闷头抬门猛冲的壮汉,好几个脚底下就乱了。
脚步一乱,后排的收不住脚,猛地撞上前排。
“哎哟喂!”
“踩我脚了!”
“稳住,稳住啊!”
叫骂声、惊呼声乱成一团。
那扇沉重的门板左摇右晃,差点脱手砸下来!
亏得这帮汉子力气是真大,咬着牙硬生生把门板又给稳住了,没砸着自个的脚。
可那冲起来要人命的势头,算是彻底歇菜了!
楚星“风凉话”轻飘飘:“瞧见没?报应来得快吧!才起了个撞神的心思,门板子差点把你们自己交代了!”
“真要把山神爷的宝座撞个稀碎,你们猜猜,山神爷会不会发场滔天的大水,把你们黑虎村整个都收了?”
楚星聪明得很,她虽然没见过山洪,但,刚刚二柱报信时,村民们惊恐的反应她可都看在眼里。
这帮人,骨子里怕山神怕的要死,最怕就是毁天灭地的发龙水!
村民们心头打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动。
陈月生大吼:“山神爷都是这小白脸打烂的,要报应也报应到这对狗男女头上,你们怕个球!”
13. 同志,我带你回家
正在这时,他话音还没落——
“轰隆!”一声巨响猛然炸开,震得所有人的耳朵都嗡嗡响,脚底板都在摇晃。
刚才还凶神恶煞死命冲击的人群,站都站不稳。一下子被震得东倒西歪,裹了一身泥水。
从庙顶破洞倾注进来的雨,“哗啦”一下,跟倒水缸一样猛地浇下来。
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大水荡
烂木头、碎瓦片跟着噼里啪啦往下掉
紧跟着,一道晃得人眼花的彩光,“咔嚓”一下从远处把夜色给劈开了。
这突然的变故,让山神庙里上百个人都傻了眼,一个个连喘气都忘了。
连楚星心里,都咯噔了一下。心里又惊又疑:难道山洪爆发的同时,还地震了?
但是,地震也没有彩色光芒啊!
只有陆宸烽那双黑沉沉的眼,猛地亮了。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楚星,压低嗓子飞快说:“同志,信我,就想法子拖时间。”
这个解放军为了救她,不惜孤身深陷重围,楚星当然信他。
她想都不想,扯开嗓子就大声喊:“山神爷给你们这些王八犊子降天罚了!”
“陈月生打烂了山神爷,山神爷让他变了残废都不够,这不,亲自来收拾他了!”
她的声音又清又亮,跟冰锥子似的,扎得人心里发毛。
“放你娘的狗臭屁!天罚,老子才是这大山的种,山神的亲儿!你们这对奸夫□□打烂了山神,又阴了我!你们才要遭天打五雷轰!”
陈月生痛得直抽抽,可吼起来一点不含糊。他一边吼,一边拿他那双牛眼狠狠瞪着村民们。
阿军胆子最小,陈月生积威还在。
被他那眼珠子一瞪,阿军吓得一哆嗦,扯着嗓子就嚎:“上啊!给月生哥报仇!给山神爷报仇!”
这一嗓子,像往油锅里泼了瓢水,庙里那股子凶劲儿又给点着了!
抬门板的几个壮汉,眼珠子都红了,不管不顾就朝楚星和陆宸烽冲过来,连旁边的山神石头都不管了。
“给月生哥报仇!给山神报仇!”
“砸死他们!”
无数人跟着嚎,那股子疯劲儿又如潮水般卷回来了。
陆宸烽眼神一紧,手已经将肩头的油纸包半开了。
“轰隆隆!”就在这节骨眼,又是一声比炸雷还恐怖的巨响。
一股吓死人的大力道,从山脚直冲上来,狠狠撞进庙里。
“嗡。”抬着门板的壮汉方阵,瞬间土崩瓦解。
沉重的门板“哐当”一声,砸进泥水里,溅起的浑浊泥浆兜头盖脸泼了他们一身。
刚刚站起,准备跟着继续冲锋的人群被猛地又掀在了地下。
这下,再不信邪的人都信了。
“山神爷爷饶命!山神爷爷饶命啊!”有村民吓得魂儿都没了,扑通跪地上,咣咣磕头。
人群彻底乱了套,你推我搡,哭爹喊娘,跟炸了窝的马蜂似的。
“同志,就现在,一起冲出去!”陆宸烽压着嗓子对楚星低喝。
“好!”楚星手里的长棍子跟活蛇似的,唰一下就冲进了乱哄哄的人堆。
棍影翻飞,东戳西扫,用的全是巧劲儿。棍子打到的地方,人就跟割麦子似的,倒下去一片。
有的暴徒是被她打折了关节,更多的则是自个儿乱成一团,互相踩踏,倒在一起。
她东奔西突又打了好一阵,终于彻底没体力了。
手中的棍子直打晃。
这一天激烈战斗下来,她的力气早耗干了。
拼命吃蛋糕喝水补充体力,也只是靠着惊人的顽强意志一直在勉力支撑。
而今,久战之下,已经快成了强弩之末。
围上来的村民一看,又来了劲儿,嗷嗷叫着往上扑。
楚星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把棍子猛地一甩!
陆宸烽胳膊一伸,稳稳接住!
两个人配合默契得好像多年并肩作战的战友。
棍子一到陆宸烽的手中,连气势都变了。那棍影变成了一条下山猛虎。
“噗!噗!噗!”接连三下闷响,棍子打得又快又狠,正好砸在最前面三个人的膝盖弯儿上。
那仨人立马惨叫着,倒在泥浆中,就地滚成了泥葫芦。
“他娘的!这对狗男女,打人还带接力的!”村民们个个气得跳脚,可又怕陆宸烽那不要命的棍法。
他这棍子,刚猛霸道,抡圆了扫,一扫就是一大片。没几下,地上又躺倒一片,哭爹喊娘。
棍影如圆,根本没有人能够靠近他和身后已经再次力竭的楚星。
*
庙门口边上,陈水生眼见势头不对,他一把架起还在嘶吼乱挣的弟弟陈月生,转身就想往雨地里钻。
“哥!你干啥?我不走!我要报仇!”陈月生又惊又怒,死命挣扎。
陈水生理都不理,声音冷静:“月生,你闭嘴!不想死就跟我走!”
陈月生拼命嚎叫,他充耳不闻。伸出手架着自家弟弟,就朝雨帘子里钻。
首恶要跑!
楚星眼角扫见,刚想张嘴朝那些村民喊:“你们还为谁卖命?你们村长都不要你们,自己跑了!”
话还没出口,她猛地一愣:只见,刚刚冲出庙门的陈水生拖着陈月生,竟然又退回来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这是咋回事。
一个炸雷似的声音,猛地盖过了庙里所有的鬼哭狼嚎:
“全体不准动!中国人民解放军!”
这一声威严的暴吼,如同九天狂雷,轰地砸进了山神庙,将里头乱糟糟的动静全部镇住了。
十几道雪亮刺目的光柱子,像刀子一样,“唰”地刺破雨幕,从外面黑漆漆的山林里直射进来。
光柱飞快一扫,照亮了山神庙每个角落。
两道最粗最强的军用手电筒光柱,稳稳照在山神庙中央那两个背靠背,浑身糊满泥浆子,却比雪松还要挺立的身影上。
庙门口,呼啦啦涌进十几条钢铁浇筑般的挺拔身影。
他们顶着瓢泼大雨,像是水里头钻出来的天兵。军装早湿透了,裹着一身泥汤。
可那是泥汤子也盖不住,从骨子里往外冒的杀伐之气。
一张张被雨水浇透的刚毅脸庞,头上的军帽都顶着一颗闪闪发亮的红五星。
一双双铁钳一样的大手,握紧了手里乌沉沉的56式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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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头的军官一眼就扫到陆宸烽肩膀上那道崩开的血口子,还有脚底下那一地的狼藉。
他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愤怒,却强压下火气,大声汇报:“报告营长!”
他对着陆宸烽,“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他的声音洪亮,盖过所有杂音,
“铁血兵团侦察营尖刀连三排排长,赵强!奉命突破山洪,前来报到!爆破作业已完成,通路已打开!全排应到十五人,实到十五人!报告完毕,请营长指示!”
他们,就是陆宸烽带来侦察情况的尖兵小队。队伍因为山洪被阻,直到洪水势头渐渐小了,才用军事工程手段突破了飞驰支援他们的营长!
楚星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
原来,刚才那两声被她惊呼为“山神天罚”,她用来震慑这些暴徒的“轰隆隆”巨响,来自眼前这支犹如天兵天将的侦察尖兵小队!
雀都飞不过的山洪堵路,硬是叫这帮解放军战士,用炸药定向爆破生生给炸开了!
“营……营长?解放军的营长?”阿军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根本闹不清,营长是多大的官。
但,眼前这些端着真家伙的解放军,可全都听他的!
本就浑身剧痛的他,脑袋一歪,彻底吓晕过去。
阿军的话,像野火一样,瞬间点燃泥浆子里翻滚哀嚎的人群,引爆更深的恐惧。
“山神爷爷,闯天祸了啊!”
“军爷饶命啊,我们真不知道啊……是……是想打安南猴子!”
“饶了我们吧!”
此起彼伏的告饶声,混杂着痛呼。
“呸,一群怂包!”陈月生啐了一口,强撑的身体终于到极限,重重栽倒在地。
水生叹了口气:“你们啊,说都说不听!”
那些参与围攻的村民,如同被抽掉了主心骨,在泥水中瘫软跪倒一片。
陆宸烽眼神如冰:“赵排长!”
“到!”赵强一步上前,“啪”地又敬了一个军礼。
陆宸烽的声音冰冷如铁:“立即控制现场!解除所有暴徒武装!所有参与围攻、涉嫌非法拘禁及买卖人口的嫌疑人,全部带回军营审讯!注意警戒!”
“是!”赵强洪亮应命。
战士们迅速分成两组,行动如风。
陆宸烽目光转向楚星,语气稍缓:“立即救助伤员,包括首恶陈月生。优先检查这位女同志身上的伤势!”
“是!”
“谢……谢谢你们,解放军!”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楚星的眼眶。
从孤军奋战,到以二敌一百,两人几乎打瘫了所有村民,全凭一腔孤勇在绝望中奋战。
终于……安全了。
从穿越伊始就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
眼前猛地一黑,早已透支到极点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强烈的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
她软软地向后倒去。
“同志!”陆宸烽眼疾手快,有力的臂膀一把揽住她瘫软的身体。
意识沉入模糊的深渊。最后捕捉到的,是那宛如天籁的声音:
“同志,我带你回家。”
14. 冰冷的骨灰
“陆……陆……”病床上的楚星,在昏昏沉沉的梦境中不安地呓语。
她紧闭双眼,依旧深陷昏迷。
疲惫如同沉重的山峦,死死压着她。
她中途曾短暂地苏醒过一次,但意识仍然混沌不清。很快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又陷入了更深更粘稠的沉睡的黑甜。
不知过了多久。
腹中一阵剧烈的雷鸣般的饥饿感,像一只粗暴的大手,猛地将她硬生生从梦里拽了出来。
“陆宸烽!”她蓦然坐起身,一颗心在胸腔中狂跳不止,像是要跳出嗓子眼儿。
刚刚的,是梦吗?
她缓缓睁开眼,杏仁般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将醒未醒的茫然。
入目所及,是厚重的,无处不在的军绿色。深色的墙壁,简易的隔断柜子,甚至连身下的床单都是这熟悉而质朴的色彩。
她这是在哪儿?
最后的记忆碎片,还停留在暴雨倾盆,杀机四伏的山神庙吗?
那些无数寒光凛冽的农具,狰狞的面容和狂暴的喊打喊杀的声音,还有……
她猛地想起那一声模模糊糊,却像是天籁一般令人无比心安的承诺声:“同志,我带你回家。”
那个声音,清越如竹箫,属于她的救命恩人陆营长的。
陆营长?
陆宸烽?
意识一点点回笼,记忆的碎片全部归拢,楚星的脸色却骤然褪去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这时,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白大褂的年轻姑娘端着药盘,轻快地走进了这个由药品柜临时隔出的小空间。
“同志,你总算醒了!”姑娘的声音清脆,由衷地为她欢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痛不痛?是不是饿坏了?”
楚星:“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俏丽的年轻姑娘灿烂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领口,白大褂下露出熟悉的绿军装:“这是部队的野战医院。我是护士小周,陆营长可是亲自交代了,一定要好好照看你!”
提到陆营长,年轻姑娘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俏丽的脸颊飞起淡淡的红晕。
她来部队这么久,这还是那位全军闻名的战斗英雄,第一次跟她说话呢!
楚星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粗糙的行军床单:“陆营长他人呢?”
“哎呀,营长他真是硬汉呀!肩膀上那么深一条贯穿伤,伤口都崩裂了,血把绷带都浸透了,他硬是撑着不倒,听说打折了一百个坏蛋的腿!”
小周皱皱鼻子,眼睛里都是崇拜的光。
楚星心头一紧,急忙追问:“他……他伤得重不重?现在怎么样了?”
周护士甜甜一笑:“放心,我们营长就是铁打的!秦军医就这么用一把小镊子,把镶嵌在肉里的骨头碎渣,一粒一粒夹出来,营长他呀,哼都没有哼一声!”
“他不痛么……”楚星喃喃低语,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心口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泛起细细密密的痛。
“怎么可能不痛!骨头渣子扎在肉里那么深,看着都替他痛得慌!他又死活不肯用麻药,说是伤员多,留给更需要的人……”
周护士的声音都低了下去,她说着都觉得难受。
楚星的心,更是沉甸甸地往下坠。
他会受这样重的伤,都是因为她呀!
这个素昧平生的解放军军官,为了她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竟不惜以血肉之躯,与黑虎村上百个暴徒连番搏命!
他们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
“我想去看看他……”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楚星的心头。
周护士摇摇头:“他呀,醒了没多久,包扎好伤口,起来就立刻回军营了!谁都拦不住!”
楚星怔住,心头一股说不清的惘然若失弥漫。
呆坐片刻,那个盘桓在心底深处,让她十分不安的念头又涌了上来,她急忙追问:“周护士,陆营长的大名,是不是叫陆宸烽?”
“对呀!”小周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楚星的心漏跳一拍:“是哪……哪三个字呀?”
周护士这次真的吃惊了,眼睛瞪得溜圆:“你不知道我们陆营长?他可是上过我们《解放军报》好多次的大英雄!军区表彰都拿过好几次!”
楚星苦笑。
小周恍然:“哦,是了,你不是我们部队的人。同志,你等等呀。”
她放下药盘,像只轻盈的小鹿般,飞快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张纸和一支钢笔。
小周在床边的简易小凳上坐下,握着钢笔,一笔一画写得极其认真,仿佛在书写一个神圣的名字。
写完了,小周拿起来看了又看。好半天,才舍得给楚星。
“同志,同志,你怎么啦?”周护士笑容突然凝固,她吃惊极了。
只见,楚星的目光刚刚落在纸上那三个笔迹秀丽的字上,大颗大颗的泪珠,忽然汹涌地从她美丽的大眼睛里滚落下来。
泪水砸在粗糙的纸面上,迅速将“陆宸烽”三字晕开。
楚星慌忙用手背去擦:“没事,就是身上有点疼……”
这一动,她才真切地感受到全身肌肉如同灌了铅般僵硬酸痛。
关节也又酸又胀,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极度疲惫的神经。
作为咏春武术运动员,她太清楚这是因为什么了。
那是暴雨夜生死搏杀,从孤身一人死战群氓到与陆宸烽背靠背2打100的恐怖鏖战。
每一秒都游走在生死边缘,将身体的潜能彻底压榨到了极限。
铁打的人,也熬干了筋骨。
是身体发出的强烈抗议。
小周护士连忙按住她,说:“哎哟,你可别乱动。秦军医说了,你身上没受大伤,但细小伤口特别多,加上体力和精神严重透支,这才昏睡了一天一夜!我去给你拿点吃的,再拿点活血化瘀的药油来给你按摩按摩。”
说完,小护士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狭小的隔间就剩楚星一个人。
她无力地躺回行军床上,怔怔地望着头顶斑驳发黄的天花板,泪水再次无声地汹涌滑落。
山神庙生死一线,她听见他自报家门“陆宸烽”时,心中便掀起惊涛骇浪,惊骇与悲伤交织。
只是当时强敌环伺,命悬一线,容不得半点分心。心底深处,还残存着一丝极其渺茫的侥幸。
万一,只是同音呢?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
刚刚,小周护士的笔,清晰地写下“陆宸烽”三个字。
她的心像被锥子扎了一样,瞬间破了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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窟窿,空空落落,痛楚尖锐绵长。
陆宸烽这三个字,在她第一次看见时,根本都没引起她多余的注意。
那时,她正忙着躺在床上,痛骂纸片人林子乔那个渣渣呢!
可是而今,这三个字承载的分量,重的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楚星第一次看到陆宸烽三个字,正是在那本po文上。
在当时,这个名字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背景板。一个被作者随意提及,只为衬托林子乔虚伪深情的注脚。
然而此刻,那本PO文中关于这个名字的冰冷叙述,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清晰地涌回脑海:
前世,林子乔去了大山深处,接回了楚月的骨灰盒。
他足足半个月没有回家,在楚月的新坟前,演足了深情戏码,嘶声裂肺地哭喊:“都是我的错!月亮,如果我娶的是你,你就不会落到这样惨的下场……”
演够了这场人鬼情未了的独角戏,这渣男若无其事地回到原主身边,一句话堵了原主的嘴:
“出任务,去那边接战斗英雄陆宸烽的骨灰回京。部队机密,不该问的不要问!”
部队一向都有保密条款,出任务的确不可以对任何人说,包括家属。
*
楚星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压抑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呜咽。
她这辈子,从未像此刻这般难过。
即使在黑虎村那个地狱般的魔窟,面对群狼环伺,被冰冷的猎枪抵住额头。
她心中充斥的也是冲天的愤怒,是燃烧的不平之气,是恨不能亲手将那个魔窟砸个稀巴烂的滔天恨意!
楚星从来不相信眼泪能解决任何问题。
可是现在,滚烫的泪水却彻底失控,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淹没了她的理智和坚强。
那个在绝境之中,如同天神降临,“砰”一声悍然踢开山神庙门,用血肉之躯为她撕开绝境,带来曙光的解放军!
那个为了护住她这个陌生人,与陈月生那头凶残的野兽以命相搏,肩膀被他的断骨贯穿也不肯后退一步,与她同生共死的英雄。
那个面对潮水般涌来的疯狂暴民,与她背靠背死战,依然想把生的希望让给她的战士!
他们才刚刚认识。
她才刚刚知道,他叫陆宸烽!
这个让她的心都在跟着沁血的名字……
在原著那冰冷的“命运”里,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化作一盒冰冷的骨灰?
这个可怕的“预言”,让她浑身发冷,战栗不已。
她完全无法接受!
那样活生生的,强大可靠,正义凛然充满力量和铁血柔情的男人……
会死?
会变成八宝山公墓,那千百座沉默丰碑中的其中一座?
会成为英魂碑上最年轻的铭文?
不!
她绝对不接受!
是他刚刚把她,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难道他自己,却要坠入永恒的冰冷黑暗?
她楚星,绝不认命!
那暴雨滂沱,亡命奔逃,杀机四伏的夜晚,她就没相信过什么命运。
现在,更加不信!
楚星猛地攥紧了拳头,短短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
陆宸烽,你绝对不可以死!
15. 这家伙,简直绝了!
“阿嚏!”陆宸烽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营长,让你在军医院多呆两天,你非要出院!淋这么大的雨,病了就服个软,逞什么强啊!”赵强笑嘻嘻调侃自己上司。
陆宸烽斜睨他一眼:“少废话!把你逮回来的人犯带过来!我亲自审。”
赵强:“营长,你老人家下手轻重你自己没数?那个女同志,好家伙,那也是个狠角色。”
“陈家村的上百暴徒,个个都断胳膊断腿,现在军医院躺了一地。”
“尤其是那个陈月生,双手废了,那玩意也废了,人也被刺激得跟疯了一样……”
“是不是等他们伤好点再问?”
陆宸烽冷然道:“不是还有个陈水生?他这个村长,全身上下可是半点伤都没有。”
赵强一拍大腿:“说到这家伙,简直绝了!”
“其他人被押到军营,都是哭爹喊娘,磕头求饶,怕得不得了!”
“这家伙,进了我们的营房简直如鱼得水。没人理他,他还积极同大家打成一片。”
“下山那会,路不好走,他主动凑上来,教我们的战士,怎么绕开山洪冲下来的淤泥摊子。这路啊,比我们侦察兵还熟!”
“后来帮着清理山洪冲垮的路段,安置受灾村民,嘿!他更来劲了!”
“那指挥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咱部队派下来的干部呢!比咱们的教导员还积极!”
“小杨,就那个新兵蛋子杨爱国,想家了,坐在石头上发呆,愣是被他瞧出来了。”
“这家伙,凑过去,三言两语就把小杨哄得眉开眼笑,还口述了一封家书,让小杨照着写……那词儿,煽情得很!”
“你们还要不要纪律了?”陆宸烽声音坚硬如铁。
赵强赶紧解释:“战士们真没搭理他……就是他有些经验确实管用。”
陆宸烽猛地站了起来:“赵排长!”
“到。”赵强赶紧跟着起立,“啪”一声行个军礼。
“叫个人,把他带到审讯室。我亲自会一会他。”陆宸烽大步向审讯室走去。
“是!”赵强答应一声,大步流星地冲出去叫人。
过了一会儿,他带着两个荷枪实弹的战士押着陈水生进了审讯室。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连窗户都没有。
斑驳的白墙上挂着领袖的肖像。
两侧刷着醒目的红色标语:“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一盏明晃晃的白炽灯泡,照在端坐在审讯官主位上的陆宸烽那张冷玉般的脸上。
军绿色的军帽,他脱下放在军绿色的铁桌子上。
一张格外英俊的脸显露无遗。
那张线条如雕刻般冷硬的脸上寒霜密布,一双鹰準般锐利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陈水生。
他明明是坐着,却给陈水生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水生再老练,也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冷汗直冒:“长官……”
陆宸烽也在评估着陈水生。
中山装依旧笔挺,身上连半点泥星子都没有。
脸容半分憔悴都没有,还带着笑,讨好地看着自己。
陆宸烽也不说话,抬了抬下巴。
两个战士立即将陈水生押到了审讯椅上。
行了个军礼,转身出门。
赵强也行个礼,准备出去。
“赵强,你留下。暂代书记员。”冷硬的话语在冰冷的审讯室回荡。
“是!”赵强在陆宸烽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掏出小本子和钢笔,目光如炬地盯住陈水生。
“哐当!”沉重的大门合上,将营房外铁血男儿们操练的声音彻底隔绝。
陈水生笑容谦卑,微微欠身:“长官……”
“坐下,不准动!”冷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命令砸了过来。
陈水生瞬间坐回了原位,规规矩矩一动不动。
“姓名。”
“陈水生。”
“年龄?”
“32岁。”
“职务?”
“黑虎村村长。”
陆宸烽骤然提高了声量:“陈水生,知不知道为什么请你到这里?”
他的声音像冷硬的金属,划过陈水生的耳膜。
水生微微一笑:“报告长官,配合调查。我是村里人选出来的干部,协助解放军工作是我应尽的义务,一定知无不言!”
这个陈水生!
到了部队审讯室,竟然连方言都完全不说了!
审讯桌主位上飘过来一声冷笑:“陈水生,你是黑虎村的村长,读过书,受过教育。”
陈水生十分配合:“是,是是,承蒙乡亲们信任,让我当这个村长。我都一直尽心尽力,想当好这个村长。”
“长官你可以去查下我们黑虎村的公粮交收情况,还有农田水利建设情况……”
临时书记员赵强一边奋笔疾书,一边皱眉头,这位村长竟然当场开启了自吹自擂模式!
“老实点!”陆宸烽一声暴吼。
吼声如同炸雷滚过,震得陈水生耳膜都“嗡嗡”作响。
他的表演自然也进行不下去,只老老实实垂头道:“是,是。”
“你既然说你想当好这个村长,那你告诉我!”陆宸烽的眼神锋利如刀,
“一个读过书,明白事理的村长,为什么会带头参与买卖人口?为什么纵容你弟弟陈月生用猎枪威胁人命?”
“为什么全村出动,追捕那位女同志?”
“为什么陈月生持枪行凶,煽动村民围攻,你不仅不制止,反而利用山洪短路的信息,恶意引导村民质疑我的身份,污蔑我是敌特分子?掀起这场本不应该发生的暴乱?”
每一个“为什么”,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审讯室的狭小空间里。
赵强手中的钢笔蓦地一顿。
连他都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营长当夜面临的竟然是这样恐怖的绝境。
2打100,营长他不是凶悍,是极其克制。
他和那位女同志手下每一招,都是关节技。
在那样生死一线的绝地,硬是只是废掉了那群暴徒再次进攻的行动力!
陈水生缓缓举手。
陆宸烽皱眉:“你又要干什么?”
总不能是想尿遁,打断审讯节奏吧?
“长官,我想申请更高级别的长官,加入现场协助讯问。”陈水生从声音到表情都很平静。
“啪”一声,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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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猛地放下手中的钢笔,训斥:
“说什么呢?你知不知道你面前的是谁?这是我们侦察营的营长!是英雄中的英雄!也是我们部队的一级主官!”
陆宸烽的声音冷静而克制:“赵强。”
赵强气愤愤住了嘴。
陆宸烽的目光寒光四射,像是要剖开眼前这个土皇帝的心肝脾肺肾!
“说说吧,我刚刚那些问题,你是不能答?还是不敢答?又为什么突然申请更高一级的军官参与审讯?”
陈水生语调慢悠悠:“长官,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我们之前有过很深的误会,您对我个人,对我们黑虎村村,都抱有太深的偏见。”
赵强气得又想说话,看见陆宸烽山雨欲来的脸色,到底没敢吭声。
陈水生继续悠悠接上:“您问的那些,我都可以回答。我还能拿出证据,证明我是无辜的,我弟弟月生,更是祸从天降……”
“不过嘛。”他故意停顿了一拍,话锋一转,“您对我们黑虎村的误解实在太多,只肯相信那位女同志一个人的证词。”
“我相信部队是公平公正的,愿意给我一个申冤的机会。”
“因此,我申请,有更高级别的领导,至少是另一位平级军官,加入对我的询问。我一定积极配合部队,把全部真相弄清楚。”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当然,我绝对相信长官您的职业操守,所以只是申请加入新的领导一起问。”
“可没说申请您个人回避。”
陆宸烽不怒反笑:“行啊!我倒是想看看,你一个煽动暴徒的首恶,一个知法犯法的村长,要怎么洗白自己无辜!”
他侧头,向赵强道:“赵排长,去请一下穆教导员,说明情况。”
“是!”赵强放下本子和笔,打开门,风风火火走了出去。
审讯室陷入一片死寂。
陆宸烽和陈水生谁也没再说话。
陆宸烽的视线牢牢锁住陈水生,那双异常深邃明亮的眼睛里,似有万钧雷霆在酝酿。
陈水生则低垂着头,若有所思。
连空气都凝滞了,像是一种酷刑!
直到十分钟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赵强站在门边。
一位40多岁的军官从容走进来。
如果说绿军装穿在陆宸烽身上,显得迅猛如豹,矫健如龙。
那么穿在这位军官身上,则是一种说不出的舒适从容。
他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就很温和,温和中又透着一股分外沉静的静气。
“老陆,你呀,伤都还没好,又急着干革命工作!”他边走边笑着进来。
点头向赵强示意感谢。
看见陈水生,他的笑容更显得平和:“这位就是黑虎村的陈水生村长吧?你的情况,赵强同志已经跟我讲过了。”
“我是穆连清教导员,经你申请,应陆营长邀请,协助进行询问。”
陆宸烽语声冰冷地补充:“穆教导员是我营政工主官,与我是平级同志。”
陈水生猛地抬头,努力想向穆连清挤出一个笑容,却没成功。
眼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了满脸:“穆教导员,我,我……终于等到了你!”
16. 楚星登场
陆宸烽连连冷笑,却没有开口。
穆教导员从容走到陆宸烽另一边的位置坐下。
他静静的看了一会陈水生,才微笑着向赵强示意了一下。
赵强不甘心不情愿,走上前一步,递给陈水生一方素色手帕。
陈水生接过手帕,就捂眼睛上了。
赵强肌肉抽了一抽,强压下心上的肉痛。
穆连清这才从容开口:“陈村长,眼泪解决不了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平和,却分外有力量。
“组织派我来,是给你一个说清楚事实,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你现在情绪激动,可以理解。”
“但请你冷静下来,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
“我冤枉啊,穆同志!”陈水生手中的手帕,已被濡湿了一大片。
穆连清侧头,看一眼陆宸烽,陆宸烽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两位配合默契的老搭档,在无声地分工。
穆连清是询问,是否让他先走“红脸”。
陆宸烽同意。
“陈村长,我们解放军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是,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他声音温和,带有一种强大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说,我什么都说!”陈水生呜呜咽咽。
陆宸烽都无语了。
这句话他在山神庙也说过!
当时陈水生可没有半分动容。
“穆长官,我有错啊!”陈水生脸上堆满痛苦和自责。
穆连清脸上挂着淡淡笑容:“陈水生同志,你刚才提到,你有错。组织上愿意听你具体说说,错在哪里?又是怎么错的?”
“实事求是,从头讲。”
他一直都很温和,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的每一个表情。
陈水生好半天才稍稍平静:“我们村的村民误会了陆营长,我,我确实有一定的责任。”
陆宸烽冷哼道:“你现在肯认了?”
陈水生反而朝着他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对不住,长官。怪我的警惕性太高。”
“平时听广播宣讲多了,就怕来历不明的坏人混进来搞破坏。”
“我是真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啊,山洪爆发的时候,还有陆长官这样的英雄人物,可以飞度山洪单枪匹马从正面杀过来。”
“陆长官又长这么俊……实在,实在……怪我山里人,见识少,眼皮子浅。”
陆宸烽绷着脸,没接话。
穆连清则是一脸鼓励地看着他,专心倾听。
“我错就错在多嘴问了几句,哪想到会惹出这样大的祸事来。”陈水生捶胸顿足,懊悔万分。
穆连清:“那么,事发当时,你在哪里?为什么没有阻止恶性事件发生?”
陈水生痛心疾首:“我是真后悔啊,穆同志!是我们家月生,被他媳妇一脚废了根!陆长官又把他的手打断了。他都痛疯了哇!”
“我也是心疼弟娃心疼糊涂了,只顾着在庙门口照顾他,完全没注意到庙里面……他们竟然敢乱来!”
“我错了,穆同志,是我做村长工作没做到家。我申请组织免去我的村长职务,让我在村里好好反省,戴罪立功。”
陆宸烽冷哼一声:“到现在还敢污蔑人家女同志!”
陈水生立即喊冤:“天地良心!我说的句句真啊!她真是我弟媳妇。”
“月生跟她明媒正娶,上星期刚刚领了结婚证,正打算找个好日子,摆酒席请乡亲们。”
“没想到,打个大雷就把她吓着了,到处乱跑。”
“我弟媳妇长得那么水灵,村里人都怕她一个人在山里出事。乡里乡亲的,都帮着找了一整夜。”
“谁能想得到,这位长官一来,就打残废了我兄弟,又要带走我弟媳妇。乡亲们也是一时义愤,才犯了糊涂……”
“怪我,怪我这个当哥哥的,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位长官请回我们家,看看我兄弟那张新崭崭的结婚证啊!”
陈水生这一番表演,堪称认小错、推大责,实则反咬一口的典范!
他生生将楚星这个被拐卖,被追捕,被猎枪威胁生命的受害者,扭曲成了他的“弟媳妇”。
把陈月生这个施暴者,打扮成了意外受害的可怜人。
他自己则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只顾心疼被打残废的兄弟、一时疏忽忘了管束村民的委屈干部。
他每句话都有剧毒,狠毒地将一场滔天罪恶,往“家庭纠纷”的方向扭。
甚至,字字句句都在暗戳戳指控陆宸烽,破坏群众婚姻!暴力对待无辜群众!甚至抢夺人妻!
这些指控一旦被他坐实,不但楚星要倒大霉,就是陆宸烽也得上军事法庭!
从他要求更高级军官介入那一刻起,他打的主意就不仅仅是金蝉脱壳。
更是要为弟弟报仇,用尽手段恶心、污蔑、甚至拖垮陆宸烽。
“结婚证”这个杀手锏一出,审讯室内的气氛陡然逆转。
穆连清和赵强都忍不住看向陆宸烽。
陆宸烽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子:“陈水生!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他怒极反笑。
“呵!”
“你告诉我,你们全村壮汉持械追捕,上百人围堵山神庙,这叫找新媳妇?”
“你再告诉我,一个被你弟弟陈月生用猎枪抵着脑袋,威胁要“崩烂她脑壳”的女人,是你明媒正娶的“弟媳妇”?
“你再告诉我,她身上的遍体鳞伤又是怎么来的?这也叫家庭纠纷?”
陆宸烽越说越愤怒,连连冷笑。
“好啊,你说你有结婚证。赵排长!”他厉声下令,“立即派人,兵分三路。”
“一路去乡婚姻登记处,调取陈月生婚姻登记的档案资料,彻查登记流程是否合法合规!”
“二,把当时的登记员给我找来问话。”
“三,派人去黑虎村陈水生家,把他所谓的结婚证证件原件,给我拿过来,当场技术查验。”
穆连清立刻补充:“老陆,别忘了把当事人叫过来,当面说清楚。”
他转向陈水生,语气郑重严肃:“陈水生,婚姻自由,是写入国家大法的基本原则。组织上对这件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你千万想清楚了!”
两个首长连珠炮般的命令,赵强不敢怠慢,大声应“是”,转身快步出去安排。
*
一个小时后。
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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讯室厚重的木门,再次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审讯室里静默的三个人,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陆宸烽才看一眼,就忍不住从审讯官主位上霍然起身。
穆连清看了一眼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报告两位首长,当事女同志已带到!”
门外响起赵强洪亮的报告声。
陆宸烽眉头紧锁,目光紧紧锁在楚星身上。
就连穆连清也吃了一惊:“赵强,女同志伤得这么严重,你应该先回来汇报一声。我们过两天再审,也不迟。”
坐在简陋军用轮椅上的楚星使劲摇头:“领导,我可以的!我必须亲自来,揭穿这条水里生出来的毒蛇的真面目!”
“教导员,我到军医院时,小周护士刚给这位女同志挂上吊瓶。她一听说情况,坚持要来配合调查。”
“小周护士就借来军医院的军用轮椅,这不,连吊瓶都一起带着呢。”
赵强赶紧汇报。
楚星出场,就是一副凄凄惨惨令人揪心的模样。
她坐在硬邦邦的帆布轮椅上,轮椅上架着一根简陋的伸缩铁管,上面晃晃悠悠绑着一对吊瓶。
“嘀嗒。”液体滴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审讯室分外清晰。
她那张脸,小得只有巴掌大。
又苍白又瘦弱。
因为太瘦,反而衬托得那双杏仁般的眼睛格外大,格外亮。
宽大的病号服下,露出来的手手脚脚,都有青青紫紫的淤痕。
整个人憔悴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碎了。
赵强每推动一步轮椅,老旧的滑轮就发出一声格外粗噶刺耳的“吱呀”声。
连一向笑容温和,不动声色的穆连清,心底也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涩。
他简直无法想象。
就是眼前这个如此脆弱,仿佛一碰就碎的女娃娃,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山野之夜,被上百个持着各种各样农具的壮汉疯狂追捕?
就是这样伤痕累累的一个女同志,竟然能和老陆并肩作战,一直坚持到援军到来?
他闺女,也和眼前这姑娘差不多年纪啊!
穆连清心中,一股极为复杂的情绪汹涌。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老陆为什么怒如雷霆。
陆宸烽一双眼睛只关切地看着楚星,他忍不住说:“你伤这么重呀……”
他有些懊悔。
更多的是自责。
他懊悔自己从军医院醒来,竟然没去看望过她。
实在是那天晚上生死与共,楚星表现得太过强悍无畏。
他不知不觉,竟然把对方当成了同样出色的战友。
忘了她也会痛,也会受伤。
他更加自责,没能保护好她。
他竟然不知道,她伤得这样重。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那张苍白清丽的小脸,朝他极快地眨了眨眼睛。
陆宸烽愣在当场。
穆连清忙吩咐:“赵强,快给女同志拿两个软垫子来,让她靠着舒服一点。”
“报告教导员,我已经叫战士去拿了。”
赵强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女兵敲门进来,拿了两个军绿色的垫子。
17.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女兵半扶半抱楚星,将垫子塞在她腰后,让她坐得能舒服些。
赵强领着女兵一起退出去,大门在他们身后紧紧关上。
“弟妹,你这是咋个搞的嘛?前天晚上见你,还能打能跑的呀!”陈水生脸上神色十分关切。
“是哪个给你气受了啊?”
楚星清清楚楚一声冷笑:“弟妹?陈水生,你装什么蒜?”
“我们当着解放军的面,好好问问你的村民,是谁说的‘我和哪个睡,回屋再说’?”
“我要是真成了你兄弟的老婆,回了屋你还想要我‘和哪个睡’?是傻子陈根生?还是陈水生你本人?”
楚星目光如炬,里头燃烧着熊熊怒火。
“要不要现在就提审陈月生?问问他为什么宁愿被我打,也要在山神庙跟我定下那个赌约?”
“他赢了开出的条件是什么?是让我跟你陈水生说,‘头一个月先跟他睡’!”
“我要是他陈月生明媒正娶的老婆,两口子怎么睡,睡多久,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批准?”
陈水生脑子“嗡”一声响。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花钱买来的婆娘,竟然这样犀利,这样难缠!
陈水生第一次真切地感到,局面正滑出他的掌控。
那张他精心准备的结婚证,本应是绝杀的王牌。
它不仅能把这场审讯彻底拖进他预设的“家庭纠纷”框架,将滔天罪行死死框在里面。
更能把一切罪责,都推到楚星和陆宸烽身上。
无论对方是质疑证件真伪,还是自证清白,这场戏都将落入他想要的方向。
有很大可能将刑事案件,降格为民事纠纷,让部队难以插手“家务事”!
甚至让仇人陆宸烽,背上破坏军民关系、乃至违法的指控!
可楚星根本不吃他这套!
她完全不理会他的框架,直接采取了“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策略。
矛头直指他最难以辩驳,也最不敢拿到台面上的“共妻”传统!
陈水生太清楚了,“共妻”是黑虎村从清朝就沿袭下来的旧俗。
在陈家宗祠内部,这套是天经地义。
但是,被赤裸裸地摆在了审讯他的两位解放军军官面前……
果然,他念头还没转完,陆宸烽那双虎目已经如雷霆万钧般瞪视过来!
那目光中的力量,让狡猾老练如陈水生也不由心头剧震,一时竟忘了反击楚星。
陆宸烽自身还背着指控,对方暗示他和受害的女同志有染,他胸中怒火翻腾,却以惊人的自制力克制住了。
他信任他的搭档。
果然,一直如静水流深的穆连清,听了她的话,心湖犹如冰川乍裂。
越听,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就越猛烈!
老陆这是亲手揭露了怎样黑暗,怎样庞大的群体性犯罪的冰山一角啊!
他内心波涛汹涌,脸上的表情却反而更加温和沉稳。
等楚星说完,他轻轻将话题接了过去。
“陈村长,问题的核心在于,你们兄弟试图构建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婚姻关系?”
“《婚姻法》第三条明确规定:‘实行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男女平等的婚姻制度。’这是国家大法确立的婚姻家庭制度的基石!不容动摇,不容曲解!”
“违反一夫一妻原则的婚姻,是无效婚姻!不管你手中的结婚证是真是假,都不发生法律效力,自始无效!”
楚星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是现代灵魂,婚姻自由,一夫一妻!这些观念早已刻入骨髓。
她呈现那些残酷事实,就是为了这一刻!
陈水生面如死灰。
他特意申请来的政工干部,用国家大法,宣判了他所有精心谋划的破产。
但是,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不是,弟妹……哎,女同志,我说那话,你不想想是什么场景?”
他又开始打太极。
“当时,你都跟月生打起来了!我是为了安抚住你们两呀,劝你们有话回屋好好说啊!”
“我是村干部,绝对不可能违反国法啊!你说我们三兄弟‘分享’你,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你从嫁到我们家,我们谁不尊重你?”
“就是月生这个明媒正娶的老公,也从来没有碰过你一个手指头呀!”
“你不能拿根本没发生过的事情污蔑好人呀!”陈水生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声泪俱下。
楚星神色冷冷,苍白的唇吐出三个字:“不要脸!”
陈水生正在滔滔不绝的输出。
这三个字一出,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愣了好一会,才委屈地问:“你……你怎么当着部队领导骂人呀?”
陆宸烽忍无可忍:“陈水生!收起你这套胡搅蛮缠!”
“你们收买妇女,意图严重侵犯人身权利,煽动全村暴民攻击现役军人……你所犯的累累罪行,军队都有权利也有能力一样样查得水落石出”
“不管你有任何证件,任何底牌,都改变不了你独立犯罪的性质!”
他回头向穆连清,果断道:“老穆,事情已经清楚明白。人犯负隅顽抗,毫无意义。我建议审讯到此结束,将陈水生先行羁押!”
“我负责突击黑虎村其余村民口供。赵强那边的物证摸排,收集,检验还需要时间。”
他看一眼楚星,补充道:“这位受害女同志,也需要尽快出具一份详细的验伤报告。”
穆连清站起来,正要说同意。
审讯室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陆宸烽应道。
门打开,赵强走了进来,行礼:
“报告两位首长,战士已从乡婚姻登记处,调来了档案。”
“杨爱国去的陈水生家,在他弟弟帮助下,找到了原件。比对无误,档案和证件一致,结婚证是真实的。”
“婚姻登记处的登记员陈桂娥,也已经带回,初步口供是流程无误。”
“二位首长是否立即突击审理?”
赵强回禀这一切,心中都不好受极了。
因为,他也知道,结婚证是真的,那位女同志和营长麻烦就大了。
陈水生马上挤出眼泪:“就是合法婚姻,所有流程全部依法依规!”
“弟妹,你当天也是跟我们月生一起去的乡婚姻登记处啊。”
“怎么说不认就不认了呢?婚姻不是儿戏啊!我也绝对没有其他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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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简直声泪俱下,捶胸顿足。
哭得赵强心里一紧,下意识看向穆教导员。
陆宸烽冷笑一声,将话语权让给了搭档。
穆教导员语气依旧温和,眼神却很坚定:“组织刚刚进行的,是具有法律效力的、权威的初步认定。”
“后续,会将案件材料,包括所有的审讯记录、证人证言、组织的认定意见、调查结果等,全部移交给地方民政部门。”
“民政部门收到材料,核实无误后,会依法作出撤销婚姻登记,宣告婚姻无效,并出具相应的法律文书。”
赵强都吃了一惊。
他还以为,结婚证是真的,营长就要被反咬一口了……
没想到,穆教导员竟如此明确地,作出了婚姻无效的认定。
他咧嘴一笑,真心为又伤又病的女同志高兴。
楚星此时正在努力搜索原主的记忆,她忽然抬起头,笑了。
“赵排长,我可不可以看一下那个结婚证原件?”
赵排长征询地望向两位首长。
穆连清有些意外。
刚才的宣告,就是组织的初步决定。
这位女同志,其实不必理会证件的真假。
何况,他心里也清楚,那张结婚证,形式上的“真”是跑不了。
在当时的农村,尤其像黑虎村这种偏远的深山村落。
婚姻登记流程极为简易。
村长出具一纸结婚证明,双方到乡婚姻登记处,稍作核实,就能登记领证。
陈水生自己就是村长,盖章开证,易如反掌。
那些被拐来的女人,通常会被灌下迷药。
带到乡里登记,只需推说她性格内向怕生。
登记员又姓陈,十有八九与陈氏宗祠沾亲带故,自然不会深究。
穆连清在斟酌,陆宸烽却已点了点头。
他虽与这位女同志刚认识,但两个人背靠背生死相托,一路并肩作战到现在。
他信她。
她一定有她的道理。
看见营长点头,赵强立即将手中的两个红本,递给了楚星。
陈水生在审讯椅上继续嘴硬:“弟妹呀,你可当心点,别失手弄坏了证件。弄坏也没用,真的假不了!”
楚星接过结婚证扫了一眼,笑意更深。
她立刻发问:“陈水生,你说我和陈月生依法依规领了证,是你弟妹。那你总该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
“楚……你什么意思?”
陈水生心头一凛,顿觉不妙。
他到现在,才惊觉自己当初瞎了眼。
以前,怎么会觉得这婆娘又美又温顺?
如今,她轻飘飘一句话,都像是挖好了坑等他跳。
楚星笑容未减,用普通话字正腔圆追问:“那你总该知道我是哪里人,家住哪儿吧?”
陈水生不说话,楚星也不需要他回答。
她“哗啦”一声,展开其中一本结婚证,用清晰响亮的普通话,一字一顿地念:
“男方:陈月生
年龄:26岁
籍贯云省纹山市黑虎村。
女方:楚小月
年龄:19岁
籍贯:云省纹山市麻栗村。”
18. 不一样的陆宸烽
赵强还没反应过来。
陆宸烽却瞬间抓住了关键:“你怎么可能是云省籍贯!听口音,分明是京市本地人!”
他自己就是京市人,对京腔熟得不能再熟。
铁血军人的怒火腾地熊熊燃烧:“这陈水生还伪造户籍了?登记结婚可是需要户口本的!”
楚星点点头,大声宣布:“我的名字也不是楚小月!我叫楚星,京市人!家住海淀区,住址是……”
她说话就像连珠炮弹,根本不让人插嘴。
“所以,陈水生,你弟妹爱是谁是谁!跟我楚星,没有半毛钱关系!”
当时的结婚证,连照片都没有。姓名籍贯全都对不上。那不就爱是谁是谁,总之不是楚星!
陈水生如遭雷击,彻底瘫软在审讯椅上。
他被婆娘从头到尾耍了个彻底!
穆连清也露出笑容,赞赏:“好聪明的姑娘!如此一来,连撤销婚姻登记的手续都省了!”
原来她叫楚星!
陆宸烽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下意识看向那张苍白却难掩秀丽的脸。
他咳了一声,庄严宣布:“黑虎村首恶陈水生!煽动暴徒,聚众持械,攻击战区范围履行军事任务的现役军人陆宸烽!”
“严重危害军人生命安全,军事行动安全、战区秩序与军队权威!”
“此罪行,适用战地管辖权核心原则,关联罪行——买卖妇女,非法拘禁,伪造公文证件,一并纳入军法审判范畴。”
“赵排长!”陆宸烽雷霆一吼。
赵强立正行军礼:“到!”
“正式启动调查小组,详查此案所有证据材料,审查整理完备,火速送报师部军法处,等候审判!”
这雷霆万钧的宣告,让陈水生猛地一震,身体抖如筛糠。
陆宸烽再不理他,继续吩咐赵强:“叫小周护士推楚星同志回军医院吧。她身体虚弱,不宜久留。”
“是!”赵强上前,握住军用轮椅的把手,亲自推她出去。
出于保密原则,小周护士还在外边等着呢。
这段路,得有人护送。
“吱呀……”
老旧的轮椅,每推一步,就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那声音,一声声,如同沉重的石碾子,
狠狠碾在陈水生的心脏上。
他沉默地坐在审讯椅中,一双眼睛犹如寒潭。
就在这时,打开的门边上传来一阵吵闹声。
“我听着我哥的声气了,你们让我见大哥嘛。”
“大哥,大哥……”
那声音陡然提高。
是根生。
“怎么回事?”陆宸烽皱眉。
赵强赶紧报告:“报告营长!杨爱国去陈水生家拿结婚证,家里只剩他弟弟。”
“陈根生他……”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智力有缺陷。在家饿了一天一夜,陈家又没有别人了……”
“他央求杨爱国带他来找哥哥,杨爱国那新兵蛋子心软,想着总不能把人饿死了,就把他带回军营了。”
“正要请示营长,怎么安置他。”
陆宸烽皱眉:“联系地方民政福利部门,妥善安置。”
“是。”赵强领命。
陆宸烽目光掠过轮椅上单薄的身影,下命令:“你先把楚星同志,送到周护士手里,再去安置他。”
“是!”赵强推着军用轮椅往外走。
那挣扎着想往里冲的人影,一眼看见轮椅上的楚星,大喜过往,扯着嗓子喊:
“婆娘姐姐,婆娘姐姐,可找到你啊!你躲哪儿去了?我们再来捉迷藏,好不好?”
正是水生的智障弟弟,陈根生。
楚星心头一动,示意轮椅停了下来。
在根生身旁,她故意大声问:“根生呀,你怎么叫我‘婆娘姐姐’呀?”
根生轮廓分明的脸上,绽开憨憨的笑容:“婆娘姐姐,我大哥说了,你既是我姐姐,又是我婆娘!”
楚星装做不解,声音更大了些:“婆娘就是婆娘,姐姐就是姐姐,怎么能混着叫?”
根生嘿嘿一笑:“我大哥说了,你比我大,白天我得叫你姐姐!可晚上,你要跟我困觉,那就该叫你婆娘!”
好毒的婆娘!
这是要钉死他呀!
门内,陈水生最后一丝支撑彻底垮塌,整个人像烂泥般瘫软瘫软下去。
那双曾经永远古井无波的眼,此刻空空洞洞,死一般寂静。
他抵赖不了啦!
说不定……
说不定会被枪毙……
*
小周护士推着楚星,一路出了审讯室所在的侦查排防区
审讯室在军营西侧,军医院在军营东侧。
推着轮椅走过去差不多要10分钟。
离开排防区荷枪实弹的岗哨,小周护士就鲜活过来了,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同志,你真是好厉害呀!我们营长,男兵女兵个个都崇拜他,但,个个都好怕他。”
“被他那双眼睛瞪一眼,老兵腿肚子都打哆嗦!”
“刚刚我在外头,听到他吼得像打雷,心尖子都在跟着打颤。”
“你不但不怕,还能把坏人治得服服帖帖!”
周护士小鹿一样的眼睛闪呀闪,里头的光,楚星见过。
和说起陆宸烽时,一模一样。
这么可爱的解放军姑娘,换个时间地点,楚星一定会和她交个好朋友。
现在的她,却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她默默坐在军用轮椅中,头低着,整个人不堪重负。
小周护士一个人也不冷场,又叽叽喳喳说了好一会儿。
突然醒悟过来:“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同志,我忘了你全身脱力,身上还有好多处伤,是痛得厉害吧?”
她伸出一只手,掩住嫣红的唇。
“秦军医说啦,你要多休息,我不打扰你啦。”
楚星点了点头,她的心思不在眼前。
都没有注意到走过了多少岗哨,军医院又有多少黑虎村的村民在鬼哭狼嚎。
回到那个窄小的,药品柜隔出来的小空间。
小周护士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吊瓶“滴滴嗒嗒”,一滴又一滴。
听见这样的背景音,躺在行军床上的楚星,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那个黑暗潮湿的山洞。
她的鼻子酸酸的。
心里好多种滋味交织在一起。
她从出了审讯室,就一直在想那个同样叫做楚星的姑娘。
是她,用尽了所有智慧的力量,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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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陈家那个魔窟。
是她,准备了那样多的鸡蛋糕,水,还有火柴。
穿越过来的楚星才有足够的补给恢复体力,生生打出了一片生机。
也是她,从被拐卖开始,就异常温顺,主动给陈家三兄弟做饭,又好有耐心地照看陈根生。
水生让她去和月生领结婚证,她也一口就答应了。
还说好崇拜陈月生,简直像天神一样,一个人能打死大老虎。
又赞美水生,好威风,好厉害。
整个村的所有人,都听他的。
问到愿意不愿意跟他们,这姑娘总是腼腆的笑。
十分害羞地说:“大哥,二哥不嫌弃我,这是我的福分。”
陈水生观察了她整整一个星期。
连去乡里领证,在婚姻登记处,面对登记员的询问,她也是笑眯眯说的:“我愿意跟月生哥。”
也是因此,陈水生才会松了警惕。
陈月生才会那么执着的认定,这就是自己婆娘。
饶是两兄弟精似鬼,都要喝原主的洗脚水。
他们想都没想到,原主从一开始,就故意报的假名:楚小月。
即使陈水生想到了,也不以为意。
买来的婆娘,很多人干脆就是到了夫家现取的名字。
从前叫什么,住哪,到了大山里,等同烟消云散。
他又怎么预见得到,原主这个小花招,让他以为得计的杀手锏,竟然会变成他自己的催命符。
结婚证变成了铁证如山的罪证,是钉死陈水生棺材板的最后一颗钉子!
这个如此聪慧、坚韧,具有惊人的勇气,充满非凡智慧的灵魂。
这个未来本来会为社会作出重大贡献的科学家,却因为人心的险恶,亲情的卑污,在深山雨夜中香消玉殒。
楚小月!
原主报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心里应该是恨透了吧!
恨透了那个亲手将她推入地狱,身体里流着同样血液的魔鬼!
楚星沉浸在为原主哀婉的情绪中,完全忘记了时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一道男人的声音响起:
“楚星同志,你身上的伤,是不是痛得厉害?”
这声音又好听,又温和。
楚星抬眼,就看见了陆宸烽。
她有些错愕。
这双一向紧握钢枪、浴血奋战的手,这个战绩辉煌、战功赫赫的不朽传奇,此刻竟然手挽着一个竹篾片编织的篮子,篮子上垫着块素色毛巾,毛巾中露出洁白的小小鸡蛋。
这充满乡土气息的物品,偏偏出现在冷峻铁血的英俊军官手里。
怎么看,怎么别扭。
“陆营长。”楚星挣扎着想坐起来。
陆宸烽连忙手掌虚虚一比划:“你睡着,你睡着。”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床头,将胳膊上挽着的竹篮子放在药品柜充当的床头柜上。
这才双手从里边连毛巾带小鸡蛋一起,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
楚星虽然是现代人,但,她经常看年代文。
也知道,那个时代的鸡蛋,很难得。
城市里,都要凭票才能买到。
何况,这是前线军营。
物资更加匮乏,运输更加艰难。
19. 好香啊
鸡蛋,这种又容易碎,又不便保存的玩意,在前线军队中,简直可以说就是奢侈品般的存在。
只有病号和伤员,才舍得吃上一些。
这一捧鸡蛋,起码有二十多个!
要知道,当时一个战士一个月的分例,也就三斤。
也就差不多二十多个。
她忙说:“陆营长,我的伤都快好了。这些鸡蛋还是留给真正的伤兵吧。他们更需要。”
陆宸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主动解释:“这些不是部队分下来的配给。这是我用军用罐头从老乡手里换的蛋。我说给你吃,就是给你吃。”
“你别瞒我啦,我刚进来,还见着你满脸痛苦。”他叹了口气,“你一个京市的女娃娃,流落到这万里之外的深山老林,受的罪你不说,我也都知道。”
“你家里人要是知道,还不定怎么心疼。”
楚星听他提到家人,心中一阵黯然。
毫无准备,突然穿书,只怕她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家里人了……
也不知他们现在该有多着急……
当读者的都说,那种系统文就好像人贩子,将人莫名其妙绑到了异世界,不做完任务,不骗了人,回不来。
她穿的这本po文更离谱,连系统都没有,却是真的把她扔给了人贩子,万里迢迢被卖到了边陲大山……
如果不是遇到了陆宸烽,只怕,她已经给陈月生那支猎枪轰烂了!
陆宸烽是侦察兵王,最强的当然是观察能力。
何况,对面那个苍白瘦弱的姑娘,情绪突然汹涌,都不用他特意观察。
她看起来,又脆弱又哀伤。却还强撑着,不肯露出难过的表情。只有微微颤抖的肩头,泄露了她的情绪。
陆宸烽沉默了好一阵,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放心,我已经电话联络过京市海定区的民警同志了,他亲口答应我,马上就去你家走一趟。你安心等我消息。”
“你还需要留在军医院养伤,等伤好了,还有一些必要的流程需要走,军事法庭也需要你的证词。”
“可能不能立刻回京市。但是,我和老穆商量过了,部队同意,让你家人过来接你。他们能照顾你,我们也放心些。”
“到时候,你可以和家人一起,住县城的招待所。录口供的事,我会叫赵排长找专人上门去给你录。”
部队有自己的小型发电机,所以,军营虽然简陋,也有电话,有电灯。
楚星抿了抿唇。
此时,她才从无边的情绪中拔了出来。
他承诺过,要带她回家。
而今,他伤都还没好,已经做了一系列妥帖的安排。
甚至,还千里迢迢协调让她的家人来照顾她!
可是——
她真正的家人,在异世界啊!
而今,部队去联系的,是原主的家人。
原主的家人,在书上,简直是能把读者气得晕过去的存在。
楚星见过偏心眼的,没见过那么偏心眼的父母和哥哥!
连高考,都想哄骗着原主,和楚月交换成绩。
书上说,楚月之所以后来能顶替楚星去读大学。
也是她们妈,将楚星那张录取通知书翻出来,偷偷给了楚月。
要知道,去报道是需要户口本的啊!
楚星爸妈要是不同意,楚月连户口本都拿不到。
还是读者的时候,看到这个桥段,就气得她口吐芬芳。
而今,她在这个世界,还是个还没工作的学生,这种奇葩就是她的“家人”!
这样的“家人”,只怕来了,也是一场艰巨的气死人不偿命的战斗!
偏偏这些内情,她一个字都没法对陆宸烽说。
难道说她是穿越的,这不是她家人?
只怕,最好的结果,是被当成神经病。
最坏的结果,怕会被部队怀疑是女特务哦!
陆宸烽眉头紧锁,他第一次看不懂眼前人的情绪。
他将鸡蛋放进抽屉里摆好:“楚星同志,所以这些鸡蛋,你必须吃!还要每天都吃!”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管要面对什么,都必须先把身体养好!”
他忽然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严肃,不自在地扯出一个笑容,声音放得更加温和:
“是不是还没吃晚饭,饿了吧?”
楚星还没说话,肚子先帮她说了。
“咕噜咕噜……”响个不住。
她昏迷了一天,一醒来又立刻去审讯室指控陈水生。
现在还有精神,都多亏了一直在吊葡萄糖。
陆宸烽听见,嘴角多了丝淡淡的笑意。
竹篮子拿开了裹着鸡蛋的毛巾,上面还垫了一层柔软的绿色布料。
陆宸烽伸出修长的大手,又将绿布裹着东西,小心翼翼地端了出来。
灵巧的手指,飞快拿开遮盖的布,露出一个军绿色的大搪瓷碗,上面紧紧扣着一个同色的陶瓷盖。
还没打开,一股浓郁鲜美的香气扑鼻而来。
“笋!蘑菇!还有……还有……”楚星食指大动,闻到就馋涎欲滴。
她是真的饿了。
陆宸烽微微一笑,揭开陶瓷碗盖子,宣布:“竹荪蘑菇排骨汤!炊事班老朱熬了好久的病号汤!喝了保管强壮又精神!”
楚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碗盖一揭开,香味差点掀她一个趔趄。
太鲜了!
一个饿了两天,吃的最好的食物,只是湿淋淋、软塌塌鸡蛋糕的吃货,闻到这香气,就连灵魂都颤抖了。
云省的菌子,全国闻名!
穿越前,楚星只在京市的大饭店吃过。
京市这种国际美食大都会,最大的优点是世界各地的美食都能轻易吃到。
但是,最大的缺点就是多半都改良过的。
夏季多雨,7、8月正是云省野生菌的爆发期。
现在,就是菌子的黄金季节。
也是竹荪的黄金时刻。
此时,刚刚从山林里新鲜挖出来的菌子,煮成的汤是最鲜的。
香气也最浓烈、最霸道!
这碗汤,闻到都让人流口水。
陆宸烽走出去,一会回来,手里多了一个青花瓷碗,一个汤勺。
楚星忍不住问:“陆营长,你呢?”
陆宸烽给她盛汤:“我吃过了才过来的。”
“哦。”楚星还来不及细想,一碗清清亮亮的鲜汤,递到了她手里。
里头铺了一层各种各样的菌子,透白色的是竹荪,还有金黄的玉米,小小的几块手指尖大小的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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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自己能行吗?不行的话,我去叫个女同志进来。”陆宸烽问。
楚星想一想就明白,是下午她在审讯室里的戏,演得太深入人心了!
她不好意思一笑:“我真没事,手脚上的伤都是绳子勒出来的。就是人打了一夜,彻底脱力了,秦医师说,休息休息,跟上营养就会慢慢恢复。”
陆宸烽深邃的眼睛看着她,没说话。
见他不怎么信,楚星忙说:“下午,我有一半是演的啦!不打陈水生那条毒蛇的脸,不惨一点,我怕其他领导被他骗了。”
“老穆那个人,比我精。”
他看向她,脸色更加柔和了,“快喝汤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楚星抬头看他:“你真吃过啦?”
“嗯。”
饥肠辘辘的她也不客气,端着汤就喝了一口。
陆宸烽显然一刻都没耽搁,鲜汤到了楚星嘴里,都还热热的。
一口喝进去,连心都烫平了。
好清甜!
扑鼻的菌香,咬一口,楚星才知道原来光是一个“鲜”就有那么多那么富有层次变化的味道。
层层叠叠的鲜香在楚星口中氤氲,这口热汤像是给她瘫软无力的身体重新注入了力量和灵魂。
她微微地闭上眼睛,沉浸地享受这一刻。
陆宸烽深邃的眼睛,静静的看着她脸上满足的神情。
唇角微微弯了一弯。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蓦地闯入他们之间。
“好香啊!偷着给女同志吃什么好东西呢?”
“老秦,正经点!”陆宸烽立刻就从椅子上起来。
进来的是穿着白大褂的军医秦思源。
他50多了,性子却活波得很。
别人怕陆宸烽,他可不怕,毫不客气地说:“你一来军医院,那几个崇拜你的小护士,全都躲在一边,叽叽喳喳个没完。”
“一个个想过来,又不敢过来。我老头子可不管,就是专程过来逮你的!”
陆宸烽无奈:“你逮我做啥?”
秦军医赶紧站他跟前紧迫盯人,生怕他跑了。
“逮你去住院啊!我才给你把骨头渣夹出来,你就到处乱跑!”
“不行,我连药都开好了,小周护士吊瓶都准备好了,赶紧过去输完两瓶,睡上一觉。我才让你走!”
小老头吹胡子瞪眼,不依不饶。
“老秦!”陆宸烽喊了一声,“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秦军医把他挡住了:“那不行,军营里你说了算!军医院,你都得听我的!”
“不然,我回头去京市就告你一状!”
陆宸烽彻底无语了。
楚星放下汤碗:“陆营长,你刚刚才跟我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可不能带头不要本钱!”
她的心里,有根尖刺,刺得她坐立不安。
陆宸烽是烈士!
他会死!
这样好的男人,会死!
她简直恨不得马上恢复力气,帮着秦军医将人逮去输液。
陆宸烽点点头:“行吧,老秦,我跟你走。”
“楚星同志,好好休息。”
说完,两个人就出了这药品柜隔出的小隔间。
楚星笑了笑,端起那碗汤美美地继续喝。
20. 装睡
秦思源带陆宸烽去的,是他的医生办公室。
军医院被黑虎村的暴徒挤满了。
纵然那些人才接好关节,动弹都不方便。
他还是很有警惕心,不将猛虎放入羊群。
医生办公室里,摆了一张行军床。
小周护士看见人进来了,赶紧把吊瓶挂到木架上。
“营长,你躺床上,我……我要给你扎针了。”平时说惯的,看见陆宸烽不怒自威的脸,她竟然有些结巴。
陆宸烽点头致谢,脱了军装外套,躺上去,
伸出手握住拳头。
“瞧瞧,你这套都快比小周还熟了!”秦军医忍不住半吐槽半打趣。
陆小子啥都好,就是太不爱惜身体。
周护士全程低着头,红着脸,将针扎进他静脉,端着药盘走了。
陆宸烽也不理他,闭上眼,睡觉。
秦军医在另一边的办公桌上,伏案写病历。
这两天,可把他忙坏了。
陆小子一口气给他扔过来上百个断手断脚的家伙!
搞得他一直连轴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咕咕咕”几声轻响。
秦思源立马抬头。
左看看,右看看。
陆宸烽依旧阖着眼,也不知睡没睡着。
秦军医可不管。
走过去就大声说他:“好啊,陆病人!你这不单是不听医嘱,不好好吃药!连饭都不好好吃了!”
床上那道修长的人影,毫无反应。
好像真的已经坠入沉沉的黑甜。
秦军医自言自语:“我就说刚刚那碗汤,越瞧越不对劲!”
男人闭着眼睛,长如羽毛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一颤。
秦思源蓦地一拍手:“我晓得啦!那碗竹荪蘑菇排骨汤,不就是炊事班老朱专门给你做的病号汤嘛!”
“下午他还特地来问过我,你肩膀上的口子,能不能吃竹荪,能不能吃菌子!”
发物是民间的说法,现代医学却是不认的。
陆宸烽翻了个身,背对着秦军医。
床上还响起了打鼾声。
“装什么?你从来都不打鼾!”秦军医无情戳穿他。
陆宸烽依然毫无反应。
秦思源眼睛珠子一转,大声说:“我晓得了!你是对刚刚那个女娃娃有想法!才连自己的病号汤都让出去。”
床上的人一下子坐了起来:“少胡扯!”
陆宸烽瞪着老军医。
对方却是全营少有根本不怕他的。
秦思源年轻时候,跟过陆宸烽他爹的部队做卫生员。
用他的话就是:陆小子光屁股的时候,没少给他打针!
陆宸烽视线威严冷峻。
秦思源目光却是戏谑中透着关心。
陆宸烽:“你拿我开玩笑不打紧。但,人家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
“流落到这山沟沟,已经很惨了。再传些有的没的,对人家岂止是冒犯,简直是在犯罪!”
听他这么说,秦军医也不开玩笑了。
挥了挥手:“老头子管不了那么多,我要管的就是我的病人,不听医嘱连饭都不吃了!”
陆宸烽无奈:“小点声,你这破办公室不隔音!”
他并不想被人听见,尤其军医院特意用药品柜为女同志隔出来的那个小单间,离医生办公室不算远。
让人家女同志尴尬的事,陆宸烽干不出来。
“现在知道小声了!”秦军医哼了一声,“不是不让你照顾女同志,但是,你的伤也需要营养啊!你就不能给自己留一碗?”
陆宸烽嘿嘿笑:“忘了!”
秦军医懒得拆穿他,仰着脖子朝外边喊:“小周,小周!”
周护士飞快从门外跑了进来。
“你去找炊事班的老朱,叫他立刻再做一份病号餐,就说我说的,营长要多吃点营养餐,才好得快!”
陆宸烽插口:“不用了,这么晚了,别为了我一个人折腾人炊事班。”
秦军医瞪他一眼,他不说话了。
“哎!”周护士脆生生的答应,小鹿一样跑了。
再回来时,手中端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搪瓷盅。
“已经没有排骨和竹荪啦,朱同志做了一碗皮蛋粥。”
“谢谢。”陆宸烽接了。
在秦军医的虎视眈眈的监督下,开始吃粥。
他早就饿了,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吃个精光。
那天之后,陆宸烽都被强制住在军医院。接受秦军医的治疗。
但是,他可不是老老实实的人。
很快,他的病房就成了临时指挥所。
副营长,几个连的连长川流不息,借口来看病人,实际是在这开作战会议。
秦军医的办公室,连秦军医都常常被拒之门外。
雪白的墙上,更是被挂上了一幅边境线的大地图。
这一天,连长们汇报完工作,开完作战会议。
外边等了很久的通讯兵,才来敲门。
陆宸烽:“进。”
通讯兵推门而入,站在门边,“啪”的一声行个礼。
“报告营长,京市海淀区派出所回电!”
部队的电话,都是保密电话。
即使是公安系统,也只能回拨到通讯班。
京市海淀区派出所的回电,那就是楚星家人来这边的安排的反馈。
陆宸烽:“说。”
“民警同志去楚星家走访,家属回应强烈建议,让楚星同志嫁了人,就应该尊重当地民俗,扎根云省生活。”
“家属还反复强调,其返回原籍将不可避免引发高度关注和议论,对楚星同志个人声誉及家庭正常生活冲击过大,难以承受……”
“啪!”陆宸烽的大掌忍不住拍在办公桌上。带动得另一只手上连着的输液吊瓶都直晃荡。
“无耻!这也算得上是家人?”陆宸烽简直震惊!
他万万没想到,楚星竟然这样难。
他是最清楚,她多么艰难,多么努力,九死一生才从那地狱爬出来!
竟然有这样的亲人,为了所谓的面子和人言,要一脚将她踢回地狱!
陆宸烽气往上冲。
通讯兵大气都不敢出。
等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继续:“报告营长,派出所的同志还问,需不需要他们派人连同妇联的同志,对家属进行说服教育?”
“不过,想他们万里迢迢从京市来云省照顾人,接人,恐怕难如……”
后面的话,通讯兵都说不出口了。
医生办公室的空气,凝固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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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天,陆宸烽冷笑:“好一个难如登天!”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块。
“回复京市海淀区派出所的同志,请他们务必联合妇联,对其家人进行批评教育。”
在那个时代,批评教育的分量,可比说服教育重多了。
派出所提议的说服教育,是一种思想工作的方式。
主要是由德高望重的同志,对楚星的家人摆事实,讲道理,说服其转变思想,接纳楚星这个受害女同志。
这种沟通是柔性的,非强制性的。目的是让对方理解认同并自愿接受。
陆宸烽所说的批评教育,则要严重得多,是由派出所联合妇联的同志以组织的名义,具有压力和要求,让对方必须接受批评,承认错误并改正。
两种教育方式最大的不同,就是说服教育,家属不接受,没有任何后果。
批评教育,本身就要形成带有负面评价的书面材料。在单位或者街道留下不好的影响。
家属如果态度恶劣,拒不接受,有可能会升级为更严重的处理后果。
甚至会影响全家的工作和前途。
这种记录,有可能在档案材料里跟他们一辈子,甩都甩不掉。
陆宸烽这是下定决心,要震慑楚星背后那群自私凉薄的家人!
通讯兵:“是!”
“还有……”陆宸烽忽然挥了挥手,“你就先说这一条,当事人怎么选,还得听听她的意见。”
“是!”通讯兵响亮应命,退了出去。
*
楚星这两天吃了睡,睡了吃。
虽然,不再时时有那么鲜美的病号汤喝。
但是,陆宸烽送来的鸡蛋,还是给了她充足的营养。
每天早上,煮两个糖水荷包蛋,美美地吃下去,耗尽的力量渐渐又回来了。
这具身体的脸色本来超级苍白,也渐渐有了血色。
楚星终于获得秦军医的批准,可以下床走动了。
她立即就开始了锻炼身体。
每天早上,都会围着军医院走圈。走完三圈,又认认真真地迎着朝阳打八段锦。
她身姿婀娜,容貌美丽。
在这九成九都是男人的兵营中,是十分靓丽的风景线。
官兵们的操练点,本来离军医院还有段距离。却不知谁起的头,朝着她越挪越近。
楚星在军医院旁的操场上打八段锦,他们就在旁边不远的大操场上练单兵突进。
低姿匍匐、跃进冲锋、掩体翻滚……
当兵的很多都是青春期的半大小子,最在意就是美丽异性面前表现出色。
有楚星在不远处,一个个的训练成绩都比平时要强得多。
不过,长官有约束,还是没有人敢上前胡乱搭话。
这天,有个小战士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离得不远的楚星。
她看到对方亮晶晶的目光,微笑着轻轻点一下头。
小战士的嘴,立刻快咧到了后颈窝。
他正笑得灿烂,突然一声“哎哟”。
原来,是屁股上挨了排长赵强一脚。
“瞄什么瞄?眼睛长到后脑勺啦?”
全场战士一起哄堂大笑。
“全体都有!”蓦然炸响一声洪亮的口令。
所有官兵立刻“啪”地一声立正。
21. 所谓家人?
一双穿着军裤的大长腿,从军医院里大踏步走了出来。
走到官兵面前,他并不说话。
鹰準一样的视线,牢牢锁住在场每一个战士的脸。
原本欢快松弛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明明是夏天,“活阎王”无形的威压,都快把整个训练场给冻住了。
那些原本笑得特别欢快的半大小子,一个个挺胸昂首,目不斜视,身板挺得笔直。
就好像刚刚那些偷瞄、哄堂大笑的根本不是他们。
陆宸烽的目光,令得连军容都更加整肃了。
“赵强!”陆宸烽声音不高,却冰冷如铁。
赵强一个激灵,赶紧跑步出列。站到陆宸烽面前,洪亮地应了一声:“到!”
“目标,原训练区域!跑步——走!”陆宸烽顿了一顿,“训练强度,翻倍!”
赵强知道,这是营长在惩罚他们整个排,尤其是惩罚他这个排长。
陆宸烽多的一个字都没说,赵强却仿佛听到他在训斥:纪律是军人的命,平时训练无纪律,战场杀敌就是去送死!
尤其还打扰了人家女同志。
赵强脑子才转了一转,就看见陆宸烽瞪着他。
他赶紧大声吼:“跑步,走!1、2、3、4……”
一群战士整齐划一地标准军姿跑步。
好男儿们齐声大吼:“1、2、3、4……”
在热火朝天的吼声中,绿军装们越跑越远。
手下的兵们走远了,陆宸烽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了眼正在专心练功,蹲着马步,双手虚举,好像手里真挽着弓,射出箭的楚星。
这个冷硬果决的军官,第一次犹豫了。
连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向楚星转述她家人通过派出所的同志捎过来的话。
对一个刚刚逃出魔窟的姑娘,说她的血脉至亲让她“嫁”了人,就呆在当地呆在“夫家”别回去了?
对她说,回去了只会给家里招惹闲言闲语?
这何止是残忍,简直是在犯罪!
她的父母兄姐为了面子,牺牲女儿(妹妹)的终身幸福。
他们简直是站在了人贩子和买家那一边!
他该怎么去告诉她,这样残酷的事实?
可是,又必须尊重她的个人意愿,她有知情权,也有选择权。
陆宸烽能做的,只是在她选择后帮忙推动落实。绝对不是大包大揽替人家决定。
包办婚姻要不得,包办的“为你好”式的安排同样要不得。
与楚星并肩作战过的他,太知道她有一个多么不屈,多么坚持个人自主权的灵魂。
他的两条大长腿像灌了铅一般,一步步往楚星锻炼身体的位置挪。
他走得那么缓慢,那么艰难。
这个雷厉风行,不怕苦不怕难,战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铁血军人,第一次感受到强烈的无力感。
他可以雷霆万钧地打击罪犯,可以请军医院精心治疗楚星,可以将他自己的营养资源,都让给她。
甚至可以请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市海淀的派出所和妇联的同志,对她的家人进行批评教育。
但,他无法改变她家人的本质,无法护着她,让她不受家人的二次、三次……甚至更多次伤害。
无法凭空给她变出一个呵护她,关心她,全心全意对待她的家。
陆宸烽还在犹豫该怎么和她说。
楚星早已看见他,将那一式“左右开弓似射雕”收了功,站直身子俏生生等着他。
“陆营长,早呀。”她大大方方绽开一个笑脸,打招呼。
她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又娇嫩清新,就好像晨曦中的一缕翠竹。
陆宸烽不由加快了脚步,大步迎了上去。
“楚星同志,你的伤怎么样了?”他找了一个安全的话题。
楚星坦然一笑,伸出手臂给他看:“这些擦伤、勒伤、磕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陆宸烽的目光看过去,雪白的肌肤上,青青紫紫的痕迹浅了许多。
但看着,还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我主要是力竭,精神和体力都到了临界点。经过这两天秦军医的精心治疗,也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了。”
楚星笑容更加感激:“也多亏了陆营长您送给我的蛋。秦军医叮嘱,每天两个荷包蛋,而今力气已经吃回来了。再锻炼锻炼,就完全没事儿了。”
陆宸烽点点头:“那就好。”
楚星转而关心他:“陆营长,你肩头上的伤呢?还痛不痛?”
“没事,再来十个陈月生,我都能打!”陆宸烽举了举手,晃了下肩膀给她看。
楚星连忙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受伤了,别乱动啊。”
两个人的动作同时静止。
楚星飞快放开了他的手。
“我在这里锻炼,是不是影响了你们的战士们呀?”
刚才的情形,她都看见了。赵强整个排都被罚加倍,她心里过意不去,却也没立场说话。
这时,才主动问了出来。
陆宸烽:“不关你事,是那些小崽子的错。纪律是我们军人的生命线!赵强这排长越干越回去了!底下的不懂事,他也不懂事?不好好约束住,跟着瞎胡闹!”
这话,楚星不好接。
陆宸烽说完,沉默了。
两个人相对,都一时无话。
气氛渐渐尴尬。
高大的身影站在她的对面,眉头紧锁。
看陆宸烽不开口,也不走。楚星挑了挑眉,猜不到到底什么事能将这样一个铁血英雄给难住了。
她主动递台阶:“陆营长是不是有事找我?”
陆宸烽终于下定决心:“今天,收到了京市海淀区派出所的民警同志的回电。”
楚星立即反应过来。
是了,军队替她联系了这具身体的家人。
想到楚月和原主偏心眼的家人,她的柳叶眉轻轻蹙在一起,嘴角露出一丝微微的嘲讽。
陆宸烽看住她俏脸上的嘲讽,抿紧了薄唇。
她知道!她早已料到,她的家人会是什么反应!
她对他们的冷漠和自私心知肚明。
因为这份知道,陆宸烽的心中情绪更加复杂。
她一直这样清醒,但这份清醒却让残酷的现实越发残酷。
这是经历过多少次伤害?经历过多少次家人的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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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会对他们完全不抱任何希望。
她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长大的呀,才会清醒到让人替她难受。
“楚星同志,你别难过……”陆宸烽艰难开口。
楚星洒脱地摇了摇头:“我不难过。”
原主的家人,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她看书的时候,最强烈的情绪是愤怒而不是难过。
“他们不肯来云省吧?”这句话,楚星是笑着问的。
陆宸烽深邃的眼睛,露出一丝怜惜。
她还是把她的家人想得太好了!
她家人的言行,比不肯来云省还要恶劣百倍!
家人不仅仅是拒绝来照顾她,更是主动要求她留在“夫家”,也就是买家那儿。并且明确表示怕她回去“丢人”,“影响家人”。
这是主动遗弃和对楚星的二次伤害!
陆宸烽都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转述,才能将这份来自血脉至亲的背刺的伤害降到最低。
但,他又不能不说。
楚星看出他的情绪:“陆营长,您直说吧。无论是什么,我都受得了。”
陆宸烽深邃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女同志。
她瘦瘦弱弱,眼睛却亮得惊人。眼底熊熊燃烧的意志,让他不能不相信她的坚强。
陆宸烽字斟句酌:“派出所的反馈,情况不太理想。”
楚星神情平静,连嘴角的嘲讽都没了。
他极其艰难地继续说:“你的家属他们表示,你留在云省当地生活更为妥当。并且担心……”
楚星讪笑:“担心全家被三姑六婆的议论?担心我会影响他们?”
陆宸烽静了一瞬。
她是多么地聪慧和敏感啊!
他才提个头,还刻意规避了那些刺伤人的字眼,她还是瞬间就挑破了来自血亲的最深的伤害。
“你不用管他们的意见。我来是询问你本人。后续,你想在哪里生活?”
“如果想要落户云省,我会和老穆商量,安排联系县城妇联,争取就在妇联,为受害女同志工作。你还可以教她们一些防身术,改变这些妇女同志的家庭地位。”
他所在的是前线部队的侦察营,是没有办法直接接收楚星的。这里的每一个人员都需要经过极其严格的政审,并且经由师部批准才有一丝可能。
何况,战火才刚刚暂停,随时还可能风云再起。陆宸烽并不愿意让楚星冒险。
“如果,你希望返回京市生活。我已经联系了海淀区派出所的同志,请他们联合妇联的同志,对你的家人进行批评教育。你不需要依靠他们。”
“部队会安排人负责安全送你回京市,后续,你的家人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向区派出所和妇联反映。组织都会介入,确保你后续的生活和权益得到保障。”
楚星很感动,萍水相逢,他却为她想的这样周到。
“我呀……”她犹豫了。
按照她的脾气,那肯定是要直接杀回京市。欠她的她都要拿回来,害她的她都要报复回去。
楚月的仇要报,林子乔的帐要算。就是那偏心的原主的父母和哥哥,她也要替原主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但是,陆宸烽的恩,她也还没有报呀。
22. 她的决定
如果,她就此回了京市,两人此生还能再见面吗?
她又怎么能坐视,眼前活生生的铁血柔情的军官,变成一盒冰冷的骨灰?
她拼命在脑子中搜索,那本po文中,还有没有什么地方提到过这位战斗英雄。
但是,完全没有印象。
楚星忍不住伸出小拳头,锤自己的脑子。
脑到用时,方恨记不住啊!陆宸烽强压下想要翘起的嘴角。
两个人正在说话间,军医院中突然爆发出渗人的男人的哀嚎声:“小白脸,死婆娘!我这辈子和你们没完!”
听到这声炸雷般的吼声,两个人同时抬头。
只见,不远处军医院的窗口,半露着陈月生狰狞的脸。
他已经确诊,下面彻底废了,右手也废了。军医院能做的,就是将脱臼的左手腕骨接了回去。
好好养着,以后左手还能用。
他出了那么多血,军医院想尽办法为他输了血。命算是保住了,但,人却是深受刺激。
一到半夜,就总是爆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平时白天还好。
但今天,不知怎么,被他挪动到了窗边,一眼就看见陆宸烽和楚星站在一块说话。
男的英俊矜贵,女的娇弱美丽,站在一起就像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
这幅图画,立即又将陈月生刺激得像是野兽一般。
六只眼睛相对。
楚星的大眼睛蕴着冰冷的寒光,对这个凶暴的野兽,她除了痛恨,可没有半点同情。
陈月生的眼睛里,却满满都是疯狂和恨意。
他会落到今天的地步,全都是那个英俊的小白脸和这个不守妇道的婆娘,勾结起来害的!
陆宸烽的眼睛却像最亮的尖刀,被他看一眼,就连浑浑噩噩的陈月生都汗毛倒竖。
常年在山林中,虎口下过活的猎人的直觉,让他瞬间分辨出,那是冷凝的威压和杀气。
是来自“活阎王”,真正的气势!
陆宸烽并没向陈月生说话,他只轻轻“呵”了一声。
立刻有站岗的士兵收到,向窗口走过去。
哨兵大声吆喝:“陈月生,老实点!这里是军营!再吵吵,就把你单独关禁闭!”
陈月生不服地嘶吼。
一阵喧哗后,他被打了一针麻药,昏昏沉沉被拖回了行军床,又睡了过去。
陆宸烽这才向楚星说:“不用搭理他。等他身体好点,营部就将他和他哥陈水生一起,移交师部,等候军事法庭审判!”
现在不送,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怕他伤势太重,在路上挂了。
不过,他是煽动百名恶徒,持械攻击执行军事任务的前线现役军官的首恶。
军医院把他救活了,只怕最后也要枪毙。
楚星忽然关切地问:“陆营长,黑虎村其他那些妇女呢?部队有没有去查一查,到底有多少人是被拐卖来的?她们又准备怎么安置呢?”
“你放心。部队已经联合本地公安、妇联执行了军地联合任务。专门去查勘过一次,正准备着手解救黑虎村这些年来买来的妇女。”陆宸烽声音有一丝艰涩
楚星马上问:“是不是有人怪你们?是不是有人不肯走?”
“大多数妇女同志,还是十分感谢解放军解救,公安和妇联的同志正在摸排清点人数,准备登记在册,摸清楚原籍和来历,才好联系对方家人,做好后续安置工作。”
因为人数众多,村子里有的三代妇女都是买来的。他们是前线部队,全国各地到处送人,不太现实。
社会变革是一个系统性的工程。
他们才仅仅走了极为艰难的第一步,就异常不顺利。
陆宸烽苦笑了一下:“当然,也有妇女看见我们的人去,就捶胸顿足,哭天抢地。骂得去摸排的工作人员狗血淋头。这样的人,早已经被大山同化。”
她们不但是山民的妻子,也生了山民儿子,甚至有的已经当了祖母。
在这种老妇女的观念里,大山就是她们的家,让她们离了儿子孙子,她们死都不干。
就算可以全部着手解决,无论如何也得尊重当事人的意愿。
改变千年恶俗,任重道远啊!
陆宸烽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楚星忽然握拳,说:“陆营长,你不是说可以让我去妇联,为受害者工作吗?我现在就愿意去,我想和她们谈一谈。”
陆宸烽惊奇道:“你决定留在云省生活啦?”
她摇了摇头:“不是。我稍后一定会回京市。”
她已经想通了,陆宸烽究竟是哪一年做的烈士,她都不知道。
但是,这本书的女主楚月,一定知道她自己上辈子是哪一年死的。
她那么恨楚星,嫉妒楚星,不就是证明了她是带着上辈子的记忆的吗?
在那本po文里,林子乔既然用接烈士陆宸烽的骨灰,作为去接楚月骨灰的掩盖借口。
说明他们的死亡时间是差不远的。
她要回京市,去与楚月斗,她一定能想办法套出想要的答案!
才好有针对性的,救赎救她的英雄!
“哦……哦……好的,好的。回京市也好。”陆宸烽点了点头。
楚星微微一笑:“但是,在那之前,我想为这些同样被拐的姐妹出一份力。”
陆宸烽马上反对:“你的身份不适合去。”
“我的身份才适合呢!大家都是同样的遭遇,我相信以心换心。”她异常坚定。
“可是你的身体……”陆宸烽还是不放心。
楚星挥了挥手臂,空气被她带起一阵劲风:“你看,我早都好了。”
她的嘴角弯起俏皮的笑容:“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姑娘,有的是力气和手段!①”
陆宸烽和她相对哈哈大笑。
*
第二天一大早,楚星握着部队给她开的介绍信,在赵强的陪同下,迎着晨曦踏出了军营。
在她身后远处的小楼里。
穆教导员看着她坚毅的背影叹了口气:“楚星同志不容易啊!自己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就想着要拉着其他受害女同志也上来!”
这种觉悟,就连这个政工干部也很为感触。
陆宸烽没说话。
穆连清可不放过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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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比自己年轻,却向来威名赫赫的搭档:“老陆,你真放心让她去?”
“为什么不放心?”陆宸烽反问。
穆连清摇了摇头:“妇联的工作可不好干。尤其是基层工作!尤其面对的是黑虎村这种宗祠文化浓厚的地方事务!”
陆宸烽绕到办公桌一边,拿起军用热水瓶,给搪瓷盅里倒了一杯白开水。
穆连清声音无奈又愤懑,“那些村子,宗族抱团,排外得很。你这个解放军荷枪实弹进去,他们都敢抹黑围攻。何况是手无寸铁、又是去‘拆散人家’的妇女干部?”
“门敲不开是常事,就算敲开了,面对的可能是冷脸、谩骂,甚至直接泼出来的脏水!妇联干部在他们眼里,不是救星,是来‘抢人’‘坏规矩’的‘灾星’!”
他看向陆宸烽,目光锐利:“更别说楚星同志的特殊身份!她是捅了马蜂窝的那个人!”
“陈水生、陈月生栽了,村民被我们抓了一大批。剩下的老弱妇孺,心里能不恨?”
“他们不会去想是水生、月生犯了法,只会觉得是楚星这个‘外来的灾星’引来了解放军,毁了他们村!她现在跟着妇联的同志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穆连清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他重重叹了口气:“楚星同志满腔热血是好的。但,太危险了,也太容易激起更大的对立情绪。我怕她好心办坏事,也怕她再受伤害。”
办公室里一时沉默。
窗外传来战士们热火朝天、整齐划一的操练口号声,与室内的严肃凝重形成鲜明对比。
陆宸烽抬起头,目光穿透窗户,仿佛能看见那个在崎岖山路上坚定前行的纤细身影。
他的声音冷静:“老穆,她不是去送进虎口的‘羊’。她是去砸烂老虎脑袋的‘锤子’!是一把能刺破那层蒙昧和谎言的尖刀!”
“那些被拐卖、被同化、甚至不敢反抗的妇女,她们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温和的‘说客’。”
“楚星,就是那个活生生的例子!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却最震撼的宣告:这命运,改得了!这枷锁,砸得碎!”陆宸烽的眼神灼灼生辉。
“怕激起对立?”陆宸烽冷哼一声,“黑虎村的脓疮,已经被我们捅破了。对立本就存在,不是楚星去了才有的。”
“老穆,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那些罪恶在暗处继续腐烂,不如彻底暴露在阳光下!楚星这次去,就是要把妇联的旗帜,插进那个被宗族规矩封闭了太久的堡垒里!”
“哪怕只能敲开一条缝,透进一丝光,让一个姐妹看到希望,那就是胜利的开端!”
他走到窗前,负手而立,背影挺拔如松:“她不是娇滴滴的姑娘,她是经历过地狱淬炼的战士。有些仗,必须由她这样的人去打,才能赢!”
穆连清看着搭档坚毅的背影,又想起楚星那双即使在病床上也亮得惊人的眼睛。
最终,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声道:“希望赵强那小子,机灵点……”
窗外,山风呼啸。
陆宸烽的目光,穿透了层峦叠嶂,落在那片急需被光明刺破的黑暗角落,眼睛里都是坚定的信念和绝对的信任。
23. 第一次联合行动
清晨的阳光明媚的照在楚星身上。
今天,她没有穿病号服,而是穿的那件被洗得干干净净,甚至有些发白的的确良衬衣。
赵强背着五六式的枪和通讯设备,全副武装站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楚星不由笑了:“赵排长,你这是做啥呀?”
“报告女同志,营长命令,我今天的首要任务是必须保障你的安全!”
楚星忍不住莞尔,有样学样:“报告排长同志,我的安全我自己能负责!我们现在是要去县城吗?”
赵强摇了摇头,咧嘴一笑:“不去。”
楚星有些疑惑。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大山山脚路口。
走到这里,赵强不动了。站得笔直,翘首远望。
楚星一看就知道,他在等人。
她也不打听,站定了,对他说:“这次,又麻烦赵排长辛苦走一趟。上次山神庙的事,我还没谢谢你呢!”
赵强笑得很自豪:“谢啥谢,我是人民解放军啊!”
说完,他又不好意思地抓抓他的板寸头:“也不辛苦,陪你走这趟,比被我们营长疯狂训练轻松多了!那群小崽子,还个个羡慕得很呢!”
两人正说话间,不远处,一串一串的“叮铃”声响起。
他们同时抬头望过去。
只见,一串自行车迎着朝阳,向他们行驶过来。
最前头是三辆女式自行车,三个女同志意气风发地蹬着车。
紧随其后的两辆二八杠自行车上,坐着两位腰杆挺得笔直的绿军装。
难道,是别的部队的?
赵强看出她的疑惑,笑着为她解释:“那是公安同志。嘿,他们帽子上可不是五角星!”
正说着,那五辆自行车已经飞驰到了他们身边。
五只各式各样的脚,有力地蹬在地上,稳稳刹住了车。
当先第一个跳下自行车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干部模样的妇女。
她齐耳短发,穿着很利落,面容特别有亲和力。
“赵排长!”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
“张主任。”赵强马上上前握手。
然后,一回头,向楚星介绍:“这是县妇联的张主任,是这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
“嗨,什么主要负责人!我就是大家的老大姐呗!”张主任笑得很爽朗。
一双热情的眼睛,看见楚星,不等赵强介绍,已经迎了过来。
“这就是楚星同志吧?我是县妇联的张梅。如果不笑话我倚老卖老,可以叫我一声张大姐。”她的双手伸出。
“张主任,你好。我是楚星。”
楚星一伸手,她的两只手就将楚星的手紧紧握住。
“楚星同志,你太不容易了!你在我们云省受苦了啊!”热情的掌心传来温暖的热意。
张主任说着说着,越说越动情,楚星的眼圈没红,她的先红了。
“你的觉悟是真高!自己都刚刚从魔窟爬出来,就敢陪着我们又回去拉受难的姐妹们一把。”
楚星有些感动,她以为她在这个世界,除了陆宸烽,一直是孤军奋战。
没想到,县妇联的干部,真把她当自家人。
“张主任,张大姐,人家女同志好好的,你别又把人招伤心了!”不等楚星说话,另一个干练的女声插了进来。
张梅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嗨,你看我,一时忘了情,小陈提醒的对啊!”
听见对方姓陈,楚星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这些人也都是人精呀,一看她的目光,马上就懂她在想什么。
张主任笑嘻嘻地揽过陈干事,对她介绍:“小陈是乡里本地人,熟悉情况。工作能力一级棒,是我们妇联在当地开展工作,离不开的润滑剂呀!”
陈干事推了推张梅:“我的大主任,你怎么还自卖自夸上了。”
她朝着楚星一笑:“我叫陈菊花,和黑虎村陈家八竿子都打不着边儿。”
楚星听她这么直接,反而不好意思的笑了,她点点头:“陈干事!”
然后将手里的介绍信,递给了张主任。
张梅将牛皮纸信封打开,随意地看了一下,说:“好,好,好,我们就盼着你这样的典型呢!”
陈干事在旁边轻声嘟囔:“陆营长晓不晓得,洒到村里整工作多难?就打发这么个嫩生生的俏姑娘来!”
楚星学武,五感都比旁人灵敏,当然听得清清楚楚。她转头看陈干事。
陈干事扯出一个笑容:“放心,妹子,等到了村里,我保护你!”
楚星淡淡一笑:“谢谢你。”
这边厢,女人们忙着说话。
另一边,两个公安跳下自行车。年纪稍大的那个,走到赵强面前,就拍了他肩膀一拳:“嘿,赵强!好久再切磋切磋!”
赵强咧嘴一笑:“李队长,你什么时候想切磋,什么时候带着公安弟兄们来军营,我那一个排的小崽子嗷嗷叫着,就想打一场呢!”
另外更年轻的那个公安,目光就没离开过赵强肩膀上的五六式的枪。
李队长“啪”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出息!”
那个公安嘿嘿笑:“见到这么硬的硬家伙,眼热。”
赵强笑得更灿烂:“是不是还想摸呀?林公安?”
那小伙子拼命点头。
赵强一板脸:“不给摸!”
“你这小子!”李队长帮着队员吐槽。
看楚星这边有了空档,赵强才给她介绍:“这是县公安局的李队长和林公安。”
楚星点头微微一笑:“李队长,林同志。”
两个公安纷纷点头:“楚星同志。”
林公安的目光,甚至没离开赵强的五六式的枪。
显然,在他眼里,貌美的大姑娘,远不如那支厉害家伙。
一群人寒暄。
另外一个姑娘,却没过来,拿着小相机照个不停。
她镜头锁定的,就是楚星。
张主任连忙介绍:“那是《云省妇女报》的赵记者,她要写一篇关于这次事件的专访,所以专程跟过来收集第一手材料。”
小赵这才走过来,脆生生地说:“楚星同志,你的事迹太勇敢了。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楚星笑着应了。
一伙人一路走一路说,自行车就扔在了军营门口的传达室。
前几天下山洪,工程兵虽然带着附近的老乡们,做了基础的清理。
但那被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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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透了的烂泥,没半个月的大太阳,根本就晒不干。
自行车走山路本来就费劲,遇到这烂泥塘子,更是寸步难行。
所以,上山还得靠大家的一双腿。
山风轻拂,下过雨后的森林特有的清新气息,一个劲往楚星的鼻孔里钻。
她也是第一次,在阳光下见到这座大山真正的面貌。
路是崎岖难走的,到处都是淤泥堆积。
但,整座山青翠欲滴,清清亮亮的瀑布声哗哗作响。到处都是树,树底下是野花,是各种各样的蘑菇。
除了赵记者,所有人都相当会走山路。
陈菊花背了一个背篓,还走得飞快。
赵记者好奇地问过她:“菊花姐,咱们这是上山,又不是赶集,你怎么背得鼓鼓囊囊?”
陈菊花神神秘秘:“这里头,可是秘密武器,到了黑虎村,我可全靠它!”
她又看一眼目光流连在各种各样的蘑菇上的楚星,把人一牵:
“嘿,我的好同志,等这事办成了,姐下回带你单独来!菌子管够!我们云省的菌子,可鲜死人呢!”
楚星笑眯眯:“谢谢菊花姐!”
她当然晓得,那碗蘑菇竹荪排骨汤的滋味,就喝了一天,那鲜掉舌头的味道让她惦记到现在。
“哎呀!”小赵记者一声惊叫。
赵强猛然握紧了枪,林公安冲在前头:“什么事?敌人在哪?”
年轻的姑娘哭丧着脸,指着不远处被她跳开的泥巴:“在……在这呢!”
众人哭笑不得地发现,所谓的敌人,是条黑不溜秋的蚂蟥。
山洪后的森林,菌子多,蚂蟥更多。赵记者一个人走在最前面,面向众人,不时拍照。
她刚刚差点一脚踩到了那条蚂蟥,吓得脸都白了。
李队长一树枝,将那条蚂蟥打得老远。
“嗨,大姐保护你。”张大姐果然把小赵揽到身边,一起走。
几个人翻山越岭,脚下生风。
赵强在山区当兵,妇联和公安的同志也都是本地人,经常下乡。他们走得稳当自然不在话下。
被张大姐庇护着走稳了的赵记者,好奇地从她怀中探出头看楚星,年轻的面容都是不解:
“楚同志,你走这山路怎么也这么厉害?你不是京市人吗?怎么比我这个云省的会多了?”
赵记者是省城人,虽然也经常到处采访,但是对这种爆发过山洪的泥泞山路,一点都不适应。
京市人,不是应该更娇气吗?
楚星美丽的面庞神情沉静。
她伸出两只手,捋了捋袖子,露出手臂上尚未完全消退的青青紫紫的痕迹。
“摔出来的经验。我不能不会,也不敢不会!”
在暗夜大山的暴雨中,原主可是活生生摔死了呀!
楚星眼睛中都是黯然。
至于她自己,作为咏春冠军,常年练下盘功夫,别说是走泥泞路,就是走屋顶瓦片,也跟平地差不多。
周围的气氛陡然安静,好半天,闪光灯才重新亮起。
“楚妹儿!”张梅的声音都颤抖了。
她的心像是被泥浆裹住了,又沉又闷。先前对楚星遭遇的同情,还是太轻飘飘了。
24. 我是害人精!
眼前这些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伤痕,绝对不是一句安慰可以抚平。
她不是没见过苦。
妇联本就是泡在苦水里的衙门。
但眼前这姑娘,这样平平静静地说“摔出来的经验”,“不能不会”,“不敢不会”,这些轻描淡写的话里,藏着多少眼泪和辛酸啊!
她的眼眶发酸,走过来一把搂住楚星。
这么小的小闺女,凭什么要遭这样的罪呀?
楚星单薄的肩头,硌着她的手心,硌得她的心都在发颤。
这姑娘怎么瘦成了这样子?
她此时更加深深被感动了。
这样一个遭遇不幸的人,自己淋了雨,还想着为后来者打伞……
她深吸一口气:“是大姐工作没做到位呀!才会连县里藏污纳垢,连妹儿在受活罪,都不知道……”
她的声音饱含感情和愧疚。
陈菊花插嘴:“哪能怪张主任?这事要怪,都怪他们黑虎村老陈家缺德带冒烟!”
张梅叹气:“菊花,我心中有愧啊!”
陈菊花看着楚星身上的伤,也叹了口气。
“妹儿,你真别怨我们。全县30万妇女,县妇联满打满算才三个人,乡妇联就我一个光杆司令……我要早知道,早冲进黑虎村将你们都抢出来了!”
楚星坦然一笑:“哪有怪好人,不怪恶人的理?吃人的,是宗祠恶俗,是黑虎村买人打人,一代传一代的缺德根子!”
“该跪下忏悔的是他们!该清算的是他们!”
她的话掷地有声,让工作组的每个人都十分动容。
*
“谁?”赵强的大手突然端起了枪。
几个人正说话,远处的树林突然冒出些悉悉索索的声音。
公安李队长一步抢了上去。
但是,声音比他的动作永远更快。
“锵锵锵!”急促尖锐的轰鸣声瞬间响彻,刺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害人精进村了!害人精进村了!”伴随而至的是嘶声力竭的大喊声。
李队长已经冲了过去,单手就把树林子里的人给拎了出来。
那是一个猥猥琐琐的小老头,身上穿的衣服是皱巴巴的土布,补丁叠着补丁,干枯的脸上都是惶恐。
他被逮过来,铜锣掉在了地上,手上还拿着棒槌。
陈菊花一见他,眉毛倒竖,叉着腰就开骂:“好你个陈富贵,你竟然敢骂妇联骂公安!”
陈富贵赶紧求饶:“姑奶奶,我哪里敢?你借给我熊心豹子胆,我也绝对不敢骂政·府啊!”
陈菊花可不饶他:“陈富贵,你当我是聋子,还是军官同志,公安同志是聋子?”
陈富贵哭丧着脸:“天地良心,我真没有啊!要是我嚼了政·府的舌根子,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小赵记者嫩生生的面庞,忍笑都快忍得快抽筋了。
她是城市来客,没见过这种泼辣辣的乡下骂架。
只觉得陈菊花和陈富贵,你一言我一语,比说相声还逗。
陈菊花脸上可一点笑模样都没有,扯着嗓子学他喊:“害人精进村了!”
她学得那叫一个像,陈富贵陪个笑脸,还没说话,陈菊花炸雷一样的嗓门猛然劈下来:
“陈富贵,你是真不怕天打五雷轰啊!害人精骂谁呢?”
陈富贵被她压得死死的,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眼珠子往楚星那边一溜,看见陈菊花和几个公安都瞪着他,心里一慌,忙陪笑说:“害人精说我,我是害人精……我敲锣通知大家伙,我这害人精要回村害人来了!”
“噗嗤!哈哈哈!”赵记者再也憋不住了,笑喷了。
她人在笑,手中的相机可没闲着,对着那张皱巴巴的老脸,“咔咔”就是几张大特写。
陈菊花得意的朝楚星睐了睐眼睛,仿佛在说,姐说了罩着你,就罩着你。
楚星悄悄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哎哟,哎哟!”陈富贵也不管她们,对着李队长哼哼唧唧。
李队长的大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抓着他的肩膀。
他偏头求饶:“公安老爷,你行行好,就把我这个害人精当个屁——放了吧!”
李队长的另一只大手,伸出来就给他的后脑勺一巴掌:“陈富贵,新社会了没老爷!再说,你都承认你是害人精,要去害人,我能把你放去祸害乡亲?”
陈富贵呆了,欲哭无泪。
这怎么还一根筋两头堵啊?
承认骂政·府他万万不敢!自己抽自己嘴巴子,也不行?
看见他呆呆愣愣,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大伙全都哄笑起来。
陈富贵摸了摸老脸,自己也跟着嘿嘿笑。
李队长看向张梅,抬了抬下巴:“张主任,你看咋整?”
这是在问陈富贵怎么处理,放不放。
张梅有些犯难。
这样的黑虎村的狗腿子,暗戳戳骂楚星,骂他们,她心里也膈应。
尤其是要命的锣声一响,后头又得多少麻烦事?
可这可怜又可笑的小老头,就敲了下锣,怎么都够不上抓起来。
她正要说话,楚星抢先开口:
“不能放走他!他刚刚通风报信,黑虎村肯定给大家布置啥暗算了!得让这家伙打头阵。”
赵强点头:“对,让他当工兵,趟地雷!”
张梅点了点头。
李队长猛然把陈富贵一推,林公安默契地接过薅住他。
陈富贵那个气啊!
眼看着大干部都要松口放人了。这害人精一句话,又把他从一个“铁钳”,送进另一个“铁钳”!
他张嘴就想骂,可一碰上楚星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有陈菊花那刀子似的目光,立马就蔫了。
一叠连声地说:“我带路,我带路还不行吗!”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陈菊花顺手抄起陈富贵掉地上的大铜锣,咣当一声扔进背篓,正好扣住她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包裹。
原来,这儿已经是黑虎村地界。
山里的村落,跟平地上的不一样。
屋子不聚堆,三三两两散在稍微平整的山地上。
山坡陡得吓人,这些坝子就像一层层挂在山坡上。这儿的田,也是梯子似的一层一层垒上去。
他们走到壮观的梯田边上,才算真正进了黑虎村。
陈富贵立马指着最近山坡下那块平地:“喏,你们要找的婆娘们,那里不就是!公安哥,这下总能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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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吧?”
林公安耳根都红了。
他才20出头,被个老头,一口一个“哥”地叫,他还真应付不来。
李队长:“少耍花腔!陈富贵,老实点!”
陈富贵缩着头:“我老实,我老实。我争取宽大!”
可那双老眼珠子,滴溜溜老往旁边斜。
楚星他们,在山坡上一看。底下最近的坝子里,确实有好些人影,有几个还穿着花衣服。
看来真是他们要找的妇女。
工作对象近在眼前,几个人不由加快了脚步。
一脚踩进晒坝,赵记者下意识抬起小手,纤细的手指虚虚掩住了鼻子,眉头锁得都能夹死个人。
其他几个人倒是面不改色。
这种菜地,在八十年代的农村,普遍施的都是“纯天然肥料”——粪水。
气味自然冲鼻子得很。
陈菊花瞅着小赵那模样,乐得直咧嘴:“赵大记者,往后你可得多来我这儿跑跑。活生生的好材料,都是把脚板走出泡才换来的……”
她话还没说完。
“啊!”赵记者猛地又是一声尖叫,触电似的跳着脚,往后缩。
林公安回头就笑:“大记者这是又踩着蚂蟥了?”
话还没落地,一股浓烈的恶臭扑了上来,直冲天灵盖。
他年轻,公安的警觉是刻在骨子里。猛一回头,脸色唰地就变了。
只见一片污黄的液体,夹带着更加不堪入目的东西,如同一道浊浪滔天,朝着他们劈头盖脸泼过来。
是七八个老婆子!
个个手里抓着一个脏桶,正恶狠狠地朝他们泼洒粪水。
这下,可不只小赵记者花容失色了。
黑虎村这一手,可谓又恶毒又恶心。
出面泼秽物的,是几个头发花白,走路看上去都颤巍巍的老婆子。
黑虎村算死了这帮公安和当兵的,不敢对老太婆动手。
这一招,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却直接拉满了。
这救助工作组,要是人还没进村,就先被泼了一身腥臭,狼狈不堪。那代表国家、代表组织的威严,顷刻间就得土崩瓦解。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猝不及防!电光火石之间,污秽之物已扑了过来。
莫说是城市里长大的娇气姑娘赵记者,就连自诩熟知乡里刁民手段的陈菊花,也完全措手不及。
她怎么都想不通,黑虎村壮劳力都被抓空了,剩下这些老弱妇孺,怎么还敢负隅顽抗?
还是用这么腌臜的手段!
陈菊花吓得连滚带爬,慌乱间只记得把背篓里的大铜锣扯出来,死死挡住了脸。
与此同时。
“操!”李队长一声怒骂,猛地朝侧边一扑,顺势将离他最近的张梅,严严实实护在身下。
刚才还跳脚的小赵记者,此刻早已被这骇人的景象吓傻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林公安反应极快,伸手去拽她。
他对陈富贵的看守略有松懈,这家伙立即逮住机会,埋头便要溜号。
赵强也是反应神速,臭味刚钻进鼻子,人已经扑向楚星。
这位忠诚的战士,一刻都没忘记自己的任务。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扑,竟然扑了个空。
25. 谁敢打我?
楚星的动作,竟然比场上所有人都要快!
那几个老婆子才刚一动,恶臭刚刚弥漫,粪水尚未泼出,她就已经动了。
脚下一个咏春转马,步伐轻巧如狸猫。她的两条腿重心迅疾交换,瞬间变向,人已拦在正要逃跑的陈富贵身前。
“害……”陈富贵一句恶骂还没出口,整个人就不知怎地被楚星擒住了。
楚星一招“分桥手”,顺势借力打力,利用转马“四两拨千斤”的巧劲,竟硬生生将陈富贵一把抡起,把他像个离心陀螺般猛然高速甩动。
陈富贵被她舞成了一根密不透风,飞速旋转的“人棍”。
正好迎面撞上那泼天盖地扑来的污秽。
“哗啦”一声巨响。
正气得嘴里骂骂咧咧的陈富贵,立即被粪水糊了满头满脸。呛得他后续所有脏话,都烂在了喉咙里。
更多秽物,则被他在半空中被甩得不断旋转的身体猛地弹开,全都倒溅回去。
“啪!啪!啪!”
秽物纷纷扬扬,劈头盖脸淋了那七八个目瞪口呆的老婆子一身。
这片空旷的坝子,霎时间,万籁俱寂。
只有梯田里的水稻,被风吹得“沙沙”轻响。远处树林里,不时传来几声蝉鸣。
此刻,楚星早已将陈富贵放下。
把人抡圆了当人肉盾牌,她的寸劲再厉害,也撑不了一分钟。
再说了,这么转下去,被转那个也受不了啊!
陈富贵身子一沾地,立即扑到田埂边,“哇”一声,吐得昏天黑地。
也不知道是被那味道熏的,还是脑袋在天昏地转。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睛翻得只剩下眼白。
那些老婆子们,也没好到哪去。
个个身上脏兮兮,闻起来臭得惊天动地。
又看到陈富贵吐得惨烈,全都忍不住“哇”一声,跟着呕起来。
工作组一行人鸦雀无声,是被彻底震住了。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俏生生瘦巴巴的姑娘,竟然徒手创造了奇迹。
他们所有人,因为她才得以干干净净,全身而退。
赵强猛地想起,这位女同志可不是只会瑟瑟发抖,等着营长和他们解放军来拯救的纯受害者。
听说,那天晚上,是她和营长并肩作战,以二对百,用关节技废了不少暴徒,才终于撑到他带着尖刀排星夜驰援!
不过说实话,赵强之前听到这说法,也只以为楚星比寻常女同志强些。主要出力的,肯定还是他们营长!
陆宸烽有多骁勇善战,没人比他更清楚!
营长又不是个爱抢功的人,女同志若有一分功劳,只怕也会被他夸成十分。
可眼下,连他都被她这石破天惊的一手彻底镇住了!
他自忖,就算换他亲自出手,恐怕也做不到把这“人棍”,舞得如此密不透风,滴水不透。
何况,他想不到这招,也不敢这么干。
几个人里,反而是小赵姑娘第一个回过神来。
这可是绝佳的新闻素材!
她兴奋极了,“咔嚓”,“咔嚓”,相机快门声清脆地响个不停。
镜头一会儿对着沉静伫立的楚星。
一会儿转向满身污秽,狂吐不止的陈富贵。
一会儿又去捕捉那几个同样被污秽溅得一头一脸,正弯腰狂呕的老太婆。
陈菊花猛然一拍大腿:“哎呀,妹儿,你早说呀!嗨,我还说姐要罩着你。你这身手,都快赶上李连杰了!”
李连杰当时还在内地,还没有拍电影。
他是名震华夏的全国武术男子全能冠军,蝉联1975,1977,1978,1979四届冠军!
此时,县里虽然还没有通电视,但,妇联订了很多种报纸。这样炙手可热的传奇人物,可没少上报纸!
小伙子人又精神,陈菊花自然也多瞄过几眼新闻照片!
听见李连杰的名字,楚星的眼睛蓦地一亮!
倒不是因为他的明星身份,而是他是实打实的前辈。
原来,这个时代就已经有全国武术锦标赛!
他们这边话音未落,黑虎村就有老婆子缓过劲来了,忽然“嗷”一嗓子嚎起来,扯着喉咙尖叫:
“政·府打人啦!政·府打老人啦!”
张主任迅速和李队长交换了一个眼神,她满脸忧心,李队长也眉头紧锁,面露无奈。
工作组最怕,就是这个。
这些在乡间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老婆子,简直是又刁又滑!
明明是她们上来就用最污浊、最侮辱人的手段来攻击工作组,此刻,却倒打一钉耙!
黑虎村的武器是无耻,是把老弱妇孺推上前线。
她们竟是把自己的“弱”,变成了射向工作组的毒箭!
工作组一切行动,都必须合规合法。
面对这样的无赖行径,就好像世界拳王,被一个胡搅蛮缠的孩子拖进了泥潭打滚。
动都动不了!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身份绑架。
是捆住他们手脚,让他们只能挨打的无赖手段。
不动手,就等着被那粪水桶子淋成又脏又臭的落汤鸡。
敢动手,就是现在的情况。
撒泼、耍赖、打滚……
李队长的配枪和手铐,对老婆子们就是摆设。
张主任的柔怀政策和宣传政策,她们根本听都不听!
更可怕的是,如果“政·府工作人员殴打老人”这种谣言传开,就变成一盆脏水泼在身上,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两位都是深耕基层工作多年的老手,他们太清楚,这下,麻烦大了!
唯有赵记者,嫩白的小手异常稳定,稳稳端着照相机。
镜头精准地对准那些脸上还挂着污黄汤汁,正在表演捶胸顿足的老婆子们。
左一张、右一张瞬间抓拍,将这一幕幕极具动感和冲击力的照片,牢牢定格。
老婆子们眼见工作组的人一个个脸色铁青,难看得像是要呕出血来,愈发得意。
更多人加入了撒泼打滚的行列。
有人指着小赵手中的相机大叫:“勾魂啦!政·府派人来勾咱们全村的魂啦!”
还有人朝身后边的民居吼:“黑虎村都是死人啊?人家都打到你们妈、你们老婆头上来了!一个个要做缩头乌龟?”
话音刚落,大山各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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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涌出不少人,大多都是老头和半大孩子。
妇女一个都没见着。
这种场合,显然村里不让她们露面。
他们抄着手,远远站在老婆子们身后大山稍远处的坝子上。
这边太臭了,连本村的人都嫌,不肯近前。
但他们指指点点、窸窸窣窣的低语,就像瘟神的诅咒。虽听不真切,却令人头皮发麻。
这些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和背后沉默的大山融为一体,仿佛凝成巨大的阴云,沉沉压迫,遮蔽天光。
陈菊花咬紧牙关,就要冲过去骂人。
楚星却比她更快,一步拦在她身前,声音依旧温和:“菊花姐,借我样东西。”
陈菊花一愣:“啥?”
楚星指了指,她还紧紧护在胸前的那面大铜锣。
“给你!”陈菊花为人爽利,问都不问她要做什么,双手递出。
楚星单手拎起铜锣,抬步就朝坝子中央走去。
赵强立刻端枪跟上,一步不落。
楚星回头,朝他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赵排长。”
赵强被她婉拒,脚步一顿,停在原地。他放心不下,没有退回工作组的人群。
眼见俏生生的楚星径直走来,那些充满恶意的私语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
许多人显然已经认出了她。
“锵!”
一声锣响炸裂般迸开!
离她最近的陈富贵耳朵嗡嗡直作响,这声响,可比他用棒槌敲出来的猛太多了!
正撒泼打滚的老婆子们震惊得张大了嘴,动作僵在半空。
全场蓦地死寂。
原来,楚星握掌为拳,一记咏春拳用了寸劲狠狠砸在锣面!
巨大的金属轰鸣,立即吞没了所有杂音,震得人心头发麻,一时万籁俱静。
楚星偏过头,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猛地对上了仍扑在田埂上,因眩晕和污秽呕吐不止的陈富贵。
妈呀,这姑娘眼睛生得是真俊,可怎么一眼瞥过来,杀气腾腾的?
陈富贵被甩得还没缓过神,又被她看得浑身僵硬,连呕吐都忘了。
“你……你瞪着我做啥子哟?”他声音都在发颤。
楚星盯着他躲闪的小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问:
“陈富贵,你老实跟大家讲清楚。到底谁打了你?”
陈富贵心里,早已将楚星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个遍。
不就是你这个凶婆娘动的手吗?
可他怂,他不敢说。只得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绝对没有!谁敢打我?”
他索性扯起嗓门,朝四周围观的同村人胡乱喊:“你们哪个眼睛看到我被打了嘛?咋个胡乱栽赃哦!”
听他这般窝囊,原本串通好的老婆子们简直忍无可忍。
一个当场骂开:“富贵,你个怂包!软蛋!”
领头最凶那个嗤笑着嘲讽:“陈富贵,你真是武大郎卖豆腐——里外都软!”
陈富贵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仍舔着脸嬉笑怼回去:“软?你试过再来说!”
他才不当那只出头鸟。
好老汉不吃眼前亏,他人可就在这女杀神的脚边边!
26. 智斗刁婆
李队长和张梅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难以置信。
这样也行?
天大的难题,居然被楚星用这样荒诞的方式给解决了?
就像刚才,她把人当棍子抡圆了做人肉盾牌,硬是让泼过来的粪水倒灌,叫那群老虔婆自食恶果。
陈富贵居然就怂成这样?
竟然当场滑跪,自打嘴巴,拆同伙的台。
“被打”那个都否认被打,老婆子们泼的脏水,不就不攻自破了?
这种野路子智慧,不讲章法,却十分凌厉。
恐怕只有楚星才干得出来。
正因她刚才把陈富贵甩得七荤八素,他才会吐得肝肠寸断。
又是她,一拳擂在铜锣上,吓得他魂飞魄散,他才当场反水。
面对这样一尊煞神,他躲都生怕自己腿短,哪有胆子凑上去找死?
可这事,真能这么轻易了结?
在基层滚打了半辈子的张梅下意识摇了摇头。
别看她现在是县妇联主任,年轻时做干事,没少跟那些胡搅蛮缠的主儿打交道,受的窝囊气能装几箩筐。
陈菊花那身彪悍劲儿,说白了,也是在这类混账事里活生生磨出来的。
果然!
陈富贵是服软了,可那群老婆子们岂肯甘休。
领头那个老婆子一拍大腿,食指一下一下戳向工作组,扯开嗓门喊:
“这日子没法过了!老天爷你开开眼啊,打个雷劈死这个颠倒黑白的瘟神吧!全村几十双眼睛雪亮,还能叫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黑的说成白的?”
“今天不给个说法,我们几个老不死就烂在这,臭在这!”
其他几个老婆子立马跟上,哭嚎,咒骂,捶打地面的闷响混作一团。
坝子上掀起一阵污浊的声浪,吵得人耳朵疼。
下一刻,一道清凌凌极具穿透力的女声劈开喧嚣:“你叫我瘟神?你们认得我?”
问话的当然是楚星。她甚至特意连喊声里,都用上了“寸劲”。
明明是一句冷静的问话,却极具穿透力。
这声音一出,立即盖过了乱七八糟的声浪。
老婆子们被这声音吓得心头一哆嗦,一时忘了哭嚎。
领头那个婆子可没那么容易降伏,她不依不饶:“水仙不开花——你跟我装什么蒜?你满村打听打听,谁不认得你?”
她一边嚎,一边扭头朝身后的人群喊:“你们都来说说,你们认不认得这瘟神?”
后边抄着手看热闹的人群里,立即有个嘻皮笑脸的接茬:“马三婆,你一口一个瘟神,不怕月生哥回来给你一坨子啊?”
提到陈月生那铁钵似的拳头,马三婆脸上皱纹,都颤了一颤。
她赶紧呸了一声:“村长和月生,就是叫这瘟神害的!他们回来,还得谢我!”
楚星清凌凌的声音平静响起:“陈家兄弟犯了国法,回不来了。搞不好,要吃枪子。”
这话就像冷水泼进热油锅,黑虎村的人全都炸了:
“胡扯!村长自己就是官家人,哪个敢动他?”
“月生哥那么凶,打都打回来了!”
……
楚星忽然一扯嘴角,对着村民大声说:“不信,你们问解放军同志啊?”
所有的目光,全部都齐刷刷看向赵强。
他的手下意识握紧了钢枪,声音洪亮:“没错,他们煽动攻击现役军人,等候军法审判!回不来了!”
场上瞬间死寂,个个呆若木鸡。
马三婆猛然一声哭嗓,嘶声裂肺:“我家二柱呢?我乖孙啥时候回来啊?”
赵强一怔,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那一百多号人。谁叫二柱,他还真没对上号。
原来,马三婆就是赶到那个山神庙,报信山洪爆发二柱的奶奶。
她这样恨楚星,恨工作组,不是为了陈家兄弟出气,纯粹为了她那心尖尖上的命根子。
她这一开头,村民们立即七嘴八舌跟着嚷,自己家儿子、孙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就连一直缩边上的陈富贵,都伸长了脖子,胆战心惊地瞥向他怕的要死的女煞星。
“女菩萨,山神奶奶,我们阿军最老实本分,生来胆子就跟我一样大。见到扛枪的,就跟耗子见到猫,屁都不敢放……您行行好,高抬贵手……”
话没说完,就撞见一双黑白分明的杏仁眼,冷冷地看着他。
他吓得立马嘴巴一闭,脑袋一缩,头都快埋到地下了,假装自己没开过口。
张梅拉拉陈菊花:“小陈啊,我们得上啊,可不能让楚妹儿单打独斗!”
陈菊花一听,就要往上前。
楚星笑着把她一拦:“菊花姐,别急,你等我把话说完。”
陈菊花信她,硬生生把一肚子骂人的话憋了回去。
楚星回过头来,声音冷静:“你们到底认不认得我?”
坝子后边的闲汉不正经地一笑:“谁不认得?村长家的俏婆娘嘛!”
这婆娘长得俏生生,据说还是高材生,生的娃肯定聪明。
那天晚上,大货车到的时候。人贩子还想搞什么“拍卖”,价高者得,把她当个“宝”捂着。
结果,陈月生一口喊出一百块,全村哪个敢跟他争?
硬是一晚上,没第二个人吭声。
人贩子亏得肉痛,打死都不干,骂骂咧咧说再也不来黑虎村这鬼地方。
为了全族的香火,村长陈水生只好出来说和。
水生说破了嘴皮子,那边才肯800块卖给了老陈家!
800块啊!
闲汉想想都肉痛得慌。
就算是个天仙,咋个值这样多?
也就村长和陈月生掏得起!
瞅着楚星水汪汪的大眼睛,闲汉正想入非非。
下一刻,魂儿都被楚星一嗓子吼飞了。
“好哇!原来你们个个都认得我!”
闲汉隔了个坝子,都被她吓了个趔趄
这么凶的婆娘,果然是连陈月生都降不住!
楚星卷起袖子和裤腿,露出手脚上青一道紫一道的印子。
她朝着黑压压的人群晃了晃:“我可不是什么村长家的婆娘!我被当做货卖,被当牲口捆!被猎枪顶脑壳,被上百个壮汉拿着铁家伙打……”
她的声音平静冷峻。
连一直“咔咔”拍照的小赵记者,她的手都颤了一颤。
张梅听得心中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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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慌,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两个公安和赵强,脸色铁青。
黑虎村那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少人偷摸瞟三个绿军装的脸色。
买婆娘是常有的事,但,这能当着公安老爷说?
这是坑了黑虎村的男人不够?还要坑他们剩下的老弱妇孺?
连马三婆都眼神闪躲,不敢直视工作组。
楚星可没打算放过她:“今天,你们又拿粪水泼我!马三婆,我凭什么不能还手?我凭什么不能叫你们遭报应?”
“你就是哭破了天,我也是被害那个!你就是告到天王老子那,我也是正当防卫!”
她走上前几步。
那群老婆子以为她又要动手,吓得齐刷刷往后缩。
就连最横的马三婆也慌了神:“你要干啥?公安,公安,你们管不管啊?”
李队长笑呵呵接话:“管啊,怎么不管?你们都跟我回县公安局,大伙在局里慢慢说!”
这下,黑虎村彻底没人吱声了。
衙门那是好进的地?
儿子孙子被抓走了,到现在都没个信!
可不能自己再栽里头!
他们不吭声了,楚星的话可没有说完。
她可不是来卖惨的。
对上这帮老婆子,公安也难办,骂破大天都油盐不进。她才懒得浪费口水。
她真正要说的,是下面一句。
一句,就能把这些刁滑婆都吓得魂飞魄散。
“马三婆,你们既然个个都认得我,当然知道,我跟政·府八竿子打不着边!”
马三婆白眼一翻:“政府敢用你这号瘟神?不怕连衙门都被你带衰了,关门大吉?”
楚星要的就是她这句。
她一笑:“你们既然明知道我跟政府没关系,几十双眼睛都看见是我甩的陈富贵!”
陈富贵赶紧插嘴:“没没没,绝对没得这回事!”
楚星看都不看他,眼睛死死盯着马三婆,一个字一个字往外砸:“那你们口口声声喊‘政.府打人’,是诚心诬陷政·府咯!”
整个坝子死一般寂静,远处绿树上的蝉都吓得住了口。
村民们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连刁滑的马三婆也被这话问得哑了火。
有些事,偷摸能做,但万万摆不上台面说。何况,现在公安和干部都在场。
诬陷政府!
老天爷!
撒泼打滚是小闹,诬陷政·府可是天大的罪!
他们又不是真想全家在大牢里吃团圆饭!
李队长多老辣的经验啊,立即就说:“聚众闹事,诽谤政府!刚才哪个吼的‘政·府打人’,现在就跟我去局子里蹲班房!”
他这是和楚星打配合,吓吓这些撒泼放刁的老货。
这下,四周的坝子死一般寂静。
满身污秽的老婆子们,呆呆盯着李队长头上那顶军帽。
军帽上红底金穗的徽章,泛起庄严的光。
有老婆子撑不住,再没了凶劲,耷拉了脑袋,眼泪水飙了出来。
这次是真哭。
连马三婆都有些恍惚:自己一大把年纪,老胳膊老腿的,真要进去陪乖孙,全家一块蹲大牢?
27. 惊天大发现
早就憋不住了的陈菊花,猛地从斜刺里冲出来,扯着嗓子就开始点名:“马三婆,辣椒婆,老树精,针线婶,药罐罐……”
坝子上那七八个老婆子,陈菊花个个都认得,一口喊个外号,把她们点了个遍。
她点一个名,老婆子们就灰溜溜地溜一个。
陈菊花可是国家干部!被她记小本本了,能落什么好?
这些婆子们敢聚众闹事,仗的也不过是法不责众。
她这哪是点名,分明是在示威:你们的老底我可一清二楚!
只有马三婆还梗着脖子强撑着,但,那种嚣张气焰,早已荡然无存。
陈菊花可不会放过这个典型。
“我敬老,才喊你声马三婆。给脸不要脸,明天我就让乡广播站的大喇叭,全乡宣传你这个‘粪桶婆’!”
陈菊花也是有急才,顷刻间就给她想了一个响亮又美名远扬的绰号。
乡广播站这喇叭一响,她也不用做人了
马三婆脸都白了,赶紧哀求:“菊花,陈领导……可不敢,可不敢这样啊!树要皮,人要脸,你可不能让老太婆当着全乡丢人现眼。”
她可以不要这张老脸,可背上这么“香”的绰号,二柱和二柱他爹还怎么见人啊?
这下,连楚星这个现代人,都不得不对陈菊花心服口服。
她先逼怂包陈富贵改口,抽掉对方诬陷的梯子。再亮一身伤,她是受害者,不代表政府。
扯陈富贵挡粪水是正当防卫。
最后更是狠狠一锤,直接把几个老虔婆钉死在“诬陷政府”的罪状上,一把掐准黑虎村最怕的名门。
这一套连招又狠又准,又刁又稳。
就像她的咏春,用的全是巧劲儿,真正四两拨千斤。
可楚星心里也清楚,自己用的是智谋,是法律,跟黑虎村这种村长最高才初中毕业的蛮荒水土,终究隔着一层。
陈菊花不一样。
她泼辣辣长在这片土里,最懂这里的人:什么都能不要,就是要这张脸;什么都能不怕,就怕臭名远扬,一辈子洗不干净。
那几个老货敢泼粪,赌的就是这个心理。
不是真要跟你论是非,是要你丢人。
逼你工作组满脸脏臭灰溜溜地走,往后见一回笑你一回!
而现在,陈菊花直接拿她们的招,反手扣回她们自己头上,还加了个大杀器:乡广播站的大喇叭!
这威力简直是核弹级。
“粪桶婆”三个字,又臭又形象,又顺口又好传,简直是照着她们一身污黄量身定做的招牌。
陈菊花要真较上劲,上去说一段书!
这几个老虔婆,连带全家老小,这辈子都别想抬头做人!
楚星这边正打着肚皮官司,陈菊花猛然一拍大腿:“不对啊!”
她这动静一出,整个坝子前前后后密密麻麻的目光,全都焊在了她身上。
就在她不远处的马三婆,更是哭丧着脸,心里直打鼓:这次要遭,陈菊花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给我算总账。
她赶忙继续求情:“陈领导,陈干部,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神仙忘了凡人错,就揭过这篇吧。”
陈菊花一听,更来劲了,手指头都快点到她眼睛面前了。
把个马婆子弄得摸不着头脑,只好小心翼翼陪着笑:“菊花,我是不是又说错了啥?”
她边说边轻轻给自己一嘴巴:“这死嘴,一天天光会闯祸,你宰相肚子能撑船,大干部别跟我这老糊涂计较啦!”
陈菊花嘿嘿一笑,笑里藏着钩子:“马三婆,你老家北方哪的?”
马三婆一愣,下意识反问:“他菊花姨,你还要追到我老家,作践我家里人?”
话一出口,她猛然意识到什么。立马死死闭上嘴,一个字都不肯往外蹦。
她意识到了,同样了解陈干事的张主任,也瞬间懂了。
这马三婆,根本不是云省人!
这个最难缠的老婆子,每次开口,都极尽刁钻刻薄之能事。
连菊花都未必说得过她
那一嘴又刁又滑的歇后语,那些粗放又生动,还带着押韵,绕着弯儿的嚣张咒骂,句句都露了底:她根本不是云省人,甚至不是大西南的人!
陈菊花是本乡本土的人,一听就被她现场逮个正着!
她被陈菊花问到哑火的反应,更是铁证。
张梅迅速递个眼色给陈菊花。
这一对老搭档,瞬间心领神会。
陈菊花笑得更开了,调门陡然拔高,扯着嗓子乘胜追击:“我问你话呢!马三婆,你当年是咋个万里迢迢从北边嫁到这山旮旯来的?”
马三婆干瘪的嘴皮掀了掀,最终却像被人拿针缝上了,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老姐姐,这些年,你心里没少煎熬吧?”张主任动情地朝她走去,毫不嫌弃她又臭又脏。
脱下挺括的外套,披在马三婆有些佝偻的肩上。
她重重叹了口气,轻轻搂了搂她:“咱们女人,谁不想漂漂亮亮,温温柔柔,干干净净的?谁年轻时候没做过梦,要嫁就嫁那个真正放在心尖上的人?”
马三婆任她搂着,身体像根枯木一样僵硬。
一双浑浊的老眼,茫然地抬起眼皮,空落落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老姐姐,刚伤着没有?”张梅边说边用双手轻柔地扶起她。
“对不住,我刚刚那些话,怕是勾了你的伤心事。”
马三婆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只有肩头难以抑制地微微发颤。
“老姐姐,你的苦,我都懂。要不是心里揣着天大的委屈,要不是被逼得没了活路,谁肯用‘泼粪’这种法子护着自己?”
“不是你生来就想当恶人,你这是真没法子了。你的‘凶’是你拼尽全力想要活下去的盔甲啊。不这么凶,你可能早都活不下去了……”张梅说着说着,声音哽咽。
她努力控制住眼睛中又要往下掉的泪。
马三婆低着头,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呜咽,像是离了家乡的雁,哀哀地叫。
老泪纵横。
这一次,是真哭。
瞬间凝固的闪光灯,像是一道深沉的叹息。
她猛然挣脱张梅的怀抱,一双皱得像老树皮的手死死捂住脸,跌跌撞撞地朝着山后跑了。
那件外套从她肩头滑落,掉到地上。
张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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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拾起,深深叹了口气。
“菊花,登记下来。马三婆,我们以后的重点工作对象。”
“哎,早记上了!”陈菊花利索地应道。
刚刚张梅动情关怀时,她已飞快摸出过小本本,记录在册了。
工作组进山,加上赵记者和楚星,满打满算才七个人。
想立马把被拐来的姐妹都带出山?简直是做梦!
县里根本没这个力,硬来只会激化矛盾,惹出更大的对立和乱子。
往后咋安置?村里人铁桶一样的旧脑筋,咋改造?都是耗时费力的硬仗,急不得。
他们这回来,就是来摸地形,认人头。把一个个名字,一桩桩苦楚都实实在在登记下来,这沉甸甸的名单递上去,才能换来人强马壮,带着更多的政策、资源和关注进村,才能真正把这铁桶砸开!
他们就是深入虎穴的侦察尖兵,只有把情况摸准了,后续大部队的行动才能有的放矢、势如破竹。
这一路是不容易,甚至步步“凶险”。
但,总算是撕开了一条口子。
这口子里,透出深渊的形状,更让人触目惊心。
曾经的苦命人,为了活下来,为了爱儿孙,硬生生被这吃人的地方扭成了看门的恶鬼,成了护着这脏规矩最凶的那把刀!
妇联的光还不够亮啊!才叫一个灵魂被黑暗吞没,烂在了泥地里!
她们来晚了。
但,张梅下定决心,非得把这个苦命人从泥沼里拽出来不可!
今天,这头一枪算是打响了。
马三婆,就是他们在这黑虎村,收获的头一个攻坚对象。
张梅站在坝子中央,对着还在围观的人群喊:“乡亲们,我是妇联的张梅,工作组是来了解情况,帮助大家的,绝对不会给大家添麻烦……”
她话还没完,“呼啦”一声,原本堵得水泄不通的村民,跟见了鬼似的,全跑没了影。
刚刚还站都站不下的坝子周围,一下子空空荡荡。
个个跑回家,“哐当”一声把门锁上,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苍蝇都别想飞进去一只。
了解情况?
和妇女谈心?
你连本村婆娘的影子都瞅不着!
陈菊花那张厉害嘴,张主任这个大干部眼泪水说来就来的“本事”,大家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村里出了名的“嘴王”马三婆都差点被说动了,眼泪汪汪,扭头就跑。
谁疯了,才让自家婆娘去跟她们谈啥心!
楚星刚刚听张主任讲话听得动容,一走神,再回头,就连陈富贵不知道啥时候也溜了!
林公安憋了半天,脸通红:“陈富贵说他身上又脏又臭,要回家换衣服……我没拦。”
工作组看着家家户户紧闭的门窗,个个犯了愁。
老百姓合法待在自己屋里,总不能挨家挨户拼命砸门吧?
在取得反击泼粪水,回敬“诬陷政府”,攻心马三婆连赢三场后,工作组陷入了僵局。
他们彻彻底底被孤立了!
被晾在一边,理都没人理。
楚星忽然转头问陈菊花:“菊花姐,你知道陈富贵住哪吗?”
28. 陈富贵,我数三声
李队长接口:“对,这货又坏又怂,胆子比耗子还小!吓唬吓唬,他啥不招?”
连一直保持着军人克制的赵强都开口了:“这家伙就是活的军事地图啊!”
陈富贵土生土长,又是给黑虎村放风的!
村里那点事,他肯定样样清楚。
谁家买了婆娘?哪家婆娘过得最遭罪?问他,准没错。
陈菊花拍手:“敢跟我们唱对台戏,不能轻饶了他。我们就是要找上门,就是要盯死他!敲山震虎,让黑虎村这些刁货都瞪大了眼睛看清楚!看哪个以后还敢跟工作组捣乱!”
陈富贵的家,陈菊花还真知道。
一行人说走就走,直接往村子深处插了进去。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楚星他们穿过好多梯田,一路都是低矮破败的村屋。
可就是见不着几个人影。
偶尔有几个在门外忙活的人,一瞧见他们,立即都缩回屋里,把门闩得死死的。
工作组只有无奈笑笑。
陈菊花领着大家走到一棵大柳树旁,她抬了抬下巴,指向柳树背后一个破破烂烂的土墙茅草屋。
“诺,陈富贵就这家!”
也不等张梅发话,她一个箭步,冲过去就“咚咚咚”地锤门,木门被她砸得直晃荡。
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菊花可不管这套,继续砸门。
过了老半天,终于响起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找哪个?”
陈菊花叉着腰喊:“陈富贵,赶紧给姑奶奶开门!现在不开门,这辈子你都别开门!”
门里安静了一下,那个怪腔怪调的声音又响起:“他一大早就出去了,没在屋头。”
陈菊花一声冷笑:“那你是哪根葱?”
“我是给他看屋头的,我啥子都不晓得!”那个声音慢条斯理。
陈菊花笑得更大声了:“陈富贵,你咋个不去当演员?自己给自己看屋头,自己说自己不在家!”
她陡然提高声音:“赶紧给你姑奶奶开门!”
屋里顿时一点声都没得了。
任陈菊花骂破天,陈富贵就是装死不出声。
楚星缓缓走过去,声音清亮:“陈富贵,我数三声。”
里头立即响起陈富贵像被电打了般的声音:“你又是哪个?”
楚星根本不搭他这话,只见,她右手猛地一抡。
“锵!”一声铜锣炸响。
“1!”她的声音稳稳当当,没抬高,也没多说半个字。
还没等她再开口,那扇木头大门“吱呀”一声,被猛然拽开,陈富贵哭丧着脸堵在门口:“女菩萨哟,你到底要哪样嘛?”
他想问你咋个阴魂不散,可硬是不敢挤出半点声。
楚星根本用不着自报家门,那一口标准的普通,加上震天响的铜锣声,简直就是这女阎王的招牌。
陈菊花再凶也是个干部,不能把他怎么样。
陈富贵这种老油条,耍赖装死,她总不可能把门拆了。
只要他铁了心不开门,她骂够了也只能走人。
可这女阎王真是个害人精,村长那么精,月生那么横,都栽她手里了。
自己刚才被她拎起来甩得魂飞魄散,吐得昏天黑地的滋味,他可不想尝第二遍。
等她数到3?
天晓得,这活祖宗会干出啥事来!
这破木头门,可遭不住她一拳。自己这把老骨头,更遭不住再当一回“人肉风火轮”。
李队长差点笑出声。
这楚同志太有意思了!
从头到尾,她就只说了句:“陈富贵,我数三声。”
可没说,数完三声要干嘛。
他们做公安的,总不能不让老百姓数数吧?
此刻,陈富贵已经换了身干净衣裳,身上也收拾利索了。
可那副形象还是猥猥琐琐,正苦着一张脸,探出脑袋左看右看。
陈菊花早对他一肚子不满了,伸手就揪他:“陈富贵,你做贼呐?”
“哎哟,我的姑奶奶!要进就快进!都杵在门口,是想当门神菩萨嘛?”他紧张得眼睛滴溜溜到处瞟
陈菊花更来气:“你到底怕哪个?公安和军官都在这点,还护不住你一个陈富贵?”
陈富贵唉声叹气:“你们总是要走的嘛!等你们走了,村里个个拿我当叛徒,这不是把我活生生往火坑里推?”
李队长给他一颗定心丸:“陈富贵,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们,公安局保你。哪个敢整你,你就讲公安要请他去吃牢饭!”
陈富贵终于放松下来:“嗨,有公安哥这句话,我还怕哪个?都进来说。”
一伙人跟着进了陈富贵的家。
才跨进门,赵记者又忍不住捂起了鼻子。
她这个到处跑新闻的记者,还真没在哪家闻过这么冲的味道。
劣质旱烟叶子味混着老屋的霉味,扑进鼻子,差点没把她当场送走。
“咳咳咳。”赵记者咳得满脸通红。
连楚星都有些愣神。
她是现代穿越过来的,哪见过这样破落的地方?
就算是原主记忆里,也没这么窘迫的画面。
原主是京市人,虽被拐卖,但买她的陈家兄弟,一个是村长,一个是猎人。
找钱门路比一般人多。
他们家房子,在现代人楚星看来,虽然也不怎么样,但是和眼前的屋子比起,简直就是青瓦大豪宅。
一进屋,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土墙到处都斑驳掉皮,露出一节一节的麦草杆。
墙上贴了张胖娃娃抱鲤鱼的年画,像是想遮丑。
只是那张画,也不晓得贴多久了,胖娃娃的鼻子都被虫蛀通了洞。
这个家,真是穷得叮当响。
窗户是用黄油纸糊的,凳子不晓得是哪捡的树桩子。他和儿子的两张床,就是旧木板拼拢来的。
陈富贵看着赵记者咳个不停,脸上赔着小心,心里头暗骂:
一个个穿得人五人六的,进屋就咳,怕不是有肺痨哟?可别把我这屋子给熏起病了!
他还心头嘀咕,李队长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说吧,陈富贵。你买婆娘没有?”
陈富贵赶紧把头摇成拨浪鼓:“没有,绝对没有,公安哥你太看得起我了,你就是把我卖了,我也整不出钱来嘛!”
李队长完全不相信:“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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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婆娘,那你儿子阿军是哪来的?”
陈富贵愣了一下,赶紧声明:“我没说我没婆娘,我是说我没‘买’过婆娘。”
这下,陈菊花都忍不住笑出声:“你不花钱买,还有哪个肯嫁给你?”
这怕是瞎哦!
才会嫁这穷得叮当响,胆子还跟耗子一样大的怂货!
“咋个没得?你们去查嘛,我是明媒正娶的翠翠。”陈富贵梗着脖子不服气。
“你老伴人呢?我和她谈。”张梅语声温和。
陈富贵沉默了一下,再开口语气烦躁:“没了,早没了。你们问她要整哪样?还能把一个死人从土里拖出来谈?”
“人是咋个没的?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陈菊花不依不饶。
陈富贵粗声粗气:“咋没的?命没的!我命硬,婆娘都被我克没喽!老天爷定的,我有哪样办法嘛?”
土屋里死一般寂静。
谁都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没心没肺,脸皮比城墙还厚的陈富贵,原来也只不过是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可怜人。
他穷,他怂,他死了婆娘,他怕儿子保不住……
这些怕,藏在他又油又滑的壳子底下,终于裂开了条缝。
张梅走到灶台边上,那搁着个生了锈的大铁壶。
她伸手一摸,壶身还是温的。
她拎起铁壶,从灶台边拿了只豁了个口的灰黑色粗陶碗,慢慢倒了碗水。
端了碗走过去,拍了拍陈富贵:“喝口水,富贵。”
他没接,脸上反而堆起那副卑微的笑:“领导,你有啥指示直接说就是。”
官老爷亲手给他倒水,这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嘛?这碗水喝下去,怕不是命都要卖给她?
他是万万不可能喝的。
张主任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德行,无奈了。
李队长把话接过来:“我们为啥来找你,你心里没数?”
陈富贵往后缩了缩:“我不晓得。”
李队长脸一沉,声音也冷了:“说,黑虎村几家婆娘是拐来的?来了几年?从哪点来?花了多少钱?大事小事,统统跟我们交代清楚!”
陈富贵使劲摇头:“公安哥,我真不晓得啊,我从哪点晓得嘛!”
“陈富贵!”李队长猛地一声吼,震得屋顶都在颤。
本来就剥落的墙皮,“啪嗒”一声又掉下来一块。
陈富贵哭丧着脸:“轻点,轻点喊,房子都要震垮喽!”
“老实点!”李队长又是一吼。
陈富贵嘴巴闭得死紧。
“你不是答应得好好的?老实配合,我们公安保你平安。”李队长缓了口气,声音压平了些。
陈富贵悄悄抬头,眼睛溜了溜他,忽然说:“公安哥,能不能先把我家阿军放回来?”
李队长看向赵强,赵强坚定地摇了摇头。
林公安一听就来火气了:“你想得美!你儿子围攻的可是陆营长!犯了国法,要上军事法庭。”
他越说越来气:”那可是陆营长!是守护我们云省的大英雄!我看你儿子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陈富贵的老脸皱得像苦瓜,两只眼睛只瞅着还没发话的李队长。
29. 表忠心
“陈富贵,你儿子是犯了国法,谁都没得权利放他走。”李队长耐心跟他讲清楚,“但是,我可以帮你申请,让你可以去看他。”
陈富贵把脖子一梗:“那我还是哪样都不晓得。”
楚星冷笑着朝他走过去。
陈富贵看她走得越来越近,脚下一软,忍不住连退几步。
“你要整哪样?”他有些慌。
楚星淡淡数数:“1!”
“公安哥,你看她!”陈富贵高喊。
李队长转过身朝门口走。
陈富贵心头一梗,又转向林公安。
林公安刚要说话,背对着他们的李队长忽然喊:“小林,出来一下,聊一下前天那个杀人案。”
说完,他抬脚就往外走。
“哎,李队,马上来。”林公安也顾不上陈富贵了,赶紧快步跟上。
陈富贵呆在当场。
楚星声音平静:“2。”
陈富贵忍不住喊:“救命,救命,害人精打人啦。”
他家附近的邻居,本来就把门关得死紧,这下,连窗子都关上了。
楚星从从容容走到他面前,一双晶亮的杏仁眼不怒自威。
她才刚刚张了张嘴,还没数数。
陈富贵蓦地把头抬得老高,紧紧闭上眼睛:“你打嘛!你今天打死我,我也不晓得。”
“3。”楚星的声音刚落,陈富贵猛然蹲下,双手抱住头,一声不吭,等着挨顿暴打。
结果,他等了半天,想象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来。
陈富贵悄悄张开一只眼睛,偷摸着看楚星反应。
这一看,把他看懵了。
那个女阎王,就在自己头顶,正冷笑着看着。
他赶紧闭上眼,皱巴巴的老脸苦成了一团,大声哀求:“莫打我脑壳!”
没有人搭理他。
他闭着眼睛,又等了很久,还是没有挨这顿打。
他又睁开眼睛,再次对上楚星晶亮的一双眼。
他忍不住了:“害人精,要打就搞快点!你这搞得我悬起的!”
这心里七上八下,等着挨打的滋味,还不如早点挨打,早点送走这瘟神。
“呵!”楚星冷冷一笑,他的身体不由触电一样猛地一颤。
“哎哟,痛!痛!痛!”陈富贵满嘴乱喊。
结果,声音就像落进了无底洞,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他自己都没想到,身上一下都没有挨。
张梅都有些摸不准,楚星这是要干啥,正要开口阻止妹儿打人,袖子却被陈菊花一拉,她又闭上了嘴。
现场,陷入死一样的沉默。
就连赵记者的相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起来。
陈富贵牙关都在打颤,心理揪得慌。
该来的,咋还不来?
这女阎王那双鬼眼睛那么亮,盯着人就跟要勾魂一样。
她这是憋着狠招啊?
山神奶奶,搞快点给个痛快吧!
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进陈富贵的眼睛,
这无声的压迫,简直要把人凌迟,还不如被打一顿呢!
陈富贵的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死不开口。
当叛徒,陈月生的拳头,他可更挨不住!
就算月生回不来啦,村里人抓他去游街,一人吐他一脸唾沫,他也没法活啊!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楚星高声道:“富贵,谢谢了啊!”
陈富贵懵了一下。
谢他?
谢他哪样?
还没想完,就看见女阎王的大长腿从他身边挪开了。
她不但自己走,还在招呼其他人:“走了,张主任,菊花姐,赵排长。”
其他人虽然也都很懵,但还是很配合,抬脚就跟着她走。
陈富贵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等他们全部走出去,他扑过去就把门关上。
门刚刚关上,他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
女煞星到底在谢他哪样?
谢他就算了,声音那么大又是想整哪样。
他蓦地反应过来,脸色苍白,猛然打开门,喊人:“女菩萨,女菩萨,你们快回来!”
楚星一笑,停住脚步,转了回来。
其他人也跟上。
就连蹲一边抽烟的李队长也嘿嘿笑着,拉着林公安进了屋。
他敢放权给楚星处理,就是看准这姑娘聪明,有分寸。根本就不可能让他们公安陷入被动。
陈富贵心里那个苦哦!
就这么开门,把人叫回来的几分钟,他都已经瞥见,附近几个邻居家里,隐隐绰绰好多人影,一个个正竖着耳朵,从四面八方偷摸看他。
一进屋,他赶紧关了门。
“我的老天奶奶,你这不是陷害我嘛!”陈富贵简直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楚星这招太狠了!
原来,她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把他吓得魂没啦,就哪样都答应。
她从一开始,就是在给他下套。
她数三声,还真不是为了打陈富贵。
这是一种心理压迫,迟迟不落下来的铡刀,可比直接砍脑袋,更让人崩溃。
陈富贵在她刻意营造出的高压氛围中,绷不住什么都配合,那是最好。
要不然,也会吓得大喊大叫。
工作组进村,在村民们看来,就是来和他们算总账的。
黑虎村虽然家家关门闭户,但是那一扇扇大门后,木窗子前,一个个肯定竖着耳朵,在偷听。
山村的房子破,不隔音。
陈富贵那茅草屋破破烂烂,更是说话大声点,周围邻居都能搭腔。
他那些鸡毛子鬼叫,落在老乡们的耳朵里,人人都会猜在屋里挨收拾。
等时间差不多了,楚星再临门一脚,大声感谢陈富贵。
她这哪里是谢他?
她这是一脚把他踹进了火坑里!
她是谢给各家各户支着的耳朵听的。
这下,陈富贵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谁会相信,他哪样都没说,工作组就客客气气走了,走之前还特意感谢他?
这声谢,是把“叛徒”的名头,直接在陈富贵脑袋上扣严实了。
他所担忧的游街,婆娘被解救的买家家庭的报复……
这些有的没的,不找他找谁?
他能不慌?
他赶紧将工作组给请回来了。
这名头他不能白担着,他得靠着公安老爷保他狗命啊!
他心里有怨。
人才进屋,立马就吐槽。
楚星站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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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笑不笑:“哦,那我们现在走。”
陈富贵急了,赶紧喊:“我配合,我配合政.府,还不行吗?”
工作组的人都笑了。
陈菊花拿出小本本:“说嘛,哪几家的女人是买来的?”
陈富贵眼睛觑着李队长,不吭声。
李队长秒懂,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富贵,你配合我们工作,你就是公安的证人。哪个敢打击报复你,就是犯法!”
陈富贵这才小声问:“那我可以去看阿军不?”
李队长看向赵强,赵强一口答应:“可以,我帮你打申请。”
陈富贵总算安心了,这才说:“陈领导,你问哪几家婆娘是买的?你倒不如问,村里还有哪几家没买。”
小赵记者倒抽一口凉气。
进了黑虎村,她一直很职业。老婆子们搞突然袭击,她开始惊慌,迅速冷静之后,就没停过拍照片。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震惊了。
原来,他们一路遭遇的非暴力不合作,就是因为这背后有着庞大的受害群体啊。
一路来,相机拍下的,只是这个罪恶大山的冰山一角。
黑户村烂到根子了!
这不是从地狱里救人,这是要面对整个地狱。
怪不得,村里人都是那种反应。
全场只有李队长还稳得住,压了声音问:“说吧,陈富贵,哪几家没买?”
“我家,陈铁牛家,马三婆家……”陈富贵果然门清。
张梅吃惊:“马三婆没参与买妇女?那她带头闹啥工作组?”
为虎作伥这种事,一般都是跟自己的利益密切相关。
马三婆是受害者,张主任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多半,被害的成了害人的,家里自己也买了人,她才那样凶悍耍泼,不要老脸都要轰走工作组。
可她这压根没买人,又是为了什么?
张主任真想不通了。
难道,真是那个“斯……斯德”什么病?
陈富贵看他们一脸不解,开口嘲笑:“你们官老爷哪里懂?她家男人死得早,孤儿寡母,不依靠族里,哪个都敢来踩几脚。”
“再有,她不表表忠心。以后,她乖孙咋个娶婆娘?”
这话简直荒谬。但是,工作组的每个人却都知道,这就是事实。
这个地狱不但吃人,连人的骨头都染黑了。买女人,竟然要靠表忠心去争取资格!
最讽刺就是,她自己就是多年前被拐卖来的妇女!
赵记者从她的随身小包里摸出个本本,龙飞凤舞地写下:“表忠心,争取给孙子买婆娘!”
陈菊花脸上烫得慌,她就是本乡人呀!
跟这群黑心烂肺的做同乡,简直丢死人了!
黑虎村就像只猛虎,幽幽向所有人露出它的獠牙。
“陈富贵,你给他们放风敲锣,是不是也想给你家阿军买个儿媳妇?”李队长突然问。
陈富贵愣了下神,赶紧否认三连:“没有,绝对没有。公安哥,你看我们家,哪里像整得出钱的样子?”
李队长嘲讽他:“那你给村里敲锣放风,当狗腿子,是要整哪样?”
陈富贵的老脸终于有点红:“我这不是就敲下锣,每个月领五斤苞米,还可以自己在林子里砍点柴,摘点菌子嘛……”
30. 秘密武器
就为5斤苞米,一点木材和菌子?就啥道德都不管,给人当狗腿子?
5斤苞米,在2025年,也就十多块钱。
800块买女人?十几块卖灵魂?
就算加上柴禾和菌子,也就几百块。楚星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她和这1980年这个时代的人,的的确确是两个世界。
她根本没法理解黑虎村。
“说完了?”陈菊花望着手里的小本本,大片大片都是空白。
陈富贵点头哈腰:“是啊,都在这里了。我老实,绝对不敢骗政.府,骗领导。”
两行字都写不满的名字,让张梅的心都沉甸甸的。
她想了想,又问:“那些被买来的妇女的情况呢?叫什么名字?几时到村里的?籍贯是哪儿的?有没有被打被虐待?”
她一连串的问题滚烫。
陈富贵愁眉苦脸:“又不是我家的婆娘,我咋认得嘛?”
李队长板起脸,声音严肃:“陈富贵,你还跟我们耍花腔,你老乡找你,公安可不管了!”
陈富贵老脸惊跳一下:“公安哥,我说的有半句假话,你就把我逮去蹲班房!”
看李队长面上的表情不怎么信,他慌忙给他们透底:“我真没乱扯。那些都是人家婆娘,来了黑虎村,就在人家屋头不出来。”
“我们外头的男人,咋个见得着嘛?不信,你们问下……”
他的眼睛偷偷瞄一下楚星,不敢说下去。
楚星点了点头:“我在逃走前,就只出来过一次,还是陈月生带着去公社……”
就是那一次,陈月生拿着他哥开的结婚证明,领着原主去登记的。
陈富贵这又奸又滑的小老头,原主记忆里,还真没打过交道。
“那你也该晓得人家名字啊,要不,你咋个喊人?咋个放风?”
李队长是老基层,推想一下就知道,那5斤苞米,柴火、菌子,陈水生都不可能让陈富贵白得。
他平时打锣放风,除了防妇联,防公安这些公家来人,最主要还是防有女人跑了。
原主逃跑,没即刻惊动村里人,是因为那天下大暴雨。她又选择进山的黄泥路,而不是更好走的出村的路。
下大暴雨,谁都没想到有人敢这时候跑。
陈富贵这滑头,当然趁机在家睡大觉。
李队长问话都问在关窍,他再不敢抵赖,老老实实说:“我们村里人,喊人都是喊她男人名字。”
就好像楚星,黑虎村从头到尾没一个人知道她真名,就是因为这些人根本不把女人当独立的人,都是喊:“月生婆娘,村长家的婆娘。”
被拐来的女人,都是一样。
没生娃前,身份就是某个山民的婆娘。
生了娃,又成了刚子娘,二狗娘……
她们自己的名字?早就湮没在烟尘中了,除了她们自己,无人在意。
工作组顿时犯了愁。
他们这一次进来摸排情况,是专程来登记妇女名册的。
只有确认了受害者身份,建立了档案,她们才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帮扶对象。才有了获得法律救助的基础。
对被拐妇女后续遣返、安置,甚至对买家的法律追责都是建立在这份档案上。
而现在,工作组都进村半天了,太阳都爬到了头顶,她们还连受害妇女的面都见不上!明明收服了陈富贵这个巡山的小喽啰,却连份名单都写不出来!
林公安粗声粗气:“李队,要不,我们直接上门去带人,谁阻挠就抓回局子……”
他话没说完,后脑勺就被李队长狠狠拍了一巴掌:“乱弹琴!尽出馊主意!”
“抓!抓!抓!你有证据吗?就抓?人家军队是抓了那些家伙攻击陆营长的现行!这是军事重罪,依法抓人!”
“现在你证据都没得,强闯民宅,小心人家倒过来告你!”
李队长越说越来气:“再说了,就我们两个,你也要表演一下以一敌百?”
林公安瞄一眼赵强,笑嘻嘻嘟哝:“这不是有赵排长吗?他那支硬家伙借给我,我朝天放一枪,保证雀都不敢叫!”
这小子,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不等他说完,赵强肩膀一沉,一把把那支“56式”捂在怀里,隔断林公安那眼热得快要烧起来的目光:“想都别想,命可以借你,枪不行!”
“小气包!”想摸人家枪的诡计没得逞,林公安反倒偷摸吐槽。
李队长又好气又好笑:“滚蛋!再添乱,回头我就给你申请转文职……不,让你给老王当徒弟去!”
林公安愁眉苦脸:“师父……”
李队长:“叫职务!”
“李队,你不要我了吗?又是哪个老王啊?枪法厉害不厉害?”说到后面,这小家伙的眼睛竟然亮了。
李队长板着脸:“王卫国!”
林公安的脸皱得像条苦瓜:“那咋个行!王大爷他是看大门的啊!教我看大门嘛?”
一群人都被他们逗笑了。
沉闷的情绪,也松快了好些。
笑过之后,张梅才说:“我们做基层工作的,肯定不能蛮干。大伙儿啥证据都没得,两眼一抹黑,你去强行抓人,先不说人家告不告你。万一,这陈富贵说话不尽不实,甚至是骗我们,人家那家根本没买人。你那把配枪不得这辈子也摸不着了?”
何况,他们就来了七个人,真正有力量自保的,就只有排长同志和两位公安同志,还有就是楚星楚妹儿。
啥都不清楚,就激化矛盾,人救不出来,工作组都得折在这里。还给国家脸上抹黑……
张梅这话是定调。
调子是定了,一个个却更加一筹莫展。就连不按常理出牌,经常有神来一笔的急智的楚星,都没招了。
她对这样的环境实在太陌生了,如果不能使用武力破局,她也想不到该怎么见着那些躲在家里都不出来的村民和妇女了。
陈菊花忽然拍了下手掌:“嗨!你看我这记性!我带了秘密武器啊!”
这下,连赵记者都被吸引过来了。
她一只手拖着陈菊花晃:“菊花姐,到底是啥秘密武器呀?”
她早就好奇得不得了啦,陈菊花那满满一大背篓,到底背的是什么?
前头她问她,她还不肯说。
陈菊花神秘一笑:“等会,你就晓得啦。”
说完,她转头向陈富贵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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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富贵,借你样东西用。”
陈富贵心下嘀咕,脸上笑得很灿烂:“姑奶奶,你只要不是借我脑壳用,你看得起啥子,直接拿就是!”
他这表态十分光棍。但是,这茅草土屋里连碗都只有三四个,还都是豁口子的。
人家就是想拿,也没东西好拿。
有了他这话,陈菊花三两步朝着灶台走。
偏偏陈富贵嘴上说的好听,心里不放心,赶紧跟在后头。
灶房尤其狭小,灶台就是黄泥巴和了稻草梗子打的。
只有一口大铁锅。灶台旁边是水缸,水缸上搭了块木板当架子,摆了几个粗陶罐子。
看陈菊花眼睛往罐子上瞄,陈富贵立即跑了过来,用身体悄没声的挡严实了。
陪着笑脸:“姑奶奶,你都看到了嘛,我家里真是什么都没得。没东西招待领导,我心里过意不去啊!”
陈菊花根本不吃他这套,张口就问:“有油没得?”
陈富贵赶紧挪过去些,脸上堆着笑:“姑奶奶,你看我像吃得起油的人嘛?肯定没得!”
陈菊花冷笑,两只手飞快一伸,从架子上拿下来个玻璃瓶,晃了晃:“这是哪样?”
陈富贵慌了,赶紧哀求:“陈干部,就这么一小瓶茶籽油了。这是留给阿军,等他回来吃的。”他咽了咽口水,“我这几天,都是吃的白开水泡饭,就是舍不得这点油啊!”
“瞧你那抠搜样!”陈菊花出言嘲讽,“姑奶奶不白用你的!”
她三两步,走到自己的大背篓前,一伸手,从包袱里掏出个玻璃罐子,晃了晃:“你看这是哪样?”
只见,那只晶莹透明的玻璃瓶子里,乳白色的油脂散发诱人光芒。才掏出来,就一股浓香差点把陈富贵掀翻。
他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细腻的白色,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猪油?真……真要给我?”
陈菊花笑了笑:“灶头借给我,你帮我烧火。我两样油都用一点,剩下的都给你。”
“好,好!”陈富贵激动得两眼放光。
要知道,在1980年,猪肉还是凭票供应,猪板油老百姓也珍惜得很。何况是在这深山老林,又是穷得只剩四面墙的陈富贵家。
他那些茶籽油,是巡山放风时,薅村里集体的茶树籽榨的。
这猪油!
陈富贵只在村里办大喜事时吃过!
一听这么好的东西能给他,他立即蹲到了灶门前,拿起火钳,把柴禾夹进去,又去点火。
陈菊花回头,对着楚星一笑:“妹儿,你去帮我召集下村民,就说妇联……”
楚星秒懂,拎了铜锣,顺手拿了陈富贵那根敲锣的木锤。
打开了门,顺手开了窗,站到屋前空地的中央,运足了寸劲,猛然敲击起那面铜锣来。
“锵锵锵!锵锵锵!”激烈的锣声一阵接着一阵炸响。
这可比平时陈富贵巡逻时,敲起来响十倍。
关键是,它一直响个没完啊!
那些缩在家里装死的村民们再也坐不住了,有凶狠的拉开门就想破口大骂。
结果,楚星先清清亮亮吼了一嗓子:“妇联发东西了,各家的妇女同志快来领咯!”
31. 勾得人魂都没了
“发东西?发哪样?”恶狠狠的村民表情都凝固了,半天都不晓得是该继续气势汹汹的骂人,还是脸上堆满笑容。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黑虎村太穷了,他们最欢迎政·府进村的时候,就是政府进来发东西的时候。
前年也是发龙水,房子都冲垮了。水生哥就陪着公社的人,过来发过一次救济粮。
虽然,只有受灾严重的特困户有,但这个记忆是刻在了黑虎村每个人的脑子里。
楚星看他态度软和了,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的陈菊花,笑了笑:“发吃的。”
具体是啥,她也不知道。
不过,陈菊花领着陈富贵又烧火又借油,那肯定是吃的!
那老头眼睛都亮了,赶紧从自己屋里出来:“我排第一个,哪样好吃的?快点发!”
近处,远处,到处都是人影,正从自己家偷摸瞅着工作组。
显然是在看,是不是真的领得到东西。
楚星声音温和,却十分清晰:“我们来的是妇联,要帮扶的对象是妇女同志。东西是发给女人的。”
那老头骂骂咧咧好半天,又不死心,问:“男的就没得?你们是看不起哪个?”
楚星声音更加清晰有力:“我们是背了背篓,爬了几十里山路过来。能背的东西就这么多,给妇女同志都不够分。”
老头还想再死缠烂打。
楚星伸出木锤,狠狠砸在铜锣上,金属轰鸣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凶巴巴的老头也闭上了嘴。
在这种偏远山区,力量才是他们最听得懂的语言。
楚星的声音好像来自魔鬼的诱惑:“去叫你家的女人们来呀,妇联干部送好吃的。香得很嘞!”
邻居老头拔腿想走,猛然升腾起的香气,就像一双手,死死拽住了他。
他的腿好像生了根,那股香气一个劲儿的往鼻孔里钻,口水哗哗地。
“好香啊!是肉!肉香!”这下,老头的眼睛都像是在冒绿光。
要知道,他们逢年过节,才舍得吃一次肉啊!
楚星立马及时喊:“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后到就没得!”
老头下定决心,蓦地拔腿就跑。
各家各户躲在窗户背后,偷摸看着这一切的村民,个个都拿不定主意。
心里都觉得去不得,可那香味啊,就像勾魂一样,勾得人心肝直发颤。
大伙儿心里正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刚刚拔腿就跑的老头回来了,手里死死牵着一个年轻女人。
还没走过来,大老远就在喊:“大领导讲话得算数啊,这是我幺儿的婆娘。吃的呢?”
楚星马上朝着里头灶房喊:“菊花姐,好了没得?有妇女同志来领东西了!”
陈菊花笑着答应:“马上第一锅。”
老头立即伸长了脖子张望,他拉着那个年轻女人垂着头,眼睛只看着地面,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了一样。
这时,张梅指挥了两个公安同志,搬了一张床板,放在大石头上就当办公桌。几个树桩子就是座位。
她从口袋里笑眯眯地拿出一支笔,一个小本本:“先登记,登记了才能领。”
凶老头骂骂咧咧:“你们政.府就是怪多!领个东西搞那么麻烦!”
张梅也不恼,笑嘻嘻的说:“老同志,妇联做事,都是讲流程,讲程序。要是不把账记清楚喽,回去说不清楚,人家还以为我们吃了。”
老头又想领东西,又怕有陷阱,心里就好像妖精打鼓。
正在这时,陈菊花揭锅盖了,那股油脂的香气,猛然掀了出来,陈富贵第一个流口水。
那香气简直要穿透整座大山。
陈菊花带着个粗陶大盘子出来,凶老头立即看直了眼。
只见,粗陶土盘上,颤颤巍巍的叠着一个一个雪白的包子。
那些包子的底部,用猪油和着茶籽油混合着煎出金红色的厚底。
脆壳上的包子皮,被油脂浸透,是一种十分诱人的琥珀色。
这简直是碳水混合油脂的恐怖袭击。
原来,陈菊花的秘密武器,就是她亲手做的杂菌猪油渣包子。
菌子是她亲手摘的最新鲜的,猪板油和面粉是乡妇联经费买的。
做成包子后,这到了现场,再用喷香的猪油混合着茶籽油一煎,简直是香飘十里,攻击人的灵魂。
那金灿灿的脆壳,也像是魔鬼在向人群招手。
要知道,黑虎村本来就是穷得没几个人愿意正常嫁进来的村庄。
这里,个个都没比陈富贵好多少,一年吃不了几次肉。
闻到这么香的味道,屋子里的男人们怎么还忍得住?个个从屋里牵了个女人出来,潮水般涌了过来。
凶老头一看,生怕没了,再不敢耽搁,立即推着儿媳妇坐下:“登记,登嘛,包子搞快点给我!”
张梅欣喜万分,工作组终于取得进展了!
她完全不拿领导架子,拿着登记本主动坐到年轻女人的对面,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冯彩霞。”年轻女人的声音很低,一直就不愿意抬头。
“这名字好听啊!又光彩又美丽,充满希望。”一边的小赵记者嘴飞快
年轻女人却一个字也不肯接。
楚星轻轻地叹了口气,赵记者回过味来,小手掩住了嘴。
张梅轻声将话头接了过去:“会有希望的。”
凶老头哼了一声:“到底发不发包子?”
“发!”陈菊花从粗陶盘子里,拿了一个包子。
凶老头赶紧去接。
陈菊花却把包子塞到了年轻女人手里:“妹儿,我们是妇联的,包子给你。”
凶老头不干了:“你们干部骗老子哟!人给你们喊出来了,包子都没得一个!”
陈菊花刚要骂人,张梅摇了摇头。
她伸手又拿一个包子,递给老头:“老人家,给你。”
“冯彩霞,你那个也给我,等回去了一家人吃。”老头人心不足,向儿媳妇要。
陈菊花再也忍不住了:“妇联发东西是给妇女的!你的包子都是沾了人家的光!我看你今天敢抢!”
凶老头悻悻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人家干部说了算,包子你吃嘛!”
他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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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油浸浸的包子,跑到一边,一咬下去。
“咔嚓”一声脆响,现场的几十双眼睛,全都盯着他的嘴。
太香了!
这滋味太霸道了!
金灿灿的厚底,又酥又脆,一口咬下去,直抵吸饱了油脂的琥珀色的包子皮。
绵软,油润,浓香。
再一口,咬到馅料,更是舌头都给他鲜掉了。
菌子是雨林的恩物,山里人也常吃。
但是,老头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香,这么好吃的菌子。
肥厚滑嫩的是牛肝菌,鲜甜脆爽的是鸡枞,满口清香的是青头菌。最让人销魂的,是它们都被猪油浸透了,脂香牢牢锁住菌香,咬下去就是一包鲜甜的汁水。
几十双眼睛转都不转地瞪着他的嘴,光是看,有些人口水都下来了。
两个半大孩子,眼巴巴看着他:“山爷爷,好吃不嘛?是哪样味道嘛?”
老头根本没有嘴去搭理他们。
他所有的心思都在手中的这个包子上,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又一口。
冯彩霞这时,才将她的那只包子,递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冯妹儿,籍贯是哪点的啊?”张梅见缝插针地问。
冯彩霞声音很低:“苏州。”
她报了一个地址,张梅飞快给她填上。
冯彩霞才又去吃包子。她的动作很轻柔,吃得很珍惜。
这一次,终于咬到了馅料。
“咔。”一声清响,这是牙齿咬到猪油渣。
浸满油脂的猪油渣,浓郁的属于肉的香味立即弥漫了满口。冯彩霞的眼泪,“唰”地流了满脸。
张梅心疼了,她的声音更加心疼:“妹儿,你受委屈了,你心里难过,都给大姐说。”
这下,老头硬生生从包子上抬起头,瞪着冯彩霞。
冯彩霞被他的凶眼睛一瞪,瑟缩了一下。
楚星走到老头身边,一拳轰出,他身边的树桩子,被咏春的寸劲打出一个洞。
老头再不敢看她了,埋头继续吃包子。
“没得事,你说。”陈菊花拍了拍冯彩霞肩膀。
冯彩霞轻轻道:“我就是想起猪油糕了,我好久都没吃过猪油糕了,还有阿妈亲手做的猪油渣咸豆浆……”
猪油糕和猪油渣咸豆浆,都是苏州美食。
姑娘的话,让工作组的所有人都听得难受。
张梅轻轻握住她的手:“妹儿,放心!大姐一定让你再吃上猪油糕和猪油渣咸豆浆!”
山老头在一边听得呵呵笑:“那感情好,下次,我敞开大门欢迎你们妇联!最好,可以天天来。”
他那个包子,实在吃得意犹未尽。还真想尝尝,儿媳妇想得流眼泪水的猪油糕和猪油渣咸豆浆又是多好吃!
旁边的村民,看他们吃得这么香,早都忍不住了,赶紧催促:“还没登记完啊?该到我们了呀!”
甚至有人主动建议:“你们多分几队登记呀,这样才搞得快。”
于是,不但陈菊花,连楚星都被分了个小本本,分成三队,登记妇女们的姓名,年纪,原籍地址,嫁到谁家,有什么心愿。
32. 汇报
这个土办法,说复杂,一点都不复杂。陈菊花就是太了解这里了,黑虎村在大山里,全村都穷得叮当响。
1980年的时候,吃肉本来就是凭票供应。大城市里,很多人都只能一个月才吃一次肉。
在黑虎村,好多贫困户就指望着村里杀年猪分猪肉的时候,才可以分到一块。
在这里,猪油渣简直都是奢侈品。更何况,她这是将云省传统破酥包集合锅贴的做法,改良成了这油煎菌香猪油包。
这种油脂的味道,对于常年缺少油脂,闻到肉香都馋得慌的人群来说,简直可以说是生化武器。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村里的人防他们,防的是他们直接抢人。
登记小本本啥意思,他们还真没想那么多。
毕竟,这里学历最高的村长,也才初中毕业。好多人小学都还没读完。
最懂文化和政府工作的陈水生,又被抓走了。
这个仪式般的举动,在他们看来,本来就是领东西的必要程序。
出公粮,领票证,发救济粮……哪一样不都得签名登记信息?
来登记的女人们,肯定有念过书,懂的。
但,又不是人人都是马三婆,大多数被卖了的女人,日盼夜盼,就是希望可以逃出魔窟,希望有人可以救她们。
有人看出来了,当然不可能告诉禁锢她们的魔鬼。
她们先前被关在屋里,没办法接触工作组。现在,因为两个包子的诱惑,被放出来了,好多人痛痛快快,有多详细说多详细。
工作组手中的名单越积越多。
*
太阳西下,天空收尽了最后一丝金光。
夏日的傍晚,依然明亮。
军营的大门,拦了铁丝网。四周都堆满了沙包。大门两边都站着,全副武装的岗哨。
木质的岗亭里,通讯班的宋班长,正坐在里边守着一台手摇电话机。
即使没有人,他也一丝不苟坐得笔直。专专心心盯着电话。
“谁?”听到声音,宋班长腾地站了起来。他的手,下意识就去摸立在旁边的五六式的枪。
“我。”帘子一动,一个人影大步走进来。
听到声音的同时,宋班长已经两腿一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营长,通信班宋向阳正在执行执勤任务!”
进来的人正是陆宸烽,他伸出手,向下摆了一摆,示意对方坐下。
宋班长这才放松一些,却马上又问:“营长,是不是有任务?”
陆营长亲自来岗亭的时候,并不多。他大多数时候,要么在和军官们开会做作战计划,要么在盯着绘制测绘地图。
陆宸烽看了一眼,桌面整整齐齐,只有电话和记录本。
旁边不远处,放着一只半新的的搪瓷盅,白底上印着红色的大字:“为人民服务”。
他点了点头,随口说:“没事,我过来看看。”
他随意地问了宋班长几个问题,宋班长都尽职尽责地答了。
陆宸烽想了一下,又开口问:“今天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状况?”
宋向阳立即又站起来:“报告营长,今天和平时一样,安南猴子绝对没有靠近过我方。”
他又汇报了接过的几通重要的电话。
陆宸烽一边听一边轻轻敲着手指,忽然问:“岗亭门口那几辆自行车是谁的?”
宋班长愣了一下,查了查交班记录,说:“报告营长,是这一次的军地联合行动摸排小组的工作人员骑来的自行车。”
“前两天,山里爆发过山洪,自行车骑不上泥路,那几位同志就将车留在了哨亭外。”
陆宸烽的眉头皱得死紧,好半天才问:“他们还没回来?”
宋班长:“是啊,还没呢。”
陆宸烽敲了敲桌子:“联系一下赵强,看到他,叫他来我的办公室。”
“是!”宋班长声音洪亮。
陆宸烽转身,穿着军靴的大长腿迈步走了。
过了一会,通讯班的小孙撩了帘子进来,他兴冲冲地放下手上的饭盒:“给,班长。今天是豆腐烧菌子,香得很呢。”
“谢了。”宋班长接过饭盒,擦了一下筷子,准备吃饭。
小孙随口问了句:“刚才过来看见个背影,好像是营长?”
“是啊,营长来关心下我们。”宋班长笑了笑。
小孙咧嘴一笑:“营长就是营长,今天都来关心三次了!”
宋班长都感动了:营长真是身先士卒,爱兵如子的楷模。他默默决心,他也要站好每一班岗,才对得起身上这身绿军装。
*
赵强回到军营的时候,月亮都已经出来了,听了通信班的转达,他赶紧和工作组告了个别,急匆匆地去了营长的办公室。
陆宸烽肩膀上的伤势稍稍好点,他又非要到处跑,就连秦军医都拿他没办法,只是逼着他,每天得来军医院输两瓶液。
赵强到了营长办公室门口,里边的灯光正亮着。他敬了一个军礼:“营长,尖刀连三排赵强报到。”
里边立即传来陆宸烽清亮的声音:“进。”
赵强进了办公室站直,身姿挺立,等候营长问话。
这是一个不大的办公室,陆宸烽就坐在老式的木桌子后,正拿着黑色的电话筒,在和另一头讲电话。
赵强一声不吭,默默等待。
他的目光放空,正落在墙角有着山川河流的大型军事沙盘上。
那些坦克、士兵的标志,他也早已烂熟于心。但是每一次,到营长办公室,他都会下意识看了又看。
等了好半天,陆宸烽终于挂了电话。
深邃的眼睛看着赵强,忽然问:“回来啦?今天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
赵强说到这个,心里就堵得慌。他的脸都垮了下来:“报告营长,我没能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
陆宸烽猛然从座位中站了起来:“楚星同志出了什么事?”
赵强脸上的神色更痛苦了:“我没能保护好她……”
陆宸烽怒目圆瞪,一股气直冲上来,他厉声吼道:“赵强!”
赵强被吼得一哆嗦,直接站直了等待挨打:“营长,你罚我吧。现在就罚。”
陆宸烽闭了闭眼,瞬间又睁开。雪亮的眼睛像是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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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一样,牢牢锁定赵强:“赵强,你先说清楚,情况到底有多坏?楚星同志是受伤了?是被他们当人质了?还是……”
他沉重得都说不下去了,心中无限懊悔,明知道黑虎村有多顽固,他怎么没多派几个人去跟着她啊!
赵强愣了一下,赶紧解释:“不是的,楚星同志没出事。”
室内安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好半天,陆宸烽才冷然道:“赵排长,那你说没完成任务?”
赵强哭丧着脸,难以启齿:“我没能保护好她,我被她给保护了!”
陆宸烽揉揉突突跳的太阳穴,看了赵强半天,终于开口:“说,怎么回事?”
“是!”赵强答应一声,从进村遭遇战开始讲。
他的报告平平直直,只说事实。
但是,陆宸烽的神色可就精彩了,这个向来冷峻的军官,眼睛中都是不可置信的错愕和荒谬。
在听到楚星的表现后,那些震惊、担忧、好笑、不可思议的种种情绪,慢慢全都汇拢成一股填满胸臆的难以解释的情绪。
深邃的眼睛光亮,薄唇轻弯出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不愧是她!
赵强感受到营长的情绪,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也放开了,说起话来眉飞色舞:“营长,你是没看到!楚星同志真是有勇有谋,和妇联的同志打起配合来,黑虎村整个都给震住了。”
陆宸烽静静地听着他说。
有了营长专注的目光,赵强说得更来劲了:“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县公安局的李队长,营长也认识吧?他可是悄悄跟我说了,他要回去打报告。”
“打什么报告?”陆宸烽皱眉。
“嗨,他也发现人才了呗,他说楚星同志是个干公安的好苗子,他回去打报告,请求领导特批让她去县公安局,从基层跟着跑。”
陆宸烽最关心的还是楚星的态度:“她同意了?”
赵强笑呵呵:“李队长压根就没跟她说,她这情况太特殊,老李也没什么把握。事要干不成,先给了人家希望又抽走,那太残酷了。”
陆宸烽没说话。
赵强开始撺掇:“咱们也可以跟公安抢人啊!营长,只要你去申请,楚星同志来我们部队,也不算太难吧?”
陆宸烽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他们是前线部队,每进一个人的政审严格的离谱,楚星情况又那么复杂,公安局的李队都知道没把握,部队就更难了。
陆宸烽突然愕然地打住了念头。
他竟然真的在认真考虑,留下她在部队的可行性!
他挥了挥手,让赵强走了。
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办公桌后。好半天,起身,拿起墙上挂着的军帽扣在脑袋上,就要往军医院走。
才走两步,看了看窗外明亮的月光,他又重新坐了回来,开始看他那些军事卷宗。
“咚咚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轻柔的敲门声。
“谁?”陆宸烽从工作中抬起头,揉了揉眉心。
外边响起一个清清亮亮的女声:“陆营长,是我,楚星。”
33. 月光下的夜谈
陆宸烽从办公桌后站起身,快步走过去将门打开。
门一打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立即闯进他的眼帘。
门后站着的正是楚星,一头黑发湿漉漉的垂在肩膀上,皮肤也是莹润雪白,看上去格外的清新动人。
她和工作组从黑虎村回来,到了军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军医院旁边的澡堂冲了个凉。
在山上应对那些撒泼手段的时候,她比谁都冷静沉着。
但,她到底还是个少女,这一天的工作下来,让她只觉得自己都快被腌出味儿了。
梳洗之后,估摸着赵强差不多出来了,陆宸烽办公室的灯光还亮着,她就过来了。
陆宸烽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下她表面的状况。
赵强没有隐瞒,她确实没受任何伤。
楚星笑吟吟问:“陆营长,你是不是又没吃饭?”
一听这话,陆宸烽这个冷面军官都有些窘迫。
他心里暗骂一声老秦,肯定是那个大嘴巴又乱八卦了!
他忙一笑:“手头还有点事,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正说要去食堂看一下,有没有吃的。”
说完,他想起了,忙问她:“你们上山忙活了一天,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也还没吃呢?”
“走,吃饭去。”他一挥手,就要把人带去食堂。
“我在工作组已经吃过啦。”楚星笑了笑,将背在身后的右手拿起来晃了晃,“这是工作组陈干事的手艺,我给营长带了一个。”
她的手中,正是一只金红厚底,琥珀色表皮的油煎猪油渣杂菌包。
陈菊花带去的秘密武器,最后,只是发村里的妇女竟然都不够发。
不过,她还是硬生生给楚星留了下两个包子。
按她的话说就是:“楚妹儿本身就是我们妇联要慰问的头一个妇女同志!人家又是我们工作组的大功臣,怎么能叫她饿着肚子跟着我们白跑?”
楚星很感谢陈菊花想着她。
其实,她看村民们吃得那么香,她也早就想试试,这包子究竟有多好吃!
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这又香又酥的口感,是有点东西。
她十分珍惜,吃了好久才吃完了一个。
吃完了,满嘴都是油香。
这要是换成以前,她做咏春武术运动员的时候,那她的食谱肯定不能有这些玩意。
敢这么吃,长一肚子赘肉,教练都会骂死人!
但是,现在她穿书了,穿越到这1980年好几天了,在这大山上那个岩洞,她饱尝过饥饿的滋味。
那种滋味,她一辈子都不想再试。
到了军医院,她是伤员,又有陆宸烽让营养餐,总算吃饭又有肉又有蛋。
但,这样满嘴香,咬起来一口油,里头还嘎巴脆的滋味,简直是碳水的天堂。是任何一个吃货都抗拒不了的存在。
不过,她吃完一个包子,就不肯再吃了。
向陈菊花要了两张油纸,将剩下的那个包子严严实实包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
陈菊花打趣她:“妹儿啊,你这是真小鸟胃口吃不下?还是舍不得吃要给哪个重要的人留啊?你爱吃,姐下次再给你做!”
被陈菊花打趣,楚星也只笑笑,不说话。
回到营地,她立即把自己收拾干净,拿上那个油纸包,就直接来找陆宸烽了。
陆宸烽自己受重伤,还让营养汤给她喝。她得了好吃的,也想让恩人尝尝。
陆宸烽有些意外,又有些感动。
他听赵强汇报过,工作组今天进村,做登记摸排工作一路有多千辛万苦,历尽艰难。
他再没有想到,这样难的情况下,楚星居然还想着给他带了个包子,人才到军营,立即就给他送过来了。
“哎,你吃没吃饱啊?还特意带一个来。”他有些词穷。
楚星大大方方将油津津的油纸包打开,将包子递到他眼前。
“我吃过啦,这个是给你的。陈干事花了好多工夫自己做的,营长,你快吃吧。”
陆宸烽眼睛明亮,他专注地看着她杏仁般的大眼睛。
就在这时,“咕噜,咕噜”,陆宸烽的肚子,向他发出了最强烈的抗议声。
他是军人,最耐吃苦,最不怕饿。
但是,他每天得身先士卒,消耗特别多的体能在军事训练上,饿起来也比谁都快。
楚星赶紧笑着催他:“营长同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话可是你说的。你快吃啊。”
她不由分说,将手中的油纸包塞到他的大手里。
陆宸烽都不知道怎么反应了。包子明明是冷冰冰的,他的手却温乎乎的。
他看一眼楚星,不再推辞,重重咬了一口冷包子。
好香啊!
清脆的“咔嚓”声,就像一个吃货来自灵魂的叹息。
他吃得十分投入,包子油都浸在了微微弯起的薄唇上。
“噗嗤。”楚星忍不住一声笑。
正在大口吃包子的陆宸烽抬头看着她,眼神中都是询问。
楚星伸出雪白的手指,比了一下嘴角。
陆宸烽有点懵,下意识跟着伸手指去触自己的嘴角。手指头立即染上了油。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为什么,忽然一起相对大笑起来。
月光温柔地从玻璃窗照进来,给这个简陋的办公室镀上了一层美丽的银光,仿佛连空气都明亮起来。
等到陆宸烽吃完包子,用他的手帕擦了擦手,这才微笑着说:“谢谢你给我带这么香的包子。现在,我送你回军医院吧。”
楚星忙说:“我还有事找你呢,陆营长。”
陆宸烽笑了笑:“走,路上说。我也得去军医院向老秦报到。不输完两瓶液,明天,他又要到处逮我。”
想到秦军医吹胡子瞪眼的老顽童模样,楚星不禁莞尔。
两个人一路下了楼。
训练场上空荡荡的,此时,早已经没了解放军战士。
灯光也不怎么亮。
只有穹天之上,一轮银色的圆月,正笑眯眯看着他们。
他们并肩走在一起。
一个身材高大,一个身姿婀娜。光是走路,都像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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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行在小径上,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仿佛生怕惊扰了这静谧的月光。
直到走了最后一段小路,已经看得到前面不远处军医院的军绿色建筑。
楚星才下定决心,问他:“陆营长,后续这些妇女,部队会主导解救安置吗?”
陆宸烽不知为什么,若有所失。
楚星继续说:“今天,跟着工作组这一趟黑虎村之行,我们一共登记了30多个妇女。据我观察,可能还有一半多的妇女,因为种种原因,根本没有露面。”
“黑虎村,简直就是吃女人的老虎!”
想起冯彩霞的眼泪,她叹了口气:“这些女人,也都有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乡。她们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可以回家和亲人团聚,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害怕那些本不应该属于他她们的暴力和伤害……”
陆宸烽静静抬眼,凝视着她。
他似乎想要问她什么,中途却又改了口:“部队已经接管此事,就会不枉不纵跟进到底。今天,你和工作组摸排回来了很多宝贵的情况,这很好,也是我们开展下一步工作的基础。赵强会汇总给我一个评估,评估黑虎村残存的威胁能力,是否有必要使用手段和力量。”
“我们也会和地方政府,还有省政府沟通配合,多方组织救助,联系受害人家乡准备安置工作。”
他顿了一瞬,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楚星,你放心,我们是人民子弟兵,绝对不会放弃一个人民的姐妹!”
楚星的眼睛十分明亮,她看着他灿烂微笑。
她当然相信解放军!更加相信眼前这位解放军营长陆宸烽!
因为,她就是还在他们素不相识时,他倾尽全力,不惜性命救出来的啊!
她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说出了一直挂在嘴边的那句话:“这几天,我会跟工作组继续做摸排工作。”
她顿了顿:“等到大部队接手,我就回京市。”
陆宸烽蓦然抬头。下一刻,却点了点头:“好,我给你安排。”
“陆宸烽,谢谢你。”楚星的声音第一次那样温柔。
这也是她第一次,没有喊陆营长这个官称。
她在谢他的救命之恩,谢他信守“送她回家”的承诺,谢他这段时间对她的照拂,也谢谢他这样坚定的信任着她。
无论她做什么决定,他都全力支持。连为什么都小心翼翼地不肯问,生怕刺伤了她。
这份来自铁血军官的体贴和温柔,让楚星都不由为之鼻酸。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一双明亮的眼睛,深沉的像一整座海洋。
那样深邃,那样复杂,又那样迷人。
就在楚星以为他要说什么时,他却迈动大长腿,当先而行:“走吧,回军医院!不管是为工作组工作,还是动身回京市,你都得养好身体,养足体力。”
他说完就走。走得很快,连楚星这种常年学武之人都差点没跟上。
楚星赶紧去追他的脚步。
就这样,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就像竞走比赛一样,在倾城的月色中,急匆匆冲进了军医院。
34. 一个包子的心理分化
一夜过去。
楚星再次迈上了工作组解救工作前哨战艰难而曲折的征程。
这一次进黑虎村的还是他们7个人。
有了昨天工作组撕开的口子,他们的工作推行顺利得多。
陈菊花这一次准备的猪油渣杂菌包都有上百个,装了满满一背篓。
猪板油是她现熬的,杂菌是她昨天下山路上一路摘的,最新鲜不过。
这一次,才走到上次那个林子里,陈富贵就主动迎了出来。
他手上还拎着那面铜锣。
陈菊花讥讽他:“你是又要敲锣,布置陷阱害我们?还是又要喊,害人精进村了?”
她最后一句话,学的陈富贵说话,怪声怪调,阴阳怪气极了。
陈富贵脸上堆着笑,连声讨好:“不敢,不敢。领导,我是特意过来接你们的啊!”
陈菊花火力全开:“我怎么这么不相信呢?陈富贵,你转性了?”
陈富贵吞了吞口水:“我老实,我积极表现。姑奶奶,你把你昨天那个包子多给我吃一个!”
原来,昨天工作组也给了一个猪油渣杂菌包,作为报酬给又借锅,又烧火的陈富贵。
这是在向黑虎村的村民宣布,跟工作组合作,就有领不完的好处。
负隅顽抗,就你怎么害工作组,报应就怎么落回到你自己身上。
陈富贵多穷一个人啊?
为了5斤苞米,柴火,菌子,良心都可以出卖。
为了这油汪汪,香喷喷的大包子,他也可以摇身一变。
他哪里吃过这么香的玩意?
这不,就从配合抵抗立即转变成了热烈欢迎。
反正,他怎么做,村里人都看定他是叛徒了。
多吃一口,香的是自己的嘴嘛!
李队长笑着问他:“陈富贵,你不怕你们村了?”
陈富贵偷偷瞄了一眼赵强,说:“我怕哪个?他们不是被绿军装逮了,放不出来嘛!”
他说的是陈水生和陈月生。
李队长饶有兴趣地问:“那其他人呢?你不怕他们叫你叛徒,抓你游街了?”
“哪个敢抓我?”陈富贵一挺胸脯,“公安都是我哥!他们昨天个个都亲眼看见,亲口听见。他们哪个敢动我,我就送他们进公安局!”
李队长哭笑不得,这家伙下得去老脸,确实跟着他们公安,一直“哥”前“哥”后的喊。
感情不只是为了拍马屁,还为了狐假虎威啊!
他故意戏谑他:“陈富贵,我可不是你哥,我没你这么老的弟兄。”
陈富贵也不慌,转头向林公安,笑嘻嘻:“那林公安是我哥。”
他脸皮比城墙还厚,刚满20岁的林公安反而被他闹了个大红脸。
这就叫“包”治百病。跟陈富贵讲妇女解放的大道理,不如塞他一嘴油汪汪的大包子。
跟他普法讲买卖妇女,围攻解放军是重罪,不如让他亲眼看见,亲耳听见陈水生、陈月生回不来了。
陈富贵果然领着他们走。刚走到上次那个坝子,他主动当先走到最前头。
然而,今天坝子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陈富贵举起铜锣,使出吃奶的劲,用木锤“哐哐哐”地敲。
他不愧是专门干这个的,声音虽然没有楚星敲得响。但敲锣的节奏富于变化,有快有慢,有松有驰。
一段铜锣,硬是被他敲出了跌宕起伏的《十面埋伏》的味。
赵强和两个公安,立即挡在了工作组前面,充满警惕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陈富贵却一嗓子悠悠地拉长了腔调喊:“谁家有婆娘,赶紧出来领东西喽。政府又来发包子喽!”
“油汪汪、香喷喷的大包子,闻到香气,都喉咙里伸爪子喽!”
他那嗓子一喊,还真给他喊出来好多人。
前前后后坝子上各个屋子,都有人带着有的年轻,有的已经不年轻的女人过来。
“富贵,包子在哪点?”有迫不及待的张口就问。
出来的人和昨天的人态度截然两样。
这就是猪油渣包子的魅力。
吃过的还想再吃,没吃过的已经听见过同村人人都在说那包子多香,油汪汪的多实在,猪油渣香喷喷多有嚼劲。
政府发东西,人人都吃到了,就自己没吃到。
那不是吃了天大的亏吗?
再加上,又多了一天,村长弟兄还是没半点回来的迹象。
人心也就更松散了一些。
这不,昨天只出来三分之一的人,今天倒是来了一半多。
还有人帮着搬来了桌椅板凳。
工作组的人还没发话,陈富贵已经神气活现的当起了监督员。
“陈山哥,你昨天不是头一个就领了包子嘛?今天,咋个又来了?”
他说的,正是昨天孩子们喊山爷爷的凶邻居。
陈山眼睛一瞪,凶他:“陈富贵,你不要狗仗人势!人家政府都没说哪样,你在那狗叫!”
陈山和他两人做邻居,一向都比他凶。
陈富贵看他瞪眼睛,立即眼珠子去瞟工作组。
陈富贵现在算是给村里立的和工作组合作的典型,陈菊花当然不会让他吃亏。
她立即腰一叉,开吼:“陈山,这是妇联发给妇女同志的福利,妇联经费有限,包子数量也有限。”
“登记了才准领,昨天登记过了就不准再来领。个个都像你那样贪心,今天大半人又得不到包子!你问问你的同村,他们干不干嘛?”
陈山还想扯皮,黑虎村暴躁的,已经骂了起来:“陈山叔,平时我们敬你是个老辈子,你就要有个老辈子的样子!”
昨天没好意思再现身的马三婆,也在人群中发挥她的快嘴特长:“陈山,多吃多占,肚皮撑破。贪得无厌,早晚惹祸。”
昨天没出来领包子,今天才受不了诱惑来排队的,本来就是村里的顽固派,也凶得很。
这下,有人开了头,纷纷七嘴八舌开始撵人:
“陈山,你不要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们都还没领,你一个人领完了!”
“你咋好意思哟!”
无数的声音沸腾,无数双眼睛像锥子一样,目光恨不得在陈山的身上扎几个大窟窿。
人这个生物特别朴素。
自己可以不吃,但是绝对忍不了别人多吃多占。
好多人昨天没出来,被这包子香和同乡流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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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的馋劲给馋疯了。
他们早都肠子都悔青了,个个都吃,凭哪样不给他们吃?
他们都还没吃上,陈山这样的,竟然又想来吃二次,吃光自己这份!
谁都忍不下去喽。
滔滔民意,就像大山一样像陈山压了过去。
他再凶,这么多人说他,他也蔫了。
嘴巴里一个劲儿的在骂陈富贵,人却灰溜溜地拉着冯彩霞钻进人堆,跑了。
楚星忍不住对陈菊花比了个大拇指。
她倒是没想到,这1980年偏远农村的基层干部,竟然还懂得饥饿营销那一套。
古人是二桃杀三士,她这是一背篓包子,撬动整个村的心理防线。
果然,不能小看任何人啊。
陈山跑了,陈富贵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也有点蔫。
李队长见了,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富贵,干得好!工作组就是需要你这样铁面无私,维护规则的同志。你比我们公安,都意识得快!”
陈富贵一听这话,乐开了花。
他本来只是狐假虎威,想在同村面前耍下威风。
可现在,一向骂他最凶的陈干部,帮着他骂别人。公安老爷喊他同志!
他这一辈子,从来都没被人这么尊重过。
原本对当了“叛徒”,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他,就像吃了一个定心丸。
他越发积极了。
陈富贵红光满面,在队伍面前来回巡视,看见眼熟的,昨天来领过的同乡,就把人点出来。
一点情面都不讲。
他简直就像个工作组的编外人员。
不,他比端着枪一直在旁边警戒的赵强还忙。
黑虎村的村民,虽然大部分人都瞧不起他。但,也有为数不少的人,心下开始活络起来。
连陈富贵这样的看门狗,政府都饶了,还叫他同志?
盖大盖帽的,那可是公安!
好多人心里也开始打小算盘。
看见排成长龙的队伍里,暗流涌动,个个心思各异。张梅和李队长相视一笑。
他们干的都是长期和人打交道的工作,特别了解人性。
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悄无声息地把陈富贵树为典型,分化村民群体,硬生生将他们撕开的口子砸出一个窟窿。
有了陈富贵这个熟悉全村的村里人,工作组发放油煎包子,并进行登记的工作,进行得特别顺利。
那些领过一次的,都被他抓出来。在妇女来历上撒谎的,他一句话就给人家戳破。
黑虎村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毕竟,连公安老爷都喊他同志,他这真的是当“官”了!
那些,到现在都还缩在家里负隅顽抗绝对不出来领东西的人家,不断从四面八方的屋子默默偷看。
队伍渐渐缩短,包子越来越少。
马三婆一屁股坐下。
她特意避开了张梅身前的那支队伍,特意排的是楚星这一支。
“包子呢?”一坐下,她就直接问。
楚星抬了抬下巴:“先登记,才能领包子。”
马三婆目光炯炯,一瞬不瞬地看着楚星,突然压低了声音说:“你们肚子里卖的啥药,我门清!”
35. 马三婆的挣扎
楚星淡淡一笑:“谁不清楚?妇联在发包子呗?”
马三婆眼睛中多出一些嘲弄的神色:“月生婆娘,你是傻子还是当我是傻子?你信不信?我现在扯开喉咙喊一声,你们就是在抢大伙儿的婆娘,用你们的包子!用你们的登记簿!”
老脸上的笑容可以说是残酷的,“你猜,咱们村的反应会是什么?”
楚星笑容更淡了:“陈月生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想要谈任何事,去找张主任。她才是领导。”
马三婆得意的表情,顿时僵在老脸上。
她最不想面对的,就是张梅。
昨天的对抗,她确实被陈菊花的威胁吓得妥协了,赵强和公安的答复也让她绝望。
但是那个一身官气,却把衣服披在又脏又臭的自己身上的张主任,是真的让她心里发慌。
对方的每一句,都是对她精准的心理打击。导致她再也忍不住,当场就破防了。
那些话把她生生拽回了,她根本就不愿意回忆和面对的过去。
马三婆觉得自己在张梅的眼中,就像是没有穿衣服一样,里里外外都被看透。
那种体验让她即使到了现在,依然觉得羞耻。
她根本不愿意去和张梅谈,也没办法去和她撒泼威胁。
眼前这瘟神,实在太狡猾,根本不接招,直接把皮球踢回了她最不想的方向。
马三婆呆了一会,恼羞成怒:“我可真喊了!”
楚星笑容更深了,好整以瑕地看着她。
如果对方真要喊,早都喊了。
她的应对并不是断了马三婆谈判的希望。只不过是将球踢给了最擅长谈判的人。
只要,马三婆还有所求,还想要换取利益,就绝对不会掀桌子当场大喊。
否则,她也不会连这句恼羞成怒的话,声音都是压的极低,只有楚星能听到。
不过,楚星当然也不会傻到特意激怒她。
她的声音平平静静:“你昨天不也知道,我根本就不是他们的人,没权利答应你任何要求。”
马三婆愣了一下,嘟囔:“那你还学会踢皮球了……”
楚星微笑着问:“你是在我这里登记领包子?还是想找张主任登记?”
她这句话,没有再压低声音,周围排队的都听见了。
马三婆只觉得无数的目光看过来,如芒在背。
她张了张嘴没说话,张梅已经听见了,从旁边的排队队列前抬起头,看见马三婆,一脸惊喜。
张梅忙对旁边的李队长说:“李队,麻烦你替我一下手。我过去招呼一下老姐姐。”
李队长会意,随意地点点头,拿起钢笔,望着眼前的女人,问:“姓名?”
“年龄?”
“籍贯?”
“从哪儿来的?”
“来多久了?”
这一队的人,全都整个人都不好了,就感觉自己到了公安老爷的审讯现场。
张梅碰了碰李队长,他才反应过来,笑了笑:“嗨,职业病,对不住,对不住,大家伙多包涵。”
陈富贵笑呵呵接口:“我公安哥啊,就是这毛病,对谁说话都这么凶!对我,还不是一样!”
说完,他就嘿嘿笑起来。
本来有些凝固的气氛,又重新活跃起来。
“嗨。官老爷就是官老爷!”
“领包子,领包子。”
不少小孩还跟着笑起来。
张梅快步走过来,走到马三婆的面前:“老姐姐,这包子的登记我来给你做吧。咱们姐两也亲近。其他人也好快点领包子。”
“是啊,马三婆,你磨磨蹭蹭做哪样?”
“我都排好久队了。”
人群中,有人不耐烦了。
马三婆看一眼楚星,又看一眼张梅。没办法,被张梅牵着手,带到远处一边去了。
这个短暂的风波很快就被消灭于无形,根本就没没有在人群中掀起任何浪花。
排队的村民,因为楚星和马三婆的刻意压低了声音,压根就没有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马三婆被张梅带走了,一个个只是欢喜,又少一个人,可以排得快一点。
工作组很快又恢复了登记、发包子的流程。
有迫不及待的村民,拿到包子就开吃。
“咔嚓、咔嚓”清脆的咬破厚底的声音,与飘荡在空气中油脂的香气混合成一曲诱惑人心的交响曲。
排队的人全都望眼欲穿地看着那些越来越少的包子,生怕自己排了一场空,哪还有心思去管马三婆。
楚星、陈菊花、李队长三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登记。
远处,给马三婆单独登记的张梅,眼睛水光闪闪。两个女人一会儿说几句,一会她又在本子上快速地写着什么。
过了一会,张梅站了起来,朝着这边走过来。
她向赵强招了招手:“赵排长,麻烦你过来一下”。
赵强看了一眼楚星,他的任务是保障楚星的安全。
楚星明白他的顾虑,向着他微微一笑:“赵排长,你快去吧。你忘啦?我会咏春。”
赵强一听她提这个,就痛苦面具。
他背着五六式的枪,大踏步迎着张梅走过去。
两个人胜利会师,朝着无人处走。离领包子的人群远了,张梅才开口:
“赵排长,刚刚马三婆向我要求释放她孙子二柱,她就不捣乱。”
赵强马上说:“那怎么可能?他们围攻现役军官,犯的是重罪。”
“即使是被裹挟,两三年的判处,也是少不了。谁都没有权利,放任何一个涉事嫌疑人!”
张梅点点头:“这些我都懂,我当场就拒绝了她。但是,我打算请你帮忙申请,让她和陈富贵一样,可以探视自己的孙子。”
赵强严肃的神情松懈了:“嗨,这个忙,我当然帮。不过,我汇报过了,他们在军营所处的军医院,不太方便群众自由出入。”
“等他们身体好了,不重要的从犯,会移交给公安系统,到时候,申请探视就行。”
有了这个定心丸,张梅将赵强带到马三婆跟前,他又重新说了一遍。
最后,又加上一句:“马三婆,你劝下你孙子,主动交代黑虎村的情况,戴罪立功,可以争取减轻判处,就能早日回家和你团聚啦。”
听了赵强的话,马三婆蓦然朝后一靠,背心发凉。
从前模模糊糊的意识,二柱要遭,变成了冰冷清晰的普法事实:
二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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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裹挟参与的,至少也会判两三年。
对于一个在偏僻山区活了一辈子的老婆子,大孙子要坐牢,简直是天塌了一样。
她张了张嘴,想哭,又想闹。
不过,看到张主任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那里头盛放的都是了解和同情。
张开的嘴竟然出不了声。
张梅适时开口:“老姐姐,你的心情我懂,我也有个小孙孙,稀罕得不得了。”
马三婆嘟囔:“那怎么一样?你是大干部,我只是个……”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不管是她是被卖的,还是寡妇,都是她不能言说的伤心事。
连她自己也无法触碰。
“都是一样,法律也不会认我这个妇联主任啊。如果我小孙孙犯了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劝他戴罪立功。”
“只有这条路,才真正能帮他,才可以让他早点回来。”张梅的声音温柔苍凉。
戴罪立功?
这个念头像一束闪电,猛然照进了马三婆的脑子。
但,她迅速又摇了摇头。
怎么敢哦?
陈月生要是回来,揍都把二柱和她这个老太婆揍死了。
张梅看出她的顾虑,指一指赵强:“昨天赵排长不是说过了?陈家两兄弟是重犯,是主谋,多半是要吃枪子,就算不吃,牢底也得坐穿。”
马三婆心中一动,却马上又更加挣扎了。
当了叛徒,全村人都吐他们家唾沫星子,她可怎么活?
二柱回来了,又怎么活?
可她,可她就这么个乖孙呀……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闭上。嘴巴闭得死紧,双唇却在微微发颤。
看得出马三婆心里,两个小人打得正激烈,张梅和赵强谁都没有开口再劝。
心里那道门槛,必须自己跨。
艰难的决定,必须自己下。
做惯基层工作的张梅深深知道,她如果自己想不通,谁来都说不通。
不过,马三婆完全沉浸在她自己的挣扎中,别说闹事,连那香喷喷的包子都忘了要。
她最终没有登记,就茫然无措地离开了。
那个跌跌撞撞离去的身影,那样苍凉,那样苍老。
这一天,工作组的工作开展得特别顺利。
陈菊花新带来的100个包子,全都送了出去。
有的登记来领包子的,就是本地的妇女。
但,更多的是外省嫁过来的妇女。有的甚至祖孙三代,都是娶过来的外省人。
这些人,是不是都是买来的,工作组还得一一核实。但,光是这个数字,已经让人触目惊心。
晒场空地上,男人牵着女人排队的队伍,分作三队,人流蜿蜒向前。
有的吃上包子的,在一边“咔擦,咔擦”,吃得很香。就像是这支队伍行进的背景音乐。
还没有拿到的,人人脸上都是焦急的期盼。
相机框住这个沉重得有些荒诞的画面,快门一响,画面永恒定格。
工作组第3天,第4天第5天,又来了。
在这种人人都有包子吃,凭啥我没有的氛围中,他们收集到的资料越积越多。
摸排工作,终于到了尾声。
36. 离别
最先告别的人,是跟了工作组几天的小赵记者。
这位省城来的姑娘,即使不习惯山路,即使怕蚂蟥,即使同样遭遇村民的“生化武器”攻击,即使她比工作组的谁都要娇气,却从来都没有停过手中的相机。
采访本上,也写满了最鲜活的素材。
妇联的张主任和陈菊花,热情地和她拥抱。
她和赵强,李队长,林公安一一告别,这才走到了楚星的身前。
她的眼睛亮晶晶。
“楚妹儿,请让我叫你一声楚妹儿吧。”赵记者有些小激动,“虽然,因为苦难,因为坚强,你远比我成熟得多。”
楚星展颜一笑:“赵姐姐。”
两个年轻女孩,年龄相差不大。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到底应该怎么写你。写你在魔窟里有多惨?逃出生天有多艰难?写你自己淋了雨,又回来为别人打伞,真正为工作组保驾护航?”
她的声音渐渐坚定:“经过这些天的朝夕相处,我现在真明白了,我要写的就是你的魂呀!就是我们女人永不应该屈服的魂啊!”
“你争的不是一口气,你是在为所有天下被拐、被暴力的姐妹争出一条路!一条把认命两个字砸碎的路!”
“这次回去,我会让你的声音,你的样子,你带来的这次地震,原原本本传到云省,传到全国。”
楚星淡淡一笑:“赵姐姐,你错了。真正要写的,不是我楚星。而是为着天下受苦的人不懈努力的每一个人,是我们工作组的每一个人,也是陆宸烽陆营长的军队,妇联和公安背后的政府。”
“这几天,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变革是真的难,做事的人是真不容易。可是,明明人这样少,力量这样微薄,大家也一直在像精卫鸟一样,从来没有停止过填满这片深渊的行动和宏愿!”
“是,是!”赵记者更激动了,她第一次发现,她一个新闻媒体的媒体人,竟然,竟然……
竟然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但,她的眼睛更亮了。这篇稿子,她一定会投入全部的心神去完成!
工作组每个人都感动了。
他们习惯了不被理解,不被看见。可,楚星她真正的理解他们,并成为他们的一员。
已经晒干的山路上,陈菊花举起满满一把的菌子,朝着楚星喊:“妹儿,我给你摘了好多。”
她跑到楚星面前,得意的亮了亮她的背篓。
此时,背篓早已经没有了包子,全都换成了她一路摘的菌子。
陈菊花近乎炫耀的掏出一把:“看,鸡枞,白牛肝,鸡油,青头,奶浆……回了军营你就吃吧,一吃一个不吱声。”
所有人一起笑了起来。
那一天,整个军营的战士,都吃上了美美的菌子宴。
材料当然是楚星借花献佛贡献出来的那背篓菌子。
工作组的前期任务完成,军队和地方政府启动第二阶段的攻坚。
解救和安置数量庞大的被拐妇女。
胜利的乐章还没奏响,离别的哀歌已经响起。
学校马上开学了,她再不回去,原主的心血和人生,就全被罪魁祸首楚月给霸占了!
她必须走,她要去和楚月斗个鱼死网破,要从她身上着落陆宸烽在书中死亡的时间。
这一天,是楚星回京市的时间。
长途车票早已经买好,陆宸烽也早已安排了赵强一路陪同护送她坐车,回京市。
她一大早,想去找陆宸烽告别,却被战士告知营长亲自带队,同省政府负责统筹工作的同志,一起上了黑虎村。
楚星无限怅惘,她十分后悔,怎么没有早点好好的和他告个别?
可是,他在做的是正事,是清算残余势力,解救苦难姐妹的正事!
她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可是心中那种无法言喻的惆怅和失落,驱之不去。
这是1980年,云省到京市,连铁路都还没通。
她都得先转三四次车,换不同的交通工具才能到京市。
光是路上的时间,就要三四天。
何况,陆宸烽是前线军人。又怎么可能擅离岗位?
此去万里,不知再相见何日。
说不定,这就是他们错过见最后一面。
楚星猛然打了个寒噤。
不,不可能的。
他们都还年轻,怎么可能是最后一面?
她会这么想,是受了那本破po文的影响。
深藏心底的忧虑,一刻都没有稍减。
不!
她此去,就是为了不让英雄陨落。
他们还有许许多多的面要见!
一定!
赵强早就看见楚星脸色变幻,他马上说:“楚妹儿,我去黑虎村跑一趟,让营长无论如何,都下来和你告个别。”
赵强也学会了工作组的叫法。
楚星赶紧拉住他:“赵排长……”
“嗨,叫赵强。”赵强笑呵呵纠正。
“咱们别去影响陆营长,他在做的是大事。他在救的是更多的人。我们悄悄走,也免得大家告别伤感。”
赵强认认真真地看着她:“我怕营长回头怪我。”
楚星淡淡道:“你汇没汇报过,你是今天跟我走?”
赵强腰板挺的笔直:“当然!纪律是军人的生命线!我咋可能私自就走。”
楚星:“那我们走吧。”
“啊……”赵强伸出手,挠了挠他的板寸头。
没明白怎么说着说着就要走。
不过,他是军人,又是大直男。
想不明白的,他就不想了。
只是说声:“哎,报告楚妹儿,赵强随时奉命,准备出发!”
两个人背着行李,在岗哨的注目下走出了军营。
碧蓝色的苍穹下,连绵的群山中,两个小小的人影,渐行渐远。
走到快要看不见时,停下了脚步。
楚星转回身,目光长久地停驻在山脚下那座简陋却无比庄严的绿色军营上。
它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支点,是温暖的港湾,带给她无限的力量和勇气。
而现在,她要永远地离开它,去新的天地战斗!
山风吹拂,绿色军营中一抹鲜红飘飘荡荡。
*
乡长途汽车站。
1980年的时候,乡长途汽车是唯一去到市里的交通工具。
到了市里,还得坐汽车到最近的开远市,才有火车通往省城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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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春市,才买得到去往京市的火车票。
这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旅程,她又没有家人来接,所以部队会派出赵强送她回家。
乡长途汽车一天只有两班。
他们到的时间还早,车票又早就买好了。
赵强从行李里掏出军用水壶和军用饼干递给楚星。
楚星一边吃吃喝喝,一边打量这个破破旧旧的小车站。
这里的地面连水泥都没铺,就是压平的红土地,风一吹,尘土飞扬。
也没有所谓的候车室,买了票的人,就都在站牌下站着等着。
和她的时代,一切智能化的方便干净快速相比,简直是天渊之别。
等车的人不多。
这里的老百姓,一辈子都和泥土打交道。没事,也不会轻易去市里。
赵强看她到处打量,笑着说:“楚妹儿,别担心,最多四天就到了。我肯定为你站好这班岗。”
楚星笑了笑:“没担心。就是又麻烦你了,赵哥。这样万里迢迢的折腾,去了还得回来……”
她心里都有些不安了。
赵强倒是不以为意:“嗨,我这不正好去京市瞻仰瞻仰领袖嘛!在军营关着,也难得出来一趟。”
“而且,我们营长说了,让我就是到了京市,都别急着走。他倒是要看看……”
赵强突然醒悟过来,这话不能直接在人家楚妹儿面前说,马上把嘴闭得紧紧的。
他不说完,楚星也猜得到。
连陆宸烽的语气和神态,她都想象得出。
他一定是紧紧拧着那对又长又浓的眉毛:“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样铁石心肠的家人,干得出这样不是人的事!”
想到陆宸烽,她的心中又勾起一丝怅惘。
“楚星!”正在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楚星蓦然回首,一身绿军装映入眼帘。
她却不知怎么,有些茫然若失。
那军帽头上,可不是五角星啊!
李队长和林公安大踏步走过来。
“咦,李队,你们怎么来了?还是有公干,要去市里?”楚星忙问。
李队长嘿嘿一笑:“可不止我们俩来了,都来了。都来送送你。”
楚星蓦然抬头,向他身后看过去。
紧随着风风火火,正朝他们走过来的,是陈菊花,她背上还背着个背篓。
再后面,是走的更慢一些的张梅。
楚星的眼睛,不由自主还在朝后面望。
三两步走到面前的陈菊花笑着说:“嗨,楚妹儿,你是不是在找赵记者?她赶着出稿子,比你还先回春市,送你是送不了啦!”
楚星怔忪一下,忙展颜一笑:“谢谢你们,我都想不到,你们还来送我。你们不是在跟进,黑虎村的第二阶段的攻坚吗?怎么有空?”
张梅也终于走到了面前:“山上的事,已经搞了几天了,根据我们的名单,愿意走的妇女,大部分都接走了。”
“市妇联和市公安局都有同志来,我们就早走了一会。你今天要走,我们又怎么能不送?”
陈菊花快人快语:“楚妹儿啊,大家寻思,你肯定想晓得这个消息,我们带过来,你也好走得安安心心。”
37. 在水一方
楚星激动地点点头,这是她留下来,几次重返黑虎村最大的盼头啊。
她自魔窟爬出来,就盼望着,将那魔窟砸个稀巴烂,将那些沉沦泥潭中的姐妹,亲手拉起来。
而今,她虽然没能亲眼目睹,却被有心的小伙伴,将现场的状况带了来,让她亲耳听见。
她又怎能不激动?
人心的转变很难,彻底的社会变革漫长而曲折。
但是,她们有救了,不是吗?
黑暗已经被凿破了,亮光正在照射进来,不是吗?
楚星神情悠然。
张梅笑着说:“你是这一次的大功臣,我都跟市里的领导汇报过了。楚妹儿,你给我个地址,等省报登出,妇联给你家所在的街道寄表彰信啊!”
李队长也插嘴感叹:“可惜啊!我们局里领导都同意了,特事特办,可以吸收你从基层干起。来我们公安,还有更多的人等着你救!楚星,你怎么就要走喽?”
陈菊花忙说:“李队长,你别抢!楚妹儿要是留下来不走,肯定是来我们妇联。我们啊,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加人手,尤其是增加像楚妹儿这样得力的干将!”
说着,说着,两边都不由笑了起来。人家都要走了,两衙门居然还寸步不让地争了起来。
楚星笑着一一谢过,真的将地址留给了他们。向来冷静自持的她,也不由心潮澎湃,不可自抑。
在这个世界,她终于觉得,她不再是天地茫茫,孤身一人。
那一天,她九死一生,自恶意中杀出重围时,她就再也不是一个人。
有天神般的英雄惺惺相惜,有一群那样鲜活,为着同一个目标,如同永不知疲倦和放弃的精卫鸟,不懈努力。
这片土地,于她,不再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它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
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云省,不会忘记这些最可爱的人。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留在这里,在云省做一名公安战士,或者妇联战士。
如果没有原主的血仇,没有她难以平息的愤怒,没有陆宸烽终将成为一匣骨灰的书中前世预言,还真是令人向往的生活。
而今,她却不得不走。
楚星抬眼,天空中,一只白鸟在头顶盘旋,鸟影转了好几圈,终于悠悠地飞向远方。
那里碧空无际,白云如海。
她正在怔怔出神,周围突然一阵骚动。
人群涌了上来,原来,是他们在等的那辆乡长途公交汽车慢悠悠开了过来。
老旧的车身,脏兮兮的玻璃,喧嚣的人群,无一不提醒着楚星,她所置身的,是1980年的边陲。
“我真得走了。李哥,张大姐,菊花姐,林同志,和你们共事这几天,我永远都不会忘。”
“嗨,楚妹儿,我们就更忘不了你!相信陈富贵都永远忘不了!”陈菊花笑容爽朗。
她这么一说,全都哄笑起来。
张梅殷切叮嘱:“楚妹儿,你想回来,永远都可以回来,我们妇联,永远都是你的家!”
这个老基层,显然也预判了楚星去京市的前路,绝对不可能一帆风顺。
楚星用力地点了点头。
“走喽,走喽,车可不等人啊。”赵强神情憨直。
他是军人,天生对纪律有极强的观念。
乡里人都在上车,他就急得催了起来。
于是,两人和大家挥手告别,上了公交车。还没有坐定,陈菊花就跟着上了车,她把身后一直背着的那个背篓取下来,就放在楚星的座位底下。
楚星赶紧要推辞:“菊花姐,你这是干啥啊?”
陈菊花爽朗一笑:“都是些山里东西。我自家摘的,自家晒的菌子和笋干。带给京市的同志尝尝。嗨,管保叫他们迷上咱云省的菌子!”
听见背篓里都是菌子,楚星不再推辞。
这些菌子,是野物,也是心意,更是楚星这段传奇生命中最鲜活、最温暖的记忆之一。
出了这云省,1980年的京市,也尝不到种类如此丰富,滋味如此鲜美的菌子。
“菊花姐,你太有心了!”楚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嗨,值什么?不就是两条腿,多往大山里跑两趟?”陈菊花笑眯眯挥了挥手,往车下走。
此时,又有一个身影一闪而入。他和陈菊花就像接力赛一样,擦身而过。
上了车,快步走到楚星座位,他飞快将什么放到背篓上,立即又冲了下去。
一刻都没停留。
身手这样快的,是林公安。
“哎,林同志,你这是?”对方全过程一句话都没说,楚星一头雾水。
她低头一看,只见,背篓上多了个牛皮纸信封。
楚星将信封拿起,才一打开,就看见里头有一张大团结,一张五块钱的纸钞,还有五斤全国粮票。
楚星忙要下车,将牛皮纸信封还给他。
林公安脸涨得通红:“楚妹儿,你可别害我!我们队长说了,我这要是送不出去,真让我跟王老头学看大门去!”
原来,那张大团结和五斤粮票,是李队长给楚星的,那张五块的,是林公安自己的心意。
楚星急了:“那怎么行?你们公安的工资也不多啊!”
1980年,一线基层干警,工资加津贴也就三十四块。公安队长略高,也就五十左右。
他们在偏远山区的县公安局,拿到手的可能还要低一些。
这十五块钱加五斤粮票,都够这里一个家庭生活两个月了!
李队长吹胡子瞪眼:“怎么不行?你不是我们大家的妹儿嘛?你天远地远去京市,做哥哥的,给你筹办点钱票,路上吃吃喝喝,怎么啦?”
楚星忙说:“赵排长带了军用饼干,我吃那个就行。”
李队长冷笑:“那玩意我又不是没吃过,又干又胀肚皮,赵强他皮糙肉厚,随便吃点那没啥。你可是个姑娘……”
赵强偷偷翻个白眼,他怎么就吃啥都没事了?
楚星还要推辞。
李队长挥挥手:“楚妹儿,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你李老哥。你要是说声看不上我老李,我马上走。”
说完,带着林公安就往后撤。
楚星都无奈了,只好连声谢谢,接受了这份沉甸甸的心意。
李队长这才点点头:“对喽,火车上想吃哪样,买!别不好意思向赵强张口,自己有钱,才是底气。”
这话确实触动了楚星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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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在云省,这些天来,吃喝都是跟着部队。连换洗的衣裳,也是小周护士挪了件自己没穿过的衣服给她。
做什么都不需要花钱。
可,回了京市,她这身体是个刚考上大学的学生,原主的家人又是那德行,学费、伙食费,甚至可能连房租费都指望不上他们……
钱,真是太重要了!
售票员见这些人上上下下的又不走,心里早不耐烦了。
不过,赵强和两位公安都穿着绿军装。那时候,军人最光荣,她也不敢说啥。
只朝着站牌外那堆乡民,吼了一嗓子:“去市里的走喽,没上的抓紧上。再不上,个人自己等下一班。”
下一班车,起码得五个小时后。
站牌下依依话别的人群,慌忙又挤上来一批。
赵强将行李和背篓,都挪在他自己的座位下放好,让楚星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坐得更舒服。
两个人刚坐稳。车身猛然一颤,这辆老破车发动了。
窗外熟悉的景物开始缓缓流淌,像一幅画渐渐褪去颜色。
楚星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跟着晃荡起来。
她心头怔然,思绪万千。
正在这时,窗外,猛然爆发出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喊声。
她呆了一瞬,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
还没反应过来,座位旁边的赵强突然用胳膊捅了捅她:“楚妹儿,营长在叫你!”
营长!
楚星心头陡然一跳,蓦然回首。
只见,远处,一抹军绿色,正当先狂奔而来。
“楚星!”陆宸烽跑得快极了,那气势就好像夸父在追太阳。
车子才刚启动,又是老旧破公交,移动起来特别慢。
陆宸烽这样训练有素的特种兵王,两条大长腿简直像飞一样,一眨眼就赶到了她所在的那一格玻璃窗前。
他想说,他来晚了。
她想问,你怎么才来。
两个人却谁都没能说出声,两双眼睛只是深深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车子引擎的发动声,周围乘客的笑语,在这一瞬间,全部都如潮水般褪去。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两双明亮的眼睛,隔着有些脏污的玻璃窗,像是隔着薄雾弥漫的河岸。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①
陆宸烽薄唇微启,似乎说了句什么。隔着玻璃窗和人群,楚星努力想听清,入耳的却是一片模糊。
他终于什么都没有再说,忽然站定,右手并拢,庄严地向楚星行了一个军礼。
楚星的眼泪,不知不觉滑了满脸。
但,让她和整辆车真正震撼的,还在后头。
陆宸烽身后,整整齐齐站着尖刀排那十四位战士,还有秦军医和小周护士。
他们一字排开,全都庄严肃穆的举起了右手,整整齐齐向着渐渐向前移动的公交车,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苍穹如盖,红土飞扬。
破旧的公交车满载着乘客的震颤渐行渐远,那些穿着军绿色的挺拔身影,静静站在原地,高举右臂,像一座座沉默山丘。
时间仿若永恒定格。
38. 绿皮火车
楚星两人一路转城乡公交车,长途公交车,火车,终于坐上了从省城春市到京市的绿皮火车。
风尘仆仆的他们,总算可以稍稍歇一口气。
这趟列车,开到京市,正常用时也得50多个小时。
何况,那个时代的绿皮火车,经常还会毫无征兆地停在荒郊野岭,一停就是半天。
这么久的历程,要让一个姑娘一路坐到京市,赵强做不出来。
他这个铁血军人,十分憨直,用军官证和介绍信,给楚星买了一张卧铺票,自己却只买了一张硬座。
他理直气壮地说:“硬卧要贵一多半呢!”
1980年,春市到京市,一张卧铺的价格是31块,几乎是一个城市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①
一张硬座只要18块,省下来的钱,都够一个人吃一个月了。
赵强可不是陆宸烽那样来自高干家庭,他就是个子弟兵。
这么多钱,虽然能报销,他也心疼。
何况,他还有一个不好意思说出口的理由。
跟楚星这么漂亮的一个大姑娘,脸对脸在同一个隔间的硬卧躺三天,这影响也太不好了!
他人是没睡卧铺这边。却也没忘记,守卫楚星的职责。
白天的时候,他能一天跑过来八趟。
一会儿送来一搪瓷杯的开水,一会儿又送来几个苹果。
到了饭点,他端来两个铝制饭盒,这是从餐车打来的。
显然是记住了李队长的话,绝对不让楚星吃军用饼干。
楚星早已坐得饥肠辘辘,揭开饭盒盖一看,人都惊了。
里边的内容,她在军营呆这么久,就没看到过。
晶莹的米饭上,浇着赤红油亮的汤汁,几块肉颤巍巍晃动,还有酱汁儿挂在上面。
两根青青翠翠的青菜,点缀得这个盒饭更加让人食指大动。
浓郁的肉香扑鼻过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揉得人的胃空空落落。
“咕噜,咕噜”相邻的上中下铺位几个床,此起彼伏响起了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声音。
这竟然是一饭盒的红烧肉饭。
“这…这很贵吧?”楚星都想不到,有一天她会觉得最平凡的猪肉很贵,会舍不得吃。
赵强憨厚一笑:“有点,不过还好,去餐车点菜,光是肉菜就要一块钱,买盒饭连肉带饭还有青菜,才三角钱。”
铁路局开的餐车上吃饭,是当时全国唯一不需要粮票的地方。
80年,也没有什么叫卖的小贩,火车上会提供少数几样吃的喝的。
那会儿,连方便面都没有。
路上的时间又长。肚子饿了,只有去餐车点餐或者买盒饭。
那时的工资大家都低,多半人都舍不得。都是从自己家里,带上各种各样的干粮,就着列车提供的白开水对付着吃。
楚星这盒红烧饭一亮相,简直是明星待遇。
别说这个隔间卧铺的乘客在看,就连隔壁隔间的人,也个个翘首盯着。
有人大喊一声,受不了啦。
穿起鞋就朝餐车跑。
但是,大多数的人还是舍不得呀。80年的三角钱,都可以买两斤半白花花的大米了。
楚星忙说:“我吃饼干就好……”
赵强故意板起脸:“你别管,让你吃你就吃,我有报销!”
说完,端起底下那个铝饭盒就走。
“赵强。”楚星赶紧喊住他。
赵强转身,看她:“啥事啊?”
“我看看,你饭盒里的是啥。”楚星抬了抬下巴。
赵强赶紧捂住饭盒就走。
楚星拉住他:“你跑什么啊?”
周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小伙子肯定藏了好吃的,想吃独食!”
赵强被闹了个大红脸,有点结巴:“没,没有。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你给我看看啊。”楚星伸出手就去拿他手里的饭盒。
众目睽睽之下,赵强又不敢和她纠缠,只好让她拿走了饭盒。
楚星接过来,飞快打开了盒盖。所有的眼睛都掉到了饭盒里。
周围的人吃惊得都张大了嘴。
楚星早就猜到了。
那只铝制饭盒里,只有雪白晶莹的大米饭。连肉汁都没有一勺。
有报销,他也舍不得浪费公家的钱啊!
赵强在楚星亮晶晶的眼睛注视下,脸都胀红了,幸好他人黑,看不太出来。
“我不爱吃菜。”他脖子一梗,开始狡辩。
楚星理都不理他,拿起筷子,就往他那盒饭里扒拉肉和肉汁,又夹了一根青菜。
这是标准的平均分配。
赵强张了张口,他还没说话,中铺的那位大妈,已经笑话他们了:“嗨,小两口才结婚吧?这感情,让人羡慕呢!”
其实,她更羡慕那块琥珀色凝光,看上去就好香的红烧肉。
赵强差点没站稳,赶紧否认三连:“没有,不是……我们不是……”
大妈一拍手,笑眯眯说:“我说军官同志,你还不好意思呢?我懂,这是你对象!还没结婚,是吧?”
赵强赶紧连连摆手。
楚星看他窘得要命,也开口帮忙解释:“阿姨,我们真不是男女恋爱关系,这位解放军同志,是送我回家,是公务。”
“哦……哦……”没八卦听,大妈拉长了声调,声音有些失落。
她突然一拍手:“嗨,军官同志对你太好了,你俩这相处啊,可比那一对更像对象!”
她朝隔间的下铺努了努嘴。
赵强闹了个大红脸,端着自己那盒饭,飞也似得朝着硬座车厢跑了。
楚星听了大妈的话,回头朝隔间的下铺看了一眼,倒是没觉得有啥。
那一对,女的躺着,面朝着墙壁在睡觉,看不清样子。
男人看起来本本分分普普通通,坐在下铺边上,闭着眼睛在假寐。
楚星没看出什么不对,有些疑问地看向大妈。
大妈坐火车无聊,巴不得有人和她八卦,马上就和楚星拉开了话匣子。
“嗨,我说妹子,找男人啊,还是要找跟你一起那个解放军军官那样的!”
她的目光溜了一眼对面,压低了声音:“要是找到隔壁那种人,你就等着受苦吧!媳妇病了也不知道买药,这都到饭点儿,不说买饭,连口水都没给自家媳妇喝。”
大妈的话声中充满了不以为然。
她以为她压低了声音,那个男的却显然听见,睁开眼睛望了她们一眼,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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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笑了笑。
拿起小桌子上的搪瓷盅,去开水房接水去了。
大妈撇撇嘴:“我就说这种男人要不得吧,还要旁边人说,说一步才动一步。你看人家解放军军官……”
楚星怕她又八卦到自己头上来了,赶紧说:“阿姨,我好饿,我开动了啊……”
大妈的眼睛,狠狠地盯了两眼铝制饭盒里的红烧肉,这才笑着说:“妹子,你吃,你吃。我也去找点东西吃。”
楚星笑着摇了摇头,拿起沾满了酱汁的筷子,扒了一口饭。
酱汁儿霸道地浸透那一筷子米饭。
咸鲜和甘甜的滋味同时冲击楚星的味蕾。
“咕噜”一下,她真饿了。
夹起一块红烧肉,就往嘴里送。
深红发亮的表皮,轻轻一咬,酱汁流了满口,和肉香混合在一起,让肉感更香。
软软糯糯的肉脂的味道,嚼了满口。
周围看着她吃饭的乘客们,个个都忍不住吞口水。
楚星也有点尴尬,她还从来没有这样被这么多人包围着吃饭过。
2025年,即使是吃山珍海味,都没人多看你一眼。
可这是1980,城里好些人的收入只有十几二十块,根本舍不得吃肉。
这油汪汪,亮晶晶的红烧肉,光是看,也把人馋死了。
不过,楚星发现一个例外。
隔间下铺那个男人,接了开水回来了。
他路过楚星身边,都没有看一眼筷子上的红烧肉。
径直走过,走回自己的下铺。他轻轻拍了拍熟睡的女人:“阿萍,喝水了,阿萍。”
女人没什么反应,他无奈一笑,将开水放在桌子上,等它凉一些。
楚星收回目光,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饭。
这一顿红烧肉饭,简直让她享受了一把明星待遇。
吃过饭,她去把饭盒洗了,还给赵强,赵强拿去餐车退押金。
她则回来午睡。
走过来时,正看到隔间下铺那个男人,正把妻子抱在怀里,喂她喝凉白开。
女人的眼睛半闭着,看起来昏昏沉沉。
楚星正在想,男人抬起头来了,两个人眼睛对上眼睛。
那个男人向着楚星,有些歉意地一笑。
仿佛是在说:“对不住,打扰了。”
楚星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走回自己的卧铺,顺着铁楼梯爬了上去,躺平睡觉。
她将被子裹在身上,闭上眼睛,一会,意识就模模糊糊。
正在这时,小小的空间,蓦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楚星猛地坐起,他们这个隔间,她对面那个大妈,向她撇了撇嘴,轻声道:“一看就不会照顾人!”
楚星蓦然回头,从上铺铁栏杆的空隙中,正好看见那对夫妻。
女的脸色苍白,嘴唇也苍白,正在剧烈的咳嗽,喉管中还时不时发出痛苦的痉挛声。
她的眼睛依然紧紧闭着,男人正手足无措地用张手帕,帮她擦嘴。
看见四面八方投过来的抗议的目光,男人赶紧满脸堆着笑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打扰大家了。我爱人病了,这趟出门就是带她去看医生。影响大家了……”
他急得想要和大家鞠躬。
39. 难过又无助的男人
他铺位旁边一个大叔感叹:“大兄弟,快别说这话,大家伙儿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互相帮帮手才是真。”
邻铺的大姐也说:“谁没个三灾八难的时候?这年头啊,谁都不容易。”
她关切地看了两眼一直昏睡的女人:“大妹子这是啥病呀?喂口水,就呛成了这样?”
男人面色痛苦,双手抱头:“我不懂,一点都不懂。我们小地方,小医院检查不出来。只能带上媳妇,坐火车去大医院查。”
就连暗中鄙视他的那个大妈,也忍不住关切了:“小伙子,你再愁,饭也不能不吃呀!”
男人掏出一个饼:“我带了的。可我一想到阿萍的病,我就吃不下啊!”
“那不行呀,你媳妇儿都病倒了,你再病倒了,可咋办?又有谁替你照顾媳妇?”大姐开始劝说。
“是啊,你为了病人,也得吃两口!”
周遭善良的人群,开始给水果的给水果,掏特产的掏特产。
楚星一直没有说话,秀丽的眉头紧蹙,她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女人的脸。
她也说不清,心头那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是什么。
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块石头。是因为病女人凄凉的状况吗?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始终阖着双眼的女人。
那是一张娟秀美好的脸。
大约30来岁,不算很漂亮,但让人看了就觉得舒服。就像涓涓的溪流,有种晶莹的澄澈。
她的皮肤苍白,鼻梁高挺。
楚星的心里“咯噔”一下,那种怪异的感觉,她越看她,越浓了。
过了好一会,她蓦地明白了,自己为啥觉得那么怪。
那张脸太斯文了,和她身上的土布衣服怎么看,怎么不配。
高挺的鼻梁上,有两个淡淡的小印子。眼睛周边的皮肤,比其他皮肤又要苍白一些。
她正看得入神,男人显然感受到了楚星的目光,下意识地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再一次对上了。
他习惯性地想扯出一丝笑容,却再也笑不出来,眉头压得死紧,目光似乎因为犯愁有些呆滞。
楚星忽然说:“我是医生,这位大哥,你别担心,我替你妻子做个简单的检查吧。看看有没可能,让她暂时清醒,你好喂她吃点水果喝点粥。”
火车上的人群,本来就很同情这对凄苦的夫妻。一听,同行的乘客里,竟然有医生,个个都兴奋了。
“嗨,大兄弟,你这运气。你快让医生好好给你媳妇看下。说不定,就妙手回春了!”
“医生妹子,你快点过来呀。”
善良的人们,甚至主动让开了一条道,让楚星好过去。
她的目光,却在盯着那个男人。
听见楚星对话,男人本来有些呆滞的脸,顿了顿,露出十分殷切、兴奋的神情:“太好了,大夫,你快来帮我看看,看看我爱人这到底是咋了?”
“哪怕是让她吃得下点东西,我这心里……我这心里,也不会揪着揪着的痛啊。”
这个难过又无助的男人,就好像大海里快要淹死的受难者,突然飘过来一截浮木,他死死抓住了,再不肯放手。
言辞里那种急切、焦虑和希望,让楚星都有些迟疑了。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不过,话都说出去了,她也不是退缩的人。也不再想,立即顺着铁楼梯下床,穿鞋,准备过去仔细看看。
她虽然不是医生,但是,常年练武,对人体也有一点了解。
不看看,心头那驱之不散的奇怪感受,让她难受得慌。
正因为她学武,对这种常年打出来的第六感,更加重视。
毕竟,在国际比赛的舞台上,有时候输赢,根本不在谁的技术更好。往往制胜一招,就是这种近乎本能的潜意识驱动的!
她还没穿好鞋,男人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啦,大兄弟?”隔壁床的热心大叔,忍不住问。
那个男人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凄然道:“小姑娘,你满十六没有?”
楚星呆了一呆,猛然记起,这具身体,可不是25岁,正在武术家巅峰期的咏春女子冠军啊!
这是原主的身体,那个瘦巴巴,十分单薄的少女。
她刚刚19岁,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又要更小一些,那也不至于像16。
那人的话,立即让四面八方的眼光都看了过来。
看到她的反应,立即有人说:“小姑娘,人命关天,你不要和人家家属开玩笑。”
当医生的,哪个年代,在人们心目中,都是一个需要长时间知识和经验双重积累,才足以胜任的工作。
楚星看起来实在太嫩。
被问到年龄,她又没有第一时间反应,也让周围的人纷纷起了疑心。
十几岁,怎么可能当得上大医生?
那个爱八卦的大妈,甚至压低了声音,说:“妹儿啊,这种事别瞎掺和。爱听个家长里短,你跟大妈学,站干岸上,怎么看,怎么说都不用负责!”
楚星就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她把鞋穿好,朝着隔壁隔间的卧铺走过去。
那个男人没有看她,只深深地抱着自己的妻子,脸上是一种木然的悲伤。
楚星的目光,牢牢地看着男人怀中的妻子。
女人的头深深地被埋在男人的胸膛,他身体魁梧,楚星反而还没有刚才在上铺看的真切。
她将声音放得柔和一些:“大哥,我19了,医生资格证虽然还没拿到手。但我真学过一些医术。”
她的语声中充满了同情和了解:“我是看你太难了,才想帮一帮手。你就让我帮帮你吧。”
她温和的话语,令得周围本来对她很不满的人群议论声都停了。
是啊,小姑娘也只是因为古道热肠,想要帮忙啊!
男人轻轻拍着妻子背的手停顿了。他抬起头,那张普普通通的脸上,都是困苦和茫然。
好半天,他才说:“谢谢你,小姑娘。但我家这口子,刚刚消停,好不容易不咳了。我听着都心疼啊,实在不想再折腾她了。”
“就让她好好睡一觉吧……我那边的亲戚,都安排好了。车一到站,就可以住医院。就不麻烦你,也不折腾她了。”
他的话那样心酸,又那样真挚,令得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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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众更加唏嘘。
这个没本事的老实男人,爱人得了怪病,他花光积蓄,也要去大城市给她医。
他唯一想的,只是让妻子少受点苦……
楚星还想说什么。
旁边的人不乐意了:“小姑娘,人家这个老哥都这么难,这么惨了,你怎么还咄咄逼人呢?”
另外一个大姐也说:“我们都知道你是好心,但是好心,也得有合适的方式方法啊!过了线,对人家就不是关心,而是又一次伤害了!”
楚星张了张嘴,终于什么都说不出。
她只是出于直觉的疑心,并没有可以摆出来的证据。
何况,周围的人对这男人的同情都到了顶点了,她这时候如果说出她的怀疑,简直是在挑战大众的善良。
对面卧铺的大叔看得都忍不住了:“小姑娘,你还想干什么?开玩笑也有个限度,如果人家告你冒充医生,你可是要吃官司的!”
楚星沉默了,她的手悄悄紧握成拳。
“姑娘,回来吧。”那个和她住一个隔间,同她八卦的大妈,都不落忍了,连连向她招手。
楚星想了想,诚诚恳恳对那个男人说:“对不住啊,大哥,可能我真是好心办了坏事,打扰你们了。”
男人叹了口气:“你是好意,我都晓得。谢谢你了,我和阿萍都领你的情。”
楚星慢慢走回了自己的铺位。
如果是其他人,一片好心遭遇被所有人指责,只怕人都颓了。
楚星却不是,她的唇边勾起一丝冷笑。
那个男人确实表现的很完美,很深情。甚至对她的“冒犯”也很大度。
但,却让她从一种直觉上的不安,变成了真正的确定。
他绝对有问题!
如果真的是一个深爱妻子,焦急的不得了的完美丈夫,火车上突然有个会医术的医生,他的第一反应,怎么可能是质疑她的年龄?
她再年轻,他再有顾虑,在已经走投无路心急如焚的情况下,也绝对会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让她检查。
要知道,2025年的医生,可能得五年本科三年规培,考取双证,还得读到博士。
但,1980年的医生,只需要读了医学专业,毕业就可以直接工作。
楚星年纪虽轻,却还有另外一个可能:家学渊源。
那个时代,延续了古代的传统,很多医学精湛的中医世家,是世代相传,子承父业。
楚星再年轻,有这样一种可能,真正的病患的家属怎么样都会抓住救命稻草,让她看一看,哪怕是缓解一下病人的痛苦,也好啊!
男人的反应就很微妙了。他的每句话,都在堵她的嘴。楚星靠近时,他将妻子抱得那样紧,是真的深爱妻子呢?
还是隔绝楚星的视线?
她看了一眼被人群嘘寒问暖的男人。
走过自己的铺位,却没有停。
她的动作很轻,脚步很慢,平平常常走出了这一节卧铺车厢。
她的背影消失的同时,抱着妻子,将下巴埋在妻子头顶的男人,抬起了头,目光轻飘飘落在车厢隔断处。
40. 猫鼠游戏
“赵强,你信不信我?”楚星把赵强叫到了硬座车厢的连接处,声音严肃。
赵强嘿嘿笑:“楚妹儿,只要你不是说营长的坏话,你说啥我都信。”
听他提起陆宸烽,楚星有些惆怅。下一刻,连忙将飘走的思绪挥开。
她郑重地把卧铺车厢发生的事,都向赵强说了一遍。
赵强听得又惊又怒:“这是狗间谍吧?”
楚星愣了愣,她不是这时代的人,没这么政治敏感,还真没想过这个可能。
想了一下,她还是说:“我还是觉得更像人贩子。如果是间谍,他带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太打眼了。”
赵强习惯性的想端枪,才想起这趟是去京市出差,56式的枪太扎眼,没带。
他说:“走,我跟你去审审他。”
她忙说:“我没证据,那边车厢乘客又都向着他,我们贸然出手,只怕舆论会沸腾。”
赵强点点头,他是军人,更加不能不注意影响啊。
楚星:“我来是想请你去联系一下车上的乘警,说明情况。他们经验更丰富,帮着判断判断,列车上的工作人员,也更好试探。”
“我这就去。”赵强快步走向办公车厢,去联系列车员和乘警。
楚星自己则回卧铺车厢,打算盯着那对“夫妻”。
谁知,她才走进那一节卧铺车厢,就愣了一下。
原来那对夫妻的下铺,人,不见了。
她赶忙走过去。走到自己卧铺时,脚步又停住。
她喝了口水,平静了一下。
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个中铺大妈:“咦,刚刚那个女同志不是还在昏迷吗?人醒了?怎么都没见了。”
大妈这可是找到了八卦的同好,马上打开了话匣子:“嗨,妹儿,你人是真善。刚刚落一顿数落,还惦记着人家的病。”
楚星笑笑。
大妈:“人没醒。不过我是错看了那小伙,对对象没得说。”
“刚刚,她好像尿胀了,他将她抱去洗手间帮忙了。”
楚星心头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她放心不下,假意说了两句。
就朝大妈顺手指的车厢连接处走去。
厕所就在那里。
厕所的门,紧闭着。
众目睽睽,她也不可能一脚踢开。
只好,等在外边。
等了几分钟,越等越觉得不对劲。
楚星想了想,突然伸手,“砰砰砰”敲厕所门。
里头没有动静。
她继续敲。
这时爆发出一个男人的骂声:“敲什么敲?敲丧啊!”
楚星捂住肚子,声音痛苦:“大哥,我实在受不了啦,搞快点出来啊!”
里头的声音骂骂咧咧,不过,总算过了一会儿,响起了水声。
楚星又等了几分钟,门“吱呀”一声拉开了。
“你吃错什么药……”一个魁梧的大汉边出来边骂人。
看见是个瘦瘦弱弱,清清秀秀的姑娘,他好歹住了嘴。
楚星心都凉了,这根本就不是隔壁隔间的那个男人。
厕所一览无余,里头当然也没有那个昏睡不醒的女人。
“赶紧进啊!”大汉没好气地说她,“一个个跟催命似的。”
楚星一听这话,忙问:“大哥,刚刚是也有人敲门?是不是一男一女?女的昏睡?”
大汉没好气地说:“我咋知道?我在里边蹲着,还能隔空透视啊?”
“哦。”楚星有些沮丧。
大汉转身朝车厢里走,走了两步停住脚,转头:“刚刚敲门那男的,是说他媳妇遭不住了,老子刚进,咋可能让他?就吼一声,让他滚别个车厢了。”
楚星赶紧连连说谢谢。
这时,赵强领了一个穿着藏蓝色警服的乘警走过来。
“怎么啦?”他低声问楚星。
楚星把刚才的事告诉他们,十分沮丧:“人可能跑了。”
她真恨啊!
这如果是2025年,就好了。
有手机,她不离开车厢,也能联系的赵强。有监控,只要他们还在车上,就绝对跑不了。
可现在是什么都没有的1980年。
这两个人,如果真的跑了,火车上这么多人,可以说是鱼入了大海。
赵强:“是不是那张下铺?”
他下巴抬了一抬。
楚星点头。
“行李还在,人不一定跑了。”赵强是侦察兵排长,观察力超级强,一眼就看见了床底下的行李。
乘警皱了皱眉:“如果真是罪犯,行李可能只是掩护。火车下一站停靠在20分钟后,他们还在车上。”
“这样,我去通知列车长,请他让列车员们挨着车厢再检一次票。他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目标很明确。”
“即使没找到人,无论他想从哪个门下车,列车员都会按照你说的特征留意,他跑不了。”
“谢谢你,乘警同志。”楚星总算放心点。
她可是一点证据都没有,并没有把握乘警会信她,会劳师动众。
“嗨,谢啥呀,解放军同志,都拿军衔担保了。是我们乘警要谢谢你们,为了陌生的女同志,你这么娇娇小小一个妹儿,都敢站出来和嫌疑人周旋。”
“如果搞错了……”楚星有些不安。
“如果搞错了,就是皆大欢喜。说明没有人被害呀!”
乘警爽朗一笑,转身去安排部署了。
过了一会儿,果然列车员开始逐个车厢检查火车票。
*
相隔遥远的硬座车厢。
两个男人坐在一起,一个将帽子拉下来,遮住脸一些。
“妈了个巴子,这趟完求了!那婆娘太多管闲事,要不是她身边有个军官,老子连她一起卖了!”声音压得很低,愤愤不平却压都压不住。
“说起来,那小婆娘长得还真是水灵,要是可以弄走,随便出手都是这个数……”瘦的像猴一样的男人,比出五根手指。
如果楚星在这里,就会发现,瘦猴旁边的男人就是那个老实巴交的困苦丈夫。
只是,现在他可半点老实巴交的样子都没有。
他斜了一眼瘦猴:“说那些屁话,还是想想怎么脱身吧。”
两人正说话间,穿着藏蓝警服的乘警,和列车员一前一后,过来了。
“车票拿出来看一下,都把车票捏在手里。”
两个男人不再说话,装作谁都不认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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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前面有一个大妈嘟囔:“不是前一阵才查过票吗?要查多少次啊?”
列车员笑眯眯说:“例行公事,还有20分钟到站了,查一下才好到站下车。”
乘客们虽然有点不耐烦,但是都很配合。
乘警的目光如鹰,四处打量。
他的视线,掠过“丈夫”和瘦猴,又挪开,落在车厢中带着女人的乘客上。
列车员走到两个男人这一排,他们都很自觉地将火车票摸出来,递过去。
列车员低头认真核对火车票,看了一眼瘦猴,又将票一一还给了他们。
乘警和列车员渐行渐远。
走到看不见人了,瘦猴才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哥,还得是你,狡兔三窟啊。就是这趟有点亏,那娘们儿虽然好看,到底30多了,卖不了几个钱,这火车票都快小一百了!”
“你懂什么?”男人横他一眼,“等会分头走,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
说完,他起身就朝车厢的另一头走去。
*
检查火车票的工作,外松内紧地紧张进行着。
1980年,火车上同样人手不足。
一趟列车,只有两个乘警,还得日夜换班。
每个列车员,得负责两三节车厢的各种状况。
光是检查火车票这一项工作,就需要不少时间。
乘警去将每节车厢的厕所,挨着挨着全部敲开。
不过火车上的厕所流动性太高,有人进,总有人出,那对夫妻到底是不是曾经待过厕所,也看不出来。
楚星跟着在车厢里走,这边的人里,只有她见过那对“夫妻”。
只可惜,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微薄了。
她都还没走完两节车厢,车厢头顶的喇叭,忽然在电流声中响起:
“旅客同志们请注意,本次列车停靠的站点是七枝车站,有在七枝车站下车的旅客……”
楚星猛然抬头,盯着大喇叭。
与此同时,这列火车的另外两个地方,也有人悄悄的竖起了耳朵,静心倾听广播里带点云省风味的普通话。
*
10分钟后,七枝车站。
长蛇一般的绿皮火车,缓缓进站。
太阳已经西沉,黄昏的站台上,有好些小贩。
远处,出站口有好些自行车。还有人力车夫拉着板车也在翘首以待。
随着列车门的打开,人群汹涌。
乘警朝着列车员摇了摇头。
他们没能找到人。
不可能连证据都没有,就不让整车人下车。
他已经提前联系了七枝站的火车站公安局,要求对方协助盯人,如果发现可疑对象,立即实施抓捕。
一列列车厢的列车员,打开了车门,下了火车站在车厢前,送走这一批旅客,准备迎接新的旅客上车。
其中一列硬座车厢,一个穿着大翻领的确凉衬衫,样子精瘦的年轻人。推了一辆轮椅,到车厢门口。
列车员忙帮着他,连轮椅带老太太一起搬下车。
看着她呆板的表情,顺口问了句:“老太太这是咋了呀?”
“我妈她帕金森,得了好几年了。”年轻人叹了口气,“谢谢你啊,同志。”
41. 瘦猴
“老太太,一路顺风啊。”列车员面对这样的人间悲剧,唯有一声祝福。
年轻人向他挥了挥手,推着轮椅就往前走。
走出了算是出站口的栏杆围栏处。
他弯下腰,轻轻地给老太太掖了掖领子:“妈,晚上凉,你别冷着啦。”
老太太的脸上木木的,毫无反应。
他看了一眼火车站四周,将轮椅推出了站。
七枝火车站是一个非常小的车站,整个站可以说得上是简陋。
他快步走出车站,推着轮椅上的老人一起,走向火车站旁一条坏了路灯的路。
天色越来越晚了。
这年轻人走几步,就停一下,显然非常关心轮椅中的老人。
直到走入暗巷深处,火车站的人再也看不见他了。
他才伸了个懒腰,摸出支烟,点上,吞云吐雾。
“嗨,东哥也太谨慎了,有个屁事啊?”
这突然中途下车,也没有个来接的人。
他抽了一会儿烟,将剩下的烟头按在墙壁上,用烧灼的焦痕画了一个箭头,一个圆圈。圆圈后加了一个蝎子尾巴。
想了想,又在圆圈中写上307。
这是他们组织内部自创的标记,其他人看见只会以为是小孩涂鸦。
3代表身上有货。0,需要接应。7,代表七枝站。
蝎子的尾巴,指向的才是他的去处。
画完记号,他站直了身,猛地踹了一脚轮椅:“妈,妈,妈,叫你一声,短命三年。”
轮椅里那个神智混沌的“老太太”,被这一脚,差点踹出了轮椅。
他却恶趣味地哈哈大笑。
笑了好一会,他才收了声,又吐槽:“东哥可真是越老胆子越小,有个屁事!条子要真跟上了,还能见死不救?”
所以,他那一脚,也不单是为了出气。
而是一种试探。
如果真有公安跟着他,看着他虐待手上的女人,不可能不现身。
丢了手里的烟头,他悠哉悠哉地推着轮椅,穿过黑暗,朝着蝎子尾尖指向的方向走了。
*
半个小时后。
瘦猴心满意足地推开碗,这是他路边随便找的一家没人光顾的饮食摊,没想到过桥米线的味道还不错。
“老板,来支冰棍。”他冲着闲得无聊的摊主喊。
“白糖还是豆沙?”中年女人热热情情过来了。
瘦猴斜着眼打量一眼,摇了摇头。
又土又老,卖不出去。
他不耐烦地说:“豆沙,快点。”
摊主:“豆沙五分一根。”
瘦猴丢一个五分钱的钢蹦,拿了豆沙冰棍,美美开吃。
摊主看了眼轮椅上的“老太太”,问:“小伙子,不给你家老人来碗粥?”
瘦猴不耐烦,想发作又忍了:“我妈她帕金森,吃不了。”
摊主的眼睛有些疑惑,她总觉得老太太那双眼睛在看着她。
那种眼光,她也说不清楚啥感觉。
瘦猴斜她一眼,嘬了一口冰糕:“怎么?你还要强买强卖?”
女摊主悻悻地走了。
就在这时,一身拖长的汽车汽笛声响起,紧接着是三声短促的响声。
瘦猴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推着轮椅就往刚刚的暗巷处走。
女摊主走过来,收碗,小声嘟哝:“怪人,对自己妈一点都不上心。”
瘦猴已经重新走到了巷子那个墙壁处,没有路灯,他掏出根烟,叼在嘴里,划了根火柴却没点。
眼睛装作无意地瞥了一眼墙壁,只见他刚刚画的记号上,蝎子尾巴尖多出一个弯月亮。
他的心顿时放到了肚皮里,这七枝站果然也有组织里的人,东哥叫他下车,不算坑他。
他朝着鸣笛的方向走,没走几步,看见巷子口,果然停了一辆面包车,车窗玻璃被茶色遮阳膜贴得严严实实。
他丢掉火柴,拿着还没点的烟,推着轮椅,一步一步朝面包车走。
还没靠近,他朝着车窗扬声喊了句:“开车的哥们,这破火柴潮了,借个火呗,我给你三支烟。”
这还是暗号,三支烟代表的是身上有货。
他说的特别自然,如果不是组织里的人,也听不出任何端倪。
面包车的车窗摇了下来,一个花衬衫探头:“什么烟?亮出来给哥们看看。不好的烟,哥们可不要。”
瘦猴将轮椅推到巷口稍亮处,让他们看轮椅上的“老太太”。
“东哥的烟,包了下装。”他解释了下。
他报了东哥的字号,花衬衫扫了眼“老太太”的身材,立即说:“过来吧,火机在车上,自己拿。”
“哎!”瘦猴高高兴兴答应了,推着轮椅就到了面包车车身前。
他正要去拉门。
那花衬衫突然说:“兄弟,你是不是带脏尾巴了?”
脏尾巴就是被人跟踪了的黑话。
瘦猴猛然回身。
黑暗处果然有个身影。
看见他们发现了,也不躲了,大大方方走了出来。
花衬衫正要不管瘦猴,开车跑。
瘦猴赶紧一把拉住车门,喊:“就是个女学生,这小婆娘火车上就烦死人,不过人倒是长得嫩生生,水灵灵。一出手,起码五棵!”
五棵就是五百块,在1980年,差不多是一个基层民警一年的收入了!
从黑巷深处,走出来的正是楚星。
她和赵强都配合乘警行动,七枝站,她也下车了。
乘警和公安们,人手都远没有下车的旅客多。
带着年轻女人的男乘客,全被盯了梢。
楚星却一眼看见了列车员帮着扶下的老太太。
她根本没见过瘦猴,但是怎么看那个老太太,怎么觉得不对劲。
于是,她让赵强去联系火车站的公安,自己跟了上去。
本来,在暗巷中,听见瘦猴乱骂,已经确定是她要找的人。
她想上前抓人,结果看见他在墙上画的记号。
楚星立即判断,这家伙有同伙。
那肯定不能放跑了啊!
所以,楚星耐心等在暗处,像是一个最沉得住气的钓鱼佬,等着鱼上钩。
就连瘦猴猛地一脚,踹在轮椅上,差点把女人踹得摔出来,楚星也没有动。
她只在心中说:“姐妹,对不住了,为了救更多的人,只好你先受苦了!”
瘦猴吃米线,吃冰棍。
她就等在暗处,等着他吃。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真让她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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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衬衫一看。
暗巷里走出来的的确只是个姑娘,她孤零零一个人。
月光洒在白皙的脸上,纯洁得像一朵白玉兰。
她人虽然瘦巴巴的,那双眼睛却水汪汪的,像是有钩子,勾得他踩不下去油门。
花衬衫回头对着车上的同伙说:“又有货自己送上门,弟兄们,愣着干嘛,下车帮手啊!”
立即有个大汉抄了钢管,就要拉车门。
花衬衫赶紧说:“龙哥,你这一钢管下去,这货还能要吗?”
被叫龙哥的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拍拍脑袋:“我忘啦,小婆娘不禁打。”
他放下钢棍,下了车,捏得手指咔咔作响。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楚星,忽然道:“等会儿这婆娘抬上车,归我。”
花衬衫凉凉一笑:“龙哥,你只要不怕老大,那兄弟也不拦你。”
龙哥顿时悻悻然了,他们这一行的规矩:雏,谁都不能动!因为卖价翻倍。
坏了老大的财路,那可是要要执行家法的!
这群人简直当楚星是死的!还没动手,已经在指手划脚争着分配她了。
楚星冷笑不已。
轮椅上神智因为瘦猴那一脚,有些清醒的“老太太”,她还动都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刚刚在小吃摊,她给女摊主拼命使眼色,想要求救,对方却根本没看懂。
等到瘦猴联系上同伙,她都绝望了。
结果,听见有人现身救她,心里简直狂喜。可是,等到看清现身的只是个十多岁的漂亮女孩,她的心沉入了谷底。
不行!
绝对不能让这善良的女孩,也像她一样,落入魔掌。
她拼命张嘴,拼命想喊。
用尽了一切力气,一遍一遍大喊:“姑娘,你别管我,你快跑啊!他们都是恶魔,你快跑啊!”
可是,她竭尽全力,发出的声音也只是嘶嘶作响。
药物的效果太霸道了,让她清醒着无能为力,这比完全昏迷还要残忍。
两行泪,缓缓落下面庞。冲刷掉一些“皱纹”。
第一个发现她异常的,是瘦猴,他一声狞笑,伸出干瘦的手掌,拍了拍女人的脸:“老宝贝儿,你别心急,哥去给你找个伴,你这一路就不寂寞了。”
说着转身,当先就朝楚星走去。
面包车下来的四、五个人跟在他身后,形成一堵人墙。
“哥几个,别让这漂亮小婆娘跑了!”
瘦猴在火车上,看见楚星就心痒痒了。如果不是她身边有个穿绿皮子的军官,东哥又说什么都不准他惹事,他早都下手了。
现在,楚星孤零零一个人。他第一个就扑了上去。
楚星轻轻一笑,左手摊手向外,格挡住瘦猴那只猴爪。
瞬间翻掌为抓,拉住瘦猴的腕子,狠狠一拉。
瘦猴本来就身体单薄,哪经得住这一拉?
整个身体一个趔趄站立不稳,往前冲过去。
楚星右拳同时猛地砸在他的心口上。
瘦猴子只觉得自己痛的都快爆炸了,这婆娘是会邪法吧?
瘦猴闷哼一声,软软倒下。
楚星灿然一笑:“早就想打你了!死拐子!”
月光照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她整个人都像是熠熠发光。
42. 咏春千里行
瘦猴被打得鬼哭狼嚎。
巷子里堵得严严实实的几个流氓,互相看了一眼。
“龙哥,点子有点硬?”
龙哥嗤笑一声:“嫩婆娘都怕,你干脆回家躲你妈身后算了!”
问话的那个不吱声了。
“上!”龙哥晃了晃脖子,一个跨步,当先上去,硕大的拳头猛地朝着楚星轰出。
楚星看他来势凶猛,也不敢硬接。顺手拽过瘦猴,挡在自己身前。
龙哥明明看见了,拳头的去势却一点不减,反而加了几分力道。
“龙哥,龙哥,别啊!咱们是自己……”瘦猴慌了,惨叫都忍着不惨叫了,赶紧求饶。
一句话还没说完,“砰”一声响,龙哥钵大的拳头,结结实实轰在他的小腹上。
他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就像被一把铁锤狠狠砸在了他的肚皮上,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刚刚吃的过桥米线和豆沙冰棍,混着酸涩的胃液,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哗啦”一声,呕吐不止。
他哼都来不及哼一声,眼前一黑,人痛得晕了过来。
就连在他身后的楚星,都被这一拳轰的接连后退,用了好几次转马,才稳住身形。
她也重视起来,这个蛮牛一样的龙哥,力量十分霸道,拳头的威力可能只比陈月生小上一些。
绝对不能让他再次发力!
楚星卸力的脚步还没踏稳,人反而不退反进,瞬间矮身进马,身形滑如泥鳅,迅速冲到龙哥身前,两指狠狠插向他眼睛。
龙哥大吃一惊,他怪叫一声赶紧后仰,躲开楚星的标指。
她那招却本来就是虚招,就在他后仰躲避,露出全身空档之际,楚星双拳急出如擂鼓。
“砰!砰!砰!砰!”一连串短促有力的日字冲拳,狠狠砸在龙哥的腰眼上。
她拳头不大,但每一拳都蕴含着寸劲。
腰眼处没有肋骨保护,肾脏神经密布。拳头砸在这里,一分的疼痛也会变成十倍。
楚星这样的格斗大师,本身就是人体疼痛专家。
对方人多,龙哥又是力量型选手,而且不可能像陈月生那样托大,和她单挑。
她立即选了最有效,一拳足以废功的区域。
十几拳快速砸在这里,龙哥只觉得腰眼都被打麻了,爆炸一样的疼痛瞬间炸开。
他猛地弓下了腰,双手想去格挡楚星的拳,膝盖却再也站不稳,单腿跪倒在地。
楚星可不放过他,一记低铲腿,正踹在他还勉强支着身体的另一只腿的胫骨上。
这里也是人体被打中最痛的地方之一。
龙哥再也承受不住,小山一样的身形砰然倒下。
肾脏的剧痛,令得他只剩地下打滚的份。
“这小婆娘好凶!”本来打算一拥而上,剩下几个凶徒全部目瞪口呆。
一向只见过龙哥残暴打人的份,哪里想到,这才瞬间功夫,对面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婆娘,竟然接连搞废了他们两个人。
其中一个,还是最能打,也最残忍的龙哥。
这怎么不叫他们胆战心惊?
楚星看见他们呆在当场,微微一笑:“一起上吧,我赶时间!”
几个人贩子面面相觑。
上吧,连龙哥都只剩地上打滚的份,他们冲过去,也只有挨打。
可要是跑吧,他们这么多人,手都不敢动,被一个女娃娃吓跑了,说出去都会被人笑死。
花衬衫突然大声道:“哥几个,并肩子上啊!”
听到他这声招呼,三个凶徒一咬牙,一起冲了上去。
花衬衫却和大家相反,他猛然拔腿就跑,朝着面包车飞奔。
他才不管有没有面子,被不被笑话。
安全第一。
那几个人贩子全都傻了眼。楚星可没傻,冲上来就动手。
几个人慌忙招架,和她打成一团。
花衬衫冲到面包车旁,突然看见瘦猴带过来的那个轮椅上的“老太太”。
她正双眼看着希冀的光,又是崇拜,又是担忧地盯着楚星看。
花衬衫立即一把拽住轮椅,把胳膊勒住“老太太”,大声威胁:“公安婆娘,老子命令你,马上住手!否则,我立即掐死她。你记清楚了,她是你害死的。”
她这么能打,又是为了一个陌生女人这么拼命,一个女人现身打几个壮汉,不是公安是什么?
楚星身形略一迟疑。
花衬衫看她真的在乎,立即大喊大叫:“阿强,丢根绳子给她,让她自己捆住自己。要不老子当场掐死这个婆娘。”
轮椅上的女人极度焦急,她拼命想喊,不能信他,姑娘!
如果放手,只会两个人一起陷入无间地狱。谁都救不了谁。
但,她被花衬衫牢牢扼住,只发得出嘶嘶声。
楚星心念急转,思索对策。
她手上虽然没停,但,打起来却没了先前那种势如破竹的气势。
三个壮汉渐渐占了上风。
花衬衫有些得意,大声喊:“死公安,我数三声,再不停手,我就勒了。”
忽然有人拍了下他肩膀:“你喊我?”
花衬衫呆呆回头,一拳闪电般轰在他脸上。
另外两只手扭在他勒人的胳膊上,将他的手背过去,铐了起来。
“公……公安?”花衬衫哭丧着脸,就像死了爹妈。
拍他肩膀的是火车站的便衣公安,一拳砸在他脸上的,却是赵强赵排长。
将他铐住的,是另一个公安。
赵强联系到火车站的便衣后,到处找楚星,都没找到人,担心得不得了。
还是当地公安熟悉地形,带着他朝暗巷这边走,说犯罪分子经常会在这一带晃悠。
还没走近,几个人就听到了花衬衫嚣张的吼声。
他手上还控制着坐在轮椅上的人质,嘴里不干不净的在骂公安。
这下,都不用判断了,几个人直接出手,将人制服了。
他们正要上前帮手楚星,她却已经几脚踢得三个人贩子全都在地上打滚。
原来,听见花衬衫被擒拿,公安到场。
场上的形势瞬间逆转。
三个壮汉只想拔腿就逃。
原本,打老鼠怕伤着花瓶的楚星再无顾忌,大展拳脚。
三下五除二,就收拾了三个怕得要命的家伙。
“嚯,这是咏春吧?”杨公安忍不住赞叹,“这姑娘手上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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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打起来比我们公安还凶!”
赵强一挺胸膛,骄傲脸:“那当然,楚妹儿可是能和我们营长并肩作战,二打一百的巾帼英雄!”
旁边的熊公安也来了兴趣:“赵排长,你说的营长是不是陆宸烽陆营长?”
“对,当然是他!我们全军的英雄!”赵强更得意了。
他也没想到,这都出了云省地界了,公安系统的同志,竟然也听过陆营长的威名。
熊公安顿时对楚星也刮目相看。
两个便衣,大步走过去,把地上的五个人全部铐了。
杨公安一看,乐了:“这不是郑广龙,花名混江龙的龙哥嘛!你不是吹牛,打遍西南无敌手?这是怎么了啊,龙哥?”
郑广龙肾脏剧痛,还在吐得昏天黑地,哪里有空,又哪里有脸回杨公安的话。
熊公安向楚星说:“同志,多亏了你啊!你这是帮着我们擒获了七枝这边臭名昭著的犯罪团体!”
他指一指郑广龙说:“光是这家伙,折在他手里的妇女,就有十几个!我们公安一直在通缉他。”
楚星顾不上寒暄,说了一声,大步走向轮椅,焦急地问那个孤零零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你有没有事?”
饱受惊吓,又被药物摧残,刚刚又被勒得喘不过气来的女人,感激地望着面前的救命恩人。
她努力想要说声:“谢谢。”
却只有嘴皮子颤动,还是没发出声来。
她的心头终于松懈,人放放心心的又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她身上的乔装已经全部被清洗,露出一张清秀知性的脸。
她睁开眼,就发现触目都是白色,手上还挂着点滴,吊瓶中正在一滴一滴的掉。
昨天晚上看见的那个便衣杨公安,和另外一个女公安正站在一起,这一次,他们都穿着正式的公安绿军装。
看见她醒了,女公安赶紧上前,问:“同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帮你叫医生。”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恢复了好些,手指能够动弹了。张了张嘴,也能发出声音了。
她吃力地说:“同志,你们那位公安女同志呢?”
女公安疑惑,不明所指。
杨公安爽朗一笑:“你是说楚星同志吧?她不是我们公安系统的同志,她是一个在火车上发现你被拐子拐带,见义勇为的好心人。”
她呆了一呆,万万没想到,不惜孤身深入虎穴,去救她的女孩子,竟然根本就不是公安!
她只是萍水相逢的一个好心路人,竟然为了自己甘冒奇险,一个弱女子打赢了那么多壮汉。
她更加激动了,吃力地说:“楚同志呢?我要见她!我要当面谢谢她!”
杨公安有些遗憾地告诉她:“她已经和部队的赵排长,上了今天中午刚到,回京市的车。我们公安要开表彰会表彰她,她都不肯留下来。帮忙抓捕罪犯的奖金和表彰信,都只能往他们街道寄了。”
火车票,本来就是两天内都有用。他们又是因为见义勇为,才中途下的火车。
七枝站火车站派出所,立即帮他们联系了火车的列车员,开具介绍信,给他们重新安排了卧铺,这时候,已经一路朝着京市重新出发了。
43. 《解放军报》
病床上的女人眼睛晶莹,这一次可以说是绝地逃生,就因为有了那个姑娘的热心。
杨公安打开询问笔录:“你的身体状况怎么样?现在可以做笔录了吗?”
女人激动:“随时都可以。”
“姓名。”
“叶栖桐。”
“年龄”
“35。”
“籍贯?”
“京市。”
“职业?”
叶栖桐忽然想起刚刚杨公安提过,要把表彰信和奖金,寄到救命恩人所在的街道。
她忙说:“不好意思,公安同志,打断一下,你可以告诉我那个救我的姑娘的地址吗?”
两个公安,对视一眼。
杨公安摇摇头:“这涉及公民的隐私权,她没有许可之前,我们公安不能随意向其他人透露。”
叶栖桐无限失望:“我只是想当面谢谢她,也不可以吗?”
女公安有点心软,想说话,杨公安摇了摇头。
他想了一下开口:“说起来也巧了,那姑娘也是京市人。如果你们有缘,等你养好身体回京市,自然还有机会碰见。”
叶栖桐苦笑,叹了口气:“但愿吧。”
要知道,1980年时,京市的常住人口就有差不多900万。
900万的茫茫人海,再遇见靠缘分,也太虚无飘渺了……
她很快振作起来,继续配合公安做询问笔录。
*
此时,楚星前一天乘坐的那列火车,正在按照时刻表稳定行驶。
火车上的旅客,大部分人根本就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波澜。
和赵强、楚星合作过的乘警,接到了七枝火车站公安局的电话,得知因为他们的联络配合,已经解救了火车上的那个被拐妇女,还一举成擒,抓了一个六人小团伙。
他紧绷的神经线终于放松,吹了声口哨安心工作。
广播的播报声再度响起。
很快,又到了新的站点:江城站。
工作人员忙忙碌碌开始迎来送往。
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架了副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跟着人潮,悠然下火车。
经过等在车门前的列车员,他还不忘彬彬有礼地说:“一路辛苦了,谢谢啊同志。”
列车员笑容灿烂:“不辛苦,都是为人民服务!”
他点点头,从容走下了车。
列车员的心情也很为不错。
旅客珍惜他们的服务,他们又帮助公安抓到了罪犯,最重要还解救了车上的疑似被拐妇女。
等车回去,开会的时候,整个班组都等着被表彰吧!
说不定还有奖金呢!
走出江城站的乘客们如潮水一样,没有停息过。
穿中山装的男人,坐上人力三轮,报了个地址。
三轮车轻快跑了起来。
如果是楚星在这里,可能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位文质彬彬,看上去很有领导干部风采的男人,竟然和那个土得掉渣,平平凡凡的脸上写满了生活重压的中年农民,是同一个人。
在一天前,他让瘦猴带着货乔装下车了,自己根本就没动。
变了装,混入了人更多,身份更复杂的硬座车厢,一路还和人搭上话,跟几个旅客打了一宿的扑克牌。
别说硬座车厢就没有之前硬卧车厢的乘客,就是有,也认不出他。
甚至想都不会有人想到,明明小两口同行的男人,怎么变成了一堆打牌的旅客中的一个。
火车到了江城这样九省通衢的大站,他才从从容容下了车。
这招金蝉脱壳,轻轻松松就让他摆脱了困局。
他却并不得意。
他有预感,只怕猴子那边已经不妙了。
东哥决心一到联络点,就传达指令,让这条线,全部切断和瘦猴的联系。
坐在人力三轮车上假寐的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蓦地睁眼。
*
云省边境,侦察营营长办公室。
陆宸烽一反常态,静静站在玻璃窗户后,目光深邃,远眺着重重山峦。
太阳照射在玻璃窗上,给窗边英俊的身影镀上一层不能直视的金光。他的心思,却不知飘向了何方。
过了好一会,通讯兵前来敲门:“报告营长,《解放军报》的李记者来了,说是和你约好,想做一篇你的专访。”
“请进。”陆宸烽收回心神,又是那个冷峻的“活阎王”。
门打开后,一个背着军绿色挎包,挎着胶片相机,穿着军装军帽,打着绑腿,比战士还战士的男人,大步跨进了陆宸烽的办公室。
“嗨,老陆你行啊!上次上我们报纸才多久?老总又特意打发我来,务必要为你做个专访。”
一句话,说得连通讯兵都在嘿嘿笑。
他们营长就是《解放军报》的常客,连带他们这些小兵都觉得光荣。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上次这位李大记者过来,也就是两个月前。
通讯员无声地为他们把门带上。
“老李,坐坐坐。”陆宸烽把人往里让,一边抱怨,“你们报纸别尽逮着一只羊薅羊毛啊!兄弟部队有的是英雄人物,你怎么又来找我?”
“嗨,谁叫老陆你这人就是那孙猴子投胎,天生闲不住,动不动就整个大新闻。”李记者笑声爽朗,
“上次你就带了十二个人,把人家隔壁猴子家的盘龙江铁路桥都给生吃了!我能不来吗我?”
陆宸烽反问:“老李,你这尊大菩萨,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又是干嘛来了?”
李记者:“嗨,还瞒着我呢?我可是有线人!云省妇女报马上都见刊了!你在战区,作战之余,顺手打掉了特大买家窝点,解救了上百个被拐妇女!这大新闻,你都不通知我,也太不够意思了!”
听他提起被拐妇女,陆宸烽本来带笑的脸,也严肃了。
这是一个无法不沉重的议题。
他轻轻道:“行,坐下说。”
他亲自拿了两个搪瓷盅,去泡了两杯茶,端了一杯给李记者。
李记者接了茶,放在茶几上,拿出照相机,对着陆宸烽“咔擦”一顿抓拍大特写。
这才从挎包里,掏出本军绿色皮质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说吧,老陆,你是怎么发现黑虎村有问题的?”
陆宸烽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拉到了初遇楚星那个暴雨夜。
他从听到猎枪的轰击声开始讲起,一路将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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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星怎么出生入死,怎么九死一生,两个人对战百名凶徒,原原本本讲开了。
李记者不时问两句引导问题,大部分时间都在奋笔疾书。
“楚星”,这个名字一遍一遍地在陆宸烽薄唇间滚动,越说越生动,越说越鲜活。
他好像又重新回到了那个背靠背,肩并肩,一起同生共死的夜晚。
李记者则是越听越惊奇,越听越心驰神往。一个笔记本,都被他写了三分之一。
等陆宸烽说完了暴雨夜初逢,端起搪瓷盅喝茶的空档,李记者才调侃:“我说老陆,你这嘴皮子功夫见涨啊,才两个月不见,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陆宸烽飞快地说:“我一向都这样。”
李记者嘿嘿笑道:“上次,带尖兵小队潜伏三天三夜拔掉咽喉铁路桥,你可是两分钟就给我说完了。干瘪瘪的,都没法写!”
他看了下手表:“这一次,光是楚星,你就说了快10分钟。”
陆宸烽瞪他一眼:“不想听详细素材,那你可以滚了。”
李记者嘿嘿一笑:“想,怎么不想!我的大营长,你说得我都想见一见这位楚星同志,到底是何方神圣了!竟然能和老陆你生死相托,并肩作战!”
“听你说来,这完全就不是英雄救美的剧本了。”
陆宸烽斩钉截铁:“她当然不是美,她是地狱锻炼出来的战士,是最出色的平民英雄!”
他正经道:“老李,我刚才就想建议了。楚星同志不但在山神庙英勇奋战,后续在军地联合行动中,也做出了巨大贡献。县公安局李队,你可以去问问,他们都起了特招楚星进公安的心思!”
“你应该写写她啊,老李!”
李记者皱眉道:“可我这是《解放军报》,她又不是军人……”
陆宸烽:“写军民鱼水情啊!打拐行动,咱们部队和受害人老百姓联手,拯救妇女打掉魔窟!多有宣传意义!”
李记者是宣传口的老资格,一听就感觉到了巨大的宣传价值,立即来了兴趣:“她人在哪?我也采访采访她。”
陆宸烽冷峻的容颜上,被阳光照出明明暗暗的阴影。
他好半天才说:“我派赵排长,送她回京市了,现在应该还在火车上。”
正在两人说话间,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一声响亮的“报告”响起。
陆宸烽:“进。”
这里是前线军营,随时都可能有突发军情。当然不可能是私密无打扰的专访。
另一个通讯兵走进来,“啪”一声行个军礼:“报告营长!”
才说了几个字,他看见办公室还有人,后半截吞了。
李记者多人精一个人啊,立即说:“陆营长,你忙,我去采访一下刚刚你说的和我本家那公安队长。正好问问他楚星同志的事迹。”
“好啊,老李,回头过来营房吃饭。”陆宸烽招呼一声。
等李记者走远了,才问:“什么事?说吧。”
通讯兵脸都绷紧了:“报告营长,煽动袭击营长的重犯陈月生,在移交师部的途中,跑了。”
陆宸烽猛地从座位站了起来:“怎么可能!你们都是吃干饭的?一个残废都看不住?他哥陈水生呢?”
一连串的问责,像一连串铁锤落下,砸得通讯兵面露惭愧。
44. 大山之子
此时,黑虎村那上百个嫌疑人,多数从犯,已经移交给了公安系统收监,就等着审判了。
二柱、阿军也在里边,马三婆和陈富贵托李队长的安排,总算见上了孙子、儿子。
老头,老太哭得不行。可从那以后,一门心思只想着让娃儿戴罪立功。
陈水生,陈月生不光是组织陈氏宗族买妇女的牵头人,还是煽动村民持械攻击现役军官的首恶。
他们俩,得上军事法庭。
军事法庭,起码得师一级单位才能组建。
陆宸烽所在的侦察营虽然战功赫赫,但,没权利自己搞军事法庭。
所以,陈家兄弟需要押送到在砚山的师部。
砚山是另一个县城,离这里一百一十六公里。
这一路都是九曲十八弯的盘山公路。
要搁平时,这派人押送的活,准落在赵强身上。可现在,他人都上了火车,任务就交给另一个排了。
陈水生就是个文质彬彬的弱鸡,陈月生下面被踢废了,右手彻底废了,左手接好了短期内也使不上劲,根本没啥威胁。
所以押送小队只派了三个人。
一个汽车兵,专门开车。一个班长带个兵,全副武装,将两兄弟在后座一左一右夹在中间。
那时的山路特别难走,又是盘山公路,坑坑洼洼遍地碎石。正赶上云省雨季,山洪频发,到处都是烂路,还起起伏伏颠簸得很。
他们的车时不时还得给运送物资的军车让路。
一百多公里,愣是要走上5、6个钟头。
山风吹拂,山崖陡峭。白色雾气弥漫。
吉普车像个小甲壳虫,在之字形的山路上慢吞吞地爬。
路两边全是密不透风的“绿墙”,树木盘根错节,藤蔓缠绕。
汽车不像是在公路中开,倒像是在望不到边的绿色海洋中漂。
陈水生闭着眼坐在后排,不动也不吭声。好像对啥都失去了兴趣。
他人看起来还是斯斯文文,从从容容。如果不是一双手被明晃晃的手铐铐在胸前的话。
陈月生可就比他哥惨多了。
原本魁梧的壮汉,现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不是军营苛待他,是他自从被废了命根子,手腕也断了,就成了这个德行。
整天扯着嗓子惨嚎,饭都不爱吃了。全靠秦军医给他天天吊葡萄糖,才没把人饿死。
以前挺精神的一张脸,现在憔悴得不行。正大张了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真正让人发毛的是他的嚎叫声。
车子走了一路,他就嚎了一路。
“嚎什么嚎?老实点!”押送的小战士实在听不下去了,吼了一嗓子。
陈水生连眼睛都没睁。陈月生像根本没听见,还疯了一样嚎。
那声音里一股野劲,又痛苦又癫狂。
小战士忍不了啦,“咔嚓”一声,给枪上了膛:“再不老实,枪口可不认人!”
陈水生突然睁开了眼,一双寒潭似的眼睛,哀哀地看着弟弟。
开口帮他解释:“兵哥哥,您多担待。我弟娃他做不成男人了……手腕子又废了……他受不了刺激,这里出了点问题……”
他指了指脑袋,摇了摇头,声音里都是难受。
“部队不是讲革命人道主义嘛!”
“陈月生,保持安静!”蔡班长吼了一声。
这才对陈水生说:“他的情况,我们晓得。但,这是盘山路,他嚎叫影响司机,车万一开翻滚下去,谁都别想活了。”
说着,他拿出军用水壶,对叫了半天的陈月生说:“喊口干没得?喝不喝水?”
陈月生的嚎叫一下子停了。
蔡班长亲手将水壶递到他嘴巴前,喂他喝水。
车里都是“咕咕咕”的吞咽声,陈月生忙着喝水,自然叫不起来了。
车继续往前开。
这个喝水的法子管了一段时间用,不过可能是开久了,陈月生坐得不耐烦了,又开始嚎。
小战士有样学样,继续拿水壶给他喂水。
陈月生喝水,就根本没法叫,
就这么一路反复折腾。
陈水生都无语了,索性又闭上眼睛,看都懒得看他们。
车子又绕过几个大的急转弯,眼前依然是望不到头的绿。
陈月生咧嘴一笑:“尿胀了,我要尿尿!”
陈水生都忍不住轻声骂:“叫你饮牛,喝那样多水!”
这次,不用他开口求情。
蔡班长已经下了指令:“小刘,靠边停下车,让他去树背后小解。”
汽车兵:“好。”
一脚刹车,吉普稳稳停到了靠着山石的路边边上。
“伸手。”小战士命令。
陈月生乖乖伸出老大的手腕。小战士掏出钥匙,将他的手铐打开了一只。
男人小解,手不能动根本做不到。出于人道主义,战士给他松了手铐。
不过,马上端着枪,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他后面。
看见路边一丛茂密的毛竹林,小战士抬枪指了指:“就在那,搞快点!”
陈月生大大咧咧走过去。直接就解裤腰带。
小战士站到他身后,端着枪背对着他,这是出于人道主义,给他一点隐私空间。
蔡班长则在后座牢牢看住陈水生。
比起陈月生,他更看不透的是这位黑虎村前村长。
他一点都不敢松懈。汽车兵端了水壶在喝水。
毛竹林后,一会就水声哗哗。
没有任何异常,小战士也松了一口气。
他有枪,身手也不错,不过听多了大山第一猛人的传说,还是生怕陈月生会出什么幺蛾子。
现在看来,确实是多虑了。
他放松地眯着眼,看了一下远处的夕阳。估摸着这一趟到了师部都得大晚上了!
有山风吹过,竹叶声“沙沙”的响。太阳的金光渐渐收住,暮色四合。
陈月生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竹叶的清新,山野的味道,还有一股臊气,全都从他的鼻腔涌入胸腔再涌入腹腔。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近乎贪婪地吸收着空气,毫不在意那股难闻的臊味。
他的喉咙深处,忽然冒出低沉沙哑的呜咽的声音,那声音那样凄凉,那样痛苦。
小战士都无语了,这家伙又来了。
他转过头,正要骂人。
就在这一瞬间,呜咽声猛然拔高,化作尖锐、凄厉的恐怖嚎叫声。
这一次的嚎叫声,同他哪一次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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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悠悠的,拖得老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连山林似乎都被这嚎叫声震颤了。
那简直不像人能发出的声音,那声音越升越高,越来越尖锐,撕裂暮色。
小战士呆了一瞬,立即吼人:“陈月生,你再发疯!你信不信我把你拷起来,嘴堵上!”
蔡班长烦躁地皱了皱眉,下意识看向陈水生。
后者闭着眼,就好像根本听不见他弟弟又在发疯。
陈月生的声音终于难以为继,山林中骤然静了下来。
夜色又黑了几分。
蔡班长:“赶紧把他带过来,赶紧走,这都几点……”
他话还没说完。
“嗷!”从远方山谷,传来一声微弱的野兽的叫声。
蔡班长心里打了个突。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心底极其不舒服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接连不断地从不同的方向响起。
这些声音此起彼伏,越来越清晰,就像锁链缠绕着人的咽喉,不断收紧。
夜色渐渐深了。
山林却沸腾了。
“嗷呜!”山林响彻了兽鸣,四面八方,此起彼伏。
有的声音高昂,清越;有的声音低沉,浑厚。它们彼此呼应,重叠交织。就像是罗网一样,将甲壳虫般的吉普车包围。
不,是将整片山林包围。
“操!什么情况?”车内的蔡班长猛地推开了车门,拔出了手枪,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汽车兵惊恐地喊:“小王,班长,都快上车啊!”
人没上来,他不能丢下同志自己跑。
公路两侧,暗夜笼罩的森林里。一对接一对亮起幽幽的绿色光芒,就像是鬼火。
从一对,迅速扩展到十几对。密密麻麻地浮动在齐腰深的灌木丛中。
有什么踏在枯枝中,沙沙作响。
汽车兵猛然爆发出一声哭腔:“狼!是狼群!”
他是三个同志中,经常往返山路的,对各种野兽的叫声有丰富的经验。
但是,这样被狼群包围,是第一次。
与此同时,陈月生飞速倒地,直接滚入自己刚刚新鲜撒的尿液中。
他是大山里最好的猎人,从一开始进入这片山域,他就闻到了狼群的气息。
一路的嚎叫,是在放松押送他的战士的警惕。不断的配合喝水,就是为了制造小解的这个机会。
他是大山的儿子,这是他的主场!
他全身沾满尿液后,顺势一滚,滚入路旁陡坡下的浓郁黑暗中。
鬼火一样亮起的绿眼睛,有一对向他飘过去,闻到那股浓烈到难以忍受的腥臊味,立即又折了回来。
狼最讨厌的就是尿液。
十几对绿眼睛团团围住吉普车,跃跃欲试。
陆宸烽听得又惊又怒,忙问:“蔡建设他们现在怎么样?”
通讯兵沮丧地回答:“王红兵被狼咬成了重伤,陈水生想趁乱跟着他弟娃逃跑,被狼咬穿了腿,蔡班长为救陈水生,肩膀上被咬了一口……”
“连开了好几枪,狼群都不散。幸好,吉普车还能发动,他们拼命抢上了车,才冲出了狼群的包围。”
但是,陈月生跑了!
45. 楚爹楚母
楚星在火车上美美睡了两天,养足精神,终于到了京市。
相隔四十多年,再看见京市,楚星几乎不敢认。
京市西站此时根本就没有建,他们到的是老旧的京市站。巨大的广场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人,成千上万辆自行车停放在广场四周。
后世的摩天大厦,现在根本没有,到处都是灰扑扑的平房和筒子楼。她背着背篓,赵强帮她拎着行李,两人一路坐公交转了好几次,终于到了原主在海淀的家。
她爹是光学仪器厂的车间副主任,所以从原主出生起,一家人就住在厂里的家属区。
京市人友善热情,一口京片儿,随便一个老百姓拉着你就能侃半天。赵强自从车上遇到人贩子,就绷紧了神经,此刻都彻底放松下来了。
两人走到厂区,这种氛围微妙的变了。
光学仪器厂属于当时的高精尖产业,属于保密技术。因此,厂区的管理也很严格。
不但进厂有出入门岗,需要带着介绍信,登记才能进。就连那一溜灰色院墙的家属区,保卫科也派了专门的家属区门岗在这里设了岗亭,登记出入访客。
楚星根据原主的记忆,带着赵强,熟门熟路的走过去登记。
岗亭里,一个五十多的老年人,戴着红袖章,正在看报纸。
“孙大爷,我回家。”楚星打了声招呼,就想进门。
老孙头听见声音,放下报纸,看见楚星,愣了一下:“老楚家三丫头?你这是打哪儿回家呀?”
不等楚星回答,一双瞪得溜圆的老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赵强。
赵强一个战场上浴血奋战,不畏生死的排长,都被那眼光看得毛毛的。
楚星笑着说:“外地,刚下火车。我还带了好东西回来,一会请你吃啊,孙大爷。”
孙大爷溜了眼她背上的背篓,又溜了眼赵强背上一个包,手上两个包。想扯出个笑容,但那笑也是倒笑不笑,意味深长。
“我们走了啊。”楚星打声招呼就想走。
孙大爷:“丫头,慢点。你是我们厂里的家属,随便进。这位同志……是解放军吧?进来登记。”
前线军营本来就是保密等级更高的军事单位,赵强平时出入,不但要登记,还要对每天更换的口令。所以,他倒不觉得什么,掏出军官证,递给对方检查登记。
孙大爷看了眼证件,随口赞了句:“小伙子不错啊,这么年轻,就是解放军的排长了。”
赵强憨憨一笑,没说话。
“咦,云省?”孙大爷飞速从证件上抬起了眼,看了眼赵强,又看看楚星。
赵强:“大爷,云省咋啦?”
孙大爷:“没咋,没咋。”
他将证件交还给赵强。
两人要走,他忽然又问:“部队这是给你探亲假连着婚假一起放喽?”
赵强被问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没放假,我也没结婚。大爷,进你们厂,还要结婚证才能进?”
孙大爷笑得尴尬:“没这回事。你们进吧,老楚这会儿还在上班,也不知家里有人没。”
两个人心头都觉得这孙大爷怪得很,却又不知道怪在哪里,道声谢,径直往家属区走。
身后岗亭,那双老眼还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1980年的家属区,和2025年仿佛隔着一个世纪。它有两条主干道。一条是车道,用于厂车进出接送不在家属区住的工人。
一条是人行道,通往家属院。道路两边种着槐树,碧森森的叶子像是巨大的冠盖,遮住火辣的日头。
楚星他们就走在一棵接一棵的林荫下。
树荫下,也正是家属们纳凉娱乐的地方。
有支着棋摊的,两个老头在杀得昏天黑地,外边围了一圈看棋的。这些人可不是啥真君子,个个热火朝天地帮着一边支招。
“将军!”
“我吃你的车!”
“嗨,老李头,你这臭棋篓子。”
看棋的比下棋的还激动,哄笑声,急眼声,埋汰声此起彼伏。
还有三班倒轮休的小青年,霸占了个石桌子,在那闹哄哄打扑克。
更靠近家属楼的地方,不少妇女聚集在一起,手中飞快择菜,嘴里说个不住。
她们就是这厂里的情报站,谁家发生的啥,过一过她们的嘴,不下半个小时,全厂都知道了。
走在这既陌生又熟悉的场景中,楚星有些恍惚。
她身边的赵强眉头紧锁,忽然说:“我怎么觉得,就这么不对劲呢?”
“怎么啦?”楚星回过神来,关切地问。
赵强侧过硬朗的脸,让她看:“楚妹儿,我这脸是不是沾东西了?”
楚星愕然:“没有啊。”
他向树荫下的人群努了努嘴:“他们怎么一个个都盯着我?就像……”
他忽然福至心灵,“就像一群猫在围观耗子!”
楚星蹙眉,她站住了脚步,回头去看。
身后不远处本来闹哄哄的小青年,就像是突然被按下了静音键。一个个捏着扑克,既没动作,又没声音。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爬上了她的心头。
她和赵强又往前走了几步,前方棋摊突然更加沸腾了。
“跳马!老李头,我看你这次还不死?”
“老贾头,你是昏了头吧,马你都飞田字了?你当我是傻子?”
人群也是又笑又骂。
看起来似乎一切都很正常啊。
楚星和赵强从他们身边走过去,都没有人看他们一眼。
两人再往前走,已经看得见她家所在那栋红砖房了。
绿荫下,一堆摘菜的妇女,正眼观鼻,鼻观心认认真真摘菜。
楚星侧头看了一眼,她们手里的就是些扁豆、豇豆、空心菜而已。
赵强想问,楚星使个眼色,让他跟着她赶紧走了。
两人这一走远,大树底下可就立即活了。
那些妇女们又开始又说又笑。
有的还神秘兮兮问:“王妈,你说,是不是真的啊?”
王妈白她一眼:“你没眼睛看啊?这不真?什么真?”
“老楚在厂里,到底收到消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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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话的人甚至有些兴奋。
王妈正要说话,忽然有个清清亮亮的声音插了进来:“王阿姨,什么真不真?什么消息呀?你可以说给我听吗?”
王妈条件反射一抬头,两只眼睛正对上楚星笑眯眯,亮晶晶的一双眼。
王妈下意识就要摇头,却突然一笑,一拍手:“嗨,楚丫头!好久不见,真是越大越好看!”
“阿姨们这不是在关心,你爸到底知不知道,你回家喽。老楚要是知道,该去肉站割肉给闺女吃咯。”
她的话又真诚又热心,甚至凑过来,向楚星身后努了努嘴:“小伙子长得好精神!丫头,你对象啊?”
楚星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陡然炸响:“楚星,你给我回家去,马上!”
主干道上,风风火火冲过来一个男人。大概40多岁,头发有点斑白了。身上蓝色的工装都还没来得及脱。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阴云密布,眉头锁成川字形,眼睛中的怒火熊熊燃烧。
王妈脸上有点讪讪:“楚主任,你这是做什么?我跟小闺女聊几句话,你吼啥……”
周围的其他妇女可就不一样了。她们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那要笑不笑的神情,不断交换的眼神,每一样都让来人更加愤怒。
来人正是楚星的爹楚志刚。
他的面色铁青,却努力压抑着,没理会王妈,那双眼睛凶猛地瞪着楚星:“楚星,我数三声,再不走……”
楚星才不怕他,淡淡问:“你要怎样?”
周围围观的人脸色更兴奋了,完全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楚家丫头,还能让他们看这样一出。
楚志刚面子上下不去,挥起大巴掌,就要朝楚星脸上打去。
楚星冷冷一笑,手指已经蕴上了寸劲,只要对方敢打,她就叫他吃足苦头。
谁知,赵强的动作比她更快,直接冲到了她的面前,将楚星挡得严严实实。一只铁臂牢牢架住了楚志刚的手腕。
赵强不是不知道楚星的能力,但,他已经从王妈的称呼中,听出了楚志刚的身份。
1980年,是一个舆论压力巨大的年代,当爹的再不对,做女儿的都绝对不能当着这么多人,把他打了!
所以,他抢先出手架住了人。
他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火线上升上来的排长。工人出身的楚志刚力气再大,也和他们在沙场上久经训练的战士比不了。
楚志刚那张硬朗的国字脸涨得酱红,怒吼猛然炸响:“你是谁?赶紧滚蛋!要不老子连你一起打!”
赵强声音冷静:“楚主任是想要袭军吗?攻击现役军人,可是重罪。”
楚志刚气得太阳穴的青筋突突地跳。
他正要发怒,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老楚,你这是干什么,孩子好不容易回家,你不好吓到她啊。”
暴脾气的楚志刚,一听到这声音,立即就没了脾气。
就连楚星都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温暖的拥抱忽然将她紧紧抱住了:“星星,妈妈想死你了。”
紧接着,一行热泪落在楚星的颈窝,她人都僵硬了。
46. 谁是家属?
楚星有点懵,王妈等妇女情报站也有点懵。
楚星懵是懵在,这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她回来就是准备好战斗的,所以对楚志刚的暴怒,她不但无感,还有些轻蔑。
这是原主爹,可不是她爹,敢动她试试!
但,楚星妈妈的反应远出她的预料。她这个人,不怕人家对她坏,就怕人家对她太好。
何况,这也和书里写的不一样……
也不是,第一世的楚星爹妈,可疼楚星了,因为她从小就成绩好,争气,是整个厂区别人家的孩子。
可是原书女主楚月重生之后,一切早都变了。
她能感受到身体在微微发颤,这是原身对于母爱的天然渴望和怀疑。
她不是只要楚月在面前,就变成彻头彻尾的偏心眼了吗?
她还会叫她“星星”?还会为她哭泣?还会想死她了?
楚星懂得原身残留的感受,她保持缄默。
王妈那群家属妇女,就是真的不理解,甚至失望了。
这么大的爆炸性新闻,姑娘甚至连“野男人”都带回来了!
他们瓜子都准备好了,正等着一出鸡飞狗跳,天翻地覆的好戏开锣,正等着看父女反目,翁婿大战,打出满头包,打得满脸血……
就这?
周秀兰是咋回事儿啊?紧要关头,你跳出来阻止楚主任就算了。
上来就母女情深,深情相拥?
是她拿错了剧本,还是她们打听错了消息?
楚母理都不理围观的一堆人,只爱怜地将楚星的一缕秀发捋到了耳朵后。
她松开一只手,拎起地上的菜篮子:“走,星星,咱们回家。妈妈听说你回家了,就买了这。咱们包饺子去!”
楚星懵懵地被她牵着,当先朝红砖房走。
楚志刚气乎乎跟在后面。
赵强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楚志刚没好气地想说什么。
楚母就像脑袋后面生了眼睛,忽然温柔地说:“志刚,你来一下。”
楚志刚摸摸鼻子,去听爱人吩咐去了。
眼看这家人就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和和气气回了家还要包饺子!
王妈这些“情报站”,有点不甘心。
她使了个眼色,一个更年轻的媳妇儿喊了声:“周老师。”
楚母周秀兰停了脚步,笑眯眯问:“什么事?”
年轻媳妇儿满面都是笑:“吃饺子这么好,不叫上你家向阳,小月还有林参谋一起?”
楚向阳是楚星哥哥,小月指的就是楚星姐姐楚月。
林子乔却是楚星指腹为婚的未婚夫,现在在京市军区下属某团做副连级参谋。
楚月和林子乔?
楚星冷哼,她早就想会会这对渣男渣女了。
楚母晃了晃手中的菜篮子,同样笑容满面:“有,都有,多着呢!建军媳妇儿,要不等会儿饺子煮好了,你也来端一碗给你家小军吃?”
建军媳妇悻悻然住了嘴,她们一门心思看人的笑话,哪好意思真上门去吃人家的饺子。
一家人进了门。
楚志刚臭着脸抱怨:“叫你回家,就赶紧回家,你是没长耳朵吗?你跟那群三姑六婆说得着吗?她们那几张嘴,是好惹的?”
“你信不信,你对她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被她们掰成八瓣,翻出十多层意思,传得满厂子都笑话。”
“你不要脸,你老子还要脸呢!”
楚星冷笑:“我怎么不要脸啦?”
“老楚,你干什么呢?去厨房剁肉馅,拌的时候加两颗鸡蛋,你闺女爱吃!”楚母瞪了楚志刚一眼,他有些郁闷地抄起那一大块肉就往公共厨房走。
“妈,你让他说。”楚星权衡了下,为了不显得太怪,还是喊人了。
这一下,楚志刚火上来了,“啪”一声把肉砸在盆里:“你还要脸?你要不要听听那些‘大喇叭’是怎么在外面说你的?”
楚星也早就发现,进了家属区的氛围就古古怪怪,她冷声问:“她们说什么啦?”
“说什么?说你跟野男人跑了!我楚志刚到底造了什么孽啊?生了你这么个丢人东西!”
楚星有些愕然:“你真不知道?”
楚志刚愤怒地说:“我还要知道什么?你都把‘野男人’直接给领回家了!生怕别人笑不死老楚家先人!”
“我这张老脸,算是被你这不要脸的东西,给扔在地上,让全厂子踩完了。”
楚母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瞟了眼赵强,轻声道:“星星,妈妈也要说你了。那件事,你不同意考虑你姐姐,就好好跟妈妈说。”
“我们都是一家人,可以关上门好好商量。你怎么能声都不吱,一跑就是一个月……”
“你爸这么气,也是为你心疼啊。你就算真喜欢上其他男同志了,你跟妈妈说,妈妈也会帮你把关。”
“再不济,咱们也把小林那头先退了。你正大光明的和这位同志来往,不比现在强?”
楚星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气了,有点不可置信地听着。
一直被所有人当背景板的赵强,弱弱举手:“楚主任,阿姨,你们说的那个‘野男人’不会是我吧?”
楚父楚母都吃了一惊。
这人竟然这么大半天,才意识到全家属区眼里的那个“野男人”是他?
“星星……”周秀兰看了一眼楚星,眼睛中都是问号。
楚志刚瞪大了牛眼:“你啥意思?”
楚星喃喃自语:“看来你们真不知道!那陆宸烽说的家属又是谁?”
周秀兰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字:“星星,到底有什么事是我们不知道的?告诉妈妈。”
楚星没说话。
赵强被问得有些尴尬,他挠了挠头,开始自我介绍:“楚主任,周阿姨,我是云省侦察营尖刀排三排排长赵强……”
他话还没说完,楚志刚咕哝一句:“一个小排长而已……还是乡下地方的,跟人家林参谋也没法比啊!”
他是真没法理解,自己这个小女儿是鬼迷心窍了吗?
林参谋要长相有长相,要前途有前途,她怎么就跟个小排长跑了。
看楚星身上的衣服和背回家的背篓就知道,这一个月,她过得很不好。
楚志刚正在心里嘀嘀咕咕,突然听见自己爱人“啊”了一声,蓦然回头,看见她牢牢盯住小女儿,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怎么啦,秀兰?你哭啥啊……”他有点慌。
周秀兰伸出一根手指,指住赵强:“同志,人民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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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要对人民讲真话。”
赵强忙说:“我说的都是真话,楚妹儿被人贩子拐卖到黑虎村,是我们营长救的她。营长派我一路护送她回家。”
他又慌忙补了一句:“我是执行公务,可不是什么‘野男人’!你们别害我,作风问题,可是要吃枪子的!”
人贩子?
拐卖?
云省黑虎村?
楚志刚两眼冒金星,人都差点昏了过去。
这个男人脸上坚硬的线条,都像是彻底垮了。
周秀兰猛然抱住楚星,痛哭失声:“我的星星!”
楚星一动不动地被他们抱着,脑子中浮现的却是陆宸烽有些艰难的声音:
“你的家属他们表示,你留在云省当地生活更为妥当。并且担心……”
担心三姑六婆的议论,担心她影响他们。
楚星甚至知道,这已经是经过海淀派出所的公安,又经过陆宸烽美化再美化的说辞。
她的“家属”的反应,恐怕比这要激烈和直接得多!
楚星黑黝黝的眼睛,望住这对痛苦的父母。她的目光从仿佛老了10岁的楚志刚身上,缓慢地移到了抱着自己哀哀痛哭的女人身上。
不是他。
楚志刚这个大老粗,演不出来这份震惊和痛苦。
是不是她呢?
楚星目不转睛地看着原主的母亲。
她判断不了。
周秀兰是厂办学校的老师,显然情商很高。
不过,看了好几分钟,她终于感受到原主身体的心软了。
原主想相信她的妈妈。
楚星十分冷静。
那么,这个“家属”究竟是谁?
就在这时,楼房外响起了叮铃铃的自行车声。
楚星走到玻璃窗前。
只见,三辆自行车,逆着太阳光而来。
车上的两个男人,挺拔如松。一左一右护卫着中间的女式自行车。
还没有行驶到楼下,已经听得见一连串的欢声笑语。
“哥,你好笨啊!骑车还骑不过我!”
“楚向阳,大笨蛋!”女孩子的笑声,带着无限的娇美。
左边的男声气哼哼:“行啊,哥是大笨蛋,笨得听说今天家里吃饺子,就特意去接你,叫子乔。”
“以后啊,哥这个大笨蛋,有啥好吃的,都自己独个儿吃。”
“楚向阳!”女声不依了。
楚向阳才不理她,高傲地仰起头:“叫你说我笨蛋!”
旁边温柔好听的男生笑着说:“嗨,向阳,你跟小姑娘计较什么?”
楚向阳更不满了,狠狠瞪他:“你就会帮着她!到底我是她哥,还是你是她哥?”
那男人但笑不语。
旁边忙着摘菜的队伍,手都停了。
王妈热情一笑,打招呼:“林参谋,你也来了啊?”
林子乔停了车,有些疑惑地问:“王阿姨,有什么事吗?”
王妈嘿嘿笑:“没有,没有,我就说你口福好,这不正赶上了吗!楚家妈妈包的饺子哟,香死个人!”
三个人笑着招呼一声,陆续停了自行车,锁上,兴冲冲往楼上赶。
女声还一路走一路说:“这王妈怎么古里古怪的……”
47. 山茶花般的美人
楚星冷冷一笑,晶亮的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那三个渐渐消失在楼梯下的人影。
其实,她这个视角逆光,看不清楚他们的样子。
但是,不知道是原主的记忆,还是对书中世界的强烈憎恶,让她觉得,她仿佛已经认识了他们一辈子。
楚星一瞬不瞬的盯着门,等着他们进来。
片刻之后。
几个轻快的脚步声响起。他们的心情显然都很好。
“哥,你说妈怎么突然想起包饺子了?她最抠门,一年都吃不了几次。我求了好久,她才肯包一次。”娇娇嫩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楚向阳抬手就敲了下妹妹的头:“嗨,小月亮,你管那么多!有的吃就赶紧多塞两个,堵住你的小嘴。”
门外,又传来楚月的告状声:“子乔哥,你看哥,他尽欺负人家。”
林子乔的声音温柔而无奈:“好了,好了,你们两兄妹啊!快开门吧,伯父伯母的饺子都等凉了。”
随即,是钥匙响的声音。
下一刻,门开了。
楚星的嘴角勾起冷笑。
欢笑声戛然而止。
三个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穿了身发白的确良衬衫,土布裤子,脚旁边还放着个半旧竹背篓的单薄身影。
楚月小嘴微张,一时忘了反应。
她本来就比从前一心扑在学习上的原主爱打扮。何况,现在面对的是在泥泞中打滚,九死一生才从云省爬回家的楚星。
楚月穿一身薄荷绿色的连衣裙,齐肩的黑发微微烫卷,看上去越发的清纯柔美。
两姐妹本来长得很有些相像。都是瓜子脸,大眼睛。
但是现在,楚星的气质越发清冷刚健,看上去就像暗夜里的一颗寒星。
楚月看上去却像一朵沾着晨露的山茶花。
她的皮肤白白嫩嫩,鼻子小小巧巧,嘴巴水润嫣红。长长的睫毛下,是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
她又爱打扮,整个厂区的男生,从小看着她就走不动道。
此刻,她整个人都像是被定格了一样。呆愣半天,突然嫣然一笑:“哎呀,星星!你去哪了呀?我都想死你了。你怎么不带姐姐一起去玩呀!”
楚星眼神冰冷如刀,冷冷道:“你怕是有个字顺序说错了。”
赵强很配合地问:“楚妹儿,哪个字呀?”
楚星一字一字重复:“我都想你死了!”
楚月那张美丽的小脸,顿时变得苍白如纸,长睫毛一闪一闪,大眼睛立即泛起雾气,就像随时都要哭出来。
楚向阳跨前一步,把楚月挡在身后:“楚星,做人有个限度!小月亮是关心你,你怎么能污蔑她?”
他是楚家长子,长相没有两个妹妹好,却也很为俊朗。
只可惜那张俊脸上都是怒气,楚星不过讽刺了一句楚月,就好像成了他的杀父仇人。
“哥,你别说星星。她人才刚回家,你别气她,我……我不要紧。”楚月脸色苍白,雪白的牙齿咬着殷红的唇,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楚星翻了个白眼,她还是读者的时候,就最讨厌这种娇滴滴的死绿茶。
现在,正主舞到她面前了,她的手好痒……
赵强懵懵地说:“楚妹儿,这姑娘是谁啊?怎么刚刚还在笑,一转眼眼泪都要掉了?”
楚月不可思议地看向赵强,还从来没有男人这么嘲讽过她。
楚星如果不是知道,这位是绝世大直男,都忍不住要将他这句当成阴阳怪气点赞了。
楚向阳忍不住吼:“楚星,你从哪儿带回这种不三不四的男人,还嘲讽你姐!不信我马上拿扫把……”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突然炸响霹雳一声吼,比他还要大声:“楚向阳,你给我闭嘴!再欺负你妹妹,信不信我立马就抽你。”
楚向阳呆愣愣地看着正一边骂他一边找了根皮带的楚志刚,人都懵了:“爹,我没啊,我这不是在教训楚星,保护小月……哎哟,哎哟……”
话还没说完,他的身上已经挨了两皮带,楚向阳立即嘴巴闭得死紧,再也不敢说话了。
心头却纳闷得要死:楚星这死丫头,到底给他爹灌啥迷汤了?平时,小月亮要被人这么欺负,他这当爹的早第一个跳出来了。
楚月却是不以为杵,好奇地看着赵强:“兵哥哥,你是谁呀?你是我妹的新朋友吗?你长得好帅呀!”
一直在一边皱着眉,没说话的林子乔,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楚星,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一直杳无音信……所有人都说,说你跟别人……跟别人走了。”
说到别人,他的目光溜一眼赵强,眼睛中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赵强长期在云省前线,他又不是陆宸烽那种怎么都晒不黑的皮肤。
穿着绿军装,看着很年轻很精神,但怎么看,都和从小就被女孩子追,又斯文又贵气的林子乔有天壤之别。
林子乔的脸清俊温润,一双桃花眼是琥珀色的,流着清浅的光,看谁都雾蒙蒙。
明明是在责问楚星,他的样子看上去却是一往情深。
楚星暗嘲:果然,渣男都是看狗都深情。
等等,这话怎么有点不对呢?
林子乔伸出修长的手指,指住赵强:“你又能不能告诉我,这位……这位同志是你的什么人?”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是你的未婚夫!”
楚星一声嗤笑,指了指他和楚月几乎挨在一起的手臂:“林参谋,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位姑娘是你的什么人?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是别个的未婚夫?”
这个别个,当然不是指她自己,她这是帮原主质问的。
要知道,原主还曾经是林子乔前世的妻子啊!
林子乔怔了一瞬,随即痛心疾首:“楚星,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她是你姐姐,也就是我姐姐。你还要和自己姐姐吃飞醋吗?”
赵强懵懵发问:“你是她子乔哥,她又是你姐姐……楚妹儿,你们家的辈分,怎么这么乱呢?”
“噗嗤。”楚星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赵强啊,可真是个大宝贝!
林子乔被噎了个半死。
楚月及时解围:“星星,你别怪子乔哥这么问。这一个月来,你都不知道他有多难受。那些话……”
她咬了咬唇,似乎不忍心说:“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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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的可难听了……不但子乔哥,就连爸爸听了都睡不着觉哇。”
“他们……他们都是在乎你呀。”
听到她这样理解自己,林子乔看向楚月,一双桃花眼淡淡发光。
楚星都在忍不住发笑。
装作柔弱无害白莲花的绿茶,她在小说里看多了,真正遇见还真是第一次。
这楚月说话,几乎从进门开始,每一句都透着不怀好意。尤其是最后这一句。
她不但拉了林子乔的好感,看表情就知道那渣男多受用了。
更重要是,她的话句句都是软刀子。这一刀,更是想让楚星当场吃苦头。
她提楚志刚听了谣言,气得睡不着觉。
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一直在旁边,刚刚用皮带抽了楚向阳的他,一下子重新拉回听到谣言天都塌了的那个瞬间。
让他再次想起,他一个领导干部,却走到哪都被三姑六婆指指点点,脸都丢完了的羞耻体验。
楚志刚这样的脾气,楚星了解,楚月一样了解。
他必然像爆炭一样,把他所遭受的耻辱,痛苦愤恨,全都用皮带疾风暴雨地发泄在害她丢脸的人身上。
楚星根本就没怕过,她正要说话。
楚志刚忽然大吼一声:“楚月,闭上你的嘴!滚过去帮你妈包饺子!”
楚月愕然看着父亲,小嘴张得老大。
她和楚向阳满脸都是震惊。
楚志刚凶是够凶,对楚月可从来没这么说过话。
他们爹真是被下降头了?
楚月求助地看向周秀兰。这一看,彻底震惊了,猛然喊了句:“妈妈,你怎么哭了?是谁气你啊?”
楚向阳立即条件反射般,恶狠狠瞪向楚星。
在角落里悄悄抽泣的楚母,擦了擦眼泪,好不容易止住哽咽:“你们谁都不许再胡说八道,不许再说星星……我的星星。”
她说着,情绪稳不住,又要掉眼泪。
洗干净肉的楚志刚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头。
“你妈的话就是我的话。谁再多说一句,我答应,我的皮带可不答应。”楚志刚吹胡子瞪眼。
楚月怔了怔,突然甜甜一笑:“爸,我都听你们的。我是太心疼你了,你就原谅我吧!”
楚志刚叹了口气:“小月你最善良,好好心疼你妹妹吧。”
楚月懵了,眼睫毛扑闪扑闪,没明白今天是怎么了。
楚志刚没再理会他,只朝着林子乔说:“子乔,你误会星星和赵排长了。赵排长是出任务,奉命送星星回家。你看,这事闹的,反而让人家惹一身脏水。”
林子乔心头一凛。
他是部队的人,最知道奉命两个字的严重性。这是意味着,送楚星归家,是部队下达的任务!
楚星到底是遇到什么事了?竟然要部队下令送她回来?
他思绪如电转,手上却没慢。向着赵强走过去,伸出双手,热情地想要握赵强的手:“这位同志,对不住,对不住。我也是太担心楚星,才会……”
他的声音好听,态度温柔,听起来十分诚恳。
“我是京市军区第x团参谋林子乔,还没请教,同志你是咱们哪部分的?”
48. 抓心挠肺的“情报站”
赵强却没有伸出手,他十分震惊地看着林子乔,好半天才艰难地说:“你也是部队的?”
林子乔过来,并没有穿军装,白衬衣衬得他眉目更加清俊。
他微笑着点点头,亲和力十足:“对。”
赵强摇了摇头,突然开口要求:“同志,请把你的军官证给我看一下。”
林子乔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无语感……
不对,他也是兵。
他也懒得和他扯皮,从兜里掏出军官证递了过去。
赵强仔仔细细核对,终于点了点头,还给了他:“对不住,同志。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你看起来跟咱们当兵的差太远了。”
林子乔只当是夸他俊了,微微一笑,也不分辨。
赵强根本没那个意思。
他们部队的都是风里来,雨里去。哪个当兵的长双桃花眼,斯文得像个资本家大少爷?
就是陆宸烽陆营长,长得也俊,但那种俊,威风得很!
他们这些兵看着都害怕。
何况,这人自称是楚妹儿的未婚夫,却一点儿都不关心楚妹儿。
哪里有他们军人的样子?
他想到这里,有点气,又出声呛他:“对不住啊,我这不是想着,我们当兵的,对部队的纪律门清,怎么可能在人家两姐妹间,犯生活作风问题?”
林子乔错愕。
他们机关里的军官说话,哪有像赵强这样的?
人家给他面子,他给人家一梭子……
这哪里来的乡巴佬?这么不懂规矩!
他面上却依然带着微笑:“同志,你误会了。我的心里一直都只装着星星一个人。”
“这一个月,四处疯传的谣言,一直让我痛苦不堪。所以,刚刚见到你们,才会一时失态。请你原谅。”
“楚月同志是星星的姐姐,我因此一直都很尊重她,就像尊重向阳哥一样。你不好胡乱猜测,影响人家姑娘家的声誉。”
“我是男人不要紧,她还是连对象都没有的大姑娘。同志,请你规范言行。”
赵强还没来得及说话,楚月已经掩面哭泣:“你是排长,你说话要负责任。你怎么能无缘无故泼我脏水,毁我名声?”
“这可叫我怎么活?”她的肩头剧烈抽动,似乎正在痛哭。
赵强顿时手作无措。
他是前线军人,又很年轻,还没对象,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被自己几句话弄得又是哭,又是活不下去……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虽然,他很讨厌这些人欺负楚妹儿,但他也真没有把人家毁了的意思。
楚向阳一看妹妹哭了,可把他心疼坏了。
冲出来指着赵强就骂:“你放屁!小月亮清清白白,你丫一个乡下土包子说三道四……哎哟,爸,你干嘛啊!”
原来,他话还没说完,一皮带就抽在他伸出的手指上,痛得他马上缩了回去,吹个不住。
楚向阳爆吼一声:“我让你跟解放军同志耍横!老子革命一辈子,怎么就养出你这个瞧不起工农兵的东西?”
“京市人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还不快给赵排长道歉!”
楚向阳又气又心疼妹子,又怕皮带,只好憋着气,说了句:“对不住,赵排长。”
接着,还是没忍住那句小声咕哝:“爸不是老糊涂了吧?人家都把你女儿当成破鞋说了……”
楚向阳猛然又举起皮带,他赶紧脖子一缩,去帮他妈剁肉去了。
楚向阳这才对赵强说:“实在对不住,赵排长,你对我们老楚家有恩,却还让你受这个气,是我没教育好这个小崽子!”
赵强有些尴尬,连连摆手:“没得事,没得事。”
楚向阳这才把声音压得更低:“不过,赵排长我请求你,不要再臆测我们小月啦。几个孩子都是一起长大,都是互相当做兄弟姐妹。那种话,真说不得啊。”
赵强更尴尬了。
他这个人心直口快,吃软不吃硬,人家老爹这样恳请自己,他还真不好意思。
楚星冰冷一笑。
他们做得,别人说不得?
楚向阳恼怒:“楚星,你又在那阴阳怪气的笑什么?”
楚星并没有林子乔和楚月滚床单的证据,她唯一的凭据,就是那本po文里,写过这个情节。
当时,差点没把她这个读者恶心坏了。
但是,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候究竟有没有发生。
何况,她没证据。
钉不死他们,她也懒得和他们继续打嘴皮子官司。
她有另外更要紧的事要确认。
那个“家属”,她冷眼观察了这么久,大概有眉目是谁了。
一定不是楚志刚。
他的震惊,痛苦和后悔都是真实的。
正因为胡乱相信谣言,对楚星差点动粗,他心中有愧,所以一向宠爱的楚月会被他吼,楚向阳会被他用皮带抽。
华国式父亲,错了,永远都不可能道歉。
那些维护,那些吼,那些落下的皮带,就是他的歉意。
应该也不是楚母。
如果是她,她根本不用演戏。
在这个家里,看着是楚志刚说了算。
但,实际上,大老粗工人出身的楚志刚,对他这个文化人教师爱人,是又爱又敬。
楚母只要叹息一句,都是为了星星好。
楚父那么爱面子的人,只会轻易就被说服洗脑了。
所以,她的眼泪也不可能是演的,她没必要。
当然,也不可能是林子乔。
并不是说楚星相信他有人性。
而是楚星相信,他最爱的,始终都是他自己。
作为机关里的军官,他根本不可能冒险去说那种毫无人性,甚至可以算是支持买卖人口的言论。
如果是他的建议,一旦被反馈到了部队,他的整个军旅生涯,就彻底完蛋了。
何况,还有个更根本的逻辑。
海淀派出所的同志,应部队的邀请,去找她家人走访。
绝对不可能放着她家的血亲不管,去问一个还没结婚的“未婚夫”的意见。还将这意见,正式反馈给了军队的陆营长……
楚星盯着楚月,楚向阳,忽然一笑,说:“你问我笑什么?我是在笑,楚月有这么多爱着她,生怕她受一点委屈的好家人。”
“我却有个好家属!在我被人敲了闷棍,拐卖到云省,天幸被部队救了后,跟部队请来的海淀公安同志和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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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同志说,让我留在云省,留在拐子家,不要回来给他们丢人现眼!”
楚志刚震惊抬头,他的目光,挨着家人一个个看过去。
周秀兰正在剁肉的手猛然停了。
“拐卖?”林子乔的声音极轻。
他一直溢彩流光的桃花眼,似乎都呆滞了。
这是他从没想过的可能。
他竟然有些茫然,无法消化。
楚月正忙着帮妈妈将剁好的肉馅装起来,又去拿了两个蛋,把韭菜和蛋都放入肉馅,放上佐料,用力搅拌。
楚志刚的目光狐疑地看看儿子,又看看女儿。
楚向阳猛然跳了起来:“我也是为你好,为这个家好!你回来干什么?回来让我们楚家上上下下被人戳脊梁骨?”
“被人家说私奔,已经够难听了。但好歹那是你自愿的,说不定选的对象不错。大家也最多当成桃色纠纷说说。”
“可你被拐卖了!这话要是落到王妈那几个长舌妇嘴里,会说你是破鞋,说你不知道被多少人糟蹋了,说你……”
“楚向阳!”一声暴吼炸响,皮带劈头盖脸地向他打过来。
这下,楚向阳赶紧闭上嘴,疯狂逃窜。
楚志刚拿着皮带,疯狂追击:“我打死你这个没人性的玩意儿,我楚志刚一辈子重情重义,怎么就生下你这么冷血的东西!”
“星星她是你妹妹呀。”楚志刚老泪横摔。
楚向阳一边到处躲,一边企图给他爸洗脑:“爸,你自己想想啊!到时候那些三姑六婆,说的只会比我这还难听!”
“你这车间副主任,还好意思做呀?”
楚志刚呆了一呆,马上更疯狂地追他:“我打死你个没人性的。”
楚向阳吓得啥都不敢说了,专心东窜西走,到处逃跑。
他才二十多,腿脚利索,楚志刚追他不上。
正跑着,忽然撞在一堵墙上。
不对,他们家的墙是白色的,哪来的军绿色?
他抬头一看,赵强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正对着他笑。
他正要叫他滚开,头上脸上已经劈头盖脸被揍了好多鞭。
赵强这一起身,将他挡住了。
正好,楚志刚追了上来,迎头痛击。
“妈,妈,救命啊!老子要杀儿子了!”他被打得好痛,拼命怪叫。
楚母周秀兰凄然道:“向阳,是我把你宠坏了,也该让你爸好好教教你。”
楚向阳绝望了,直被揍得哭爹喊娘。
当时的筒子楼,可不怎么隔音。
一直竖着耳朵想要偷听的“情报广播站”们,终于听到了她们一直期待的打骂声,个个都兴奋了。
不过,听了一会儿,最年轻的建军媳妇纳闷了:“咋回事儿啊?这楚主任怎么不打私奔的闺女,打起他那宝贝疙瘩儿子来了?”
那时代的人都有些重男轻女。
夫妻两个第一胎就生了儿子,一向都对楚向阳宝贝得不得了。
今天,楚主任竟然下这么狠的手?
打得这小子,叫得跟杀猪一样!
这可把“情报站”们急坏了,她们简直抓心挠肺。
恨不得冲进去看直播,当场采访前因后果。
49. 林子乔,咱们退婚吧。
楚向阳被打得鸡飞狗跳,全家上下没有一个帮他的。
他哀求地看他妈,他妈抹抹眼泪背过身,不看他。
他又去看林子乔,林子乔却还在出神,压根就没有注意他。
身边不远处那抹军绿色,根本不用看,就是这小子害他的!
楚向阳怨怨恨恨地看向罪魁祸首楚星,她一双寒星一样的大眼睛,正带着笑意看着他。
显然在欣赏他挨打。
楚向阳拳头都硬了,别被他逮着机会,这一顿他迟早都揍回去。
还没想完,“咻”一声又挨了一下,楚志刚的表情简直像要吃人。
“你还敢瞪你妹妹!今天,我不打死你这混球,我跟你姓!”
楚向阳闷声闷气:“那你还不是姓楚。”
楚志刚气笑了,按住他就抽。
被打得这么狠,楚向阳谁都看了,就是没敢看自己的宝贝妹妹小月亮。
他不想连累她。
却不想人家也根本就没注意他。
屋子这边打得鸡飞狗跳,楚月却躲在公共小厨房里,用筷子死命地拌肉馅。
她用的力气之大,就仿佛肉馅儿是她的生死仇敌。
她一直低着头,不让任何人看她的神色。
楚向阳挨打,她一点都不关心。
她的思绪翻滚,心中全是气恨和怨毒。
凭什么?
凭什么楚星可以好生生的回来了?
凭什么同样的命运,却是不同的结局?
上辈子,她到死都没能离开黑虎村。
直到变成骨灰,才被林子乔接了回京市。
她那一辈子,过的是什么见鬼的苦水日子啊?
凭什么楚星就有部队救?
凭什么她就得烂死在那山沟沟里?
她好恨啊!
一想到堂屋里,比以前还要骄傲的楚星,她就痛苦得了不得。
再想到那个将楚星护送回家,莫名其妙一直就像个门神一样,各种掺合她们楚家事的傻大个排长,她就更气了。
是楚星,前世霸占了属于她的幸福人生!今生,又泼天的好运!
不但,全须全尾的回来,还有个守护神,走哪儿都护着她。
楚月恨得都快吐血了。
楚星,咱们走着瞧!
她要将她的东西一样一样全部抢过来,即使她不要扔在厕所,也一样都不会给她留。
楚月正死死咬着唇,在心里发誓。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小月,肉馅还没好吗?”
她忙答应一声,将肉馅盆子端进去,甜甜一笑:“妈,我放了点星星最爱吃的酱汁,保证好吃得停不了筷子。”
周秀兰轻轻地抚摸女儿的头发:“还是我们小月最懂事,什么都想着妹妹,不像你那个混账哥哥!”
说着,她柳眉轻蹙,瞪一眼被爱人抽得满脸涕泪的儿子。
楚向阳终于忍不住目光飘了过来,希冀地看着他的小月亮。
她一定不忍心他受罪,一定会替他求情。
谁知,楚月却说:“哥也是该打,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共度难关,怎么能抛弃星星呢?”
楚向阳猛然抬头,心里憋屈极了。
他这不都是为了她,为了这个家吗?
正在他气得要死的时候,楚月忽然说:“爸,你手痛不痛啊?我帮你拿药酒给你揉揉。”
楚志刚本来气的要命,听见自己的贴心小棉袄这么贴心,心里一暖,手也软了。
楚月果然去找了药酒,俏生生站在他们身后。
楚志刚感动得一塌糊涂:“还是闺女心疼老爹。”
他扔了皮带,坐下来摊开手掌,大手上被皮带勒红了一大截。
楚月小心翼翼地捉住父亲的手,帮他轻轻涂抹药酒。
楚向阳终于解脱了,他跌坐在地上,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只有小月亮疼他,救他!
他就是为她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
等到楚志刚的手被乖女儿揉得不痛了,他叹了口气:“你也给那孽障搽一下吧。”
他转身走了,去洗了手帮着妻子包饺子。
楚月笑眯眯坐下:“摊手。”
楚向阳感激得很:“小月亮,谢……”
他一个字没说完,楚月蓦地将药酒浇在他伤口上,痛得他龇牙咧嘴。
她轻轻一笑,楚向阳下意识抬头看她,清纯的脸上笑容如同山茶绽开。
轻轻做个口型:大笨蛋。
楚向阳傻兮兮地笑起来。
“呵!”楚星一声冷笑,差点为这父慈女孝,兄友妹恭的一幕鼓掌。
“楚星,你过来一下。”叫她的是林子乔。
穿着军绿色的军裤,白色衬衣的修长身影,当先走到阳台上去。
夕阳照在他挺拔的身体上,为他本就英俊的面容镀上了一层金辉。
楚星压根没动。
“我有点话,想私下跟你聊一下。”林子乔也不恼,声音温和。
“去吧。”周秀兰笑着推她。
楚星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跟着走向阳台。
她动了,赵强立即动了。亦步亦趋跟在楚星身后,像一个忠诚的卫士。
林子乔皱着眉看向甩都甩不掉的赵强:“同志,我们未婚夫妻有点话要私下谈谈。”
他看见赵强就头痛,这家伙油盐不进,完全不按牌理出牌。
赵强嘿嘿一笑:“你们说,我不听。”
他背转身,走远一步,人站得像标枪一样笔直,打定主意为他们站岗放哨。
林子乔的眉头锁得更紧:“同志,我的意思是,我们间的对话,不适合外人在场。请你先自己坐一下,好吗?”
赵强立即摇头如拨浪鼓:“那不行,我们营长交代了,我得为楚妹儿的安全负责,她在哪里,我就得在哪里!”
林子乔都无语了,这人怎么就听不懂人话,没半点分寸呢?
他皱眉,看向楚星:“楚星,你看……”
楚星向赵强一笑,才转过头来说:“事无不可对人言,赵排长不是外人,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是赵强和他的战友们,炸通了被山洪堵住的路,神兵天降,才能抓了黑虎村那么多人,才有后续的军地联合行动。
何况,他可是陆宸烽的代表。
想到那个高大伟岸的身影,楚星不由微笑。
林子乔一双桃花眼一瞬不瞬看着她。
好半天,终于叹了口气:“小星,对不住,是我误会你了。我真不知道,你竟然遭遇了最可怕的犯罪!”
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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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放得很轻柔:“你还痛不痛?你还怕不怕?”
他张开手臂,想要将楚星抱在怀里。
楚星却退后了一步:“林子乔,有话直说。”
林子乔那双桃花眼中,有痛苦也有担忧,仿佛无限深情。
“小星,你不是一向叫子乔哥的吗?现在,怎么这么生分?”
“子乔哥……”楚星笑容玩味,她的声音却活脱脱学的楚月的。
娇娇嫩嫩,甜腻腻的充满了撒娇的意味。
林子乔听了,脸色瞬间变了。
楚星嘲讽:“你喜欢听的这种调调,有人不是天天叫吗?我可不想犯恶心。”
“楚星!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林子乔有点生气,随及又强压下怒气,扯出一个十分温柔的笑容,“我知道,你遭遇了很恐怖的经历,你害怕,你在防卫一切。”
他温柔地凝视着她:“可我永远都是你的避风港呀。”
楚星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明天带你去看医生,301我认识很好的大夫。我们好好的检查一下,你的精神和身体都不要留下隐患,我才放心。”林子乔声音温暖,深情款款。
赵强心想:这林同志虽然弯弯绕绕多了点,人还是不错的嘛。
301他知道,是京市最顶级的军队医院。普通人还真进不去。
这林同志,是真正的关心楚妹儿啊!
赵强想着之前见过的楚星手上、脚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就替楚妹儿痛得慌。
虽然,他绝对相信秦军医的医术。
不过,有全国最顶级的医生帮楚妹儿看,他也放心,营长也放心。
谁知,他正想着投入,突然听到楚星说了句他下巴都差点掉下来的话。
直男如他,都尴尬得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真的只是个背景板。
楚星冷冷一笑:“林子乔,你是想要医生检查我是不是还是处女,对吗?”
她这话一出,林子乔赫然色变。
他下意识看了眼身边不远处的军绿色。
赵强背影僵硬地站着,动都不动。
林子乔心中的羞恼无以复加。
要知道,这是1980年呀!当时的时代风气特别保守,别说未婚的姑娘,就是那些八卦情报站的家属妇女们,说话都要弯弯绕绕。
谁会直接当面扯到“处女”两个字?
连他听一听,都觉得烫耳朵。
林子乔痛心疾首:“楚星,你真的变了。和以前完全不像一个人。”
楚星默然。
她和从前的她,本来就不是一个人。
原主所处的境地多么艰难,多么险恶,多么人心复杂,她今天是一次性全都领教。
她对这些人完全没有感情,都觉得愤怒的很。
原主那个娇娇弱弱的姑娘,这些可是她的血缘至亲,是她用了一生在爱的家人和情郎……
如果,这次回来的是她,她都不敢想象,这些人会给小姑娘的心,多么深重的二次、三次、无数次伤害。
楚星摸摸脸上,湿漉漉的。
那不是她在哭,是原主身体的反应。
她是真的心疼那个女孩子。
她闭了闭眼,语声冷硬如刀:“不用检查了。林子乔,咱们退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