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女配改拿龙傲天剧本》 1、代价 带队探索秘境,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戴月已做过无数次,次次全员安然归来。 这次,是师妹这辈子第一次探索秘境。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次必出意外。 为了照顾师妹,昨天她特意和原本的领队打了招呼,又向掌门师父提出了带队申请。 还记得当时师父颇为无奈地说:“你这么护着霓夜,她何时能成材啊?” 她心想:师父,你不懂,我不去师妹这辈子就寄了。 “我师姐这么强,区区小秘境,还不是手到擒来?”明霓夜和旁边的几个弟子说笑,戴月才重生半日,还想不起来他们叫什么。 “师姐你说是吧?”明霓夜戳戳戴月的手臂。 “……” 不需要的flag不要往我身上安,谢谢。 见戴月没理她,明霓夜柳眉一竖。 “哼!” 她扭头那么用力,连辫子都抽到了戴月身上,鲜妍少女的气息扑面而来。 戴月没来由地想起上辈子最后一次见她的情形:形容枯槁、瘦骨嶙峋,脸上卧着经久不散的暮气,还要强撑着精神为客人斟茶。 她几乎无法控制地眼眶发热。 “……你说是就是吧。” 还在叛逆期嘛,顺着就顺着吧。 “你们第一次来秘境,挑一些丹方里的灵草就好,外围的小妖兽都是无害的,不要去动它们。”戴月一边讲解,一边留意四周动向。 “大师姐,可以带回去养吗?” “哇,这个能吃吗?” “养妖兽要去找长老批准……那个师弟,你手里的是毒草,能是能吃,就是这辈子可能只能吃一次。”戴月面无表情地逐一解答,“那个谁,不要离开队伍,以免遇上危险。” “哈哈哈……” 明霓夜觉得今天的师姐似乎有哪里和平常不一样,但也没放在心上,脚步轻快地跑到一边摘灵草去了。 林间风夹杂着极其浅淡的血腥味,可能是受伤的妖兽,也可能是……那个罪魁祸首! 戴月心里顿时警铃大作,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好了,今天的历练就到此为止,我们该回去了。”戴月面上不显,手上动作加快了几分。 师妹上辈子在秘境里显出原型,燃尽大半血脉之力才堪堪活下来。 妖修混在人修宗门,总归不好看,此战之后大半新弟子陨落,师妹的处境更是举步维艰…… 戴月咬了咬牙,她倒要看看这个罪魁祸首,这个让她师妹凄苦一生的罪魁祸首,到底是什么东西! 呼吸间,一个人影在戴月身后显形。 “铿——” 戴月堪堪提剑挡住,若是毫无准备,这一击怕是要斩下她的头颅。 “跑!别回头!”戴月大吼。 她的底牌,是事先准备好的传讯符。几道传讯符的光晕弹出去,竟是撞在空气中消散了! 结界吗? “有点意思,你陪我玩玩。” 绿眸黑发,它是个妖修! 只见它信手一抓,先前四散奔逃的弟子转瞬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回了原地。 失算了! 这小破秘境怎么会招来元婴妖修? 而她目前不过是金丹中期,怎么可能打得过! 戴月硬着头皮越众而出,“我和你打,但是你不能伤害他们。” “那要看你撑到几时。”绿眸妖修咧嘴,眼中满是兴味和急躁,尖牙上还残留着带着血丝的碎肉。 这妖修炼骨作刃,煞气外溢,大约初至元婴。在场所有人的生死都在它一念之间。 而它摆出一副施舍的模样,显然逐个虐杀更合它的口味一些。 百招之后,戴月原本水色的法袍浸满了黑红色污渍,右臂断骨戳出皮肉,支棱在烈风中。她牙关紧咬,把剑和失去知觉的手胡乱地缠牢。 骨肉筋脉寸寸断裂,四肢百骸无处不疼。 四散的瘴气如黑云压顶,腥臭呛人,她瘦削的身影直挺挺地立在天地间,像一根不屈的刺。 身后师弟师妹倒了一地,她手上的剑无力地垂着,鲜血在惨白的剑身淌出一条红痕。 强弩之末,她的眼神带着虚张声势的凶狠。 妖修似乎被她激怒了,又或是耐心耗尽,想换个玩意消磨时间,最后一击使出了全力。 她被掐住脖子掼在地上,本命灵剑“咔”地碎成几截。 妖修手化作森白骨爪,搅碎了戴月的紫府,勾出金丹一口吞下,露出餍足的神色来,“不堪一击。” 戴月腰腹上徒留一个深红的血窟窿,体内热流源源不断地消散。她冷极了,眼睛不甘地睁大,眼神却开始涣散。 “师姐……我可能要失约了。我现在就让它给你偿命!”这句话像是一字一句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浓烈的恨意。 失约……是了,她从前就约束师妹不许暴露妖身。 上辈子师妹看着别人被杀死,也是这么痛苦的吧。 有什么东西滴在她脸上,滚烫的。 混沌中,她看到一双眼睛,眸色浅如水中琉璃,羽睫纤长,分明是美人妙目,当中却是竖瞳。那双眼睛泪水涟涟却怒火滔天,爬行动物似的瞳孔缩到极致,细线一般。 是师妹。 本以为可以守护她平安一世,结果第一个环节就失败了。 她有错吗?是她太贪心了吗?难道这个世界就是要一遍遍重蹈覆辙,她们这些角色无论活得多努力都逃不过这可笑的命运? 天资平庸的她在习剑上注定要比旁人勤勉十倍才能出头,她出头了,然后呢?在这里像蝼蚁一样被碾死? 戴月艰难地转动眼珠望向师妹。 师妹第一次出来历练,什么都不懂,又莽又笨。 她还没长大,只是个刚刚筑基的小弟子,练剑总偷懒,心法学不会,下学了还要给她开小灶。这么横冲直撞的性子,说话做事总是缺根筋。 以前她总头疼,到底要变得多强才能罩住这个惹祸精? 可惜现在自己就快死了。 “你们鸿元大陆如今是一代不如一代了。”那妖修嗤笑一声,“我就在这等,杀一个,魂灯灭一盏,看那些老东西出不出来。” 解决了主战力,它老神在在,底下的弱鸡们已然难成气候。 师妹已经停止了啜泣,冷静得可怕,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凌乱头发覆盖了大半张脸,戴月离得近,能看见发丝之下缓慢舒展的漆黑妖纹。 戴月用尽全身的力气张了张嘴:“明霓夜……” 师妹显然一震,骤然落下泪来,“大师姐,你还活着!” “收起来。”戴月奋力张了张嘴,“你信我的话……只管答应我一件事,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你也不许暴露自己的妖族身份。如果我不在了,你去找师父,他会告诉你一切。” 明霓夜含泪应下。 上辈子结束戴月才知道自己不是穿越而是穿书。 戴月所在的《神道逆天剑》是修真后宫文,讲述男主轩辕傲尘依靠“夺运系统”一路升级打脸、推倒各个背景雄厚的妹子,最终称霸世界的故事。 戴月是书中归一门的大师姐,她会被男主斩于剑下,是个不折不扣的炮灰女配。 师妹明霓夜会被男主收入后宫,变成姬妾之一。她会被榨干所有价值,在无尽的悔恨中一尸两命。 只要在这里阻止明霓夜暴露妖身,就能避免她逃出归一门并结识男主的剧情。 她做到了。 濒死时,会闪现一生中最难忘的回忆。诸如美好新奇的体验、无法控制的悲伤。 她生来残疾,幸得妖皇夫妇青眼,被悉心教养成材。妖皇飞升,夫人逝世,她被送到归一门,发誓守护明霓夜直到死去。 她本以为重活一世终于知道穿书的真相,是上天给予她的机会,是让她大杀四方的金手指。 可是她错了,错得离谱。她忘了自己终其一生也只是个普通人,怎么敢违抗既定的天命? 逆天而行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是,至少现在所做的,足够改变一些剧情走向吧,哪怕这个代价是她的生命。 她想笑一下,但是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了。 明霓夜的哭声变得很朦胧,她突然没有那么不甘了,至少明霓夜这辈子不会过得那么狼狈了。 起风了,凉月如水倾泻,惊落梦里飞花。 妖修嗅到危险的气息,暗道不对。 一道威压荡开,四周密林发出“簌簌”响声,本能却迫使它朝上看去。 气温骤降,前一秒还在震颤的枝叶以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凝上一层白霜。修士仗着真元傍身一般不惧寒暑,现下竟是冷到连神魂都能冻结! 剑刃雪亮,掀起一阵凛冽的杀意,是谁! 「嗡——」 挥剑破空声清越似凤鸣。 令人牙酸的碎骨声随之响起。 “外面的人来了,我们有救了!” 这声惊呼如滴入油锅的水珠,浓稠到窒息的寂静被一剑劈开,场面沸腾起来。 “霜寒剑法!是栖梧山的黎逍真尊!” “云生谷的真人也到了!” 那妖修一时不察,左臂已远远飞出去,嵌入土中冒着白气,断臂处骨肉横飞,好不狼狈。 “竖子敢尔!”它面露狰狞之色,右手化爪却悄然向明霓夜及几个弟子抓去,直冲腰腹的紫府! 刚抓破皮肉,骨刺就被齐根斩断,明霓夜鲜血涌出的瞬间,独特的血气弥散在空气中。 打斗的两人面色俱是一变。 “原来是你……”它脸上掺杂着狂喜之色,毫不恋战,只想掳人离开。 黎逍并不给它这个机会,鸿元大陆外来作恶的妖修按律活捉,但它发现了……就不能留手了。 他欺身上前,妖修横过骨矛格挡,可惜黎逍并不是单纯的剑修,这次剑气中夹杂着一丝凰火。 凰火隐晦地顺着白骨烧入妖修的脏腑,表面上二人缠斗得难解难分,实际上妖修会逐渐被燃尽一切,高下已分。 数百招过完,黎逍方收剑入鞘。周身尖利的寒气霎时消散,满头银丝在夜色中比月光更亮,四周照明的法器映得他似浮世谪仙。 云生谷以医术著称,此刻迅速进场救治伤员。 “明弓真人伤势十分凶险,就算能救活,只怕之后修为尽失,再不能提剑。” 剑对师姐来说意味着什么,明霓夜比谁都清楚。 她浑身发颤咬紧牙关,却抑制不住呜咽,如嘶吼一般。 “他们也许救不得,但你能救得。”黎逍垂眸看明霓夜,带着些许对于同类的悲悯,“只怕你不愿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2、重修 暴雪后饥荒席卷了整个村寨,她伏在死般寂静的雪洞里。 左大臂还嵌着旁边干瘪尸体的牙,酱紫色的脸皮油纸似的裹在颅骨上,勉强称之为眼窝的地方深深地陷了下去,看着像两个黑窟。 她就这样趴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把她从黑沉的死亡之海里捞了起来。随即是一个男音:“是这个吗?” 风大得很,勉强睁开眼睛也只能看见纯白一片,剩下就是刻骨的冷。上方又传来一阵轻微的叹息,应该是个女人。 她试着偏头去看,一个模糊的人形投下阴影把她罩住,顶上是刺眼的光。 她旋即移开视线,只见那人如瀑青丝上缀着一小片雪,是六边形的。 紧接着画面扭曲变幻,她似乎长大了一些,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从濒死的弃儿一跃成为声名显赫妖皇的养女。 行宫里侍从无数、食客如云。鳞主夫人明姬更是来自放逐之地的妖都巫族。巫族血统高贵,被称为四脉之首。明姬还身怀未卜先知秘技,惹得访客携奇珍异宝踏破门槛,来来往往如过江之鲫…… 最后,风停雪止,来往的宾客消失了,侍从不见了,妖皇夫妇也离开了,偌大的行宫只剩下她自己。 “很久没见过焚川行宫了。”清醒后戴月喃喃自语,“我居然还活着。” 她想从塌上起身去找明霓夜,只感到一阵眩晕。 身上一点修为也无? 她退而求其次,抬起被重创的右臂,骨肉俱在,看上去完好无损。 左手掌心有个指甲盖大的金环图腾,看到这个戴月才反应过来,明霓夜和她缔结血契了。她昏迷前右臂已经支离破碎,身上的经脉没有一根是完整的。伤成这样,再好的医修都救不回来。 除非动用妖族的血脉之力。 也就是说,男主眼馋的东西被自己无意间得到了? 戴月心情十分复杂。 如果你一手带大的、和你相依为命的女孩只是一本龙傲天文中的短命女配,她会被踩碎自尊夺走一切,而你会因她而死,是迫使她滑向深渊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会怎么做? 戴月自从重生之后,每天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向男主复仇?她算了算自己的年龄,离暴毙还有五十年。 男主身上棘手的地方是他的“夺运系统”,他的四个姬妾里有三个都是濒临灭绝的特殊种族。难道他就是依靠夺取一族的气运升级的? 如果是这样,戴月要做的就是死守明霓夜的秘密,再和那些未来姬妾们搞好关系。 原著里这位男主功绩上还说得过去,感情上可是个火坑,在夺运系统面前没有一个姬妾能善终。 《神道逆天剑》里“姬妾”这种生物,除了添乱惹麻烦,仿佛就是男主掌控欲之下驯化的家畜,一个比贪恋权势更好的借口,或是被杀之后让男主大彻大悟翻身打脸的“契机”。 反正她不要明霓夜变成这个样子,也不想无辜的女孩被推入火坑。 “明弓真人*,掌门有召。”门外立着一道水色影子,听声音比较陌生,不知道是哪个峰头的师妹。 “多谢,我这便去。”戴月应声。 戴月这几日在自己的房间中养伤,回宗门之后还是第一次出院门。没想到路过肖崇云师叔的清渠峰时,几个洒扫弟子见了她却阴沉了脸色,但礼数上没有差池。 刚要进殿却被护卫拦下,戴月偏头一看,是老李头。 “肖长老还在里面,小月你要不去避避?”老李头压低声说。 戴月刚要回话,殿门却“啪”地被踹开。她冷不防与肖崇云四目相对,瞬间背上出了薄薄一层冷汗。但她向来是个硬骨头,强撑着不肯低头。 肖崇云眉间拧成川字,化神期大能的威压铺开,戴月旧伤未愈,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又听殿内传来她师父的声音:“你好自为之。”肖崇云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殿十分高,中间立着四根承重柱。这柱子大约是用什么密度极高的黑色木头制成,触手生寒,击之有金石声;朝上看,柱顶雕刻了四圣兽,镇守四方。 时近傍晚,烛台一霎齐亮,只是微光荧荧,殿顶繁复的纹理掩藏在沉暮中,恰似天机捉摸不透。 甘于卮面上没有丝毫恼怒的神色,也只字不提方才的闹剧,过问了几句身体后便支起传音结界:“如今景象也算是殊途同归,后莫要做些危及性命的事,教我愧对老友。” 戴月低声道:“谢师父关心,弟子谨记。” 甘于卮捏了捏眉心,似乎有些疲倦,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戴月:“处理庶务,琐碎无趣。也不知何时能够解脱。” 戴月对试探故作不知:“师父操劳了,多注意休息。” “如今修为尽失,你有什么打算?若还没打算好,下月新弟子便要到了,届时你跟着他们重修……相关准备我已安排妥当。境界跌落事小,保住性命才是重中之重。平日修炼莫要钻牛角尖,以免损了心性。” 戴月笑意渐深,她的师父面冷心热,碍于肖崇云长老的身份才只收过她和明霓夜两个徒弟。 他不懂得怎么和小辈相处,关怀和慈爱表演不来,还搞得明霓夜这个真·小孩有些害怕这个严肃的师父……好在幼时戴月比较“早慧”,和师父相处还算不错。 戴月应下:“我会去的,师父,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清源峰上太冷清,多物色些师弟师妹,日后也好帮衬你。” 清源峰是掌门亲传弟子的居所,平时戴月和明霓夜住的地方,整座山只住她们俩确实冷清了点。 戴月心头一跳:“师父,给你物色归物色,帮不帮我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不会真的像传言说的那样让她当下任掌门吧?肖崇云那个脾气没把她劈了都不错了。 甘于卮笑了:“明霓夜近来在天池秘境养伤,若是她父母的旧人找上门来,你预备如何处理呢?” 戴月冷静下来,听这话音,画的饼可能只是拉拢她的手段。她反而松了口气:“我会尽量对宗门其他人保密,超出能力范围我会向您求助的。” 走之前甘于卮又说:“如此年纪,练至《归一决》第四层实属不易,你很有天分。” 戴月讶异师父对她剑法进度的关注,只把这难得的肯定归因于师父担心她就此自闭了。 明日新弟子入宗,戴月把师父给的挂坠戴上,镜中呈现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师父安排的人在门外候着了,他看上去十分着急,仿佛之后还有别的要事。 “为什么要我女扮男装?师父有什么深意吗?”戴月心想。 把戴月送到外门之后,领路人连叮嘱都来不及说,急匆匆地走了。 戴月在院落等了快两个时辰,发现这个院子有很多隐秘的门。终于走出来一个守门小哥,“你也是走后门的?喏,去里面第五间,明天那些接新弟子的船才会从凡人界回来,你们就在这先住着吧。” 可能是很无聊,这小哥自来熟地问她:“哪家长老塞你进来的?我,李四,是今个值守的外门弟子。你叫什么,咱俩混个脸熟。” 戴月也佯装热络道:“万笺枢岳长老是我姑奶奶的堂兄的爷爷,我叫岳代,李哥叫我小岳就好。” “小岳你这人能处,不像那个……”李四似乎觉得这么说不对,忙转移话题,“万笺枢啊,那可是个肥差,发达了带带老哥呗。” 戴月自然满口应下。 第五间是个单间,原本对面应该还有一张木床,好像被移走了,地上剩着一个印子。前几间房门没关,里面布置类似宿舍,看着能住两三个人。 戴月准备进去的时候发现隔壁也是单间,里面走出一个少年。 少年黑发如墨,随意束在脑后。他腰间的剑用布条紧紧缠住,只露乌玉剑柄,显出一点古拙的端倪。以戴月两辈子的阅历才认出,那玉是有价无市的镇邪玉,温厚止杀,作剑柄实在大材小用。 戴月出于礼貌打了招呼,那少年转过头睨了她一眼,廊间风中发尾轻晃似狼尾。他眸光流转间带着几分审视和警惕,浓眉斜飞入鬓,眼睛窄而细长。只是冷肃神色冲淡了秾丽,这使他看着像柄夜色深处寒光湛湛的艳刀。 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戴月:长得帅了不起啊? 修为尽失只好徒手整理房间,正铺着床,一个少女推门而入,戴月和她面面相觑。对方面上波澜不惊,发丝却有些凌乱,仪态端方,衣料首饰成色颇佳。 戴月:哪来的富二代? 戴月挑眉:“您哪位?” 那少女不慌不忙地拢了拢头发,“我乃大齐帝姬容岚,来时已晚,无处栖身,能否借宿于此?” 她看戴月表情松动,又说,“我睡床上,你睡地上就好。” “哦,”戴月说,“不行。” “我这个人比较保守,男女有别,容姑娘还请另寻它处。” “你是女子,我看得出来。” 戴月面色不变,难道自己被诈了? 用了师父给的东西不应该露馅啊。 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容姑娘,你有小字吗?” 容岚见她转移话题,也不介意:“小字澄鉴,澄为涤荡,鉴为照世。” 戴月抿唇不言,迅速有了计较。 3、初尝土特产 要说归一门的位置,东有天道宫,西有无极宗,南有云生谷,北有重霄天。 而这其中尤以天道宫马首是瞻,毕竟俗话说鸿元大陆两股最大的势力是“东天道,西昆仑”,天道宫的一举一动都会对周边的宗门产生莫大的影响。 大到论道,小到修炼。 戴月炼气到筑基这段时间是在明姬的指导下度过的,筑基到金丹她直接拜在掌门座下,归一门的基础流程她确实一点都不清楚。 为了快速而低调地过掉重修阶段,此时她站在人群里伸长脖子听讲。 台上的师弟或者师侄穿着水色长袍,头戴白玉流云冠,戴月细看之下,发现其蔽膝上没有银云纹饰,大约是某个长老的内门弟子。 他扫视一周,才慢条斯理道:“各位师弟师妹,拜师大典前将有一年的时间作为试炼期。分三个方面进行考核。” “第一需要掌握基础能力,从五个维度进行衡量:剑、术、符、丹、器。通过记三分,满分五分,总分达到十四分合格。” “第二需要获得生存能力,完成万笺枢十二个丙级任务即可。” “最后,”那内门弟子顿了顿,“是进行秘境试炼,由于过于危险,前些日子又出了意外……与往年不同,改为自愿选择。第一阶段得到二十分以上的弟子选择不参加,对总评无影响,选择参加并获得前三甲有几率成为亲传弟子。” 此话一出,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躁动起来。 “听说前几日归一门有一位亲传弟子被外界妖修重创……” “他是不是要死了,所以位置空缺了?” “差不多吧。” 戴月:???我还健在,谢谢。 那内门弟子手心下压,控制住场面,又叮嘱了几句起居的注意事项便宣布解散。 戴月心里盘算着,第一阶段算是“必修课”,十四分“毕业”的条件下,如果选择得当完全可以有一到两门课达到专精或者完全不用学。 万笺枢是类似任务堂的地方,颁布一些基础任务,找矿采药杀妖兽之类的,就叫它“社会实践”吧。完成任务还会有贡献点,累积贡献点可以兑换需要的资源。 至于试炼,戴月皱起眉头,这个“期末考试”需要组队,队员得在平时好好物色一下。 戴月还在想事,却被三个流里流气的人挡住了去路。她不害怕,她只是疑惑:现在自己是个老实男子,穿得布料也再普通不过。这些人一不劫财,二不劫色,挡她的路干嘛呢? 中间站的是个锦衣华服的胖子,可能是平日吃的比较好,腰带勒在肚子上几乎要变了形。见三个人没唬得戴月哭爹喊娘,他高傲地一抬下巴,两个喽啰马上会意。 “乡巴佬,敢和我们颜少爷抢女人,今天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宣讲的内门弟子刚走不久,广场上的新弟子还没来得及散场,周围剩了不少人。 大家都爱看热闹,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众人就在戴月和三个喽啰不远处围成了圈。 戴月复盘了自己的行事,没有错处。这几日她十分低调,根本无从招惹这样的人。 又传来一片吸气声,众人只听到一个娇柔的声音说:“岳哥哥是无辜的,你们别为了我打起来。” 容岚身着一袭红衣袅袅婷婷从人群中走出。大概是走得急了,几绺青丝贴在她的脸侧,上挑的狐狸眼浮着层潋滟的水光。 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好一个我见犹怜的祸水。 ……原来如此,戴月大概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你是怕了?” 见戴月半天没回话,那喽啰心下了然:这个穷酸样估计从哪个角落来的,没见过世面,吓住了。 “这样吧,”他咧嘴一笑,“我们少爷心慈手软,念你是初犯,你跪下磕头道歉,再学十声狗叫就放过你。” 戴月看着他们,三人组+杂鱼台词+有肥有瘦。她面色扭曲了一下:“我拒绝。” 看在你们也是炮灰的份上,我就不为难你们了,戴月心想。 “我们颜少爷可是侍剑阁苍长老的远房亲戚,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喽啰高声道。 “侍剑阁苍长老!那可是元婴真君!”有人惊呼。 “原来有后台,看来这个姓岳的小子要倒霉了。” “听说长老的亲戚都会些仙术,要是打起来就惨喽……” “以多欺少,又算什么好人。” 颜少爷听到这些话,不由得微抬了下巴,游刃有余地把腰上的佩剑用灵力悬浮在空中。 戴月看着颜少爷额角的冷汗,沉默了。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骚动,有修士背景的还是少数,这里来的大部分都是凡人界的孩子,哪里见过这种戏法。 颜少爷信手一翻,剑颤巍巍落在他手里。他斜眼看着戴月:“我堂堂颜氏子,自然不会仗势欺人。你和我单挑,若输了,这贱人归我处置,你滚出归一门。” 他打量着衣衫朴素、手无寸铁的戴月,心里十成十笃定对方毫无背景,可以任他折辱。 “当然你也可以直接认输,跪下磕几个头我就放过你。” “你若输了呢?”戴月不紧不慢地说。 “我?我怎么可能会输?”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颜少爷歪嘴一笑,“我若输了,跪着向你道歉行不行啊?” “可以,我问问她”,戴月随手捡了根木棍在手里掂了掂,转头问容岚,“你愿意让这场单挑来决定你的处境吗?” 容岚倒是没想到“岳代”会问她这个问题:“岳哥哥,我愿意,你一定要赢哦。” “木棍应战,这小子真够狂的。” “就没想过赢吧,只是可怜了美人,哈哈……” “还用问吗?一个有法力一个没有,他肯定要输了。” 颜少爷也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决定给这个不知好歹的乡巴佬一点颜色瞧瞧。他脚下一点,举剑朝戴月冲过来。经过数月努力,他已引气入体了,动作灵活得不像个胖子。 戴月却没动,只想着上个对手还是白骨妖修,对手降级竟如此迅速。 观其架势,引气入体是不假,只是剑势甚微,她单凭躯体的力量应付此人勉强够用。 等到剑尖要划到她脖子时,她身形微微一侧,电光火石间持棍的手腕发力,朝剑身某处全力一击。 只听“咔——”一声脆响,被击打的部位断成两截,剑尖远远飞出去,好巧不巧嵌在喽啰两脚之间。 那喽啰一时站立不稳,坐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场面一度寂静。 “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颜少爷满脸通红,随即青筋暴起地大吼。 两喽啰如梦方醒,捏着拳头向戴月冲来。观其模样,约莫是打得先钳制戴月再让颜少爷攻击的主意。 戴月暗笑一声,仿照颜少爷起步的动作一跃,扭身躲开两人夹击,木棍往地上一戳借力为轴,一个旋身踢照着颜少爷的脸当头踹下。 颜少爷应声倒地,戴月再一个横扫,木棍击打在两喽啰膝弯处,三人登时东倒西歪地趴在地上。 戴月用木棍拍拍颜少爷的脸:“岳某不才,愿教颜大少爷两件事。第一,不要狗眼看人低;第二,不要把女人当物件。” 修士大多慕强,别看先前未有一人出头,但痛殴恶人后广场上骤然响起欢呼声。掌声雷动,仿佛每个人都是正义之士。 “诸位,我与这位容姑娘今日方为第二次见面,此前并无瓜葛。对我挑衅,是这位颜少爷吃不成天鹅肉,恼怒之下泼的脏水。还请诸位做个见证,莫要毁了容姑娘清誉。岳某告辞。” 戴月一拱手,就要离去。人群自动分开,为她让出一条坦途。 在打之前,戴月有想过自己被算计的可能,毕竟容岚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原作中澄鉴真君容岚是第一女主身边的军师,心眼怎么可能不多。 明知被算计戴月却没有发作,这是因为剧情后期只有这股势力能和有系统的男主抗衡……所以非但不能得罪她,还得想方设法拉拢。 男主的夺运系统以抢夺气运为升级的条件,而据原作所说,容岚有先天瞳术,能识破天下伪装,甚至看得见气运!若是有朝一日和男主对上了,这个人就是破局的关键。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一个条件促使戴月出手。这可是男频文,最接地气的土特产是装x打脸。心烦归心烦,有一个亲身实践装x打脸的机会放在你面前,这,还有谁能拒绝? 三日后正式开启讲学,戴月找了个荒僻的角落引气入体。原本她打算去藏经阁找个新剑谱练练,以免暴露亲传弟子的独门剑法。可是后半夜师父急召她去一趟天道宫,她只好摸回居所换装束去了。 老实说她不怎么想去,只是明霓夜还在池子里泡着,她师父能动的亲传弟子就她一个,推辞不得。 天道宫掌门玄衍上人虽说修为和甘于卮差不多,辈分却比她师父小一辈,也就是说……她和合道期的超级大能玄衍上人是平辈,实在是令她汗颜。 玄衍上人一见戴月,便过问了她的身体,还让弟子带她去休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问弟子:“希聆*在亭中吗?” 弟子躬身:“回禀师父,大师姐今日确实在。” “带明弓去亭边吧,难得来一趟,希聆琴音疗伤效果甚妙。” “小师叔,请随我来吧。” 戴月知道这是要密谈,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天道宫深处有一内湖名曰“溺”,普天弱水汇集之处。旧闻“弱水之上,鸿毛不浮”故不论修为深浅都无法立于其上。 “溺”澄澈见底,无一活物,只在周围生着芦花,湖区常年起雾,正中心立着水榭。 多年来想要一探究竟的弟子众多,搞得“溺”周边险象环生,逐渐成为门内禁地。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溺”就像是被驯化的凶兽,逐渐安静下来。若是运气上佳,还能听见她在白玉水榭中抚琴的妙音。 风摇影动,皓月皎皎,揉碎的湖面跃动着银色浮光,鲛帐轻雾般弥散开的瞬间,蓦然幻化出一抹纤细的身影。 戴月不由得屏住呼吸。 只见那人素手轻拨,第一音起,水榭飞甍上六角琉璃灯齐明;第二音起,一重雾散,目光所及之处纤毫毕现;第三音起,蔽月云消,昭彰云汉;第四音起,月华倾泻,汇聚于“溺”上白玉台……此番异象,为沟通天地之能。 台上抚琴何人?长垣城城主之女姜濯筠,天道宫大师姐,惊才绝艳的旷世奇才,毫无疑问的年轻一代第一人。 姜濯筠,未来男主的姬妾之一。 4、变天 修真界新生代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而这些天才打包放到姜濯筠面前,也无人能直缨其锋。 或许玄衍上人的意思是“年纪相仿的人能聊到一块去”才打发她来这,其实除了几次秘境相遇,戴月也没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姜濯筠,顶多算是点头之交。 况且,在这样耀眼的人面前,除了自惭形秽之外很难生出别的情绪。 戴月强行把注意力转移到原著剧情上去,既然她是目标人物,在有立场“拯救她”之前,得想办法和她搞好关系。 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收敛起容易惹人不适的锐气。 “明弓真人,身体可好些了?”月白的衣服很挑人,姜濯筠穿起来却很合适,天道宫亲传弟子的衣袍似乎都是法器,随着动作映出道道流光。 姜濯筠沏了杯茶推过来,薄青色滚边的袖口外,是象牙色纤秾合度的柔荑,烛火偏光在骨节上投下浅淡的阴影,又照得亮处如玉般白润。 戴月接过喝了一大口:“除了境界跌落,身上没别的毛病,伤也好全了……希聆,我们虽然没怎么见过面,却也好歹是那么多年邻居了。咱们私下里就别管辈分了,叫我明弓或者戴月都行。” “而且,有你这么一个元婴真君后辈,我实在是压力山大啊。”戴月苦着脸说。 估计姜濯筠平时碰到的都是一板一眼或者安静如鸡的平后辈,戴月这么画风清奇的前辈没费太大劲就稍微拉近了些关系。 见她笑了,戴月又问她:“这次你师父叫我师父来干嘛呢?” 归一门的体量和天道宫比起来实在是不够看,也就是历史久远这一点搭得上相提并论的边。 然而姜濯筠却抬起头看天,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要变天了。” 归一门离得近,甘于卮是第一个到的。 栖梧山黎氏派了少主黎逍,无极宗到的是掌门晏重光,云生谷来的洛华泽也是掌门。 甘于卮在看到重霄天掌门姚万仞也来了的时候,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最后昆仑山掌门钟离沧姗姗来迟,使得甘于卮眯起了眼睛。 重霄天远在万里之外,昆仑山更甚,若是得知今日之约,最快赶到也要五日。 “昆仑谶碑所言时日已近,百年内必有劫祸。朔风冰域若如表面散沙一片则不足为惧,若是加上放逐之地与雾泽灵洲,我鸿元大陆怕是逃不过任人鱼肉的命运。” 事关鸿元大陆整体,各掌门也不遮掩,梳理起现下的局势。 此界人与妖仍保持敌对关系,鸿元大陆稍好些,因为让人头疼的“它们”不是被天道宫封在死狱,就是被昆仑赶去放逐之地。 朝羽岛虽说是禽类妖修聚居地,但凤凰神兽黎氏投诚天道宫,这些鸟妖倒是被剥离出普通妖物之列,整个朝羽岛也被并入鸿元大陆的管辖范围。 朔风冰域情况复杂些,焚川鳞主戴伐荒在位前,人、魔、妖争斗不休,内耗严重。与昆仑一峡之隔的朔风三宗如今只剩涉幽一脉,魔族更是消失殆尽,至于妖,各自圈地不成气候。戴伐荒即位时,朔风冰域才堪称平和。奇怪的是,五十年前自他仓促飞升至今,朔风局势出奇平稳,没有丝毫混乱的迹象。安插在涉幽的探子从那一刻起递不回来消息,人也消失一般。 至于雾泽灵洲,人修与海妖争斗不休,结有血海深仇,也本应是个不平之地。浴仙宫是当之无愧的雾泽魁首,在四十多年前新掌门上位后亦断绝了一切外界窥探。 所有的战火,像是被什么操控着偃旗息鼓。 而这些异象,集中在四五十年间这个难以窥探的时间段里。 栖梧山近日收到四十年前遗漏的密报,来自放逐之地妖都的雀探。 密报只有七个字:十方台有了新神。 只是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神”与上述接二连三的异象是否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了。 两千年前,从朔风歧渊熊熊燃起的“魔火之乱”,教会了所有鸿元大陆的修士一个道理:信息上被孤立是个极其危险的苗头。 上古之物昆仑谶碑印证过一次,又是否能预言下一次? 如今朔风、雾泽两地灵脉枯竭,斗争苗头反而不显。若他们调转矛头,一致对外,瞄准灵脉充裕的鸿元大陆,后果不堪设想。 甘于卮闻弦歌而知雅意:“谶碑一事不宜声张,届时人心动荡岂不是自乱阵脚。” “这便是我召集各位来此的原因。” 一只纸蝶颤巍巍飞来,玄衍上人伸手擒住,没有避讳旁人的意思。它幻化成纸又转瞬成灰散去,灰烬凌空弥散,泛起诡谲的香风。 在座几人脸色俱变。 是血的味道。 此时放逐之地,某密林,一只雀停在枝头。 视线越过正在修建的斑驳围墙,一扇爬满铜绿的门吸附在地面,仿佛能向地下打开。空气中浅淡的恶臭似乎来自那些“人”。 它们都被挖空了头颅,原本面部的位置凹陷下去,像是黑红色的水瓢。或是被剥去皮囊,徒长的枯黄毛发粘附在仅剩的红肉上,或拖着半扇残躯,脏器脱垂出体腔在空中摇晃。 它们建造着,手中森白的骨料沾上碎肉变得污秽不堪,若倒下,黑袍人就会把它们踢到铜铸大门上,地下瞬间传来指甲挠门的声音。残躯如烈日化雪,在怨毒的噪声中融为一滩黑色水渍。 飞舟停下,走出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黑袍人跪地俯首,正要开口。老者抬手阻止,直直看向枝头雀,毫无感情的双眼就像嵌在柔善的脸上,带着别扭的违和感。 黄雀觉得自己今天可能就要交代在这了,念头一起,她却更加冷静,把气息收敛到最低…… 突然一只捕鸟网罩住她,老者双手速掐藏匿迷踪诀,黑袍人的视线瞬间转向她身后的人。 是个少年,看衣饰纹样是扶慈城的,黄雀已经看不见空地上的情况,却还是能感受到浓烈的杀气,不由得闭上了眼。 “长庚,你在那里干什么?”一道合道期大能的威压随着话音传来。 那个叫长庚的少年兴高采烈地说:“舅舅,我抓到了一只小雀!”随后朝港口跑去。 被钳制住的黄雀仔细思索片刻,那老者看着十分眼熟,只不过并非鸿元大陆中人。 她定了定神,观其法袍制式,应是朔风冰域的人修,如今只可能来自涉幽宗。 那么,一个朔风冰域的人在妖鬼横行的放逐之地是要干什么呢? “小师叔、大师姐,掌门让你们过去。”先前的弟子再次充当领路的角色。 原作中有这一段吗?戴月自问没什么特别出众的才能值得让堂堂天道宫掌门挂心。她根本没有资格能站在这种规格的议事殿里。 如果真有什么不同的话,只可能和焚川鳞主有关。虽说是保密,但其实像她这个资历的人在玄衍上人这个级别的大能面前,根本毫无隐秘可言。 灯火通明,玄衍上人背对着她们站在空旷的殿中央。 而他说的话却让戴月大吃一惊。 “魔火之乱时,先贤铸九神器以御敌。现天道宫存二,其一来自归一门;昆仑山存一,扶慈城存一。界外,妖都存一。其余四件不知所踪。危难将至,特遣归一门戴月,天道宫姜濯筠、轩辕傲尘、轩辕长庚,栖梧山黎逍,秘寻神器之踪。” 这段剧情,原本是明霓夜走的。归一门和栖梧山类型不同但处境相似,都挂在天道宫麾下庇佑的。这支小队的组成也是天道宫授意的。轩辕傲尘就是男主本尊,也就是说,明霓夜就是在这个旅途中被哄骗结契,而姜濯筠会被男主下药迷…… 戴月看了一眼姜濯筠,她孤高地立在天地间,就像高岭之花圣洁不可侵犯。随即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这一趟她非去不可。 “弟子领命。” “黎逍实力较为强劲,栖梧山又辅以雀探,前期搜寻任务已经开展了。钟离掌门此次不远万里而来也带来了神器的消息。” 戴月知道,昆仑山掌门叫钟离沧,细想之下,剧情里似乎提及了昆仑山的境中境“凌日龙宫”。 “在二十年前,有昆仑弟子在秘境中失踪,而那名弟子失踪的地方隐藏着一丝神器的气息。两年后宗门大比的总决选会定在昆仑,届时还请你们拿到名次前往秘境中查探。” 回到归一门时,天已蒙蒙亮,戴月去了一趟天池秘境。 一个人影立在池边,天池秘境水汽朦胧,虽然时近日出,天色还是有些晦暗。 戴月打量了许久,有些陌生。人影所在的池子正是明霓夜休养之地,先前来的时候戴月脚下踩出声响,那人没有丝毫退避之意。 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戴月单方面僵持了一会儿,直到金红色的朝阳越过山头,绀青的天幕变得湛蓝,她看见了那人标志性的银发。 原来是栖梧山的少主黎逍。 他面对戴月,背光而立,晨曦给他镀了一层璀璨的金边,这使得常年修习《霜寒剑法》的黎逍少主罕见地带了一丝柔和。 戴月觉得有些晃眼,于是喊道:“黎少主,您……” 只听对方冷哼一声,飞速御剑而起,方才柔和的假象如雾,风一吹就散。 戴月看着地上薄薄的白霜,有些摸不着头脑,诚然幼时她和黎逍曾因为长辈几句“金童玉女”之类的戏言尴尬过一阵子,也不至于现在还在生气吧? 回外门前戴月往池底望了望,一条小蛇蜷缩在角落里,好似睡着了。 明霓夜感觉自己在做梦,血月高悬,她迷失在焦土密林中。一个温柔的女声接连呼唤她的名字,她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霓夜、霓夜……” “你是谁?”明霓夜问她。 不知走了多久,密林尽头是座高耸入天的白塔,月光投注之处好似晕开大片血渍,分明是圣洁的白色却一如凶兽獠牙。呼唤她的声音从塔内传出,她走上前去,看见一扇严丝合缝的门。 “推开它……” 明霓夜心下悚然,身体却无法自控地推开了那扇门。密密麻麻的人,全身罩在黑袍之下,中间巨形篝火堆之上坐着一个无皮怪物。 塔内越来越拥挤,明霓夜低头看却发现地缝里不断爬出越来越多的黑袍人,他们似无知觉的尸体地朝篝火走去,一层一层扑在火堆上,把无皮怪物越堆越高。 她被簇拥着向前走,脸按在火堆上,闻到焦腐味,隐约里听见,“我是失序世界之中唯一的神。” 5、剑意如风(一) 戴月发现自己吸纳灵气的速度变慢了许多,询问师父才知道原来契主和眷者的紫府是共通的,她吸收的一半灵气都归入明霓夜体内了。 明霓夜的生母是巫族,巫族自带血统返祖的纯化buff,焚川鳞主能有妖皇资质想必也不是什么低阶妖族……据说有神兽凤凰血脉的黎逍一生下来就是化神期,那么她至少要修至元婴期明霓夜才能达到“出生”的标准。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小时候养父偶尔化真身带她玩,那可是遮天蔽日的巨蟒。而昨天去秘境看明霓夜,怎么就变成了指头粗细的小蛇呢?难道是血统返祖纯化的结果? 戴月看了看自己细弱的筋脉,一直这样下去修炼速度可供不起两个人。她微微皱眉:看来需要去一趟藏经阁了。 新弟子中家学渊源的也不少,早早有家中长辈带着完成引气入体,如颜少爷之流,会用个一招半式的“神通”。只是这样少了自我体悟,也不知道算不算揠苗助长了。 归一基础剑法她早年已练透了,现在使出怕是会在长老面前露馅,至于独门剑法《归一诀》更不能示于人前。细想之下戴月才发觉,目前自己竟然处于手无寸铁的窘境中。 此次上藏经阁,目标有二:其一要找到适合目前阶段使用的剑法,其二是换一个能大量吸纳灵气的心法。 十年前藏经阁一楼修缮过,布局和装潢全部都翻新了。戴月去取了两只复写玉简,一到十楼大部分放的都是术法、符箓和丹药的精要,学这些估计财路比较多,能出资捐楼。像剑修和炼器的,光养剑买材料就够呛了,还得往楼上去。 戴月一想到自己的剑就肉痛。那把断了的剑价值连城,她足足攒了三年才买下。 器修好歹还有一部分是玉简,剑修就全是纸质书了……好像是因为手抄比刻玉简便宜很多。戴月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始挑剑谱。 蓝布封皮微微发白,上书铁画银钩的四个大字:劈星剑法。戴月把这本书从最底下抽出来,虽说名起不怎么样,但是这字写得大开大合,颇有一番疏朗壮阔之意。戴月小心翻开,却发现里面字迹斑驳,几乎难以辨认,她大觉可惜。 但她又不甘就这样把书放回去,于是拿了《劈星剑法》去楼下问值守的弟子。 “你说这本?”守楼的长老也在,他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了戴月一番,“前几年也有弟子来问这一本,它没有摹本,来历也神秘。届时藏经阁会让侍剑阁的人把这些身份不明的剑谱给下了,新弟子还是扎扎实实打基础为好。”说完又摆弄他的符箓去了。 戴月只好道谢。 照理说,封面和里面的字是同一时期写下的,怎么封面的字完好无损,里面却模糊不清了呢?以戴月修炼过《归一诀》这类顶级剑法的嗅觉,写这几个字的人不说是绝顶高手,也在剑道上有极高的造诣。 这些笔画就像用剑划上去的,细看仿佛能听见剑气破空的声音。 嗯?她上回这么想还是在天道宫,玄衍上人带她和师父参阅千剑石。巨石上剑痕斑驳,每一道都暗藏剑意……难道! 她再看这几个字的时候,识海里传来一阵剧痛,她坠入了一个极深的幻境。 戴月意识到自己身在夜晚的原野,荒凉而孤寂,空中的星宿离自己很近,仿佛伸手就能摸到。戴月的手中握着一把木剑,她试着参照星宿走动,四周却没有任何变化。忽然乌云遮住了星光,刮起劲风,戴月下意识地想趴在地上躲避,而风似有意识般指引着戴月身体的动向。 挥舞间,木剑猛然向一个方向劈出剑气,戴月怔愣了一瞬,随即把之前的所有动作牢牢记住。剑气出现后,那股操纵戴月肢体的力量消失了,戴月一时不查,摔了个四仰八叉。 她随即从幻境中清醒,藏经阁内已点了烛。一低头,她发现怀中的“劈星剑法”四个字已然凭空消失。戴月飞速站起来把书放回原位,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 剑气是剑意的载体,她之前在金丹期才勉强算是练出了剑气,现在连筑基都没到,使出剑气简直惊世骇俗。这《劈星剑法》到底什么来头? 明日就要正式进学,她也不再折腾,回了住处。只是没想到前几日教训颜少爷那一出被人谬传,一路上居然有好些人能叫出她的名字。 戴月赧然。 偶遇李四时还被挤眉弄眼:“岳兄,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是你不是男人,还是太男人了。” 戴月这才想起来,自己这几天外出的托词是让李四改装房间来着。给容岚加了张床再隔了道墙,明面上她“岳代”还是男人,住一块实在是有伤风化。 剑、术、符、丹、器这几门,全部合格堪堪比十四分高一分。戴月拜在鸿元五剑之一的甘于卮门下,日夜练剑,不畏寒暑,虽不是顶尖剑道天才,在勤之一字上却没有半分亏欠。 若能在剑这一门上拿到满分五分,其余的九分分摊给剩下四门会省力很多。前一百年活得太混沌,只顾追求剑道忽略了其他,导致实力不够均衡,促成“英年早逝”的结局。 符箓、丹药比较好创收,而且能增强战斗的续航能力,戴月把这两门放在重要的位置。术法和炼器,前者是战斗的手段之一,放置在次要位置;后者对于一个剑修来说并不太重要。 她拿定主意,往演武场走去。 戴月领到了剑,这剑制式统一,称作归一弟子剑。自受伤后许久没握剑了,手碰到剑柄就有股及其熟悉的感觉从脚底直冲头顶,戴月不禁微微战栗起来。 台下已经坐了一大片人,虽不及第一天宣讲时多,也来了一大半。容岚又着红衣,看上去特别扎眼。戴月看容岚盯着自己,默默过去坐在她旁边。 这次来了四个内门弟子和一个老者,那老者半阖着眼,背着手站在最后。戴月见那老者腰带纹饰由藏青色织成,认出这是长老的标识。 容岚脸色古怪地看着戴月:“你最近是不是又碰到什么好事了?” 得知容岚金手指的戴月也不慌,见台上人要发话了便自觉地闭了嘴。 “师弟师妹们,你们手中的玉简若是发出青光,就请留在演武场,其余人跟我们出去。” 话音刚落,戴月手中的玉简就发出了青光。 最后场上除了台上的长老就只剩下五人。 长老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敝姓厉,是诸位剑法的考核官。既然能留在场上,说明有几分用剑的本事。打吧,让我看看你们的能耐。” 戴月这才打量起在场的几个人,第一眼是隔壁的少年,剑柄的镇邪玉引人侧目。他骨节分明的手搭于其上,黑沉的眼睛空茫冷寂,漫不经心却危险十足。 同列还有肌肉虬结如黑塔一般的男子,看着就很不好惹。 再就是眉目温润端方,身体矜贵清瘦,像书生的少年。他时不时咳一声,看着身体不太好。 站在最后的是个身着锦衣的男子,眼珠滴溜溜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书生弄了抓阄的签,锦衣男一马当先,结果抽到了高壮男。他脸色一变,又不好发作,只得提剑上前。 开始了,这两人各有优势,高壮男力量颇大,一剑劈过去,锦衣男的手都震了震,险些拿不稳剑。不过锦衣男也不是草包,重剑不硬接,手腕一斜便卸了大半的力,脚下加速走快攻。 戴月见那书生咳得厉害,让出了演武台前可以坐的干净地方,“兄弟你没事吧?” 书生也不推辞,坐下道谢,“感激不尽,在下蔺怀瑾,顽疾而已,并无大碍。” 场中战况逐渐胶着,二人对峙数息后又缠斗在一起,戴月隐隐觉得锦衣男虽然看着形势大好,但是却要输了,这时蔺怀瑾问她:“岳兄,你觉得谁能胜出。” “……”戴月一时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便说,“高壮吧。” 蔺怀瑾笑了,不知是因为这奇葩的称呼还是什么,“英雄所见略同。” 此时场中已至胜负手!只看锦衣男身形灵活地抽身一刺,背后袭击,仿佛大局已定。他咧开嘴,自以为胜券在握。只可惜高壮男反手一挑,他还没反应过来,弟子剑已远远地飞出去了。 “屠仁胜。”长老道。 第二场是镇邪玉剑柄的少年对战蔺怀瑾,戴月皱眉问他:“你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蔺怀瑾:“咳……无妨,无妨。” 少年并没有用宗门派发的弟子剑,他缓缓把缠在自己佩剑上的布条解开,布条每散开一寸,场上的寒意就更重一分。那用镇邪玉作柄的剑甫一重见天日,剑身上就划过一道弧光,使得演武堂两侧的烛火骤然扭曲了一瞬。 这剑有点邪门,戴月心想。 蔺怀瑾也把弟子剑放在一旁,从怀里掏出一把折扇。戴月看不出扇骨的材质,只知兵器寸短寸险,硬碰硬打起来怕要吃亏。 “噌——”二人短兵相接。 台上人身形很快,先前打完的两人原本累到坐着,现在已经站起来凑到台边看了。 少年看着年纪不大,剑招却很诡谲,极为老练狠辣。每一剑的寒意并不像霜寒剑法那般冷,而是一种刺骨的杀机。孤注一掷,不知躲避,哪怕以伤换伤也要撕扯下对方一块肉来。要是不清楚前因后果的旁人见了,只怕会认为这是一场死斗。 蔺怀瑾“剑”风稳健,带着些光风霁月的君子意味,招式间进退得当、攻守兼备。他几处破绽真真假假,每次处于劣势后总有巧技化险为夷。虽用着折扇,却能招架住如此凛冽的进攻,不由得令人拜服。 长老微微睁眼,戴月又涌起了直觉……就像是看到什么微不可见的预兆,只看蔺怀瑾出剑速度不受控制地慢下来,步法也乱了节奏。而少年抓住瞬间出现的破绽乘胜追击! 果然,下一秒蔺怀瑾咳嗽起来,“我……认输。” “燕淮胜。” 戴月:……好了,现在该我了。打开一看,上书“魏殊原”。 锦衣男道:“尊者,我实在是无力再战……不如让我恢复体力。” 可能是面子上挂不住,他又道:“他现在一场都没打呢,肯定占便宜。” 长老不置可否,戴月只好再抽一次。 她打开纸条,哦,燕淮。 6、剑意如风(二) 魏殊原趴在地上大喘气,闻言嗤笑一声,“你若是等我恢复,或许我还能让你几招。现在后悔了吧?” 戴月虽然个子高挑却身形瘦削,再加上蒙了一层老实男子的假面,活脱脱一个饥民样。 反观魏殊原,皮肤白净、指骨纤细,想来出身什么不愁生计的家族,又能请到高人指点几招剑术,说不定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王孙。 屠仁拍拍她,朴实的脸上咧开一个善意的笑“小兄弟,打不过也别硬撑。俺看他是个练家子,小心点别受伤。” 戴月谢过他,又问蔺怀瑾,“蔺兄你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你不一定会输啊。”蔺怀瑾倚着栏杆看她。 “巧了”,戴月站起来拍拍裤子,“我也是这么想的。” 燕淮气息绵长,仿佛一刻钟前出招狠辣的人不是他。他沉默而冷肃地立在场上,有种把万事万物都不放在眼里的散漫,而他本人却对此毫无自觉。 如果不是恰好认识镇邪玉,戴月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人,他一身朴素的黑色布衣,破烂陈旧的裹剑布,虽说有张堪称绝色的脸,却如路人般存在感极低——这显然不正常。 燕淮也在打量岳代。 很奇怪,他发现自己看不透这个人。对方松弛地站着,手里只拎着一把宗门派发的弟子剑,仿佛全身都是破绽。 可就在对方拔剑的瞬间,刚才捕捉到的所有破绽好似全然隐藏在雾里。 燕淮直觉此人不简单,而他向来习惯主动出击,对方到底有多强,在打斗中就能见分晓。 眼见燕淮的剑就要刺中岳代,台下几人俱是一惊,难道今日这人就要血溅当场? 长老观战,能用的招式有限,戴月颇有束手束脚的感觉。众人只见她头一偏,矮身朝燕淮袭来的方向冲去,两人站位交换。魏殊原张开嘴,这是他方才用过的招式,这小子居然还能临阵偷师? 燕淮上劈一剑,戴月横剑相接,手腕一斜借力刺他肋下,剑刃相接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把剑就算用了镇邪玉作柄还是杀气冲天,观战的时候感觉不到,没想到对上竟然这么难缠! 又缠斗数十下,燕淮侧身避开,拉开身步直取戴月项上人头。戴月放低重心,弓步滑开,再脚尖点地借力跃起! 蔺怀瑾认出这是广场一战时那位颜少爷的步法。 见戴月即将落在演武台围栏上,燕淮反手抽剑,战意陡升,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刺向空中的戴月。 这一剑比前面的招式还要快还要狠,寒光毕现的剑锋裹挟着凌厉的杀意,甚至带着初具雏形的剑气。燕淮的虎口已然开裂,鲜血浸在剑身上泛起深不可测的杀念涟漪,他的眼底已经一片猩红……想来握剑之人承受的杀念千百倍甚于戴月所感受的。 这种孤注一掷的打法,仿佛此人生来与天争命、刀尖舔血,行差踏错就会命悬一线。 这个燕淮,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实力,到底是什么人? 戴月避无可避,若是使出《归一决》,拿下胜利必然容易……看来自己这是要输了。 虽说输赢对她无所谓,但习剑数载早已磨出了一身傲气,她不想输。 电光火石间她听见了风声,像是《劈星剑法》荒原秘境中能掀翻一切的风的声音,而这些危险的风之间存在着空隙。 是空隙! 她在悬停的瞬间,脑中迸发了顿悟的灵光,身体却更快发动! 众人只见岳代在空中扭出了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双手握剑自空中劈下。岳代这平平无奇的劈砍竟是要与燕淮这恐怖的剑势正面相接! 剑光耀目,众人不约而同地拿手去挡,再看台上却胜负已分。 戴月的剑尖抵着燕淮的喉管。 “岳代胜。” 满座皆惊。 而下一秒戴月手中的弟子剑断成两截,燕淮下意识地伸手,碎裂的剑身被他稳稳夹在两指之间,场上一片诡异的寂静。 要不是规则点到为止,这场比斗她怕是要败北,剑修一旦断剑必死无疑。戴月有些尴尬,还是长舒一口气:“承让。” 燕淮也不像初见时那番目中无人,他拱拱手算是回应。 “魏殊原,打一场?”戴月笑得颇嚣张。 魏殊原梗着脖子,涨红了脸:“你这是小人得志!” 戴月摇摇头:“你这是人菜话多。” 虽然不知道“菜”是什么意思,魏殊原还是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厉长老意味深长地看着戴月和燕淮,简单交待了几句关于心法的事便离去了。看这长老的做派,是让他们靠自己的悟性自由生长了。 戴月想起厉长老最后的神情,不太关注他说的话,只担心自己身份是否会暴露。 毕竟明霓夜线中,归一门里不服甘于卮这个掌门的大有人在。戴月也不清楚所谓反对势力到底有多少人,分布如何。而新弟子大都毫无背景、白纸一张,是最好培养吸纳的,或许这些师兄师姐或是长老里就会潜伏着他们的人。 难道这就是她师父让她隐姓埋名来到这里的原因? 至于燕淮的背景,第一天看李四的反应就能说明他不是一般人,左右也是某个长老的后代吧?如果是毫无根基的纯新人那也太可怕了,差点就吊打她这个一百多岁的前金丹真人……好歹她耍赖赢了,要是输了被师父知道,那就真的忝列门墙了。 戴月看着断剑有点惆怅,她最近断了两把剑,着实背运。 看他们在聊天,戴月也过去凑热闹。 屠仁是鸿元本界人,在家里肉铺帮忙的时候被归一门的长老相中,让他来试试。 魏殊原和蔺怀瑾则是来自凡人界,坐飞舟来的。魏殊原一脸二世祖的样子,对着蔺怀瑾居然毕恭毕敬很客气。 戴月好奇道:“你们俩认识?” 魏殊原看了一眼蔺怀瑾,后者没有异样的表情,大着胆子道:“蔺公子的大名在我楚国也是如雷贯耳的。我是楚国王后的侄子,遴选使挑中我,我便来了。只是没想到赵国蔺家那样的簪缨世族也会让蔺公子去做神仙……”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闭口不说了。 蔺怀瑾却没有介意:“伐齐失败后,蔺家处境艰难,国师找出破解之法可保我蔺家,我便是交换破解之法的筹码。” 戴月:“齐国?那你们认识容岚吗?” “那位长公主竟也来了吗!齐国也疯了?!她……”魏殊原眼神飞快瞥了一眼蔺怀瑾,捂住了嘴。 蔺怀瑾却不意外,或许已见过了。 容岚不会就是那个“破解之法”吧?戴月心里好奇,看着场上怪异的气氛,没问出口。 “燕兄,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呢?”蔺怀瑾转头问燕无徊。 “长老引荐。”燕淮缠着剑,礼貌地回了一句。信息含糊可能是不想暴露身份,众人心下了然。不过既然有长老引荐,想必也是修真界人士。 见大家眼神看向自己,戴月说:“我是万笺枢岳长老的远房亲戚。”算是给差点露馅的武力值找了一个借口。 戴月傍晚出门的时候,发现地上有半截剑尖和一柄崭新的弟子剑,她觉得燕淮似乎是个好人。 清源峰山脚有大片密林,戴月早年一直在这里练剑,故地重游又涌上了回忆。她重新练了数十遍“劈风”的感觉,随即躺在地上休息。 “师叔,若我要做符阵师,可以进四大主峰吗?”闲谈声随风入耳,戴月有些犹豫要不要回避,又怕自己一动会被发现,只好听作消遣。 她睁开一只眼,说话人头戴流云冠,看来是内门弟子,听这话音,约莫是想进更好的峰头,顺带享受更多资源。 “听师叔一句劝,那位的峰头还是别想了,他与尊上素有嫌隙!”这话里带着点忌惮,能让峰主称尊上的,只有掌门了。听他提及甘于卮,戴月开始凝神细听。 “为何?”那弟子见希望破灭,也没细听,只是追问。 峰主的声音瞬间低了下来:“若不是师祖偏爱,或许如今掌门便不是如今的甘于卮,而是肖崇云了。他可是鸿元大陆最年轻的大阵师,五百年前朔风冰域的咒印,昆仑山剑封,随便一个都是上古谜局,若不是有他,估计现在还没人弄明白呢。” “既然那位师叔祖如此惊才绝艳,为何现下不常在门中呢?”那弟子似乎起了好奇心。 师叔也很惯着他,直言:“都是尊上收徒惹得。” 戴月心想:得了,又听一遍。 “尊上本与那位定下口头协议,他退位之后便禅让给那位,只是一百年前,尊上的旧友临终托付给他两个孩子。若是随便放在内门就不会有这些争端,只是两个孩子都天资尚可,被尊上收为亲传,他更是对大弟子多加偏爱……俨然就是培养下一任掌门的作风啊。” 戴月:我不是,我没有,我才不要当掌门。 最后话音飘远,似乎是风向变了。 戴月倒是想起一些原著剧情来,轩辕傲尘后宫姬妾其中一人好像是朔风冰域人士,她千里迢迢来到归一门正是这位肖师叔所荐。 此人结识容岚,接近天道宫的气运之子轩辕傲尘,似乎是为了归一门的掌门之位? 原剧情中戴月被杀、甘于卮被陷害下台,某长老鸠占鹊巢又对轩辕傲尘起了异心。 最后是这位“夫人”背靠男主,又以肖崇云亲传弟子的身份登上归一掌门之位。 虽然最后还是和男主势力闹掰了,归一门却没有破败下去,可见这个“夫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这么一想,肖崇云这段时间应该是在朔风冰域喽? 不过,虽说明面上看起来肖崇云和她师父不对付,肖崇云也没背后插刀落井下石……可是不对付归不对付,最后也没有再见到肖崇云出场,难不成是死了? 那位由肖崇云推荐而来的“夫人”,一门心思想当掌门,总有些“继承遗愿”的意味。 不对劲,戴月心里一紧,这几天要找个时间去见一次师父。 只是,还没找到机会溜回清源峰,却听到了一个令她很震惊的消息:归一门要筹备论剑大会,而她戴月作为掌门弟子,要在论剑会上演示独门剑技《归一决》。 这唱的是那一出? 7、大力出符箓 昆仑山《玉墟》、天道宫《连山》、归一门《冥古归一决》、栖梧山黎氏一族《霜寒九黎剑》、轩辕城《帝弘剑》并称鸿元五剑。 论剑会一般都会邀请五剑传人参与,其余大小宗门也不会错过观摩顶级剑法的机会。上一次的论剑大会在昆仑举行,除了昆仑山和归一门,五剑都没有适龄的传人,昆仑山玉墟剑传人还在秘境中失踪了,故没有展示的环节。 这一次可不一样,不但五剑门中人才辈出,栖梧山更是出了黎逍这么一位大妖剑修,以他出生即化神的修为看,霜寒剑想必要力压其余四剑了。 戴月在心中祈祷,最好的结果就是在明年论剑会之前把修为恢复到受伤前的水平。男主作为帝弘剑传人一定出席这次的论剑会,而妖皇旧部也会借着散修的名义来接触明霓夜,只有实力更为强劲,才能在各方势力面前保持安全感。 关于肖崇云这位师叔身上的疑点,戴月已在甘于卮处理庶务的殿内等着了。 戴月斟酌了半晌:“师父,若您和肖师叔的关系并非不和,弟子还有一事相报。” 甘于卮向来知道自己这位弟子有颗七窍玲珑心,并没有意外,却也没有正面承认。 “若是肖师叔没有万全的准备,可能此行会危及性命。”戴月只好直白地点破。 甘于卮这才开始审视戴月,又好像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我会转告他的。” 这句话侧面证实了肖崇云离开宗门另有目的。 戴月却惊奇她的师父没有过问她这么判断的依据,甘于卮却拣起了笔,头也不抬地说:“你和你的母亲很像,心眼多,总是说些毫无根据的话,但都是对的……” 戴月哑然,原来师父是把自己当成了明姬的亲生女儿。但她现在也不好反驳,又问起论剑会的事,甘于卮只催她好好练剑。 不过,连师父这个收养方都不知道自己并非戴伐荒的亲生女儿,那些旧部呢?戴月心头涌起了一个疑问。 回归到居所,戴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就听见了敲门声。敲门声不轻不重,每次都是有节律的三下,想来要找她的是个疏离克制的人。 戴月推门就看见一张明艳的脸,是容岚,她顿时就想把门关上。上次算计她没找此人算账,没想到这人脸皮够厚还主动凑上来。 容岚忙把手往门边一挡,也就是戴月反应够快,不然就得落得一个欺负弱女子的名头了。 “想在我这用苦肉计,没门。”戴月挑了挑眉。 容岚见计谋落空,也不恼,只扶了扶晃动的珠花,大摇大摆地进了屋。 戴月看向容岚,容岚今天还在额间描了三瓣金丝桃,在红衣的映衬下怪好看的。 戴月从来没研究过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此时也有些跃跃欲试:要不她啥时候也给自己画一个? “长公主纡尊降贵地来找我,有何贵干?” 容岚笑意盈盈:“既走了升仙道,往日一切便都是过眼云烟,这位姐姐不必如此疏离。容岚来此是想投靠您呢。” 戴月下意识摸了摸脸,是粗粝的质感,伪装没有解除,看来容岚先天瞳术这一金手指果然够粗。 “你自凡人界来,不去投奔同为凡人界的蔺怀瑾、魏殊原,却来找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很难令人信服啊。” 容岚却摇摇头,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一人生来有望气秘技。其上有气焰者,百不存一,须得是人中龙凤。其幼时偶经御书房,遇某位极人臣,头顶有隐约的彩气。又或是私访乘坚策肥之地,司盐铁、开海运之人,其上青青黄黄,约莫是财气。遇某佣兵一方或杀伐气重,其上猩红血雾一般。 经高人指点,此技不可轻易示人,行至方外,或有解答。 果不其然,机缘巧合下拜入仙门,阅藏经阁一古籍,上书《瞳术》*,“异士见旁人不可见,夺先天造化于寸眸中……”再看《气目》*篇“气者,运也。因果报应,枯荣兴衰,往往泛泛。鉴他人死生祸福,省自身荣辱得失……” 戴月听出容岚在自述,她想起魏殊原的话:“容岚其人,在大齐可谓妖异,玩弄权术、拥兵自重,实在是没想到这样的人能抛弃滔天权势转头修仙。” 她告诉自己这些,可能自己和原著中肖崇云的亲传弟子,也就是男主的某位“夫人”一样,触发了什么条件,得到了容岚的肯定。 又可能是由于她和明霓夜结了血契,沾了一点“重要女配”的因果,也就有了容岚口中的“气”。 容岚这是想把自己当做靠山?也是,凡人界来的,在修真界可谓毫无根基。拥有这样开挂的天赋,总有几分怀璧其罪的隐忧。 于是戴月问她:“你是因为所谓的‘气’选择我的?今后若是有更强大的‘气’你就会怎么做呢?” 比如原著容岚的靠山“天魔夫人”祁望舒。 容岚直视戴月的眼睛:“为人君,都爱重‘忠’与‘诚’,您若是仁君,我愿为忠臣。” 随后便是符箓课,两人结伴而行。 肖崇云的清渠峰,主符箓阵法的修士居多。鸿元第一阵师的名声不仅吸引了许多门内弟子,还招来了大宗门的游学弟子。归一门几大主峰,清渠峰隐隐有力压的态势。 符箓是阵法的基础,戴月因为关系尴尬的缘故一直没能接触,没想到这次重修还能听到清渠峰的讲学。 门帘撩起,来人蔽膝上银色云纹浮于鸦青缎面,水色长袍外又着黛色罩衫,是亲传弟子的形制。戴月抬头一看,白玉流云冠下是一张熟悉的脸。 “居然是卫海真?”戴月惊疑不定,教一堆属性资质未知的新弟子还用得着肖崇云的大弟子出马?得知卫海真身份后,新弟子们显然振奋起来,觉得清渠峰真是对自己礼遇有加。戴月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每年进入清渠峰人数都会比别的多些。 卫海真带来了几种基础符箓,温和而细致地讲解起来,随即让大家实际操作。 戴月平日见到卫海真,对方总是带着优越感和隐藏得极好的傲慢。看到这样的他,戴月心中暗搓搓想着:你就装吧。 鄙视归鄙视,虽然没有仔细听讲,戴月还是挑出了几种符箓作为重点学习的对象。 战斗要续航,“聚灵符”肯定是必须的,贴在身上可以快速回复,再加上她“反哺”明霓夜需要大量灵气,有聚灵符在哪都方便。 防御上,“厚土符”局限太大,于是戴月选择了“铁壁符”;打不过要跑,“神行符”就很适合。 至于“炎阳符”,属于攻击手段,而戴月喜欢用剑代替;“汲水符”居家旅行必备良品,可以一试;“雷霆符”戴月本身是雷灵根,可以用术法。 画符时,戴月见聚灵符笔画最少,先从聚灵符开始。初始提笔还算简单,可画到后半部分时,笔突然不听使唤,每次转折都沉重不已。 戴月别的或许不行,就是手劲大,练了一百多年剑还能被小小毛笔制住?她就和这毛笔较上了劲。她气沉丹田,腕上发力,像扳手腕似的硬把符画完了。 墨上闪过一层微光,毛笔蘸墨的部位如被火燎般炸开。学堂中灵力以戴月为核心形成了一个微型的灵力漩涡,一时间波动得厉害。这符……算是画成了? 戴月回过神来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只觉得有些晕头转向,随即鼻血喷涌而出。 耳边传来容岚的声音,恍惚间听起来有点尖细:“你没听这是筑基了才能画的吗……”又听见一阵脚步声,好像是有人向她走来。 “好点了吗?”卫海真把戴月画的符贴在了她脑门上,戴月这才清醒过来。 卫海真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戴月的弟子剑,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如果强行画高于自己修为的符箓,就会像这位师弟一眼,灵力枯竭。不论在学堂上还是在秘境中都会很危险。” 行吧,我成教学材料了,戴月闷闷地想。 才缓过来,又听他道:“我们清渠峰十分欢迎有天赋或者肯努力的弟子加入。作为家师肖崇云的亲传弟子,我能有幸来此,就是清渠峰对诸位师弟师妹的诚意。” “而剑修一道,修成大能的可能微乎其微。习剑者重修技而轻修心,心魔一关折戟多少英才?修习符箓阵法,修心养性,心魔鲜少滋扰。上古时期若是有一位阵师在己方,大多能起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奇效。不如这位师弟早日弃暗投明,也好过被利刃相向,或是生出心魔自毁自伤。” 戴月看着卫海真神色晦暗的脸,沉默不语。她若是真正的新弟子,这些话说不定能唬住她。符箓流阵师虽说是对战良器,但自保困难,因而需要有人护卫左右。 也并不像他说的那么好。 回到居所时聚灵符的灵力还剩下大半,戴月目前已达到了炼气六层,灵气充裕的情况下画筑基期的符箓其实并不困难。 秉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她决定把剩余的符纸铺开,一边捏着聚灵符一边画。这样就不至于画完就晕了。等待第一张符化为灰烬的时候她才停下,原地调息片刻,准备出门练剑。 谁知路过万笺枢时,发现很多人堵在门口,容岚见了戴月,不由分说地把她拽了过去。原来今天大部分新弟子到达了炼气三层,万笺枢放开了接受丙级任务的限制。 也就是说现在可以接任务了,只不过需要三人以上才能组成新弟子的队伍。另一头蔺怀瑾见了戴月也主动迎了上来“岳兄。” 于是戴月介绍道:“蔺兄,这位是容岚。容姑娘,这位蔺兄全名蔺怀瑾。上次我听魏殊原说你们都从一个地方来,应该都互相有所耳闻。我们三人组队,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两人面色都不太自然,但是迅速恢复。戴月暗自咋舌,正巧万笺枢中传来一阵骚动,燕淮从人群中走出。 “据说那是本次最危险的丙级任务。” “对啊,虽说是丙级,奖励却很丰厚……” “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抽到的。” 燕淮看见了戴月几人,准备转身就走。这样的任务他一个人就能解决,根本不需要组队。 “燕淮兄——我们组队吧。”戴月却没看懂他的意思,只把他当做可以缓和尴尬气氛的救星,领着蔺怀瑾和容岚就向他走去。 燕淮顿了顿,觉得此人有些无耻,但也没有当众下人面子,无奈地应下了。 8、番外篇 她的眼泪 从秘境*回来以后,她一直很不开心,我把她之前吵着要买的东西捧到她面前,她却哭了。 这让我很担心。 直到有一天她笑着来找我,她说她找到了真爱。我心情很复杂,妖族长得慢,以她现在的心智哪里懂什么爱? 她把那个天道宫的臭小子领回来,师父说那臭小子家世不错、天资尚可,可以护着她。 我最后还是点了头,我把她拉扯大,还是希望她能幸福。 她离开的那天,哭成泪人,让我反复怀疑那天自己的脸色是否过于冷淡。 就像她刚刚学会走路那会儿,我明面上练剑实际上远远地看着。她走得七扭八歪,经常摔倒,一屁股坐在清源峰寝殿坚硬的青石砖上。明明眼里已经包了泪,还是硬要爬到我跟前哭,我只好板着脸把她扶起来,可是她却哭得更大声了。 就像她长大了一点,还没弟子剑高,非要缠着师父学剑。师父还当她是什么惊世奇才,小小年纪就志存高远,勤奋如斯。 可是师父那个囫囵教法并不是谁都能搞懂的,他信手指点了几招就放她自己去琢磨,还解开了清源峰练剑场的禁制。 这我可惨了,自己没舞明白还要去生拉硬拽这个小傻冒,进度慢到堪称我习剑生涯的拖油瓶。 有一次我教她练了十一次第一式,她还是抱着剑摸鱼发呆,我终于生气了。 寄人篱下的苦,自己还没变强大的恨,各路前辈长老的猜忌,底下内外门弟子的不忿全都是我一人担着。 她是妖,若我不能强大起来,怎么给她提供庇护之所?她想堂堂正正做人修,如果不变强怎么压制妖血?我训她了,她只是会哭,说是一个人待在寝殿里很无聊。 我突然释然了,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有养父母的悉心照料,而她却没见过他们,是我顶替了她的宠爱吧? 后来人修与妖族的关系越来越尴尬,她血脉苏醒,隐隐约约感受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我能分辨出她是有心事的,但是她却没对我说。 直到有一天,教符箓的长老斥她冥顽不灵、难成大器,卫海真几人在一旁帮腔嘲弄她痴傻愚昧,像个未开智的钝妖。她很少像那天一样半阖着眼睛,大部分时间她都把那双得天独厚的大眼很有精神地睁着。 后来我把卫海真揍了一顿,堂堂清渠峰大弟子在我剑下竟撑不过三招,我平日虽行事谨小慎微、言辞委婉,但并不代表我们清源峰好欺负。 那是我第一次大放厥词:“从今往后我清源峰弟子不会踏入你峰头半步,只因你符箓流太过孱弱,不值一学。”随即带着她扭头就走,只徒留吓傻的卫海真与风中凌乱的长老。 当时自然威风,事后刑罚更是惨烈,不敬师长、同门相残,让我在悔过峰待了足足三年。其实我本没有伤人的念头,只是对方因为辈分和天资上在门中与我齐名,让我错估了对方的实力而已,我没说他弱得可笑已经仁至义尽。 事后师父问我是否认错,我说我没错。他笑了笑,也没再让我们去学什么劳什子符箓。师妹却又哭了,练剑也变得勤奋起来,我心甚慰。 她长得像母亲多一点,只可惜无可挑剔的皮囊之下却有一颗单纯好骗的心。她的冲动又像父亲,不计后果又横冲直撞,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她怕自己的身份给我们带来麻烦,一直没有光明正大地回家。有一次她半夜造访,摸着小腹对我说她有了自己的孩子,眼里闪着激动而喜悦的光。我也随之开心起来,当年那个留着大鼻涕的女孩也要做母亲了。 我把我的私藏翻了个底朝天,找出几件宝贝来硬塞给她,叮嘱她好好爱惜身体、不要挑食,她头点得很用力,希望不是敷衍我。 可惜故事的结局并不能如我所愿,我是希望她能够得到幸福,能够继承焚川行宫的基业。 但我没想过这些对于她来说是否太过勉强。 放逐之地起了祸事,那个臭小子得到了所有人的信任,他们歌颂他为气运之子,他在各方势力之间如鱼得水。 长垣城放下身段和他缔结姻亲,他又把昆仑山的仙子抬进家门,就连岐渊之下的魔族都愿意给他几分薄面。 她的日子还好过吗? 妖皇赘婿的身份原来只是他的一块跳板吗? 师父看起来有点生气,我能猜到他的想法。原本以为老实可以托付的对象竟是如此的负心汉……可他现在担负的是整个世界,我们无从指摘。 我看着她挺着日益大起来的肚子,人却消瘦了。觥筹交错的战前宴里,我远远地看着她,轩辕府的护卫不允许外人靠近“夫人”半步。 大概是觉得丢人。 如果还能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我宁愿让她一直留在门内,做一个逍遥快活的仙子,或者早早教会她如何承担父母基业。 而不是现在听着她说:“师姐,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我在这个世道得以苟活,哪敢奢求其他?” 恍惚间我发现这个小时候非逼得我摘月亮的孩子,和现在这个人的眉眼,竟然是可以重合的。 她强笑着让我不要为她多费心,她很好。 是吗? 再后来我被斩于剑下,我认出凶手是那位“气运之子”。 或许,这个决定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的孩子最后还是没能出生,或许是上天不忍看见一条鲜活的生命背负着欺骗与怨恨降生。所以它“以万物为刍狗”,结束了她的生命。 在我的坟头。 接下来是原著时间线里戴月与明霓夜的结局: 戴月所在的《神道逆天剑》是修真后宫文,讲述男主轩辕傲尘依靠“夺运系统”一路升级打脸、推倒各个背景雄厚的妹子,最终称霸世界的故事。 戴月是书中归一门的大师姐,虽然后期她会被男主斩于剑下,是个不折不扣的炮灰,但师妹明霓夜会被男主收入后宫。 明霓夜是朔风冰域前妖皇焚川鳞主的独女。焚川鳞主戴伐荒已经飞升上界,这妖修想必已转投新势力。捉回落跑的皇女,拷问出焚川行宫的下落,自然是对新主子最好的效忠。 这妖修要找的老头是明霓夜的生母明姬临终托孤的对象,也就是戴月的师父,归一掌门甘于卮。 书里明霓夜在此战中解开了血脉封印,靠着本体与绿眸妖修缠斗才换来生的机会,然而鸿元大陆对妖修尚且态度微妙,遑论妖物化形而来的修士,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妖身暴露,在人修宗门内举步维艰。 恰在此时,来寻皇女的妖皇旧部秘密找上归一门,毫无阻碍地带走了她,打算拥立这个好操控的幼主。 再出场时,明霓夜已成为男主身边“形容妖媚、举止放浪”的金环夫人。 男主想尽办法攀附她,一边不耻她的妖族出身,一边眼馋她精纯的妖力,于是以“真爱”为名诱骗她结下血契,共享修为的同时又收编焚川鳞主的势力。 再说到归一门,由于甘于卮拒绝交出天池秘境的使用资格,男主便设计出归一门通敌魔族的闹剧。男主在为了袭击归一门打探地形时,被值夜的戴月发觉。 戴月一个十八线配角哪里能打得过气运加身的男主?她不但身死道消、神魂俱灭,尸体还被炮制成魔族模样。 “甘于卮掌门的亲传大弟子是魔族”,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又有归一门长老举刀“大义灭亲”,将甘于卮囚于死狱。篡权夺位,做了男主的傀儡掌门。 明霓夜察觉了戴月之死的真相*,终于幡然悔悟,把复仇之矛对准男主。然而男主已经不是当初任人宰割的小角色,诛杀明霓夜后,他“唯一”的污点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抹除…… 9、眠桑城 丙级任务:眠桑城除妖。 任务卷轴描写了眠桑城近日发生的怪事。 起先是眠桑城某家药店采药的伙计失踪了,店主与那伙计素有龃龉,又怕事,瞒着没报。 后来城郊的猎户接连少了几个,不过身为猎户在山中过夜也是常有的事,并未惹人怀疑。 最后消失的是富户人家的子女,进山游玩还配了一个炼气期的家丁,清晨出游,时至傍晚仍未归家,传音法器又联系不上,这才急急慌慌地来求助。 单从字面上看,每一位失踪者都与进山有关,眠桑城附近的山有问题。都是白日失踪,说明与鬼物无关,可能是妖或邪修。 至于万笺枢直接判定为妖作祟的原因,还需实地调查一番。事不宜迟,戴月一行人即刻赶往眠桑城。 眠桑城在归一门和天道宫辖区之间,四周群山环绕,城中一条河分出南北城区。周围最高的一座叫眠桑山,早年据说是座神山,有山神庇佑。 城中城郊种了许多桑树,家家户户都会养蚕,眠桑城的生丝每年都会上贡给天道宫和归一门。 戴月一行人到眠桑城郊的时候正赶上桑葚成熟,坐在茶摊歇脚时,老板还捧出一盘晶莹饱满的桑果权作招待。 “几位仙长是大宗门弟子吧?”老板看着和气,常年劳作的手上布满老茧,他麻利地把茶沏好,“小小桑果虽味美,但汁水色深,几位仙长仔细着别染上。” 戴月奇道:“您能看出我们出身宗门?倘若我们几人是散修呢?”尚未正式拜入宗门,戴月几人自然没有法袍穿,着装各异。 老板哈哈一笑:“仙长们气质高华,散修大多桀骜,不会花灵石买茶喝的。” 因为连日阴雨的关系,眠桑城城墙上长着一层青苔,远远看着像是古朴巨物生出了几分活气。 虽说城墙破旧,来往的人却很多,车辙脚印踏得原本的羊肠小道泥泞不堪。不到一炷香时间,路上竟驶过两辆飞马座驾。 蓄养飞马这种灵兽需要至少一个中型宗门做后备支撑,眠桑城郊就有这般车水马龙的景象,可以想象城中会有多热闹了。 “都说眠桑城的金蚕丝天下闻名,没想到一个绫罗节竟会这么热闹。”容岚半真半假地感叹道。 “这位仙子有所不知,昨夜眠桑神山山顶流光四起,城主大人说是神山苏醒,有祥瑞哩。这些过客大概都是被天象吸引来的,往年绫罗节人并没有这么多。”老板道。 戴月心想,城中环境如此复杂,这个丙级任务看来得多花些时间。 南郊有许多路,城主府在中心偏北,顺着最宽的路走就能到。任务是城主府发布到各大宗门的,外来修士进行任务之前得去知会一声。 神山异象引来许多修士,也不清楚近日是否发生过类似的失踪事件。 但见城中车马塞途,路边商贩锣鼓喧天。由于正筹备绫罗节,大小建筑挂了许多彩绸,迎风飘飞,煞是好看。几丈高的木架上挂满了正在组装的各类彩灯,看着喜气洋洋。 城中一般不允许飞行法器通行,这导致路上熙熙攘攘,拥挤非常。戴月一行人费了很大的劲才没走散。 突然,只听前面飞马发出嘶鸣声。 “马惊了——各处退避——” 一匹失控的飞马脱缰而去,修士们各凭本事左躲右闪。戴月也顾不得细看,飞身上了最近的建筑。她踩着瓦片有些难以保持平衡,只好一只手扒着窗沿。 戴月朝最初发出响声的地方看去,车夫几乎扯不住缰绳,两匹枣红飞马上半身高高扬起,前蹄在空中乱蹬正要落下,而飞马身前倒着一名衣衫褴褛的孩子。 眼见飞马的重蹄就要践踏在那孩子身上,霎时间,戴月听见身后客栈的房间里传出了一阵琴声。 失控的飞马瞬间褪去了眼中猩红的狂躁,车夫抓住机会进行安抚,那飞马竟然缓缓放下了马蹄。 但放跑了一匹飞马,这损失可不是一个小小车夫能负担起的,他余怒未消,扬起手中的马鞭就要向地上的孩子抽去。 “狗杂种,该死!” 那孩子牙关紧咬,稚嫩的脸上满是倔强与愤懑,竟是避也不避。 似乎房中人轻轻勾了勾手指,琴发出了轻微的响声。虽然路上嘈杂,这声低微的琴音却不像方才的曲,它结结实实地印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内心深处,力拔千钧如惊雷炸开。 车夫手中马鞭寸断,他反应过来这是有大人物见不得他的行径,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戴月听着这琴声十分耳熟,瞬间十几道或忌惮或窥探的视线投向戴月身后的房间。反正都有那么多人看了,戴月也顺势扭头看窗子里。 月白法袍,不是姜濯筠是谁。 “希聆……”戴月下意识道,随即心中巨震“糟了,我现在是岳代。自爆了属于是。”戴月只能侥幸地想,认识姜濯筠的人这么多,她也不一定所有人都记得。 姜濯筠看着戴月扒住她房间窗台的手,一时无话。戴月只好“不经意间”把手挪开。 “你是……明弓?” 戴月表情扭曲了一下:“你怎么认出来的?” “我是音修,听过的声音忘不掉的。”姜濯筠笑了笑,竟然有点狡黠的意味。 “你学坏了。” “岳代,你扒人家窗户干嘛呢!”楼下容岚的声音传来。 “记得替我保密,不然我师父要生气了,相信你会的,我走了回见。”戴月转头又道,“我这就下来。” 蔺怀瑾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多了一把折扇,他点着戴月方才站的客栈道:“方才我见到疑似眠桑城城主的人进了这家客栈。查案要紧,或许我们可以进去碰碰运气,也可省去找城主府的时间。” 蔺怀瑾一般不说没把握的话,燕淮也点了头,于是戴月一行人走入了这家客栈。 “几位仙长是住店还是用茶呀?”店伙计笑眯眯问道。这客栈装潢并不奢华,各处却画着眠桑城的纹饰,暗示了此客栈与城主府的关系。 蔺怀瑾的猜测可信度随之提高。 大堂的桌椅并没有几个人,包间却是满的,有点奇怪。 此时,方才惊马的孩子也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客栈,掌柜的给伙计使了个眼色,正要驱逐他。 孩子大叫:“方才好心的仙长救命,我有一事相求,若您能帮我,来日我必双倍偿还。” 这孩子看着十一二岁,却能判断出姜濯筠的位置。虽然脸上青一块灰一块看着脏兮兮的,但思维清晰说话流利,在修士面前也毫不怯场,将来说不定还真是个人物。 “小叫花子,这地方不是你能来的,快走吧。”伙计伸手推搡他,谁知他却张口就咬。 “欸,你这,敬酒不吃吃罚酒……”伙计吃痛撒开,小叫花子趁机滚到一边。 楼上雅间门推开,走出一位俊俏风流的剑修,戴月见他衣襟上硕大的纹饰,眉头微不可见地拧在一起。她不禁去留意容岚,却见容岚神色如常。 也对,此时这个剑修还没和任何一位“姬妾”扯上关系,若是有“气”也理应普普通通。 那陌生剑修语带轻佻:“我家师姐请这位小兄弟上楼一叙。这几位道友也一同上来吧,长老有请。” 上楼途中他倒是没注意戴月这些“男”道友,眼神在容岚身上来回逡巡了一番,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 “我轩辕傲尘从未见过有谁能将红衣穿得如此美艳,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了。某虽不才,天道宫丘闻上人座下,业已半步金丹,道友得空来我住处论道,可好?” 轩辕城的纹饰,绣那么大,想忽略都难。 这番话一来交代自己出身轩辕氏身份不凡,二来抬出鸿元最强势力之一天道宫作自己的陪衬,三来明示自己有个炼虚期老祖的师父,在门中备受重视。 这威逼利诱,堪称滴水不漏,无耻之极。 戴月含辛茹苦地把明霓夜拉扯大,如果按原著的走向,明霓夜做了这个玩意的“姬妾”,戴月早忍不住把他一剑灭了。 若容岚这般姿色是个散修,他怕是连说这些漂亮话敷衍的心思都没有。 戴月张了张嘴,蔺怀瑾却比她更快:“这位道友出身高贵、修为精深,想必是族中翘楚。从您的论调就能窥见,所谓家学、师训既能熏陶出人中龙凤,又能教出毫不相干的东西,橘枳之别实在令人惊奇。” 轩辕傲尘眼神冰冷下来:“我当是谁,归一门这种破落户出来的就是见识短浅。这寒酸样,还没筑基吧?” 燕淮的手搭在剑柄上:“区区筑基就能让你闭嘴?” “就你,也想和我比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轩辕傲尘嗤笑一声,他可是堂堂穿越者,这群土著懂什么叫位面之子么?若不是此地人多眼杂,它们早已是尸体了。 至于那个红衣女孩,估计涉世未深,还不明白能和他轩辕傲尘说上话是多么荣幸的事。他不介意她想通之后再来自荐枕席。 “都到了吗。”门内适时传来问询,以冲淡门外剑拔弩张的气氛。 轩辕傲尘走之前阴恻恻而又猥琐的眼神与先前“俊俏风流”的皮相未免相去甚远。 戴月推门道:“回禀城主,归一门弟子岳代、容岚、燕淮、蔺怀瑾已到齐。” 眠桑城原城主桑氏后继无人,若干年前血脉已断绝。现任城主有三人,分别是:眠桑城德高望重的原住民侯城主、天道宫长老田城主、归一门长老焦城主。 侯城主在筹备绫罗节,焦城主在北郊维持神山秩序,其余庶务是眼前这位田城主代劳。 田城主右上位坐着姜濯筠,天道宫极其讲究长幼尊卑。按这个位次,姜濯筠在天道宫中比这位田长老更尊些。怪不得和她同辈的轩辕傲尘都敢如此目中无人,连声招呼也不打就直接走人。 容岚见到尊位上的姜濯筠却怔愣了一会,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戴月心里暗笑,重要女配的“气”就把你吓成这样,以后见到“天魔夫人”该怎么收场。 田城主交给戴月一块令牌,追查时出示,各方行动都会便利些。 “贵宗子弟今日歇在此客栈即可,子时宵禁,莫要乱走。” 田城主前脚刚走,门却就敲响:“仙长,求您救我。” 是那个惊马孩子的声音。 10、阴阳鱼 戴月站在窗前,以她做过不少宗门任务的经验来看,到了新地方要尽快弄清当地的环境。 白日里已经在城中走过一遭,怎么看都像是普通的修士城镇。真要说有什么特殊之处,也就是此地位置偏僻,稍显贫穷……不过架子还是很大的,在城中竟然不能御剑或法器,一般有这种规定的都是大型城镇,如长垣城、轩辕城之流。 戴月本想登高望远了解一下全貌,却发现这家驿馆就是城内最高的建筑了,她只好登上了驿馆天台。看来眠桑的财政并不可观,这驿馆就算背靠城主府,也只能修出区区四层。 偏僻之地,灵气十分紊乱,今日见到的田城主已有天人五衰之相,想来修行不易。据说因为这个,归一门和天道宫的两位长老并不是很想费心管辖,大部分庶务还是那位侯城主勉力操持。 话说回来,在这种灵气环境下御剑说不定真的会有危险。 似乎快到宵禁时间了,从南边吹来的风带着一丝森冷,戴月不禁搓搓手臂。此时楼下正响起脚步声,似乎也要上天台。 戴月摸着腰侧的剑却不太戒备。就算神山异象能引动许多修士,但眠桑只是个边陲小城,未设传送阵,昨日发现异象并且今日能赶到的只能是周边势力的修士。 城主几人修为都在筑基左右,真正的大能更不屑于来分一杯羹。而归一门把丙级任务放在这样的地方进行,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话虽如此,在看见月白的袍角后,戴月的手才从剑上移开。 姜濯筠领着先前的孩子上了天台,那孩子原本涂满尘土的脸更花了。 她给戴月支了一个传音结界,杜绝外界窥探:“明弓,你乔装打扮来此所谓何事?” 戴月为了好感度一直对她知无不言,还把任务给她描述了一遍,只不过对于“乔装打扮”一事说得有些模糊。 元婴修为的姜濯筠可以说是目前整座城里的最强战力,她出现在这更奇怪。依靠白日所见,天道宫来了至少五个弟子。戴月有点好奇:“希聆,你们是来参加绫罗节的还是因为神山?” 戴月和姜濯筠同样被授予了追查神器的任务,于是姜濯筠也毫不隐瞒:“昨夜异象,恐有神器,家师遣我等来此地查探。” 话音刚落,紊乱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朝一个方向涌去,就像充满乱流的湖泊中兀地出现了漩涡,那些混乱的灵气有些身不由己地被无形的力量吸收殆尽。 随即风云变幻,一股精纯的银色剑气如游龙直冲天幕,层叠的云霭遇之悉数四散,留下一个豁口,皓月在豁口间探出头来。 有人筑基了? 姜濯筠笑意盈盈:“以剑入道,明弓,你师弟果然不俗,甘掌门还是这样独具慧眼。” 龙吟剑啸,这气息果然是燕淮。虽然出发前他就已经摸到筑基的门槛了,但还是没想到有正常人能在眠桑城这么恶劣的环境下顺利筑基。 戴月正想说几句客套话,面色却僵住了。 姜濯筠看着戴月额头上的冷汗,不禁放缓了语调:“你怎么了?” 当初界外妖修来犯的消息早已被封锁,姜濯筠恰好是得知此事的几人之一。此间修士最敬不过天地师三者,亲缘浅薄。戴月却肯为了几个门中后辈舍命挡在高出整整一个境界的妖修面前,实在是令她心生敬畏。 故而姜濯筠会愿意高看这位归一门弟子一眼。 “希聆,我没事,只是有时候会担心自己的实力不足以庇护更多人。”戴月深吸一口气。 风从姜濯筠的发丝穿过,她微微笑起来,“总有一天你会比当初还要强大,如果这段时间你因为暂时的弱小而不安,我或可尽绵薄之力。” 姜濯筠递给戴月一个护身符,“你若遇见危险,可以向我求助。” 姜濯筠在原文中是男主的白月光,仙气飘飘、清丽出尘,还有一颗无垢之心。然而苍天无眼,这样的人最后却被踩落泥里,郁郁而终。 戴月珍重接过。 姜濯筠把孩子托付给戴月,说是能当戴月的向导。如果没有这枚护身符,戴月一定会拒绝,但是现在她愿意试试。 是她小看眠桑城了。 燕淮的筑基使她想起一些被忽略的细节。与容岚同辈份中,剑术最好的新弟子是此前演武堂中表现平平无奇的魏殊原。目前来看此人完全不能与燕淮、蔺怀瑾等人相提并论。 就算是因为魏殊原获得巨大机缘扭转乾坤,燕淮与蔺怀瑾也不至于在原文中籍籍无名。 再加上,容岚之所以能崭露头角,是因为她在某个灾难般的丙级任务中是唯一幸存者……也就是说,她的同伴全部死在了这个所谓的丙级任务中。 难道那两人的葬身之地,就在此处? 往深处想,按原著发展,此时男主的“气”已经足以到达可以吸引她的地步。照她的性格,就算对此人不喜,也不至于走上敌对的道路…… 男主、神器、失踪案,看似毫不相干的事物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 戴月俯下身:“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孩子咧开嘴,干枯嘴皮间的血痂渗出鲜血,黑白分明的眼中闪着戏谑的神色:“我叫桑左,仙长唤我小左即可。” 桑左和白天的模样完全不同,连原本童稚的声线也变得嘶哑,但精神上好了很多。 他仿佛更适应黑夜。 “明日我们要去一趟河边药铺,早些休息吧。” “仙长,你们最好离眠桑河远一些,更不要越过眠桑河去南城区,”桑左低声笑起来,“那边和这边,是两个世界。” “这座城每年都要吞噬一些……如果是那位姜姓仙长或许还能全身而退,你们几位还是不要来淌这趟浑水,随便找个由头离开为上。” 姜濯筠明天应该是去眠桑神山调查线索,既然做出“托管”桑左这样的决定,说明桑左在她面前完全不是现在的样子。 与原著剧情无关的都可以是变数,没有戴月,姜濯筠无从结识容岚一行,更不会与桑左这个疑似被大能夺舍的危险分子扯上关系。 况且这里还有男主这个隐形炸弹,如果他像原著那样拿救世神器去喂夺运系统,那么原文中每个女配依旧会按部就班走上悲惨的道路,拯救世界就仍然只能依靠夺运系统这一条路。 男主最后还是会夺取那些濒危种族的气运,戴月还是救不了任何人。 她不能在这里退缩。 “您……”戴月试着斟酌词句,“既然您愿意屈尊和我说这些话,说明我还有能为您效劳的地方。若有需要您可以吩咐我去做。只请前辈为我们指一条明路。” 桑左“桀桀”地笑了起来:“你是个聪明人,我不讨厌。知道有危险还要留下来……归一门小小练气弟子也敢对神器有所企图,你野心不小嘛。” 桑左双手背在背后轻飘飘一跃,单脚立在圆滑的围栏上,宵禁之后眠桑城一星灯火都不敢点,乌压压的低矮建筑群看着像遍地坟茔。 南边刺骨的夜风拂起桑左褴褛的衣袖,他俯视戴月:“你可知,眠桑城是何地形?” “回禀前辈,此地群山环抱,应是一处近圆的谷地。” “你再看,眠桑河自乾位流向坤位,像何物?” “河乾位起自坎位再向离位,若是收尾在坤位……”戴月记得前半段河流走向,经桑左提点,她脑中浮现出完整的河流与城的模型,“这……是阴阳鱼?” “不错。” 禁止御剑,没有高建筑,甚至群山朝向城内一面陡峭非常……难道是为了隐瞒这个? “随我去一趟南城区。”桑左自顾自走在前面,也不在乎戴月是否跟上。 宵禁的眠桑城,沉闷死寂,就像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 要去南城区必须渡河。河上没有桥,河边没有渡口,怎么可能过得去? “闭上眼,往前直走。” 戴月望着空茫的河面,产生一丝无端的恐惧,她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一具泡得发白的浮尸,变形的五官看上去却有些熟悉……是她自己的脸?! 一股凉气直冲戴月背脊。 “不想死的话,别睁眼。” 河水浸湿了她的鞋面,戴月在一片漆黑里缓步前行。水位逐渐漫过膝盖,戴月突然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腕。这是什么东西!她几乎快要跳起来,手死死抓住剑柄。 四肢百骸所有的灵力都消失殆尽,现在的她就像一个凡人。 水位漫过胸口,一股不属于她的怨毒和浓烈的恨意在心里如荒草般蔓延,探路的手摸到了丝丝缕缕浮在水中的东西,是水草? 不对,这是头发。 无穷无尽的头发,自发地缠绕在她身上,戴月感到前所未有的阻力,仿佛身后拖着一大串东西。人在黑暗中对于时间流速的感知十分不敏锐,戴月的下巴已经碰到水面,再往前走她可能会…… 她的脖子被头发缠紧,手却摸到一张冰凉的脸,“前辈……?”她吐出气泡,摸到的脸却动了动,仿佛咧开了一个笑。 肺里的空气被水挤出来,正当戴月以为自己要死去的时候,水位降低了。 她大口喘气,像溺水的鱼。 “到了。” 戴月睁开眼睛,几乎以为来到了阿鼻地狱。残破的躯体随意地摆在路边,四处都是飞溅的血迹,浓重的腥味充斥着鼻腔。 整个南城区,除了她自己,全部都是死人。 一大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戴月忙躲在柴草堆里。 纷飞的纸钱如满天雪片,披麻戴孝的鬼影抬着一架纯黑棺椁。送葬队尾缀行一个黑袍人,与前方惨白的队伍格格不入。 黑袍人突然一顿,血红的眼睛与戴月对视。 湿透的外衫粘附在身上,刺骨的冷。 “它发现我了。” 11、夜探阴鱼 这个地方除了阴气什么都没有! 没有灵力,戴月动作比平时迟钝了不少,眨眼间几丈外白衣红眼的怪物就在视线里悄无声息地消失,而送葬队伍并未停下脚步。 戴月精神高度紧张,刹那间她听见干枯草茎折断的微不可闻的声音,立即双腿一蹬离开原地!猩红眼睛的主人手中血色刀锋擦着她的后背斩下,映着月光的刀背在极快的挥速下形成一道惨白的流光。 腐尸的恶臭和极浓的土腥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孝服之下是青紫色布满黑红裂纹的手臂! 跑! 戴月不顾背上火辣辣的疼痛狂奔起来。桑左呢?戴月环顾一周,那阴险的老东西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她的呼吸声在死寂的南城区响如擂鼓,又一刀照着她的脖子砍去,她提剑一挡,那把刀竟穿过剑身继续向前。戴月抬手护住脖子同时弓步向墙边后撤,刀势直冲她而来,就算她背后是墙壁也没有半分迟疑。 她的小臂被划破,皮肉翻卷,伤口深可见骨。试出来了,这把刀只对活物有用。更糟糕的是,刀身竟然连墙壁都能穿过!戴月依靠墙壁妨碍它行动的计划彻底落空。 这怎么玩?! 越往阴鱼深处跑,这怪物速度越快动作越灵活,戴月以折损左肩的代价卖了个破绽,拔腿向河边跑去。 眼见怪物速度慢下来,她调整呼吸躲在濒水芦花丛中,一直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没有引路人她贸然下水怕是凶多吉少,想要回去只能摆脱这个怪物去找那老东西……分明有求于她,她相信老东西不会坐视不理的。 可是那怪物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想法,戴月向另一丛芦花掷出一块石子,怪物朝发出响动的地方走去——果然这怪物靠听声辩位。 但走出几步后它骤然停下,竟是直挺挺向戴月藏身处走来! 什么玩意! 戴月肩膀和手臂的伤还没来得及处理,鲜血正奋力向外涌出,完好的衣物再次被鲜血浸湿贴附在伤口上。戴月痛得冷汗淋漓,脱力的感觉让她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哗啦” 就在怪物要发现戴月时,河面上冒出大片泡沫,像是要沸腾起来。一只被冻成青白色的手伸出来,随后爬出一个血人,浑身颤抖近乎狼狈地挪动着。 不速之客吸引走了怪物的注意力。 千钧一发之际,桑左那个老混蛋终于现身,示意戴月跟他走。 “草,怎么是他。” 戴月本想趁着这个倒霉蛋吸引怪物的瞬间马上起身投奔桑左,她怎么也没想到来人是燕淮! 怪物被吸引了注意力,又有从旁接应的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逃命时机。 就在她因为良心犹豫的瞬间,那怪物已经以不快的速度接近了躺倒在河滩上的燕淮! 算了,戴月闭了闭眼冲出去,快得像是一支箭。躲在一旁让别人送死?她真的做不出来。 先前逃命的时候她就已经摸清规则:她对怪物的攻击根本无效。无论是拳打脚踢还是用剑和石子,都只会从它恐怖的身体穿过。 但是,这怪物的刀劈砍到她的皮肉时还是会遵循一下物理规则,产生一种类似钝刀切肉的滞涩。 她可以利用这个“滞涩”的瞬间。 戴月受伤的小臂再次扛住了一下劈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河边,这一击比起上次轻了许多。她硬生生靠着这一下拖延了时间,再把几欲昏死的燕淮拽到一旁。 滚烫粘稠的血溅在燕淮脸上,他睁开眼,杀念与疯狂酝酿出暴虐的漩涡。 燕淮暗红的双眼倒映着戴月的身影,这一刻他仿佛和自己的剑融为一体。他修如梅骨的手轻轻按在镇邪玉剑柄上,缠绕的绑带自发崩开。 戴月与剑身上照出的自己对视,“它……”它不怕剑啊。 雪亮的剑气一闪而过,先前不可一世的怪物,猩红的眼睛似乎带着错愕,而它的身形缓慢土崩瓦解。 “我欠你一个人情。”燕淮似乎在水里伤得极重,嗓音嘶哑。 “你怎么来这了,还能走吗?”戴月这时才看见燕淮脚腕处竟然生生少了一块肉,青白的皮肤上还残留着几个齿痕。 难道他和水里的东西打起来了? 燕淮显然是无法行走了,戴月只好搀着他深一步浅一步走向看戏良久的桑左。 “蔺怀瑾说城主府有猫腻,让我叫你过去。”燕淮缓过气来说道。 “昆仑山步穹真君是你什么人?”桑左盯着燕淮的剑饶有兴致地问。 “您不打算为我们现在这副惨样解释一下吗?”戴月虽然八卦,看到燕淮晴转多云的脸,显然对方不愿意提及隐私。 戴月只心想:昆仑山的人怎么在归一门啊,燕淮不会是卧底吧? “你这女娃,亏我刚才还高看你一眼,怎么这么浮躁。”桑左见到燕淮之后似乎很满意,话都变得多起来。 燕淮震惊了:岳代居然是女人? 桑左的两句话让戴月和燕淮互相掉马。在得知戴月是女人后,燕淮方才施加在她身上的力不着痕迹地收回了大半。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想着在更大的危险到来之前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前辈,我和我师弟要退出,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在这里活着都是难事,更别提为您做事了。”戴月朗声说,带着一种近乎无赖的坦然。 戴月盘算着,眠桑城真正的实力,刚才展现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她只是无名无姓的炮灰而已,面对超出能力水平的危险根本不会有主角光环庇佑。当退则退,神器那边说不定会有转圜余地,在这里死了就全盘皆输了。 “不必谦虚,你们虽不是最好的人选,也勉强派的上用场。”桑左的声音时而童稚时而沙哑,无端生出一些喜怒无常的脾性,“忘忧河只进不出,除非等我领着你们走到出口,否则你们只能被聚阴阵耗干气血而死。” 阴鱼区地形复杂程度远胜于阳鱼区,碎石土路边连一根荒草也无,房檐低矮、暗巷如织,这是连月光都照不到的角落。 阴影里潜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桑左如鱼得水地穿梭其间,戴月与燕淮紧紧跟着,不敢斜视。 似乎这条特殊路线没有大型鬼怪出没,安静得不正常。 这个念头刚起,就吹来了一阵阴寒刺骨的风,就连桑左都脚步一顿。 “进去。”桑左指着周边院落停着的棺材。 两人只好照做。 戴月只来得及看见墙边一道红影,在只剩黑白灰的阴鱼区里艳得快要烧起来。 燕淮腾出地方让戴月安放受伤的手臂和肩膀,戴月这才意识到,他平日里的冷酷大多只是时运所迫的少年老成。只不过现在并非剖白心迹的好时机,戴月看着这样的人总会带着感慨和对后辈的怜惜,当然前提是他并非卧底。 仿佛在打量年轻的自己。 戴月摸到棺材内壁上粗糙的刻痕,形状似乎是……眠桑城的纹饰?她其实早有猜测,桑左和前任眠桑城城主都姓“桑”,这恐怕并不是单纯的巧合。 难道整个阴鱼区的鬼怪难道都是桑氏族人所化?所谓丙级任务中的失踪者和桑氏是否会有关联呢?这个桑左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带活人来这? 棺材似乎被鬼怪抬了起来,戴月透过缝隙借着月光看见了地上的纸钱,这一幕很熟悉,只不过现在她从旁观者成了“死者”。 聚阴阵通常是邪修养鬼的不入流技俩,囊括半个城的聚阴阵就不常见了。披麻戴孝的葬仪队应该是桑氏族人,而桑左对待红眼怪物又很忌惮,故红眼怪物应该是想来分一杯羹的外来者……似乎到了某个地方,棺材落地不再移动。 “把玄女绫交出来,想必你们也不愿意生生世世被困死在这里吧?死守一件蠢物,眼睁睁看着仇家逍遥快活,真的是你所希望的吗?” 怎么是轩辕傲尘的声音? 燕淮也反应过来,他与戴月对视一眼,偷偷挪开一丝棺盖。 与孝服怪物不同,外面空地上无数红眼怪物身披黑袍,拿着白色骨料在建造什么。 漆黑的棺材停了一地,两人身旁是个深坑。那深坑堆积着密密麻麻的骸骨,几乎能磊起一座山,连土的颜色都是触目惊心的暗红。 站在轩辕傲尘对面的是个红衣女子,浑身散发着骇人的阴气,“我族埋骨之地,可不是来去自由的。” 它显然是道行高深的鬼修。 轩辕傲尘方才所说的玄女绫应该就是姜濯筠夜进眠桑神山要找的神器。 至于仇家,难道桑氏的灭族是因为仇杀?桑氏是为了看守玄女绫而死的? 戴月捏着护身符,有点犹豫,她还是想在必死无疑的绝境再用。 如果他们谈不拢,这里必然会被殃及池鱼,如果谈拢了,轩辕傲尘的夺运系统将会升级……戴月今晚受的所有罪都将变得毫无意义,以后这个系统会很难对付。 进退两难。 桑左一方最大的倚仗应该就是这个红衣女子,筑基巅峰的轩辕傲尘也不至于敢单刀赴宴,肯定会有人手隐藏在暗处。 连姜濯筠代表的天道宫都不知道这里有神器线索,轩辕傲尘为什么能找到这?如果不是夺运系统的提示就是轩辕城城主的授意。 轩辕傲尘似乎不是最受宠的儿子吧?既然是授意办事,就说明轩辕城主也对玄女绫起了心思。 听命于轩辕城主的人手会愿意看到神器被轩辕傲尘独吞吗? 得知对方也并非有全然的把握,戴月松了口气。她与燕淮这样的杂鱼此时也只能缩在棺中,除了寻找逃脱的时机并不能做什么。 想了一圈,还要回到自己身上,即桑左把自己坑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黑袍红眼怪物与桑氏族“人”似乎有协议,各自活动,井水不犯河水,轩辕城则是为了神器而来。 谁能想到调查失踪案最后把自己也弄成了失踪人口? 燕淮指着黑袍人的方向,戴月一看,黑袍人似乎不都是服饰一致的。最旁边的几人有的穿着布衣,上面绣着一个“药”字,有的穿着兽皮裙带着钢叉,有点像是出游的一家老小。 ……是丙级任务中的失踪人口。 虽然找到了,但是对方已经成了活尸。 不过这倒是意外发现,几拨人失踪点都指向眠罗山,那么此处应该在眠罗山附近。 桑左先前的提示说明整个眠桑城是东乾西坤的先天八卦,眠罗山在眠桑城艮位,而艮位正是代表“山”。 难道眠罗山才是真正的神山?这个提示还真是简单粗暴。既然是八卦,那么这里必然会有一个生门,出口就在附近! 12、阳鱼阴眼 容岚正准备关窗,却听楼道里传来脚步声。 此人也是要往天台走吗? 岳代方才和容岚打过招呼说要去天台看地形……不会有危险吧?容岚往门缝望了一眼,脚步声来自白日那位天道宫姜姓女修。 容岚对姜氏印象深刻,不仅是因为姜氏飘逸出尘的美貌,更震撼于她的运焰异象。一派“玉树溶溶仙气深*”,其间还卧着一张朱弦皓身的瑶琴,细听还有凤吟鸾吹之音。 彼时初见戴月也徒有高涨的运焰,身怀异象的人属实少见,修真界果真卧虎藏龙。 宵禁一到,眠桑城所有的烛火都熄灭了,容岚心头没来由地涌起一股不安。她回忆临行前给自己卜的一卦,此行虽波折但性命无忧,应该是能安全回去的。她心想还是找岳代商量一下比较好。 正巧燕淮筑基弄出了很大的动静,容岚站在回廊里听了许多艳羡之词。队友实力如此强劲,她本不该如此不安。可是后半夜连姜氏都回来了,岳代仍迟迟未归。 容岚上天台,又去了岳代的客房,都扑了空。 不对劲。 她于是给岳代卜了一卦,上六阴爻**,血染黄土,是穷途末路的大凶之兆。岳代出事了?容岚头痛欲裂,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眼前的卦象透着森森鬼气,是她不该窥探的命数。此时却传来了敲门声。 “长公主,方才有一商贩提及城主府轶事或有失踪案线索。城主府每隔五日便会有微弱的红光闪烁,分别是上月十七、二二、二七,而失踪日期也与这些时间相近,”蔺怀瑾见容岚脸色发青,不由得有些疑惑,“殿下您怎么了?” “岳代失踪了。”容岚有些惊惧。 “今日是初二,是城主府红光闪烁的时期!难道……”蔺怀瑾捏着扇骨的手微微一紧。 “我见到岳代和一个孩子往南走了。”燕淮方才筑基,周身剑意凛然难以收敛。 蔺怀瑾飞速在心里权衡了一番,对燕淮说:“如今燕兄你是我们之中修为最高的,我与长公主去一趟城主府,燕兄沿着岳兄的路线找一找。若遇到危险,立即折返。” 燕淮神色肃然地点了点头,此时他还不知道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他脚尖点地御剑而起,由于灵气有限只能低空飞行,但他却快得离谱。 另一边容岚跟着蔺怀瑾在小巷里飞速穿行。 “你,跟紧我一点,我给自己卜过卦,我不会出事。”容岚眉头紧皱。 “是,长公主。”蔺怀瑾多年的不忿,似乎因为容岚这一句话得到了些许释然。 “还有,以后别叫我长公主了,从我低头来这里开始,我们就两不相欠了。”容岚头也不回地说。 城主府与周围建筑的式样不同,是一座黑墙红瓦的双层环形土楼,虽然正门大开但外侧没有一扇窗。 城中那条名叫忘忧的河顺着城主府的外沿拐了一个圆润的弯。城主府方圆五丈没有一栋建筑,忘忧河上起了一层雾,怎么也看不清对岸的景象。极淡的腐臭味弥漫在空气中,容岚和蔺怀瑾躲在巷子拐角处紧盯着那栋宽得离谱的圆柱形建筑。 只听“咚”地一声,似乎是重物入水了,随后几个穿黑衣的蒙面人左顾右盼地走入了正门。蔺怀瑾和容岚掏出敛息符贴在身上,此时土楼中亮起了微弱的红光。这红光从唯一的入口透出,像是对外来者发出了通往修罗地狱的邀请。 容岚和蔺怀瑾快步赶上,就在他们进入的瞬间,微弱的红光骤然消散了。 土楼上空正中央是一轮血红满月,满月正下方是一颗树,乌黑的枝干上开满了纯白的花,花瓣薄而透,使人无端联想到堆叠的纸钱。 关于这座被废弃的城主府,虽然他们一行初到此地不久,也听说了诸多传闻。眠桑城历史悠久,早年被称作扶桑城,在四十五年前最后一任桑氏城主死后,扶桑城才更名为眠桑城。这座扶桑城时期最高统治权的象征也被废弃了。 他们走在回廊里,没敢交谈。先前的蒙面人消失不见,两人断了线索。 容岚正准备征求蔺怀瑾的意见,余光却瞥见一截纸做的衣角。 容岚心狂跳了起来,额角渗出冷汗,她努力控制自己跑的冲动。 “你怎么了?”却是蔺怀瑾的声音。 这个纸人是什么时候替代蔺怀瑾的? 此时容岚正上方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二楼也有人吗?她思维迅速运转起来,不经意间往土楼中间的院子看去:方才满树的白花悉数消失,只剩着乌黑枯败的枝干。 纸人没有脚步声,容岚听着楼上的声音就往上走。楼上人显然也反应了过来,朝着她的方向走来。蔺怀瑾把扇子握在手里,直直冲向从楼梯转角处出现的容岚,扇子带着浓烈的杀意! 容岚挑了挑眉:“留活口。” “嗯。” 那个和蔺怀瑾身量差不多的纸人紧紧贴在容岚身侧,蔺怀瑾慢一秒容岚就要被纸人抹了脖子,而容岚本人目不斜视,仿佛并不惊慌。 “你是什么东西。”容岚指尖窜出一抹明火,她虽然冷静理智却是暴烈的火灵根。 “哈哈哈,好玩,”那纸人竟然引火自焚,工笔描摹的眼睛栩栩如生,在火光掩映下闪着说不清的怨毒,“你们都会死!这座城的人都是罪人,全都要给我们陪葬……” 除了那扇满是血迹和指甲挠痕的门,偌大二层其他的门一一被砖石封填,方才他们看见的黑袍人不知道是否也在那个房间里。空旷而死寂的巨型土楼,初二上空的满月,叫嚣着要复仇的纸人……所有不合常理的现象仿佛只有进入那扇门就能迎刃而解。 这些血迹,有的四处飞溅,仿佛在门前被什么东西割开了喉管,有的是血手印,蜿蜒的挠痕昭示着不愿意被拖走的挣扎。他们用力地拍门,而门里的人却对门外的惨状充耳不闻。 门内的冷漠使得整栋楼怨气冲天。 他们决定进去看看。 破败的木门,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一股旧书卷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蔺怀瑾留了个心眼把门抵住。 烛台在门开的瞬间自行亮起,墙上最显眼的地方挂着一张皮质地图。皮质透薄,在烛火下光滑细腻,像是少女的皮肤。地图上群山环绕的梭型谷地,正中央筑建起一座近圆形的城,乍一看像是人皮大地上睁开了一只血色眼睛。 一条形状扭曲的河流从中穿过,把城区分为南北两区。两区阴阳相济,虚实相生,就像阴阳鱼。阳鱼弯曲的河岸边,有一个黑色的圆形,正是这座土楼。 旧城主府,是阳鱼的阴眼! 案上被人翻得很乱,废纸上画满了扭曲的图腾,几种邪修符箓堆叠在一起不知道有什么作用。事件发展已经超过他们的实力范围了,除了退出只能选择求援。 容岚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影,随即和蔺怀瑾向外走去。 “我说怎么亮着,原来跑进来两只小老鼠。”院中枯树的白花变成血红色,出口已经埋伏了两个人。那两人浑身笼罩在黑袍下,眼睛泛着红光。 蔺怀瑾迅速掏出扇子打落两枚暗器,“你先走!” 容岚却没动:“别傻了,我和你分开你必死无疑。” 她颇为配合得站在原地,蔺怀瑾咳嗽起来,他似乎很着急。容岚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说过,我们之间一笔勾销。” “大哥,那边说少两个活祭品,不如用他们顶上,我们也不必多跑一趟。”其中一个道。 容岚的多年卜卦也修出一些直觉,而此时直觉告诉她,想要知道真相就要跟他们走一趟。 她悄悄把城主令牌放在地上。 黑袍人把那棵枯树转了个方向,虚空之中打开了一扇门。 门外的月亮是娥眉月。 戴月和燕淮缩在棺中,她肩膀和手臂的伤口用布条缠住,血已经止住了。 此时空中红光大盛,竟是出现了一扇门。轩辕傲尘和红衣鬼修也停止了交谈,偏头去看。 黑袍人抓着两个活人从门中走出。 两方对峙,突然出现第三方搅局者……只是那两个活人为什么看着这么眼熟? 戴月觉得今天冥场面实在是过多,比如现在这一幕可以称为归一门弟子阴间团聚。 “燕淮,你我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你们昆仑有什么底牌可以过这一关吗?”戴月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如果逃跑应该不成问题,但要是容岚蔺怀瑾他们出事了她不一定救得过来。 她现在的底牌是姜濯筠的护身符,但是眼看着这鬼修实力恐怖,又有轩辕城虎视眈眈,她不能为了苟且偷生把无辜者牵连进来。 “你剑法好,我的剑可以斩阴魂恶鬼,可以借你驱使。只不过用起来会……有些痛苦。”燕淮认真答复,“我或许应该是昆仑山门人,但我是被归一门长老带进来的,目前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若能回归一门,我必会帮你打听步穹真君,助你回昆仑。”戴月打包票,“不是我跟你吹,我好歹也是归一门的亲传弟子。” “这倒不必……家父已经回不去了。” 戴月怔愣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大丈夫四海为家,你若愿意待在归一门我可以罩着你,日后若想回昆仑山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谢谢。”燕淮眼中翻涌的暗红渐渐平息,亮如明镜的双眸倒映着岳代其貌不扬的面孔。 13、黄雀在后 “桑姐您忙,我们兄弟就不打扰了。”黑袍人向红衣鬼修欠身致意,连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轩辕傲尘。 红衣鬼修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戴月却发现它的动作有些不自然,似乎对这两个黑袍人有些忌惮。 轩辕傲尘见半路搅局的黑袍人对他如此不敬,不禁有些恼火:“你们是何人?何故出现在此地?” 戴月几乎要为他大无畏的傻缺精神鼓起掌来。 黑袍人却反应平平:“是我眼拙,并未见过活的轩辕城道友,一时失敬,还请海涵。” 竟是卖了个好。 “算你识相……离远些,莫要扰我正事。”轩辕傲尘话音刚落就闻到一股血腥味,是离他极近位置飘来的血腥味。 不知何时先前并未发话的黑袍人站在了轩辕傲尘的身侧,手里提着一个还在滴血的球形物体——是轩辕城死士的头! “我大哥脾气好,不像我,光顾着想怎么样才能教教您这位少爷,在别人地盘要客气一点。” 他血红的眼里夹杂着一丝不屑,惨白的手臂伸进球形物体掏了掏,拣出一个什么东西。 殷红的手就把那东西塞到嘴里,旁若无人地咀嚼起来——就算轩辕城所有的死士全部现身,各类锐器的尖端都指着它。 看见这个,场上成百上千还在建造白色可疑建筑的黑袍人全部都转过身,数千双鲜红的眼睛都盯着轩辕傲尘,带来窒息的压迫感。 轩辕傲尘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不出一息功夫,他的内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他拼命呼唤着夺运系统,却被告知这些东西都是死物——死物没有气运。 说时迟那时快,戴月抄起燕淮的剑,一股几乎要把她撕扯的杀念陡地从心底升起。受伤的左肩和左臂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全身的感官都在传达一个信息:杀!杀了所有人! 场上的焦点在轩辕傲尘身上,这个时候不去救人,还等何时?生死之间,戴月抛弃了所有枷锁,什么暴露身份,什么独门剑法,都去见鬼吧!她现在就是那个掌门首徒,鸿元五剑之一的传人——还有谁能挡我! 方才还在轩辕傲尘身侧的黑袍人瞬间挡在戴月的攻击目标身前,戴月无视了他的攻击,竟然防也不防,直直斩飞黑袍人的手臂。 “给我放人。”戴月冷厉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响起,黑袍人飞溅的血迹沾染了她半张脸,她眼中的疯狂和杀意就像地府的索命冤魂,连黑袍人心中都无端升起了战栗。 蔺怀瑾和容岚反应过来,年长黑袍人错愕的瞬间,他们迅速撕破了被擒的伪装。 瞬息之间,三人往后撤入桑氏的保护范围。 “谢谢你的剑。”戴月把剑还给燕淮。 她说话的时候三人才发现,岳代的牙齿都被染红了。 容岚急忙扶住戴月,怕她体力不支倒地:“别说话了,休息一会。” 场上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黑袍人的结怨对象又多了戴月一行。桑氏似乎有庇佑之意,这番做法印证了戴月先前的猜测。黑袍人和桑氏果然不是表面上的一团和气! 眠桑城几股势力都围绕着这条神器玄女绫打转,要是知道会碰上这些危险,她说什么都不会带着这些人一起来蹚这趟浑水。新弟子第一个丙级任务怎么会这么危险?如果来的不是她这个伪萌新,这些人怕是都会死在这里。 好消息是桑氏的庇佑,坏消息是,天快要亮了。等到太阳升起,鬼修一方还能给自己提供庇佑吗?戴月摸了摸胸口的护身符,稍微安定了一些。 轩辕城的目标很明确,他们要的是玄女绫,轩辕宗律这个城主费尽心机搜罗神器,怕是心焦于突破的契机。往天道宫调查队塞人这种事都做出来了,实在是一点风度也无。 桑氏和黑袍人的立场并不明确,也是为了神器?戴月总觉得有些猫腻。 没有完全撕破脸,就说明还有谈判的余地,黑袍人和桑氏大的立场上总归是一样的。不过现在轩辕城的介入又打破了这种平衡,如果那边开出的价码能让桑氏动心,黑袍人一方还能保持镇定吗? 戴月始终不明白自己这一行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她断断续续地把自己的推断告诉了在场三人,谁知容岚他们也有意外收获。废弃城主府中挂着整个眠桑城的人皮地图,阴鱼区还画了很多邪修符箓。蔺怀瑾还复述了一遍纸人的话:这一城的人都有罪,都得死。 又是符箓,戴月有点头疼,因为某些原因她对符箓实在是不擅长。不过,符箓和阵法不分家,阴鱼区巨大的聚阴阵是否和符箓有关呢?至于他们在此齐聚的原因,或许是如黑袍人所说的,某个阵法的启动需要活祭。 黑袍人狠辣的出击显然让轩辕城心生忌惮,现在已经不是最好的谈判时机了。黑袍人虎视眈眈地在一旁盯着,显然是为了搅黄这门生意。那么桑氏会愿意吗? 此时轩辕傲尘却还是没打退堂鼓,或许方才区区炼气期的戴月能偷袭成功,给了他一种他又可以了的自信。 “轩辕城愿以一条下品灵脉与一块鬼修福地交易桑氏手中残损的玄女绫。”轩辕傲尘努力挺直腰杆,可气势却不如方才了。 鬼修福地,轩辕城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这桩交易可是撞在桑氏的痛点上了,轩辕城不但出手阔绰还能找到最合适的交易物品,如果戴月是桑氏,这时候就已经答应了。 可是,那红衣鬼修先是面露喜色再转向迟疑。也不是,这种情绪,看着像害怕。 时近黎明,天际已然有了微微亮色,黑袍人怪笑几声:“现在连小小轩辕城都敢和我们叫板了?我们看上的东西都敢染指?”桑氏实力从此刻开始会逐渐衰弱,届时捏圆搓扁还是他们说了算,至于轩辕城……还不够看。 年长的黑袍人从怀中摸出一只爬满了铜绿的铃铛,铃铛小巧精致,与阴森的气氛格格不入。直到这只铃铛开始摇动,细碎铜片敲击的声音勾出在场所有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很不妙的声音,连气温都开始骤降。 轩辕傲尘立刻捏碎了一枚玉简,看来轩辕城还有尚未露面的强援。既然做到这个份上,看来轩辕城对玄女绫志在必得。那么,既然轩辕城决心要绕过天道宫的耳目,他们这几个归一门的弟子还会被留活口吗? 戴月闭了闭眼,发动了姜濯筠留给她的护身符。不就是叫人吗?她也会。 所有的黑袍人此刻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们在修建到一半的白骨塔中点起了火焰,火焰泛着妖异的紫色。他们前赴后继地扑在火焰上,像一只只不知死活的飞蛾。紫火从黑袍之下的残破身躯蔓延开来,从空洞的眼窝和口鼻席卷开来,转瞬间场上就出现了一片紫色的炼狱。 它们紧紧挨在一起,尸骸组成的火堆越来越高,突然阴气泛起剧烈的涡旋,像是一个神灵要在紫火中降生。就连之前无比嚣张的兄弟二人也在这个未知生物面前低头,然后带着一种近乎于病态的虔诚任由火舌吞没。 这是什么东西? 只听破空声传来,一道精纯的剑意劈头盖脸地朝那个紫火中的半成品斩去。 显然对方认为这个怪物的威胁性极大。 戴月见桑左突然现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背起燕淮拽着容岚蔺怀瑾向桑左奔去。一面是求生的慌张,一面是被坑的愤怒,她的脸上已然带上了杀气。 她扫一眼就知道,这剑气是元婴修为左右的剑修才能使出的,而那位大能显然不在乎是否会误伤他们几人。 “给你机会说清楚,不然天亮以后杀了你。” 戴月没功夫客气,虽然她只是受了伤,但她平生最讨厌因为自己伤及无辜。 “年轻人,急躁伤身。”桑左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纯真稚气的表情带着一种天生的嘲弄之意。 场上那位轩辕城的剑修已经与紫火怪物打得有来有回,新手副本来了两个中型boss,再怎么顽固的聚阴阵也会因为剧烈动荡的灵气产生裂隙。 灵气重归体内,戴月几人迅速开始调息。 戴月此行多次处于生死之际,感悟颇多,一入定竟是有了要筑基的预感。此地实在是太过危险,她只好打断这种进阶的感觉。 灵气刚进入阴鱼区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逐渐亮起,阴气和鬼气消散了许多。容岚眉头紧锁,她预感到事情的走向变得更不对劲了。 “从我把玄女绫从神龛中拿出,我就知道会有今天。但我目睹了她的圣洁与美丽,我并不后悔。”桑左此时或许是觉得命数已尽,开始不分场合地回忆起来。 红衣鬼修坐在他身旁安安静静地听着,像个乖巧的孩子。 “你桑氏全族因你好奇而死,你就一句不后悔带过,还真是铁石心肠。”戴月道。 “桑氏世代守护神龛,难道就不能拥有一个打开神龛的资格吗?他人的觊觎与杀戮,我为何要愧疚?”桑左冷笑一声,“有那个时间,不如思索变成厉鬼的族人该如何存续下去。” “你既清白无罪,为何要勾结黑袍人谋害城中百姓?”容岚问他,“富户之女年方三岁,与你四十年前惨案有何关系?” “那是仇人侯勇之女,我……” “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去报复侯勇城主,无非是忌惮他的筑基修为!欺软怕硬,仗势欺人,也敢妄称自己清白无辜?” “他为搜神器屠我满门,难道就是天经地义?” “在旧城主府,你桑氏残魂叫嚣要屠城,是何意?”蔺怀瑾不欲与桑左纠缠,他终于发现自己的不安之处。 “我灭族之时,整座城没有一人相帮,今日就是我向他们索命之时!哈哈哈哈!”桑左大笑起来,状似癫狂。 红日喷薄欲出,朝霞艳似血色,红衣鬼修的身形被阳光照到后变得透明,紫火怪物的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 轩辕城剑修很快就结束了这场战斗。 轩辕傲尘御剑而起,居高临下地看着戴月几人,他嘴边挂着一抹得逞的笑意:“容姑娘,你若愿意跟我,或许我能留他们活口。” 这是似乎原剧情里发生过的桥段,而幸存者只有容岚。也就是说,容岚答应了,但是同伴还是被轩辕傲尘杀死了…… 戴月只听见桑左喃喃道:反正都要死了,得意什么呢? 14、长夜已尽 容岚看着轩辕傲尘向她伸出的手,又打量了一眼他身后的修士。容岚抿唇不言,她一个凡人国家的公主从未遭受过此等屈辱。但是轩辕傲尘带来的修士之中,一人元婴一人金丹,其他三人都在筑基以上。 打不过。 一股悲凉爬上心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明明已经到了修真界,靠修炼就能在这里挣出一席之地,却还是要靠出卖自尊换一个活的机会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偏偏这么弱? 她的同伴,头破血流地挡在怪物面前,只为了给她开出一条生路,那她是不是应该……对啊,她的自尊算什么,只要能活着,什么都行吧。 容岚握紧的拳头慢慢撒开,“我……” “她不愿意,你没看见?” 是岳代的声音。 岳代有些单薄的身影挡在她身前,对方利落地把那只手打开。容岚下意识地觉得,在她身后可以什么都不用害怕了,好像什么大风大浪都能被这双肩膀扛起来。 阴鱼区的神秘结界因为之前的打斗被破坏了,加上日出百鬼歇,整个眠桑城的灵气有了一定程度的回升。先前阴鱼区动静闹得这么大,招来了一堆看热闹的修士。 “咦?我在这住了十几天,都没见过眠桑城还有这么一块地方。” “天哪,这斗法痕迹,真是神仙打架啊!” “那些人是哪来的?” 见外来修士开始注意到自己这边,轩辕傲尘和戴月一行拉开了距离。红衣鬼修被阳光灼烧得难受,她很怕疼却不愿意离开桑左,只好躲到了戴月的影子里。戴月看在她有庇佑之恩的份上,没有拒绝。 来阴鱼区的人越来越多,开始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这个世道妖魔精怪都被打成异端,如果发现是要被迅速处理的。 终于有一个不长眼的路人指着戴月的影子尖叫起来:“那是鬼修!他们不会是邪魔道吧?” 桑左看到这些人的模样,不由得冷笑起来。 轩辕傲尘正愁众目睽睽之下没有正当的机会杀他们灭口,这声惊呼简直就是有瞌睡递来了枕头。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露出了一个温润的笑意:“各位道友,我们是轩辕城的修士,途径此地却发现鬼修作祟。如今鬼修一行已被我等重创,还请诸位稍候片刻,让我等将之就地正法。” 不得不说轩辕傲尘的样貌还是很能唬人的。先前一夜中也轮不到他出手,所以他看上去风度翩翩、衣冠楚楚,俨然是名门正派的模样。加之轩辕城盛名在外、风评极好,只听他话音刚落,马上就有许多人为他叫好。 “轩辕城果然是勇武之城,英雄出少年啊。” “这个纹饰……此人怕是轩辕城的少城主。看来另一拨人是邪魔外道没跑了。” 左右的恭维可把轩辕傲尘捧上天了,尤其是那句“少城主”简直哄得他心花怒放。轩辕傲尘于是愈发大义凛然道:“我轩辕城,向来与邪魔外道是不共戴天的……” 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戴月眼尖地发现那位元婴剑修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她看着那位剑修伤口的愈合痕迹,猜测对方可能是投奔轩辕城的妖修。 “对不起啊……”容岚声音有点低落。 “你不用在意,行为不妥的明明是那个草包少爷。”戴月拍了拍容岚,“事情还没到最后,怎么知道不会有转机。” 桑左难得说了一句人话:“岳代,你们就别管我了,早点走吧。” “如你所见,现在我们已经走不掉了,”戴月倒是有些无所谓,“我不是为了管你,而是为了这个红衣姑娘。你坑我是你我之间的事,但她救了我和师弟师妹,她的事我岳代管定了。” “而且,你要为了复仇,让她背上屠戮整座城的业债吗?” 这个红衣鬼修,身上没有一丝血气,说明从未杀过生。死后化鬼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因为只有极致的情绪才能催生出化鬼的潜质。这个女鬼,历经了如炼狱一般的煎熬还能保持本性,想来桑左在她身上花了许多心血。 就算是对于自己的心血之作,也不至于舍得毁掉吧? 桑左听到这句话后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其实眠桑城自从四十年前的灭门案之后,每年都会走失一些人。失踪者家属望眼欲穿,饮恨而亡。 就算发布任务到宗门里,肯过来这种穷乡僻壤的修士也寥寥无几,更不用说有修士会愿意来查这些积年累月又毫无头绪的悬案。 对于鬼修这个眠桑城上浓重的阴影,他们畏惧但更痛恨,所以他们对着戴月一行人破口大骂。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沸反盈天,他们甚至掏出了利器指着戴月一行,恨不得立刻把他们千刀万剐。 “别白费劲了,看,你们在尽力救的人,估计想的是让你们马上死了。”桑左还是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作态,戴月却能察觉到他心里的动摇。 轩辕傲尘很擅长把握场上的气氛,当现场人们的情绪即将到达顶点时,他威风凛凛地大手一挥,轩辕城的死士就把戴月一行用捆仙索绑住。 “归一门的几个杂鱼必须早点杀死,但桑氏鬼怪还得留着,因为玄女绫的下落还没问出来。”轩辕傲尘心想。 可是群众们似乎更想看到鬼怪的处罚,戴月可以肯定,一旦轩辕傲尘选择模糊处理桑氏鬼怪,他煽动起来的情绪一定会反噬他。 他骑虎难下! “别把我想得那么高尚,要不是为了这位红衣姑娘,那些人根本沾不到光。”戴月把嘴里的血咽回肚子里,“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舍得让她背上一城的罪孽吗?仇人有罪,应该找天道宫裁决,而不是无休无止的冤冤相报,更不应该拉着所有人陪葬!” 她的话几乎像是厉喝,桑左心理的防线已经七零八落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就连轩辕傲尘也没反应过来,一个布衣修士亮出了他的尖刀朝戴月和桑左的方向冲来。 捆仙索在身上,戴月动弹不得,她也没料到会有这一出。 眼见那把尖刀已经割开了戴月心口的布料,戴月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铮”一声,那个拿尖刀的修士远远地摔了出去。 总要给英雄救美一点时间嘛。 “我等你等得好苦啊。”戴月内心狂喜,但还是摆出了一个幽怨的表情。 一个月白的身影从眠桑神山的方向凌空而来,初升的朝阳把她飞扬发丝的边缘镀了一层灿金色的边,而她的神情依旧清澈冷冽,像神山之巅终年不化的圣雪。 “师姐,您怎么在这?!”这是轩辕傲尘的惊呼。 “你们认识?!”容岚睁圆了眼睛。 姜濯筠站定,认真地对戴月说:“抱歉,有事耽搁了。” 她出尘的美貌和元婴巅峰的修为,竟使得先前还在闹事的眠桑城民众跪了一地,口称神女。有见识的修士也看得出来她身上的长袍是天道宫的制式。 轩辕城死士也面色凝重,若姜濯筠只是普通的天道宫弟子则不足为惧,可她偏偏姓姜,那可是长垣城城主的女儿——整个鸿元大陆最能横着走的顶级仙二代。 轩辕傲尘苦苦追求姜濯筠却得不到一个正眼,而此时她却和这个平平无奇的归一门弟子解释她迟来的原因,他不禁妒火中烧。 “师姐,此人勾结鬼修、作恶多端,此人……此人就是眠桑城多年来悬案的罪魁祸首,容我将其就地正法!” 姜濯筠听到这句话,想起戴月当时嘱咐她要保密身份的事。于是脸上挂着往日的冷淡,“你弄错了,她不是这样的人。” 竟是摆出维护的姿态。 姜濯筠强势搅局,轩辕城几人立刻面露难色,在她眼皮底下杀人比登天还难。 戴月绷不住笑了,随即她接收到了轩辕傲尘杀人的眼神,估计对方认为自己在嘲讽他。 只是没过多久,天阴了下来。黑云翻滚,带着一种强烈的不详气息。 整个眠桑城亮起了一丛一丛的紫火。 桑左闭上了眼睛,他抱住了红衣鬼修:“囡囡,对不起。” “爹,我不怪你。” “喂老头,这是什么?”戴月也察觉不对。 “这……是九幽祭魂阵?!”那位元婴剑修先认出来,他已经萌生了退意,“少爷,这阵法凶险得紧,火起了只需一炷香,在阵内所有死物活物都会魂飞魄散!” “什么!那,那你们快去破阵啊!还愣着干什么!我轩辕城白养你们的?”轩辕傲尘显然也慌了神。 “你可知何为九幽祭魂?破阵人若不是化神以上,根本无从下手!黄口小儿也敢在此颐指气使?你轩辕城不待也罢!”说完这元婴剑修化作一道流光,竟是逃走了。 “你!”轩辕傲尘气急。 “少爷,此地凶险,我们还是……”几个死士从旁劝导。 “算你好运!今后别让我看见你!”轩辕傲尘临走前恶狠狠地说。 方才围在一旁看热闹的修士得知此地有如此邪门的阵法,个个吓得脸色铁青,各自御器四处奔逃。 “桑左,都到这时候了,你要玄女绫和你一起陪葬吗?”场上的人都散尽了,只剩下戴月一行、桑氏和姜濯筠。 “跟这位仙子说吧,神器还是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放着。你们桑氏一族的宿命,可以了结了。” 鬼修低下头,桑左从她头上解下一条艳红的绸带。 “这就是玄女绫。”他把东西双手递上,姜濯筠慎重接过。 和神器待久了,红衣鬼修竟然和它产生了一些联系,仿佛变成神器的器灵一般。 “你还真是好算计。”戴月说。 此时眠桑城各大城门处都传来了激烈的撞击声,桑左叹了口气:“他们逃不掉的。” “那些黑袍人,秩序井然、所图甚大,似乎也在谋求神器。那日的紫火怪物的能力还不到布置九幽祭魂阵前的十分之一。你们以后若是对上了,还得多加小心。” 戴月奇道:“不是说都逃不掉吗,我们在这里死了不就不会遇上黑袍人了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你时就有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 “什么预感?” “你会让一些原本应该悲惨的事情不再发生。” 听到这句话,戴月却收起了调侃的神色,“我确实有一个方法,但是现在你们可能需要离远一些。” 容岚几人欲言又止。 戴月朝他们安慰笑笑,“我知道你们现在一定有很多事想问我,等解决了这些之后,我会详细告诉你们的。” 容岚带着桑左走远,空旷而死寂的阴鱼区只剩下戴月和姜濯筠两人。 “希聆,你不走吗?” “你要做的事,我也可以。”戴月听见她说。 “那好吧,之后记得帮我保密。” “嗯。” 戴月虽然对阵法了解不深,但也知道,如果不能在内部瓦解阵基,就只能依靠强力的外物。 没错,她等的是雷劫。 15、喜当爹 原文戴月出现时,只有一副毫无修炼天赋的残躯。然而她恰好符合妖族伴生契主的苛刻条件,所以妖皇夫妇捡到她之后对她的身体进行了改造。 没错,她的天才资质是假冒的,雷灵根是明姬用火凤翎和寒潭草炼的。为的就是结契之后能替她宝贝女儿扛雷劫。 不过雷灵根是万中无一的异灵根,对于原主这个孤女来说也是逆天改命之举了。 修士筑基当然没有雷劫,妖物就不一样了,妖物逆天而行,每一次进阶都会招来恐怖的天罚。 至于多恐怖……反正原著里连当时已经睥睨天下的男主都无法扛住明霓夜的雷劫。 至于姜濯筠也留下,估计是不忍心一城的居民横遭此祸,想在此强行突破。 戴月一直对这个角色很有好感:身居高位而不傲慢,修为精深而不冷血,常怀恻隐而不伪善。 祭魂阵中起了烈风,眠桑城郊,破阵的击打声、歇斯底里的叫骂声、感叹时运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戴月远远地看着姜濯筠,对方静默地站着,衣袂纷飞,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眼见姜濯筠上空的劫云渐渐开始凝聚,戴月也不敢大意,开始摸索筑基的门槛。 上次筑基的时候明霓夜还在蛋里,转眼已经七十多年了,戴月不禁有些怀念。 她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来吧,我雷灵根不怕雷劈。 可是,当第一道雷带着金光以极快的速度劈到她面前的时候,祭魂阵仿佛受到致命打击,四分五裂了。 姜濯筠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等一下,不是说化神期才能解开祭魂阵吗?戴月呆滞了,筑个基而已,不至于把她往死里劈吧? 她金丹期渡的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九雷劫,人造的雷灵根比不了天生雷灵根,修行慢效果差,雷劫自然也不会像别的天才那样有气势。 这道雷一劈到身上,师父挂在她脖子上用来伪装的挂坠直接化为齑粉。 “咦?”议事殿里的甘于卮感应到了,朝戴月的方向看了一眼。 虽然大半伤害被挂坠吸收,戴月还是伤得不轻。第一道雷在地上劈出了一个深坑,戴月的背上已经焦糊了。她把所有的聚灵符捏在手里,又往嘴里塞了一颗用来保命的丹药。 这丹药就是她健在的家当里最贵的,那把第二贵的本命剑已经在白骨妖修手上毁掉了。 灵石到用时方恨少! 戴月想起破财的经历,甚至觉得背上的灼痛并不是无法忍受。 那一头姜濯筠施施然抗下九道雷,头发丝都没乱一根。不过姜濯筠似乎是单水灵根,天资超绝,要晋升化神期怎么也得六九雷劫起步吧? 当然单水灵根这个信息是原著看的,姜濯筠把这个秘密保护得很好。 毕竟生在大族的单水灵根一般都是惹人眼馋的顶级炉鼎。 长垣城作为隐世之城,实力高深莫测,镇守整个鸿元大陆北部。 如果他们想出世,影响力比起天道宫、昆仑山只高不低。 姜濯筠不远万里拜进天道宫,估计也是想证明给家族,炉鼎资质也是能独立存活的吧?如果之后的剧情不像原著那样发展的话…… 戴月见姜濯筠周身漂浮着六七个天阶法器,那些法器华光流转,惹人艳羡。 ……她顿时决定先顾好自己。 除了刚开始的第一道劫雷,其他八道雷都比较普通。只是一九已经结束了,为什么天上的劫云久久不散?她把弟子剑握在手里,换了一拨符箓,这次是防御型符箓。 在她模糊的印象里,只记得满天都是紫色的雷光和一个白色的身影,随即她失去了意识。 耳朵能听见声音,眼皮很沉。 “真人,我爹什么时候能醒啊。”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岳师弟恢复得不错,这几日就能醒了吧。”这是她没听过的声音。 听声音是走远了。 她的手被一只小手握住,热泪滴在她手背上。 戴月悄悄睁开眼。 一个小孩?戴月回想了一下,得出结论:她被雷劫劈死了?她投胎给别人当爹了? 那孩子似有所感,抬头看了戴月一眼,眼睑还挂着泪,“师姐醒了?” 戴月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哇”地一声大哭着朝外跑去,边跑边叫:“我爹醒了,我爹醒了。” 小孩带来了三个人:容岚、蔺怀瑾、燕淮。 戴月认识,她意识逐渐清晰起来,她望向那个小孩——明霓夜?缩水的明霓夜? 啊? “岳兄,你感觉如何?”蔺怀瑾问她。 戴月用手抹了把脸,缓缓坐起来,“现在还好,我睡了多久,她……” “说起来还没恭喜岳哥哥筑基成功呢。”容岚给她递了一杯灵茶,“小半个月了吧,刚回来那会儿你都焦了。” “刚一回来,李四师兄就带来了这个孩子,说她是岳兄的女儿。” 戴月看向明霓夜,她已经破涕为笑,坐在旁边玩燕淮的剑穗,燕淮竟然没有拒绝。戴月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吊坠,看来是明霓夜送过来的,难道明霓夜可以自由活动是因为她筑基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但是她一个风华正茂的单身女修突然无痛当爹,是否过于离谱?她内心咆哮:师父你让明霓夜假扮我妹妹不行吗?! 戴月只觉得她在人前的形象似乎在往一个不可挽回的方向狂奔。 她本身已经在掉马的边缘,本来以为过完这个任务可以回清源峰,可师父他老人家又把这个马甲结结实实按回来了。 她要怎么解释这回事? 筑基之后,六识五感都比先前敏锐了许多,戴月长舒一口气,“我昏迷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丙级任务的事……” 原来她昏迷之后是天道宫的人把他们一行接回归一门的,眠桑城的黑袍人似乎是一股十分危险的外界势力,他们几人已经答应不把黑袍人的事外传了。 眠桑城侯城主在四十多年前受到黑袍人蛊惑,唆使当时的桑左城主监守自盗。神器现世后,觊觎神器的多方势力把桑氏满门屠戮,却并未找到神器。 为防桑氏鬼魂报复,那些人布下了困阴阵设立结界封住外界窥探。每年失踪的人都被拿去填了阵眼。 至于九幽祭魂阵和黑袍人的更多信息,天道宫似乎封锁住了。 神器被姜濯筠直接交到了玄衍上人手里,灭门案凶手侯勇被关押在死狱,桑左身上也背负了屠城未遂的血债,被发配到放逐之地做苦力。 至于那个丙级任务,据说是天道宫出面在万笺枢之中大肆表彰他们几人在此次行动中的表现…… “这么说我们还挺赚的。”戴月说。 “何止,据说连掌门都知道了,还有法器灵石的赏赐呢。”容岚说,“我们都没动,等你醒了先挑,够意思吧?” 容岚把任务奖励和其他的赏赐一件一件摆在戴月面前。 “灵石我们就平分,法宝……”戴月看见了一把剑,剑身的材料看不出好坏,低调内敛,但是她还是移不开眼睛。 剑身上是她师父的私印,这把剑是她师父亲手锻的。 “果然,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个。” “嗯。”戴月轻声说,“我就要这个了。” 她的师父是严师,是一派掌门,威严而繁忙。自幼时起他们的相处模式就是,师父指教剑法,她学。漫长无趣又琐碎的时光里她都在练剑场度过,她早早就丢了孩童的天性,不争不抢,不闹不笑,她从没怨过谁。 这把剑的出现,仿佛就是偶尔几次她舞剑时,师父注视的目光。她会拘谨地行礼问安,也会期待他的褒奖。 “做得不错。”师父会说。 这把剑,大概就是这一句“做得不错”吧。 嗯,足够了。 接下来几天还算安稳,有人的时候明霓夜叫她“爹”,没人的时候叫她“师姐”。刚开始她是抗拒的,后来就麻木了。 明霓夜有时候也会随处听课,那些长老见她可爱直接好感拉满,丝毫没追究一个孩子突然出现的不合理之处。 明姬是妖都第一美人,她的女儿比起她更不遑多让。 明霓夜少女形态时,长相已经十分娇艳妩媚,是那种随便瞟一眼都能让人酥掉骨头的绝色尤物。 吃亏就吃亏在心智发展迟缓,实在太好骗了,被男主三言两语拱了这个大白菜。 现在变成小孩的样子反而更符合她的生长规律。 戴月从全民情敌变成全民岳父只需要一个存在感极强的明霓夜。哦对了,她现在跟岳代姓,叫岳夜。 有惊无险地苟到新手班结业,戴月在剑、符、丹三门上拿到了五分,算是恶补了常识。 接下来的半年要留给秘境试炼和剩下的几个丙级任务了。 燕淮在丙级任务积分榜上高居首位,一时风头无两。许多人都想找他作为秘境试炼的队友,一个强力的剑修在什么场合都是很受欢迎的,更不用说人家长得好看了。 秘境试炼的前三甲可以直接被收为亲传,眼见燕淮冲劲十足,戴月自然是十分卖力地推销起自己的峰头。 “你现在愿意留在归一门了吗?”戴月发现他少了许多初见时的阴郁,多了几分朝气蓬勃的意味,不由得倍感欣慰。 燕淮少见地和她聊起从前,似乎在眠桑城之后,他变得对戴月十分信任了。 “其实燕淮并不是我的真名。但接应我的长老似乎固执地认为我就是燕淮。” 他把初入宗门的乌龙事件叙述了一遍,戴月细想了一下,她和燕淮来弟子居的时间似乎差不多。难道她师父为了把她塞进这里,把别的长老计划打乱了?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燕淮,燕淮却罕见地笑了,如云开雾散般,平日的杀伐气与阴鸷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不见。 “看来我是因为你的出现,才能留在归一门。” 戴月也笑了,“你真名叫什么?我记得上次你还想着回昆仑。” “我叫仇风。我的父母希望我随心所欲,就像自由的风。” 盛夏的阳光从绿叶疏漏之间投下,就像散落一地的碎金。 意气风发的少年挂着晃人的笑意。 这一幕本该如此美好,可戴月听了这句话却如坠冰窟。 昆仑山是和天道宫并驾齐驱的超级宗门,天资卓绝的弟子,不可计数的财富。毫不夸张地说,一旦进了这两个宗门,飞升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但这样的宗门,一夜之间就败落了。 只因为昆仑山出了一个叫仇风的魔修。 16、私心 仇风在原著里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是人与魔之子,彻底入魔后屠戮了大半昆仑山弟子。他嗜血成性、阴毒狠辣,是魔火之乱后千年来最年轻的魔主。 从他横空出世到被联合封印期间,给整个修真界蒙上了一层浓重的血色阴霾,这期间甚至无人敢直呼其名。 上辈子她的修为还不能高到足以面见仇风。 传言里总是把仇风描绘成浑身浴血的恶魔、刻薄寡恩的暴君……可谓是声名赫赫,让人不禁想要远离。 “怎么了?”燕淮看到对方一瞬间脸色煞白,有些奇怪。 “没事,刚才伤口抽了一下。” 戴月深吸口气。现在这位未来魔主阴差阳错地出现在归一门,一切都没发生,还能挽回。 她本来不欲和任务目标之外的人物产生纠葛,理智上告诉她这是对方的人生。 她本来就没有权利也不应该干涉。 难道因为这就要看着他自己往火坑里跳吗? 更重要的是,昆仑一旦败落,鸿元大陆整个西部防线就会整个溃败。届时朔风冰域与放逐之地的妖魔精怪进入鸿元大陆将畅通无阻。 前世轩辕傲尘起势如此之快,先有朔风冰域的妖皇旧部,后有轩辕城天道宫站台,可谓众望所归。 作为牵制方的昆仑绝对不能败落! 她的私心不过是保障明霓夜和姜濯筠的安全而已。 “我带你去见我师父。”戴月不容置疑地把燕淮的手腕抓住,对上燕淮澄澈的目光又有些心虚。 “……只是兑现我的承诺。”戴月不着痕迹地把手轻轻撒开,加快脚步走到前面引路。 “好。” 到师父殿前的时候戴月已经恢复如常,戴月领着燕淮走到师父的居所。恰好是休沐日,甘于卮在院里莳花弄草。 明明是掌门的峰头,却处处充满着闲云野鹤的意味。加之海拔较高,院中晚桃初绽,风起摇晃一树粉海。 院子正中是棵极老的桃树,只零星挂着几抹绯色。 “桃花开了。”甘于卮地笑道,神情是让戴月有些陌生的惘然。 师父是在为院里的桃树发愁吗? 甘于卮打量起两人。 乔装的大徒弟带回来一个黑衣少年,眉目殊丽神情冷肃,骨龄不过二十却已筑基,天资实在上乘。 戴月清咳一声:“师父,这位师弟名唤燕淮,剑道造诣远超平辈,不如您收他为徒,光大我们清源峰一脉?” 甘于卮扫视的第一眼便已在心里应下,他微微挑眉,“这么说来,你对这为师弟很是满意?” “弟子自然是很满意的。” “那么你呢?”甘于卮看向燕淮。 “回禀尊上,承蒙师父与师姐不嫌弃,弟子荣幸之至。”燕淮一板一眼地说这些客套话,竟然有点喜感。 最后还剩下五个丙级任务,戴月去万笺枢晃了一圈,接下了普通的拔草任务。 容岚死皮赖脸也要跟着她一起,虽然不清楚对方打得什么主意,戴月也只好同意。 戴月指尖放电,把手上的草麻晕,再拽出来放入背篓里。这种无定草,会用根跑掉,要捉住它们必须有飞快的眼力、手速再加上使草一动不动的技能,但是伤到这些草……药力减半,两株当一株算。 无定草是好几种治疗类丹药的上上之选,需求巨大,获取无定草是万笺枢最常见的简单任务。然而却没几个人愿意接,可能是因为拔草任务,大能不屑来,废物做不到。 “还是挺适合我的。”戴月悠然自得伸起了懒腰。 “你还有脸说,”容岚愤怒扔出药锄,“你看看人家燕淮!妖兽任务做了一个又一个,你还在这拔草!” 容岚一脸“你不上进”的表情。 戴月也没回头,一道细微的雷从手心闪过,劈中锄柄,那药锄落回容岚脚边。但是她突然感觉空气灼热了几分,啊,这是暴动的火灵气,戴月脸色一变:“……姐妹,公主殿下,别闹了……” 容岚见这人终于搭理自己,不禁面色和缓了一些,却又听她说,“我刚看到的无定草都被你吓跑了。” “岳代!你去死吧!” 戴月这才停下到她身边:“你,听我解释?” 容岚挠着手上腿上的包:“我不……你快给我说!” “妖兽任务,获得的积分是有限的,而且对战中容易受伤,这一点你同意吧,”戴月整理出一块空地坐下。 容岚点头:“受伤就需要丹药疗伤,这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这些我都知道,而且我也支付得起,我想知道的是,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是支撑你每天来这个鬼地方的。” 夏天灵山上总是有很多蛇虫鼠蚁,最可恶的当属蚊子,挖土拔草这种累活她容岚并不是忍不了,只是蚊子这种不痛不痒的骚扰实在是有点难办。 “术法上说灵气不但能用于攻击,也能用于防御。如果在平时也能保持让全身覆盖一层灵气,久而久之就会有炼体的效果。” 戴月看她难受的样子也猜到了端倪,“不过这里木灵气太充裕了,你我一个属火一个属雷,要是做不好控制就会变成放火烧山。 修士所求不过修炼突破,要是没有一个阶段去学会控制能力,可能会给未来的进阶造成隐患,这是其一。” “其二,我想做的不仅仅是完成任务。去接斩杀妖兽的单子可以提升战斗技巧,燕淮跟我追求的不一样。 而且那种秘境的进出是有时间限制的,同时妖兽有领地意识,处理完目标妖兽,一般不会有其他值得下手的目标,” 戴月一顿,似乎在想怎么称呼比较合适,“不会有别的资源可以自由支配,所以提交任务之后除了贡献点并没有剩下什么。” “但是这种秘境不一样,我一次性接了几个,就可以在里面待很长一段时间。 提交了需要的数量,剩下的东西就都归我自己了。通过丹这门课,我发现原材料如果去买的话十分昂贵,但是自己在任务时间里拿到的就相当于免费,” 戴月突然狡猾一笑,“如果卖给别人,还能是一笔收入呢,赚的当然是你们这些土豪的灵石啦。” “……”戴月突然正色道,“我要告诉你一件很严肃的事。” “什么?”容岚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你头发着火了。” 容岚气呼呼地冲出了灵山秘境。 戴月拔够目标数目才缓缓停手,出灵山的时候,正好撞上了燕淮,他似乎刚从妖兽秘境里出来。 戴月见他半身浴血,左肩扛着一只巨钳砂蝎。那钳子有人一臂长,钳中密布锥状骨刺,尖端垂在地上,拖行出一道划痕。 巨钳砂蝎很难对付,尾刺有毒,力气大,还会用一些烦人的土系法术,想必燕淮经历了一番苦战。 距离上次几天不见,戴月隐约感觉到燕淮身上的杀伐气又重了一些。当她知道燕淮原著里会有那样糟糕的结局,她就对染血的燕淮十分敏感。 戴月本想等燕淮走远再去交任务,虽然这样的躲避带着欲盖弥彰的……心虚。 这边戴月还在唾弃自己的无耻,为了大义牺牲对方成为魔主的契机,实在让人不齿。 那边燕淮却突然走得踉踉跄跄,然后倒在地上。 不会中毒了吧?戴月慌忙从角落里冲出来,快到他身旁才有些刻意地放慢了脚步。 燕淮双眼紧闭,眉头皱着,苍白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戴月急忙把他送到药堂处。 药堂的人对戴月说:“这位师弟似乎是刚刚被砂蝎蛰伤,好在你及时送医啊。”然后和戴月一起把昏迷的燕淮放在暂时休憩的榻上。 戴月把解毒丹塞到燕淮嘴里,燕淮只觉得脸上被触碰到的地方火辣辣的。戴月拿着帕子把燕淮脸上的血迹细细擦净。 燕淮做了个梦,他生于死狱,那是一个只能教会他弱肉强食的地方。 或许也不是,当他带着满身伤痕回到勉强称之为“家”的居所,母亲总会沉默地把那些鲜血淋漓的印记抚平。 “她好像不喜欢我沾到血。” 蔺怀瑾还差三个丙级任务,他颇为熟练地找到燕淮,然后一起接下了妖兽任务。机智如他,为了申请试炼和燕淮搞好关系经常一起做任务。 但他觉得今天的燕淮好像变了,平时他们被妖兽泼了一头血都是常事,但是今天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这么狼狈? 从妖兽秘境出来之后,蔺怀瑾打量着滴血不沾的燕淮,不由得感叹实力的参差。 “燕兄,今日你似乎很在意妖兽的血?”蔺怀瑾看着这惨烈的对比,也对自己的惨状有些不满了。 “蔺兄,我近来喜洁。”燕淮甚至掸了身上的尘土,“你先去交任务吧,我还要休息会。” “好,那我先行一步。” 燕淮每次结束秘境都要休息一阵子,蔺怀瑾已经习以为常,他虽然觉得奇怪——明明燕淮看上去并不累,却也没开口问过。 燕淮见蔺怀瑾走远,开始留心起灵山秘境的出口,一炷香左右,那个出口终于出现了波动。 燕淮小心翼翼地背起今天的战利品,不让一滴血沾到自己。 戴月再次完成拔草任务,出来的瞬间居然碰巧遇到了燕淮。对方看见了她,戴月也不好意思装作无视。 只听对方说:“一起去交任务吧……秘境试炼我能和你组队吗?” 17、试炼前夜 关于新手期的“期末考试”秘境试炼,戴月确实是要去的。勇夺前三就算了,她的马甲可不能再占一个名额。 再者,宗门外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她还是得跟过去以免意外。 秘境试炼比起正常的丙级任务会危险一些,所以需要五人左右组队。看容岚和燕淮的意思,不出意外的话还是上次的阵容,只是还需要加一两个人。 “你,待在宗门,不许去。”戴月指着明霓夜说,“我现在自身难保,你要是闲着把《归一诀》练了。” “哦。”明霓夜瘪瘪嘴,谁让她还是小孩形态,敢怒不敢言。 明日就要上交组队信息了,戴月抽空把容岚他们聚集到一起。 容岚主修的是法与器,火灵根的术法种类多杀伤力大,非常可靠。 蔺怀瑾身体常年抱恙,估计来到修真界想找到医治自己的方法,他主修丹与符,有他可以增加团队的续航。 燕淮和她是剑修,较高的攻击力可以保障容蔺二人的生存。 这样安排看似完美,实则缺乏侦查和护盾。假如有数量较多的敌人,双拳难敌四手,容蔺二人还是会面对危险。戴月把隐忧说了一遍,就见容岚神秘一笑,“岳兄,我有两个人选。” 容岚掐了一个诀,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出现一个黑塔般的汉子和锦衣男子。 锦衣男子见到戴月便垮了脸,“怎么你也在?” “魏殊原,是我先来的好吗。”戴月毫不留情地戳穿。 屠仁笑起来,白色的牙齿在黑色的脸上格外显眼,“看来我是蹭到了最强的队伍。” “屠兄你可别谦虚了。”戴月在剑课上和他交手过,攻击虽能勉强应对,但是他的防守简直能以铜墙铁壁来形容。 怪不得刘长老能看上一个屠夫家的孩子。据说这几天刘长老已经给屠仁开小灶了,俨然一副培养天才体修的架势。 也难怪,毕竟体修比剑修还穷苦,炼体的材料每一件都价值千金不说,炼体的过程更是惨绝人寰。 屠仁和燕淮可是被长老誉为最强之盾和最强之矛的存在,至于“岳代”,师父跟剑课的厉长老打过招呼,把岳代的高光表现都捂得严严实实的。除了和岳代交过手的,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岳代的真正实力。 戴月心想,这次进秘境可是满手的ssr,她就是闭眼躺几天,队友都能把她拽到终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然而第二天宣讲的时候,大厅外竟然停着飞舟,有许多提前到的弟子站在旁边围观。戴月没有靠近,径直走入了会场内。 照理说,这种秘境试炼都是在周边的低级秘境进行的,怎么也不至于用飞舟吧?她满心疑惑,又有些许不安。 她扫视一眼,找到了容岚的红衣服。 “岳代,这边!”容岚站起来挥手。 戴月落座,他们的编号是三十九,最末是六十七,看来大部分新弟子都对亲传弟子的身份心驰神往。 “哇,是卫师兄!” “难道他是随行弟子之一!” 戴月闻言抬头去看,全是熟人。清渠峰卫海真、清鼎峰楚寒星、清淬峰齐稚初、清仪峰琚瑶,五大主峰来了四个大弟子,戴月这才想起来,上辈子自己好像也来过这个场合。只可惜现在自己在台下蹲着,倒是让新弟子看了清源峰的笑话。 清源峰没来人,主持仪式当然是落在清渠峰头上,卫海真顿时觉得自己春风得意。自从戴月受伤后,亲传弟子第一人的身份从今往后怕是要换他坐了。 卫海真整理了一番袖子和领口,清了清嗓子。 “且慢——” 卫海真正要开口说话,却被大厅门口的人打断。这句“且慢”仿佛愁肠百转,又声如莺啼,一时间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扭头望向门口。 卫海真差点气急败坏,当他看清来人后却噤声了。 毫无疑问她是极艳的一抹殊色,翦水秋瞳、冰肌玉骨,少女的娇憨与初现的妖媚杂糅在一起,组成堪称震撼的视觉冲击。 万众瞩目下,她从容地走到卫海真身旁,带起一阵迷离的香风。 “卫师兄,你可以继续了。”她对着卫海真粲然一笑。 见到这样的美人,卫海真觉得满室生辉,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强作镇定。 戴月:少女形态的明霓夜,师父帮忙了?叫她来这干嘛,招生宣传吗? 亲传弟子的形制都是一样的,看不出修为的情况下,明霓夜的脸真是好大一个杀招。果不其然,台下的窃窃私语已经变成了“她是谁”“她在哪个峰头”“我要去有她的峰头”…… 师父,真有你的。 戴月于是大声说:“天哪,那就是清源峰的明霓夜师姐吗,她可真是个美人。” 经过明霓夜这么一打岔,卫海真磕磕绊绊说了很久才结束。大意是重霄天以南的幻惑秘境提前一年开放了,重霄天邀请各大宗门低阶弟子去探索。 幻惑秘境确实是低阶秘境,上辈子戴月知道这回事但没去。据说去过的弟子都收获了很多,更难得的是没有发生什么危险。 重霄天是天道宫昆仑山之下的第三势力,和同在北边的长垣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和昆仑山关系一般。这次广邀天下宗门也包括了昆仑,估计是想借此缓和关系。 长垣城出手邀请天道宫,戴月并不是很奇怪,于情能见自己族人姜濯筠,于理讨好天道宫。至于归一门能去就纯粹是沾天道宫的光了。 不过她有些担心的是燕淮,如果被昆仑山的人认出来或许会是麻烦事。 她只好私下嘱咐燕淮:“你把镇邪玉的剑柄藏好一些,外面坏人很多的。” 燕淮虽然不解其意,还是乖乖照做了。 这次归一门随行的内门弟子有数十人,长老若干,亲传弟子则来了楚寒星和琚瑶,两人分别是医修和法修。 通往幻惑秘境要从万莽林上空飞过,保险起见长老们决定和天道宫的飞舟一起走。除去这种特殊秘境的开放,修真界估计也只有宗门大比有机会齐聚如此多的新生代弟子。为了做好区分,在飞舟上,新弟子都换上了代表归一门的水色长袍。 驶入万莽林上空时天色渐暗,越往北走雾气越浓,但在万莽林的中心地带是不能停留的,否则就会变成下面妖兽的饲料。 视线里天道宫的飞舟在雾气里逐渐模糊不清,长老掐了个诀,雾气却丝毫没有变化。见到这种情景,楚寒星站到甲板上戒备起来。 戴月在隔间中练习画符,一进入雾气区空中的灵气就开始紊乱,她只好停笔。正准备出去看看就碰见了往外走的琚瑶。 她和琚瑶就算不是很熟,也知道对方在术法上造诣很高,加之上辈子关于这个秘境的印象是安全的,她就更放心了。 琚瑶瞥了戴月一眼,“这位师弟,现在外面起雾了,你还是在隔间里待着比较好。” “好的师姐。”戴月应下,盘算着等她走远了再行动。 “砰——”一声巨响,随即是弟子们的惊叫。 飞舟剧烈晃动了一下,似乎是被什么物体撞击了。戴月混在几个内门弟子后面走上了甲板。 巨型条状阴影被月光投在浓雾上,正前方天道宫的飞舟各种法宝的光晕闪烁,似乎是在和什么东西战斗。归一门飞舟挨的一下估计是被这巨物的尾巴抽到了。 飞舟左侧凹陷处开了一个豁口,目测有两丈长。 这是什么妖兽?戴月没见过,一时有些新奇。 “这是……雾胧?”一个长老叫出来,“快!把所有的光源都熄了。” “天道宫的道友,别和它战斗!它没有实体!” “胆小鬼吗你们?给我上!”人家却并不领情,狂笑着和雾胧缠斗起来。 听到这个笑声,长老心下了然,“邹乱,你自己找死别拉上我们。” “老头,我只管和它打个痛快,没功夫管你们死活——” 正说着,飞舟又向左翘起一个大角度,若不是飞舟耐造早就被整个掀翻了。 第二只雾胧?戴月朝被撞击的方向看去,浓稠的白雾里睁开了一只水缸大的眼睛,像黄澄澄的巨型灯笼。 归一门的飞舟极为尊重长老的意见,一丝光亮也无,那条新雾胧很快就被前面的天道宫吸引。邹乱是天道宫连山剑的传人,仗着剑术高超连路过的妖兽都要揍一顿。戴月对这个人有印象,天道宫掌门玄衍上人不是很喜欢邹乱,因为见到邹乱不被他缠着比试很难全身而退。 哦对了,她师父甘于卮也被骚扰过。 戴月只觉得好笑。 “铮——”这是姜濯筠的琴声。 “希聆师侄,莫要扰我兴致!” 姜濯筠也没回话,自顾自拨动了琴弦。神奇的是,琴声起不过一盏茶时间,四周的浓雾就渐渐地散去了。 这使得戴月想起初见姜濯筠的情景,当时她水上玉台沟通天地灵气,现在她的“玉台”已然成了飞舟,仿佛整个雾海都不过是天道宫的内湖而已。 雾胧很难在浓雾之外长时间停留,它们扭动着巨大的身体回到了底下的万莽林。 月华倾泻在天道宫的飞船上,姜濯筠端坐于飞舟之顶,抚着一张朱弦皓身的瑶琴。曲毕万籁俱寂,她在众人的目光中如烟散去——仅仅一个分神就有如此神妙的效果。 琚瑶轻轻哼了一声,或许是起了较劲的心思。戴月心想,咱们就别去和这样的神人比较了,好好活着不好吗? 数天后的某个黎明,从飞舟上往下望已经能看见重霄天的山门了。空地上已经停放了大小各异的飞舟,于是长老朝船舱内喊道:“快到了,都来甲板集合。” 18、赴约 疾风骤雨,夏末的雷霆裂空而来。甘于卮徒步登上高耸入云的青石阶,宽袍大袖在暴风中飘摇不定。他走得不快不慢,仿佛整个世界的风雨都不能阻滞他分毫。 青石阶的尽头是归一门供奉弟子长老魂灯的地方。甘于卮推开木门,满室火光摇曳,但有一盏魂灯,光芒明灭不定,恍若风中残烛。 他长长的叹息回荡在殿顶,随即卷起魂灯化作一道流光朝天道宫飞去。 两人在烹茶。 甘于卮赶到的时候,玄衍上人正为稀客斟茶。 “矜言*来了?” 甘于卮:“倒是没想过您也会来。” 玄衍上人比甘于卮小一辈,能叫他矜言的只有栖梧山的黎景衡凤君。这些年来栖梧山大小事宜都由其子黎逍代劳,黎景衡则隐去了行踪,只有天道宫掌门玄衍上人知晓他的去处。 甘于卮没想到见到他是以这么猝不及防的方式,这个秘密行动执行人就这么大剌剌地出现在他面前。 “放逐之地四处都是那样的白色建筑,我联合当地的妖族破坏了一部分,然而收效甚微。”黎景衡道,“黑袍人很难缠,一旦出现锈迹斑驳的铜器,他们制造出的所有傀儡都像疯了一样。” “妖鬼二族顽抗许久,若是再拖下去迟早元气大伤。” “黎凤君,您说的白色建筑,眠桑城就有一个。那些黑袍人的手已经伸向鸿元大陆了。”玄衍上人看上去并不惊讶,他总是一副笃定的样子。 “对方所图甚大。” 朔风冰域,歧渊*,地下暗河内。 她颤抖着从血玉棺椁里爬出来。 “哗啦”她失去重心跪坐在暗河里,爬满铜绿的刀尖戳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有生命一般开始吸食血液。 她似无所觉,不偏不倚地向岸边走去,伤口带来的剧痛重一分,她眼中的清醒多一分,自出生以来,这样的情形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只不过,回她所在的居所途中,最近总是出现奇怪摆布的石子。人为制造的接触意图,刻意又明显,她倒是不拒绝回应。 有本事瞒着那些黑袍人摸到这个地方,就算对方心怀不轨,下场也比她一直被迫重复这种慢性死亡的献祭强。她是高傲的魔,就算全族被屠戮殆尽,也不会甘心做一个祭品死去! 离地下暗河极远山壁上已雕成神殿模样,当中端坐的神像沐浴在琉璃天窗投下的光中,庄严而圣洁,只是材质……用活物皮肉滋养出遍布血色皲裂纹的红白色美玉,无端生出几分怨毒的气息。 自那焚川鳞主的子嗣定下血契,间接成为归一战力,肖崇云来这已有月余。 谶碑中提及比魔火之乱可怕数倍的灾祸,竟还是在同一个地方发源。只是他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离奇的情景。 肖崇云抬头看了一眼,若是告诉别人,魔物寄生的歧渊里造了座神殿,怕是会被当成疯子。那神殿的制式完全不同于此界的庙宇,肖崇云在外游历数十年,就算是妖鬼横生的放逐之地也造不出这样令人诧异的建筑来。 他正这样想着,涉幽的老狐狸便笑道:“凌天*尊者比之那位更加有为,若是愿意长留此地,皈依圣教,替我真神扬名天下,便再好不过了。” 见了如此情状,肖崇云心如明镜。 他于是故作愤懑,拱手道:“鸿元那鬼地方我也不想回去,当初师父属意的人选分明是我,最后倒成了他甘……肖某还要多谢严掌门收留。我对圣教也是有些心驰神往,只是仍需时间适应和接受,您看如何?” 朔风冰域支起的“无界”是最为诡谲的上古谜局之一,他虽是阵师,进入这类只进不出的封印类结界,若要强行突破,不死也要脱层皮。 更何况,这神殿各个角落都有低缓的呼吸声,埋伏周密,他若是敢说一个“不”字,就会立刻被箭矢射成筛子。他心中苦笑,暗骂甘于卮,这种不要命的活也派他来…… 好在那个硬骨头师侄的消息警醒了他,若是像之前那般轻视,怕是连保命都成问题。 这里的修士已经不是他认知中的修士,修炼方式让人闻所未闻。这些所谓的涉幽宗修士,只要对“它”敬献出信仰之力,这个所谓的神便会降临在他们身上,他们把这诡法称为神术。 目前由他所见的神术只对妖或鬼有奇效,至于魔……他腰间的锦囊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肖崇云正欲告退,神殿门口却热闹了起来。他见严决明脸色肃然,俨然一副恭敬模样,但觉奇异。此时一位少年被簇拥着走进神殿,肖崇云一见便知,此人骨龄不过十五,是个毫无修为的少年人。 他衣着极尽奢华,佩饰都是些有价无市的至宝,只是样貌……肖崇云只要试图把视线转移到那位少年的脸上,心里就涌起带着极致恐怖的直觉:不要看他!直视他就会瞬间爆体而亡! 他慌忙撇开视线,才从如潮水般的死意里挣脱。肖崇云这才反应过来,那位少年出现时,周围人立刻垂下了头,近处的人甚至跪了一地。 严决明恭声道:“圣子大人安。” 圣子颔首:“师伯免礼。”随后便进入神殿,跪在神像前一动不动。 严决明轻声道:“走吧肖尊者,别打扰圣子大人。” 肖崇云心中疑窦丛生,状似随口问道:“严掌门,那位是……?” “神所属意的降临人选,若对他不敬将招致天罚。肖尊者,你可要记好了。” 她左右探看一番,循着奇异摆布的石子走去,没想到只破坏了一个石子的方位,四周景象便开始错位扭曲。她心一横,打乱全部排列,转眼就出现在完全漆黑的空间里。 她虽然不见天日很久,这点识货的眼光还是有的。此处既是布阵之作,要接触她的人想必是几月前新来的肖姓阵师。 前方约莫数十丈远的地方亮起一丛火光,她毫不犹豫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火光是从简陋的烛台发出的,烛台下是张长桌,一个男人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她落座在对面的空位上。 “阁下找我来有何贵干?”她开口。 “肖某初来乍到,许多事情一知半解。想听听曾经霸主对歧渊变化的看法。”肖崇云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心里有了计较。方才神殿的圣子身上有隐匿身份的法诀,虽然气息被掩藏得极好,在一个深谙此道的阵师面前还是会露出端倪。 那位圣子和面前的女子一样,都是歧渊的纯血真魔。只是做了圣子的风头无两,这位……遍体鳞伤的,竟是在暗河玉棺受苦呢。 虽然境遇差距如此之大,但他还是怀疑两位之间会有某种关系。 “霸主?”她轻笑一声却神色冷淡,“这么说倒也没错,只是昔日霸主如今沦为阶下囚罢了。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有这个胆子来找我,所图不小吧?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你想办法让我出去,如何?” 她漫不经心地把手上的伤口用布条缠好,眉头都不皱一下,身体松弛地靠在椅背上,显出几分从容不迫的意味来。 饶是形容狼狈,此人也是美的,凌厉而冷峻,世故而傲慢,比起雪中红梅更像是惨白刀尖的殷红血珠。 穷途末路之下一无所有的她,只不过握着虚实难辨的筹码,竟是摆出了谈判的架势,仿佛再大的厄运和苦难也不足以使她折腰。 这样的性格,倒是有点像那个硬骨头师侄戴月了,肖崇云不合时宜地感到一点亲切。 “肖崇云。”他自报家门道,“鸿元大陆归一门下。你从何来得信心,觉得我能有办法让一个严加看管的真魔出逃?” “哦?这位正道尊者,还是叫我祁望舒吧,莫要一口一个真魔,我怕污了你光明磊落的唇齿,”她脸上带着些戏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出身如此实非我所愿。至于我的信心何处得来,不如尊者您且听我分析一番。” 肖崇云微勾唇角道:“说吧,我不会对你有偏见,我归一门奉行有教无类,妖魔精怪只要未曾造孽统统一视同仁。” “我虽未出歧渊半步,从侍者口中便能拼凑出当下局势。涉幽对待外来客都是有用降之,无用杀之。 近四十载来,出现在朔风冰域的外来客只有这两种去处。 您能存活至今还未曾明确受降,一来说明您对他们十分有用;二来说明您实力高超,想要让您毫无声息地消失,又要做到不让您有机会给外界传一点消息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十分困难。” 祁望舒停顿示意。 “继续。”肖崇云颔首道。 “朔风冰域曾经与别的大陆并无不同,如今变成只进不出,本身就是十分异常。我魔族传承中,一统修真界的魔火之乱时期就曾遇到过如此情景。 不只针对我族,强大到威胁其他一切族类的存在,若是妄图越过海域侵袭其余大陆,此界法则是不容许它继续存在的。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以各族盛极必衰,否极泰来。 旧的秩序已乱,昔日万妖之皇戴伐荒飞升上界,余党南逃入放逐之地妖都,小小人族宗门涉幽堪统朔风冰域。 此界人修无不倚靠神术之力,但凡沾染神术因果便再难离开此地。 “您作为此世最强阵师,若能打破无界之界,破译限制法则,涉幽铁蹄共神旨战火,将所向披靡、无往不利。而我将真魔身魂献祭之时,便是真神降临之日。 我的一时偷生,可救千万人于水火。” 祁望舒看着肖崇云,“您答应我的不情之请,便是真真切切的救世主啊!” 19、番外篇 长庚 轩辕城内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礼花炸开,漫天都是金色的流苏。 轩辕长庚看了一眼,伸手把窗拉上,屋内霎时黑魆魆的,他只好点了灯。虽然身在轩辕城主府却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未免太过讽刺。所谓的城主父亲选在今天办一场如此盛大的宴会……轩辕长庚映着烛光把新采的雏菊整成一束,拜了拜。 “秦无忧,你真是个蠢女人,他根本不会记得你,你却还把我留在世界上受苦。但是我不怪你,我要好好活着,只有我还记得你啊……” 一阵粗鲁的敲门声响起,也不管里面的人有没有反应,擅自把半个发馊的馒头扔进来。 几声怪笑此起彼伏,轩辕长庚等脚步声远了,把馒头捡起来啃着,换做小时候他一定会闹到那个男人那里去,放在几年前他可能开门打一架,可是现在…… 他细嚼慢咽着,没有一丝恼怒的迹象。 自从母亲秦无忧过世,他已经五年没有回轩辕家了。舅舅怜他孤苦,把他带在身边教养,算做海市商行半个少主,即使他再也不能握剑……只是去岁妖祸凶险,如今舅舅仍然下落不明。再打探,商行已落入那个男人囊中。 世人皆知轩辕城主天生剑骨,方年少便“诡港一剑破万邪,以命搏得美人归”,可又有谁清楚,这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呢? 轩辕长庚细细描摹他右手的疤,这是母亲过世那年他亲自动手划开的口子。也是,当时他太过执拗,以为自废剑法便能和那个男人彻底断绝父子关系,哪里想过最后还要靠着轩辕城的路子拼一把进天道宫的机会呢? 梦里的女人穿着鹅黄色衣衫,如瀑青丝只简单斜挽成髻,发梢系带微微垂落,被他抓在手里。 女人见孩子抓着发带,似乎是想和她说话,她柔柔地笑了,只低声哄道:“小长庚,早点睡吧,以后要变得和你父亲一样强哦……” 记忆里不成曲调的轻吟,原是幼时入梦的摇篮曲,他和着曲子大哭,说不出一句快走。 “城主,各门派遴选使都已到齐。”一人躬身道。 轩辕诛恶笔墨不停:“让他们等着。” “城主,天道宫也来人了,您看……” “不急,”他缓缓搁笔起身,“别让下面的人怠慢了贵客,我一会就到。” 轩辕长庚站在最后,他直直盯着台上天道宫的遴选使。 身为天道宫门下,自然而然要面对此界多数目光,诸如狂热或试探,总归是某种痴迷或向往,这次也不例外。 修真界世家的贵子比之凡人界更能体会到“天道宫”三个字的重量,遴选使目光一扫,定格在角落中。 轩辕氏为本城一霸,资源财富难记其数,其中的少年更是比起旁人来得霸道亮眼,那个少年分明是天生剑骨却衣着寒酸……也不是,应是被废的天生剑骨。 有不如无,遴选使微微一哂。 “你不是说跟我轩辕氏恩断义绝了吗?怎么还死皮赖脸待在这呢?”那白胖的少年脸上狞笑着。轩辕长庚认出这是那个男人续弦的儿子轩辕旭,尖酸的样子跟小时候并无差别。 “哟,我当是谁,表哥啊,这便是你们家那天才吧,没想到现在这副丧家之犬的样子。”这人倒是没见过,说话不比轩辕旭好听。 轩辕长庚闻言却是笑了,余光瞥到轩辕诛恶出现,脸色迅速冷下来:“丧家之犬?你咒的是谁?” 那人自知失言,嘴硬道:“你这贱命硬啊,克死母舅还有脸自称轩辕家人?你那短命的舅舅没教你怎么……” 轩辕长庚心道:去他妈的遴选。他直接挥拳而上。 20、白荼 虽说天道宫修士前几天和两条雾胧斗得天昏地暗,他们的飞舟倒是完好无损。相比之下,归一门飞舟被雾胧尾巴扫到的缺口看起来更惨烈了。 琚瑶的脸色也有点难看,戴月倒觉得无所谓。要仰仗天道宫鼻息的大小宗门和城主数不胜数,上贡的灵石宝器就更多了,归一门一不剥削二不抢夺,能有一艘飞舟都不错了。 她跟着队伍正出神,前面的人脚步就停下了。 “岳代,你看。”容岚说。 戴月也看见了,天上的是一艘遮天蔽日的巨型飞舟。飞舟灰白配色,篆刻着巨大的银色图腾,冷风乍起,众人心中都生出一股肃杀之气。 “那是……昆仑的图腾。” “所有西面的门派都被载来了吧。” “昆仑真是好手笔。” 这下天道宫雕梁画栋的法器飞舟被衬托成了玩具,轮到他们的弟子脸色不好看了。戴月发现琚瑶脸上也出现了喜色,只觉得这个冷面同门怪有趣的。 巨型飞舟的出现甚至惊动了重霄天的少门主姚不平。 戴月定了定神,姚不平是重霄天掌门姚万仞的独子,在原著里是个十分轻佻的好色之徒,经常和男主抢女人……对于这种冲锋在作死的一线的配角,戴月不禁肃然起敬。 只见姚不平先最先走向归一门的飞舟,直冲容岚而来。戴月有些无语,这个姚不平口味未免和男主太像了吧。 正当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姚不平移动时,昆仑飞舟凌空而下一位墨蓝长袍的少女。只见姚不平拐了个直角,往昆仑飞舟走了。 戴月跟着伸长脖子凑热闹,墨蓝长袍,一看是昆仑弟子的装束。 少女墨蓝长袍上用银线织就大片山纹如夜幕群星,瓷白的脸上一双清澈的小鹿眼灵动无邪,乌发拢在一侧编成松散的麻花辫,呈现出缎面的光泽。额间和皓腕上花纹繁复的银饰,使她整个人散发着清新神秘的气息。 戴月心想,这样的装束,应该是昆仑山亲传弟子没跑了。正想和容岚说笑,却见对方眉头紧蹙,眼中的震撼之色久久不散。 嗯?看容岚这个反应,那个少女应该也是姬妾之一?如果是的话得离远点…… 她思绪正杂乱着,姜濯筠也从船舱里出来了。此时天道宫的弟子们仿佛有了主心骨,个个扬眉吐气起来:再美又如何,在希聆大师姐面前还不都是庸脂俗粉。 也是,姜濯筠一出现连姚不平这个东道主都无人在意了。 重霄天坐拥两条大灵脉,灵气浓郁。戴月虽然上辈子没来过,也清楚重霄天市集的热闹,再加上来了这么多宗门,在此处售卖无定草必能大赚一把。 话虽如此,重霄天隶属北界,对于东界的无定草却没几个识货的。 “流量都是别人的,我什么都没有。” 戴月摆摊摆得哈欠连连,说好一起叫卖的容岚丢下她逛重霄天市集去了。 不过看在容岚把自己那份无定草送给她的份上,戴月也没什么脾气。即使如此她也不想占便宜,正盘算着卖了容岚那份再给她分点资源,两道身影挡在了她摊子前。 此时正是午后,戴月一抬头差点被阳光亮瞎了眼睛,她只好站起来道:“要买点无定草吗?这位……” 此人额间银流苏轻颤,昆仑标志性的墨蓝长袍上绣着大片的山纹,雪肤乌发,眉眼低垂,一派温和柔婉的模样。她清澈的小鹿眼漾起一抹笑意,身后跟着的男子……是姚不平。 早上昆仑飞舟的少女? 戴月心中一凛。 果然,不出一息功夫,戴月门可罗雀的摊位边挤满了暗中窥探的各派弟子。 这样的美人还需要亲自买小小的无定草吗?戴月念头刚起,只听姚不平道:“这些无定草爷全要了,一千低阶灵石,包起来送白荼小师姐。” 一千低阶灵石?好家伙,直接是市价十倍,姚不平你可真败家。戴月心里美滋滋,面上却诚惶诚恐一副老实人的模样。 生怕他反悔,她忙道:“成交,成交啊。” 随即把无定草一包,塞到面前人手里。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戴月疑惑道:“你……”你怎么还不走? 白荼唇角微勾,戴月比她稍高一些,她只好微微抬头,眼波流丽道:“不记得我了吗?” 语气中竟是有些哀怨。 四周人顿时对她怒目而视,戴月愈发摸不着头脑。虽说原著里白荼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目前她根本没做出格的事,怎么可能会惹到白荼呢? “跟我来吧。”她不容拒绝地拉起戴月的手,“姚少门主,我与此人有旧,先行一步哦。” 姚不平对待白荼自然是百依百顺,只是看着戴月和白荼交握的手眼神像要杀人。 戴月:大哥,我真的没想和你抢。 “白道友,不知你找这位归一门的岳师弟所谓何事?”姜濯筠缓缓从人群中走出,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白荼的手。 谢谢你为我解围,希聆,戴月几乎要流出眼泪,救命我真的应付不来病娇。 白荼抓着她的手顿了顿,随即传来的力道铁钳一般,仿佛要把她的左手腕拗断。虽然白荼脸上还挂着乖巧的笑,戴月只觉得她冰凉的视线在自己脖颈逡巡。 不至于在这里把她杀了吧……原著里的白荼就是喜怒随心、阴晴不定的上古灵族。 戴月也怕这疯女人之后在秘境里找姜濯筠麻烦,只好说:“姜师姐,这位白师姐找我似乎有事,我回来就去找你。” 姚不平的眼神居然变了,他用一种四分怨毒六分……艳羡的眼神目送着戴月被白荼拽走。 要不是动弹不得,她今天就要告诉姚不平什么叫“最难消受美人恩”。 重霄天固然陌生,热闹荒僻她还是分得清的。直到周遭景物全变成山石,戴月心里突了一下,下一秒腰侧抵着一把冰凉的剑。 她背上洇出冷汗,只能深吸口气,暂时在对方身上没有感觉到恶意,大概率是问话不是要杀她。她们修为差距悬殊,像这种人要是想动手,一路上她已死了五六回了。 白荼轻哂:“你的心跳得好快啊。” 戴月:“还行吧,你应该不会杀我。” “我哪里敢杀帮天道宫找到神器的大功臣呢?”白荼笑盈盈道,眼睛弯得像新月。 戴月没承认也没反驳:“怎么?你们西界精锐找不到神器,倒是在一个小小的筑基弟子身上撒气了?” 白荼捉过戴月的左手,翻出掌心的金环印记:“什么小弟子都能是妖族契主了?矜言上人在门中私藏妖族,传出去可真难听。”语毕甩开戴月的手,仿佛慢一秒就会沾染什么污物。 听到这话,戴月怎么也明白过来,白荼已经把她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了(审核员好,这里是调查底细的意思)。她手一翻,先前抵在她身侧的匕首被佩剑挑飞。 白荼先是觉得手上一空,火辣辣的痛感却使她整个人战栗起来。 戴月迎着对方明显兴奋起来的目光,心中暗骂变态,“我们东界可不是蛮荒之地,妖魔精怪若未造孽就能一视同仁。这血契是为了救我的命才结下的,和贵宗的猜疑怕是大相径庭。” “先前我便觉得奇怪,怎么区区金丹对上白骨妖修还能这么活蹦乱跳,没想到甘于卮那老东西竟是为你豢养妖族作替死鬼呢。畜生而已,值得你如此回护么?”白荼抱臂调侃道。 鸿元西界,北上过峡是朔风冰域,西南渡海是放逐之地,处于其间的昆仑长期为防线斗争,视妖魔精怪为秽物,同时也更为清楚妖族的“功效”。西界修真世家奴役、豢养妖族为子女结契续命更是司空见惯。 这句“畜生”在戴月面前说出来,还是形容明霓夜……无法遏制的怒火从内心“腾”地升起。 妖皇戴伐荒在位期间没有一只妖会去人族宗门挑事,昆仑难道不清楚吗?对戴伐荒之女就用“畜生”相称是否过于不知好歹。 还是说昆仑不清楚归一门和她结契的妖族是谁,眼馋焚川行宫所以故意诈她? 戴月心里冷笑一声,“西界的手伸得太长了吧?” 见戴月被自己激出了气性,白荼却笑得更甜了,“别生气嘛,岳代哥哥。” 看她这样,戴月反而冷静下来。 目前的进程来看,昆仑还没人知道白荼是上古灵族。明明自己本身也是妖魔精怪之一,还对妖族如此不齿,戴月也不清楚她的脑回路如何运作。 她于是一步步靠近白荼,撩起她的一撮头发装模作样地嗅了下,“白师姐,您似乎也不是人族啊。” 戴月满意地看着白荼瞳孔紧缩的样子,却没想到她含羞带怯地反问了一句:“那你也会维护我吗?” 啊?这又是什么展开? 想起之前和姜濯筠的口头约定,戴月还是决定去一趟天道宫驻地。只是没想到一路上受到了奇怪的打量。 “就是他吗?” “对啊,我在集市上亲眼看见的。” “可恶,这小白脸!” 小·白·脸?! “……” 这个词会居然会和她联系到一块,戴月表示难以接受。不过虽然风言风语很多,去姜濯筠的居所还算畅通无阻。 重霄天拨给姜濯筠的院里长着缥玉青竹,见之忘俗。只是夜幕渐深也没见姜濯筠归来,戴月只好打道回府。 正要走出天道宫驻地的时候,她看见几个月白长袍的弟子匆匆走过。戴月心里涌起一股不安。 她截住几人,“几位道友为何行色匆匆?” 对方显然认出,这个平平无奇的男修,是最近和两个美人纠缠不清的岳代。 一人正犹豫间,另一人却答了:“岳代,我们大师姐不见了!” 什么? 21、山洞 姜濯筠怎么会失踪呢? 像是被人蒙头打了一棍,戴月怔住了。 书里这位高岭之花被拉下神坛,是去海市的途中。她和男主恰好在无人之处中了迷情之毒,一夜过后便“成就好事”。 姜濯筠被设计成单水灵根,不过是配给男主的炉鼎。此后男主修为一日千里,姜濯筠则从“舔不到的女神”变为…… 长垣城借着姜濯筠的“大婚”逐渐进入修真界视野之中。镇守北界的世家、强悍的子民,引得各路修士对此地心驰神往。 有人实力大涨,有人名声大噪,看起来对谁都是件好事。 却没有一个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她自幼背井离乡,从北界千里迢迢拜入东界宗门。她是千万人中才出一个的绝佳炉鼎,奈何傲骨铮铮不肯为人附庸,苦修琴技以求独立于世。 这样的人会因为一句“真爱”低头吗? “希聆大师姐自进境失败后,便经常独处……轩辕师兄据说也去寻她了,岳道友,我等先行一步。” 戴月并不知道姜濯筠这回事,她只记得对方挺直的背脊和劫雷之下明灭不定的如玉容颜。 那样的人怎么会失败呢? 戴月努力回忆着眠桑城的一切,从护身符到神女,从紫火到金雷,画面定格在她昏迷前看到的白色身影*。这道身影就像一根刺,扎得她的内心鲜血淋漓。 姜濯筠落到如此境地,是因为替她挡了最后的雷劫。 她没有和自己提过半句。 “我真的没想过,一句朋友可以让她为我做到这个地步。什么仙女,明明就是傻瓜……” 姜濯筠睁开了眼睛。 她能认出身上绑的是捆仙索,轩辕城的东西。身上所有的法器都被剥离,包括那件月白长袍,她只有一件堪堪蔽体的中衣。 昏迷前只记得零零碎碎的片段。 早年就断绝关系的生父,给她端了一杯茶。茶汤里的青莲在雾气中缓缓绽放,这是母亲还在时最为拿手的技艺。她不禁想起了那个淡得快要褪色的背影,仿佛浅饮一口就能把母亲留住。 最终还是贪心不足。 他仿佛早就知道自己这令人作呕的炉鼎资质,修不出音修最为重要的“琴心”,所求大道不能寸进。 “濯筠,回家吧,长垣城永远是你的后盾。家人们都很想你。”有些陌生的中年男人对她温和地笑了,“只要你能回来,不论是琴心还是化神期,长垣城都能替你做到。” 家人……吗。 这是她的心魔,让她忘了那个风雪天,自己毅然离开长垣城的决意。 地上很凉,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热。那碗梦境一般的茶汤倒是被人下了毒药。 做了炉鼎还修什么琴心呢? 她只觉得可笑。 她的所有尊重都是一点一滴自己挣来的,她音修一道的资质实在是低得令人发笑,但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所谓天才,不过是十指被琴弦割开一遍一遍,一张忍惯了的脸上除了漠然再摆不出其他颜色。莫大的苦痛被一句天资傲人盖过,她的神色也就成了“轻描淡写”。 就算活得这样辛苦,这个可笑的世界偏偏还要她低头,逼她委身。 凭什么? 轩辕傲尘举着照明的法器靠近她,姜濯筠才看清楚自己在一个荒僻的山洞里。 他衣冠楚楚,又有一副俊美无俦的好皮相。 如果认不出轩辕城捆仙索,她或许可以欺骗自己得救了。 长垣城和轩辕城的交易吗?她偏过脸不去看他。 “希聆师姐,我找你找得好苦。” “师姐,我一直爱着你,你要是跟了我,我什么都能给你。” 轩辕傲尘狂热地盯着姜濯筠细白的肩头,白嫩的肤色在丝丝缕缕柔韧的乌发间亮得晃眼,美人玉面也因为药效泛起酡红。(审核员好,这里是发热) “你就跟了我吧……” 也不待她回答,他的手就拂开了她颈后的乌发,蹭到她柔软的皮肤上,照明法器落在地上滚动了几下。 “呵……” 满室春色之下,她的眼睛却如凛冬飞霜,平日里没有情绪的眼神中此时充斥着厌恶与怨恨,仿佛他是个不堪入目的玩意。 她要玉石俱焚? 轩辕傲尘被这样的眼神镇住,后退了半步,看着捆仙索又涌起一股自信。似乎想逼她屈从,他一把扯过姜濯筠的衣衫。 “你现在停手我还能保证不杀你。” 两人朝说话的人看去。 那个人从山洞口往里走,照明法器的光从她的膝头爬上脸庞。 “又是你。”轩辕傲尘朗声一笑,“我正盘算怎么杀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看见姜濯筠空洞死寂的眼里亮起一簇火光,心中不忿,“贱人,那我便杀了你奸夫再要了你!” 戴月捏着剑柄,骨节发白。 那么坚强的人,怎么会看上去如此破碎脆弱。 “对不起,我来晚了。”戴月嗓音艰涩。 她轻轻地笑了。 《帝弘剑》是鸿元五剑之一,好在轩辕傲尘此时仍是“半步金丹”——还在筑基巅峰。 戴月这一刻真的很想把他杀了,但她知道男主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他死了整个世界都会崩塌。 如果只是让他吊着一口气的话…… “凭你的能力,应该查不到我的底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看到我的脸吗?”戴月笑了,“因为我有把握把你杀了。” 戴月丝毫不掩饰的杀意让轩辕傲尘心里一突,他呼唤着夺运系统,心里有了主意。 随即他缓缓退开姜濯筠身旁,“这位前辈,您……请用,我先告退了。”竟是要离开。 戴月把外袍解下,披在姜濯筠身上,开始解捆仙索,“希聆,没事了,我送你回去。” 姜濯筠把脸埋在发丝里,视线开始模糊。 细碎的光亮里,只有她沉静的脸庞让人安心,似乎是去过院子,这个人外袍上清爽的缥玉青竹香让人放下戒备。 一道裹挟着剑气的锋芒从戴月身后直冲而来,她下意识伸出左手握住了剑锋。鲜血溅在她平平无奇的伪装上,红痕从眼角划至腮边。 “没事的,别怕。” 因为药效头脑混沌的她竟看得有些痴了。 “我本来不想这么做,是你逼我的。”金环印记出现之后,她的左手似乎得到了一丝强化,有时她甚至能感受到一丝她养父的气息。 轩辕傲尘的剑被这个归一门岳代死死握在手里,他一时没能接受自己的杀招能被如此轻易地接住。 “你——你是什么东西!”他的剑脱手而出。 只看见这个叫岳代的握着剑尖信手一抡,剑柄就抽在他头上,他随即失去意识。 “别……别杀他。”戴月正要抽剑,却听见姜濯筠细弱蚊呐的声音。 “好,我听你的。”戴月把剑按回去。 “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好,啊??”戴月以为自己幻听了,看姜濯筠那双泪眼又觉得可以理解,她放软了声音“我答应你,但是我想尽快把你的毒解开……是不是很难受。” “呜……你,等我一下。” 戴月震惊地看着姜濯筠操作,她甚至还联系了邹乱,让他帮忙找医修。在她快失去意识时戴月把她扶住,对方顺势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啊,这样也行吧。 戴月确认了她的外袍把姜濯筠裹得严实之后,御剑往天道宫驻地赶。 “冷……” 戴月忙给她拢了拢外袍,“快到了,坚持下。” 冷风吹散了一些旖旎的情思,戴月还是忍不住想起山洞中的场景——希聆竟然手起刀落,毁坏了男主的作案工具。 她有点震惊,又有点想笑。 真是令人窒息的操作。 正这么想着,姜濯筠悠悠转醒,戴月不敢去看她近在咫尺的脸,“希聆,我们是好朋友,是平等的,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但是你不要对我太好,替我扛雷劫这种事以后不要做了,好吗?” “为什么?”姜濯筠的脸色冷下来,但她依靠的地方却传来了擂鼓般的心跳,她呆滞了一晌,心底爬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这我怎么好意思说。戴月轻咳一声,“你要知道,别人对你好是因为你值得他们那样对待你。所以你不用加倍奉还的。” “不用你管。” “啊?那怎么行。”戴月起了逗她的心思,“我偏要管你,你咬我啊?” 把姜濯筠送到邹乱院子里,那老头心思直白,日常喜怒形于色。他显然急得有些过了,一见姜濯筠的惨状差点暴走。 “还不快点给我师侄解毒?” “是,是。” 见姜濯筠服下丹药,戴月礼貌告退。 谁知这一次许多天道宫弟子见她头破血流满身狼狈,也要把他们的大师姐完好无损地送回来,竟然变得对她十分友善。 “我就知道昆仑山那位不如我们大师姐重要。” “是啊,看他们骄傲的样子我就不爽。” “我们大师姐想要的人还有得不到的?” 戴月实在是没灵力御剑,她走得很煎熬。你们大师姐都中毒了,还在这攀比呢?第一仙门的弟子都这么八卦真的好吗? 22、先天木灵 戴月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归一门驻地走去,早上有一场集会,她得快点回到三十九号队伍里。幻惑秘境已经检查完毕,重霄天的人已经做好了试炼第一关的布置。 还好这次出门带够了聚灵符,她捏了几张在手里,在人群里看见了容岚几人。 “你昨晚去哪了?”容岚看着戴月略有凌乱的长袍,“这牙印又是哪来的?” 反正不是我自己咬的…… 戴月手里三张聚灵符都化为飞灰,她终于感觉好了一点。还没等她回答,魏殊原就酸溜溜地说:“哎,你真和那两个美人都认识?我听好多人说了。” “没有的事,都是假的。”戴月翻了个白眼。 正说着话,已经到了重霄天大殿上,抬眼望去乌泱泱一片都是人。戴月上辈子一直待在清源峰练剑,走出宗门的机会屈指可数,她的新鲜感可不比新弟子少。 重霄天看起来很重视这次试炼,东西南北四界修士被安置得井井有条。归一门依附天道宫,两个宗门的站位还是很近的。 天道宫就属于标准的东界宗门,雅致风流,月白长袍薄青滚边,自带一股仙气。 昆仑山代表的西界修士更喜欢深色,西界争端多,虽然长袍他们也穿,但是试炼这种场合,最方便的还得是劲装,一派干脆利落的模样。 南界宗门百花齐放,喜欢穿艳色,戴月只稍微熟悉离归一门近的云生谷和凤君统领的栖梧山。南界可是生物的天堂,不论是灵草还是妖兽都比别的地方长得好,鸿元大陆最有名的市集就在南界。 东道主北界,宗门大多和重霄天一直,大概是北界冬日久,这些北界修士总是沉稳肃穆的,场上灰扑扑的十有八九就是北界修士。 “幻惑秘境试炼分三轮……” 站了许久终于讲重点了,戴月把视线移向台上。 “间隔时期为七日,首轮试炼,以组为单位,五日之内,在幻惑秘境的妖魔精怪身上获取事先隐藏好的玉牌,玉牌数目超越平均者晋级下一轮……” “每人领取身份玉简一枚,如遇危机尽快捏碎即可退出秘境。” 规则讲解结束便是进场顺序的抽签。 姜濯筠抱恙,戴月也就不关心抽签人会是谁了,她开始思索这一系列事件。 首先是重霄天主动向昆仑山示好,昆仑山也给面子来了。照理说西界修士是最厌恶妖魔精怪的,而作古多年的幻惑道尊是狐妖,昆仑事先知道秘境主人是妖族也会愿意来吗? 再者,重霄天宣讲中用的是“获得”而非“夺取”,继承狐妖意志的秘境会允许修士为了玉牌肆意屠杀妖魔精怪吗? 上辈子后期人族修士与非人修士势同水火,大小活动统统不带人与妖混居的南界玩。这个时期举办这样规则的活动,可不可以视为人族在对非人种族示好呢? 她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师父带她去天道宫的事情,回宗门时还偶遇了小凤君黎逍。黎逍不可能没事干跑来东界,那就说明天道宫首脑会谈他也参与了。 栖梧山相当于是天道宫的情报组织,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当然,如果仅仅是凤君牵头想改善妖族的身份地位那就更简单了。 不管怎么样,这个苗头对明霓夜以后的生活还是有好处的。既然利益一致,那她就一定要好好维护这趟“破冰之旅”。 西界修士春风得意,抽到第一进入的资格。 随着西界修士被带入幻惑秘境,空出来的场地上摆了一张巨大的水镜,水镜中分区域映照出修士的身影。 好家伙,还有监控,重霄天可真先进,戴月默默点了个赞。 东界是第二个,归一门跟着天道宫缓步前行。 重霄天坐拥两条灵脉,幻惑秘境灵气更盛,戴月甫一踏进入口就觉得自己的经脉仿佛要被灵气灌满。 怪不得同期的北界修士都比别的地方高几个小境界,这环境实在是先天太足了。 戴月一行的身份玉牌上写着“东归三九一”,大概是东界归一门编号三十九的一号。 幻惑秘境给人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大,塞满奇珍异宝。这位出身南界的道尊仿佛把故土风光都塞进了秘境里,戴月余光瞥见几个云生谷的修士,他们明显比广场上自在许多。 此时秘境上空传来姚不平的声音,“各位道友,法则一,现在进入为期一日上限五人的自由组队时间,也可选择单独行动。第一轮法则一共三条,随机出现,重霄天在此预祝各位道友玩得尽兴。” 开玩笑,我可是准备了ssr,为什么还要抽卡呢? “容岚你说是吧?”戴月扭头问她。 人呢?被随机传走了???原本组好的小队只有她一个人留在原地。 “这是怕我们作弊?”戴月边走边看,别说修士了,连妖魔精怪的影子都看不见。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摸鱼。虽说幻惑试炼前三甲可以挑一件天阶法器,可岳代只是个马甲而已,机会还是让给年轻人吧。 戴月四处探看一番,找到一个草丛,她奔波了一夜实在是太累了,还是入定一小会吧,这么多灵气得赶紧白嫖点。 “一轮试炼结束再去重霄天演武场坐坐。如果有修士屠杀妖魔精怪再去阻止。”戴月在心里计划。 她在归一门的时候经常拔无定草,也见过草精,于是上藏经阁学了和草精沟通的偏门术法。 姜濯筠按理该出席早上的集会,拔了毒之后厌厌地躺在榻上。邹乱师叔看她没事也去集会了,毕竟东界还得靠他坐镇。 “大师姐你不去吗?重霄天的水镜比我们的清楚很多,我方才还在水镜里看见芸青了。” “真这么清楚?”姜濯筠抬眸看她。 “真的,回去要跟宋师叔说一声,把我们宗门那个也改改……啊师姐,是不是吵着你休息了,我先去了。” “无妨,我本身就要去的。” 姜濯筠跟着师妹往广场去了。 “希聆真君,风姿依旧。” 姚不平作为东道主,自然清楚对方有些吓人的背景,面对这位贵客不得不收起轻佻的心思。 姜濯筠并未多言,只轻轻颔首,甫一落座眼神就投向水镜。 镜中一角,一个相貌平平的归一门男弟子正在使用一种术。饶是姜濯筠博闻强识也看了很久,这是……木言术? 一个光团应术而出,璀璨而澄澈的碧色使这小小的角落格外引人注目。 居然是先天木灵!若是被别宗弟子拐走,那可不行! “东归三九一,放大。”重霄天长老出声,带着些许急迫,仿佛慢一秒他就要钻进水镜揍人。 姚不平倒是认出那个男弟子是姜濯筠的“友人”,先天木灵确实珍贵,但给姜濯筠卖个面子显然更赚。 “李长老,倒也不必……” 他话还没说完,被一个墨蓝长袍的长老打断。 “少宗主,某也想看看传说中的先天木灵。” 姚不平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姜濯筠,那位仙子正垂眸饮茶,仿佛不甚在意。 “既然如此,李长老继续吧。” 只见那男弟子往先天木灵身上贴了一张……敛息符。 呵,果然要偷偷带走! “东归三九一,收声。” 那弟子说:“草精,你不要闹这么大动静,容易被人抓走。”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先天木灵。” 光团能口吐人言,戴月也啧啧称奇,“我第一次见会说人话的,看来你确实很牛。” “这位道友,你找我有事吗?” “哦,是这样的,很多人修正在这个秘境里试炼,你们知道吧?” “知道,幻惑说过以后会有人时不时过来。” “那就好办了,你这么强,我应该就不用再叫别的草精出来了,”戴月半躺在地上,双手枕到脑后,“我猜这次试炼是要让人修和妖魔精怪缓和关系,如果发现有肆意屠杀的恶人,你把位置报给我,我得去救场。” 听了这句话,水镜外的各路长老脸色各异,他们有的明显清楚这个意图,揣着明白装糊涂,有的还云里雾里呢。 妖魔精怪里面的利益可太大了,一只先天木灵,融到丹药法器里,品阶可是成倍提高的。 “我是先天木灵。” “我知道啊。” “你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哦对了,你有没有玉牌,我一张都没有可能有点不太好看。”戴月揪了一根草叼着。 光团“啪”地甩出一块,“就这?没了?我可是先天木灵!你知道我的价值吗?” “嗯嗯,”戴月说,“我朋友院里有棵老桃树,不知道为什么今年花开得很少。” “你光说这个我怎么知道,这种事补点木灵气就可以解决……不对,我是说我的身价千金不换,你就这态度?” 先天木灵骂骂咧咧。 “大部分人修,如你所见是贪婪的,就算他们对你再好,估计也是图谋不轨。你们这些草精更要注意,不够强的时候要学会狡猾。” “我是剑修,没有伤害你只是因为草精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至于别人就不知道了。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实现人与妖魔精怪的和谐……” 那样我的妹妹就能正大光明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个世界真的很糟糕,如果自己有让它变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试试。 水镜外的气氛有些压抑,邹乱其实知道一点大战将至的内幕,听人如此直白地点出,他现在也明白过来玄衍上人的深意。 笼络起来,然后一同对敌? 他有些感慨地看着屏幕里的弟子,这件事背后恐怕没他想的那么美好。 只听草精深吸一口气,“东南三百丈,死伤过百。” “嗯。”戴月亮剑而御,动作流畅漂亮。 觉得她躲懒的弟子此时也打消了念头。 先天木灵的绿光一闪一闪,在原地消散,连带着那张还没用尽的敛息符一起。 墨蓝长袍的长老微微皱眉,让重霄天把屏幕恢复原样。 “聪明是聪明,就是太天真了……” 23、嗜血花精 幻惑秘境里草木葳蕤,越往木灵给的坐标靠近空中的水汽越多。 这个秘境里似乎每隔一段距离,时间流速就会变得不同,前一秒还是黑夜,再飞一段就变成中午了。 三百丈而已,她分明觉得自己飞得很快,这样的时间流速又使她产生一种飞了一夜的错觉。 戴月手里捏着一张敛息符,这片密林太暗太安静,显然不正常。灵气充裕的缘故,秘境的树长得极高,厚重的树冠围成了一个巨型的茧。 她拨开垂落的藤蔓,只见正午的烈日被林木间隙裁成细弱而浅淡的光斑,“茧”中间最低处是一泓静水。由于过于澄澈,只能看见水底深邃的墨色,仿佛连光都逃脱不得。 聚阴之洼,大凶。 死伤过百?这有什么东西死了吗? 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血腥气,没有尸体。 草精骗人?不可能,妖精里脑子好使的还是少数,大多数脑回路都简单,问什么就说什么。 戴月来回细看,最终视线停留在那滩水上,她脑子里浮现一个极为恐怖的猜测。 深水泛起涟漪,一串串气泡撞在水面上炸开,清水瞬间被染成血色。一个人探出头来,幼鹿般的眼睛,乌黑的发丝在她雪白的侧脸缱绻缠绕,嫣红的水珠从身上滚落,泛起浓重的腥味。 白荼,人如其名,是靡丽之极的纯白花朵,携着毁灭与恶毒的芬芳。 白荼在原著中第一次出现,是在湖中沐浴时被男主撞见。两人一见钟情,碰撞出爱情的火花,可是慢慢的男主发现她纯真善良、楚楚可怜的皮相之下却是偏执而残忍的。 她极喜血食,却从不自己动手。遇见作恶最爱从旁观赏,等到猎物们互相厮杀直到同归于尽,她才施施然走出来把二者吃拆入腹。 男主的动机很好猜,白荼是濒危的某种上古花精,玩腻了杀掉就有一大笔气运进账……白荼是为什么跟着男主的?难不成是因为爱? 或许是男主杀人后,她可以最快“处理”尸体这个理由,会比传说中的“一见钟情”更加靠谱。 既然知道她没有主动杀人的喜好,戴月紧绷的心情略微有些缓解。正当她决定悄无声息地退走时,一条藤蔓把她的脚绑住吊起。 瞬间她和白荼的距离被拉得很近。 戴月:草精误我。 “你怎么在这?”白荼的声音带着餍足和惬意。 她心情好,总归不是坏事。 被倒吊着的戴月感到脑袋充血,她趁机辨别了一下白荼身上的血气,没有业债。 她还真的没滥杀无辜。 “你挺有趣的,我可舍不得你死,可惜……”明面上白荼确实摆出了惋惜的神情,戴月却看出她分明很兴奋。 “这个地方是个蛊阵啊~如果阵内的活物多于一个,我们都出不去呢。”白荼离她太近,说话的气喷在她的耳朵上。 戴月头一偏,看见白荼后颈上的伤口,里面不是血肉,是交织的木质茎。 幻惑秘境怎么会有这么非人的设计?如果真是按白荼说的那样,对她来说几乎是死路一条。 这种情况下只能庆幸白荼没有亲手杀人的嗜好,否则她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 不行,必须得说些什么。 “其实……我是来救你的。” 一个穿着月白长袍的陌生弟子在姜濯筠身边坐下,姜濯筠微微凝眸,“舅舅,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乔装过的长垣城城主。 “阿竹*,都处理好了,你不用担心。” 只有少数人知道姜濯筠是姜城主妹妹的女儿,因为男方是个诱拐女人私奔的无耻之徒,上不得台面。 自姜氏没了,他便带着姜濯筠到长垣城打秋风,而姜城主总是会对姜濯筠保留一点怜惜。 名门望族炉鼎的命运也难逃一死,然而这种资质又延续在姜濯筠身上…… 那无耻之徒贪心不足,竟是把主意打到自己女儿身上,还偏偏找的是轩辕城。 像他们这辈人,谁不知道现任轩辕城主就是靠吃软饭发家的,这种人的后辈又能好到哪去? 也敢觍着脸肖想长垣城的软饭。 “他……”姜濯筠张了张嘴,还是没能问出来。 “废去修为,扔到死狱了。” “嗯。” 有进步的是,她现在听到这样的消息内心已经毫无波澜了。 “轩辕城的小子,记忆我们动过手脚。沾血的东西也一并处理了,查不到你们头上。”姜城主说到这,心里有些急迫,“那个归一门的弟子……什么时候带来给我见见呢?” “……等她试炼结束吧。” 提到戴月,姜濯筠就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天听到的心跳声,她被惆怅填满的死寂心中,顿时挤进来一些鲜活气。 “哦?竟是新弟子,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才交谈几句的功夫,水镜里就失去了戴月的身影。姜濯筠秀眉轻蹙,视线略过众多画面,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这么一看,倒确实有不对劲的地方。 “仇风,仇风,叫你呢!” “哎,赵师兄什么事?” 被喊做仇风的少年心里苦笑,他的本名分明是“燕淮”。 一开始他想的是能进昆仑姓名算什么,现在他只想回那个破败的归一门。 拜入掌门钟离沧的四徒弟门下时他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后悔!这个峰头除了善良美丽的小师姐白荼,每一个都不正常! 比如这位赵师兄,最爱虐杀妖兽……西界的风气如此,他也不好指摘,只是连养在门中的灵兽,甚至爱慕虚荣的凡人女子……都被他扭去四肢拔掉舌头。 他本想告诉师父,却偶然撞见师父从那间残肢堆积的房中走出。 他师父都知道!? “我刚刚看见白师妹了,你先行动,不必等我。”那位赵师兄无意识地开始摩挲腰间的匕首。仇风认出这是师兄剥皮用的器具。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点头的,赵师兄走远后他就跌坐在地上,身体止不住颤抖。 白荼小师姐的修为,比他还低上一些……虽然在宗门中以美色著称,但是在师门里除了师父会对她和颜悦色,其他师兄师姐都对她态度平平。 如果他没听见那次会谈的话,可能会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同门关系。 可是,似乎只有他知道,师门里除了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想秘密杀了小师姐。 赵师兄馋她的皮与肉,大师兄二师姐是道侣,大师兄垂涎美色更有食人癖好,二师姐因妒生恨,四师兄被她撞破某种秘密急于灭口。 这是什么扭曲而病态的师门? 师父除了修炼几乎不加管束,就算发现也不施以惩戒,他似乎只是观望……就像制蛊瓮上那双冷漠的眼睛,看着虫豸互相厮杀。 跌跌撞撞爬起来,他自认良心未泯,如果他出现的话,赵师兄说不定会收敛一点。 他飞快地往赵师兄离开的方向御剑而去,只是林中环境复杂,他被藤条阻拦摔下剑来。 “仇风。” 这是小师姐的声音,他转头想说什么,一根素白的手指搭在他嘴唇上。 “不要管这件事,然后忘了吧。” 仇风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再清醒过来时,他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拍了拍长袍。 “我这是摔晕了?” 不论怎么说,被藤条阻拦摔倒的修士实在是过于多了,幻惑秘境的特性? 姜濯筠抿唇沉思。 随机组队,各宗修士之间虽然互不熟悉,总有一部分人会在某个时刻突然脱离他们的临时小队。难道数量如此多的人都仅仅因为不合脾性? 这也比较难辨认,毕竟各宗修士加起来三千余人,有乐于合作的就有酷爱独行的,这本身没有问题。 如果那些独行者有共通点呢? 着装各异,四界修士都有,排除地域。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全,排除灵根。 习惯?喜好?短短几个时辰根本看不出来……不对,能看出来。 那些独行的人喜虐杀,周身萦绕着隐藏极深的业债黑气。由于炉鼎资质持有者对气息极为敏感,姜濯筠轻松看穿了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做出的伪装。 是幻惑秘境在排斥这样的修士? 既然身负业债,说明本身不是什么好东西,正好在这里替他们宗门清理门户。 姜濯筠扫视整块屏幕,那些独行的修士或多或少会经过水镜左下角的一片密林。 不会过于密集,也不会间隔过久,单独看分明是可疑的安排,但在整个水镜里这个小小的角落乍一看和别的区域并无不同。 一个昆仑装束的弟子进入后,隔了很长时间无人出现,超过了此前的最久间隔。 姜濯筠正欲起身,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是她心心念念的戴月。 戴月对白荼所有的认识只是停留在原著,残暴嗜血之类的形容只是一面之词。既然都穿入书中了,正常情况下,这些残暴嗜血一定会被一段经历所支撑。 明霓夜是年纪小太好骗,姜濯筠是苦于炉鼎资质心魔缠身,没道理白荼同为后宫一员是个彻头彻尾的反派。 所以一定有什么忽略的地方! 昆仑……反派…… 对了,白荼是反派仇风的同门师姐!戴月脑中灵光迸发,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大反派和最恐怖的女配是同门! 这个昆仑的长老绝对有问题! 虽然她没有直接证据,但她知道幻惑秘境之主是仁善之辈,出手布下如此凶险的杀阵明显不是她的作风。 这样的杀阵明显是白荼的手笔! 她在说谎! 戴月于是用尽全身力气,绽出她这辈子最和善的微笑,“白小师姐,我是说,我来这里是为了救你。” 白荼嗤笑一声,“是吗?” 24、解语花 “如果我说不需要呢。” 暗红荆棘的尖刺在戴月的心口画圈,仿佛下一秒就会扎进去。 戴月大气不敢出,只能赔笑,“白小师姐,我这是为了你以后的生活着想呀。” 白荼不置可否,修长的手指做了一个撒开的动作。戴月只觉得脚腕一松,差点脸着地。 这就是有的谈了。 白荼从深潭中走出,身后的荆棘拖拽出数具被吸干血气的尸体。她虽然没有回头,那些尸体依旧被荆棘整齐地码在林间的空地上,像是在展示她的战利品。 她信手掐了个诀,弥漫着腥气的环境瞬间变得舒适熨帖。这一套动作下来,戴月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半分不耐。白荼用余光监视着她,如果此人脸上出现一丝恐惧或是有一点要逃跑的迹象,她就只能想个办法让此人横死了。 戴月等她绾好发才缓缓开口,“我是来帮你毁尸灭迹的。” 白荼修为深不可测,顶着纯良皮相爱装小白花,骨子里却是喜怒随心的上古花精。遂她意,她不介意演一出弱女子的戏,不遂她意,分分钟撕破脸皮。 “你就不问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白小师姐,”戴月直视她的眼睛,“我相信你,既然他们都死了,就说明他们该杀。” “嗯。” 听到这句话,白荼的眼神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强的攻击性了,她坐在暗红色荆棘围成的王座上,显得有点漫不经心。 这不是有刺吗?你怎么敢坐的。虽然这一幕很美,但是戴月还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更恐怖的是,她居然在这么严肃的场合直接问出来了,“你这样扎屁股吗?不疼?” 你这样扎屁股吗…… 我这是?在干嘛呢?!戴月难以置信地捂住嘴。 “你们人类盘腿坐也不会扎到自己吧?” 啊……她居然回答地很认真。戴月脸色涨红,得益于此她也不太紧张了。 “在我面前,你只能说出隐藏最深的真话……我没想到你要隐藏的是这个。”白荼失笑。 她有听过充满兽.欲的求偶,有听过鲜血淋漓的杀意,有听过怨毒、恨意、欲念和贪婪,唯独这个人在意的竟然是她会不会疼。 戴月正想说正事,却见暗红荆棘仿佛被黯淡的阳光上了一层温润的釉,如玉髓般莹润通透。 开口就变成,“你这个荆棘,它会开花吗?好种吗?我想掰一点回去种。” “会开花,不好种,除非你细心照顾。” “那还是算了,虽然很好奇花是什么样的,但是我怕把它种死。” 戴月已经放弃治疗了,已经完成死里逃生,现在正是谈话的好时机,可是她一旦想逼迫自己开口,说出来的就必是跑偏的话。 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和她聊天,不聊则已,一聊话题就更找不回来了。 戴月面无表情地听到自己说:“你现在能开花吗?开一个给我看看。”没想到,自己谨慎了两辈子,还会有句句雷区蹦迪的一天。 让她意外的是,白荼伸过来一截荆棘。暗红的茎,黑色的刺,在刺的保护下,朵朵白色的小花绽开。 白荼心想,人类都是贪心的,满足一个愿望就一定会有更大更不堪入目的想法。她倒要看看,这个人到底要得到什么。 挺好看的,戴月心里还在想怎么夸这个花,夸得她心花怒放然后刷一波好感度。 嘴巴却说:“你好难懂啊。” “……” “对于我来说你也挺难懂的。” “……” 长久的尴尬后,戴月也平息了下来,她整理着措辞,一股幽香从花中爬入鼻腔。 “你好香。” “那么,”白荼目光灼灼,“你要对我做什么呢?”这个人的狐狸尾巴终于要漏出来了,好色之徒,果然还是杀了比较好。 “我要拿给希聆看看。” 话一出口,戴月脸色爆红,极其不妙的预感在心里节节攀升。 “……希聆,天道宫那个?你喜欢她?”白荼挑了挑眉。 “对啊,难不成喜欢你吗?” “啪。” 戴月被荆棘远远地抽出去,在天空停留的时候,能感受到清凉的风。她飞得很安详,她已经不想管势力之间的争斗了,就让她这样去世吧! 飞到一半,被荆棘拽回来,白荼神色古怪地看着她,“真没想到你这么纯情。” “行行好别问了,出去你也别告诉她,我和她只是好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样。”戴月几乎要给她跪了。 人家怎么看都是笔直的,要是传出去不得给她添堵吗! “咦,我能正常说话了,白小师姐,我就长话短说……” “不必,我已经知道了。” “那你刚才……” “在玩你,因为有点无聊。” 上古花精这种精神系天赋太难缠了,戴月也不知道她读懂多少自己想说的,只求没误解。 “我虽说是花精,也没那么蠢。你的想法确实对我有好处。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是我布的阵的?” 戴月正要回答。 “哦?你觉得幻惑道尊比我善良很多?那倒不见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聚阴之洼,就算是我也不能凭空造出蛊阵。” 戴月:聊天不开口还真不习惯。 她看着白荼处理尸体,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去帮忙。 “不用,别给我添乱。” “……” 出阵的时候白荼化作本体,戴月双手捧着暗红荆棘竟是走出了蛊阵。大概是草木精怪的本体不算活物吧? 白荼的信任让她感觉意外,一般来说暴露本体是很危险的行为。戴月正这么想着,白荼就变为人形,趴在她背上不肯动了。 “有点累。” 戴月这才想起白荼身上的伤口。 她把自己标榜为恶人,双手沾满鲜血,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环境里。好像光是在无尽的厮杀里活下去就是一种奢侈,她似乎也只是把自己当做一只蛊虫而已。 她妖气横生的眼睛闭上之后,尖尖的小脸透着惹人怜惜的破碎感。戴月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她只是觉得没有人会自愿选择这种活法。 让一个花精残暴嗜血,实在是逆天之举。 白荼静静地听着戴月的心声,她只是在赌人类的贪婪。自爆弱点不过是她引人上钩的手段,只要对方一有恶念,根本无法抵御杀害她的诱惑。 她是带着诅咒与恶意出生的“解语花”,能轻易读懂人心。再纯洁的圣人只要和她待久了,心里不可告人的欲念就会一步步吞噬良知,然后怂恿对方用最恶劣的手段把她杀死。 她被杀害了无数次,她的不死之身让她牢牢记住了每一次痛楚。那个男人说,她只要成为“蛊王”,就能实现一切愿望。 那么是不是能许愿,自己可以永远长眠呢? 直到现在她听见了这个人有力的心跳,似乎血管里流的都是滚烫的善意。她想剖看看看,却头一次起了不愿意让它停止跳动的念头。 前方密林有响声,白荼听见这个人心里在说:野生玉牌。明明她手里就有一大堆,对方竟不知道向她要。 仇风四处晃荡,幻惑秘境的地形实在是太过复杂,他绕了半天也没找到出路,仿佛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直到他看见一抹水色的长袍,认出那是归一门的形制,心里活络了一下,准备上前搭话。 “小师姐?你们……”仇风看见那个平平无奇的归一门弟子竟然背着白荼,心里有些微妙的不爽。 可恶,他身为同门都没背过小师姐呢,一个别宗弟子,他,他凭什么! “岳代?” 戴月扭头,这是燕淮的声音。 她于是没去搭理刚出现的昆仑弟子,“燕淮,你和他们也走散了吗?” 见她说完这句话,刚出现的昆仑弟子瞬间脸色有些不自然。戴月正猜测对方是不是突发恶疾,只听白荼软糯的声音响起,“仇风师弟,你是来找我的吗?” 戴月原本只是用余光打量,现在瞬间扭过了头。 “你叫仇风?” 不是吧,这么巧?真假千金就这么见面了?嗯,感觉有点怪怪的,真假少爷? 燕淮向来风平浪静的脸上竟然能看出吃惊的表情,那他应该确实很惊讶。 戴月见场上的两个男子都看着对方变成了木头,不禁起了看戏的心思。 “你才是仇风对吧,”那个昆仑弟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想和你换回来,我不想再占用你的身份活下去了。” “是,我一开始的确想过要抢你的机缘,但是我现在知道错了,我的良心日日夜夜都在承受非人的折磨。这种日子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们出去就换回来吧。” ……原来真燕淮是个话痨吗。 算上眠桑城那次,这个真燕淮躲过了必死的命运,但是看他现在涕泗横流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这是好运还是背运了。 白荼注意力从戴月身上移开,开始疯狂读取刚出现两人的心声。 燕淮道:“不必如此,我待在归一门很好。” 这是打算将错就错了,正常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台阶。对方不追究,身份也没暴露,上哪去找这么好的事。 谁知那昆仑弟子看向白荼,“小师姐,你跟我一起走吧,这个昆仑山太可怕了,我知道他们都想杀了你,但是我没用,我不能保护你。” 戴月听到白荼很轻地冷笑了一声。也是,你说的那几个潜在杀人犯现在可能已经被你师姐吃光了。 天真了啊,少年。 25、临时小队 四人刚碰面,一日组队的期限刚好截止,于是戴月就拥有了真假少爷加白荼的队伍。 被迫组队也不能太摸鱼,先前打算阻止虐杀的想法,也在白荼把虐杀者屠戮殆尽之后打消了。 白荼或许是要全心全意消化“食物”,赖在戴月背上不肯动。戴月倒是不觉得重,可迎着昆仑弟子期待的眼神,她酝酿了一下缓缓开口,“仇风……” 两个少年都转头看她。 “要不……” 一双藕臂从身后把戴月的脖子缠住,仇风眼里的期待慢慢变成了失落。这带着警告意味的动作让戴月瞬间改变了口风,“……要不我们多找点玉牌吧。” 水镜外,姜濯筠好不容易等到戴月再次出现,却发现她背上背着一个美人。她捏着茶盏的手松了又紧,她或许意识到自己对戴月是有一点不同的,但这种情绪无端惹得她心烦意乱。 她不喜欢这样。 白荼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正在被窥视,估计是水镜那种无聊的东西。她原本阖上的双眼缓缓睁开,不偏不倚地找到了窥视的方向。 她虽然不知道在和谁隔着水镜相望,还是伸出手把戴月围住。一想到可以挑衅别人,她就更激动了呢。 “燕淮,你拿到多少玉牌了?”戴月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两块。” “你是怎么拿到的?”戴月有些好奇。 “蔺怀瑾被传走前让我们千万不要伤害秘境里的活物,我险些忘了,剑一出鞘它们就扔下玉牌跑了。” “……”戴月看了一眼他的剑,心想我是它们我也跑。 “这位仇道友,你获得多少玉牌,又是如何获得的呢?”戴月转头问那个昆仑弟子。 “我有十块,”仇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先是遇到了一只五灵兔,正想问玉牌的事,它快要生产了逃不脱……我就帮它找了吊命的灵草,然后它让我去一个地方帮它灵果,我没找到,那地方只有十块玉牌。我拿了玉牌回去,五灵兔已经消失了。” “……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戴月朝他笑笑,“你一个昆仑弟子竟然不伤妖兽,实在是让人有点意外。” “你可别调侃我了,我是土生土长的东界人,西界修士怎么样跟我可没关系。”仇风瘪瘪嘴,“出来试炼之前,我师父的师父,钟离掌门还特意叮嘱过,不能在别界撒野。” 嗯?钟离沧掌门虽然表示得很隐晦,这样大的方向还是会往和谐共生发展,后世的互相敌视到底是发生什么了呢? 戴月觉得自己可能忽视了什么,但是线索实在太少,知道首脑会谈的内容或许会好办一些。 她瞥一眼呼吸均匀的白荼,这个花精居然在她背上睡着了。 现在还是把重心放在玉牌上,她要让燕淮进清源峰,绝对不能像原著那样把昆仑灭门…… 等等,昆仑和重霄天交好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二者唯一的联系是作为魔火之乱*的西北防线,阻挡妖魔大军。 如果最终人修与妖魔精怪会交恶是因为入魔的仇风屠杀昆仑山门人,西北防线也因此溃败,那仇风入魔这件事本身怎么看都带着阴谋的味道啊! 戴月看着现在扮演“仇风”这个角色的人,真假少爷的出现,是她改变明霓夜命运途中的偶然。说不定这个假仇风就是真正解决互相敌视的关键。 “仇风,你必须要留在昆仑山,不过我会找人帮你,修真界的生死存亡都取决于你。”戴月罕见地严肃起来。 “……这么严重吗?我知道了。”仇风原本以为这个归一门的弟子在说笑,可看他表情如此凝重,心里已经信了三分。 就是不知道这个归一门的新弟子能找到什么人帮他了…… 四人在密林里穿行,仇风似乎非常招兽类喜欢,总有一些弱小的妖兽或灵兽找上门来帮忙。戴月留心了仇风的反应,他身在昆仑那样的宗门修为却不高,但对待弱小的生灵却有一颗恻隐之心。 戴月给燕淮使了个眼色让他学着点,燕淮慢慢地也能让灵兽试着靠近了。当然,他的佩剑现在挂在戴月身上。 于是戴月背上背着白荼,腰间别着两把剑,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岳兄,你不找玉牌吗?”仇风混熟了以后也开始喊她岳兄。 “我已找到足够的数目了,况且你师姐还睡着,我东奔西跑的不好。”戴月轻声说。 仇风看了一眼白荼,再看了一眼岳代平平无奇的脸,愤愤地走了。 戴月敏锐地嗅到一股血腥气,离几人不远的树丛传来剧烈的响动,仿佛向着他们奔来。燕淮和仇风守在戴月身旁,树丛中跑出一只受伤的红狐。 幻惑道尊本体就是狐狸,对待秘境主人的同族怎么也得恭敬一点。 红狐看起来很惊恐,不知道是因为受伤还是别的原因。戴月还在观察伤口,仇风已经蹲下去找药了。 “你对丹药是不是很熟悉。”戴月问他。 “家里都已经说好了,如果不是出了岔子,我估计已经进归一门的清鼎峰了。”仇风摆了摆手。 戴月心想,如果你来了,你在眠桑城就已经死了,还是别来了吧。 仇风手上动作很快,红狐咬住他的右手,他也没反抗,几下固定了红狐腿上的伤口。 燕淮则盯着密林深处,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 红狐的情绪稳定下来,它黄色的眼睛盯着戴月一行人看,仿佛在打量他们。它似乎对戴月有兴趣,看她的次数最多。 戴月也起了逗弄的心思,这只红狐很懂分寸,并没有咬伤仇风。油光水滑的皮毛,看上去手感很好的样子。 她还没动作,白荼悠悠转醒,双眼中闪过一道青光。那狐狸马上低了头,缩到仇风怀里去了。 “白小师姐,你醒了啊。”戴月正想着要不要把她放下来。 “不想走路。” “……好。” “谁在那里。”燕淮朝密林深处喊了一声。 一道不怀好意的灵气向戴月袭来,戴月只听背后的白荼轻哼一声,本应照着她眉心去的灵气擦鬓角而过。 来者不善? 密林中闪出两道身影,看服饰是西界的某个宗门。 “几位道友,这只红狐是我与师兄的猎物,能否物归原主呢?”瘦高个修士打量着戴月几人,人数上没有优势,偷袭不成,只能智取了。 红狐从仇风怀里探出头来,朝那一高一矮两人龇牙。 “你们要拿这只红狐做什么!”仇风语气激烈,像是质问。 陌生修士见到昆仑的服饰还有些顾忌,“自然是取下皮毛炼法袍。” “滥杀无辜,你就不怕染上业债?”燕淮冷然道。 归一门在西界并不有名,那瘦高修士斜眼道:“剥皮而已,妖兽命贱,还能多活一段时间。我等只是要皮,何罪之有?” “你!”仇风气急。 “不如两方比试一场,若赢了,这只红狐便归你们?”白荼的声音很好听,两个陌生修士看着她眼睛都直了。 只听那瘦高修士说:“若我们赢了,不只红狐,你们还要交出所有玉牌。” “若你们输了呢?” “自然一样。”矮胖修士说,“但我们要自行挑选对手。” 戴月见这二人都已筑基,只要不挑选仇风,大概率不会输。 矮胖修士来回打量了燕淮和戴月这两个归一门的弟子,昆仑惹不起,小门小户比较好欺负。 冷面小子一看就很强,另一个样貌平平,还背着昆仑的美人修士,一看就知道是吃软饭的。 “就你了。”矮胖修士指着戴月说。 “不,还是这位昆仑美人……”瘦高修士指着白荼说,“我一直很期待有一个很昆仑弟子交手的机会,不知道这位仙子是否愿意赏脸?” 这位仙子尚未筑基,虽说有些恃强凌弱的嫌疑……只是她美貌如斯,浑身浴血的模样必然勾魂夺魄,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想什么呢,跟我打还能留你一命,去死也不用这么找捷径吧?戴月心里吐槽。 “不行,有什么冲着我来,别打她的注意。” 戴月忙道。 如果戴月知道仇风正在懊悔失去英雄救美的装x良机,她一定会告诉他:不,我只是在救这两个路人。 戴月蹲下,试图让白荼站在地上。 白荼悻悻的,“我不想站着。” “……” “我说,这位道友,你背着一个人还要与我比斗,是否太看不起我了。”瘦高修士脸上挂着不满,心里却已经浮现他的法器割开美人皮相的画面。 你以为我想啊? 戴月都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同样是筑基我还要负重战斗,找谁说礼去。 不知道白荼葫芦里卖什么药,或者只是想玩她……戴月用布条把白荼固定了一下,抽出了剑。 话虽如此,她也不能让这位祖宗受伤。 水镜外,但凡见到有修士之间的争斗,都会引起各路长老亲传弟子的注意。 如果有重伤濒死的,还是要尽早发现并救治。 “东归三九一,放大。” “又是这个人……他在做什么?” “这……” 姜濯筠见戴月把白荼用布条固定在身上,突然消气了。这个动作使她想起很久之前在凡人界的河边路过,几个浣衣妇人总是这样把孩子绑在身上。 她托腮看着水镜,神情沉静。 26、驭雷术 瘦高个是器修,喜用双短刀。 戴月见他左右手各拿一柄匕首,心说双刀流常见,而二匕流不常见。 匕首挥舞间流淌出一股邪异的气息,戴月不敢大意,但她背上还有一个睡觉的,不知道把她晃醒自己会不会有无妄之灾。 “……”什么打架能站在原地呢? 器修剑修之流显然都是近战…… 咦?这好像有点惯性思维了,她之前苦修术与符得到宝贵的五分,应该算是新弟子里比较厉害的程度。 既然在同一个秘境,对方应该也是新弟子,或许可以试试新花样。 戴月把剑收起,拿出一叠聚灵符。假雷灵根也是雷灵根,攻击性还是很强的。 瘦高个身形一动,率先发难,提着匕首向戴月冲来。 戴月捻出一张汲水符,注入磅礴的灵气,四周的空气瞬间变得潮湿起来,地面上以戴月为圆心渗出一滩水。 瘦高个到底谨慎,他在空中折了个身位,稳稳落在水渍外。 身法不错,戴月心想,她手上动作不停,又掏出几张符箓。 水镜外观战的人也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个东归三九一,先前种种习惯都表明了他是剑修,剑修从来不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当场就有几个剑修前辈吹胡子瞪眼说他“剑修失格”了。 “这东界弟子,实在是欺人太甚,自大得没边了!” “先前说要维护人与妖魔的关系,我当他有多大能耐,结果连符箓都不认识。” 西界人自然是抱团取暖,归一门他们不认识,但能给东界那些假仙添堵,何乐而不为。 戴月脚下的地是干的,瘦高个只怕有诈。在僵持之际,戴月又捻出汲水符,这次淋湿的是瘦高个身边的枯木。 场上干的地面越来越少,戴月让仇风燕淮两人往空地走,不要踩在有水有树的地方。 “哼,故弄玄虚!”瘦高个看不出所以然,只当戴月在唬人,“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见他毫不避讳地踏水而来,戴月唇角微勾,亮出了她的剑。 “黔驴技穷了吧,剑修还是剑修,以为用上几张符箓就能变成符师了?” “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姜濯筠盯着地上的水渍也有些疑惑,但是她相信戴月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用意。 戴月因为背上还背着人,不能下蹲或者弯腰。众人只见她微微侧身再横剑一挑,瘦高个修士站在水中踉跄了几步,堪堪站稳。 “上啊!”这是个趁势而上的良机。 瘦高个自己也这么认为,这是他故意卖的破绽。只要此人上钩,与他近身搏斗,他就能把怀里的毒箭射出,就算金丹真人也要忌惮三分。 屡试不爽。 他眼见这归一门弟子提剑起势,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随即,笑容又凝固在脸上,因为对方根本就只打算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 那剑还是在挥动,瘦高个心里纳闷,这是要放剑气?不可能,对方只是筑基弟子,就算天资超绝也不会在修为如此浅薄的时候就领悟了剑气。 对方轻飘飘地把剑尖点在水渍上,吐出几个字: “驭雷术,一式,电光朝露。” 紫金色电光从剑尖倾泻而下,瞬间铺满了整个水面。电光放出大量热,人造水面被这场微型雷霆蒸成水汽,视线里陡然变成白茫茫一片。 瘦高个身法再快也逃不过电光,只听他“嗷”地惨嚎一声,整个人摔在地上。 居然是驭雷术!水镜外的修士也震惊了,雷灵根可是最罕见的异灵根,一般只有南界的雷霆谷传人,才会是雷灵根。 马上就有修士问雷霆谷的长老:这人是你们家的吗? 雷霆谷长老:我们也想知道,此人驭雷术怎么用得比族中子弟还熟练些。 毕竟是正道修士,不能做得太过分,戴月见对方倒地不起,就收了剑,“你认输了吗?” 水汽散去,原本是水面的地方已经化为焦土,瘦高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戴月见他没反应,还担心他出事了,正要往前走,就听白荼说:“他们倒悬门最输不起,有你好瞧的。” “终于醒了,我还怕吵着你呢。” 戴月还想说什么,就听地上的瘦高个说:“这位道友还真是厉害,我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知你是否能扶我起身呢?” 戴月正要往前走,就听见身后传来的风声,她心里有些无奈。单挑不好吗,为什么要整这些幺蛾子? 她看也没看,祭出一张炎阳符。 “驭雷术,二式,地火焚天。” 先前用汲水符的时候,卷过来很多枯木,这些枯木被隐约围成一个阵型。这是后手,戴月本来无心使用,只是作为防备手段而已。 九天之上降下一道雷,劈在想要从身后偷袭的矮胖修士身前,留下极深的焦痕。 他已经踏入了阵中,饱蘸水的疏松木质,雷光的高温使得其间的水汽急速蒸发。这些枯木被雷接连引爆,近圆的阵中瞬间变成一片火海。 枯木炸裂的每一声都在他们心上留下了重击。 戴月没有让火烧到那两个修士身上,那两修士被灼热的火焰包围,脸上露出惧色。 她俯视二人,火光在他平淡的脸上明灭不定,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吓人,“我的礼让不过是想快点结束无谓的争执,你们却一再挑衅,真当我怕了吗?” “一,放下玉牌赶紧滚;二,我自己来拿。” 怎么拿?杀人夺宝吗? “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东界还有您这么厉害的术修,这,这就告退。” 原来不是吃软饭的,是个杀神。两人十分麻利地把身上所有的玉牌尽数交出,哆哆嗦嗦地跑了。 水镜外见无人伤亡就把有戴月的一角恢复原样了,方才那些嘲讽他的西界修士个个安静如鸡。 燕淮仇风站在阵外,仇风有些好奇,“岳兄,他们都走了,你还站那干嘛?”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戴月捏着聚灵符陷入了沉思,她现在只会放火,怎么灭呢…… 她正琢磨这用汲水符一点一点浇灭,白荼玉指一勾,地上的雷火全被她收入囊中。 “你这花精,居然是火灵根?”戴月颇为惊讶。 白荼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这一大笔玉牌进账,戴月怎么也得进第二轮了,她有些郁闷。 接下来几天姚不平又发布了两条法则,这期间戴月都没有出手,美名其曰机会要留给年轻人。 白荼终于消化完毕,状态稳定之后终于听不见那些让人头疼的心声,她亲自动手松松筋骨。 戴月小声说:“你假装自己是炼气,比我还离谱,这种日子你怎么过下去的?” “哦,如果旁边有人的话,我一般不用自己动手。” 戴月算是知道这人爱装小白花的奇怪兴趣是怎么培养的了,原来是因为懒。 她见仇风一路频频对白荼示好,白荼不接受也不拒绝。 戴月有些好奇,“你会爱上什么样的人?” “爱上?” “就是一个人为你做什么你会觉得他很好。” 她和白荼相处越久,越难以理解书里白荼和男主的感情。 白荼思忖片刻,“或许是能真正杀死我的那种人……” 不死之身对于她来说是酷刑,数次挣扎在生死之间对她来说实在是太累了。 听了这话戴月心想,好家伙,这话的意思是比武招亲还是单纯变态,我等凡人实在无法参透。 看在同行一场,戴月还是说:“不行,你不能死,至少对我来说你很重要。” 你是这个世界的重要配角,你死了支撑这个世界的气运就会受到重创,给我好好活着。 白荼歪了歪头,“为什么。” 戴月心想,为什么自己能读心还要问我,难道是我想得不够大声吗? 正巧旁边有人经过,她于是说:“呃,因为我们是朋友。” 一轮试炼结束,会有休沐日,戴月走出驻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姜濯筠。 没有人能拒绝逛重霄天夜市吧? 见姜濯筠点头,戴月在心里比了个胜利的姿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摩拳擦掌,只恨自己不能露出真面目,要顶着一张面具和美人共游。 夜幕降临,重霄天市集才展现出它真正的魅力。 街道两旁的花灯,众多喷香的小吃摊,一些精巧但是与修炼无关的小玩意…… 不只有凡人,整个鸿元大陆的修士都在这里摆摊。东西南北四界的奇珍异宝映着照明法器的弧光,熠熠生辉。 戴月却只记得看她皎月一般的眉眼和身上清冷的香气。 她仿佛对什么都感到新奇,古井般深邃的眼中因为惊喜泛起阵阵涟漪。 虽说她们已经辟谷了,吃点东西倒也无妨。 老板娘是个泼辣的性子,在重霄天摆摊也有数十年了,头一次见到这样出尘的仙子。 戴月只见那中年妇人赶忙拿了抹布,把他们落座的桌子又细细擦了一遍,嘴里还问着,“两位仙长,要尝些什么?” 姜濯筠有点懵懂,她从未来过这样的场合,就算是吃灵食,也只在雕梁画栋的留仙楼吃过几次。 戴月不禁多看了一会,直到对方脸上飞红,眼里含了一丝恼意,她才慢吞吞地说:“老板娘,要炙七珍肉、青竹酿和邀月灵羹。” “这位仙长是个识货的,二位稍等。”老板娘风风火火地往后厨走,“掌柜的,要炙七珍、青竹酿、邀月灵羹……” 戴月心里正暗喜自己来之前问容岚做了功课,远远地看见白荼的身影,她赶忙移开视线。 姜濯筠见戴月神色有异,顺着戴月先前看的方向找过去……是那个昆仑女修? 几时辰之前,姚不平在众目睽睽之下邀白荼游夜市,吃准了她不能拒绝。 白荼正愁有气没处撒,一转眼倒是对上了姜濯筠的视线。 什么意思? 她直直朝着戴月的摊位走来。 姚不平算是摸清了这个主子的性子,当下还管什么逛摊啊,马上跟了上去。 戴月只见一只素白的手在她桌子上敲了敲,“吃什么好吃的?不带我?” 姚不平道:“老板娘加桌。” “?” 加什么桌,我在约会,你没看见吗? 27、夜市 戴月反复确认她和姚不平是不是真的没有仇怨,答案当然是没有。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姜濯筠见戴月气鼓鼓的脸不禁轻笑出声。 夜市人多拥挤,一只小小的四方桌只配了两条长凳。要是照姚不平的意思,在这种地方再加一张桌子,实在强人所难。 于是姜濯筠主动坐到戴月所在的长凳上,算是给两位不速之客让了位置。长凳位置有限,她月白的长袍和戴月水色的衣料交叠,竟有一种和谐的美感。 坐得近了,甚至能看见姜濯筠鸦羽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刚沾了茶水的唇上晶亮柔润,透着浅淡的绯红。 戴月此时也顾不得刀姚不平,她又低头看着交叠的衣袂,只觉得粉色的气泡搅得自己晕头转向。 好近,好上头。 姚不平,你是我大哥,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白荼“啧”了一声,不知道在嫌弃什么。 姚不平刻意坐在戴月对面,她只能面对这个刚刚似乎在瞪她的女人。 白荼是昆仑掌门钟离沧的徒孙,照理说是充当昆仑门面的人物。作为重霄天方的破冰大使,姚不平自然要和她搞好关系。 只是这昆仑的女修实在貌美,就算是他也萌生了想和她共度余生的荒唐念头。 原本他的计划是和白荼在游玩间培养感情,谁知这位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修在和他独处的时候极有主见,和在众人面前完全是两个人。 一定是秘境里这个东归三九一给她下了迷魂汤,否则她怎么会性情大变。 姚不平打量着戴月和姜濯筠,心说这小子还真能整事,偏偏所有绝世美女都对他另眼相待。 他比起此人到底差在哪? 反正,虽然他没办法和白荼独处,也不会让这个东归三九一好过。 “这位姐姐,你也是她的朋友吗?我们在第一轮试炼时一直在一起,没听过她提你呢。” 虽然白荼的声线又软又甜,戴月只觉得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对她的精神攻击实在是太大了。 “哦?昆仑山的白小师姐也是你朋友?”姜濯筠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转头问戴月。 戴月没敢看她,倒不是问心有愧,只是她们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一个眼神就会暴露她的心猿意马。 “朋友与朋友也是不同的……”戴月嗫嚅着。 比如还有女朋友,哈,但是她不能说。 “哦,”白荼见姜濯筠不回应自己,“你是天道宫的希聆真君吧,在秘境里岳代说……” “哎,菜齐了。”戴月仿佛是不经意之间打断了白荼的发言,“来尝尝味道。” 方才姚不平一直觉得场上三人之间暗流涌动,看着区区三个菜,他正欲多点一些,展现一下他的财力。 “这几个菜,不够吃吧?” “姚少门主,这只是其中一站,还有别的地方要逛呢。” 你这小子,长得一般倒是会玩。话虽如此,姚不平也反应过来,逛夜市并不是只顾着吃的。 ……学到了。 姚不平虽然很不想承认,他一贯拿灵石砸人的习惯如果遇到不差钱的仙子就容易碰壁。这种时候就要像这个岳代一样悉心计划行程,照顾对方的情绪。 想到这他又嫌麻烦,又把思路扭回到用灵石砸人——这世道不差钱的有几个。 炙七珍肉是辣的,东界不怎么吃辣,故而戴月想带姜濯筠体验一把。 炙烤食物特有的香气,轻咬一口,煨着多种灵草的汤汁从肥瘦正好的嫩肉中溢出,在灵草的作用下,身体暖融融的。 姜濯筠确实是第一次吃辣,她眼角和鼻头泛起浅薄的红色,眼中多了一层潋滟的水膜。 戴月笑着问她:“会太辣吗?” 这种滋味叫辣,姜濯筠点点头。她的舌头有点疼,只好小声地吸着凉气。 “等我一下。” 戴月拿了一只盛着水的碗,又把她碟里剩下的炙七珍夹过去。姜濯筠托腮看着她把表面的一层调料洗掉,掌心闪过一道细雷把肉烤干。 姚不平心想,罕见的雷灵根就给你用来做这种事?显然对方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他的行为简直可以用旁若无人来形容。 “现在会不会好一点?” 姜濯筠小口咬着,点了点头。 邀月灵羹是清甜的,入口即化的软糯质地,咬开之后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青竹酿是北界特有的酒,戴月怕姜濯筠之前没怎么喝过酒,只让她尝一点点。 在美食面前,连姚不平都闭嘴安静地喝着,这种小摊虽然不比修士开的酒楼,也别有一番风味。 白荼却不吃东西,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青竹酿。 戴月怕她喝醉了闹事,就问:“白小师姐,怎么不吃菜?” 她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扫过来,“我天生尝不出味道,只能饮酒徒做消遣。” 见在座几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白荼嫣然一笑,“莫不是扫了几位的兴致。” 哪有吃不出味道来小吃摊闹事的,这不是找虐吗?戴月见她苍白的脸浮起红晕,担心她酒品不好,一怒之下砸了人家摊子。 戴月只好说:“吃的差不多了,我们去别的地方逛逛,去去酒气。” 几人站起来,白荼却还坐在原地。 “白小师姐,走了。”戴月放软了声音。 “姚少门主,白小师姐好像醉了,我们把她送回昆仑驻地吧。”戴月对姚不平说。 白荼一听见“回昆仑”就拽住了戴月的袖子,戴月有些手足无措,看了一眼姜濯筠。 姜濯筠朝她点了点头。 戴月于是在白荼的长凳边蹲下,却只看见她泫然欲泣的眼睛,“你……你怎么了?” “不想……回去。”白荼呢喃着。 “那……去吹吹风,等你醒酒再说。”戴月只能哄着。 “不想……走路,你,你背我。” 姜濯筠只当白荼如外表那般纯真惹人怜爱,虽然心底有些没来由的小情绪,她还是善良的。 “你背她吧,”她惊觉这句话有点刺耳,又加了一句,“我不介意。” 听到这句话,戴月还在煎熬,白荼已经找好位置挂着了。 “……” 就算身上挂着一个,她也要好好约会。 姚不平看戴月的眼神已经从不屑变成了……呃,崇拜? “少门主?您……” “不用那么生分,你我一同饮酒,也算有了交情,叫我不平即可。” 姚不平也看出来岳代对白荼是无意的,结交这样一位前途无量的雷灵根修士对他没有坏处。 戴月自然发挥她的外交潜质,你来我往地交谈起来。 姜濯筠看着戴月游刃有余的的样子,唇角微勾。 三人谈笑间来到一家音修开的店。选这家店,戴月自然是考虑良久。檐角上挂着一只精巧的琉璃风铃,推门而入,风铃就会响起碎玉般的声响。 “音修的小把戏而已。”姜濯筠抿唇一笑。 姜濯筠一笑,戴月就知道她来对了。于是她故作不解问:“哦?这里有什么高妙之处吗?” 姜濯筠就开始为她细细讲解起来。 在自己熟知的领域,不论是谁都喜欢多说几句,这就是戴月选择这里的原因。 不像寻常店铺,这里无人看守却满室琳琅,大约是店主实力高超下了禁制。 姚不平知道店主的身份,他正要说什么,几个重霄天的弟子就来找他了,说是门内有事等着他处理。他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戴月背上沉睡的白荼,只能先回宗门。 说起来白荼酒品还不错,喝了酒就知道睡觉。 戴月看着墙上最中间挂着一根雪白的琴弦,觉得有些眼熟,她用神识探了探,果然和姜濯筠的本命灵器有相似的气息。 但是她分明记得姜濯筠的琴弦是朱红色的,颜色和墙上这根不一样。 就在她的神识离开琴弦的时候,檐上的琉璃风铃传来清脆的响声。两人朝门口看去,见到一位身穿浅紫纱衣的美人。 美人长发曳地,杏眼桃腮,带着风情万种的媚意。 “您是店主吗?”姜濯筠问她。 戴月觉得此人有几分眼熟,看着像狐妖,脱口道:“您是幻惑道尊的后辈吗?” 美人娇笑一声,“三位贵客,上楼细谈罢。” “这世道音修不多见。” 紫纱美人细细打量着姜濯筠,两百岁的元婴真君,整个鸿元大陆都找不出几个。 “这位想必就是声名赫赫的希聆真君吧?”她笑得花枝乱颤,“我也有见到正主的一天。” 美人名唤令狐绥,是位千岁的元婴真君。既然姓令狐,那就是幻惑道尊的后辈了,只不过幻惑道尊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妖术修,这后辈竟没有承袭她的衣钵。 “小郎君,你可知入音修一道有何条件?”令狐绥问戴月。 “说来惭愧,我对此道了解甚少,还望您为我解惑。” 令狐绥笑笑,不以为忤,“音修一道,入门不需要条件,除了那些惊才绝艳之辈,就是我等走投无路之人的选择了。” “音修最看重不过‘琴心’,若是如我一般天资平庸,其余门路走不通只能以音入道,修至元婴就是顶峰了。” 戴月还在迷惑为什么令狐绥要和她们这些陌生人说这么多,就见她看着姜濯筠目光灼灼,“希聆真君能否赏脸让我见一见您的琴心,若是不便,单看本命灵器也是可以的。” 28、朱弦 姜濯筠的本命灵器是眼前这架朱弦皓身的瑶琴,原本幽暗的待客室因为这架瑶琴的出现竟生生亮了几分。 戴月凑过去细看,玉质琴身上每一道纹理都光蕴内敛,仅是看着就觉得心境平和。朱弦在烛火跃动间镀上了细腻的金红色光泽,仿佛伸手一拨就能听到绝妙的琴音。 令狐绥美目微凛,似乎欲言又止,随即她绽开一个笑,“希聆真君的琴果真不俗。” 戴月直觉有些奇怪,还没等她开口问,令狐绥又道:“本店恰好也有一根漱玉弦,它若能被希聆真君收入囊中,也算不辱出身。” 令狐绥伸手一握,手里多了一根雪白的弦。姜濯筠看着她笑意盈盈的眼睛,没有推辞。 离开的时候,那位风情万种的店主还把她们送到了门口。 夜风微凉,灯火阑珊,如果不是背上还背着一个祖宗,这样的环境很适合有情人互诉衷肠。 后半夜,叫卖的小贩也乏了,胳膊拄在膝盖上,睡眼惺忪地看摊。 静谧的环境让戴月原本怦怦直跳的心也跟着舒缓下来,一路走着,灯火与树影在姜濯筠身上流淌而过。 眼神上移就是她的侧脸。 她好像不开心。 顺着夜市的路直走到尽头是观星台,深色夜幕中繁星漫天,与零零碎碎的灯火相映成趣。姜濯筠把风中飞扬的青丝拢到耳后,沉郁的眼中装着一片星河。 戴月没有看天上的繁星,也没有看地上的灯火,她只在意这片浸在水里的星河。 “你在难过。”戴月看着她,有些小心翼翼,“是因为不喜欢那根琴弦吗?” 起风了,云间月色迷离,姜濯筠纷飞的袍袖投在黯淡的影子里成了折翼的蝶,她的声音有些飘忽。 “其实我与那位令狐真君并无不同,成为音修不过是因为走投无路。” “正如那位真君所言,音修最重要的‘琴心’我是修不出的。” “就因为我这可笑的炉鼎资质,我要求我的大道,甚至只是想凭自己活下去都像一个奢望。” “那根琴弦,不过是令狐真君对我的怜悯。” 这是个人,她会有自己的不甘。 她不是纸上三言两语就能代过的浅淡的白月光,她不是无喜无悲的神女剪影,她不是被用来驯化的、用来满足任何人可悲虚荣心的女角色。 她会痛苦,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她是活生生的人啊。 戴月忽然想起上辈子她第一次见到姜濯筠的情景,当时她还没意识到这是一本小说,她只觉得姜濯筠如高天孤月一般扎眼,群星熠熠不及她璀璨。她怎么也不会相信原著会给这样的人,一个让人无法释怀的结局。 那时候这位希聆真君的琴弦还是皎月般的白色,只常用的弦上微微泛着一些绯色。常用的弦……戴月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朱弦,是血的颜色。 漱玉弦,质硬而密,到底要练成什么样,才能把那样的琴弦染红? “我觉得,”戴月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抖,“我觉得令狐真君是佩服你。” “你只花了两百年就到达了她一千年才求索出的高度,这正是因为你的不屈和勤勉……至于先天资质,我听说过,在某本古籍上有破解的方法。” 这不是单纯的安慰,原著里男主为了接受轩辕城帝弘剑的传承,跌落悬崖后获得了奇特的功法,竟然把体质换成了最易得道升仙的先天剑骨。 这本秘籍她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要为了姜濯筠去找。 “就算这条路走不通,还可以问你师父和父亲寻求帮助。天道宫和长垣城,这两股势力加起来,你若是想要月亮他们都能给你摘下来。” 姜濯筠的师父玄衍上人成天忙于庶务,长垣城城主估计也闲不到哪里去。她是年轻一代的标杆,标杆怎么能示弱呢?就算受委屈也不能求人帮忙……戴月越想越心焦,恨不得立刻冲到长垣城主府或者天道宫去和那两位大佬当面谈谈。 “噗。”姜濯筠看着戴月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不禁笑出声。 明明她只是在说自己的无奈与不甘,这个人却比她还生气。 这一笑可不得了,她眼里璀璨的星河就像烟火那样亮得晃人,戴月只觉得她的脸更热了,“你笑什么,在说正事呢。” “长垣城城主不是我父亲,是我舅舅,我师父平日又很忙……” “那,那他们也得管你。”戴月急了。 “我只能找你帮忙了。”她看着戴月说。 “我,”戴月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舔狗,“我十分乐意。” “但是你也别不好意思,你是天道宫掌门最看重的徒弟,就出趟远门,还把邹乱长老配到天道宫驻地里随行,那可是五剑之一,见他都跟见你师父一样了。长垣城主愿意给你这么尊贵的身份,想来也是关心你的。” “希聆,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关注你、守护你,你也值得被这样对待。生来是炉鼎,这不是你的错,说到底炉鼎也只是一种体质,仅此而已。” “就算改变体质没有成功,我的意思是如果有那么一点微小失败的可能,我和两位大佬都没找到办法,那也没关系。” “修真界这么大,你可以不做第一人,不用去演一个天才。就算平庸和普通,那又如何?只要你快乐就是值得的。比如夜市里的小吃和留仙楼的珍馐佳肴,不论出现在什么地方,有滋有味才是最重要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不好吃,它也只是菜而已。没人会说不好吃菜的就不配是菜。” “希聆,我希望你是快乐的。”无论我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姜濯筠第一次见到戴月是在百年前,隆冬时节随着师父拜访归一门。风霜雪影中,当时还是孩子的戴月穿着单薄的衣衫,握剑的手冻得通红。光是看着,就能感觉到她似乎有一身绝不屈服的傲骨,和对剑道的严苛与痴迷。 当时她心想:这个孩子挥剑的声音很好听。 后来秘境的几次偶遇,戴月已长成了可靠的剑修。她总是在前面开路,领着一群弟子探索周边环境,见到自己也会遥遥致意。 再后来听说她为了同门身负重伤,伤愈之后来拜见时才算是第一次面对面谈话。她说想要成为自己的朋友,总是用一些笨拙但有效的手段逗自己开心。 在眠桑城时就算被众人唾骂,也愿意为了救他们面对雷劫风险,她不介意替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友人扛一次劫雷,尽管这种行为她从来都觉得是不理智的。 命运原本就是泥淖,越挣扎越会深陷其中。 如果那个夜晚戴月不曾出现,自己下嫁并非不可能。 她有那么一刻真的想过跟命运低头。 可惜,现在不用想了。 晨光微熹,天幕由白转红,像要燃尽黑夜。 她听到对方说:“你觉得呢?” 明明已经长篇大论,还要这么小心翼翼地问自己的意见,真奇怪。 于是姜濯筠笑眼弯弯,“嗯。” 嗯?嗯,是什么意思?戴月心急如焚,但看着姜濯筠脸上的笑意还是憋住没问。她自傲的心机智计在此人面前统统无用,明明先前还觉得人家是笨蛋美人。 爱情使人盲目。戴月在心里叹了口气。 两人分别后戴月正准备往归一门驻地走,只是一路上行人的眼睛总是往她身上瞟。 回头率有点高,为什么? “喂,”白荼眼见戴月就要走进归一门驻地,也不装睡了,“你要背我去哪里?” “……” 她好像确实是忘了什么,背太久了都要习惯了。 “……我这就送你回昆仑驻地。” “不用了,”白荼轻哼一声,“我自己走。” “看我干嘛,你不是要回去吗?” 白荼把戴月的手臂挽住,“我没说你不用送我。” “……”白荼,你真的好难懂。 “为什么我和她都是你的朋友,你却说朋友和朋友不一样?”白荼眨巴眼睛。 比起有家族和宗门支持的姜濯筠,明明是她这个无依无靠的花精更可怜。 戴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白荼在原著中是个隐藏极深的强悍战力。 症结在于心病。 她所谓的师父……疑似反派势力的一员,把白荼塑造成这样的性格,逼仇风入魔,怎么看都是危险人物。 要干涉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朋友和朋友确实是不一样的,我对姜濯筠是类似恋人的爱慕,对你是单纯的朋友。”她不想让白荼误会,只能把话说清楚。 即使这样会有些自作多情的嫌疑。 花精不一定懂得人类的情感,它们总是钝的,就算外表再像,跟人类还是会有区别。它们看人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妖魔精怪想要在人修的世界里生存,就必须去参悟那些复杂的情绪。 好在戴月有丰富的育儿经验,因为明霓夜是心智发育缓慢的蛇妖,创造了带大明霓夜的壮举,戴月有足够的耐心去应对非人幼崽。 白荼“醉酒”后明显对昆仑产生了排斥,或是畏惧。那位奇怪的长老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呢? “白荼,你我也朋友一场,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你能愉快地度过余生。你的师父肯定有问题,这种情况下你也是有机会反击的,比如先引起你师祖的注意。” 昆仑掌门钟离沧虽说有些粗枝大叶,对弟子倒是一片赤诚,十分可信。 白荼看上去没有在听。 正带白荼朝着昆仑驻地走去,空中缓慢浮现了一架飞舟。 飞舟上有个硕大的图腾,戴月眯起眼睛。 那是轩辕城的标识。 来兴师问罪? 29、魔火魇梦 自从轩辕城的飞舟到重霄天以来,已经五天了。 照理说已经过了第二轮试炼开始的时间,重霄天各路长老却没有任何解释。作为当事人,戴月估计轩辕城这样兴师动众地赶来,是为了追究轩辕傲尘受伤一事。 两相拉锯,轩辕城霸着幻惑秘境搜查,摆明了不想让试炼继续。轩辕城的态度没有很强硬,故意拖延时间的“搜查”,或许是希望整个鸿元大陆有头有脸的宗门都看重霄天的笑话,用面子来威逼重霄天给予一定“好处”。 再者,此次试炼打着安全的名号,伤亡人数却尤其多,也确实让一些宗门不满。 虽说秘境里白荼闹得很大,但她的女配气运好好地挂在身上,加之戴月的及时干预,理应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戴月对这两件事并不在意,这段时间就算查到她头上也得耐着性子不能报复。先不谈戴月的小队玉牌数目进入了前十,惹来许多关注,单凭戴月对先天木灵的发言就牢牢踩住了当下的正确立场。 这个时候对她出手就等于和“正确立场”的制定者们作对。 于是戴月颇为安心地把《劈星剑法》练至二重。 参悟剑法依旧在荒原幻境,只不过这次袭来的不是狂风而是骤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她灵识聚成的躯体上,每一滴都冷到刻骨铭心。随后她的躯体不由自主地随着节律运动,木剑所指的轨迹逐渐把空中的水珠凝成一条水龙。 随着剑势指向虚空,那条水龙呼啸而去,又在半空中崩解,劈头盖脸地把她浇了个透心凉,随即她狼狈地从幻境中醒来。 还没等她细细参详第二层的意境,容岚已经敲响了她的门,“岳代,重霄天集会,估计是二轮试炼要开始了。” “这就来。” 究竟是重霄天作出什么样的让步,轩辕城才肯收手呢? 前些天听姚不平的说法,轩辕城狮子大开口,开出的条件竟是要一条灵脉。且不论轩辕傲尘有气运之子的称谓,因为目前几乎没有迹象可以证明这一点,他真正的身份,也只是轩辕城主并不受宠的子女之一。 一个平平无奇的世家子怎么能和一条灵脉相提并论,再尊贵的人也不能换金矿吧?重霄天的依附灵脉的灵物难道就不用过活了吗? 戴月在路上想了无数可能,当她亲眼见到姚万仞时,那些可能顿时灰飞烟灭。 幻惑秘境试炼声势浩大不假,那也只是入门三年内新弟子的小打小闹,重霄天掌门姚万仞出场,性质就变了。 差不多是经济舱升级到头等舱的待遇。 台上姚掌门冁然一笑,“诸位道友,敝宗幻惑秘境正待审查,暂不开放,经与昆仑方商议,现决定开放魔火魇城以兹弥补,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魔火魇城?!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姚万仞大手一挥,远处多了两架飞舟和一面巨型水镜,巨型水镜上映出昆仑掌门钟离沧的面容。 “嗯,我昆仑同意了。”钟离掌门须发皆白却不露老态,一双虎目暗掩锋芒。 好手笔!放出这么一个重磅炸弹,重霄天的意思大概是:随便你查,要好处,不可能的。 戴月本想嘲弄一下轩辕城赔了夫人又折兵,思绪却不禁飘向魔火魇城。 此时场上一片哗然,显然是被这个巨大的馅饼砸晕了。 魔火魇城,顾名思义是魔火之乱平息后,遗留在鸿元大陆西北防线上的一个战略要地,由众多战死者的梦魇凝聚而成。 两千多年前,魔火之乱发源自朔风冰域歧渊,魔帝祁元魁与手下的七魔将建立起了历时一千三百年横跨四大陆的噬日王朝。 魔火之乱结束后至今的七百年间,魇城一直由西北防线的主体,即重霄天和昆仑山共同把守。 上辈子魇城开放是在宗门大比前后,如今竟是提前了。 姚万仞可不是冲动性子,轩辕城敢来叫板也是捏住了这一点。敢做出这样的决定估计是长垣城在背后做了推手,戴月下意识找了找姜濯筠的身影。 西北防线周边一般不设传送阵,众人只好登上飞舟去往魔火魇城。 看来二三轮试炼都会在魇城进行,具体规则,重霄天的长老在飞舟上一一列举了出来。 魇城是一个共享梦境,在此期间会轮回往复地播放战争的虚影碎片。 进入其中的修士需要识别并扮演自己进入的角色,在魇城中不作出合理行为,并存活到最后的修士,视为通过二轮试炼。 魇城居民被重霄天的长老分为三种:正方修士、反方魔兵和其他。 戴月仔细琢磨,发现通过二轮试炼需要遵守两个原则,一不能崩人设,二要存活到最后。 有意思,但她直觉这事并不像说起来那么简单。 在共同坚守的七百年里,昆仑山和重霄天都获取了不少好处。 不论是根据影像复原出的失传法器,还是填补完全的心法秘籍,战后这两个宗门凭着这些好处硬是快速恢复了元气,甚至跻身大宗门之列。 不像归一门,原本的鸿元大陆区域划分里是有东西南北中五界,归一门独占一个中界还有神器坐镇,可谓是风头无两。 戴月暗自腹诽:如果在魔火之乱中师祖和几位师伯没有陨落,或许归一门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靠着向天道宫进献神器谋求庇佑了。 说起陨落的大能,就不得不提到“卧底”一词…… 卧底,戴月微微一怔,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此事必不简单”的直觉了。 魔火之乱建立起的噬日王朝,领土包括整个朔风冰域、放逐之地,雾泽灵洲北部,鸿元大陆西北防线外的区域。 如果没有卧底,原本攻打西北防线的销骨魔将殷稚,就不会因为引起魔帝的猜疑而被调至放逐之地战场。 殷稚是魔帝麾下实力排行第二的妖皇魔将,如果那些神秘卧底的任务失败,鸿元大陆估计会和放逐之地一样全面沦陷。 也就是说,魇城的居民中一定会有“卧底”这个身份。 这个副本在原著中似乎占比并不多,戴月只有“轩辕傲尘十分欧皇地抽到魔将身份,然后扮猪吃虎在魇城中大杀四方”的模糊印象,再多信息由于年代久远竟是想不起来了。 左思右想间,飞舟已经在一截焦黑的城墙边落下。 时近日落,血色霞光在远处千百年前遗留的焦土戈壁上映照出碎芒来。 骤起的风穿过表面凹凸不平的沙砾发出呜咽的声响,不知道在为谁悲鸣。 鲜活的生命就像填补死亡深渊的上好祭品,不甘和夙愿都在此处归于寂灭,与天争命,到最后不过一抔黄土而已。 重霄天长老们简略介绍了进入方法,叮嘱完安全事项就退至一旁。 由于魇城的投放是随机进行的,戴月只好迅速地把她关于卧底的构想在小队里说了一遍。 在被魇城光芒吞噬的瞬间,众人心底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苍凉。 “发什么呆?魔将大人要的东西呢?” 身侧是冒着魔气的炼药鼎,案面整齐地摆在一排前所未见的药材。从说话的人居高临下的语气来看,应该是“自己”的上司。 这位上司和自己都穿着绛色袍衫,自己手里还捏着一瓶丹药。 戴月心念电转,恍惚一阵后方露出诚惶诚恐的脸色来,“已经准备妥当,能为魔将大人做事,小的就算炼药炼死了也值当。” “有这个功夫耍嘴皮子,不如做些实事。”上司下巴微抬,嘴上说得刻薄,面上却缓和了不少。 我是魔兵中的药师,或许是直接服务于魔将,但是这个“上司”似乎对自己并不尊敬。戴月一边琢磨,一边跟在这个人后面走。 魔火之乱前期,西北防线应该是有两名魔将,销骨魔将殷稚和魔将易追青。 噬日魔帝手下七魔将中只有实力前三才能拥有封号,也难怪殷稚一出手就给西北防线带来了巨大压力。 魇城这个舞台,正方属于重霄天-昆仑山西北防线修士,如果身在正方,估计还能看见两位掌门千年前的虚影。 戴月心中可惜,被投放到反方,除了能见一见史料上含糊其辞的魔将,发现的功法或者丹方都是魔修的手段,用不上也用不了。 虽说如此,戴月还是决定在这个地方多待几天。魇城秘境的价值很高,古战场见闻可是无价之宝。 前方已经隐隐可以看见王帐了。 如果她是殷稚,通关的路线应该是:找出营内卧底,攻破西北防线。 如果她是易追青,通关路线就不会很难,只要保证自己存活到最后即可,当然这条线会是:殷稚被卧底谋害,引起魔帝猜忌,殷稚被调离,魔兵溃败,西北防线驻守成功。 一个小小药师,当然做不到左右局势,戴月心下轻松了一些。 路边扔着几个带血的枷锁,上司也看见了,他嗤笑一声,“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修,被抓之后还不是乖乖就范,再硬的骨头,在魔将大人手中,都变成了软蛋。” 他突然停下来看着戴月,“你说是不是。” 如果这是在例行试探,那还好说,如果不是…… 中低层药师,在要去面见魔将的路上被上司试探应该有什么反应? 身份低微所以胆子不大,药师这行向来行事谨慎,戴月适时展现出不安,“魔将大人手段高明,自然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上司的眼神轻飘飘地擦过戴月手里的丹瓶,一言不发。 这丹药,难不成有问题? 难道“我”会做出投毒的举动? 30、废棋 魔火之乱中鸿元大陆伤亡惨重,是所有上代修士心间的梦魇。 对于归一门来说,彼时更是幸存者余生难以触碰的伤口。 他们都说,上代掌门封断念识人不清,教养出卫朗这么一个人面兽心的败类。 卫朗背信弃义、通敌魔族,还亲手重创其师封断念,致其重伤陨落。 他们都说,蚀魂魔将长相酷似归一门逆徒楚铮,原来满门上下皆是天生反骨、不可不防。 小师弟卫朗的尸身分明是魔将所化,楚师妹人如其名,以巫族之身明铮铮之志,又怎会为了魔族的权势折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归一门风头太盛,招致多少红眼。 无罪如何自证? 或许事实如何已无人在意,庞然大物的倒塌,众人都能来分一杯羹,说到底还是得利为先。 当时肖崇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守卫鸿元的满腔热血撞上千夫所指,恰似冷水浇头,徒留一点淋漓尽致的苦痛与清醒。 他只记得大师姐鱼泠鸢代师受戒,被投入死狱,至死不得踏出半步。 只懂莳花弄草二师兄甘于卮,如梦方醒,向天道宫进献神器、割让中界灵脉,谋得门派一朝喘息。 他原以为此生不能和甘于卮和解,直到他撞见这位变得不苟言笑的师兄站在那棵树下出神,神色肃穆得像是悼念。 他才记起来那棵已经开不了几朵花的,老得不能再老的桃树,是师父亲手栽下的。 而泠鸢师姐平生最爱桃花。 “肖尊者?”祁望舒把新画的符箓推到肖崇云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在魔火之乱的发源地歧渊,肖崇云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平常不愿提及的伤口。他定了定神收回思绪,垂眸看那张纸。 祁望舒在符箓一道的天分很高,一笔勾连不曾断,墨上光蕴流转,画成了。 “你未拜在我门下,我能传授你的不多。但你毫无疑问有此道的天分。” 诚然他厌恶魔族,但以祁望舒年岁推断,魔火之乱时,她还没出生。思及此处,肖崇云又有些奇怪,多方打压之下,魔族已经在灭族的边缘了,祁望舒这么年轻的魔族又是从哪来的呢? 祁望舒的意图就是拜在肖崇云门下,出逃之后在鸿元大陆找一个庇护之所。听见他提及此事,祁望舒心中一动。 在谨慎与冒险之间,她选择冒险。 “那么,拜在肖尊者您的门下,又有什么条件呢?”她语气随意,余光却一直打量肖崇云的神色。 肖崇云面带嘲弄,“我归一门收徒需要家世清白,你身为魔族,想必家中长辈绝不乐意见到‘弃暗投明’的晚辈吧?” 这话虽然带刺,但也不至于劝退祁望舒,她咧嘴一笑,“关于我的身世,或许是事关整个魔族倾覆的秘辛,我愿意用这个秘辛当做束脩,师父。” 肖崇云心里也清楚,这个自称祁望舒的魔族种种行为都表面她身怀许多隐秘。上一个姓祁的魔族正是魔火之乱的发起者,噬日魔帝祁元魁。 或许祁望舒就是祁元魁的直系后人。 戴月对魔火之乱的了解十分有限。 这段时期的故事,直到现在都被上辈人讳莫如深。她只恨自己前一世活动范围仅限于归一门及其周边秘境,这段连原著都是一笔带过的神秘剧情,她完全不占先机。 怎么办,手里这瓶药如果真的是毒药,她会不会是第一个结束二轮试炼的修士。 上司掀开王帐,等到戴月的眼睛适应帐内昏暗的光线,只见到一个肌肤青灰,双目深蓝,颧骨至脖颈间布满阴绿色鳞片的孩童坐在上位。 观其样貌,应该是销骨魔将殷稚。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戴月也没想到殷稚看起来会如此年轻。都说妖族发育缓慢,这样的情形倒是和明霓夜定契后解封妖血有几分相像……怪不得会遭人算计。 或许是因为脑回路不同,非人种族都有几分喜怒无常的特性,殷稚尤甚。 原来我是殷稚手下做事的,戴月意识到这点之后几乎可以给自己做盒饭了。不管这瓶丹药里有没有毒,她都要被迁怒然后原地下线。 原著这一段应该发生在几年后,轩辕傲尘的角色就是殷稚,他操控着殷稚在魇城大杀四方,惊艳一众长老……只是不知道轩辕傲尘没参加此次试炼,这殷稚是否会被修士扮演。 如果是修士扮演,还能抢救一下,如果是千年前的虚影,就可以直接抬走了。 殷稚深蓝的眼睛瞥了一眼两人,他朝戴月勾了勾手。 戴月蹲下身,保持一个让殷稚俯视自己的姿态,再双手高举,把药瓶进献给殷稚。 他轻轻一握,药瓶直接在他手中四分五裂。 不是,药瓶拔塞子就能用了,你图什么呢?看这架势,殷稚是原装的虚影,戴月内心已经放飞自我,准备收拾收拾去世。 殷稚从六颗表象近似的丸药里捻出一粒,凭戴月丹药五分的直觉,那颗丹药确实有问题。 戴月只听上司“嗙”地一声重重跪下,指着戴月声泪俱下地说:“魔将大人,就是这个小子,他要往您的……” 污蔑的话还没说完,那上司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在地,“为什么是我……” 他的头颅先是瘪下去在剧烈地膨大起来,最后炸开一朵红白色的花。 销骨魔将殷稚,弹指间就把“上司”身上的骨头给融了个干净。颅骨消失后,体内无法限制的压力就是索命利刃。 “还有遗言吗?”帐内稍暗的烛火在殷稚爬行动物般的肤色上映着冷光,他眼里是堪称纯真的杀意。 掺杂血丝的白色豆腐渣状物,缓缓顺着殷稚绛色的缎袍滑落。 戴月没敢抬头看他的脸,对于妖族来说,对上视线往往代表一种无声的挑衅。 事实上她并不清楚这投毒到底是谁的主意,如果是原身所为,上司虽说看管不利,先死的不应该是自己吗?她只能赌刚进魇城时不自然的眩晕是上司所为,而她理应是上司精挑细选的替罪羊。 原身胆小怕事,做不出谋害堂堂魔将的举动,进王帐前上司的暗示理应让这位胆小药师肝胆俱裂。 在上司的计划里,胆小药师在呈上药瓶时应该已经抖若筛糠,这不自然的行为势必引起殷稚的怀疑。只是戴月镇定过头,上司一着急就擅自行动,倒是有几分自爆的滑稽。 但是这么做也只是为了除去药师……除非,那个计划中必须出现的卧底是西北防线那边安排好的药师! 戴月迅速想清楚其中关窍,在这里去世就不会影响防线后的安排。可是她也不想做炮灰,在外面已经是炮灰了,还要在秘境当炮灰……是不是有点过分,她感受到了来自命运的恶意。 不能小瞧殷稚,心智发育慢和蠢笨不是一个意思。 “小人愚钝,愿以死自证清白,能在魔将大人麾下发挥自己的余热已是小人一生夙愿。”戴月不知道这番话会不会有崩人设的嫌疑,她相信人之将死会有强大的求生欲。 再者,胆小药师原本应有的死局已经被她无意间破解了,从此之后还能有什么模板供她参考呢?这一刻如果能活下来,之后偷来的人生还不是任她掌控。 前线战事吃紧,药师可不是消耗品。 那么殷稚会留她一命吗? “有些小聪明,”殷稚似乎轻笑了一声,戴月把头埋得更低,她不觉得这件事能轻松解决。 “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直面魔将对她来说压力还是过大,戴月只觉得她整个神魂都要被一种沥青一般的妖气沾染殆尽。 “来人,把他押入地牢。” 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戴月猜想这次的下毒事件让殷稚有了警惕之心。 她离开王帐前,还能看见殷稚紧锁的眉头。 能在这里当药师,说明身份干净,被人想害就害,说明毫无后台。戴月相信,她还会有重新和这位殷稚见面的时候。因为这看似没有自保能力的最大缺点,往往是最大的优势。 戴月被关押的地方大多是昆仑山或是重霄天的弟子。 “你是……不平兄?”有灵识参与,魇城居民或多或少会带有附身修士的特征。 “岳兄,你也来了。”姚不平坐在草堆上跟她打招呼。 “不平兄也需要亲自进入魇城吗?”戴月尝试从这位少门主口中套出些信息。 姚不平看着戴月的形象有些惊讶,“我记得岳兄你附身这个魇城人是最早死的几人之一,岳兄竟然活下来了,实在令人佩服。” 听姚不平这口气,重霄天至少弄清了一些死亡顺序。 还没等戴月发问,姚不平就说:“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们西北防线的后人一进魇城,大部分都会附身在地牢的前辈身上。我爹说,这次开放也是想弄清楚别宗后人,能不能创造一些,与平常不一样的情况出来。” 对面昆仑山的弟子也抱怨,“少门主,你们好歹还有半数以上能自由活动,我们昆仑除了白小师姐能自由活动,几乎都只能待在地牢。” 戴月于是问他们:“昆仑山的道友,据你所知还有谁能自由活动?” 31、故人 其实这棵老树连叶子都没长几片。他还是把落在地上的叶片小心地拾到树根附近,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养成的习惯。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还是那个平平无奇的弟子。 这棵树是他入门前就在的,它开的花就像云霞一般绮丽。 那时,他还有些惶恐和不安。直到某天他撞见师父在训斥师姐,“吵着闹着要种桃树,连基本的打理也不肯……” 他那师姐吐了吐舌头,“您又不是不知道,连六叶青我都能种死,哪还敢养这个。” 他还记得当时他震惊地想,原来这位师姐除了归一诀之外还有一个令他难以企及的东西——六叶青是随处可见的野草,给点灵气就能活,到底对它做什么才能让它死掉。 “咦,师弟,”师姐看见他顿时眼前一亮,“帮师父种桃树这样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他有些苦恼,因为他根本不会种植方面的技能,但是看着师姐亮晶晶的眼睛,他没忍心开口拒绝。 时隔许久,他也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应下这个无理要求的,就连师父慈和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他只记得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追逐师姐的背影。师姐在剑道上天资极高,她很聪明,就连师父的庶务都能滴水不漏的办好。 就算后来多了师弟师妹,师姐在师父心中还是独一份的爱徒。 比如每年峰上桃树盛放就是特意为她准备的礼物,而他不介意为这份礼物的完美做出最大的努力,只要能让她开心。 看她在晚春盛放的桃林下舞剑,剑气把零落的花瓣卷成粉色长虹;看她一边痛惜一边折枝,爱美却手拙,簪花于髻钩乱一头青丝,颐指气使地催他去拿她房里案上的那把玉梳;看她十指纤纤,拂去他肩头的花瓣,嘲笑他的呆愣和傻气。 师父在他之后过了几乎百年才收其他徒弟,导致他的师弟师妹们和他也有些代际上的差异。 就像三师弟,不怎么喜欢练剑倒是爱钻研什么符箓,有点无伤大雅的傲慢,但总体上不太爱惹事。他和大师姐一样有特殊的才能,早早就年少成名,破解了很多阵法上的谜题。 三师弟有时候也很幼稚,管教他一句练剑也要被阴阳怪气自己经常种花。 臭小子,真不想和他一般计较。 四师妹是师父在放逐之地游历的时候捡回来的巫族女子,看上去柔柔弱弱却很刚硬。有时候看她练剑都会担心她会不会把自己练死。在知道她还活着以后,总会有一种莫大的压力,仿佛不去加练自己就是剑道之耻。 她也是师父唯一会劝注意休息的弟子。讲述了她练剑的架势,并让三师弟多多学习,三师弟却深吸一口凉气,仿佛四师妹做的事十分触目惊心。 五师弟年纪最小,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性格热情跳脱,大家都很喜欢他…… 他曾以为,这些不过都是稀松平常的往事。却不知道和他微不足道少年时代一起失去的,在某一天已经变成了全部。 余生徒留悼念。 想到这,甘于卮有些沉默地把剩下的枯枝败叶打理干净。 魔火之乱倾覆的秘辛,如果她真的是魔帝后人,或许还是有一听的价值的。祁望舒表现了足够的诚意,她把这个秘辛说完之后,能否成为归一门弟子还是取决于肖崇云。 “愿闻其详。”肖崇云作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魔火之乱的终结,归功于一个巫族女人,她在魔帝放松警惕的时候,用巫族之力咒杀了魔帝以及所有在场臣服于魔帝的附庸。”祁望舒袖中的拳头早已紧握,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用一种与己无关的口吻,把这件事正常地说出来。 “巫族的咒力以情绪为饵,噬日魔帝那样的豪杰也能轻易上钩吗?要咒杀魔帝那样的强者,除非他会傻到心甘情愿自己去死。”肖崇云轻笑一声,曾经他有一位巫族同门,对这些不算陌生。 祁望舒听到这句话倒是有些怔忪,她不知道巫族咒杀一个人需要这样的条件,说到底她对那个女人的印象只停留在她对自己深刻的憎恶上。 难怪她对那个女人了解不深。 她罕见地沉默了,她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说服对方相信自己的言辞。她从来都最擅长谈判,靠自己的把握总能迅速扭转颓势。 可是这个时候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像喉咙里塞了一块烙铁,她几乎承受不住细想之下有些残忍的答案。 肖崇云见她面色晦暗,也不像撒谎的迹象,“你能用什么证明你说的话,你和祁元魁是什么关系?” 祁望舒深吸一口气,缓缓露出一个笑来,“祁元魁正是家父,那位咒杀家父的巫族女子,是我的生身母亲。” “她是蚀魂魔将楚铮,若您说的是事实,她应该是家父此生唯一挚爱。” 长久的寂静后,肖崇云突然觉得很疲惫。 他曾经痛恨污蔑师妹污蔑归一门的所谓真相,不愿意原谅所有宣告这个消息的人,百年过去他本来以为自己会释怀,当现在从这位魔帝后人嘴里听到真正的事实,他竭尽全力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是冷静的。 什么通敌魔族,她明明是被放弃的卧底。 怪不得,怪不得自从大师姐被封在死狱之后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锁,这是怕他们知道真相吗? 他不信大师姐不知道真相,她只是为了息事宁人。 因为百口莫辩,所以息事宁人。 “你有没有你母亲的遗物。” 祁望舒看着这位尊者的眼里流出了血红的泪滴,她把那个女人唯一留给她的玉佩递了过去。 “您认识……她吗?” 玉佩上正面刻着“平安”,背面刻着“喜乐”。 正面是师兄甘于卮刻的,背面是大师姐鱼泠鸢刻的,灵玉是他找的,这是他们三人送给楚铮师妹的见面礼。 这“平安喜乐”讽刺得像个笑话。 那个柔弱却无比刚烈的姑娘,会不会怪他们把她放弃了呢? “从今天开始,你拜在我归一门清渠峰下,我答应把我所有的技艺都传授于你,助你逃出黑袍人的监视,若有违誓,我肖崇云即刻起修为尽失,终生不得进益半步。” 祁望舒又听到这个尊者嘶哑的声音。 “她有没有怨过我们。” “她……要是怨恨,肯定连玉佩都不肯留下,因为这是她唯一的遗物。” 肖崇云闭了闭眼。 祁望舒突然反应过来,那个记忆深处不可触碰的女人还有一件遗物。 她自己。 戴月和西北防线的几位后人一讨论,慢慢猜出了胆小药师的身份。 正道的修士如果投敌魔族,身上穿的还是原本宗门的袍衫,意思是贪生怕死的人不可能被魔族真正接受。胆小药师一出现就穿着魔族的袍衫,但他显然不是魔族。 这就说明这位药师在魔军攻打西北防线之前就已经被魔族收编了。 或许他来自朔风冰域的宗门。 先前在王帐里戴月的分析果然没有出错,第二天她就像没事人一样无罪释放了,估计是殷稚下手调查了下毒的真相。 令她惊讶的是,那个本该替换胆小药师的真正卧底被直接处死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展开。 在魔火魇城中,被外面那些长老判定为通过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呢? 身为一个人修,分在正方只要尽心竭力地展现战技、奋勇杀敌,然后保住性命无非是最优解。 分在反方呢? 像轩辕傲尘那样大杀四方?还是说,像姚不平表现的那样,那些长老只是想知道魇城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剧情展开。 在回药寮的路上,几个人高马大的士卒在龇牙咧嘴地聊天。戴月看着他们淌血的伤口,决定认真扮演药师角色。 “陈药师,这么晚还不休息。”士卒对药师倒是态度不错。 戴月当下就松了口气,“药粉还有多的,几位大人还伤着,不如凑合用了吧。” 轻伤一般靠扛,平常哪有用药的机会,几人面色瞬间缓和了许多。 戴月一边调制药粉,一边听他们聊天。 “放逐之地很难缠,据说噬日陛下要调九幽大人去呢。”士卒甲说。 “什么?”士卒乙说,“九幽大人不是刚去攻打雾泽灵洲吗?你听错了吧。” “我识字,看得懂军令,不信你问陈药师。” 士卒甲把字迹模糊的纸递给戴月,戴月只能认出“仇云津”、“雾泽灵洲”的字样。戴月没有隐瞒,把她看到的复述了一遍。 “看吧,我就知道九幽大人深受陛下信任,派她四处建立功勋。” “但是陛下最爱的还是蚀魂大人,我赌一百块魔石。” “我可不跟你赌这个,有眼睛的都知道,还用你说?” 听士卒的说法,仇云津应该是九幽魔将的本名。在士卒说的两位魔将中,戴月只知道九幽魔将,她是魔帝麾下实力排行第一的鬼王魔将,是个狡诈的狠角色,似乎很擅长见风使舵。 虽然戴月不知道她具体做了什么,单从她是唯一一个现在还存活在死狱的魔将,就能看出这位魔将手段高超。 魔火之乱的余孽,包括那位建立噬日王朝的魔帝,全都被秘密处死了。而九幽魔将甚至取得了雾泽灵洲的谅解,直到今天雾泽灵洲北部还有对九幽魔将的崇拜。 一个险些被侵占的大陆居然还能容忍侵略者崇拜,这实在太过不可思议。 32、异变 “我要见掌门。” “白小师姐,您有什么要事吗?”昆仑守卫对这位门中的花瓶再熟悉不过。 她貌美、修为低微,身份高不过是仗着言长老的偏爱。但她那双清澈如林中小鹿的眼睛一扫过来,尽管内心认为这般修为会给昆仑抹黑,守卫面上还是十分和煦。 “我知道我师兄师姐之死另有隐情,烦请守卫大哥代我通传一番。” 守卫有些狐疑,但他又觉得这位花瓶和往日给他的感觉不同。 仿佛珠光宝气的剑柄中,抽出的不是装饰,而是杀人利器。 “那白小师姐,您在门外稍等片刻,我马上回来。” 他不敢大意,匆匆往掌门的居所赶去。 “你要去哪?”守卫的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一下。他悚然一惊,条件反射地转头却看见一张慈和的脸,他暗自舒了口气,“是言长老啊,白小师姐有要事寻掌门,我正要去通传呢。” 言良长老眸中闪烁着奇诡的紫色,“不必去了,把她带到偏殿来。” 守卫直直地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小师姐,跟我来吧。” 白荼不疑有他,跟着守卫进入昆仑驻地。四周景物变得陌生,她心中隐隐不安,“掌门……在偏殿吗?” 守卫只是沉默地把她领到门前。 白荼直觉不对,准备迅速逃离。念头刚起,她胸腔中突然传来巨物碾压一般撕裂而压抑的疼痛。她的瞳孔不可控制地放大,所见的一切都变得极其刺眼,事物融化为色块,色块又开始扭曲变形。 她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几乎难以维持人形,收束在皮囊内的藤条互相撕扯着,浓绿的汁液从皮囊的豁口淌出。 好痛……好痛……就像千百银针在经脉暴走,把她的紫府识海搅得千疮百孔,她痛苦地弓起身体不断颤抖,嘴里发出非人的尖锐嘶吼。 “乖徒弟,怎么不来见你师父,光记得师祖了吗?”言良轻笑一声,门被风吹开。 白荼半边脸已经被体内疯长的荆棘扯碎,她捂着剩下那只不断流淌绿色汁液的眼睛。屋子里的人不是掌门,是她的师父。他手上握着一颗玲珑剔透的碧色光团,那是她的心脏。 “你闹出的动静可不小,我为了平息下去,可是费了很大的动静呢。”言良语带抱怨,缓步从屋内走出。 他把手戳进白荼破损的皮囊里,绿色的汁液顺着伤口涌出,沾满了他的袖子,“你看看你自己,多么恶心啊。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还有谁愿意把花精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收做弟子悉心教养呢?” “真以为披着人皮就能做人了?别说笑啦,怪物永远是怪物。” 言良轻柔的嗓音仿佛恶鬼的低语,“你不会是想离开师父吧?让我猜猜,哦,是不是那个归一门的弟子让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提到戴月,白荼的身体又剧烈地挣扎起来。言良施施然伸出脚踩在她的命门上,似乎这样能够让他十分愉快。 “乖徒弟,你自己想想,他和你会是一个世界的人吗?能说出和妖魔和平共处的,不是蠢到无可救药,就是贪图你们身上的东西呢。” “再说了,他要是知道你这种东西身上有洗不清的血债,还会继续对你好吗?” 白荼没有像他想得那样放弃挣扎,她的那只独眼先是灰暗下去,再亮起一种光芒。 这是言良最厌恶的“坚定”,他先是皱了皱眉,眸中瞬间亮起紫色的火光,“让我瞧瞧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看见那个叫岳代的归一门弟子在秘境中与白荼的周旋,看见白荼强势介入岳代与那位天道宫首徒的饭局,不过他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位首徒的自述。 “我的乖徒弟,师父不反对你爱慕他人。只是那个小子心中装着别的女人,这样的人渣怎么配得上你呢?” 不待白荼反驳,言良又道:“乖徒弟,为师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让他回心转意爱上你。放心,你是我最疼的徒弟,师父怎么忍心让你爱而不得呢?” 言良眼中紫火大盛,“去吧,把天道宫的姜濯筠带到师父这来,这样岳代就会爱上你的。” 白荼的思维一下子变得极为滞涩,她恍惚间觉得这是不对的,但她无法控制地认为言良说的话是世间至高真理。 就像她无数次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沾满鲜血一样。 回忆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醉酒的那个早上,她和戴月并肩而行,她揽着岳代的臂弯。岳代的表情很严肃。 嗯?她说了什么来着。 岳代好像说的是:“我对你是恋人之间的爱慕,对她不过是碍于情面的敷衍,是她一直缠着我。” 她听见自己说:“是,师父。” 戴月能把明霓夜拉扯大,对妖族的思维有一套无师自通的理解。正好她是殷稚麾下的药师,和这位大妖交流起来几乎毫无障碍。 眼见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因为殷稚还留在西北防线,魔军屡战屡胜,士气空前高涨。 魇城的时间流速似乎比外界快许多,在太阳再一次升起时,戴月隐约觉得从这一刻起,魇城变得和之前不同了。 “你是哪个门派的后人?” 一个声音直接在戴月的识海里响起,她心中警铃大作,“谁?” “我是这个残影的真正主人。年轻人,放心,留在此地的不过是残魂而已。”陈药师的声音沙哑而虚弱。 戴月没少听上古大能意图夺舍的传闻。 陈药师没在意对方的态度,自顾自说道:“我们能留存至今,多亏了魔帝的意志。” “而你是第一个让我活到这个时期的人。” 戴月显然对这个话题比较感兴趣,于是主动攀谈,“药师前辈,您所说的‘魔帝意志’是为何物呢?” 陈药师苦笑,“我不知道。” 戴月一时气急,她停顿片刻,“前辈,我是归一门后人。” 她也只能寄希望于闲聊,或许从这位作古多年的前辈残魂中得知一些讯息。 “归一门是个好门派,”陈药师似乎对归一门的印象很好,“不知你们封掌门境况如何。” 封掌门?戴月虽然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却也知道这位封掌门是她师父的师父。 “封掌门在战后就……陨落了。” 陈药师默然,他低低地叹了口气,“这些年修真界的变化很大吧。” 陈药师想要了解的都是鸿元大陆的正道门派,他对于自我的认识,应该还是停留在他尚未加入魔军的时候。戴月不禁想起了西北防线后人的猜测,而印证的机会就在眼前。 “前辈,您是朔风冰域的修士吗?您对这里还有什么了解呢?” “是,我来自涉幽宗,”陈药师苦笑一声,“当时掌门在魔将仇云津手下撑不到一招就陨落了,宗门上下离心,死的死逃的逃,我这种没有自保能力的药师只能为了活命投敌。” “只是没想到还没在魔军里效力,就被曾经好友陷害致死。” “那些大人物,多么高尚,满嘴仁义道德,只会站在高高的台子上俯视你,嘲弄你。只会揪住你为魔军效力这一点大肆批判,可我们抵抗的时候他们在哪呢?我只是个小人物,我想活着,这有错吗?” “我短暂的寿数里写满了弱肉强食这四个字,我凭什么要懂仁义道德?难道生而弱小就应该被当做蝼蚁?他们说我该死,我就得死吗?” 戴月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这关系到立场。平心而论,如果是她遭遇这样的处境,她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陈药师的情绪慢慢平息下来,“至于我对这个地方的了解,我只知道这是魔帝对一个女子的补偿。” 说到女子,戴月回想起昨天士卒玩笑里提及的蚀魂魔将,就是不知道魔帝爱上下属这个狗血的桥段会不会是谣传了。 此时一个伤重的魔兵被抬入了药寮,他穿着魔将亲卫的袍衫。 戴月当即挥退了闲杂人等,开始尽心治疗,仿佛她是一位真正的药师。 “年轻人,你确实是个能成事的,我就做不到对魔兵真心实意的照料。”陈药师心情复杂地说。 戴月勾唇一笑,“您误会了,这是我迈向王帐的第一步。” 几日前,原定卧底的上线终于找到了她头上。戴月点头倒不是因为对方策反的口才多么高明,她只是觉得自己可以走出一条新的路径。 殷稚对她的戒心不高不低,送到这里来的魔兵职级地位参差不齐。 戴月发挥陈药师的潜能,在治愈魔兵的过程中也学会了几种基础的伤口处理方法。 由于她的尽心尽力,不像别的俘虏药师那般清高,“陈药师”在魔兵中狠狠刷了一波好感。 现在营造的人设变成了“胆小但是对魔将十分忠诚的厉害药师”。 当然她没有演过头,时不时也会来几句,“在我面前,你们不过是伤员而已”、“这是药师的道”此类令人牙酸的装x语录。 风向变到今天,殷稚对她的看重只增不减。 而现在来的这个伤重亲卫,就是她更进一步的投名状,只要她能治好。 “前辈,请您助我一臂之力。”戴月诚恳地说。 陈药师心中震动,“卧底可不是好当的,时刻都有丧命的风险,你到底要做什么?” 戴月咧嘴一笑,“扪心自问,您是要当一炷香的英雄,还是一辈子的懦夫?” 33、信号 陈药师意味不明地叹息一声,“你虽然有些聪明,但还是个天真的人。” 戴月并不认为天真是个坏词,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书里的人来说,确实是过于理想主义。 当秩序混乱的时候,仁义道德的约束效力有限,处于其中的生物每时每刻都要权衡利弊。 弱者在这种世道容易死去,这无可厚非,强者用权势与力量主宰一切,这无法抵抗。 但是,并不代表这样就是正确的。 如果知道所谓“天意”是错误的,是长期存在的,是个人难以抗衡的,难道就要将错就错,去漠视,甚至永远忍受吗? 不,她受够了炮灰的角色,她相信陈药师也一样。既然在这个副本里,命运的轨迹开始扭曲,那炮灰登上主角的舞台又有何不可? 哪怕是个连姓名的无法留下的卧底,也是掌控自己人生的英雄。 “不过,我愿意相信你的天真。” 陈药师的话让戴月松了口气,接下来就是为这个殷稚亲卫进行救治。 这亲卫重伤昏迷,脉络里的魔气与灵气纠缠在一起,魔丹还算完整,胸口处有一道三指宽却深刻见骨的刀痕。 大概灵气就是在这里入侵这位亲卫的魔脉的。 陈药师心念一动,想要说什么,却又缄默下来。他先让戴月把药寮长排柜子里几种魔界常见的草药摘出,一部分按照固定比例研磨成药粉,一部分需要炮制成药液。 在魇城已经过去了数日,戴月在陈药师的指导下逐渐认全了药寮的各类魔化药材。 按照常识判断,药粉里最贵的材料是三转寂灭花。丹药类原材料一转为十年内药材,三转是五十年上百年内药材。 寂灭花味苦色白,有平心静气之效,是此次药粉的主材料。 陈药师是木火灵根的炼药师,体内寄宿着异火。戴月听他念出一个口诀,右手手心就蹿起一道苍白的火焰,她忙把寂灭花投入火中。 一股精纯的木灵气把寂灭花包裹其中,异火蒸干了花中的水分后,火焰染上了微微的蓝色,此时再加入魔纹草和诛心莲子一同烧制,等到火焰变回白色即可。 铜锅里盛着飞翼妖狼的血,蓝紫色的光晕蕴含着极强的自愈能力,这是药水的基底。 血液煮沸后,把整株一转漆浑草的茎秆折断,取用其中的鲜红汁液十滴,再投入一小簇紫红魔结晶。 投入结晶的时候药水发出“哧——”的声响,浑浊的紫色渐渐变得澄清,弥漫出辛辣味,闻起来像是苦味辣椒。 陈药师的炼药方式和鸿元大陆正统丹修有很大区别,朔风冰域不愧是人魔妖三族混居之地。对于异火,鸿元大陆多半是炼器师在驱使,而朔风冰域的炼药师已经应用在炼药上了。 在外界条件恶劣的情况下,还能省去携带炼药鼎的麻烦。当然,前提是炼药师本身对异火和灵气的控制和操作需要极其细致。 再者,能医治妖魔的炼药师,在鸿元大陆这种人修为主的地方,估计只有与妖混居的南界才能找出一两个。 戴月这时候才有点后怕,如果没有陈药师,别说当卧底,平时的伪装都要露馅了。只能感谢自己在丹那门课上奋力学习,不至于对基础的炼药流程不清不楚。 调制好两种药物之后,陈药师看着戴月娴熟的操作似乎想说什么。 半晌,他用一种有些随意的口吻说:“我授予你一个简单的心法,可以分离出他体内的两种气息,你可听好了。” “昭昭其有,冥冥其无。沉疴自痊,劳溺可扶。*” 戴月跟着念了一遍,感觉自己的灵力和亲卫伤口处的灵力有了共鸣。 “伸手。”陈药师指挥道。 戴月撒出药粉,一股木质暖香四散开来。暖香 形成了一个相对密闭的环境,在这个空间内,亲卫身上魔气渐渐消散,灵气和药师本身进行勾连,补足了炼药时的损耗。 “把药液倒一半在主要伤口上,其余在周围的皮肤上撒一遍。” 戴月依言照做。 蓝紫色的药液刚一接触伤口,亲卫体内所有的灵气都逃逸了出去,药液缓缓修复着断裂的魔脉,在亲卫体内重新形成了魔气循环。 亲卫的脸上瞬间有了血色,从一具阴绿的死尸重新有了几分活气。 陈药师观察了一会,对戴月说:“接下来就按普通伤口处理吧。” 戴月把裸露在外的断骨接正,重新用布条缠好,再把伤口周围已经腐烂的肉块用沾着药液的小刀清除。 陈药师似乎注意到了她的手法,“刀法不错。” “前辈,其实我是一个药师,啊不对,我是个剑修。”戴月有点汗颜,扮演魇城居民她十分努力,但她似乎离剑修这个人设越来越远了。 陈药师默然,他随即干笑两声,“罢了罢了,不教给你这心法也传不下去。” 戴月在听到内容的时候就下意识觉得这个心法不简单,陈药师非但没有索取好处还倾囊相授,估计是不忍道统断绝。 “前辈可还有亲眷?若我日后碰见您的故人,我会将此心法转告他们的……说起来还没过问前辈的名讳。” “归一门那般巨物都能一朝倾覆,我小小涉幽宗怎能苟延残喘……” 他似乎有些感慨,复叹了口气道:“我姓陈名无患,若是你能见到我师弟严决明,就把心法的后半段还给他,记得跟他说,不必为我立碑。” 乌云蔽月,荒原覆雪,一路黑袍人手持紫火,穿行在枯朽密林中。 肖崇云受邀来到涉幽宗登天阁顶楼。 数月来,他以破解“无界”为由,屡次推拒“神术”的学习,似乎引起了老狐狸的戒备。 肖崇云在心里暗叹一声,他望着远处闪烁的紫火,余光窥视着那老狐狸的神色,摸不清他叫自己特意来此的用意。 朔风冰域环境恶劣,人修宗门只有三个,都靠近与鸿元大陆方向,也被并称为朔风三宗。 涉幽宗曾是个十分擅长医术的宗门,同时自保能力也十分稀缺,在魔火之乱时第一个倒戈魔族,为人族所不齿。 肖崇云本以为这样的宗门会早早断绝道统,没想到噬日王朝后,涉幽宗竟是朔风三宗仅存的硕果。 在焚川妖皇后,涉幽宗更是以一种极为匪夷所思的方式,把整块朔风冰域南部宜居区收入囊中。 更恐怖的是,这个由涉幽宗组建起的王朝,外界竟然一无所知。 任何传递消息的法器都会在这片土地失效,肖崇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通过自己的魂灯异状引起甘于卮的注意。 也不知道甘于卮发现没有,肖崇云有些烦躁地想着。 “吼——”北方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吼叫。 是埋骨之地的方向,肖崇云有些惊惧地想着,埋骨之地是连噬日王朝的铁蹄都不能进犯的区域,沉眠着无数实力莫测的上古神兽。 “肖尊者,不用紧张,这只是个简单的开场。”严决明和善的脸上泛起笑意,似乎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不过都是过眼云烟。 北方的天骤然亮起火光,那极致浓烈的热意,像地狱深处的业火红莲,点燃了北边的天。 分明隔了数万丈,连登天阁檐上的冰棱都在以飞快的速度融化,白色的荒原也呈现出雪下的土地。 转瞬间无垢的白毯上涌现出数个巨大黑斑,像腐蚀一般侵略了整片荒原。 “这……”肖崇云瞳孔紧缩,似乎看见的东西几乎要颠覆他的认知。 “别急,好戏正要开场呢。” 严决明嘴角噙着笑,眼神却无比冰冷。 骤然起风,天上阴云密布,海上的天气比之陆地实在是凶险许多。 甲板上的男人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岛屿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掌舵的中年人,心头不由自主地涌上浓重的阴影。 不对劲,很不对劲。 平日最爱插科打诨的几人也停下手中的活计,冲到船头静静地看着。 一个孩子不解地问:“到底怎么了?” 前方云雾缭绕,分明是快要到达了,甲板上的男人却勒令停下。 孩子问:“船长,我们这次不去雾泽灵洲了?” “雾气的颜色不对,”船长推他一把,“你别在外面,快进船舱里——全体戒备!” 船剧烈摇晃了三个时辰,在船舱里只能闻到海风的腥味。没有喊声,只有水花被拍起和打落的声音,之后是长久的静默,久到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一个佝偻的人形推开船舱的门,他身后人们厮杀的动作都变得极其缓慢。 孩子知道这是船长特殊的法门,同时也清楚对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船长——”那孩子嚎哭起来,先前甲板上的男人胸口有一个血洞,他踉踉跄跄跌坐在地上,“带着这些东西走,去阵里,快!” 孩子对上了船长的眼睛,里面全然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海妖突袭,雾泽灵洲……袖手旁观,”他吐出一口血,“答应我,把消息传出去,进天道宫,一定要进天道宫!” 传送阵光芒巨亮,孩子最后一眼只看见了几个黑袍人影,鬼魅一般。 34、荒谬 北方空中的火光,邪异而灼热。 魇城试炼场地外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而在嘶吼过后,一切都归于寂灭。天道宫的邹乱与昆仑山掌门钟离沧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神色并无异常。 “钟离,你早就知道会有这回事?” 钟离沧把茶盏放在案上,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这只是个开始的信号,你们那边也要加快行动了。” 邹乱嗤笑一声,显然颇为不屑,“我还当你是个人物,你怎么也跟那些老东西似的,信劳什子‘气运之子’?那谶碑要是写了‘钟离沧亡于此地’,你还能在碑前自杀不成?” “邹疯子,你话别说太满,你别忘了魔火之乱是怎么……”钟离沧显然有些失态,他脸颊的肌肉剧烈地抖动了几下。 是,他钟离沧平生最不信什么天命,可随着年事的增长,以及上一次昆仑禁地里谶碑被印证的预言,他不得不去面对这些摆在眼前的事实。 上一个预言是魔火之乱,如果鸿元大陆所有宗门毫无防备,西北防线根本不能撑到魔将殷稚离去。 “靠牺牲一个女人,抹黑一个宗门得来的胜利吗?”邹乱不冷不热地刺了一句,“那样的胜利,你们竟能津津乐道,实在是让整个鸿元大陆面上无光。” 邹乱向来信奉“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老话,他似乎不愿意再待一秒,就要起身离去。 “够了,魔火之乱中受害宗门不止他们一家,如果不那么做,比他们惨的宗门多得多。难道所有宗门都要败落成那样你才满意?”钟离沧看着邹乱的背影也有了几分火气。 像是恼羞成怒,又不愿意去承认,毕竟他也问心有愧。 邹乱停住了脚步,却没回头,他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如果被牺牲的是你昆仑,你是不是也能像现在这样慷他人之慨?” 看着邹乱消失在视野中,钟离沧坐在榻上,静默得像一尊雕像。 半晌,他那四徒弟言良前来询问是否应该去朔风冰域查探。 言良天生一副老好人样貌,眉目温厚,脸型圆润。这次见到言良时,钟离沧发现这位向来心宽体胖的徒弟清减了许多,钟离沧才想起近日言良似乎是因为徒弟下葬闷闷不乐。 钟离沧道:“不必去管,让所有弟子都不要靠近。让秦霜、曾渡宇去防线边上守着,有意外立刻排除。” “是。”言良又道,“重霄天姚掌门请您一叙。” “知道了,你跟我一起过去吧。” 姚万仞找自己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不想和轩辕城那帮人一般见识,拉他去撑个场面,钟离沧有些提不起兴致。 说来也是奇怪,幻惑秘境里能有什么危机,言良的徒弟死了三个,轩辕城的小子也伤了,改天他得派人查查。 姚万仞见了他却有些神神叨叨的,不像先前那么愁眉苦脸。 “怎么?”钟离沧心下疑惑。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姚万仞一把年纪还做这些挤眉弄眼的表情,钟离沧就明白过来,长垣城姜家应该是跟姚万仞通过气了。 他算是隐隐知道点内幕,多半是这个姓轩辕的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起天道宫姜氏的主意,先前邹乱来找他也是为了这事。 他跟着姚万仞进入一处暗室,空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暗室正中摆着一张椅子,那个出事的轩辕城小子就坐在椅子上。 旁边站了两个长垣城的人,见了钟离沧正要行礼。钟离沧可不敢在长垣城面前摆谱,双手一扶算是免礼了。 “轩辕城狮子大开口,向我重霄天要了一条灵脉。我问他们这个小子怎么处置,他们竟然说轩辕城不要废人,拿了灵脉就走了。”姚万仞颇有些被轩辕城的操作震惊的架势。 姚万仞瞥了一眼长垣城的两位使者,“灵脉是姜城主出的,两位使者还问出了一些东西,我看还是你来亲自见识一下为妙。” “能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小辈之间的玩闹罢了。”钟离沧不以为意。 “和昆仑谶碑有关。”姚万仞神色忽地郑重起来。 钟离沧瞳孔微微一缩,“当真?” “你亲自看看吧,”姚万仞又转头对长垣城的使者说,“麻烦二位了。” 长垣城使者看着钟离沧身后的言良,作出了请示的意味。钟离沧摆摆手,“自己人,不用回避。” 听到“谶碑”二字,言良的嘴角翘起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远方的游魂,你为何要扎根此地?”长垣城使者撒出一把药粉,周边点起了数根白蜡烛。撒出药粉的瞬间,烛火变为幽冷的绿色,又在一息之内化为常态。 “我携带夺运系统,为了救世而来。”轩辕傲尘的魂魄从躯体中飘出,带着一种飘忽的语调回答。 “远方的游魂,‘夺运系统’又是何物?” 在场的几人没有一个能明白夺运系统的含义,钟离沧皱起了眉头,修真界不是没出现过异世游魂,但甫一出现都会带来各种意义上的麻烦。这个小子被夺舍了,轩辕城上下居然没有察觉,看来这游魂有些手段。 “那是助我成为气运之子的重要工具。” 听到“气运之子”,在场知道谶碑预言的人目光都变得凌厉了起来。尤其是言良,作为涉幽宗安插在昆仑的暗桩,除了传递关于神器的信息,最重要的还是诛杀谶碑预言中提及的“气运之子”。 在这小子成长起来威胁到我主真神之前,得想个办法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言良眼中紫火幽幽,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暗杀计划。 “远方的游魂,这‘夺运系统’如何助你成为气运之子?” “当,当然是,睡遍天下气运高涨的女人……” “……” 言良眼中的紫火顿了顿,熄灭了。 这荒唐的答案也让钟离沧直接哑然,他不由得回想起早上邹乱说的话。如果这个小子真是预言中的救世主,谶碑不信也罢。 真的要把这样的人奉为座上宾吗? “荒谬。” 鸿元大陆东界,天道宫。 “让我进去,我有话要告诉你们掌门!让我进去!”一个孩子趴在天道宫山底的台阶上大声嚎哭。 门前的守卫犯了难,“孩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家大人呢?” “他们,他们都死了,他们死前叫我一定要把这个消息传给天道宫……我求求你们了,让我进去吧!几位大哥行行好……” 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再也不能忍受心中的痛苦。传送阵只到离天道宫百丈外的小岛上,他不眠不休地赶路,像船长教授的那样一路隐藏自己的行踪,只往大城市藏身。 他已经精疲力尽,谁知天道宫就在眼前,却没有一个可以进去的机会。 “这……”守卫也不敢擅离职守,只是这个娃娃张嘴就要见掌门,就算是他们也没有能直接见到掌门的机会。 左边的守卫有些不忍心,他俯下身问:“孩子,你家大人要你跟我们掌门说什么呢?” “海妖进犯,雾泽灵洲袖手旁观……东边防线要出事了!” “黄口小儿,莫在我天道宫前胡闹。”一道严厉的声音在守卫背后响起。 “邓长老。”两守卫对突然出现在山门石阶上的老者十分尊敬。 那老者眉间有几道深深的皱纹,嘴角下弯,眼珠发青。孩子见了他之后面上显露出惧色,他不由得涌起一股这长老会杀了他的直觉。 他眼角还挂着泪,人已经愣住了。 “快走吧……你来的不是时候。”守卫推了那孩子的背,催促他马上离开。 孩子年纪虽小,也知道不能轻易放弃。船长前一天才说商队里出了奸细,第二天就直接葬身海底了……叫他先来东界之主天道宫回禀消息一定是怕他直接在商队里死掉。 只是,孩子自己也不敢确定他说出这个消息之后,听到的人会不会有想要杀他的心思,在天道宫会不会有像商队里那样潜伏着的奸细。 他不能马上离开,在守卫眼皮子底下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若是离开……怕是在路上就会被围杀。 “还不离开?”那老者眼中酝酿着不知名的风暴。 两个守卫此时也起了疑心,“邓长老,您……” “邓长老,您好大的火气啊。”一个清亮的少年音在孩子背后响起。 “呵。”那老者见来人是轩辕长庚,顿时扫了兴致,径直离开了。 “长庚哥哥,是你吗?”那孩子扑到轩辕长庚的身上大哭起来。 “小勾陈,别怕,你长庚哥哥带你去见掌门,具体情况我已经听舅舅说了。”轩辕长庚轻轻地拍着那孩子的背,脚下一点御剑飞起。 轩辕长庚是轩辕城主的软饭产物,母家秦氏是南界最大商行海市的掌舵人,若要轮财力,秦氏可是稳居首位。不仅如此,秦氏也是鸿元大陆有神器坐镇的几个世家之一,手下强者如云。 就算看在财的份上,谁都会愿意给轩辕长庚一个薄面。 在轩辕长庚的佩剑上,那个名唤小勾陈的孩子终于沉下了心。 35-40 第35章 入v章 ◎神祇降临+深渊邀请+魇城◎ (一)神衹降临 在朔风冰域最北边,有一块危险、神秘又古老的禁区——埋骨之地。 埋骨之地“不可靠近,不可窥探”,是整个修真界的共识。 就算在噬日魔帝统治期,强悍如斯的妖魔大军,也没能攻下传说中神话生物的祖地。 再后来,焚川妖皇在位时,更是约束部下对那片土地敬而远之。 一般人对涉幽宗的理解还停留在,魔火之乱时为求自保倒戈魔族的小宗门。 朔风冰域常年苦寒,昼短夜长,涉幽宗战前就屡屡提出举宗搬迁至鸿元大陆。 可是当时除了归一门统领的中界,没有一个界愿意接受这样的拖油瓶。 就是这样一个常年处于绝境的小宗门,今日竟能作出进攻埋骨之地这样惊世骇俗的行为。 肖崇云不由得浮想联翩,那些隐世家族首领或是东西界之主看到这个会是什么反应了。 严决明指节在案上敲了敲,登天阁上瞬间出现了一面透明的帘幕,远处埋骨之地的战况巨细靡遗地展现在这帘幕上。 “严掌门,这是什么法器?”肖崇云心中震动。 严决明冷肃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无可比拟的虔诚,“肖尊者,一切皆是我主真神的恩赐。” 一传出响动,在场的人就都将视线投注到帘幕上。 无尽的黑雾翻涌不息,一丛丛紫火昭然亮起。肖崇云皱起眉头,这便是埋骨之地的样貌吗? 霜冷冬夜中,地上坚硬的冻土表面覆盖了一层极厚的血色冰层,紫火幽光映在冰面上仿佛坠入血池的萤火,蒙上了一层不可言说的晦暗。 举着紫火的神术修者缄默而麻木地行进着,队伍最前端是……那个无比邪异的魔族圣子。 就算远隔万丈,隔着帘幕看见圣子的时候,肖崇云还是会双目刺痛,他随即把视线移到别的区域。 紫火的照耀中,仿佛有黑影能极快地穿梭在血色冰层下。 一盏两盏……紫火在以一种缓慢而悄无声息的速度接连被熄灭。 直到最后,帘幕中暗得仿佛一块黑布,那些翻涌的黑雾连当空皓月的银光都能吞吃殆尽。 肖崇云心下疑惑,这么大张旗鼓地进犯埋骨之地,什么大事都没做成,难道就要同归于尽? 还是说,这种邪术对抗起埋骨之地还是太过不堪一击? “呵……”帘幕中传来一声轻笑,“终于找到了。” 霎时间,纯黑色的帘幕中睁开了一对硕大的血红眼睛,先前没入黑暗的圣子在这上古怪物右眼的红光中被勾勒出了一个剪影。 那无法识别的怪物闭眼复又睁开。 圣子先是消失了一瞬,再出现时他左手直直地展开,像是要使用什么东西。 肖崇云不敢注视圣子的肩部以上,只注意到那圣子左手中指与食指之间夹着一个小巧的铃铛。 那铜制的铃铛上爬满了绿莹莹的锈迹,这些锈迹在红光之下泛着褐色的冷光,就像粘附着的干涸血块。 那上古怪物横向的瞳孔缩成一道细线,圣子的剪影在黑色横向的细线上,看着像被斩首一般,仿佛下一秒那所谓圣子的头颅就会远远地飞出去。 肖崇云反应过来,这是那怪物的恶意。 帘幕中圣子轻轻摇晃了手中的铜制铃铛,清脆的铜铃声,似乎只是演出前的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信号。 但是肖崇云明显感觉出了不同,场上的气氛一瞬间变得极其压抑,仿佛夏末雷雨欲来的沉闷,风停树止,连蝉都不敢鸣一声。 突然,先前毫无抵抗就被寸寸熄灭的紫火,就像被迎头浇灌了热油,竟是熊熊燃烧起来。 无比敞亮的紫火中,肖崇云也看清了那对红眼真正的主人。 遮天蔽日的身躯,漆黑的鳞片,它头上生着一对犄角,但相对完好的头颅之下裸露出巨型梳齿状白骨。下半躯壳,腐烂的经络与肉块纠缠在一起,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悬挂在白骨间,迎势摇晃。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死而未僵的永夜哭魂蛟,神话中的类龙。无论什么兽类,只要沾上龙这个字,就会变得极其难缠。 就算那个毫无修为的圣子身怀强力杀招,在神话生物面前也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吗? 肖崇云不禁转头看了一眼严决明,后者依旧是那副百年不变的笃定表情。 “我主真神会引领信徒正确的方向,来自深渊的意志将会重塑这个失序的世界。肖尊者,接下来你可要仔细看好。” 是了,那些朔风冰域的神术修士被严决明称为“信徒”。 帘幕中的一人一蛟动了,速度快得只能捕捉到残影。巨蛟猩红的眼睛,在迫近的燃烧紫火中划出诡谲的红线,它开始利用这些红线限制圣子的动作。 神术修士们一碰到红线就会被分成数段,紫火中血肉横飞的景象,又给画面平添几分毛骨悚然的奇诡。 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残躯不断地被碎成越来越小的肉块,而那些肉块似乎生出了自己的意识。数以万计的肉块就像血色浪潮,密密麻麻地覆盖在那条黑蛟身上。 蚁多噬象? 完好的信徒们不畏死亡,任由紫火点燃全身,口中发出尖锐的嘶吼,并肩往巨蛟的红线上撞去。 圣子在空中如闲庭信步,身法快得惊人,徒手一劈,紫火呼啸而去,在堪比天阶防御法器的蛟鳞上留下极深的腐蚀痕迹。 若不是肖崇云事先洞悉此人实力,只怕会把他当做半步飞升的万载大能。 这就是神术之力吗? 肖崇云心中不可遏制地生出了一股艳羡,那是修士根深蒂固的对强者的尊崇。 然而那巨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它挥舞起闪着银光的尾尖,就要向空中的圣子抽去!上古血脉的神通,堪比仙人一击。 只见圣子飞速拉开距离移至巨蛟身后,他悬停在极高的空中,把左手的爬满锈迹的铜铃轻轻一甩。 这不像前几次指挥信徒的声音,这一甩安静至极,仿佛此刻时间都停止了流淌。 黑雾霎时散去,紫色的圆形图腾高悬在天上,掩盖了满月的华光。 它几乎占据了半边天,连在数万丈外的登天阁都能清楚看见图腾上的纹路。 图腾出现的同时,圣子背生三对漆黑的羽翼,在盛大的紫色火焰之下背光而立。 他把手高举过头顶,再缓慢划下。 一道裹挟着修真界难以理解威势的紫色光柱,从九天之上撕裂浓重的阴云,精准地落在巨蛟身上。 那上古巨蛟就像被刀切开的豆腐,软软地向两边倒去,宛如被神祇宣告了死亡的宿命。 高空中的神祇在剧烈的风中衣袂纷飞,发丝变成深邃的紫色,在陌生图腾与信徒组成的光晕中,散发着邪异的圣洁感。 肖崇云顶着识海紫府中翻涌的疼痛,用尽全身的勇气看了一眼圣子的眼睛。 他的眼眶,内里空无一物,只闪着幽暗的紫光……就像一个装满“神力”的容器,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肖崇云本以为这次行动是讨伐,目的是用来震慑埋骨之地。 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更加匪夷所思。 残缺的巨蛟很快被“信徒”们蠕动的肉块填补完整,空中的神祇开始徒手绘制复杂的图腾。 指尖在空中划过,轨迹上燃起经久不散的紫火,在勾连结束的瞬间,圣子在做了一个下按的动作。 就连那轮满月都染上了幽幽的紫色,诡谲而惑人。 圣子再次摇动手中的铜铃,原本四分五裂的上古巨蛟变为了严丝合缝的完全体。 巨蛟再次睁眼的时候,那对巨型眼睛已经被深渊侵染,化为了纯粹的黑暗,只在中间亮起一丛紫色火光。 “神迹——” 严决明直直地朝着埋骨之地跪了下去。 不只是他,所有在场的黑袍人都朝着那个方向跪下了。 清脆的铜铃声又响起,肖崇云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那巨蛟臣服在圣子身前,就像讨好主人的宠物。 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条重塑身躯的巨蛟,被涉幽宗收归己有了。 这就是神迹吗?肖崇云心里有些灰暗。 如果真的破解了朔风冰域的“无界”,放出去的到底会是什么东西? 肖崇云有些心神不宁地回到居所,终于等到了三天后他和祁望舒约定的时间。 祁望舒比前几次更加狼狈,她撩起黑袍,肖崇云才发现她右半边身体全部干瘪下去。原本类人的躯干已经魔化,一层黑色的皮紧紧裹在骨头上,就像烧焦的秸秆。 如果不是对方还能呼吸,但看这半边的惨状,肖崇云会认为她已经是一具干尸。 祁望舒扯了扯嘴角,“他们这次取的血比前几次加起来还多,可惜还是我命硬。” 肖崇云叹了口气,“你的血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吗?据我所知,不用破解‘无界’就能出去的信徒并不少,严决明为什么非要把我留在这里?” “我魔族先祖来到这个世界是一次偶然,我们原本的祖地在深渊,是歧渊地裂口下很深的地方。虽然我们已经离开深渊很久了,但是真魔的血脉里蕴藏着深渊的力量……他们取我的血是为了撬动那种力量。” 祁望舒说完这些话,面色因为乏力变得苍白。 “为什么那些信徒口称自己的‘真神’也来自深渊?”肖崇云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只觉得不寒而栗。 “深渊中不止我魔族一个种族,我魔族因为弱小得以逃脱深渊法则的限制,而那些强大的怪物不一样,他们是被牢牢限制在深渊的。我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我魔族传承里延续了这种恐惧,你见到的不过是它们的投影罢了。” 只是投影……肖崇云不由得背脊发凉。 “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我或许知道一些。我父君当时也面临了同样的处境,最终得到神器之一噬日魔剑才得以解决…… 那些信徒的外出都是暂时的,每隔一段时日都会回来接受真神的洗礼。 至于让师父您留在此地的原因,想来是他们寻不到噬日魔剑,又怕时不时回来会惹人怀疑。当然,如果我被活祭,引来神降破除‘无界’,他们也就不用在你身上赌这个一劳永逸的机会了。” 听到这些话,肖崇云似乎有所明悟。 接下来就是二人惯例的符箓阵法学习时间。 祁望舒在阵法上的天赋总是让肖崇云惊叹,数月来高密度的授课,他几乎把所有基础的符箓阵法都传授了一遍。 他离开密道之前准备把最后一个破阵的技巧教给这个新弟子。 祁望舒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噬日魔剑的下落。 噬日魔剑正是归一门转交给天道宫保管的那件神器。 肖崇云毫无戒心地把事实告诉了这个聪明的弟子,毕竟拿到这把剑很可能多亏了那位早逝的师妹。 此时,密道口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人顿时起身逃离。可是冗长密道只有一个出口,而出口处也传来了脚步声。 迫近的脚步声里,肖崇云下意识把祁望舒护在身后,没来得及去看她的神情。他突然觉得心口传来一阵凉意,低头一看,护在身后弟子的手穿过了他的胸膛。 “师父,你会理解我的。” 失去意识前,肖崇云只听到这么一句话。 “抱歉。” (二)深渊邀请 钟离沧听到轩辕傲尘的回答之后只觉得荒谬,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把后续事宜交给言良处理就径直离开了暗室。 走得那么快,像逃离一般。 言良颇有耐心地等到长垣城的使者离开,暗室里只剩下他和昏迷不醒的轩辕傲尘。 “你是自己出来,还是要我来搜魂。” 言良天性谨慎,就算可能性再小也会在尝试之后再做判断。 但方才他竟起了想直接放过轩辕傲尘的念头。 显然,这是一个自己思想被外物歪曲的表现。 作为“信徒”,这样的小把戏破解起来再简单不过。 这个叫轩辕傲尘的人身上果然有猫腻! 他双眸亮起幽幽的紫火,手往轩辕傲尘的身上凌空一抓。 “系统检测到外在的危机,启动@#¥……” 一个透明的桃色方框几乎要被言良完全从宿主身体中拽出,它方框上呈现出类人的惊惧,“你这种卑贱低维生物为什么能碰得到我?” 言良虽然听不懂这个桃色方块在说什么,只当这轩辕傲尘魂体特殊。不久之后,他便要找机会回涉幽宗接受洗礼……或许应该把气运之子的相关事宜禀告给严决明。 正思考着,纸鹤颤巍巍飞来,他心念一动,那桃色方块迅速缩回了轩辕傲尘体内。言良眼神中夹着几分戏谑,手里掐了个诀,一朵紫火飞到轩辕傲尘身上。 那桃色方块尖嚎一声,似乎十分痛苦。 言良打开纸鹤,三两眼扫完信息后,纸鹤自焚成灰散去,他缓缓勾起嘴角。 大鱼咬钩了。 姜濯筠不是那么好见的,但也耐不住白荼锲而不舍地守在天道宫驻地旁。 “白小师姐有何贵干?”姜濯筠心中疑惑,她们之间除了戴月,似乎并没有额外的交情。 “家师邀你一叙,不知希聆真君是否赏脸。”傍晚时分,白荼的双眼在斜阳的映照下泛着黯淡的紫色。 魇城驻地离昆仑近一些,路上来来往往的修士都会往她们的方向看一眼。 姜濯筠出尘飘逸,白荼楚楚可怜,两人单是并肩而立就像一场平分秋色的对峙。 目击者众,姜濯筠相信那位昆仑的长老不会对她做出威胁安全的举动,于是她点了头。 白荼沉默地在前面引路,直到快要进昆仑偏殿时,她的身体晃了晃,似乎在做小幅度的挣扎,最后她还是踏入了殿中。 “贵宗长老有何指教?”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姜濯筠偏头去问白荼。 白荼的脖子扭转了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姜濯筠心中一惊,还是走上前去,“白小师姐,你怎么了?” “快……”白荼的眼中瞬间爬满了猩红血丝,“快……走……” 昆仑驻地偏殿,高大的乔木投下浓重的阴影,晚风从回廊穿过,摩挲起重叠的叶片。 “沙沙” 这风冷得刺骨。 弥留之际的日头跌落房檐,树影没入纯粹的黑暗。 “啪” 随着这声烛火炸开的轻响,偏殿内所有的白蜡烛都亮了起来,烛泪滴落在地上,淌成一滩扁平的印子。 姜濯筠再去看白荼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但这成功让姜濯筠生出了戒心。 “乖徒弟,”白荼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颤抖起来,又听那个人道,“还不请希聆真君上座。” 言良凭空出现在大厅中央,悄无声息。 白荼漠然地给姜濯筠泡了一杯茶。 姜濯筠绷紧心弦,“晚辈见过言长老,不知您召我来有何贵干?” 言良是昆仑山钟离掌门的亲传弟子之一,为人温和,在西界风评良好。传言他十分看重自己的弟子,不论有多忙都会拨冗亲自教导。 虽说不能单从外表来判断一个人,但第一印象往往源于皮相。言良在一众长老里相对年轻,圆润的面部轮廓毫无攻击性,那双狭长的眼睛总是盈满笑意。 室内的烛火闪烁着温暖的光,姜濯筠的紧张慢慢地缓解了。 “希聆小道友,世人皆知你惊才绝艳。我却发现,在天才的盛名之下,你还是个艰难求索的有心人。” 姜濯筠的眸光闪了闪,没有接话。 言良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他自顾自讲起了昆仑的趣闻轶事,仿佛这次谈话只是为了拉近前后辈之间的关系。 白荼静默地侍立在一旁,仿佛一只无悲无喜的木偶。偏殿中其他两人说说笑笑,气氛变得颇为轻松,仿佛挚友重逢后的畅谈。 言良眸中微不可见的紫火悄悄燃起,他自然地说起了一桩旧事。 “我有个师弟,他是我师父最看好的弟子。” “我师父曾说他是剑道的天才,是我们几人中最适合修习《玉墟剑》的,将来也会把这套剑诀传给他。如果二十年前他没失踪的话,现在或许已经比我们这些师兄师姐还强了。” “师父给他取的道号是‘步穹’,希望他有一天能自由行于天地间。我那位步穹师弟是个十足的剑痴,众人皆当他天资傲人,其实我明白他付出了多少辛劳。” 姜濯筠静静听着,有些入神。 “只可惜,他受伤之后,境界大跌。师父说他伤到了剑骨,实在不宜练剑。步穹师弟逐渐变得郁郁寡欢。” “当时我只是疑惑,他平日向来豁达,为何会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呢?”言良叹了口气,似乎对自暴自弃的师弟十分惋惜。 “后来我才发现门中有些弟子,对我师弟态度的转变伤到了他。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我师弟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天才,哪里需要和那些平庸之辈打交道呢?说到底,那伤受得太过不值当了。” “人都是一样的,你高高在上,不如你的人表面上对你婢膝奴颜,背地里恨不得找机会把你拉下来。我那师弟一路顺风顺水招人眼红,这么一遭,多少人想看他跌落神坛,又有多少人在背后拍手称快呢?” “也怪他自己,没能好好维持住天赋,让那些人找了笑话他的机会。”言良漆黑的瞳仁中映照着幽暗的火焰,深邃得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姜濯筠听了这些话不由得心神动荡,她闭上眼迎来的不是黑暗,而是一张张扭曲狰狞的脸,耳畔嗡鸣声夹杂着尖利的嘲讽,指责她嘲讽她,要从她身上踩过去…… “天才,不过如此!” 这是平日里最崇敬她的师妹,原来内心深处是这么想的吗? “炉鼎就要有炉鼎的样子,炉鼎这辈子就只能是个炉鼎!” 这是她的舅舅,原来支持她找到改换资质的办法未必是真心的? “天资作假,欺师灭祖,你今后就不必再来了。” 这是她的师父。 …… 言良看时机差不多了,轻轻排了排姜濯筠的肩膀,“希聆小道友?你怎么了?” 姜濯筠识海中的剧痛如潮水般散去,脑中徒留胀痛,思维变得十分滞涩。她艰难地从思绪里抽离一部分意识,但作用有限。 言良轻笑一声,“希聆小道友,我这里有一个音修的器具,可供你赏玩,也算是我言良作为长辈赠与你的见面礼了。” 言良手一翻,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枚精巧的铜制风铃,光洁无锈,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姜濯筠有些木然地接过,铜铃铛和她手指接触的部位浅浅地爬上了一层淡青色锈迹。 (三)魇城 “陈药师,魇城其他居民也会像你一样醒来吗?”戴月把药寮收拾了一下坐到旁边休息。 “应该吧,我也不是很确定。”陈药师回答她,“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等人。”戴月叼着一根六叶青闭上眼假寐。六叶青茎中空,汁液有些甜丝丝的,最适合当零食。 药寮外传来响动,估计先前去报信的魔兵要来领人回去。 “陈药师,他没事了吧。” 戴月掀开眼皮,两个穿着盔甲的魔兵杵在平躺的亲卫旁边,把本来就不大的药寮衬得更小了。 “……”戴月沉默一瞬,随即找到自己的逼格,“他已经没有大碍了,再休养两三天就能上战场,你们把他送回去吧。” “谢谢陈药师,您不愧是医治过小公主的大人物。”两个高大的魔兵也不磨叽,把亲卫抬上担架就撤了。 小公主?戴月似乎抓住了点什么,看来这陈药师地位不低啊,怎么沦落到战场上来了。 陈药师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先前我是魔宫的御医,小公主的母亲不愿意暴露身份,我就被魔帝派到战场上来了。” 古早的八卦听起来可真带劲,戴月又扒拉出一根六叶青,“小公主的母亲不会是魔兵说的蚀魂魔将楚铮吧?” 陈药师没说话,戴月笑了一声,“陈药师,反正他们都死了,你跟我说了又不会怎么样,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陈药师心想也是这个道理,但他不是个八卦的人,在以前的上司背后嚼舌根总觉得不对劲。 说了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自己也死了,陈药师自嘲笑笑,“没错,小公主就是楚大人的孩子,原本魔帝安排我去楚大人麾下保证她的安全,可阴差阳错我竟然到了殷稚大人这边。” “在楚大人那,我或许还能多活几年,可惜了。” 听到这句话,戴月不禁产生了一个猜测,“陈药师,说不定这就是你被替换到殷稚这边的原因。” “也是,能活命的机会哪里轮得到我。”陈药师嗤笑道。 夜晚会有一批新的魔化药材送来,作为殷稚麾下还没有正式领到职位的戴罪药师,戴月必须亲自去一趟物资集散中心。 几天过去,戴月没遇到一个附身者,在魔兵区除了罪人和战俘,其他都是原汁原味的魇城居民。 如果说,附身者和魇城居民存在一个匹配契合度的数值,西北防线后人会附身在他们先祖或是前辈身上,这很合理。 让戴月真正不解的是自己的身份,她和陈药师并没有什么血脉上的联系,顶多聊天比较投缘……好吧,可能性格相似也是一种影响因素。 这么说来,原书男主能和殷稚匹配上,难道是因为他们的思维都异于常人? “陈药师,你不是清高得很吗?怎么还要亲自来这种地方领药材?” 戴月正剖析各种人物的比对关系,一个有些尖细的男音颇有穿透力地击碎了她的想法。她随即在心里问了一句,“陈药师,这是你熟人还是仇人?” 陈药师显然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他是谁啊。” 戴月:“你谁啊?” 那干瘦药师似乎被噎了一下,脸涨得通红,“你!” 戴月正要越过他去药材区补货,那干瘦药师哪里受过这种冷遇,当即大吼一声,“陈无患,你忘了我们朔风三宗是怎么被灭的吗!” 戴月这才发现干瘦药师身上穿的是和她一样的绛色袍衫,看来这位也是在魔火之乱初期*就被魔帝收入囊中的朔风冰域人士。 可是他嘴上吼得厉害,还不是做着和陈药师一样的事……戴月有些不能理解,被灭门的痛苦不是来源于魔兵吗,向弱者挥刀又算什么本事? “陈药师,你想对他说什么。”戴月在心里问道。 陈药师没有立即回答,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戴月能感受到他心里难言的复杂情绪。 戴月不是当事人,她在意的是,成功救治魔将亲卫的事被宣扬出去了,这干瘦药师或许是不满自己的失意。眼见陈无患这个除了医术一无所有的蠢药师作出一番成绩,更是让他心态失衡。 戴月揣摩着陈药师的说话习惯,缓缓开口,“战乱跟前,我等命贱如草芥,陈某不过苟且偷生罢了。” 适时的悲凉与无奈,其中深意不足为外人道也。 干瘦药师顿了顿,挤出来一句,“你变了。”他本以为陈无患那样的蠢人会被气得跳脚或是恼羞成怒,他虽然看不惯陈无患平步青云,却也能理解那种一步步走向痛苦的坦然。 因为每个人都一样,有的用功勋麻痹自己,妄图成为真正的魔族爪牙,有的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消极怠工,欺骗自己少治一个人都算对得起良心。 其实穿上这身绛色衣袍开始,不管作出什么荒唐事,本质上都没什么两样。 走狗罢了。 戴月没有多言,径直走向取材区。 那样的表现并不是最优解,她完全可以大赞魔将赏识,彰显自己的忠心。但那些都不是真正的陈药师,他堕落着却很清醒,用这种痛苦明晰苟活的含义。 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早早死去,完全有可能反水。 那么她主动去搭上卧底的线又怎么会有不合理之处呢? 戴月掏出补货材料单交给集散地的守卫,他拿到单子细看了两眼,对戴月说,“里面的人有请。” 这个集散地是两位魔将共用的地盘,上次暗中联系到她的卧底是魔将易追青的副官。那卧底是……西界倒悬门的。 说起倒悬门,在幻惑秘境中鬼鬼祟祟的挑衅者也是倒悬门的,不过现在大家都在魇城的抗魔防线里,应该不会让她太过难堪吧? 话虽如此,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爬到集散地的领导层,倒悬门还是有些本事的。 戴月甫一踏入取物资的地点,就觉得不对,这里太过安静了。 守卫在后面催促,“快,大人在里面等你呢。” 大人?哪位大人? 在这里能称大人的除了两位魔将还能有谁? 戴月心道不对,就要往外走,那守卫从她背后把她钳制住,嘴里还喊道,“大人,卧底陈无患已经捉拿归案。” 守卫的刀就架在戴月脖子上,戴月被推着前行,陈药师表示他没经历过这一段。 戴月心里冷笑,她附身者的身份除了上次那个传话的卧底,就只有地牢的人和倒悬门附身的高层知道。 自己这是被卖了。 “抱歉,我们不能失去自己人,只能拿你充数了。”守卫果然也是附身者之一! 因为被自己人栽赃陷害而死,和陈无患药师如出一辙。这死法太窝囊了,戴月思索着崩坏人设出逃的方法,就身后守卫这种水平,她能打十个。 存放物资的地方离易追青的王帐很近,思索间两人已经进入了易追青的王帐。 帘幕拉开,戴月本以为自己今日就要被该死的倒悬门联合坑出魇城,她没想到的是她居然看见了三张熟悉的脸。 “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老一辈的人总是说我们归一门上下皆是反骨了。”戴月心想。 易追青居然是燕淮! 旁边站着的亲卫首领一看就是容岚,那个左边军师打扮的明明是蔺怀瑾! 我们归一门是不是要完蛋了,怎么扎堆往魔界跑?戴月觉得这场面有点滑稽,但她必须维持面上苦大仇深的表情。 更可笑的是,下面跪着的倒悬门居然没认出他们臣服的人同样是附身者。 戴月盯着容岚看了几秒又移开视线,她相信如果自己不移开,容岚那不停抽搐的嘴角就要暴露了。 “你们有什么证据。”蔺怀瑾状似严肃地问了一句。 戴月却觉得他的眼角也快抽筋了。 那倒悬门附身的高层谄媚一笑,“宗军师,此人生性胆小却敢直面殷稚大人,十分可疑。而且五日前他莫名在军中隐匿了行踪,我们安插在销骨魔将军中的探子均未发现他的行踪。而那日正是易大人药物中被下毒的日子。” “此人还是个药师,真是十分可疑。”有人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五日前……你们的探子到底行不行,那时候我在地牢里啊!戴月憋笑憋得难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殷稚只身一人径直闯入了易追青的王帐。古怪的气氛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照理说攻打西北防线的时候,两名魔将的关系大抵是“王不见王”。 戴月有些紧张,她也就罢了,可是她的后辈们虽说都很聪明,到底还是年纪轻轻。他们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自己又无法从旁协助,实在是容易操心。 殷稚只身一人前来,已经是很给易追青面子了,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驱使他来到这里,有没有听到倒悬门说的在他营里安插探子的事。 不能以常人思维揣测的殷稚站在一旁,示意“你们继续”。 有一个猜测,戴月汗颜,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那倒悬门的人还认为戴月已经自乱阵脚,推搡了她一把,“说,你五日前到底在哪里?” “回大人,小的五日前在殷大人的地牢里。”为了不崩人设,戴月低下了头。 “我可以作证。”殷稚说。 “……” 气氛很安静。 “拖下去。”附身易追青的燕淮冷冷地开口了。 嗐,还是我们师弟能镇住场子。 那守卫正要把戴月拖走,燕淮又道,“除了他,都拖下去。” 外面冲进来几个魔兵,把倒悬门几人拽走了。 殷稚深蓝色的眼睛盯着易追青,“想不到你这杂种还挺明事理。” 对哦,戴月反应过来,易追青是人魔之子,这种混血儿在妖魔世界里处在食物链最底层。说起易追青其人,应该是带点阴沉的狠辣性子。 戴月眼见燕淮从王座上暴起,手中握的不知名利刃已经出鞘。 殷稚把利刃轻轻握住,“开个玩笑而已,别那么认真。” 随即拎起陈药师就走。 殷稚的身高只到陈无患的肩膀……戴月默默捂脸,这画面太美。 刚到殷稚的营地,他便随意地撒手,戴月为了保住人设,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留你一命,是我那亲卫的感谢。” 哦,那可真是太感谢了。 戴月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嘴上还要说,“谢过殷大人。” 此时戴月突然觉得周围变得十分奇怪,空间出现了扭曲的感觉。 “陈药师,这是怎么回事?”戴月有些惊诧,魇城的守则里没说过空间不稳定这条。 陈药师苍老的声音在她识海里回荡,“有人唤醒了魔帝的意志,七百年了,这是第一次动荡。” 下一秒戴月就出现在一个宫殿里,面前摆着一只炼药鼎。 纯黑色兽骨搭建的柱子,高得离谱的巨型宫殿,光滑的高墙上是用宝石磨成的颜料绘制出的岩彩画。画面上表现了众多魔人对一道地裂的崇敬,他们在那道地裂前起舞、举办祭祀,摆上各种生灵的头颅来取悦那条地上的裂缝。 整整一长廊都是这样的岩彩画,戴月顺着长廊走去,最开始的壁画上表现的是,魔人是地裂的孩子,他们从地裂降生到这个世界。 画面似乎表现了时间的推移,戴月正看得入迷,却被一道稚嫩的声音叫住。 “陈药师,我母妃的药熬好了吗?” 这是一个魔族的小女孩。 戴月捕捉到她话里的“母妃”二字,不由得有些愣住了。 “陈药师,这位是?”戴月隐隐有了猜测。 更奇怪的是,陈药师此时的嗓音变得年轻了些许,“这是小公主,魔帝的独女。” 果然啊。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这个一万字把我写得皮都皱了,字数倒是打了羊胎素展开了,还好一本书只能入v一次。 感谢在2022-04-0723:49:25~2022-04-1022:4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啾咪一口金宝30瓶;s、倦眠似卿、狼突虎抱、我20瓶;9喵10瓶;44310356、吾兮吾桐、xxxxxxx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魔宫旧事 ◎秘辛将要揭开◎ 魇城发生巨变,除了少数西北防线后人察觉到异常,别宗弟子还以为是试炼升级了。 有了先前几天的摸索,能苟到现在的大部分弟子已经有模有样地开始适应起了新环境。 一直在监视魇城动向的几位长老既是震惊又是激动,在他们认知里的魇城,如果附身者没能贴合原住民的性格习惯或是按原发展“死去”,就会被“魇城的意志”强行排除回到现实中。 七百年间,西北防线后人在魇城做了诸多尝试,也没能走出一条颠覆原定结局的“新历史”。 没想到这一次,一个普普通通的新弟子试炼竟然会带来如此惊喜。 “里面的弟子会遭遇危险吗?”月白袍衫的老者第一时间发问。 昆仑虽说是西界之主,也会给天道宫几分薄面,“不会,‘魇城’只是一个梦魇的集合体,就算是在里面死去,也只会被排斥出来,这位长老不用担心。” “若遇到危险,你们有应对的把握吗?”白袍老者继续问道。 先前回答的中年人神秘一笑,“昆仑自有中止魇城的方法。” 小公主的声音很好听,清冷稚嫩,使戴月不由得想起了初春冰河淌过山石的空灵脆响。 她是原作女主,噬日王朝的末代帝女,生母成迷。 原作里她无情又狡诈,对于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可以随时背弃,甚至在原作后半段公然与男主为敌。只可惜最后还是棋差一招,刺杀邪神复仇之后被爆出魔族身份。 在那个人与妖魔势不两立的世界里,她的功勋被顶替,而她自己被送上断头台……此番结局实在是令人唏嘘。 这位帝女和归一门还有特殊的渊源,毕竟在原著的安排里,她以后会成为归一门的掌门。 按照时间推算的话,戴月这个角色在原著中死后被伪装成魔族,可能还有她的手笔*。 对于一个很可能参与了害死自己计划的人,戴月原本以为,和祁望舒相遇的会是剑拔弩张的,再不济也是曲折离奇的:自己如何畏惧,对方如何拉风;自己如何虚张声势,对方如何扮猪吃虎…… 哪里会想到是像现在这样,被她简单叫住,问一问药熬好了没。 戴月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幼年女主,她脸上还没褪去婴儿肥,清澈的眼里盛满了对母亲的担忧。 她于是说服了自己,先把上辈子的事放一放,不至于和一个孩子生气。 戴月领着她回到先前熬药的地方,“公主殿下,一会就好了。” 药鼎里,粘稠的药液沸腾着。 戴月刚到这个宫殿的时候从药渣和气味上猜测,这是安魂定心的药剂。看来这个小公主的母妃需要精神上的安定。 药液微微变成褐色的时候,陈药师提醒戴月该起锅了。戴月于是提起灵气,把药鼎里的药液转移到一旁早已备好的精致瓷瓶里。 她余光瞥向小公主,对方的眼里满是好奇。 戴月于是笑着问她,“公主殿下对炼药感兴趣吗?” 小公主安静地坐在旁边,手肘杵在稍矮一些的台子上,她自己托住的半边脸形成一个软软的鼓包。 “喝了药,母妃就会不难受吗?”她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嗯,现在小的就要把药送到……殿下那里。”戴月朝她善意地笑笑,“公主殿下要和小的一起去吗?” 小公主显然有些意动,可她眼里的光胆怯地闪烁了一下,又很快地熄灭了。 “陈药师,我不能去。”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戴月,“母妃不喜欢我。我平时想母妃了,都是等她睡着了才去的。” 戴月心想,能做魔帝的宠妃,修为也不会低到哪里去,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一个孩子的窥视。那位殿下既然没戳穿,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她蹲下身安慰道,“公主殿下,去的时候,你可以站在小的身后,这样你母妃就看不见你了。” “真的吗!”小公主显然来了精神。 戴月手持托盘,小公主跟在她身边。在小公主眼里,这位药师善良和蔼,是个很好的人。 “我母妃得了什么病啊?”小公主问她。 需要精神上的安定……戴月在心里问陈药师,陈药师只记得那位不能说名字的殿下曾有一段非常痛苦的时期。 戴月于是拿捏起世外高人的秉性,“是心病。” 小公主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心……也会生病吗?” 戴月笑道,“你长大就知道了。” 那位不能说名字的殿下似乎在客室,戴月听宫娥说几位魔将来探病了。听到这件事,戴月几乎可以确定那位殿下就是蚀魂魔将。 等了好一会,小公主眼皮都在打架,但她固执地守在戴月旁边。戴月心里好笑,没有劝她回去睡觉。 明霓夜小的时候也是这样,戴月恍然觉得,是不是非人族幼崽总有一种缺根筋的韧性,不达目的不罢休那种。 “公主殿下,其实您的母妃未必不喜欢您。她可能只是在用另一种守护您,陪着您成长。您到现在还期待着她的爱,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论什么种族,孩子都是对情绪最敏感的生物,如果那位殿下真如传闻所说的,对自己的孩子厌恶至极,这位小公主也不会是现在这个表现。 戴月还想说点什么,转头一看,小公主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戴月只好轻手轻脚地站起来,准备叫个侍女把她送回自己的寝宫。 “你,”祁望舒睁开眼睛,“带我去议事厅。” 人还是那个人,声音却冷若冰霜。 听到陌生声音的瞬间,戴月反应过来“小公主”现在可能已经是附身者了。戴月心里涌现出无数种想法,最后叹息了一声。 到底还是没让她见到她的母妃。 戴月没打算暴露自己也是附身者这个事实,她低下头恭声道:“是,公主殿下请随我来。” 长廊上迎面撞上几位魔将,戴月低头问安,其中就有先前魇城里见过的殷稚和易追青。让她意外的是,小公主身上的附身者也毫不露怯,一派稀松平常的样子。 “还挺有范儿。”戴月心里默默地想。 如果不是戴月见过真正的小公主,她怕是会认为这个附身者才是真正的魔族帝女。 蚀魂魔将坐在上位,边上竟然还有一位女子。 “仇大人也在。”祁望舒道。 戴月把药剂放置在台上,不着痕迹地打量起来。看清两人的瞬间,她瞳孔骤然紧缩。那位九幽魔将的眉眼居然和燕淮有五分相似! 燕淮附身在九幽魔将身上了?不,刚刚走远的易追青才是燕淮…… 让她更惊讶的还是蚀魂魔将的长相,这位蚀魂魔将没有在任何地方留下自己的画像,连她的生平都被封锁地严严实实。 她怎么会觉得眼熟? 戴月费力地在脑海中搜索对这张脸的印象,似乎在归一门的卷宗上看见过……好像是她师父的师妹,她英年早逝的师叔。 不排除魔将有变换容貌的本事,那位师叔的生卒年份完全与魔火之乱错开,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戴月心里惊疑不定,好在她定力惊人,没有表现出来。 “你比上次长大了一些。”那位蚀魂魔将对戴月身后的祁望舒说。 戴月还在惊愕中没缓过神,这句话一出,她的大脑已经宕机了。 “阿铮,你把客人吓坏了。”九幽魔将指着戴月笑起来,“这个不是老陈。” 仇云津虚空一抓,从戴月身体里把陈无患揪了出来。陈无患站定后对几位大人躬身行礼,戴月露出原本穿着归一门袍衫的样子。 楚铮和祁望舒神色各异,而戴月已经对意外麻木了。 仇云津猩红的双眼明晃晃地昭示着她是个鬼修。也难怪,毕竟在鬼修面前,魂体的异常几乎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戴月觉得自己对环境的认知出现了一点偏差,这到底是在魇城还是在别的地方? 如果这几人是魇城留存的过去记忆,为什么能看出附身者的伪装? 除非,这里是更深层次的秘境,一个藏在魇城记忆融合体里面的秘境! 仇云津看戴月脸色变来变去,颇为好笑,“归一门的小子,我允许你问几个问题,之后我们若是有事找你帮忙,你不能拒绝。” 对于仇云津的话,戴月心知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力,因为这位九幽魔将尚在人世,只不过被关押在死狱里罢了。 这样的人想要对付她,不管身在哪里都是分分钟搞定的事。 “好的。”戴月勉强笑了笑。 “此地是魇城吗?”首先她得知道目前的处境。 “是,也不是,从魇城可以进入这里,可以看做是特殊秘境的一种。”楚铮回答了戴月的问题,声音如水般温柔。 但是她时不时瞥一眼戴月的水色袍衫,让戴月心里疑窦丛生。 “楚大人和我归一门有渊源吗?”戴月不禁脱口问道。 楚铮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倒问她,“归一门现在还好吗?甘于卮和肖崇云近况如何?” 这个问题……隐晦地暗示了楚铮和归一门确实有关系。 这算是一种对归一门的保护吗? 祁望舒听到“肖崇云”的时候,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但没有人注意到。 戴月下意识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归一门很好,我师父和师叔在我去魇城之前都一切如常。” 仇云津则有些在意戴月看见她的反应,“方才你见到我为何那么惊讶,我们的消息理应成为了秘辛。” “说来惭愧,我有个师弟,他的长相实在与您太过相似,我方才还以为您是他呢。”戴月小心翼翼地答道。 “哦?”仇云津古怪地笑了一下,“那可能是我儿子。” 【作者有话说】 手笔*:祁望舒完整前置剧情指路番外篇她的眼泪、三、六、七、十七章。还有疑惑的话,需不需要我整理成一个单独的章节呀 感谢在2022-04-1022:44:20~2022-04-1123:5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芽菜210瓶;我20瓶;碧10瓶;xxxxxxx6瓶;Tcf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戏剧 ◎烽火戏诸侯◎ 戴月瞪大了眼睛,燕淮……也就是反派仇风的身世原著里根本没有提及,这让戴月怎么不惊讶!魔火之乱七魔将之首,九幽鬼王仇云津居然是他的母亲?! 她不由得再次想起眠桑城桑左所说的昆仑山“步穹真君”。据她后来打听到的消息,那位步穹真君可是昆仑山掌门钟离沧的亲传弟子,万里挑一的天才剑修,还是《玉墟剑》传人,只不过二十年前失踪了……原来不回宗门是因为和鬼王结为道侣了? 想到这,戴月的思维又开始发散,步穹真君照理说和她是平辈,九幽魔将的辈分都和她师祖一样了,燕淮又是她的师弟,这什么奇怪的辈分。 燕淮你小子,居然有这么显赫的出身…… 好酸啊,戴月立刻在心里种起了柠檬树。 仇云津猩红的眼睛在戴月身上来回扫视了一遍,似乎发现了戴月魂体上的伪装。 但她更在意的还是另一件事,“你是甘于卮的徒弟,我儿怎么变成归一门的人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戴月试图组织语言讲清楚这个真假千金的故事。 仇云津看戴月因为震惊有些呆愣的表情,大发慈悲地道:“罢了,料你也不清楚。若是他闯了祸,烦请你与你师父多看着点我家的小子。” 不,其实我清楚,戴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我归一门奉行有教无类,妖魔鬼怪只要未曾作恶,皆一视同仁。” 小孩模样的祁望舒听到这句话看了戴月一眼,戴月注意到时,她又把视线移开了。 “也就你归一门说这话可以一信。”仇云津笑得有些不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转向祁望舒,“小月,你这次来是要做什么?” “望舒”是月的代称之一,戴月差点条件反射地以为仇云津是在叫她。 “我拜在了肖崇云门下,并依靠他的帮助逃出了黑袍人的控制。下一步我需要借助魔宫虚影的力量离开朔风冰域,去往鸿元大陆归一门。”祁望舒不紧不慢地陈述着自己的计划。 当然还有后半句没讲,那就是夺取噬日魔剑,剿灭涉幽宗势力,重铸魔族荣光。 “好。”比起和戴月这个外来者交谈,楚铮对祁望舒的态度很平淡,平淡地有些疏离和客气。 戴月对楚铮有一种莫名的亲近,可能是楚铮独特的温和气质使她想起了她的养母明姬,那位巫族美人。 戴月听到肖崇云的名字,有点担心他会像原著里一样杳无音信,便问祁望舒:“公主殿下,我师叔情况如何?” 祁望舒的神情微微一滞,逃离之后她根本没管肖崇云的死活。她随即调整好表情,“对涉幽宗来说,他有十足的利用价值,不会有事的。” ……这是什么回答? 戴月心中生疑,但又不好当面提出,只能决定回去后问师父。 场上气氛有些凝滞,仇云津兀地说了一句话,“既然你们正道这次打开了魔宫的通道,想不想知道它的真实用途。” 祁望舒面色平平,因为她知道这是通过魔宫离开朔风冰域的方式之一。 仇云津心里想的却是很久之前跪在楚铮面前的那个男人,那个曾经剑指天下、所向披靡、无所不能的男人。 窝囊到,死了之后还要求她做这样的事。 魇城外驻地,众多长老发现了水镜的异常,几乎所有的附身者都在往魔宫大殿里跑。 戴月不知道仇云津打的是什么主意,她附身的陈药师变得非常老迈,宫殿里宏伟的壁画也变得旧了很多。 魔宫外似乎还有动荡的声音,仿佛在进行战争。火和浓烟在远处腾起,空中弥漫着硝烟和血气。 戴月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知道往大殿的方向跑,在奔跑的过程中还遇见了许多和她一样的附身者。 按时间推算的话,这场发生在魔宫的战争只可能是正道大军联合向魔宫施压,之后的历史是魔帝等一众魔族被秘密处决,妖、鬼联盟等被俘或流放,噬日王朝彻底覆灭。 仇云津要呈现的是这段历史,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一众附身者都在宽广的大殿前停住了脚步,殿中有个高台,高台上背对他们站着两个人,是楚铮与一个背着重剑的男子。 那男子不怒自威,仅仅一个投影就散发着恐怖的压力和天生的枭雄气概,约莫就是传闻中的噬日魔帝。 戴月无端地觉得,这是一场血与火的戏剧,而他们是被安排好的观众。 对于楚铮魔将和这位魔帝的感情,戴月只能从魇城前线上魔兵的调笑里窥知一二。 每个版本中这位霸主对楚铮似乎都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恋慕与讨好。 关于魔族,戴月认知里只有嗜血残忍、天性好战,或是如原著女主那般狡诈凉薄。 她不是没好奇过,这位生卒年不详的、只在隐秘卷宗中记录的楚铮师叔,到底是不是那位被魔帝深爱的蚀魂魔将。 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如果传闻属实,这就是宏大的战事里容不下的扭曲情感。 她不应该如此随意地去窥探别人的伤口。 一说楚铮是归一门派出的卧底,一说楚铮是叛出师门的逆徒。 如果答案是前者,真相未免太过残酷。 楚铮背负的是正道至暗时刻里唯一的希望,这份希望太大太重了,把她纤细的肩膀压得血肉模糊。 有人说她心怀歹意,没有即刻抹杀噬日魔帝,甚至还和魔帝孕育了子嗣,更是对正道的不忠。 有人说她蓄意投靠噬日魔帝,为的是安享王朝最鼎盛的千年。 如果魔宫虚影要展现的这出戏剧是噬日王朝的末路,那么是不是代表楚铮的身份可以被彻底定论呢? 戴月不由得这么想着。 魇城驻地却混乱起来,因为有一部分老家伙心知肚明,如果真的让水镜呈现七百年前的“胜利”,恐怕会倾覆他们的权威! 不光彩的好处,既然都拿到手了,何必要吐出来? “关闭水镜,中止秘境!”当即就有长老指挥起来。 有人请示钟离沧和姚万仞,后者把自己摘干净,表明不想蹚这趟浑水,因为重霄天从来没有落井下石。 前者神色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片混乱中,有人想趁机击碎水镜,不知名法器暗芒亮出的瞬间,天道宫的邹乱提剑就把那一招挑了回去。 “我看谁敢。” 邹乱可是天道宫连山剑传人,只要脑子正常都不会想着去触他霉头。 钟离沧喉咙深处挤出笑来,没有阻止邹乱的行为。 一片寂寥里,众人的视线又被吸引回了水镜中。 “阿铮,行军路线、补给分布,各军项弱点都是你递出去的吗?” 戴月看着台上那个疑似噬日魔帝的男子,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丝毫怒意,反倒有些无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楚铮别过脸,没有看他。 她试图把自己的情绪抽离出去。 千年后的她寄宿在千年前的她的虚影里,虽然有过心里准备,一见到这个人,她早已死去的那些说不清楚的情愫,就像厚厚血痂之下尚未愈合的伤口,一扯就疼。 她知道,肉身覆灭之后灵魂理应散去,她现在还能活着,还能有复生的机会都是拜这个人所赐。 她知道祁元魁给自己造了一座魔宫,让她的灵体千百年来可以自由地徘徊其中。 她知道她其实早就可以离去,但是她没有。这个让她无比痛恨的地方,在枯朽时间的冲刷下,只剩下了当初那些后知后觉的情愫。 ——原来那个时候他们是相爱的吗? 这里有仆役,有回忆里的老友,甚至仇云津还能过来和她说话,她不孤单。 祁元魁唯独没有留下自己的影像,她一开始是庆幸的,庆幸自己不用去面对。 她知道,祁元魁选的魔宫虚影是她尚未恢复记忆的那段时日。 他们的女儿很可爱,而她没有痛苦麻木的过去,没有必须要面对的宿命和即将来到的死亡。 她曾以为他们可以在这种安宁的时日里直到寿命的终结。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这是一个再虚妄不过的天真念头。 “楚铮,你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了,祁元魁当时也是这么问她的。 当时,当时她是怎么做的呢? 她把早已种下的诅咒引发,对他说的是:“我想让你死,让你的噬日王朝滚出修真界。” 说来也是可笑,明明这只是一个对过去的重现,只要再说一次她以前说过的话就可以把她的嫌疑洗得干干净净。 她就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太阳底下。 祁元魁甚至给她准备好了观众,他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要实现她的愿望,不想让她背上骂名,想让她清清白白地重入轮回? 这一次她突然不想再继续了。 戏剧的女主角没有动作,就没办法演下去了。但那个唯一的男演员还在等着,笑意温和,像一个脾气颇好的前辈。 “原来你也会心软吗?” 祁元魁轻轻地说出了原本不该有的台词。 楚铮瞪大了眼睛。 “来吧,像原来那样干脆利落地杀死我。”这位噬日魔帝笑了。 “我想让你死,让你的噬日王朝滚出修真界。”楚铮的嘴唇抖地厉害。 “好。” 这是他的回答。 在噬日魔帝身躯倒下的瞬间,戴月周围的附身者个个都惊掉了下巴,这是颠覆认知的结局。 不只他们,连魇城驻地的众人都惊了。 此时,噬日行宫被大军攻破,为首的是他师父、师叔和现在的大部分正道魁首。 “楚师妹!” 这是她年轻的师父发出悲鸣。 而楚铮在一片胜利喜悦中自戕而亡,徒留归一门几人萧瑟的背影。 与这欢乐的气氛格格不入。 多令人扫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123:59:37~2022-04-1223:59: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猫10瓶;xxxxxxx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破局之道 ◎她是不是有些不择手段?◎ 归一门的随行弟子和长老在长久的震惊之后,心里不由得爬上一股悲凉。这其中不乏有经历过巅峰时代的门人,彼时归一门坐拥独立中界、镇守九神器之一,可谓风头无两。 一朝败落,那些难以言说的凄风苦雨,时至今日竟然会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把肉食者藏污纳垢的伪装浇洗得淋漓尽致。 那些血泪多烫啊,就像在某些人脸上打了一记无形的耳光。这是对他们当年弱小无能的鞭挞,更是对那些瓜分巨人残躯的小人的控诉。 谋夺功勋、欺世盗名,亏心事做多了,不怕遇到鬼吗? 场上暗流涌动,其实有的时候,知道真相并不是一件好事。钟离沧几乎可以猜*到那些“受之有愧”的宗门会是怎么想的了。 “邹乱,你可有想过,你这么闹下去只会让归一门成为众矢之的?”钟离沧默了一会,给邹乱传音。 “钟离,你要阻止我,什么时候都可以,但你还是默许了。”邹乱朗笑一声,“我都能想到,他们还能想不到?” 戴月和周围几个剩下的归一门弟子面面相觑,别宗弟子看他们的眼神,审视有之,怜悯有之。有的默不作声地远离了他们,有的走上前去和他们主动结交。 毕竟是新弟子,心思不那么复杂,他们和真正的腌臜世界暂时还离得很远。 戏剧结束后魔宫虚影开始晃动,这和先前离开魇城的感觉差不多。戴月的识海里直接响起了楚铮温柔的声音:“可以请你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戴月自觉宗门亏欠这位师叔许多,当即回道:“师叔请说,若此事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会尽量去做的。” “麻烦你照看一下她。” 虽然楚铮没有点明是谁,戴月心中已然明悟,她点了点头。楚铮在她左手上轻轻点了一下,戴月只觉得手心一热,楚铮留下的红色印记和原本明霓夜血契的金环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楚铮也有些惊奇,“这是我巫族的祝福,看来还有别的巫族十分看重你呢。” 巫族的祝福?时至今日戴月才知道这个印记和巫族有关,可能是她那位养母预支的酬劳吧? “您……为何不在她的身上留下祝福呢?” 楚铮苦笑,“她恨我,一定不会接受的,我是个不合格的母亲。” 在一片模糊中,戴月回到了被殷稚甩下的驻地里。 她不太体面地坐在地上,一个人影罩住她。 戴月抬头一看,是长大版的祁望舒。 魇城上空浓重的阴云也无法阻止黎明的到来,橘红的朝霞投在祁望舒的侧脸上,橙与黑,光与影的对比让她周身的气质更为冷峻。 她一双鹰眼狭长锐利,仿佛洞悉一切,俯视戴月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傲慢,这使她看着有些凉薄。 锋利极了。 戴月有些怀疑起楚铮的用意,这样的人还需要区区一个她来照看?她回想起自己的行为,仇云津让她照顾儿子,她儿子是反派,楚铮让她照顾女儿,她女儿是女主。 “……” 我好像只是一个炮灰,戴月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反应过来她们想要的应该是师父的承诺。 只是归一门现在的处境,也不知道能不能为他们提供庇护之所。 “休息够了吗?”祁望舒问她。戴月也觉得这么坐着不是个事,她赶紧站起来,复又拍了拍裤子。 “您有什么安排吗?”戴月下意识沿用了魔宫中的尊称。 “告诉我魇城的运作规则,然后尽快出去,我要面见东界之主。” 戴月把她摸索出的经验完整地告诉祁望舒,后者睨了她一眼,似乎对这个还算上道的利用对象有几分满意,于是把自己和肖崇云的关系简略地陈述了一遍。 双方达成了基础的了解。 戴月对祁望舒的客气有几分楚铮的关系,当她知道连肖崇云都对祁望舒十分尽心尽力的时候,不禁有些惊讶,毕竟她那个师叔对待弟子可是一等一的严苛。 或许,只有师叔师父他们才知道楚铮到底付出了什么。 “你我今后会是同门,在外不必使用尊称。”祁望舒的声音有些冷淡,“也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需要。” 戴月惊觉自己可能有些冒犯到了对方,迅速道歉。 “带我去易追青的王帐。” 祁望舒没在这件事上停留太久,直接给出了指令。可能是曾经身居高位,祁望舒举手投足间总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戴月前脚才把归一门在魇城的主要分布告知对方,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有了具体的动作。 对于她的谋略,戴月没有异议,只是担心对方会吓到门中后辈,那些都是戴月十分看好的弟子。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戴月试图摸清祁望舒的想法。 而她只是轻蔑地笑了一下,鉴于目前可能存在的合作关系,她还是纡尊降贵地解释了。 “魇城走向已经偏离,模仿原路线不是不行,培养一个卧底太慢了,而我赶时间。现在殷稚加易追青两股兵力,西北防线已经守不住了,攻下也是迟早的事,但这也太慢了。为什么不议和?” “你们的规则只是存活到最后,如果能减少战事中的损耗,想必没有人会反对吧?” “再者,强势方的议和,主动权还是在自己手上,如果议和失败,那还能走另一条路。” 戴月听她说的句句在理,不经也有几分动摇,“另一条路是什么?” “安排两方首位谈判,如果对方拒绝就直接让他们出局,届时对方群龙无首,虽说会多花点时间,还是能尽快解决的。”祁望舒微微勾了唇角,似乎对于谈判桌上要人性命的行为毫无排斥感。 戴月皱了皱眉,“这就有些背信弃义了。” “战场上,论信义就是对牛弹琴,”祁望舒似乎对戴月的话颇感不屑,“只要能达到结果,那些不切实际的条条框框,何必去管。” 谈话间,两人已至易追青王帐附近。戴月想起来容岚在原著中可是这位女主的左膀右臂,不禁对她们的见面产生了好奇。 在守卫的通传后,两人顺利地进入了帐中,燕淮坐在王座上,容岚蔺怀瑾两人一左一右地站着。等到燕淮屏退魔兵之后,帐内的气氛才终于松弛下来。 戴月忙介绍道:“这是肖长老座下的亲传弟子,她对破局有一定的见解,我们来此是为了制定一个初步的计划。” 容岚有些狐疑地看着戴月带来的女子,直觉此人不简单,她随即开启先天瞳术一探究竟。 这人……容岚到底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心神巨震下虽然十指扣得掌心发疼,还是堪堪镇定下来。 她头顶红雾如墨,细看之下,其间竟有双角泛金光的龙腾于其中。 不对,相术中龙无翅且有爪……容岚蓦地反应过来,难道这就是上古十相之一「腾蛟化龙」!?此相主杀伐,善谋略,是为暴君之相。 传闻身怀此相之人冷血凉薄,天生反骨,能建功立业但是不好相与,是尸山血海中的复仇怨魂。 如果自己有和她一样的深仇大恨,容岚一定会和这种人搞好关系,如果只是想平淡生活,那一定要对此人敬而远之。 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 祁望舒似有所感,转头看容岚。两人目光甫一相交,容岚只觉得周身凝滞,神识刺痛如针扎,识海中刺入冰锥一般,仿佛三魂七魄都要被冻伤。 她吃不住,只好飞快低下头。 感觉到自己被窥探,祁望舒心中冷笑,把对方送上来的神识一根根绞碎。对视间却看见偷窥者双眼间流动的秘纹。 先天瞳术,看来归一门还是有些底蕴的,祁望舒漫不经心地想。 戴月仿佛感觉到祁望舒和容岚之间有了什么私下的互动,但容岚瞬间煞白的脸色让戴月感到疑惑,因为这和她想象的场面有很大的区别。 原著不是说她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吗?难道是因为旁边人太多了? 祁望舒打量起燕淮,也觉得十分眼熟,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小子似乎是九幽鬼王的儿子。 她眯起眼睛,半鬼半人,倒是有趣,怪不得会附身在易追青这个半魔身上。 蔺怀瑾把堪舆图展开,“目前易追青麾下可动用的兵力有七成,殷稚麾下有五成。西北防线在殷稚的强攻之下已经元气大伤,若是正面开战,可在十日之内攻下,若是攻城或巷战时日要长些。” 蔺怀瑾在凡人界打过仗,综合分析修士与凡人的区别之后,他虽然修为不高,调度起来也是井井有条。 “不必那么麻烦,我们议和。”祁望舒直截了当表明此行的目的。 “议和……”蔺怀瑾皱眉沉思了一会,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那我去拟定文书。” 议和前的准备可以全权交由易追青方,接下来的事就是通知殷稚了。 祁望舒是噬日魔帝之女,经由巫族纯化的高位真魔,魇城的魔帝意志似乎能被她操纵一部分。殷稚见了她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魇城对于戴月来说是个挣扎求生的地方,身为药师的她对局面的把控十分乏力。祁望舒加入后,魇城似乎失去了它应有的挑战性,这让戴月有了深重的挫败感。 看来单凭炮灰的力量还是不够。 “你这么急着要离开魇城,是为什么呢?”戴月发现祁望舒看似从容,实则对出去这件事步步紧逼。 祁望舒早已准备好说辞,“歧渊之下的事,我要亲自禀告东界之主。我师父受了很重的伤,我早一刻出去,他或许就能早一刻得救。” “肖师叔受伤了?”戴月有些惊愕,随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你能不能依靠魔帝的意志直接把魇城结束。” “我若以魔族身份现身鸿元大陆,或许会对我的证词有所妨碍,从而贻误救治我师父的时间。所以我也只能出此下策,在秘境里隐藏自身。”祁望舒的脸上适时展现出担忧。 戴月有些焦虑,但还是宽慰了她,“你放心,在归一门,没有人会说你什么的。” 祁望舒微微一顿,又想起魔宫中她直白陈述自己身份的样子,但是这次她破天荒地没有去冷嘲热讽这个人的天真。 毕竟,噬日魔剑原先叫归一剑,而此人是甘于卮的徒弟,定然被传授了归一决。 这对她谋夺魔剑有益处,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说】 戴月:容岚,我把你命中注定的好朋友带来了,感到吗? 容岚:不敢动不敢动 感谢在2022-04-1223:59:29~2022-04-1323:1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贰叁60瓶;xxxxxxx8瓶;孤岛盼梦白2瓶;烂橙一箩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暗涌 ◎不愿见到的事是什么呢◎ 北风猎猎,焦土与干涸的血迹凝固成了整个古战场画卷上唯二的色彩。戴月附身的陈药师和祁望舒站在议和场地远处的一处高地,注视着场中的动向。 “你不去帮衬后辈,跟着我做什么?”魔族血脉身量普遍都高些,在戴月明显高于平均身高的修士面前,祁望舒竟比戴月还高半个头。 各种意义上,戴月经常被祁望舒俯视。 西北防线方的领头人是昆仑山弟子,他们是西界的标杆,有自己的骄傲,一般不会在大事上坑人。再者,几次波折下来他们都应对得当,戴月对燕淮等人的实力还是看好的。 祁望舒就不一样了,万一她不在的时候有谁惹到这位前魔族公主了,当场或许没事,可能在未来的某个节点就会掀起腥风血雨。 所以,当她听到祁望舒的问题后,心里第一个念头是:我对他们有信心,对你没有,我这是以身饲虎的大无畏精神。 ……绝对不能说出来。 戴月斟酌了一会,“受人所托,我得好好照看你。” 祁望舒少见地愣了一下,随即上下打量起了戴月,仿佛在说:就凭你? 当然,她也没说出口。 “……” 没事,女主嘛,让着点也是应该的,戴月咬牙切齿地想。 眼见场上态势尚好,毕竟主动权还是握在魔军手中,祁望舒的视线却甚少离开议和场地。 戴月能感觉到她的自信和笃定,此番表现大概是对方“不到最后一刻不松懈”的习惯,于是她也跟着放下了大半焦虑。 这样的人,能做盟友再好不过,如果敌对一定会头疼。 她掏出怀里揣着的护身符,这是姜濯筠很久之前送给她的信物。现在有高人坐镇,她摸个鱼也不是不行。 这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祁望舒的法眼,戴月的脸上挂着她看不懂的笑意,使她莫名有些熟悉……是在哪里看见过呢? 她眸光闪了闪,“这是什么东西?” 戴月转头就看见祁望舒盯着她手里的护身符,对上她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戴月有些被发现秘密的赧然。 她只能故作镇定,“一个护身符而已。” 护身符,那个人的遗物里也有类似的物什,一个破旧的、泛黄的,看不出有什么用途的绢帛制品。他死前手心里紧紧攥着、看不出哪里贵重的小东西,就算在那个时候,那个小东西也是干干净净的,连一滴血也没沾着。 对方没有再搭话,正当戴月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的时候,祁望舒冷不防来一句,“你夫人给你的?” 戴月突然有些泄气,“暂时还不是那种关系……” “如果她对你来说很重要,就不要让她等太久。” 枯枝在狂风中划出阵阵破空声,戴月看着祁望舒嘴唇开阖,愣是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她于是放大音量:“你刚刚——说了什么?” 祁望舒笑得很淡,戴月只看见她指了指天空,支撑魇城的阵法开始扭曲,应该是议和达成,阵法被人从外部关闭了。 离开魇城的时候,橘红色斜阳拉出长长的影子,晚风吹拂沙砾呜咽,微冷。 祁望舒走在戴月前面,她脊骨挺直、步伐平稳,没有回过头。 魔宫虚影的出现,被默认视为三轮试炼,因为有四成左右弟子在魔宫中被投放在战场上,能留存的不足十分之一。 完完整整通过三轮试炼的弟子仅剩场上两百零三人,过几日放榜就是重霄天和昆仑的事了。 燕淮等人应该是能排在门中靠前位置的,届时师父把他们收至门中就再好不过了。戴月思索着,虽然自己在其中发挥的作用较小,目的还是达到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把祁望舒带回归一门,莫名其妙多出一个人自然会惹人怀疑,况且魔宫虚影呈现出的真相肯定在暗处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时候归一门再和魔族扯上关系就不妙了,戴月几乎已经可以想到单凭这一点他们能作出什么样的文章。 直接让祁望舒去天道宫驻地?按照祁望舒表述的严峻程度来看,不直接面见玄衍上人怕是会节外生枝…… 绝对不能行差踏错。 驻地里有识别变形类法术的机关,若是要回去乘飞舟,怕是有些难过关。 祁望舒见戴月没有继续往驻地走,也猜到几分。 戴月把护身符揣回怀里,手无意间摸到了挂坠……她突然灵机一动,决定用师父给的掩饰挂坠让祁望舒顶替“岳代”的身份,而她露出原本的样貌。 戴月随即带着祁望舒御剑而起,去往一处密林。 两人互换衣物后,戴月摘掉了挂坠递给了祁望舒。 “大师姐,你怎么到这来了?”刚到驻地门口,琚瑶和楚寒星就迎了上来。 他们虽说不是一个峰头的,好歹同为亲传弟子,倒也互相认识。 清鼎峰的楚寒星是丹修,最关注的还是她的病情,“大师姐,先前受的伤可好些了?” 戴月在回驻地的路上便已经想好了说辞,“两位师弟师妹,我先前大会上便已好全,想来见识一番又怕兴师动众,所以瞒下了行踪……你们已经结束了吗?” “是了,大师姐你来得不巧。过几日试炼便要放榜,那会便要回去了。”琚瑶说。 “我明白了,回程我可是要坐飞舟的,辗转几个传送阵实在是太累了……哦对了师妹,我先让这位师弟带我四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戴月走了几步,对着两人挥挥手,“记得帮我跟长老说一声。” “好的,大师姐。” 戴月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一转身就看见姜濯筠站在巷尾。 她月白的袍袖在晚风里轻轻晃动,满头青丝从肩头垂落,在手中琉璃花灯的映照下显出缎面一般的光泽。 戴月的心猛地跳了几下。 画中仙子踏着皎月银光向她走来,戴月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自己碰碎了这个幻境。 “明弓?”姜濯筠唤了她一声。 糟了,忘了让祁望舒藏起来,戴月回过神来发现祁望舒早已消失在夜色中。此时,她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比自己靠谱。 花灯的样式精美繁复,戴月凝望着姜濯筠薄青色滚边袖口外的纤细皓腕,只担心这会不会太重。 “希聆,你来看我吗?”戴月的原生长相自带一股冷肃,此时眉开眼笑在姜濯筠眼里平添了几分傻气。 暗处窥视的祁望舒见了戴月的模样,只觉得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她微微挑眉,信手掐了个诀。 戴月只觉得膝盖一软,原本想接过姜濯筠手中看起来颇有分量的花灯,差点直直地把她撞到巷子的墙上去。 好在她习剑多年,身体的平衡性还是可靠的,她一手握着花灯的柄向前杵在墙上,一手撑在姜濯筠肩侧,堪堪维持住了身形。 “呼,”戴月长舒一口气。 戴月的气息擦着姜濯筠的耳边而过,对方僵直了一瞬,下意识地把手撑在戴月身上。 “抱歉抱歉,我没站稳,”戴月把花灯柄夹在手肘,双手合十地向姜濯筠道歉,“希聆你有被撞到吗?” 戴月有些慌乱,此时惊觉她自己和姜濯筠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她后退半步,带着一点欲盖弥彰的心虚。 姜濯筠深吸口气,竟是往前挪了一步,装作不经意间把戴月前身被她抓乱的布料抚平。她再次退开的时候,戴月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姜濯筠的长发缓缓从她的衣衫上滑落,再垂落在空气中,带着几分旖旎的晃动。 琉璃花灯在她琥珀色的眼中泛起细碎的浅金色弧光,戴月看着这双仰视她的眼睛,心跳得厉害。 远处响起撕裂般的哭嚎,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那是白荼的声音。 “去看看吗?”戴月问她。 姜濯筠点了点头,戴月就朝着发声的方向寻去。她怀中的铜制铃铛发出一声轻响,姜濯筠不知想到了什么,拧起了眉头。 她还是朝着戴月的方向走去了。 “借过,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我也是刚来。” 戴月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发现还是离得有些远。 “那是昆仑山长老在管教堕入魔道的弟子呢。” “是谁?” “还能是谁,那位昆仑的白小师姐呗。”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胡说,我们白小师姐柔柔弱弱的,才不是那种人!”一个身穿墨蓝色长袍的昆仑弟子试图反驳。 戴月只见先前得到消息的那位西界弟子,轻蔑一笑,“最毒妇人心!她杀的人怕是比你见过的还多。” 近在眼前的昆仑驻地火光骤起,成千上万条赤红荆棘如龙蛇般暴动。一股诡异而陌生的,不属于人修的强悍灵力引得整个驻地的空气都在震颤。 怎么回事?怎么毫无征兆地白荼就出事了?戴月仔细回忆起了上次见到白荼的场景,直到把她送回昆仑驻地她都没有出现异常,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 熊熊燃烧的火光在极寒的蓝色光芒中瞬间偃旗息鼓,那些赤红的荆棘被冻成僵硬的棍状,失去了活性。 “你可知罪?” 随着这声叱骂,那僵直在空中的荆棘转瞬间碎裂,向周围四散而去。尖锐的红色冰凌如雨般坠落,落在戴月手背上。 化开之后如血一般。 “各位道友,我昆仑欲在此地清理门户,还请行个方便。” “我不认罪!”白荼的声音已经变得极其嘶哑。 听到这声泣血一般的悲鸣,在场修为不高的几位修士,耳中已经流出了血丝。 他们痛苦地蹲在地上,有的稍好些,还能爬着远离。 白荼的自毁倾向极其严重,戴月深知这一点,如果这样的人还愿意喊冤,一定是想说什么。 戴月不禁想起当时她给白荼提供的建议,心中的寒意几乎要把她吞噬。 【作者有话说】 555因为今天轮空了,有点难过,更得也慢了。感谢在2022-04-1323:16:31~2022-04-1423:59: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贰叁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枼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珂碎21瓶;xxxxxxx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桃色方块 ◎被选中后,需要背负什么呢?◎ 很久很久以前,她还是一根普通的荆棘。在雾泽灵洲葳蕤的密林中,缓慢生长。 生出灵智之后,她就像井底之蛙,守着那方狭窄的天地,只知道沐浴星光与朝露。蒙昧的混沌里,它的叶片与棘刺被林中兽类带出这方小天地,自此方知世界之大。 密林外是荒原,荒原之上有摧折一切的狂风骤雨,风平浪静后会见到无比璀璨的星辉。仿佛天与地离得极近,皓月唾手可得,她于是伸出暗红的枝条,尝试靠近和触碰。 可惜,可惜。 看着那么近,却那么远。 她于是懂得了自己的渺小。 自在的飞鸟坠落泥里,光鲜的翎毛淡褪颜色。从那以后,飞鸟再不能啁啾争鸣,温热的躯壳变得如荒草般冰凉,皮肉消散,徒留白骨。 她于是懂得了活着与长眠。 浓绿色的液体从她身上淌出,有些冷,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感到“雨”那么凉。流到嘴里以后,她皱了皱眉,她尝不出味道,但也知道这不是好喝的味道。 人们把它称作“苦”。 那段时间,那个人想试出怎么样才能让她长眠,不停地用滚烫的火焰灼烧她的躯体。 是痛的,但是能愈合,她在灼烧之中治好了自己,没有长眠,她学会了控火。 循环往复,可惜每一种痛都不能让她死去。她总是活着,令人厌倦和恶心。 于是那个人剖出了她的心,这比任何一种痛都要难以忍受。 她以前不知道“痛苦”是何意,现在或许懂了,又或许没懂。 不知道别人的痛苦,是不是也像这样难熬。 或许这一次她真的可以长长久久的睡着,就像荒原上那只落在土里的小鸟一样。 她知道如果一直听那个人的话就不会受伤,可就算是她也想追逐一下繁星与皓月。 她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还在驻地,就像无数次梦魇一样,她想要逃离的念头一升起,那个人就能发现。 无论那个人在哪里。 这次为什么还要试呢? 可能是因为她诅咒之身带来的可怕恶意没有影响到月亮,也可能是月亮太过温暖,惹她忍不住靠近。 却忘了月亮是摸不着的月亮,她还是渺小的她。 她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了一片澄澈的蓝色,像是荒原外的海,也像海上的天。聚在周身的火焰不听她的使唤,被这抹纯净的蓝色吞噬殆尽,毫无还手之力。 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长老,这其中定然有误会。” 意料之中的冰冷没有降临,她涣散的视线里,一个模糊的黑影挡在了她身前。 蓝色的光晕被黑影的左手遏制,震荡的空气扬起那人的发丝。 她奋力睁大眼睛,像是要把这一幕刻在灵魂里。 姜濯筠看着戴月脚步越来越快,冲进汹涌的人群,三两下破开守卫的阵法,挡在那个躺在地上的人身前,就算面对威势恐怖的冰系术法也毫不退缩。 姜濯筠看见了她脸上的无措与焦急。 她不由得想起那天,对方也是这样不容置疑地把她摇摇欲坠的尊严扶好。 铜铃声轻微地“叮”了一声。 姜濯筠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也能像白荼一样,能被这个人毫不犹豫堵上性命去拯救呢? 还是说,她们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样的,没有区别? 姜濯筠又想起方才巷子里戴月听到白荼声音的反应,想起对方把她抛下的背影,她呼吸一滞。 不对。 她脑子嗡地一声,换做平时,她也会像戴月一样去救人。她不讨厌白荼,但是她为什么犹豫了呢? 她难道是本性丑恶的人吗?还是这份扭曲的感情让她面目全非? 姜濯筠没有再关注动向,漠然地离开了。 白荼的皮囊已经残破不堪,蜷曲的暗红荆棘上淌着浓绿色汁液,她的护身灵火在蓝光的压制下寸寸后退。 戴月知道,自己再犹豫一秒,白荼就会当场碎裂成细小的冰晶。 白荼身上背负着这个世界四分之一的气运支柱,如果此时被重创,定然会产生不可逆转的严重后果! 她运起左手的金环印记,试图抵抗场上这位化神期长老的一击——就在此时,时间悬停了。 她惊讶地环顾四周,想要把白荼带到别处去,却发现自己不能接触被按下暂停键的人。 她看见周围群众被定格的惊讶表情,进攻长老脸上快要开始颤动的肌肉,天空中悬浮的飞鸟和白荼眼角尚未流下的泪珠。 寂静而诡异。 一个桃色方块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上书几个简体中文:桃运系统。 “……?”什么东西? “穿越者?如你所见,我是一个系统,”那桃色方块见到戴月几乎能用两眼放光来形容,“恭喜你被我挑中,成为我的新任宿主。” “我拒绝。”戴月斩钉截铁地回答。 听这方块说到新任宿主……如果这个系统是好东西,为什么还需要更换宿主? 方块伸出两条透明的手臂,捂嘴轻咳一声,“你我都是高维生物,我就把我能给出的条件列给你看,你思考一下再选择。” “现在这里的情况是我的技能「暂停」引起的,可以维持一盏茶,范围不限。” “我作为高维生物,在这个世界有其他权能,例如修正时间线、扭曲他人认知等,但这需要你用气运来换取。” “获得足够的气运后,你还可以开启系统商城,兑换想要的道具。我看你是剑修,商城有售先天剑骨,辅以天级剑诀,保你五百年内渡劫飞升,你看如何?” 戴月认出了这个系统就是上辈子她和明霓夜一切悲剧的源头。 只是这夺运系统怎么不在轩辕傲尘手上? “既然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为何还需要更换宿主呢?”戴月状似不经意地问。 “如你所见,我在被追杀,这个世界除了你我竟然还有本土演化的高维生物,”桃色方块出人意料的坦诚,“先前我便已经发现了你的身份,因为只有高维生物,才能破坏高维生物的计划。” “我该怎么夺取气运给你?”戴月状似心动地问。 “你使用系统功能,自然能做到。”桃色方块似乎很有自信。 “那些被夺取气运的人会如何?”戴月的眼中藏着寒意。 “若一次性夺取全部气运,则低维生物死亡,若非夺取全部气运,则低维生物变得倒霉,倒霉程度视气运多寡决定。” 听到这个回答,戴月愣了愣,放松了捏紧的拳头。 那为什么原著中…… “聊表心意,你可以在绑定前免费试用一次我的能力。”桃色方块笑道。 戴月没来由得觉得,桃色方块像童话里那些诱人犯罪的魔鬼。人一旦有了肆意剥夺他人生命的能力,还会对生命本身有敬意吗? 明霓夜,她相依为命的妹妹。 甘于卮,教养她成才的师父。 焚川妖皇、明缈夫人,给她改命的养父母。 姜濯筠,她内心深处的挚爱。 …… 这些人在桃色方块眼中,不过是低维世界的土著,生死存亡都与之无关。 绑定了这个系统,她会不会也像原著的男主那样,被人的劣根性打败、被无止境的贪念湮没,从而变得傲慢且冷血? 戴月再次看了一眼空中被定格的蓝色火焰,她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作为一个在规则之中挣扎求生的炮灰,她承认自己对这种近似神力的权能感到了渴望。 “我的第一个愿望是,改写白荼会被昆仑视作异端从而清理门户的后果。” 桃色方块得意地笑了,它透明的身躯向戴月做出一个鞠躬的弯折,“遵从你的意愿。” 四周景象如同倒带,白荼身上的伤口飞速愈合,因战争而起的残垣断壁,从散去的微尘里汲取修补自身的材料。 戴月顺着时间的长河,看见了昆仑长老言良手中的碧色光团和他的暴行。 她瞳孔紧缩,记住了言良的长相。 “这次许愿的代价是什么?”戴月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你的前任宿主已经替你支付了,”桃色方块谦逊地说,“代价正是他的生命。” “他死了?!” 本世界的气运之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现在在他躯壳里的,是原先的低维生物。” 戴月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发冷。 “而您要接替他,成为这个世界秩序的维护者。” 时间恢复了流速,戴月站在人来人往的昆仑驻地前,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嘈杂的市井之音使戴月找回了一些身在此界的真实感。 姜濯筠站在她身旁,手中提着先前的花灯。 白荼远远地站在人群中,与她们隔着街道相望。 祁望舒从角落里走出,默不作声地望着戴月的背影。 明霓夜从归一门的飞舟中走出,向琚瑶询问了大师姐的方向。 她们从不同的方向现身,要去往同一个人身旁,而她们本身并无自觉。 夺运系统能精准感受到每个低维生物所拥有的气运,此时,四面八方向戴月移动而来的高涨气运,饶是系统见多识广,也被这一幕惊到了。 “我有预感,你会成为这个世界更好的气运之子。”戴月的脑海中响起桃色方块的声音。 姜濯筠觉得识海中刺痛了一瞬,似乎有什么枷锁碎裂开来,她只觉得怀中空落落的,有什么物件不翼而飞了。 戴月*勉强笑了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夸奖。从言良的行为上看,他身上的诡异紫火应该就是系统所说的本土高维生物。 这个世界的斗争,可能会演化成高维生物互相争夺修真界这块肥肉。 幸运的是,她能尽早获得对抗那些生物的能力。不幸的是,目前她的势力,只有她自己。 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说】 涉及高维生物的篇幅不会太多,之后大部分还是修真情节。大家别害怕,这还是修真文,这章只是为了引出最深的矛盾 感谢在2022-04-1423:59:33~2022-04-1523:5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xxxxxx10瓶;天王星引力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0-50 第41章 会面 ◎这是她们的首次会晤◎ “其实你不用太提防我,你我利益一致,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桃色方块低缓的电子音听不出喜怒。 这系统能直接抽取宿主性命跑路,与它绑定不过是权宜之计,难道还会有人对自己身上的定时炸弹全然放心吗? 戴月心里好笑,“系统,我如果与你的利益相悖,下场应该不会比之前那位好吧。不如我们坦诚相待,互相通个气,尽量不要踩到对方的底线,你觉得如何?” 桃色方块顿了顿,“你比他谨慎多了。” “我只是不信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说吧,你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 这年头身上有个老爷爷都会想夺舍原身,来历不明的系统怎么看都很可疑。 “我只是一个工具,是用来辅助高维生物在低维世界实现愿望的,我提供各种高级道具,想借此收取一些气运用于存续而已。”桃色方块说。 “你需要多少气运,需要的量会给他人带来怎样的后果?” “这要视被取用之人本身的气运如何,如果是你身边这几位,非常少量就足够了,不会给她们带来影响。不如宿主你来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桃色方块三两句就带开话题。 “我的愿望……”戴月轻笑一声,“那可不是好实现的。” “首先,我对称王称霸没有兴趣,需要大量气运兑换的法宝秘籍,我不需要。其次,灵石等资源我能依靠自己的身份从宗门获取。所以,我顶多能保证让你活着,你也不要妄想让我为了你去害人性命。” “我的愿望是让我的爱人和亲友堂堂正正地活着,而这些同样很难依靠外物获取。” “当然你也可以直接换宿主,不过你也要考虑清楚,除了我这个例外,还有什么你能掌控的高维生物供你寄生。” 言良之流修习奇异紫火的修士,能轻易吓得桃色方块遁逃,被寄生的可能性想必不大。 不过还是要适当给予它一些承诺,如果它真的下定决心更换宿主,死了一个轩辕傲尘还有李傲尘、王傲尘……不同的人带来不同的麻烦。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需要一个龙傲天,那不如让她来当。 “宿主,你是不是对我的商城有一些误解?”桃色方块平静地说。 “商城里最贵的并不是你想的功法秘籍,而是一些对低维生物精神有效的特殊道具。” 桃色方块直接展示了系统商城:顶级法宝100-20000点气运值,顶级功法1200-30000点气运值…… 戴月点击按气运值排序,排在首位的赫然是:神奇水、柔体带……每个道具都在万点以上。 她好奇地点开了说明书,又紧皱眉头地关闭了。 “你需要一年为我收集至少五百点气运,保证我不被危险高维生物发现即可。” 戴月应下,她的想法是从恶人身上夺取气运,这样也算为民除害。 “我怎么去看每个人的气运值?” 桃色方块懒懒地说:“右下角有个开关。” 戴月点开一看,来来往往的普通人的气运值一般在10以内,几个御剑路过的昆仑弟子也有上百的。 直到她看见一串明晃晃的数字从一片个位数的海洋里朝她跑来,嘴里还喊着:“师姐!” 1、2……6,六位数?明霓夜,竟然有六位数的气运?! 戴月不禁望向身旁的姜濯筠……也,也是六位数。 明霓夜走到她身边的时候,白荼和祁望舒也到了。 四个人站在一起实在过于闪耀,戴月在一瞬间甚至有种自己是超级女团保姆的错觉。 “各位,我有一件事要和你们坦白,找个地方谈谈吧。” “你们四位,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接下来我要回归一门筹备论剑大会,或许不能第一时间出现在你们身旁。朔风冰域发生了危险的变化,我想提前和你们说一说,也好各自做好防备。” “从昆仑山谶碑中说起,”戴月正准备继续,明霓夜举起了手。 戴月知道这是明霓夜开始听不懂的信号,她捏了捏眉心,“师妹你说。” “师姐,昆仑山谶碑是什么?”她眨巴着眼睛,虽然这是鸿元大陆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的常识,她还是理直气壮地问了。 当然,生活在朔风冰域的祁望舒也不知道,她默不作声地扫了一眼明霓夜,勾了勾唇角。 “昆仑谶碑是我宗禁地里一块预言灾祸的石碑,”白荼作为昆仑弟子,认为自己有义务扫盲,虽然她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听戴月的,答应和这些陌生美人坐在一起谈话。 她柔婉的声音把有关谶碑的事娓娓道来,“传言谶碑是我宗开山立派之前就存在的,它在魔火之乱进行了精准的预言。但在百年前,谶碑上又出现了新的文字,我宗掌门联合一众鸿元大陆能人异士,断定会有第二次席卷整个修真界的灾难,且严重程度远胜于前。” 白荼在不闹腾的时候还是有些可靠的,戴月暗自点头。 祁望舒在白荼说完这些之后,突然对她道:“你不是人族。” 白荼心中一凛,眉头慢慢拧了起来,又听明霓夜说:“我也不是,大师姐,这是可以说的吗?” 这下轮到戴月气息一滞,“可以可以可以……” 你已经说了啊! 为什么妖族长这么大还是笨蛋小孩啊!戴月心里咆哮。 “我知道。”祁望舒难得笑得很真心实意。 明霓夜睁圆了眼睛,“你认识我?” 祁望舒垂眸看着明霓夜,“我去过焚川行宫。” “哦哦,你是爹爹的朋友吗?”明霓夜那双眼睛里顿时迸发出了光彩。 只是想套话的祁望舒把眼神移开,她轻咳一声,“算是吧。” 戴月把一盘甜羹推到明霓夜面前,“接下来,你多吃点,听不懂回去再问我。” 答应我,不要再说了!戴月勉强克制住捂脸的冲动。 “大师姐你真好!”明霓夜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吃的吸引了。 白荼作为西界修士,知道一些朔风冰域的事,稍加思索就明白了明霓夜的真实身份。 她于是挑了挑眉,“原来祁道友也不是人族。” 祁望舒但笑不语,白荼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中不自觉带上了“也”。 总有几分不打自招的嫌疑,白荼顿时有些气闷,戴月看她脸色不对,担心她和祁望舒大打出手。 于是戴月忙道:“她是魔族,她是魔族。” 祁望舒的目光向两把小刀,戴月只觉得自己被暗中戳了上百次。 “这样吧,我们可以先自我介绍,互相了解一下……可以吗?” 姜濯筠把手轻轻在戴月背上摸了摸,似乎是让她别急,戴月只觉得自己快要感动地哭出来。 祁望舒睨了她一眼,似乎觉得这样很没出息。 “如她所说,我是魔族,”祁望舒停顿一会,她的直觉告诉她,在场的几人都十分可信,仿佛她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们一般,“歧渊魔族祁望舒,途径此地是受人所托向东界之主详述歧渊异状。” 歧渊魔族,连明霓夜都知道,这个称呼几乎等于直接和噬日魔帝直接挂钩。 戴月虽然有些讶异祁望舒的坦诚,却也安心了不少。 “我出身长垣城,拜在天道宫玄衍上人座下,你若要见我师父,我可代为通传。”听闻祁望舒要见东界之主,姜濯筠自然要接过这个话题。 祁望舒点头,“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姜氏濯筠。” 白荼见明霓夜还在吃东西,只好开口,“我姓白名荼,本体花精,昆仑山钟离掌门是我师祖。” 明霓夜轻轻把勺子放下,“焚川鳞主是我爹爹,我现在是归一门的亲传弟子,和大师姐是一个师父……我叫明霓夜。” 戴月轻咳一声,“那我们正式进入正题。谶碑预言的灾祸与歧渊有关,且在百年内会席卷天下。我前些时日在眠桑城遭遇了使用紫火黑袍人,那是一个陌生的新组织,十分强大和危险,有理由怀疑二者存在关联。” “不用怀疑,那个使用紫火的黑袍组织正是发源自歧渊,现在他们欲破开朔风冰域的无界封印,能出现在外的都是先遣斥候。具体情况正是我受人之托要禀告东界之主的内容。” 祁望舒的话激起惊涛骇浪。 她随即补充一句,“使用紫火的已经不是修士了,他们自称信徒。” “黑袍?”明霓夜咀嚼着这几个字,“师父说,有一只商船被奇怪的黑袍人攻击了。” “是的,”姜濯筠点了点头,“昨日我师父和邹乱师叔联络便是为了此事,过几日天道宫就要在沿海搜寻类似的组织,然后予以祓除。” “那些黑袍人与眠桑城卷宗形容的有很大可能同属一个组织。”姜濯筠缓缓开口,似乎回忆着卷宗的内容。 戴月觉得有些奇怪,“商船不应该都归海市管吗?” “我先前也奇怪,只是据幸存者的说法,那是商船上的失踪者要求的。”姜濯筠回答。 祁望舒微微皱了眉头,“那就应该是你所说的海市有问题了,信徒会最擅潜伏在他人势力中,然后从内部缓慢蚕食……贵宗最好把海市也查探一番。” 戴月眼见白荼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她暗自叹了口气,“白小师姐,你怎么了?” 白荼的拳头缓慢捏紧,“我的师父言良,可能就是信徒之一,我本想听从她的建议直接去找师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去成。” 祁望舒望向白荼,对方脸上满是煎熬,“你有把柄在她身上?” “他的手里捏着我的心脏……不行,我一定要去找师祖。”白荼猛地站起来,带歪了她的座椅。 “你有什么把握能证明你的师祖不是信徒?”祁望舒没阻止她,只是轻飘飘问了一句。 白荼停住了脚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523:53:52~2022-04-1623:5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枼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灿5瓶;銀河落九天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上弦 ◎我们是不是不在一个频道上?◎ 最近鸿元大陆出了几件大事,死狱中被囚百年的归一门首徒鱼泠鸢,前些日子突然被宣称无罪。 为表抚恤,东界带头张榜通告,食肆酒寮、街头巷尾,宗门内外、城府各地,都议论纷纷。 搞得众人皆知有位仙子蒙冤百年,却不知其所以然。 那通告极为精简——因何被拘,不言;为何释放,不知。 没头没尾,又被抬得神乎其神,一时间各路猜测甚嚣尘上。 “死狱的人还能放出来?你还别说,捞人的还挺有本事。” “那仙子是犯了什么事被关进去的?” “鱼泠鸢又是何人?” …… 然而并会不阻止这些人前往中界旧址“观礼”。 老归一门,自卫朗盗得归一神剑,弑师入魔后,就成了一片巨大的废墟。 众人难以合抱的天穹地柱,不知被什么样的强力攻击摧折倒塌。坚硬的青石板面,如蛛网般寸寸裂开,像是大地深不可测的漆黑瘢痕。 远处曾经高耸入云的仙山,被削去大半。创面上深黯的魔气,催生出不少魔化植物,瘴气纠缠其中,望之令人生畏。 苍凉死寂。 “真没想到,死狱的出口离归一门外门这么近。”李四啧啧称奇,他刚把岳代几人的院落洒扫干净,就准备和几个外门弟子一起去老归一门凑热闹。 其实新老归一门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只是舍去了外围那些被损坏的区域。战后门内元气大伤,掌门也就歇了修缮的心思,专注培养弟子了。 初旬末尾,上弦月高挂天空,流云浅淡,沾染上一抹五色光晕。 死狱渡口前人头攒动,毕竟东界之主亲临归一门还是头一遭,更不用说,远在万里的西界之主竟也应邀而来。 能一睹大人物风采,或许会对修行有益处,而那两位大人物之间站着一个水色的身影。 “那位是谁?” “是我归一门的掌门,矜言上人甘于卮。” 归一门弟子各个挺起胸膛,似乎觉得与有荣焉。 戴月扶着鱼师伯在渡口等着,其实数日前归一门接到消息就已经把鱼泠鸢接出来了。 当时这位师伯看着苍老而枯瘦,实在不适合示于人前,这场为她准备的欢宴只能一拖再拖。 这么拖着,就到了论剑大会前夕。鸿元五剑作为论剑大会的主角自然早早到场,而同岁恰逢宗门大比,东界相比平常更是热闹非凡。 所以,此时观礼者众,并不是单凭归一门的号召力。不过能借到这股势,也算是给魔火之乱的牺牲者一个交代。 死狱中灵气几近于无,还夹杂着魔气,囚于其中的正道修士会比邪修遭罪百倍。 “可有好好修习归一诀?”鱼泠鸢问身旁的戴月。 “回禀师伯,弟子已练至第五层了。”戴月恭敬回答。 “嗯。”鱼泠鸢没有多话,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满意。 接下来的环节需要师伯出现,鱼泠鸢轻轻松开了戴月的手臂。一开始她踉跄几步,戴月正想追上去搀扶,却听她说: “不用,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 戴月退至一旁,有些紧张地盯着师伯的背影。 鱼泠鸢越走越稳,脊骨挺直。完全不像先前那个伤病缠身,需要人搀扶才能站立的修士。 戴月恍惚记起师父案头挂着的画像,跳脱少女在盛放的晚桃下练剑,笑得肆意张扬。 天道宫率先站出来,归还一切从归一门得来的物什,玄衍上人还对鱼泠鸢极为尊敬。 “天道宫这位玄衍上人倒是完全不像老掌门,当初分东西可是他们开的头,现在说还就还,这不是闹着玩吗?” “谁知道呢,可能人家也是做做姿态,天道宫还缺归一门这点东西?” 真正重要的还是那把神器,就是不知道玄衍上人会怎么处理。 归一神剑贯穿了门派兴衰,上古时期,归一门因为铸出这把神器强势崛起,魔火之乱中,又因为这把神器败落…… 这把神剑杀害了她师祖,上任掌门封断念,又在魔帝手中大杀四方,惹得生灵涂炭。 “……此后,天道宫归还神剑。” 真的还了?戴月不禁望向远处的玄衍上人。 此话一出,议论声浪席卷而来。就算对前情一无所知,“神剑”二字本身就带着不可估量的光辉。 难道,归一门要再次崛起? 戴月只听那位师伯笑了,声音有些尖锐。 “我归一门不日将举办论剑大会,这把神剑会作为榜首彩头,烦请各位多多关照。” 此言一出,满座寂然。 诚然,以归一门目前的实力,守住一件神器太过艰难,只是直接转手送出,这种魄力…… 戴月若有所思地看着鱼师伯,发现对方竟然含笑地回望自己,她心里“轰”地一声,涌起了不妙的想法——难道这位师伯要她在论剑大会上夺得头名? 不不不,鱼师伯,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是剑修也不代表我能得头名啊!!! …… 戴月暗自思索是哪里出了问题,突然想起她刚受师父嘱托去照料鱼师伯时,和鱼师伯谈天的钟离掌门望向她时的奇怪表情。 时间退回昆仑驻地旁的茶楼之夜。 白荼被祁望舒的话吓得呆立一旁。 “冷静下来了吗?”祁望舒问她。 白荼重新坐下,“你有什么高见。” “去揭发一个人的身份,首先要清楚周围有多少人和他站在同一个立场上。” “譬如你我,先前素未谋面,因为相同的利益被聚到一块。如果你有难,这里的其他人如果能保证不暴露自己,第一选择是搭救。” “你说是吧?”祁望舒双手抱臂,看了戴月一样。 这些人表面上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边缘化,但她们背后的每一个势力都有过人之处。 特意找齐这样的人,这个戴月背后一定有所图谋,不论是针对涉幽宗,还是要建立一个可以掌控局势的秘密组织,对她来说或许能派得上用场。 戴月看祁望舒一脸笃定的表情,还在猜测对方到底明白了什么。如果她知道自己被祁望舒这样猜测,一定会说: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戴月于是有点茫然地点了点头,她想起召集几人的目的,正好借着祁望舒的话头往下说,“诸位,不如我们今后多加联系,也好互帮互助。” 戴月心想,做结拜姐妹总比她们上辈子被人一网打尽,然后当后宫姐妹要好一些。 祁望舒见戴月这副要建立组织的架势,露出了然的神色,“不如我们弄一个代号吧。” 代号?这年头结拜姐妹还要这么正式的吗? 戴月觉得自己不应该拆穿对方富有仪式感的想法。她望了一眼窗外,上弦月挂在枝头,“不如我们就叫上弦吧。” 箭将上弦,力破千军?有点意思,祁望舒心想,“可以。” 在场五人,恰似瑶琴五弦,互相联系成为盟友,可不就是“上弦”吗?姜濯筠点头,“可以。” 药典上说“皂纱蒙眼,滴渍上弦*,可以明目”,戴月这是要我看清事实真相?白荼若有所思,“我没意见。” “我也可以!”明霓夜说完才想,上弦……是什么呢?算了,回去再问师姐吧。 “那么我们上弦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让白荼脱离信徒的掌控。”祁望舒道。 “商城有一次性道具「高维视野」能分辨高维生物,宿主你要兑换吗?很便宜的。”桃色方块突然出声,似乎对于这件事有些热衷。 “如果你不想跟他硬碰硬,商城还有「花精之心」可以兑换,不过会贵一点。” “用了别的花精的心,还会是同一个花精吗?”戴月疑惑地问它。 “理论上不是。” “那算了,给我换五个「高维视野」。” “这边收您100点气运值,从哪里扣除?” 那就是每人20……戴月清了清嗓子,“诸位,我曾得到过一个传承,可以看清修士身上的特异之处,我现在将它分享给你们,但是你们需要给我一些气运,如何?” 四人都点头同意。 “西界修士,对妖魔精怪仍存偏见,如果白荼花精身份暴露,问题的重点一定会跑偏。”戴月皱眉道。 “白小师姐,言良是随身带着你的心脏还是……”姜濯筠问道。 “他藏在特殊的地方,因为长期接触我的心脏会让他不适。” “这便好办了,只要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马脚,他的选择只能在抵抗与潜逃之间选择。”祁望舒松懈了眉头,“放榜之日,你想办法激怒他。” 这之后便有了戴月让钟离沧印象深刻的一幕。 当时钟离沧这位西界之主正对魇城中表现出色的归一门弟子大加赞赏,同时也摆明了自己对归一门的肯定态度。 这是认同他们在魔火之乱中的牺牲与付出,钟离掌门只见戴月神情飘忽,似乎在走神,心中有些淡淡的不悦。 戴月作为归一门弟子代表,看似娴静地站在台上接受褒奖,眼神却一直注视着白荼几人的动向。 远处传来一声惨叫,他这个掌门还没弄清事件的真相,旁边这个归一门弟子,就像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仿佛这个人站在如此荣耀的场合就是为了等这声惨叫一般。 钟离掌门皱眉,这位重伤初愈的筑基弟子,竟然向他化神期的四徒弟拔剑,这是不要命了? 而言良正在盛怒之中,就听冲向他的陌生女修大吼一声,“涉幽宗的细作,速来受死!” 而他想也没想,似乎一瞬间思维变得扭曲,反应过来时,只看见台上的师父面沉似水。 “你是什么人!” “要你命的人!” 言良至今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暴露。 他恶意地笑着,心里却不慌乱,迅速掏出怀中散发着绿光的心脏捏紧。只要白荼本体暴露失去理智,马上一切便会朝着别的方向发展。 届时,他就能把一切推到这个花精身上! 【作者有话说】 祁望舒:你是想称霸世界吧! 戴月:什么?你们结拜姐妹还要干这个? 药典*:化用自《本草纲目》 第43章 花 ◎我是要你命的人◎ 言良此人擅使阴谋诡计,长时间接触花精之心容易松懈精神、失去警惕,他若执行要务自然不会携带。 魇城试炼放榜之日,场上必然比肩迭踵,危险性自然不高,带上花精之心也无妨。 更何况,昆仑识别细作的法器仅能分辨妖魔精怪,信徒之力源头不在此界,他这重身份可谓天衣无缝。 想必钟离沧也不会相信,平日里对他最为忠诚的弟子会有两幅面孔。 言良每次出席这般场合都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傲,仿佛杀人犯热衷于重回现场,甘愿冒着巨大风险也要亲自鉴赏自己的杰作。 至于身上的业债……都在几个小辈身上担着,历练伤了死了再正常不过。 昆仑这么大,有的是年轻好操控的新人供他驱使。 大不了换一批便是。 言良正摆着一副洗耳恭听的庄严神情,一派对自己师尊崇敬至极的模样。 钟离沧肯定不知道,当年那个最受瞩目的步穹师弟是怎样被一寸寸毁去剑骨,又是怎样一点点坠入人性的深渊的。 他都知道。 因为那都是他一手缔造的,让他得意的第一件作品……若不是在秘境中遗失,他略带不满地瞥了一眼白荼,还用拿这样的残次品来替代? 这一瞥却瞧出点不同,白荼双眼浸满阴暗的笑意,不似平时的畏缩。他无端地觉得,这畜牲像是从炼狱爬出来,要向他索命似的。 白荼见言良微微皱起的眉头,平日那张和善的脸也显得有些扭曲。两人相隔不远,她能感受到自己跳动的心。 她不知道言良会不会带着她的心脏,有机会摆脱这个人,不论心脏在不在他手中,她其实都无所谓。 活着也好,死了也罢,不必因为这个增添计划的难度。 她的声音直接在言良脑海中响起:言良,你就算给涉幽宗当一辈子走狗,也不可能复活枫铃,别痴心妄想了! 言良顿时呼吸一滞,不知道是因为涉幽宗细作的身份被拆穿,还是听到了那个对他来说是禁忌的名字。 他狠狠掐了一把储物袋中的绿色光团。 白荼的视线顿时变得漆黑一片,难以忍受的剧痛里,她听见了言良冷漠的声音:你是不是以为,大庭广众之下我没有杀你的办法? 白荼与言良师徒多年,真要沉下心来找逆鳞,还是一抓一个准。 言良正思索着怎样让白荼消失,白荼却放声痛叫! 戴月等的就是这个时间! 众人还蒙在鼓里,却都把视线投了过来。 一道极快的身影蹿到言良身旁,手中的剑掀起惊天之势。 “涉幽宗的细作,速来受死!” 言良一个术修,被善战的剑修近身后,掏出袖中短刀堪堪挡下。 刀剑相接的地方蹿起一道紫火! 钟离沧显然注意到了异状,不知联想到了什么,面色瞬间沉得发黑。 不,他根本没发动神术!这紫火到底是从哪来的!言良此时才开始惊慌,他完好的假面已然岌岌可危。 戴月勾起一抹笑意,那紫火是祁望舒施加在剑上的幻术。只要言良能挡下来,在外人看来就是他的保命手段。 言良观察着四周的反应,看钟离沧的脸色已经起了疑心,白荼那贱畜却笑得很开怀。 他这是被算计了! 他装作惊惶地喊到:“你是何人?” 手却往储物袋里掏,捏碎这个心脏,白荼就会暴露出狰狞不堪的本体,只要说自己是被胁迫的…… “来取你命的人!”戴月剑风凌厉,就要往言良的要害攻去。 对方足尖一点,试图拉开身位,手里已经捏好了一个诀,顿时猛烈的火光卷着炙热的炎气朝着戴月的面门扑过来。 同时,言良掏出碧色心脏,这微弱的绿芒几乎被炎火诀的光芒掩盖。 可他没想到的是,那个陌生女修竟然不躲不闪,直直朝着火焰冲向他。 戴月的发丝衣物上都被燎得焦黑,极速的冲击中,那焦黑部位的中段闪着死灰复燃的橙火。 烫得要死,戴月咬紧牙关,剑势不减! 戴月的感受隐隐约约地通过血契传到明霓夜身上,明霓夜先是异常着急,随即心念一动仿佛领悟了什么。 戴月只感觉到的要害部位迅速爬上一层上古蛇鳞,把炎火诀的伤害抵挡在外。 碧色光团被言良抓握的瞬间,一阵琴音蓦地响起,白荼捂住胸口,勉强抵挡下了化形的冲动。 一丛黑火从言良的影子中爬出,把言良手中使到一半的诀硬生生打断,他怀中的铜绿铃铛猛地被黑火烤碎,紫火瞬间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 言良惊恐地盯着祁望舒:是你!你这个叛徒! 戴月此时近身到言良左侧,剑光一闪,言良捏着光团的左手远远地飞了出去。 白荼夺回心脏,周身气息大涨,顾不得疼痛径直加入战斗。 “痛吗?你伤害别人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痛的!” “言良,感受你的痛楚吧!” 戴月提剑斩去! 此时言良分明是穷途末路,却没有再躲避,他口中念念有词:“我是您最虔诚的信徒,我愿穷尽一生追随您,为您散播深渊的信仰!” 一道紫色光柱被他吟唱的声音所引动,从九天之上降临在言良身旁。 这光柱散发着极其恐怖的气息,是此间修士难以理解的异族术法。 亲眼看到这个,钟离沧才结束围观瞬移到战斗中心,只是光柱消失之后,现场已经没有了言良的身影。 天色阴了下来,钟离沧站在戴月身旁,没有像古板修士那般勃然大怒。 他只是对戴月说:“或许你们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完了就是现在这个场面,钟离沧不知道是要向她长辈告状还是单纯想说点什么闲话,逮到她师父或者师伯就是一顿输出。 搞得她师伯好像真的把她当成未卜先知、剑术了得的天才弟子。 戴月正思考怎样才能解开这个误会,散会后鱼泠鸢就走到了她身旁。 “小月,你先把丹结了,然后开始特训。” 戴月看着鱼师伯深陷的眼窝目光灼灼,仿佛对她非常有自信,她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出反驳的话。 她慎重地应下,然后搀扶着师伯往她的居所走去。 走了几步,师伯突然停下来想看一看桃花。 可是,现在并非桃花盛放的时节。 戴月询问系统:“你能让老树开花吗?” “1000点气运值。” “行。”戴月咬了咬牙,这系统漫天要价,无非是看出她不好拒绝。花出去的气运值只好以后惩奸除恶,从恶人身上薅了。 鱼师伯刚离开死狱不久,法力尚未恢复,之前有人抬了软轿来请她乘坐,她有些不近人情地回绝了。 走着走着,有时鱼师伯会撒开她的手臂独自走几步,累了又会回来。 戴月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生怕师伯受伤。 接近峰顶的桃树没有开花,鱼师伯似乎没有注意,仍然要往顶峰爬。 她奇怪的固执让戴月莫名有些难过。 “「古木逢春」已使用,感谢您的惠顾。” 到峰顶了。 鱼师伯独自站在盛放的巨大桃树下,抬起了头。 宽广无涯的碧蓝天幕没有一丝云气,上弦月的光晕不算亮,也绝对不暗。粉白色的桃瓣层叠,恰似上好的鲛绡,拥着一朵一朵细腻绵密的皎洁雾气,缱绻枝头。 浅淡的桃香,凝着丝丝甜意,清风穿过疏漏又从发丝间溜走。 桃瓣落在鱼泠鸢手心。 落在她记忆的海洋中,荡起圈圈涟漪。 甘于卮提着花锄,安静地站在戴月身旁。 在一片废墟里,重建有多难多苦呢? 死去的人再不复见,活着的人星离雨散。弱小、迷茫、痛恨、懊悔!他的前几百年只学会了种花,后几百年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但他清清楚楚记得这一幕,这个背影,这一树繁花。 是他年少时触不可及的梦,是他绝望时拉住理智的锚,是他最深最恨的遗憾。 当他再次真真切切地看到这一幕,才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她存在的证据罢了。 戴月轻手轻脚地离开,行至山下,她真心实意地对桃色方块说了一句“谢谢”。 “和你建立良好的关系对我来说也有好处。”对方如是说。 祁望舒在与言良一战后被直接扭送天道宫,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戴月不禁考虑起了今后的目标。 神力的来源过于邪异,如果告知其他修士真相,信徒必然会在鸿元大陆蔓延开。 言良的异常被钟离沧等人用走火入魔简单掩盖,毕竟邪修手段层出不穷,可信度还是高的。 最让戴月忧心的还是身在信徒大本营的肖崇云师叔。据天*道宫所说,线人已经搭上了,只希望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肖师叔前些时日还特意向宗门传来,收祁望舒为亲传弟子的消息,这和原著的走向是一致的。 那么男主和祁望舒熟识应该也是在这段时间发生的,只是据桃色方块所言,男主已经被献祭了……那这段剧情会去哪呢? 戴月思虑良久,如今局势明面上是稳定的,各类大会还在如期举行,想必天道宫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决策。 那么她目前需要做的就是……拿到那把神器。戴月心中苦笑,实在不行就要依靠桃色方块的力量了…… 另一件大事是关于明霓夜的,原著中妖皇旧部就是在论剑大会上找上明霓夜,要拥立她为新妖皇。 明霓夜……这个样子,怎么当妖皇啊…… 戴月抓了抓头发,陷入了沉思。 她脑海中闪过几个人影,只能让她们帮帮忙,就当给明霓夜报一个“皇女速成班”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明霓夜表示自己不是很想上课…… 第44章 我有一个朋友 ◎为师妹找家教,然后被挑衅◎ 昆仑驻地的放榜之日,虽然被戴月几人闹得鸡飞狗跳,每个弟子最终的积分排名还是好好地派发到各宗门手中了。 最终得到前三甲是燕淮和其他两名弟子。 但真正进入亲传的不止这三人,蔺怀瑾单木灵根,资质上佳又身有顽疾,被丹修清鼎峰峰主看中,做了楚寒星的师弟。 容岚金火双灵根,性情机敏,容貌不俗,资质上又是天生的器修,被清淬峰的美人长老挑中收做了亲传。 还有一人,是岳代。 想到这戴月就有些心烦。她之前披马甲的时候,只想低调行事,在玉牌试炼里并没有获得很多的积分,在魇城就更不用说了,存在感偏低。 祁望舒接受完天道宫审查后,回到归一门要顶替岳代这个身份。又因为她被肖崇云口头承诺收为亲传弟子…… 整件事看起来就像是这个叫岳代的表现平平,但是不知道使了什么歪门邪道走后门。 戴月干笑两声,迅速在各个场合表现自己对“岳代”的器重。 保护同门从我做起。 可是她似乎忘了,除了白骨妖修那一次救下的弟子,其他人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掌门旧友之女”上。 对哦……好像是她的身份更像走后门一点。戴月胆战心惊地观察了一阵,祁望舒没有对挑衅她的人痛下杀手,反而是那些人变得有些畏惧她。 四舍五入也算相安无事。 这日天气晴好,戴月心想是时候了,于是邀几人去清源峰小聚。 “我有一个朋友,她家大业大但是不懂如何持家守业……” “我那个朋友,她的父母呃,曾经身居高位,亡故后留下一些旧人。那些旧人想要投奔她,可她心思单纯不会驭下……” “我那个朋友该怎么办呢?” 容岚挑了挑眉,“明师姐还有这么麻烦的事呢?” 戴月正要象征性地反驳一下,却听明霓夜说:“师姐,你那个朋友原来是我啊?” “……” “明师姐,没事的,我们会帮你想想办法。”蔺怀瑾温和地说。 燕淮面无表情地对明霓夜点了点头。 这般架势,让明霓夜也有了不妙的预感,她不禁想起了小时候师姐骗她练剑的样子…… “师姐,我要不要先回避一下?”明霓夜眨巴着眼睛,人已经离开了座位。 “不行哦。”戴月笑眯眯地把她按了回去。 祁望舒姗姗来迟,她一挑帘子发现明霓夜被围在中心,“这是要准备向别的地方伸手了?” 戴月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和聪明人说话好累! 她于是深吸口气,“我请你们来的确是有事相求,那就是把明霓夜教养成看起来很有气势的皇女,暂时的也行。今后你们若有要事,也可找我帮忙,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明霓夜一听“教养”二字,嘴角就垮了下来。 皇女顾名思义,是一国之君的女儿。容岚在凡人界正是名副其实的皇女,祁望舒就更不用说,是噬日王朝的遗珠。 祁望舒嘴角翘了翘,容岚看她的样子,又想到第一次和这个人见面的时候,对方把她神识一根根绞碎的痛楚。 容岚打了个寒噤,对戴月说:“上旬我们来,下旬她来。” 祁望舒只“嗯”了一声,没有多话。 随后戴月回到了平常练剑的地方,妖皇给她取名为戴月,她还真的半生操劳,为练好剑法、绸缪局势,披星戴月地努力。 下一次要披马甲,她一定要取一个轻松的,不如就叫“戴享福”……不过这谐音“待享福”。 不行,叫“郑享福”好了。 她已经能完整使出归一诀第五层,只是在收尾处略微有些滞涩。 归一诀共有九层,前四层古朴拙重,厚土般庄严稳健,只消勤练便可突破。 上辈子直到死,她才初窥第五层的门径,虽说这辈子有了进步,离论剑大会开场的展示还是差了些。 不过也多亏了上辈子的勤奋,她对前四层的理解更深了。 第五层似乎开始偏离前四层的稳重,朝着飘忽的方向去了。 是她悟错了吗? 前四层的辽阔使她想起了劈星剑法中的无尽荒原,于是她剑锋一转,又开始练起劈星剑法。 觅风中之隙,聚万千雨丝,成龙吟之势,劈星剑法的前两层戛然而止。 这一练完,戴月只感觉经脉中似乎吸饱了灵气,和她先前单练一种剑法的感受完全不同。 她不敢浪费,在这一点冥冥之中的体悟中,从归一诀第一层练起。 这一次,戴月的眼前似乎浮现了那片荒原。 第一层一隙空明,她沉稳的剑势斩落四面而来的乱流,无穷中只取一招,纷繁世界瞬间在一隙之间,取得空明之境。 第二层虚实相生,厚土之上无从凭依,只有以己身为磐石,方能安然,乱流有声势浩大者,也有悄然无声者,辨明虚实才能击破弱点。 第三层孤舟羁旅,乱流化为浪潮,若要在极强之势中保全自身,不得不随波逐流,在期间也要动心忍性,坚韧意志。 第四层釜底抽薪,被拘于囹圄之地,方寸之间,强压之下跳出五行之中,握紧手中之剑,直斩根源之祸。 第五层代表的是什么呢? 下四层的意义分别是:从纷乱中找到了持剑真谛,从迷乱中寻求破解之道,在不可阻挡的大势下坚定信念、保全自身,跳出框架从根源解决问题。 每一层都离不开坚定二字,有种脚踏实地的安全感,第五层时而安定,时而飘忽,显得有些偏离初衷…… 戴月突然想起第九层的名字,第九层正是归一门名称的来源,九九归一。 第一层的一,是从万法中独取一法,是多方学习后坚定的选择。 第九层的一,是万法归一,此剑便是万法。 她突然有了明悟,第五层正是从坚实地面迈向广阔的万法天空的第一步! 所以才会兼具二者特性! 这便是第五层,上清下浊。 戴月无比顺畅地突破了第五层,只觉得紫府中灵气游走不定,隐隐竟然有了结丹之势。 她慌忙按下冲动,目前她还没有抗下明霓夜金丹雷劫的自信,还是再等等吧。 况且,结丹之后还要去鱼师伯那里特训……鱼师伯可是归一门建立以来的头号天才剑修,在这样的人的特殊指导下,结果可想而知不会太舒适。 戴月从清源峰出来,正准备去万笺枢接点任务试试剑法,远远看见了卫海真几人。 祁望舒从一侧走出,正好被卫海真挡住了去路。 “岳代,你别以为有清源峰罩着,我就不能拿你怎么样。”卫海真身旁的内门弟子颇为嚣张地说。 戴月听到这个话头,心里吐出一口老血。 祁望舒是纯血魔族,虽说在歧渊中受了重伤,修为也在元婴以上。 这些人活着不好吗? 戴月于是快步走到祁望舒身旁,“肖师叔千辛万苦传回口信,自然是要你们清渠峰厚待这位师弟,你一个内门弟子,就莫要在此挑唆生事了。” 亲传弟子还有其他的遴选途径,例如内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只要通过峰主考核,便能破格进入亲传弟子之列。 这空降的岳代兴许是挡了这人的路。 “你!”那内门弟子见是掌门座下的戴月,不禁有些蔫了。 戴月见他不欲多话,也就起了息事宁人的心思。 祁望舒却暗自掐了个诀,那内门弟子便道:“明弓真人,都不是金丹了,不知您可还担得起「真人」二字?包庇岳代这个小白脸,伤风败俗,亲传弟子第一人,还得是我们卫师兄……” 等等,为什么她都脱下马甲了,岳代还能和小白脸扯到一起去? 看来不是她本人的问题,是岳代这个身份招人眼红。 这下就不好办了。 那内门弟子自知失言,也只是讷讷捂嘴。 卫海真摇了摇头,“少秋,你啊……” 然而卫海真作态谦恭,眼中却是藏着自傲,“海真不知大师姐伤愈,观您精神奕奕,气势更胜往日,才放下了心。今日某愿做大师姐的试剑石,不知您是否赏脸赐教呢?” 戴月作为掌门首徒,平辈怎么也要恭称一句“大师姐”。 而各门派的潜规则里,平辈的第一人才有类似“大师姐”的特定称呼。 一般来说掌门首徒也就等于第一人。 若是这个首徒实力不济……想要取而代之的弟子有的是。 戴月比卫海真晚入门十年,可入道以来卫海真单方面的争斗除了人际关系,没有一项能胜过戴月。 如今戴月境界倒退至筑基,而卫海真还在金丹初期,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戴月没有急着回复,她打开了气运值视野,卫海真作为清渠峰真传,有接近三千的气运值。 “系统,我给你薅一百,要怎么操作?” 桃色方块悠悠地说:“我们夺气运主要依靠打脸。” 打脸?应该不是扇巴掌,那就是扮猪吃虎的套路咯? 戴月于是面露难色,只见身旁的祁望舒向她投来了嘲笑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演技好烂。 “……” 卫海真却没在意,他只道戴月是怕了,于是更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大师姐,剑修本就善于越级对战,照理说,您就算对上金丹巅峰也不在话下,而我却只有金丹初期。” “不用顾虑太多,只要大师姐能简单指点几招,便是我输了,也是好的。我虽是不善战的符阵师,也有提高实力的想法,还望大师姐不吝赐教。” 卫海真没告诉她的是,他虽然目前还是金丹初期,在前几日的钻研中已经摸到了金丹中期的门槛。 身旁的内门弟子手中传讯符的流光不断闪烁,加之万笺枢本身人流量大,不到一盏茶时间周围就来了一群乌合之众。 卫海真还想说什么,就听戴月说:“好吧,我接受你的挑战。”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最近熬夜熬得身体不太好,明天可能会下午更,如果下午没更就是老时间。 第45章 拿来吧你 ◎这不就行了◎ “我拿他三十分之一的气运,对他不会有很大影响吧?” 桃色方块的电子音响起,“如果对方三个月内需要进阶、炼器、炼丹、画符,失败概率提升3.776%。” 戴月心想,卫海真都已经是清渠峰首徒了,画个符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吧。说到进阶,对方似乎在金丹初期,离元婴还有很长一段路。 “这个「打脸」是怎么判定的?”戴月在心里把卫海真可能会出的招式过了一遍。 “现场人数越多,观众反应越激烈,成功概率越高。”事关己身,桃色方块还呈现出了数值一张对照表。 归一门中只有五大主峰才有收亲传弟子的资格,内门弟子削尖了脑袋也想进去,自然极为关注亲传弟子的一举一动。 传闻中掌门的清源峰和大阵师的清渠峰早有摩擦,如今戴月和卫海真又来这出……想看热闹的弟子就更多了。 “我们门派的大师姐原来只有筑基啊?”新入门的弟子十分惊奇。 他脸上浮起一层古怪的笑意,问了问身边的师兄。 那师兄暗自摇了摇头,“师弟,你当时还没入门所以不清楚。这位大师姐原是金丹中期的修为,在秘境中为了护下探索小队,独自应战元婴期妖修。小队三十七人毫发无损,而大师姐却伤重垂死,前些日子才能下地走路呢。” “竟有这样的渊源,是我想岔了。”新弟子赧然,“大师姐真是个人物。”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此事,场中不乏好事者拿戴月的修为大做文章。 “清源峰的门槛倒是低,还是掌门心慈,是个故人之子就往高处捧。” “那是自然,也不想想,要进我们清渠峰,得通过多少关卡?又不是哪里的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卫师兄,赢下来!我们只认你是大师兄!”一个弟子喊道。 卫海真在人群中笑得开怀,假意推拒了一番,“我今日来,是为了向大师姐讨教。莫要这样说了,折煞我也。” 戴月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人果然还是群居动物,像他们清源峰势单力薄的,拼人气的时候总会吃亏。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戴月看过去,清淬峰齐稚初带头,后面跟着清鼎峰楚寒星和清仪峰琚瑶。 戴月嘴角抽了抽,你们的大弟子都和我一样闲的吗? 她不认为这些人来是为了给她助阵,看热闹还好说,要是当场吹捧卫海真,她或许会因为人际关系自闭好一阵子。 “卫师兄,你一个金丹的向筑基的大师姐讨教,会不会太过分了点?”齐稚初一副为戴月打抱不平的架势,“虽说大师姐是最擅战斗的剑修,你也不能这样吧。” “依我看,你就别用返璞万合阵了,金丹期的阵法太欺负人……大师姐,您也别用归一诀,这才公平。” 楚寒星从齐稚初状似老好人的说辞,品出了些不同。据他所知,清源峰从来只用一种剑诀,而且过些时日便是论剑大会,大师姐除了练归一诀还会做什么呢…… 就算她会别的剑诀,也一定不如归一诀熟练。 他们清鼎峰和一向不掺和明争暗斗,只是先前秘境意外那会儿,他是见过戴月浑身的血迹和支离破碎的桡骨的…… 楚寒星回想起师父叮嘱的话语,皱了皱眉。 他虽然被勒令不能掺和,还是觉得这样太过分了。 “齐稚初,你炼器把自己脑子炼坏了吗?你不让戴月用归一诀,让她用什么?用你的乾坤火木诀?” 楚寒星还没开口,身边的琚瑶就直言不讳地点出了齐稚初的小心思,“你要看不惯她大可以自己去挑战,在这暗搓搓地推波助澜做什么?” 琚瑶竟然替她说话,戴月倒是有点惊讶。 她对琚瑶的印象还停留在术法不错和飞舟上对姜濯筠的争强好胜上。 戴月不禁对她笑了笑。 琚瑶长眉一挑,“你也别笑了,人家都要欺负到你头上了,还在那傻站着呢?” 戴月于是干咳了两声,“卫师弟,你怎么看?” 卫海真对归一诀有着莫名的畏惧,可这位大师姐向来低调,从来没有刻意在他人面前显摆什么。 他随即抛下这个奇怪的念头,“大师姐,我不用金丹以上的阵法。” 符箓就不知道了。 戴月于是道:“那我便如你所愿,不用归一诀。” 场上一片哗然,显然对戴月自断一臂的行为颇为不解。 两人走上比试台,见礼之后,卫海真迅速在周身布下防御阵法。 同等修为下,阵师单挑不是剑修的对手。但高处一个境界就不好说了,金丹对筑基可是碾压。 原本空旷的台上瞬间变成雾中幻境,卫海真的身形藏匿其中难以窥探。 台下弟子惊叹,原来这就是金丹期符阵师的威能! 戴月把师父送她的剑握在手中,心念一动,后方和左前方瞬间打过来两道流光,右下方还飞出了一柄匕首。 流光吸引注意,真正的麻烦还是在那把匕首上。 符阵师难缠的一点在于,他们时刻隐匿,依靠外物或者术法伤人,构建出的阵中步步杀机。 由于伤人物件是死物,符阵师本人的气机较难察觉。 但如果躲避伤害,就可能要掉入新的算计,就比如……这三道伤害明里暗里把她往右前方逼。 那她就反其道而行之,顺着匕首的方向追去。 戴月足尖一点,带起一阵劲风搅乱雾气的走向,她并不介意自己的位置暴露。 相反,通过这可以从后续的攻击中找到布阵者的位置! 再无章法,再凌乱的攻击,只要是同一个人发出的,就容易露出马脚。 卫海真轻笑一声,锁定了戴月的位置,只是她的速度实在太快……他不由得使出术法应对。 一道暗芒朝着戴月的后心闪去,她反手一挑,兵刃相接发出声响。 卷刃产生的火光引动事先埋好的法阵,戴月只觉得脚下一沉,仿佛陷入泥潭。 这不还是返璞万合阵吗?平时看卫海真浓眉大眼的,还是个输不起的? 戴月心里纳闷。 她没急着退出去,时刻注意着细碎的风声。 来了。 她在恶补符箓的时候,觉得符阵师有点像蜘蛛。猎物撞在不可挣脱的网上,然后陷入癫狂,这时就需要蜘蛛补上最后一击。 她站在原地,劈星剑法第二层,起势! 弥漫的雾气被剑风引动,向她的剑尖汇聚而来。 细碎的响声越来越近,先在一个方向出现,再扩散直整个比试台。 源源不断的雾气在戴月的剑周围凝聚,远处数个朦胧虚影飘忽不定。 有些干扰判断,但是没关系。 戴月脑中灵光一闪,剑尖破空,携着雷霆之势,九条雾状龙形剑气呈放射状向外直冲而去! 那龙形眼中竟还闪着金芒! 龙吟凤啸,剑气如虹。 正小心靠近的卫海真迎头撞上其中一个龙头,被掀落比试台,拖了许久才停下。 比试台高出地面许多,围观的弟子只觉得头顶仿佛飞过了真正的上古神兽,由衷地战栗起来。 先前还在唱衰的几人更是闭口不言,冷汗沾衣。 戴月也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有媒介的缘故,她竟然在荒原秘境外使出了剑气! 符阵师落败,场上的雾气也一并消散了。 戴月孤立在光秃秃的台上,众人见她俯视着远处的卫海真,然后静默地把剑收入鞘中。 一副人狠话不多的样子。 琚瑶却一改先前的疑虑,为她叫好。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呼声雷动,这是修士慕强的天性。 戴月这才听见桃色方块的声音,“打脸成功,可收割150气运值。” “那就去收割100点吧,先前说好的。” “大师姐她,真的只是筑基吗?” “我也是筑基,但是我觉得我和大师姐筑的不是一个基。” “你们剑修都这么厉害吗,都能越级挑战吗?我现在去学剑还来得及吗?” “我也是剑修,越级挑战纯属谣传!反正我不行。” “那先前齐师兄、卫师兄那么说的时候你怎么不反驳?” “这……说不定大师姐真有过人之处呢?” “我现在相信大师姐单挑元婴妖修还能活着这件事是真的了。” 卫海真周围蹲了一圈人,齐稚初正要去扶,却被他拒绝了。 他喃喃道:“那可是剑气……” 就算高出一个大境界,他居然还能输给对方,现在他终于发现,他离首徒的位置有多远了。 戴月没有自己已经成为门派偶像的自觉,拱了拱手就干脆地告辞了。 她要去盯一下明霓夜的进度,哪怕有点花架子都行。 戴月摸出两张聚灵符捏在手里,先前那一剑效果虽然好,耗尽了体内的灵气。 以前让明霓夜背心法的时候,戴月经常在窗边“监视”。她朝窗里望了一眼,正好对上明霓夜的眼神。 “……” 这不是没认真学吗! “师姐来了!”明霓夜对容岚说。 戴月只好推门进来,坐到明霓夜后面陪太子读书。 容岚那双狐狸眼泛起促狭的笑意,“不如让你师姐看看成果。” “成果?已经有成果了吗?”戴月显然有些惊喜。 “明师姐,身为一个皇女,最重要的是什么?”容岚问她。 “仪态,神情……”明霓夜缓慢地回答着。 “你都记住了,说得不错。”容岚朝她点了点头。 明霓夜远远的站着,少女还是那个少女,刚刚抽条的身体,纤细的腰肢,像往日一样无邪的眼睛。 她揉了揉脸,把长袍整理了一番,再抬眼时,气势就变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戴月感觉到了不同。 她走得很稳当,鬓上别的小花没有像平日一般摇摇晃晃,竟是连一丝颤动也无。 眼睛微微地眯着,眉尾上挑。望向戴月的时候仿佛抽离了情感,如上位者一般审视着。 戴月一瞬间百味杂陈。 明霓夜虽然没见过明夫人,她们长得真的很像。 “师姐!像吗!” “啊?”戴月突然反应过来,明霓夜是在问她,自己像不像一个皇女。 “很像,怎么做到的?” “容师妹说,让我装作看不清楚东西,假装衣服里有针戳我。” “……” 【作者有话说】 滴,存稿卡 浅写一下归一门内的明争暗斗 第46章 授课 ◎受不了这个委屈◎ “气运值到账了吗?” 戴月这些时日除了练剑就是在惩奸除恶,此时她正面无表情地用剑抵着一个魔修的喉管。 “已扣除目标人物全部气运值,共计120点。” 该魔修不过练气期,手段却极其残忍,竟想屠戮整个村寨。 观其业债,黑气萦绕,想来前科累累。 这个偏僻村寨位于东界南界交接之处,是为灵气驳杂的无主之地,在此处繁衍生息的多为凡人。 凡人没有修为,在修士面前相当于手无寸铁的孩童。不受大宗门或修士城主的庇佑,村寨众人一身血肉就是魔修取尸炼魂的行走宝库。 听见桃色方块的话,戴月把脚从魔修身上挪开,手中流光一闪,祭坛上被捆着的村民只觉得周身一空,绳索在空中断成数节。 “恩公小心!”村民望着戴月背后惊恐地喊着。 戴月却没有回头。 果不其然,那魔修先是想暴起伤人,却不知怎得脚下一滑,自己摔断了脊骨。 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个穷酸小子能有这么厉害的剑法。他更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机关算尽,临了还能这样莫名其妙地死掉。 眼见事件解决,戴月向村人道:“诸位,若是想寻求庇护,可往南五十里投奔千帆城,或往东七十里投奔眠桑城。” 她正准备离开时,听到村人问她,“恩公!您叫什么!” “在下郑享福。”戴月拱了拱手,脚下御剑扬长而去。 这么算起来,已经还完了开花的气运值,又扣除了升级系统的500点,还结余20点。 “系统,你有可以扛雷劫的法器吗?” 桃色方块显示出几样商品。 戴月在右下角看到了一个今日推荐,她之前没见过,似乎是新板块。 “这……你终于升级了?你说给你升级就能实现心中所想,这个新版块是怎么实现的?” “大数据,猜你喜欢。”桃色方块没透露太多。 戴月点进今日推荐,排在首位的赫然是……避雷针? ……你们的算法可以再优化一点。 之后是雷劫宝具,需要一万气运值,能使用三次,可扛化神期及以上的三九雷劫。 太贵了……而且现在还不需要。 后面是育儿手册和红霜琴弦。 育儿手册的话,好大儿已经托管给别人了,暂时也不需要。 红霜琴弦? 戴月心里一突,如果“今日推荐”能猜到她在为姜濯筠的事情烦恼,说不定这个琴弦能帮到姜濯筠。 戴月好奇地点进去,详情页里写的是:被上古音修红霜仙子的心头血染红的琴弦。 标价25点气运值。 虽然她不知道红霜是谁,有上古两个字,怎么也是天阶法器。 这点数不多不少,处于她恰好能负担的范围。 要不要买呢? “目前可支配气运值:-5。” 买吧买吧,气运值还能再赚,刷新以后就找不到了。这个琴弦或许对姜濯筠有用,戴月把琴弦放到储物袋里,回到归一门。 现在要去看看被托管的好大儿上课上得怎么样。 戴月来到上次的窗边,这次明霓夜没有看窗外,让她有点欣慰。 祁望舒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让她进来。 “来查验成果了?” “不敢不敢,只是来看看。” 明霓夜看见她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她打招呼。 明霓夜克制地对戴月微微颔首。 戴月:!!! 魔族和妖族同为长生种,交流起来或许更没有障碍。更何况,她们俩还都来自朔风冰域,通俗一点说就是老乡。 戴月放飞的思绪被祁望舒几句话就拽回课堂。 祁望舒问明霓夜:“以上大人物的说话习惯有什么共同点?” 明霓夜思索得异常严肃,戴月不禁开始期待她的回答。 “他们说的话都,都让人听不懂!” 戴月:? “你说得对。”祁望舒含笑点头。 戴月:??? “他们不需要每一句都听懂,只需要实现自己的目的就行了。”祁望舒缓缓开口,“你也不需要直接把你目的明晃晃地摆出来,那都是你部下应该考虑的事。” “那我需要做什么?”明霓夜问出了戴月也想知道的事。 “你只需要说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即可。” 明霓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戴月:你……你明白了什么? 她突然有些惊恐,感觉事情开始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上位者首先要「自尊」,这一点你在容岚那里学的已经足够用了。” “其次是「制衡」,你的部下不能关系紧密,这不利于你的调度。” “最后是「支配」,依靠你的施恩与惩戒,达到自己的目的。” 戴月罕见地看见了明霓夜思考的表情。她突然有一种孩子长大了的感觉。 “这些需要你在运用里熟练,目前你的情况应该只会用到皮毛。” “这样吧,我教给你几个口诀,只要一听不懂,说这些也就够用了。” 听到这些,戴月不禁想到了诸如“代公式”一类的应试技巧。 只是听到祁望舒说的几句之后,她莫名有些想笑。 惹得祁望舒凉凉地扫了她一眼。 祁望舒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戴月这个要求。 长生种的心智允许它们拥有比其他生物更长的童稚时期。她曾经也有一段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七百年前的巍峨宫殿,在别扭但是相爱的父母身旁。 可能她从明霓夜的身上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幼稚,美好,乐观。 不知道灾难会在哪一天降临。 如果当时也有一个人会这样对待自己,她是不是也能…… 明霓夜走后,她对戴月说:“虽然长生种不似人族聪慧,把她丢在暴雨中,她自然会长大。” 是你自己把她保护太过了。 对方噙着复杂的笑意,“我不护着她,她就没人管了。” 祁望舒眸光闪了闪。 归一门的人,个个都爱往自己身上揽事,作茧自缚、囿于亲缘。 所以个个都难成大事。 不过,她好像也没那么恨这个地方了。 自己只是想拿到噬日魔剑而已。 “大师姐好。” “好。” 可能是成功越级击败卫海真的缘故,一路上好些陌生弟子都在问候她。 这可是戴月从未享受过的待遇。她回忆起来,惊觉自己和上辈子那个埋头练剑、不问春秋的死宅女修离得越来越远了。 修真界没有对妖魔精怪喊打喊杀,明霓夜没有出逃被轩辕傲尘捡到。 仿佛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她哼着小调,把红霜琴弦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一路御剑来到了天道宫。 守卫指了姜濯筠的方向,戴月于是往溺湖走去。 她摸了摸怀里的琴弦,想着如何找一个不着痕迹的借口,把它送给姜濯筠。 她可以是朋友、崇拜者,却不能是光明正大的爱慕者。 上古之物相当于天阶法器,是有市无价的宝贝,虽然对她来说得到这个宝贝并不是很难的事,但她担心这会让对方产生不必要的联想和忧虑。 戴月摸摸鼻子,感觉这有点像一时冲动贷款买下的礼物。 白天的溺湖不像夜晚那般不近人情,可到了湖边,她的手却下意识地背在了身后。 姜濯筠刚刚弹完一曲,从湖中白玉水榭腾起,落在岸上。 人群中便走出一个样貌俊朗的少年人。 他俯身对姜濯筠说了什么,惹她笑得开怀。 “长庚师兄不会喜欢姜师姐吧?” “我看像。” “如果是长庚师兄的话,倒也般配。” 身旁的天道宫弟子来来去去。 戴月远远地站着,眺望湖对岸的那对璧人。 郎才女貌,怎么不般配呢? 轩辕长庚是原著末尾和轩辕傲尘争夺继承权的人,天生剑骨,完美契合帝弘剑的要求。 母家海市秦氏,富得流油,手里的扶慈拍卖行甚至还坐拥一件神器。 轩辕长庚本人品性高洁,没什么污点,就连轩辕傲尘要赢他都是靠着系统…… 走了一个穿越者,又来一个原书土著。 戴月想嚎叫几声,又觉得自己在无能狂怒。她想走上去听听,却发现自己怕得迈不动步子。 “检测到宿主需要「情蛊」,只要150气运值,让你爱的人也爱你。” “滚。” 桃色方块没想到戴月拒绝地如此迅速,它顿了顿,“检测到宿主需要「忘情水」,只要55气运值,让你忘却爱情的苦。” “……不必了。” 姜濯筠站在别人身旁也能笑得很好看。 戴月再次摩挲了一下那根琴弦,长舒一口气,调整好了僵硬的神情。 只是来送个东西。 姜濯筠回头看了一眼,对上戴月的视线*。 戴月下意识地想逃走,抬了抬脚,最后还是往姜濯筠方向去了。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戴月这时候感叹起自己的心理素质来。还好,她还有力气笑一笑。 她听见轩辕长庚问姜濯筠:“姜师姐,你有心悦的男子吗?” “未曾。” 轩辕长庚便笑起来,他那张与轩辕傲尘有三分相似的脸上,有着深邃的眉眼。 这使他专注盯着姜濯筠的时候,看上去深情极了。 戴月在袖子里攥紧了拳头,最后她还是保持着在姜濯筠面前的风度。 “希聆,我前日偶得一根琴弦,想着或许对你有用,就带过来赠予你。” 她怕太过正式,也没给琴弦配一个雅致的匣子。 这么一对比,轩辕长庚用不知名绸缎包裹起来的古琴谱,显得高级多了。 突然发现自己输了,还输得一败涂地。 戴月也不看姜濯筠的神情,直接把被她捂得有些温热的琴弦塞到对方手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攒升级系统气运的时候遇到的那些魔修邪修。有的自己也很倒霉,只能薅到五六点气运。 她就这么薅着,昼夜不停,薅出了五百点升级气运。 只希望升级出来的商品能对姜濯筠有用。 “你不是近来在筹备论剑大会吗?还有时间给我寻这个?” 姜濯筠的眼睛笑意盈盈。 “时间嘛……挤一挤还是有的。” 挤出时间其实是指练剑,戴月默默补充了一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022:03:17~2022-04-2122:5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848157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分外眼红 ◎金丹雷劫◎ 轩辕长庚接过姜濯筠的话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戴月,“论剑大会?原来道友是归一诀传人。” 戴月皮笑肉不笑,“正是。” “我乃轩辕城帝弘剑传人,若是这位道友在金丹期以上,或许我们还能在论剑大会中遇上呢。”轩辕长庚朗声一笑。 姜濯筠垂眸,她把玩着手中的琴弦,虽然掌不出材质,但有一种和她很契合的感觉,“这件礼物我很喜欢。” 一旁的轩辕长庚把古琴谱往她面前推了推,“姜师姐快瞧瞧,上次你的一句话,可让我好找……我家商队跑遍了整个南界,耗时五旬,才得了这么一本《红霜孤谱》。” 他复而笑了笑,“一拿到这个,我就立即派了飞舟把它接回来呢,就是为了能让您第一时间见到它。” “姜师姐,没理由你收了这位道友的礼物,却不收我的吧。” 眼见两人距离拉进,戴月抿了抿唇向前走了一步,不经意把轩辕长庚从姜濯筠身边隔开。 明明轩辕长庚勾勾手指就能做到的事,被这么一说好像很不容易似的。 戴月回忆起自己不眠不休肝气运值的场景,又觉得自己干巴巴地把琴弦交出去实在是没发挥好。 “希聆,我……”戴月眼神有些游离,“我为了拿到这个解决了很多魔修……” 姜濯筠听得很认真,她看向戴月的时候,琥珀色的眼睛像槐花蜜水,笑意融化在里面,泛起温柔的涟漪。 其实蹲守低阶魔修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些没有底线的恶人,想到的攻击手段恶劣狠毒到无法预测。 用人质做饵,或者整个村寨都已经被炼化成了傀儡药人,冒着重伤风险护着的可能是个死人…… 不知道是因为心里酸涩还是在恼恨自己不争气,戴月的声音透着一股委屈。 她随即给自己的礼物提了提身价,“说来也是巧,这个琴弦也是红霜仙子的遗物……” “不可能,”轩辕长庚立即反驳,“红霜仙子的陵寝至今还未被发现……” “应该是真的。”没等轩辕长庚说完,姜濯筠直接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轩辕长庚看着戴月和姜濯筠,她们站的很近,衣袂交叠、发丝勾缠。 他突然涌起一个不妙的想法,红霜仙子的道侣也是个剑修,还是女剑修……难道?! 他突然有些气急,“这位道友,你知道红霜仙子是个怎样的人吗?” ……这就触及到戴月知识的盲区了,她确实没有了解过,就连红霜仙子这个名字她也是第一次听说。 怎么办,说不知道又太没面子!戴月哽了一下,“应该是位了不起的音修。” 轩辕长庚看着姜濯筠突然变得闪烁的眼神,又看着戴月明显不清楚状况的神情,陷入了沉思。 还好,他觉得自己也不是没有机会。 “师弟,你这谱子我要了,长垣城会按市价折给你。”姜濯筠突然勾唇一笑,“至于明弓的琴弦嘛……先欠着,我还没想到要还你什么。” “不用不用……”戴月眼见姜濯筠脸色垮了下来,又忙道,“都听你的。” 轩辕长庚甩袖而去,表示没眼看。 戴月最近在烦恼结丹的事,虽说她有重伤初愈的借口,一直留在筑基也不是长久之计。 论剑会有三个层次,以金丹和化神为分界线,金丹期以下的只能遇到比较强悍的新弟子。 她上一次参加就已经拿了金丹以下的魁首,这一次再去……未免有些欺负后辈的嫌疑。 况且,燕淮也快筑基巅峰了……如果被后辈反超真的很不好。 还完气运值后,戴月回到了清源峰的练剑场。 明霓夜和燕淮都在场上。 “大师姐!” “大师姐。” 两人之间气氛融洽,戴月一开始还担心他们不能好好相处,现在彻底放心了。 “霓夜也没有偷懒?”戴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我没有!”明霓夜朝戴月的身后看了看。 “哎呀,我忘了买了。”戴月浮夸的演技惹得两人发笑。 她随即手一翻,变出两串糖葫芦,给明霓夜和燕淮一人一串。 燕淮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经快十八了,戴月还是把他当小孩。 戴月心里想的却是:明霓夜快七十了,没道理不把才十七的燕淮当小孩。 “你二师姐第三层练会了吗?”戴月问燕淮。 “我会了。”明霓夜瘪瘪嘴,“我只是没熟练。” “你十年前也是这么说的。”戴月挑了挑眉。 前些时日刚得知燕淮练会第一层的时候,戴月是震惊的,因为当时燕淮才接触归一诀不久。 她演示一遍燕淮就记住了,甚至还能给明霓夜纠错。 戴月不禁想起他的父母,只能感叹一下天才剑修的儿子果然也是天才剑修。 这样的人,就该留在归一门光大清源峰,入什么魔呢? 一听明霓夜的进度,燕淮就变得有点严肃,“二师姐「孤舟羁旅」的后半还有些混乱。” 正说着,鱼泠鸢从远处走来,她丢给戴月一个镯子,“渡劫的时候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这几天把丹结了,然后来找我。” “……” “师姐,我好像学会了一个术法。”随即明霓夜念念有词,戴月只感觉全身覆盖了一层极硬的盔甲。 这招在对战言良的时候出现过。 “这是什么术法?”戴月有些好奇。 “血脉庇佑,”明霓夜懵懂地说,“师姐,庇佑是什么意思?” “……”戴月顿了顿,“是保护的意思。上次你用了会觉得痛吗?” “没什么感觉。” 戴月沉吟片刻,暂时还不能确定会不会伤到明霓夜,“我渡劫的时候你别用这个术。” “为什么?”明霓夜不理解。 “别偷懒,快去练剑。”戴月笑骂一声。 虽说论剑大会的举办方是归一门,接待外客的担子还是落在了天道宫头上。 作为鸿元五剑之一,邹乱正领着几个徒弟去千剑石参阅。 这千剑石原本坐落于中界,在老归一门败落以后,这片土地就被划到天道宫的辖域里了。 高耸庞大的石块,立在万丈悬崖上,仿佛把渺小的远景踩在脚下。石块的材质极其坚硬,如果不是最精纯的剑意,根本无法在这千剑石上留下印记。 这块巨石上斑驳的剑痕仔细看去,每一道之中都能听到剑气破空的声音。 最深的那道据说是某位飞升的剑修所刻,其间金光流转,余韵绵长,暗藏道法玄机。 当然,现世鸿元五剑的初代掌门人也都在千剑石上留下了剑痕。 昆仑山玉墟剑,风骨卓然;栖梧山霜寒九黎剑,飘逸奇诡;天道宫连山剑,凌厉肃杀;归一门冥古归一剑,厚重沉稳;轩辕城帝弘剑,潇洒快意。 邹乱身后的有些弟子,只看了一眼就有所明悟,原地打坐参透起来。 只要是剑修门派,就没有不知道千剑石的,安置在天道宫的其他门人也都慕名而来。 妖气……邹乱抬眼望向一个角落,只看见几个栖梧山门人。 栖梧山是南界禽类妖修组建的门派,以凤凰神兽黎氏为尊。 邹乱皱了皱眉,这妖气怎么和之前的不一样呢? 作为东道主也不能太过苛责这些客人,邹乱收回注视,对他们点了点头。掌门交代过,今后对待妖魔精怪的态度要向归一门看齐。 那几个栖梧山弟子见邹乱遥遥致意,忙拱了拱手。 栖梧山弟子不知道的是,他们影子里藏了几个放逐之地的妖物。 “这地方还能有人察觉我们的存在,看来人修之中还有厉害的角色。”左边那人的影子说。 “听佘老说,这可是人修宗门中数一数二的庞然大物。我们还是小心为上,等找到皇女再做打算。”右边的影子如水纹一般动了几下,随即隐匿了气息。 “胆小鬼……嗯?”左边的影子骂了一句,正准备收敛气息,却被突然出现的异象惊到了。 此时,空中的云开始往一个方向汇聚。千剑石所在的断崖,是方圆百里海拔最高的地方,视野开阔。 邹乱认出那是归一门的方向,看来归一门中有小辈要渡劫了。 戴月站在风暴汇聚的中心,上空的劫云翻涌不息,仿佛在酝酿一个威势巨大的雷劫。 上一次替她挡灾的还是堪比化神期的邪修法阵和姜濯筠……这一次有鱼师伯给的镯子。 劫雷的金光已经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她不敢大意,把储物镯中的物品一一拿出,戴在身上。 “这雷劫的声势怎么有点像我们妖族……难道是皇女?” 先前彻底隐匿的那位也出来凑热闹,“未必,一些资质极好的人修也会有这种雷劫。” 千剑石断崖就算离得远,此时也被波及了一二,飞沙走石,狂风刮得在场修士的袍袖猎猎而响。 “这样大的阵仗,归一门这是出了什么天才人物?” “劫云中厚,四周呈环形……这分明是结丹的规格,怎么会这么……” 一道极粗的金色雷光疾行直下,耀目的闪光中伴随着巨响和瞬间扬起的尘埃。 “这……到底是渡劫还是天谴?” 戴月也想问这个问题。 结个丹而已,至于要把她往死里劈吗? 镯子里抵抗雷劫的挂坠应声裂开一道深痕,照这个节奏,再来两道挂坠就要报废了。 还没等她有喘息之机,又一道雷霆劈下。虽然不似上一道那么剧烈,戴月还是觉得背上一片滚烫,几乎要碳化。 她把剑杵在地上,堪堪站直。 又一道,她的喉间涌上腥甜,神魂几乎要被撕裂一般。 她麻木得扛着,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一下又一下,直到她觉得自己已经到强弩之末时。 她倒在地上看了一眼天。 或许是最后一道雷,或许不是。 突然,她感觉身上似乎被一层坚硬厚实的鳞片包裹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122:59:40~2022-04-2222:5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韩式拌饭史莱姆、放羊第一名10瓶;烂橙一箩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气运之子 ◎我升级成功了◎ 明霓夜望着劫云,雷每落下一道,体内的修为就增长一分。 “是我师姐在渡劫。”她喃喃道。 祁望舒看着自己这位学生脸上变得茫然,虽然这位学生大部分时间都是茫然的,但都不像现在这么急躁。 祁望舒垂眸看着明霓夜,她是朵娇花,开在与世隔绝的秘境里,所有风雨和苦难都有人替她背负。 她明艳动人,心思单纯,无邪的笑容中从来没有阴霾。 如果戴月不死的话,或许明霓夜就能一直这么无忧无虑地活着。让这样一个人去接管妖皇旧部,显然最后的重担还是得让她师姐背着。 起先祁望舒以为戴月贪图明霓夜的血脉或是其背后放逐之地的势力,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在祁望舒的认知里,没有人会为了另一个人做到这个地步。 “你觉得你师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很好,但是她不想让我知道,”明霓夜低头,“可是我都知道。” 祁望舒肃容道:“你能帮到她,但是你如果选择这条路,以后会过得很辛苦,比现在艰辛百倍。” “我该怎么做?”明霓夜陡然抬起头。 祁望舒对上她的眼神后突然有些犹豫,“做决定前,你应该考虑考虑。” 明霓夜突然咧嘴笑了,“师姐的事,在我这里不用考虑。” “那你去吧,现在就到你师姐身边去,去了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厚实的鳞片把戴月护得严严实实,戴月恍惚的视线里,遮天蔽日的金蛇虚影严严实实得把她圈在中心。 雷电击中的伤口中泛起温柔的凉意,戴月只觉得自己仿佛泡在愈伤药液里,四肢百骸重新涌起力量。 她站起来,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巨蛇的吻部。 “傻孩子。” 最后一道雷挟着金红色的光晕,以极快的速度劈下,戴月和那道金蛇虚影维持着依偎的动作,不闪不避。 尘土扬起,劫云消散,渡劫的修士迟迟没有露面。 一道剑气蓦地朝天斩去。 惹得千剑石上的剑痕嗡鸣共振,围在一旁参悟的弟子长老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 天光亮起来,降下琉璃一般的雨丝,闪着白光的蛱蝶伴着秾艳肥厚的花叶从天际探头,银色龙影在其间穿行。 虽然此番异象仅维持了三息,那道无比清晰的龙影却让所有关注此次雷劫的修士大受震撼。 “这是……祥瑞啊。” “结丹就能引发此番景象,不知渡劫的是何人。” “归一门看来要雄起了。” “难道,谶碑中的气运之子就是此人?” 在场熟知昆仑预言的人心里都是一咯噔。 他们并不是没见过渡劫之后的祥瑞,有的是仙家庭院,有的是秋水孤月……这条银龙,游走吐息间皆是上古威压,看来这个修士真的很可能是预言中能力挽狂澜拯救修真界的人。 “掌门……” “嗯。”钟离沧颔首,往归一门的方向走去。 “方才的气息,可以肯定是皇女。”左边的影子说。 “我马上传信给佘老。” 浓烟散去,戴月收剑入鞘,看着坐在不远处的明霓夜,心里有些无奈。 渡劫成功后,她的经络比先前粗壮了许多,灵气在其中畅通无阻。识海空间比先前翻了一倍,处于其中的神识变得凝练,百丈之内纤毫毕现。 紫府中再次结出了金丹。 细瞧之下,这颗新的金丹圆润光洁,比之前那个纯净几分,在中心位置还有一个金色的龙形印记。 “刚刚……是什么?” “师姐,血脉传承里说,叫龙神祝福。” 龙神? 戴月拧眉想了想,焚川妖皇确实有一丝龙的血脉,但是蛇与龙的亲缘关系已经淡得可以忽略不计了,顶多能领会一点上古神通。 明霓夜的龙神祝福,看着不像“一点神通”那么简单。 她随即叹了口气,“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自从上辈子戴月知道明霓夜的死因后,本来对她的溺爱,在无意识中更加变本加厉。 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心结。 明霓夜眼中雾蒙蒙的,她如果再晚领悟一点,可能就要失去师姐了。 “我雷灵根不怕雷劈啦。” 明霓夜眨了眨眼,师姐是个大骗子! “果然是你。” 戴月回首,钟离沧站在不远处。 这块地方是戴月特意挑选的,在归一门外围,原本属于老归一门。 原因是,老归一门还残存着一些阵法,具有一定的屏蔽效果,戴月不想破坏门内设施,又想着四周人多眼杂还是遮掩一番为好。 可钟离沧的出现,不禁让戴月顿了顿。 她冒出一个不好的猜测:自己渡劫的异象不会都暴露了吧!? 看着呆立的戴月,钟离沧也没有怪罪她无礼,他自顾自道:“先前我便猜测你不一般,现在可以确定你就是那位预言所说的气运之子。” 先前那个轩辕家的小子……就随他去吧。 他打量着戴月身旁的明霓夜,显然认出她是妖族,他们西界有些世家也会豢养一些妖族为自己续命。只是没想到最能包容妖族的归一门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位是……” 戴月原本不欲承认气运之子的名头,但一旦承认了,明霓夜的身份也会随之提高。 “这位是我的妹妹,也是我的师妹。”戴月忙道。 明霓夜不是“宠物”。 听到戴月的回答,钟离沧眼中划过一丝惊讶,不过他没有再深究这个问题,反而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预备如何使用你的身份?” 戴月细想了一番,猜测这位昆仑掌门是想了解她的思想倾向。 她可以说出非常正确的话,但是她觉得还是要遵从本心。 她想起明霓夜前世的悲凉,想起各界交际处随波逐流的孱弱修士,想起眠桑城几十年如一日追寻失落亲属的城民,最终想起自己曾是炮灰的无力。 “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想让这个世界能接纳弱者,然后保护好自己重要的人。” 诚然,在这个优胜劣汰的残酷世界讲弱者的困境是个很搞笑的事。 就连自己也曾因为弱小在这里死过一次。 想变强,想拥有碾压一切的力量,这些都无可厚非。 自己能够侥幸存活,可是无尽的远处还有无数的自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难道弱小就该被炮灰吗? 不是的。 弱小的人,需要的是变强的机会。而她想去争取的,就是这个机会。 “你很天真,”钟离沧没有嘲笑她,反而有点严肃,“但是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一种可能。” “一种全新的可能。” 直到钟离沧离去,戴月才想起来一件事。 “糟了,燕淮仇风的事忘了告诉他。” 戴月和明霓夜渡完劫之后双双升至金丹期。 也就是说,这次论剑大会她和明霓夜会被分在同一个组里。 “……” 急着晋级把这事忘了。 她叮嘱完明燕二人,独自去了鱼师伯那里接受特训。 师伯坐在竹椅上,“你是不是练过《劈星剑法》?” 戴月一怔,“回师伯,我练过。” “你也是个有缘人,那本剑法当初是我师弟从雾泽灵洲带回来的。” 戴月想起拿着剑法问藏经阁长老时对方异样的神情……鱼泠鸢口中的师弟,除了她师父和肖师叔,剩下的就是那位走火入魔、弑师盗剑的卫师叔。 鱼泠鸢见戴月面色变幻,轻笑一声,“这剑法本身没有问题。” 戴月舒了口气,但鱼泠鸢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 “这不仅仅是剑法,若是拼凑完整,更是能媲美天阶以上的心法。” 怪不得练完两套剑法没有丝毫不适,原来《劈星剑法》是心法!心法一般是配合术法剑诀使用的,调整脉络中灵气运行方式的口诀。 先前戴月不是没有用过心法,只是她之前能接触的心法,最高不过地阶而已。 鱼泠鸢见戴月露出有所明悟的神情,勾起了唇角,“你练到哪一层了?” “我在秘境中经历了斩风之隙、聚雨成龙,应该是练至第二层了。” 鱼泠鸢点了点头,“不错。你争取在论剑大会之前融会贯通。” “把我们归一门的剑堂堂正正地拿回来。” 戴月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是。” “佘老回消息了吗?”一个竖瞳男子在客房内踱步。 “还没呢。”脖子上有鳞片的男子往上提了提领子。 竖瞳男面露难色,“如果佘老真要投奔皇女,那新妖皇那边……” “呸,”鳞片男啐了一口,“那扁毛畜生也配叫妖皇?” “是,我知道你不服……可是现在妖都大部分族长都听他的,要是皇女不肯回来,我们也得向他们低头。”竖瞳男摇头叹息。 “我们当初就不该去放逐之地,留在朔风冰域谁还敢给我们脸色看?如果焚川陛下还在,区区妖都还不是横着走?”鳞片男一抹脸,竟是要哭出来。 “行了,我们没尽到养育皇女的责任,也别在这怨天尤人。当初明夫人在妖都可是声名赫赫,如果皇女肯回来,妖都巫族肯定会给我们几分薄面。”竖瞳男拍了拍鳞片男的肩膀安慰道。 “朔风冰域我们是回不去了,涉幽宗那些人修邪性得很。你没听上次逃出来那几个说,涉幽宗连埋骨之地都敢去吗?” “涉幽宗……现在变成这样了?”鳞片男听到埋骨之地,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何止啊,我跟你说,妖都现在还算太平,十方台才是最糟的,涉幽宗在那里建了一个通天白骨塔,敢去惹事的全被杀了,没有一个能回来。”竖瞳男提起这个的时候也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我明后都有考试啊啊啊感谢在2022-04-2222:56:25~2022-04-2323:5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啾咪一口金宝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16瓶;冥鸿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番外篇镜花水月 ◎魔火魇梦收尾,与主线关系不大◎ 我与她的相遇,不太美好。 巫族的族长把她献到我面前,说这是一个我无法拒绝的诚意,是他们对我的尊崇。 这群神神叨叨的东西,拿着一纸预言就说我能征伐天下,成为此界主宰,说我会栽在她的手上。 我怎么可能会信? 除非他们所说的栽,是我单方面的沦陷。 仇云津说这种沦陷是爱。 很久之后,我似乎明白了一些,所谓的爱到底是种什么东西。 我第一次见她那天,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却闪着倔强的光。 我胸膛中常年空缺的地方仿佛突然生出了什么,既陌生又惆怅。 “你不必可怜我。”她瞪着我说。 像暴雨中瑟瑟发抖的小猫。 哦,原来这种情绪是可怜。 仇云津说底下的人对巫族的预言深信不疑,让我早日根绝后患。我对此嗤之以鼻,这么弱小的巫族怎么可能杀得了我? 不顾别人的反对,我把她留下了。 小猫有它的尖牙利爪,剑法是厉害,但划不破我的皮。 我说:“何必白费力气?” 把自己累着多不好。 “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她似乎有些气恼。 “好吧,”我摸了摸被劈到的地方,“我承认刚才确实有点疼。” 她涨红了脸。 我问仇云津,女人要怎样才会开心。仇云津说,少说话多做事。 从那天起,她说什么我都会答应。我派去鸿元大陆的人手本来就不多,既然她都开口了,我就尽量达成。 我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师门在鸿元大陆,我连她来我身边的任务是什么都一清二楚。 或许仇云津说得对,灾殃不在初始杜绝,迟早有一天会酿成弥天大祸。 我都知道的。 只可惜当初那一点原因成谜的恻隐,如今已经在我的心里深深扎根,长出了不可告人的恶果。 我向来不信那些神棍的胡言乱语,可是我变了。 我变得不像我自己,我开始忧惧生死,我开始后悔自己手上的杀孽,这样死后可能不会和她去一个地方。 不,我不会死的。 至少我要把那些逼迫她的人全部摆平,或者处理掉。 这样她就能长长久久的和我一起。 不用去想那些破事。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的作为让她的态度有所软化,因为她伸手问我要东西,也不对我拔剑了。 可是我也知道,她虽然貌美娇弱,性子却极其刚烈。 所以,这些行为未必出自她的本心。 我只能暗自发誓,迟早有一天,我会让她脱离别人的控制。 我将计就计,专门给她修了一座宫殿。西北防线的战事,从此不会太过紧张。 这是我为她背后那些东西做出的最大让步。 我分了一丝意志在这座魔宫里,我的耳目遍布每一个角落。 这就意味着,没有一个外人能在我的眼皮底下伤她分毫。 包括她背后的人。 放逐之地和雾泽灵洲的征伐还在继续,莫虬替我夺得一把神兵利器。 忤逆我的势头如秋后枯草,被一剑斩平。 “此等神器,你从何处寻来?”我兑现承诺,给他封了个魔将。 “中界的大宗,得此物只知道供着,实在有眼无珠。”莫虬颇为自得。 中界的大宗…… 我皱了皱眉,叮嘱四周不得妄议此事。 我只能更加尽心竭力地去排查潜伏的细作,尽管不愿承认,那是我自认为的补偿。 就在我彻彻底底杀光这些东西的时候,还没等我去报喜,她就主动来到了我身旁。 当天夜里,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有个云游四海的老道,还有个活泼爱笑的师弟。 和一个阴郁的女孩。 女孩的血亲早亡,族亲眼里只有利益,如果不是老道出面,她或许早已被配给了某个血脉稀薄的妖族。 她在老道的山上习剑,师兄疼她,师姐宠她,唯一一个师弟最能惹她开怀。 她说那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我心里猛地一沉,慌张,但更多是害怕。 她抬眼看我,“是你让莫虬活剥了我师弟的皮,又把我师父杀害了,是吗?” 她的声音冷冷清清,“这把神剑,用着可趁手?” 就像一块永远也捂不热的冰。 我闭了闭眼睛,“你都知道了。” 她转身离去,毫不留恋。 “你最好活着报复我。”我徒劳地喊了一声。 药师跪伏在我跟前。 “你说你有办法保证她不会想起来?” 药师点了点头。 让她服下这个,对我来说不是难事。 我心存侥幸,却不知道这依旧是将错就错。 错得离谱。 后来她只记得自己是我麾下的魔将。 那些她初现端倪的情愫、她的挣扎纠结和她眼里浓烈的恨全都一笔勾销。 我居然觉得很庆幸,庆幸可以重新开始。 她不是天生要强。 听到她的温言软语,我不禁有了落泪的冲动。 她的热烈坦率,像烧红的尖刀,直直嵌入我的千重忧思顾虑中。 仿佛她很早之前就是不顾一切爱着我的。 我为她折下一枝火红的凤凰花,她依偎在我怀中浅笑着,我便发誓要护她一世尊荣。 巫族女子独特的血脉之力会让后代拥有更接近始祖的力量,这也是她们更受妖族欢迎的原因。 她恨毒了这个命运。 所以我不曾想过能有这一天。 她把我的手放在她肚子上,让我感受血脉相连的奇妙。 就在那一天,她终于点头,全心全意地住进我为她准备的魔宫里。 我问她想要什么。 她说,希望我和孩子能够常伴她左右。 这真是个简单的愿望。 可是我也知道,越是简单,越是无法达成。 她服药以后和仇云津居然相处得也不错。要不是我记得她们俩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我就信了。 果然女人之间天生更有共同话题。 我只能在仇云津面前耍耍威风,试图证明自己的眼光比她更敏锐一些。 仇云津却突然问我,如果她恢复记忆,只会更加恨我,到时候我该如何自处? 我怎么可能不去想这个问题。 可是提心吊胆去面对这份感情,未免显得有些亵渎了。 我来自不见天日的深渊,只认得黑与红两种颜色。深渊赋予我们力量,也剥夺了我们的理智与情感。 于是我决定带着族人到地上去。然后我们见到了空中高悬的光球,明亮炽热,此界万事万物都仰仗它。 它确实是有力量能让我们背弃深渊的信仰,只是有些弱小的族众不能长时间逗留在光球统治时分,那会把它们烤化。 还好,在光球统治时分之外,还有另一个能变幻形状的光球。仇云津告诉我们,那是月亮,风雅一点称作“望舒”。 仇云津的问题,使我想起了那个被太阳烤化的弱小族众。 临死前还喊着:“好暖啊,我从未这样暖过。” 可能她就是我的太阳,我就是那个弱小族众。只知道躺在阳光底下,贪婪地享受这一点点恩赐。 哪怕知道自己最终还是要被烤化的。 但是这并不会对太阳造成丝毫影响,因为它每天总是照常升起。 大概这就是飞蛾扑火,或者说,饮鸩止渴。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惶恐。 随即我就释然了。 在她生命留下印记,可能并不是她所希望的。 我宁愿她永远是太阳。 我们的孩子被起名为“望舒”。 这个世界的夜晚,有点像我的故乡深渊,唯一的区别就是天上的月亮。 仿佛是照亮深渊的希望。 也是我的希望。 她恢复记忆的时候很冷静。 可惜我太了解她了,只能装作不知道。 听她说往常那些我爱听的话。 我不敢去想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心理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我找到仇云津,让仇云津帮我一个忙。 我会实现她的愿望,不论生前还是死去。 仇云津说我彻底疯了。 那又怎样? 只要能赎罪。 她告诉我,我对她的痴迷不过是情蛊作祟。 情蛊其实影响不到我。* 但是我知道,杀死一个深爱自己的傻子,和,杀死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两者之间是有区别的。 我选择了后者。 却意外看到她心碎的表情。 杀死我之后,她没跟着她的师兄师姐离开。 这也在我意料之内,我知道她可能是想对我负一点责任。 她很快接受了自戕之后能流连魔宫的事实。 还好,这座魔宫早就是我意志的产物,只能通过梦境出入。 她的魂体可以得到滋养,总有一天能够重入轮回。 所有的下人都是我,但是她绝不会想见我,所以这里也不会有我。 她要睡觉,我为她打一夜扇子。 终于有一天,我从沉眠的她口中听到了我的名字。 可是那一天她睡得并不安稳。 想来怎么也不会是什么好梦。 她说得最多的还是归一门的往事,可是她没有在我面前提过一次想要回去。 这个愿望我会实现的。 那群年轻的修士,在魇城吵吵闹闹的,我任他们来去。 后来我挑中了一个归一门的弟子开启魔宫。 再后来,终于轮到我的重头戏。 让她再杀我一次,然后替她洗清冤屈。 她为什么不愿意呢? 是叛逆吧,识破我的诡计,所以不想让我得逞。 我知道她恨我,唯有现在我希望她把恨先放一放。 我于是说:“原来你也会心软吗?” 我这辈子做错太多,恶贯满盈。 我曾以为我无所畏惧、天下第一。 我本性难移,认为强大就能主宰一切,想要把这里彻底同化成魔族的乐园。 我都不曾后悔过。 可是那一天,见到她之后,我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如果还能再来一次,我会让她离开这个自大的恶人,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一切事情。 然后过着快乐平淡的生活。 而我,愿意永远爱你。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考完试的我就像一条死鱼,昨天爬楼梯扭到膝盖了,好痛啊555555感谢在2022-04-2323:55:57~2022-04-2713:5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芽菜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奇怪的少女 ◎四面八方都伸出了手◎ 边界处的人类聚居地比戴月想象得多。 一时的拯救并不能长久为他们带来安稳,所以戴月在惩奸除恶的途中总是会有规律地回访。 比如山林深处的邝寨,举寨搬迁去就近的修士城镇不太容易,在路上就能被妖兽杀死,先前又暴露于魔修眼前,待在原地又太过危险。 戴月只能用防御法阵把他们圈起来。 只是这次去邝寨回访,戴月明显发现了不同。 她留下的法阵被人动过。 ——变得更高级精妙了。 很奇怪,这样的村寨能从哪里请来这样的能人? 她默默把手扶在剑柄上。 “郑恩公?”一个村民叫住戴月,“怎么不进去坐坐?” 倒不是戴月不愿意用真面目示人。 两界交接处鱼龙混杂,各大门派都不愿意蹚这趟浑水。 如果这时候归一门有过度介入的架势,天道宫面上就不好看了。 “小邝,我留下的法阵有人动过?”戴月问那个村民。 “有,前几天从深山里出来了一架马车,这阵是马车里的小姐改的。”小邝提起那人还有些脸热,“他们来寨里问完路就走了。” 深山里都是妖兽的地盘,哪有什么路能供马车走?戴月心里诧异,“他们要去什么地方?” 小邝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什么论剑大会……” 戴月突然想起深山里有一个不知道通往何处的传送阵,但是看起来已经废弃百余年了。 难道还能是从传送阵里来的不成? “代我向寨主问好。” 戴月把这个异常记在心里,赶往下一个村落。 其他村落没有异常,回宗门的路上却感受到了一丝魔气。 她皱起眉头,魔气外溢,应该还是不入流的小角色,为了防止它伤到别人,还是得去看看。 戴月循着魔气的痕迹在山林中穿梭,线索的尽头停着两辆马车。左边的极尽豪奢,拉车的马是飞马,车厢上绘着轩辕城的图腾,右边的怎么看都十分普通。 和凡人城镇的代步工具一模一样。 戴月嗅出了不寻常的气息,她捻出一张敛息符,蹲在一侧静观其变。 轩辕城马车的帘子动了动,轩辕长庚搂着一位衣着大胆的貌美少女走出。 那少女面色绯红、香汗淋漓,勾人的双眼水光潋滟。 戴月并没兴趣深究他们的关系。只是前脚轩辕长庚才向姜濯筠表达好感,后脚就有这样的举动,不禁让戴月眉头紧皱。 飞马拉着轩辕城的车厢远去,少女手里掐了个诀,钻进那辆朴素的马车。 一个垂垂老矣的车夫从旁边蹿出来,捏起缰绳。 鬼使神差地,戴月跟了上去。 在轩辕长庚离开以后,那缕魔气越发肆无忌惮,戴月一路跟随,只觉得魔气的浓度越发骇人。 前方就是修士城镇,此时就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终于,一道瘴气向马车袭去! 这也让戴月迅速找到了魔修的位置,只是情况危急来不及打脸,她信手向一个方向打出剑气。 魔修却对伤口视若无睹,只想着把马车里的女子掳走。 他手掀开马车帘子的时候猛地茫然了一瞬,戴月抓住这个时机让这魔修尸首分离。 “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貌美少女的脸上带着惊惶,但这丝毫不损她的容颜,反而多了些楚楚可怜的媚意。 “在下郑享福。”戴月拱了拱手。 她正要问少女的身份,那少女却璨然一笑,纤细的手指抵在淡粉的唇瓣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那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我是谁。” 戴月望着对方远去的身影,心中涌起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安。 论剑大会这个副本在原著中占比很大,无他,男主就是在此一战成名。 想到这,戴月望了望不远处的黎逍,这位化神期的大妖剑修,兼栖梧山少主,便是男主的垫脚石。 修为不过金丹初期的男主力压群雄,赢得与黎逍比斗的资格,再展现了超然的实力,强行跨越两个大境界战胜黎逍。 看小说的时候,这样的越级挑战无伤大雅,可是一旦踏入修行,戴月才发现,原著这……扯淡吧! 同为剑修的条件下,就算剑法心法比对方高级,顶多能做到同境界前期胜中期。更不用说黎逍还是凤凰血脉,一介凡人根本不可能战胜他。 她于是问了桃色方块:我能打得过化神期的剑修吗? 方块答曰:可以。方案一,花费19000气运值,短暂获得10秒「天神之体」使用权;方案二,花费810000气运值,使用「逆转」权限,将对方与你的体质进行互换;方案三…… 还真有可能。 戴月挑了挑眉,没有进行深入了解的想法。 归一神剑被当作本次论剑大会魁首的彩头,迅速吸引了一大批人前来观瞻,搞得这次大会空前绝后的热闹。 就连避世不出的几个家族都纡尊降贵地前来捧场,更不用说那些放逐之地混进来的妖修和远道而来的雾泽灵洲南部修士。 原著里可没有这个盛况,戴月随即把论剑的剧情抛在脑后,回忆起上辈子明霓夜的不告而别。 上辈子论剑大会前,明霓夜就消失了,她慌了神,根本没心思参与这场剑修的盛会。 当时她本以为让这孩子一直待在归一门会好一些,可是那些流言最后还是传到了清源峰上…… 她于是转过头对明霓夜说:“不要乱跑。” 明霓夜歪了歪头:? 算了,她不需要懂。 原本论剑大会的第一个流程是让五剑传人依次展示独门剑技,唯独这次突然有了不同。 天道宫的说法是,外域有贵客到访。 什么贵客还值得天道宫这样重视?戴月只好和其他四人在候场区静待。 栖梧山作为整个鸿元大陆的情报中心,黎逍肯定知道些什么。 那个穿着墨蓝劲装的昆仑弟子,贯彻西界人直来直往的作风,毫不避讳地问了出来,“黎道君,你们栖梧山有消息吗?” 黎逍点了点头,“浴仙宫。” “浴仙宫,不是说雾泽灵洲已经……”那昆仑弟子说着说着就收了声。 “是误会。”月白袍衫的天道宫弟子说得很笃定,“海市查探时,雾泽灵洲的北部已经被涉幽宗掌控了,浴仙宫在雾泽灵洲南部,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果然这些核心弟子都知道涉幽宗的猫腻,情况比上辈子好太多了,戴月暗自松了口气。 帝弘剑的代表是轩辕长庚,原本戴月对他的人品没有意见……但前些日子看到的场面实在是令她难以忘怀。 轩辕长庚也不藏私,把他知道的消息尽数分享出来。 现任轩辕城主也是年少成名,在放逐之地救下了海市秦氏的大小姐,“诡港一剑破万邪,以命博得美人归”说得就是轩辕城主和秦无忧的佳话。 步向败落的轩辕城自从得到巨富秦氏的支持,才逐渐起势……在那些隐世家族眼中,轩辕城主也不过是个吃软饭的。 只不过秦无忧在生下轩辕长庚不久便香消玉殒了,导致轩辕长庚和轩辕城并不亲厚。 这样的表现或许也可以说,当初那段“佳话”根本就是精心设计的骗局……戴月突然想起原著明霓夜的结局,只觉得这一对父子真是如出一辙的恶毒。 戴月撇开脑中的各种想象,开始听轩辕长庚阐述雾泽灵洲的情报。 雾泽灵洲南北分离前,名叫万泽国,浴仙宫是万泽国原本的国都。 这个名字来自当地的传说。 上古时代,有一仙人曾降临万泽国,在国都沐浴了七天七夜,从此万泽国就催生出了一条灵脉,使得其间的人族得以修行。 魔火之乱时期,也是由于南部浴仙宫的抵御,九幽魔将仇云津的铁蹄才止步于此。 不过噬日王朝结束之后,雾泽灵洲北部仍然对仇云津十分崇敬,这才没有被浴仙宫收回。 偌大的雾泽灵洲只有浴仙宫附近有大灵脉,灵气十分匮乏,海族也仰仗这有限的灵气,所以时常和人修产生摩擦。 当然,就像朔风冰域有埋骨之地一样,雾泽灵洲北部存在着传说中的鲛人。只不过传闻中它们个个娇美异常,但凶残嗜血…… 他们正热火朝天地聊着,高台上终于请出了那位来自雾泽灵洲的贵客。 她穿着银丝和鲛纱织就的浴仙宫长袍,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圣洁的媚意。 轩辕长庚的脸色渐渐变得惊讶,戴月心神也震动不已。 她是那个马车中的少女! “佘老,我看台上的那个不像人修。”竖瞳男毕恭毕敬地搀扶着一位老者。 鳞片男也点头表示同意。 他们朔风冰域的蛇族对于身上有鳞片的妖族都会有特殊的感应。 更何况,那个妖族仗着气息特殊,竟然连妖血都不想着压制。 “闲事莫管,闲事莫管。”佘老笑着摇摇头,“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得到皇女的支持……” “重振我们焚川王朝的荣光?”竖瞳男猜测着佘老的意思。 佘老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说:“那要看皇女自己的意思。” 皇女自己的意思? 竖瞳男咀嚼着佘老话里的意思,品出点不对劲来。 皇女的年纪,如今也不会超过一百岁,在朔风妖族里还处在幼年期。 虽然她是那位算无遗策的明夫人的后代,这个年纪想来也不会聪明到哪里去。 她自己能有什么意思呢? 他们朔风妖族现在被迫委身放逐之地妖都,虽说同为妖族都能理解各自的难处,但这寄人篱下的滋味可不好受。 佘老心心念念想要寻到皇女,而明夫人却不愿意把皇女交给他们抚养……这之中定然有什么隐情。 “佘老,轩辕城有请。”传讯纸蝶完成使命后成灰散去。 佘老拍了拍竖瞳男的手臂,“走吧。”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我没在零点前发出来,我的花花呜呜呜呜呜,心态崩了 感谢在2022-04-2713:52:15~2022-04-2900:2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咕是我身下受6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论剑大会 50-60 第51章 论剑大会 ◎我最后一个出场◎ “佘老,不费点功夫都见不着你呢。”青衣女子倚在榻上,细细打量着自己的指甲,竟是没有正眼看来人。 佘老脚步一顿,细缝似的眼中瞳孔紧缩,他定了定神,“曲族长怎么也来了?” 看到这,佘老就明白过来,先前那只纸蝶是曲曼青这老妖婆的手笔。他奇怪的是,妖都蛇族虽说和焚川妖皇有些亲缘关系,也不至于为着一个小辈特意赶来。 “明家看中的人你们也敢截胡?还真是嫌命长。佘由,你不会以为你的那些小算盘我们都不知道吧?”曲曼青脸上挂着嘲弄的笑意。 佘由心里生出一股火气,“你们的算盘还能高明到哪里去?我不过是为了让我们朔风蛇族有个好去处……” 明……巫族里的大姓,能跟焚川妖皇扯上关系的只有那个明家。佘由想到这心里反而有几分底气,毕竟明家那么多年就出了一个明姬,怎么会想不到防家贼? “佘由,”曲曼青摆了摆手,“人在死的那一刻是没有感觉的,犯蠢也一样。” “你以为明家为什么要特地关照一个小辈?” “明姬当年得到的一滴龙神血估计就藏在那个小辈身体里。” “不可能,”佘由脱口而出,“朔风蛇族根本不可能扛得住龙神血!” “你们朔风蛇族不行,不代表巫族生出来的蛇族不行。”曲曼青一脸不欲多话的表情。 佘由心里也不由得开始同情那个小辈,他们只不过是想拿她换轩辕城的庇佑……妖都两族直接是想要她的命! 要拿回龙神血不得把她活生生炼了? 佘由不禁想起明姬生前的话: “若你们找到她,想让她为你们做事,必须要取得她的同意。” 也就是说,若是她不同意,他人所求之事肯定办不成。 那句话想必就是巫族最难缠最罕见的天赋神通「言出法随」。 佘由暗自皱眉,死了还要摆他们一道,这果然是明姬能做出来的事。 不过,相比之下,似乎他们这边得到那个小辈“同意”的可能性比较大。 毕竟跟着他们至少还能活命。 曲曼青见佘由脸色几番变化,心头也有些疑惑,“我劝你们不要再耍什么花招,我不能解决巫族,还不能解决你们吗?” 同是妖族,还向巫族摇尾乞怜,为了那滴真假难辨的龙神血连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 佘由赶忙低下头,掩饰住了闪烁的眼神,“我们自然是不敢的。” 那个小辈就不知道了。 佘由回到广场上,先前轩辕城主空缺的席位,此刻已经坐了人。 他想着,还是得早些解决这件事,以免夜长梦多…… 台上的娇美少女名唤水玲珑,据说是古代万泽国之后,浴仙宫的首席符阵师。 令戴月惊讶的是,那个赶车老者也是一位高明的剑修,看来前几日改进邝寨周围法阵的就是这一行人。 雾泽灵洲南部的修士还有闲心四处游荡,看来涉幽宗的活动还是被一定程度地压制了。 不过看她下台之后径直往轩辕城主的席位上走,或许他们来鸿元大陆别有所图。 水玲珑和轩辕城主一派相谈甚欢的样子,还遥遥往轩辕长庚的方向望了望,绽出一个笑来。 戴月眼见轩辕长庚的脸色变得不善,似乎十分不愿见到这个女人和他的关系曝光。 果然,轩辕家的男人,不论掩饰多好,个个都是花心大萝卜。 戴月恨不得把这些消息全都告诉姜濯筠。 她在观礼台上找了找姜濯筠,却发现对方盯着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 戴月顿时来了精神,她小幅度地朝姜濯筠挥了挥手,对方掩唇笑了。 “阿竹,上次在重霄天你说要带给我见见的,是五剑传人里的哪一位啊?” 姜城主坐在姜濯筠边上,似乎对这个问题非常感兴趣。 “舅舅,是那位女剑修,归一门的戴月。” “哦……” 等等,女剑修? 姜城主看了看姜濯筠,对方的表情不像开玩笑。 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张了张嘴,一脸纠结,但还是没问出口。 戴月感觉到一道视线,没有杀气,但是也不太友善。回头去找却发现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消失了。 她挠了挠头,最近没得罪人吧? 五剑传人里,戴月最熟悉的还是黎逍,因为她从小就怀疑此人对明霓夜心怀不轨。 这怎么行! 黎氏一族肩负传承凤凰血脉的重任,向来是要娶好几个妃子的。 她才把明霓夜从一个后宫救出来,怎么可能允许她掉入另一个后宫! 黎逍有一副好相貌,而明霓夜小小年纪就已经是颜狗了,从小喜欢黏着长得好看的…… 戴月不禁又去找台下的明霓夜,只看见她坐在燕淮肩膀上,正朝自己挥手。 戴月顿时觉得自己被治愈了。 等等,燕淮什么时候和明霓夜关系这么好了? 危! 妹啊,那是未来反派! 戴月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燕淮虽然不喜欢别人靠近他,但是明霓夜的要求他一般都会满足。 明霓夜的手在燕淮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头发,像是在摸狗。 “……” 燕淮有些无奈地说:“二师姐,别闹。” “你不乖……”明霓夜嘟嘟囔囔,却还是停了手。 不乖的到底是谁啊!燕淮顿时没了脾气。 就在这时,燕淮感觉到了一道视线,不太友善,又没有杀气。 他随即抛到脑后。 这种视线,他见得多了,真有本事大可以找上门来。 接下来论剑大会就要正式开始了,玄衍上人将要公布五剑的展示顺序。 一般来说,修为最精深,剑道造诣越高的剑修,才配压轴出场。 众人几乎都觉得那个人会是黎逍。而原著中,压轴的卫冕剑魁也确实是黎逍。 戴月在最后听到自己的名字后,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很不巧的是,她的前一位正好是黎逍。 太过震惊戴月反而冷静了下来。不论是有人想让他们归一门当众出丑,还是想测试她是否是真的气运之子,她都不介意。 戴月只心想,这个挑战,我接下了。 开场是东道主天道宫的弟子,邹乱作为知名剑痴,他的弟子一定遭受过他非人的……的训练。 以端庄优雅著称的天道宫,传承的连山剑竟有一股凌厉肃杀的气势。 “我即天道”,是睥睨天下的傲慢,更是肩负众生的伟岸。 邹乱在他的爱徒展示时,时而抓耳挠腮,时而眉头紧皱。 连山剑前四层舞毕,邹乱似乎是舒了口气,他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还行。” 玄衍上人看着这样的师弟,只觉得好笑。 连山剑,剑风阵阵自有杀意,加之天道宫一贯的精英作风,那月白袍衫的弟子收剑入鞘后迅速变为温润公子。 引得在场剑修连连称赞。 第二顺位是墨蓝劲装的昆仑弟子。 “东天道,西昆仑”并称鸿元大陆顶级宗门,这也导致了他们为了最强宗门的名号明争暗斗了许多年。 戴月从这个安排中闻到了搞事的味道。 如果天道宫连山剑是贵公子的骄矜与隠衷,那么昆仑山玉墟剑则是狂放侠客的风骨与坚忍。 剑修多多少少都有一点与世界为敌的中二,玉墟剑表达的就是洪流之中逆势而上的无畏。 前四层舞毕,怎一个“爽”字了得? 暗合昆仑“錾山为剑*”的含义。 钟离沧捋须而笑,这个弟子算是没有辱没玉墟剑的名声。 台下来观礼的剑修有的沉思,有的已经拆分起动作。众人议论纷纷,似乎觉得玉墟剑也不逊于先前的连山剑。 相比之下,轩辕长庚的帝弘剑就没有前两位那么出彩。 先天剑骨是万中无一的顶级剑修资质,加之海市姜氏的巨富母族,轩辕长庚早已声名远播。 可能是因为他只有金丹中期,而前两位已经是元婴巅峰的关系,先天剑骨的优势并没有直观地表现出来。 但他也没有错处,前四层流畅而美观,只是和“潇洒快意”沾不上边。 观礼台上,轩辕城主脸色一僵,但还是保持住了风度。这个子嗣因为亡妻的缘故与他并不亲厚,没想到传授的剑法也会受到影响…… 不过,他看了看身边的水玲珑,在找女人的本事上,还是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 黎逍上台的时候,场面有一瞬的寂静。 ——这位银发剑修有一副俊美无俦的皮相。 如果不是他相比上一辈太过年轻,凭他化神的修为足以和各大长老论剑。 他拔剑,场上卷起寒风,仿佛带人进入了一场冰冷的幻境。他的身形消弭于天际,每一片雪都是他惨白的剑光。 传言栖梧山的九黎剑是凤凰真祖在朔风冰域的埋骨之地所创。 低迷的杀意潜藏在冷淡的风中,仿佛在上位者漫不经心的一瞥中,就被注定了生死。 让人毛骨悚然、背后发凉。 前四层结束,四周竟还刮起了大风。 “引动了天象!真是英雄出少年!” 在这场杀意的盛宴结束后,在场的剑修才纷纷回过神来,满腔对剑道的热忱通通化作一句对黎逍的赞叹。 “不愧是卫冕剑魁,就是不一般。” 在众人的称赞中,栖梧山空荡的席位显得有些落寞,那位黎掌门没来。 压轴的人走上了台。 “什么?区区金丹初期……” “这样的也能压轴?我可真替黎道君不值。” “归一门嘛,人家长辈受了委屈,塞一个不入流的小辈也没什么……” 姜濯筠望着戴月的身影,她显得有些纤细的身躯站在偌大的论剑台上,台下是潮水一般的质疑声。 她的手下意识地握紧,现在戴月的处境……众人都被某些家伙有意识地朝“鱼泠鸢”、“死狱”的方向引。 突然,她看见戴月抬头冲她一笑。 姜濯筠缓缓松开了手,脸上也漾起笑来。 【作者有话说】 *錾山为剑:自造词,意思是把山雕琢成剑。 我明天一定要在阳间时间更新……今天出去玩了所以更得晚,祝大家五一快乐! 关于日三这件事,我第一本经验不足写得没那么快……看到现在的家人们,谢谢包容。 我想每天保质保量用好看的文来回报你们。 然后下一本我还是打算在冷题材里打转,是西幻百合。我基友觉得我疯了,因为之前我答应要和她一起写娱乐圈真假千金或者渣A,在这里跟她说一声对不起QAQ。 最后,厚脸皮求一下我专栏那本西幻的预收,如果感兴趣大家可以点一点,不感兴趣就算了。(预收是这么带的吗) 感谢在2022-04-2900:24:18~2022-04-3001:1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吾兮吾桐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归一诀 ◎被我装到了吧?◎ 修习连山诀资质要在天灵根以上,玉墟剑则是金灵根的特供,霜寒剑依附凤凰血脉传承,帝弘剑是轩辕城的家学。 始祖当年不过是个三灵根修士,相比之下,想要修习归一诀,在五剑之中是最简单的。 归一诀的前四层并不难,只要勤于练习便能融会贯通。 在没有见过后五层的情况下,别人甚至还会以为这是普通的地阶下级剑法,在各大宗门执事堂可以随意兑换那种。 放在其他四剑面前简直就像地摊货。 然而,始祖创下这样的剑法只是为了更多的弟子能够有自保之力。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亲手捍卫自己珍视的一切。 戴月想起师父对她说过的话,“明弓,归一诀的核心不是「破坏」,而是「守护」。” “你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吗?” 上辈子她明悟太晚,只能把勤字做到极致。 这辈子不一样了。 一次性观看这么多顶级剑法,任谁都会心潮澎湃,戴月也不例外。 归一诀第九层「九九归一」,万般法门皆有一个共通之处! 戴月灵光一闪似乎抓住了什么。 台下潮水般的恶意没有影响到她分毫。 鱼泠鸢坐在上首唇角含笑,“顿悟了,矜言,你这徒弟不错,不如让给我。” 甘于卮不禁想起了很久之前被师姐支配的恐惧,他呵呵一笑,“不行。” “年纪大了,愈发小气了。”鱼泠鸢见甘于卮拒绝,只抛下这句话,继续去看台上的弟子。 拔剑出鞘,四下无人。 这是一片贫瘠的荒野,凛冬烈风之中寸草不生。 她斩去,在乱流中寻到一隙空明。 她的每一道剑意都在芸芸众生中能找到对应。它们并不高高在上,而是糅合在万物的意志里。 洪流之下,剑意散成满天星斗,璀璨晦暗都只是冰山一角。囹圄之中,剑意凝练如水,渗透冻融,证明顽石并非坚不可摧。 终于在竞放的早春,嫩芽吐绿,在石缝中求得生机。最终荒野染上薄绿,一派生意盎然。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平平无奇的剑法隐藏着万物兴衰沉浮的奥秘。 归一诀是最简单易学的剑法,当年曾有天才剑修嗤之以鼻,认为它并不能位列五剑之一。 毕竟他们一看就会,并不愿意花时间琢磨入境。 归一诀从来不是天才的特权,并不追求深奥晦涩,因为始祖相信“大道至简”。 金丹初期的女剑修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这是他们没想到的。 戴月的动作却没停。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归一诀今年和往界不同,申报的是五层剑诀。 能练到第五层的小辈少之又少,因为把前四层练到至臻完美需要大量的时间。 先前坚实的意象中,不屈的剑魄脱离了骨肉,往天空追寻。 没人知道它要去往哪里,四周漂浮的灵性光蕴也不会让它停留。 最终人们相信它只是个遨游者,一个周天后,它带着感悟又回到了骨与血的怀抱。 戴月把剑收入鞘中,同时领悟到了第六层「古木逢春」。 ——年轻的自己回到了年老的自己身上。 她皱了皱眉,觉得这一切有些过于巧合。 她正要深想,桃色方块打断了她的思绪,“恭喜宿主打脸成功,共获得15630点气运值。” “我似乎并没有要收集气运值。” “绑定我之后,您会获得一个特质「被轻视者」,这会更好地帮助您收集气运。” 戴月顿了顿,发现自己还站在台上,先前有些吵嚷的人群变得很安静。 她有些奇怪,还是拱了拱手。 “很好,很好,”连山剑主邹乱头一个大加赞扬,“过几年你得和我练练!甘老头,你说成不成?” 甘于卮接收到戴月求助的信号,于是道:“这我可不能做主,你得问她自己。” 师父?!你在说什么? 戴月的表情扭曲了一瞬,“承蒙前辈厚爱,晚辈还需要一些成长……” 还没说完,又被邹乱打断,“十年,够不够……不,我看你再练五年就差不多了。” 五,五年??戴月嘴角抽搐。和她师父打不够,还要找她打? “邹乱。” 邹乱听到玄衍上人喊他全名,冷静了一半,“那好吧,之后再议。” 气氛也活络起来,但台下窃窃私语的声音比起先前大肆嘲讽要收敛很多。 “这个戴月看起来还是有些本事的。” “那可不,我们大师姐可是掌门首徒,本门年轻一代第一人。” “哦,是她,”参加上届论剑大会的人如梦初醒,“上次她是金丹以下的头名。” “那你先前怎么没说?” “这不是才想起来吗……” 各门派休整三天后,参会剑修就要按照天道宫给出的赛程进行单人积分赛。 为期五月,取胜积2分,和局积1分,落败无积分。 黎逍作为上届剑魁,唯有论剑大会总积分第一的修士才能和他交手。 这是给年轻人的机会,所以化神期以上的那些剑主一般来说只会走个过场。 而金丹以下的参赛者是每个门派新生力量的代表,用来衡量宗门发展的潜力。 最有看头的还得是金丹至化神这一区间的修士,新任剑魁也会从这之中产生。 也就是说,要拿回归一神剑,需要打败黎逍。 这…… 五个月之内,除非有巨大的奇遇才能胜过黎逍吧?至于依靠桃色方块,戴月对此仍存警惕。 “辛前辈,”水玲珑给她的车夫传音,“绵延不绝,生生不息,有这心法的应该就是你故人之后?” 车夫是早几百年前从北边投奔他们水家的。只有他们浴仙宫核心人员才知道,这个老家伙是曾经的雾泽第一剑。 “有点眼熟。”辛如林试图从戴月的五官中找出那个人的影子。 可是并不像,只有两三分相似。 “那个人……”水玲珑看见了人群外的燕淮,“辛前辈,你看他眼熟吗?” 辛如林看着燕淮的眉眼仿佛受到了震撼,“九幽……” “你们北边的,不是很崇敬那位吗?” 水玲珑作为浴仙宫嫡脉,虽然对北方的蛮荒不太满意,但也和大多数浴仙宫长辈一样,有一颗想收复失地的心。 她倒是不在乎辛如林会怎么看她,毕竟他身上绑着契约,不能伤自己分毫。 “那位确实值得崇敬。”辛如林没什么情绪。 “为什么?” “在蓬莱域最艰难的时候,那位击退了作祟的海族。” “大小姐,”辛如林带着几分嘲意,“要是那位没来,我们这种野蛮人包括您与您的家族想*要收复的那片蛮荒之地,早在七百年前就沉眠海底了。” 南部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吗? 水玲珑沉吟片刻,“是我想岔了。” “这归一门,也有去的必要。” 竖瞳男刚开始还觉得佘老的做法不通情理,可自从上次他跟着佘老见到曲曼青之后,他觉得他们简直太通情理了。 鳞片男刚接到佘老指令,他回到住所时看见的就是竖瞳男这副唉声叹气的样子,“佘述,你怎么哭丧着脸呢?” 竖瞳男没回答他的问题,“佘霖,你觉得焚川陛下待我们好吗?” “当然好啊,不然我们为什么要找皇女,还不是怕她在人修堆里受委屈?”佘霖不假思索地答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佘述支支吾吾,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佘霖于是道:“你们这些妖,就喜欢猜来猜去,和人一样麻烦。有什么你直说不就行了?” 佘述深吸口气,“佘老让我们做什么?” “佘老说都谈妥了,让我过几日直接去归一门把皇女接回来。” 佘霖说起这个还笑了笑,“我今天远远地看了一眼皇女,长得和明夫人好像!” “佘霖,”佘述似乎下定了决心,“如果说,皇女跟我们走未必是好事,但也不是坏事,你还会把她带回来吗?” “这是什么意思?” 佘述看见窗外佘老的身影,最终还是闭口不言。 似乎妖族身上有一个诅咒,若是越聪慧,实力越弱。像佘霖这种喜怒随心的,妖力反而更强大。 这一刻,佘述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在众多族人中佘老要挑选佘霖随行。 没有思想的刀是最锋利的。 为了明哲保身,难道就要一直沉默下去吗? 他想起焚川陛下和明夫人的背影,当年朔风蛇族势弱,任人欺凌,是他们护住了族人。没想到壮大以后要对他们的子嗣做出这种事。 这就是明夫人送走孩子的原因吗?那她看着蛇族成长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长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轩辕城主看着他,“修士有多个道侣并不罕见,漫长孤寂的岁月还是需要她们的陪伴的。” “我知道你最中意姜氏,但这和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相反,我也很支持你。” 轩辕城主说得极为恳切,“我虽然子嗣众多,但轩辕城只有一个,我是最中意让你继承的。” 听到这里,轩辕长庚微微有些意动。 “妖都蛇族也对你很满意,浴仙宫那位都找上门来了,我们总要给她一个说法吧?” 轩辕长庚此前并不知道还有妖族这回事,“可是她们为什么要选择我呢?您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听到这个,轩辕城主显得有些愉快,“浴仙宫的占星秘术说,我轩辕城会诞生一位气运之子,而你的年纪正好和他们的天谕相符。” 气运之子……轩辕长庚对谶碑预言并不陌生,只是这个名头突然冠在自己头上,让他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为了促成这个好事,浴仙宫愿提供他们掌控的一件神器给我轩辕城使用,妖族那边的势力也能听你差遣……” “有了神器,又有强大的手下,姜氏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些都是轩辕长庚无法拒绝的条件,他仿佛已经看见了迎娶姜濯筠的场景,“既然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 【作者有话说】 *出自《风赋》 希望以后我都能在白天更新,熬夜太累了TAT 今天居然发现我这么糊的文还有人盗,所以我开了防盗……因为看的人不多,老读者几乎都买了,于是我比例设成了90%,方式是禁止购买,时间是72h。 盗文求放过QAQ 感谢在2022-04-3001:14:13~2022-05-0117:3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enebaebae14瓶;随风逝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访客 ◎完美的表演都是彩排的功劳◎ “时间有限,只能做成这样。” 容岚近日才跻身炼器师行列,没想到第一个找上门的是祁望舒。虽然她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十分美妙,共事一段时间后竟然觉得很合拍……这一定是她的错觉。 祁望舒接过容岚炼好的一批赤铁面具,每一只都有模糊修为的效用。虽说它们还达不到上等法器的水准,但胜在花纹繁复神秘。特别是一左一右两个形似文字的黑色古怪符号,如涅文黥面,看一眼就叫人头晕目眩。 “手艺不错。”祁望舒打量良久,这个效果完全符合了她的预期。 “这两个符号是什么意思?”容岚知道一下子问不出这个人的意图,只好从别的地方旁敲侧击。 祁望舒轻笑一声,那两个字来自深渊语,旁人认不出倒也无可厚非。 “是「上弦」。” 容岚咀嚼着这两个字的意思,只觉得祁望舒似乎在建立一个不得了的组织,“你……要做什么?” 她本来也不想多管闲事,只是祁望舒给她的感觉很危险,她不得不提防着。 “你要建立一个组织?” 祁望舒勾了勾唇角,“你误会我了,不是我要建立。” 难道背后还有更危险的存在? 容岚的心跳慢慢加快。 “这个组织的头目,是戴月。” 嗯……是戴月的话,好像也没有那么危险了。 容岚瞬间安心了不少,说话也不像先前那么谨慎,“你们这个组织是做什么的?缺炼器师吗?” “在世道乱流之中寻求自保罢了。至于具体的,你大可以直接去问戴月,毕竟我只是个不入流的成员。” 听了这话,容岚挑了挑眉,祁望舒这样的人,想要对她保密简直是小菜一碟。 “不入流的成员”哪能透露这些消息?很好,这番话已经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不得不承认,祁望舒拿捏人还真是有一套。 祁望舒见容岚露出了然的神情,也不多言,下一步就是要把成员聚集起来。 在第一次感受到朔风妖族的气息后,祁望舒就已经开始谋划了。 笨蛋学生的架子已经搭起来了,但要让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真正重视起来,还需要一些门面。 只有强悍的实力才能让对方臣服,如果未战先怯,后来就好谈条件了。 一个小辈,被远道而来的妖族如此大费周章地搜寻,必然是这个小辈身上有利可图。 来者不善啊。 殷稚认为妖皇最重要的是万族归顺,想必焚川妖皇的旧部也会有此类想法……万族么,不是难事。 思索间,祁望舒已经到达了戴月的居所。 戴月忙为她沏茶。 祁望舒瞥了一眼她手心的巫族印记,“把那只半鬼和明霓夜带来。” 戴月看见祁望舒手上的面具,不禁感叹专家就是专业。 戴月去找明霓夜的时候,燕淮还在一板一眼地纠正她的剑法。 戴月捂了捂脸…… 先前她以为筑基能指导金丹简直是痴人说梦,直到她看见了现在的场景。 但是戴月也不会给明霓夜压力,只是个论剑大会而已,不值得她那么受累。 只希望她能有自保之力,不要受制于人就好了。 “师姐!”明霓夜一见戴月,就松了架势,冲了过来。 燕淮站在原地叹气,年纪轻轻就已经像个古板的夫子。 戴月在他身上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她招呼二人往居所走去。 路上一阵劲风刮过,戴月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眼睛被人遮住了。那双手冰冰凉凉,细腻柔韧。 “猜猜我是谁。” 极富攻击性的草木精气,除了白荼还能是谁? “白荼……” 白荼松开手,“猜这么快,没意思。” 戴月才看见明霓夜和燕淮被她用暴长的暗红荆棘限制住了行动,高高地举在半空中。 “……” 不至于,不至于。 戴月汗颜。 “什么时候把他们放下来……” 白荼咧嘴一笑,“马上。” 燕淮稳稳落地,目光透着警惕,这个白荼比先前见到的强大太多了。 明霓夜“啪叽”一声摔在地上,戴月还没来得及去扶她,就听见她嘟嘟囔囔说:“好玩……” 戴月:? 白荼:“你觉得好玩对吧!” “当然啦,我还想……”明霓夜瞥见戴月的神情,“我们去见完祁姐姐再玩吧。” 戴月嘴角抽了抽。 拿回心脏的白荼,实力深不可测,直逼化神期大能。 回居所的时候,姜濯筠已经到了,她凉凉地扫了一眼戴月。 戴月这才发现自己站得似乎离白荼过于近了,她赶忙坐到姜濯筠身旁。 祁望舒眼见众人来齐,把赤铁面具分发了下去。 “半鬼的小子,我教你一个口诀,届时可以肆意暴露你的鬼族气息。” 燕淮心中震动,自己隐瞒了许久的秘密竟然被此人一眼识破。 “别担心,仇云津算起来也是我的长辈,我不会对你不利的。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上弦的一员。” 燕淮隐隐约约知道一些明霓夜的事情,听见对方准确说出自己母亲的名字,他只好沉默地点了点头。 祁望舒环视众人,“……事出紧急,我长话短说。” ——这便是她博取信任的重要一步。 “辛前辈,你说占星秘术一定是准的吗?” 一开始水玲珑假扮山中女子,为的就是接近这个所谓的气运之子,几月下来,水玲珑并未发现轩辕长庚异于常人之处。 别看他表面光风霁月,其实私下里的劣根性与其他男子别无二致。 浴仙宫真的要把未来押在这样的人身上?水玲珑有些怀疑所谓“天谕”的真假了。 “或许,我们找错了人,数十年前「天谕」给了大致方位,在轩辕城主府是没错,但那轩辕城主子嗣众多,或许是族中其他的适龄男子。” 辛如林顿了顿,又道: “或许,根本不是轩辕城主的子嗣。” 水玲珑恍然,城主府是有仆役的,若是仆役的子嗣……她脸色一僵。 她似乎可以接受轩辕长庚了,其他的适龄子嗣除去那个叫轩辕傲尘的,都相貌平平。 而相貌稍好一些的轩辕傲尘是个唯唯诺诺的草包废物。据说从秘境历练回来之后被吓破了胆,连记忆都模糊不清了。 不是丑男就是草包,还真就轩辕长庚一个看得过眼的。 水玲珑又开始埋怨起涉幽宗来,若不是北边战事吃紧,用得着她堂堂浴仙宫的皇族之后来做这种事吗? “辛前辈,你与故人之间的事,可愿意说来与我听听?”水玲珑决定不去深想,转而从辛如林的陈年往事找点乐子。 辛如林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同意提起故人。 或许是那个可以肆意谈笑的伙伴被葬送在了风雪交加的夜里。他摩挲了一下水玲珑递过来的茶碗,闷了一口才反应过来不是烈酒。 “我认识他们的时候,在数百年前,那时候我们正准备探索慈安陵……” “慈安?是那位红霜仙子的女道侣吗?” 辛如林点了点头。 “我们几个当时年轻气盛,得到消息以后也没去甄别虚实,凭着一腔热血就出发了。尤其是阿良和小朗,他们年纪比我和枫铃小许多,更是耐不住性子……” “到那个地点一看,哪是什么仙子陵,分明就是一个土包……” 辛如林平常总是沉默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讲故事天赋,水玲珑托腮认真听着。 几个年轻剑修闯荡天下,探索各个大陆的秘境,合力斩杀凶恶的妖兽,从邪修手上救下凡人……每一桩都快意而潇洒。 直到有一天,几个人分道扬镳,要回到自己的宗门。 “那后来呢?”水玲珑问他。 “后来?”辛如林苦笑一声,“后来的故事恐怕要让你失望喽。” 佘霖有些奇怪,原本是自己一个人的行动,为什么佘述非要跟来。 “你能行吗?”佘霖心直口快,“你好像修为很低。” 佘述原本准备的一肚子话,在佘霖无意识的“打击”下,一时有些憋屈,他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算了,你比我聪明点,带着你也没关系。”佘霖显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耽搁太久。 佘述:……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两人收敛气息,在归一门里穿行。 “佘霖,佘老有跟你说过皇女在哪吗?” 佘霖吐了吐信子,“佘老让我随机应变,就是随便找。” “……” 佘述还想说几句,就听佘霖“嘶”了一声。 “怎么了?” “找到了,在那边,但是有很多奇怪的气息。”佘霖罕见地皱起眉头,“不行,我要去救皇女!” “你……” 你等等啊! 佘述犹豫了半晌,还是认命地追了上去。 两蛇来到一片看起来荒废了许久的遗迹里。远处被削去的山上萦绕着黯淡的魔气,地面满是蛛网般的裂痕,崩塌凹陷、寸步难行。 “归一门还有这种地方?” 夜晚的归一门旧址阴森恐怖,作为古战场的一部分,阴气和怨气盘桓不去,惹得两蛇背脊发凉。 浓雾遮住了月光,黑暗带来的恐惧在两人心底滋生。 起风的瞬间,一个戴着赤黑色面具的红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 赤铁面具泛着冷光,红衣人双眸泛起邪异的银色。 “你是谁!” 两蛇迅速在身上覆盖了一层鳞片。 祁望舒袖中的手关闭了遮掩身份的阵法,疯狂而狠厉的上位魔族气息如刮骨钢刀一般袭来。 鳞片上传来仿佛凌迟的痛楚,两蛇心里战栗不已,只觉得自己贸然出现实在是有些僭越。 “两位,皇女殿下有请。”祁望舒见好就收,收敛气息的同时打开了隐藏阵法。 她话音刚落,两蛇只见不远处蓦地出现了爬满了暗红荆棘的宫殿。 那宫殿的门虚掩着,几个红衣人簇拥着王座上的少女,沉默地望向门外的他们。 【作者有话说】 照这个趋势看,我是不是又要阴间时间更新了(惊恐) 蹭下八点钟的玄学 感谢在2022-05-0117:30:39~2022-05-0219:3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倚歌6瓶;放羊第一名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威慑 ◎吓傻了吧?◎ “明姬”原本是明家下任家主的代称,可是自从明缈成名的那一刻起,“明姬”这个身份仅代指她一人。 她是妖都第一美人,拥有“让天地失色”的美貌。她生而早慧,拥有巫族最出色的天赋能力。更有传言曰“得明姬者得天下”,引得四方豪杰为她争斗不休。 然而匪夷所思的是,她和当时的明家主悍然叫板,拒绝了深受明家看中且发展势头如日中天的妖都虎族,反而选择了籍籍无名的朔风蛇族。 明家主大怒,将她逐出家族,从此一刀两断。 只是没想到明姬失去母族庇佑后,非但没有落得凄惨的境地,反而让朔风蛇族的焚川鳞主一路走上妖皇之位。 更是受到了巫族楚家、洛家的招揽。 这般手眼通天的逆子,让明家如鲠在喉。直到数十年前,她贪心不足,窥探天命,最终陨落于焚川行宫,才让明家得以喘息。 只是明姬死得这样干脆,那窥见的天命就愈发惹人好奇,当然还有传闻中焚川妖皇为她亲自寻到的至宝龙神血…… 有人说那滴龙神血已经和焚川行宫一样被埋藏在朔风冰域深处,有人说那滴血被明姬灌注在了自己子嗣的身上。 众说纷纭,多年来众人苦寻至宝无果,不禁渐渐相信那所谓的龙神血多半是无稽之谈。 “明家主,你的话我是带到了,只是……”曲曼青面对佘由时还有几分底气,事实上她也不清楚那传说中的至宝是否真正存在。 明家主未置一词,只是祭出了一只金色罗盘,罗盘薄而透明,其中蕴藏着浮动的萤火。 盘面上一只金色的鸟振翅欲飞,尾羽华美精致。盘周刻度却十分紊乱,看不出具体含义,唯有一道玉色刻痕指向归一门的方位。 “三足金乌晷?”曲曼青心中震撼,这可是明家的底牌之一! “这个答案,曲族长可满意?”明家主看上去颇为自得。 看这架势,明家怕是志在必得了。曲曼青心下了然,只等论剑大会结束,各方剑主离去之时,就是他们攻入归一门带走那个小辈的良机。 “明缈其人颇为难缠,就算死了那么多年也会有对付我明家的办法。”明家主缓缓道,“就是不知道她会给这个小辈留下什么杀手锏了。” “这……”曲曼青却有些奇怪,在她印象里明姬不过是被逐出家门,靠着焚川妖皇才起势的神棍。 “预言之力会有这么麻烦?” 明家主冷笑一声,“不,真正麻烦的是她「言出法随」这个天赋神通。” “我可没那么容易失望,毕竟您可是昔日的雾泽第一剑,您的经历可不是谁都能听到的。” 不可否认的是,水玲珑很会说话,但辛如林没有开口的意思。 正当她要放弃的时候,辛如林却还是答应了她,把四个人的经历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 让她意外的是,故事里的枫铃竟然是妖都巫族洛家人,正经的大小姐。她不满家族的指婚,一路逃窜到雾泽灵洲。 后来跟着当时已经小有名气的辛如林学剑。 辛如林这古板沉闷的性子,怕是一辈子都开不了情爱的窍,水玲珑暗自腹诽。 他说起枫铃的时候,整个人身上的冷硬气质都消弭了许多。 后来的两个伙伴,都是鸿元大陆大名鼎鼎的宗门子弟。脸皮薄又争强好胜的阿良是昆仑山的,活泼爱笑小朗是归一门的。 他们的分离是因为魔火之乱,作为大宗子弟,要为正义而战。 枫铃却在某一天不告而别。 水玲珑按时间推测,从那之后正好第五年,辛如林斩断所有羁绊,得证大道,从一个无心名利的落魄散修,一跃登顶雾泽第一剑。 说到这里,辛如林就止住了话题,似乎仍然不愿面对过去。 水玲珑不禁对这些人有些好奇。她勾勾手指就能查到消息,于是她便如此吩咐了下去。 卷宗呈上来的时候,饶是她也有些惊讶。 阿良和小朗并非无名之辈,相反,有些声名狼藉。 言良,疑似邪修,数月前被几位弟子识破身份,召唤邪术飞速遁走,下落不明。 卫朗,魔火之乱前期投靠噬日魔帝,弑师盗剑。鸿元大陆战事失利的重罪之人,下落不明。 那位枫铃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就连几位巫族都对此讳莫如深。 狰狞扭曲的暗红荆棘把断壁残垣硬生生拼接成了宫殿的样式,仿佛暗红巨蟒绞紧猎物。 活物一般的殿宇带来毛骨悚然的压迫感,让两蛇如溺水般窒息。 两扇门自发在他们面前打开。 他们脚步一滞。 “怎么不走了?”祁望舒的魔气刺得两蛇背后发疼。 他们咬牙往王座的方向走去,只听“碰”地一声,大门重重地关上。 戴月嘴角抽了抽,白荼的荆棘关门太用力,门板差点被扯下来了。 好在那两位似乎吓破了胆,没敢回头看。 佘述没敢直视皇女,那些侍立左右的红衣,个个身上气息骇人。 一开始的银瞳魔族甚至引发了他血脉里流传的恐惧。现在的修真界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强大的魔族? 双眼猩红分明是鬼族的特质,这样恐怖的威势一看就血统高贵。 暗红荆棘怕是那个绿眸子的手笔。佘述有些艰难地认出这种气息属于花精,只是……一个花精怎么会有这样邪异的能力,在尸山血海里长大的不成? 那个人修的气息也不简单,看起来是个实力很强的打手。在人修的地盘上还能招揽到人族,实在是不可思议。 最让佘述想不通的是那个巫族,巫族向来不会从属于任何一个种族。更奇怪的是,那巫族身上竟然同时有几大家族的气息。 难道这位就是巫族苦寻无果的始巫眷顾者? 佘霖没顾得上打量那些红衣家伙,他有些紧张地看着皇女。 对方神色冰冷,与明夫人的模样像了十成十。 佘霖这下倒是有些放心了,看来皇女并没有受到威胁,反而有许多能人为她效力。 不愧是明夫人的女儿,不仅聪明实力还强! 虽然这不是戴月的主场,但她还是会紧张,仿佛这是一次孩子的考试。 戴月只见明霓夜微抬下巴,“报上名来。” 戴月:不错,有模有样。 “回禀皇女殿下,小的佘述。” 佘霖赶忙跟上,“小的佘霖。” 听到佘霖的名字,戴月皱了皱眉。她知道他,这个叫佘霖的蛇族上辈子在明霓夜的道侣大典上,仗着一身修为公然行刺轩辕傲尘。 然后被蛇族族长以不敬皇女的罪名当场处死,他完全咽气前还一直对明霓夜道歉。 “对不起,我没能帮到你……” 他在地上爬出一条蜿蜒的血迹,最后停在明霓夜跟前。沾满血迹的手向她伸去,又怕弄脏她的裙摆,后来直直垂下来,再也没有动一下。 给戴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戴月原本猜测他是对破坏道侣大典这件事忏悔,却一直没能明白他要帮明霓夜做什么。 这张脸和上辈子滚落血污的脸重合到一起,戴月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他是来带走明霓夜的,为什么又在把她推进火坑之前反悔了? 戴月又看着明霓夜,只见她露出沉思的表情……这应该是在回忆课上讲了什么。 佘述只觉得皇女的心思深不可测,听了他们的名字就已经有了打算。 他不禁更紧张了。 明霓夜心想,祁姐姐说不能暴露自己一无所知的事实,那接下来要说点什么呢? 她想去看师姐,又忍住了。不行,明霓夜,你不能一不懂就去找师姐!她对自己说。 佘述只见这位心思深沉的皇女眉头微蹙,不由得有些惊慌,难道,她都知道了? 也是,佘姓只有他们朔风蛇族有…… “是谁指使你们来的。”明霓夜挑挑拣拣,最后说了这一句。 戴月想起来这句好像是祁望舒给的万能公式……用起来好像也没什么错。 “回禀皇女,是朔风蛇族族长佘由让我们来的,为的是接您回去。”佘霖见佘述面色发白,只好替他回答。 明霓夜“嗯”了一声,面色平静而笃定,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她知道朔风蛇族,师姐跟她说过,她的父亲好像就是朔风蛇族的。只是他们现在突然跑出来,还口口声声要把她带走,她当即就不乐意了。 她想起祁姐姐说,喜怒,喜怒什么来着……反正不能改变脸色。 她于是按下不乐意的心思,在佘述眼中,皇女似乎有些愠怒。 “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佘述听见她这样说,心里凉了半截,皇女全部都知道了…… 佘霖还有些疑惑,因为他知道的只有这些,他求助地看了一眼佘述,同时庆幸带对方来真是明智之举。 佘述叹了口气,“回禀皇女……” “皇女殿下,请听老臣一言!” 一道苍老在门口响起,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佘老?”佘霖疑惑地挑起了眉,“您怎么来了?” 佘述背脊发凉,如果他把佘老的意图说出来,怕是不能善终了。 果然,英雄不是谁都有命做的。 佘由见了皇女那张和明姬十分相似的脸,也有些惊心。加之明霓夜身侧的红衣气势十分唬人,他原先想要欺瞒的念头也消散了大半。 他随即换上恳切的神情,“皇女殿下,我们是来帮您的。” “自从陛下升仙以后,明夫人就把您送走了,我们一直在找您呢。” 戴月被这话的无耻震惊了。 她可是当事人,那时候这些所谓的大家族掌舵人可是忙着向新妖皇投诚,哪里会管明霓夜的死活? 她心里冷笑,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族长能说出什么花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我要学骑电瓶车,希望不要摔死,不然你们就没有更新看了555 感谢在2022-05-0219:37:13~2022-05-0319:4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啾咪一口金宝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赋得古原草60瓶;绫乱20瓶;我有六朵花10瓶;天王星引力9瓶;孤岛盼梦白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脑补 ◎不要随便做阅读理解啊!◎ 戴月虽然恼怒佘由的无耻,但此时她不便出声打断。她于是默默看着明霓夜,希望她能在这段经历里有所成长。 “皇女殿下,老臣为您寻到了一个好去处,只要你肯点头,我们做属下的一定会尽心竭力地服侍您。” 佘由似乎十分重视明霓夜本人的肯定,戴月觉得这一点很奇怪。 他作为一族之长,实力必然高于化神期,在她们这些平均实力不过元婴的红衣“手下”面前,完全可以动用武力解决。 此番作态除了顾虑她们身后捏造的几大势力,要不就是想博取明霓夜的信任。又或者,这个“肯定”本身就是一种限制。 戴月想起小时候养母总是指着蛋说:“她所能实现的,必经过她的同意。” 不知道为什么,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戴月反而松了口气。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哦?”明霓夜神色淡淡,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在佘由看来,这是背后有人支持的底气,他随即觉得自己或许走怀柔路线会好些。 “皇女殿下,明家主与妖都蛇族曲家想要您身上的龙神血,我们此番前来是为了救您啊!” 龙神血?戴月不禁有些疑惑,她从未听说过。不过从明霓夜异常的雷劫和上次感悟的神通来看,这个佘由说得很可能是真的。 从活物身上夺回联系紧密的一滴血,那活物还可能活着吗? 难道这才是上辈子明霓夜死去的真正原因? 明霓夜已经懵了,她不知道自己这层身份还有这么多层出不穷的麻烦。 但她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不懂的事多了去了。 只是祁姐姐教的几句话快说完了,她随口道:“愿闻其详。” 竟是丝毫不慌? 这个反应让佘由很意外,他余光扫过左右侍候的红衣人,惊觉事态发展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期。 短短百年内,一个无依无靠的幼年妖族是怎么和这么多势力搭上线的? 他不禁想到了明姬当年的壮举……这位明姬后人还能青出于蓝不成? 这么看来,摆在佘由面前的就有两条路,一是按原计划达成与轩辕城的协议,二是干脆投靠这位皇女。 只是选后者的话,那些轩辕城许诺的好处也就拿不到了。 他咬了咬牙,“殿下,那明家主已是半步返虚,曲族长也是化神后期的大能,此次赶来怕是对取龙神血这件事志在必得……不如您尽快跟老臣回到族内,老臣联合其它两个族长就算拼死也会护着您的。” 朔风蛇族虽然不比焚川王朝时期鼎盛,化神以上的家主也有三位,元婴长老更是达到了十余人。 但这样相当于小型宗门的家族放在妖都还是不够看,长此以往除了分崩离析就只剩苟延残喘一条路。 戴家是妖皇陛下的忠实追随者,魏家受过明姬恩惠,也保留着那点愚忠,只有他们佘家才是对的! 朔风蛇族难道就要被妖都其它几家永远踩在脚下吗?皇女一定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景象吧,不如听从他的谏言,献出自己为整个族群谋求出路! 至于其他两家,只需告诉他们,这是皇女自己找到的良婿,届时木已成舟,他们还有什么不满。 佘由边想边觉得自己伟大,他这样做可是为了族群,轩辕城那点蝇头小利怎么可能会打动他呢? 他有些期待地望向皇女,却只听见对方漠然地来了一句,“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这是已经强到不把那两人放在眼里了吗? 佘由暗自得意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崩裂。 “若欲臣服于我,自当立誓效忠。” 说完这句,明霓夜心想,语录好像是讲完了,她于是长舒口气,“佘由,你退下罢。” 她是因为失望而叹息吗? 她失望是因为知道了他的意图吗? 这声叹息让他醒神,让他暂时脱离了因为利欲熏心而头脑发昏的状态。 明姬往日也时常叹息,叹生灵本性贪得无厌,叹井底之蛙鼠目寸光。 佘由不禁有了一种预感。 仿佛他从这里退下,就会永远失去很多东西。 王座上的少女,和埋葬在朔风冰域茫茫风雪中的那个人果真是一脉相承。 佘由突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的决定似乎真的错了。 他带着忏悔的神情伏在地上,“殿下,朔风蛇族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戴月对此人态度的转变惊讶不已,一想到对方是妖族又觉得合理了起来。 她转而望向先前的两蛇,发现他们也是也一脸云里雾里的样子。 戴月:原来妖族之间也不能互相理解吗? “皇女殿下,老臣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 明霓夜也是一头雾水,但她只是平静地微微颔首。 “您为什么要建立这样一个组织?” 明霓夜:我哪知道?又不是我建立的。 她于是拣出语录的最后一句:“要变天了。” 戴月:……用在这里居然很合适。 听了这话,佘由顿时觉得自己的臣服才是明智之举。 皇女已经窥见了大势,有这样长远的目光,跟着她一定不是坏事。 妖都那些人竟还想着割让十方台给涉幽宗,谋求一时安宁。 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还不如一个幼年妖族深谋远虑。 “其他两位族长也想见您,您看什么时间比较合适?” 明霓夜心想,不*行啊,我还要参加论剑大会,多来几次我的剑还练不练了? “论剑大会结束后吧。”她缓缓道。 论剑大会结束,那些剑主大能们都要走了,想必也会是明家曲家动手的良机。 难道是要凭借这个测试他们的忠心? 佘由自认为想通了其中关窍,“是,我等定然不负皇女殿下的期待。” 明霓夜神色如常,心里却想,我到底期待了什么? 三人离开后,明霓夜还维持着沉思的姿势。 戴月好奇地问她:“师妹,你在想什么?” “啊?我在发呆。” “……” 言良潜逃后,白荼与仇风两个亲传弟子无处可去,兜兜转转竟是挂在了钟离沧门下。 “白小师姐”的身份瞬间被拔高了一辈,自然难以服众。而且她本体是花精的消息不知道被谁泄露,闹得昆仑鸡犬不宁了一段时间。 西界人自然是看不起妖魔精怪的,事态发酵越发严重,终于有一天,被捅到了钟离沧面前。 一个邪修的亲传弟子,又能干净到哪里去? “白小师姐”实力低微却实在貌美,任谁都想踩一脚。 “你预备如何应对?” 钟离沧年轻时也恨不得把妖魔精怪一网打尽,只是最近他不知道被什么触动了,得知花精真相后竟然还是接纳了白荼作为自己的弟子。 “师父,我愿意搜魂自证。”白荼倒是一脸无所谓。 言良走后她仿佛卸下了枷锁,彻底摆脱了往日被迫伪装的温柔小意,变得更接近冷漠的本性。 搜魂可是修真界的酷刑之一,而且还有损伤心智的风险。 钟离沧顿了顿,“既然如此,那便遂你的意吧。” 由他亲自进行,也比交给别人安全些。 于是那天,白荼反复被折磨致死的影像一遍一遍地冲击着那些质疑者的心灵。 而白荼本人捂着头在人群中昏昏欲睡,只觉得他们吵闹。 质疑也好,同情也罢,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不在乎。 真是这次入眠,她做了奇怪的梦。大意似乎是,很久之前要找师祖告发言良的真面目,却被无情灭杀…… 一个人影挡在她身前,蓝色的火焰太亮了,刺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是谁? 她看不清楚,她只记得自己要把这一幕刻在灵魂里。 为什么会记不清楚呢? 白荼失而复得的心照常跳动,可她为什么觉得里面空了一块呢。 论剑大会,她理应要去给玉墟剑加油,在广场闲逛的时候,她看见了戴月。 自上次帮忙之后,已经过去了很多天。 对方笑得春风得意,似乎发生了什么喜事。 戴月身上有一种让她莫名想靠近的舒服气息。 白荼不由自主地跟上去,她看着戴月的背影,感到很熟悉。她捂住心口,觉得没有那么空了。 直到她看见,戴月奔向的是姜濯筠。两人并肩而立,说着她听不清楚的话。 心口有种陌生的疼痛,言良总说,疼痛是活着的意思。 那么,她的心现在是活着的。 白荼转身离开,想起了戴月承诺过,只要帮了她,就可以向她提一个条件。 她要好好利用这个条件。 正想着,一个老者拦住了她的去路。 辛如林看见白荼,如遭雷击,连握剑的手都颤抖起来。 “枫铃……” 白荼还是第一次在言良之外的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她正猜测对方和言良的关系,就听他说,“抱歉,因为仙子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让我错认了。” “我曾是言良的徒弟。” 辛如林正要离开的时候猛地听到了这句话。 “他曾用枫铃的血浇灌我的心脏,或许这就是我与她相像的原因。” 白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可能是这个老者的确让她有了熟悉的感觉。 “我可以把你当做枫铃的后人吗?” 半晌,辛如林问了一句。 “我不介意。” “在雾泽灵洲的蓬莱域,有枫铃留给她后人的物件,如果你对这感兴趣,我会把具体的海图给你。” 白荼确实不太感兴趣,但出于礼貌,她还是问了那物件到底是什么。 辛如林道:“当初枫铃在一个陵寝里寻到的心法后半篇和改换资质的法门。” 或许是觉得说得不够详细,他又补了句,“那心法是辅助练剑的,大概有天阶以上的价值。” 白荼听到这些之后,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她不但要去,还要逼着戴月和她一起去。 第56章 狂剑山庄 ◎被逼到极致才能爆发真正的力量◎ 论剑大会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哪个门派异军突起,实力远胜于五剑传人,便可将其取而代之。 狂剑山庄仅用区区五十年就拿到了论剑大会的资格,如今更是想再进一步。 众剑修都在猜测,他们会拉五剑中的哪一位下水。 答案显而易见,归一门。 虽说在剑道展示上,归一门那位金丹初期的剑修拔得了头筹,但剑道精深并不能完全代表真实战力。 昨日就有狂剑山庄和归一门内门弟子的比拼。狂剑山庄剑风粗犷,较为克制归一门这般稳健踏实的路数。 更奇怪的是,遇到归一诀他们就能在无意间拆解每招每式,最终自然以归一门弟子遗憾落败收尾。 有好事者猜测狂剑山庄就是为了取代归一门而来。 然而对方答曰:“五剑我全都不放在眼里。” 戴月一听,果然够狂。 狂剑山庄来访的弟子并不多,但每一个都稳稳卡住组别修为的上限。 比如金丹以下组别,狂剑山庄出动的都是筑基巅峰的弟子。 戴月坐在场边观摩,她下午的论剑对象也是狂剑山庄的,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这狂剑山庄的弟子能守擂十轮,必有过人之处。比如他回复灵气的丹药,再比如他手上那柄纯黑阔剑。 在戴月看来,狂剑山庄并不是单纯的剑修,他们甚至还兼顾了体修的功法。 “炼了血肉经络,尚未锤炼骨骼。”戴月神识一扫,意外发现对方那柄阔剑至少是地阶以上的法宝。 这狂剑山庄看来是下了血本……只是筑基期拿着这样的利器,自身的实力或是有些水分。 那狂剑山庄弟子的下一个对手是燕淮,这是继昨日归一门失利后的再一次对抗。 虽然戴月对这位未来反派有信心,也不由得直起了身板。 他拿着宗门派发的弟子剑,飞身上台。 “拿你真正的剑来,”那狂剑山庄的弟子毫不避讳地说,“用这种破铜烂铁你必然打不赢我。” 单凭这句话,戴月就知道狂剑山庄对归一门有过了解。 燕淮的剑在大会开始后再也没有示于人前,对方是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的呢? 燕淮显然也有些意外。 他对狂剑山弟子后续那些带着挑衅的话语充耳不闻,有礼有节地等地方说完之后,他才慢悠悠道:“打你,破铜烂铁足矣。” 狂剑山弟子顿时有些气闷。 戴月:……不愧是师弟,这不说人话的功夫和明霓夜越来越像了。 看着场中燕淮的剑法,戴月越看越心惊,这可真是天生的剑修良才,进度都快追上明霓夜了。 然而燕淮打得并不轻松,那黑铁阔剑配上狂剑山庄攻势迅猛的剑法,燕淮过于年轻的躯体还是有些难以招架。 “咔——”燕淮提剑侧挡,但对方剑风仍然在燕淮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燕淮只觉得双目一片血色,随即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狂剑山庄弟子正要加快攻势,却突然觉得背脊一阵一阵发凉。 乌云蔽日,场上的空气顿时阴冷了许多。 戴月皱起眉头,阴气变重了。 狂剑山庄弟子猝不及防地对上先前即将成为手下败将的人的视线。 他被血覆盖的独眼紧紧地闭着,另一只眼睛却仿佛亮起了猩红火焰。 “无妨,本座这就陪你玩玩。” 狂剑山庄弟子的耳边响起他的呢喃,仿佛恶鬼的低语。 那弟子心中早已吓破胆,也顾不得追究对方前后变化之大。 求生欲让他连滚带爬地挡下燕淮的信手一击,那黑铁阔剑顿时从剑尖被削至剑柄。 “我认……” 碎裂的阔剑让他心中获胜的侥幸尽数破灭。他要认输了,只是现在他的喉咙被捏住了似的,竟是发不出声音。 然而燕淮并没有听从的意思,他握剑的手高高抬起。 戴月察觉不对,从席位上站起。 “三师弟——” 是明霓夜的声音。 燕淮的视线转向声音的源头,他眉梢上挑,竟是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二师姐?” 倒地的那位趁机大叫一声:“我认输——” 燕淮“啧”了一声,似乎觉得有些扫兴。 明霓夜向燕淮伸出了手,红眸燕淮下意识地低了头。 他正有些恼怒于这具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却看见这位“二师姐”淡水色的袖口上沾了他的血迹,变得有些肮脏。 明霓夜有点奇怪地打量着燕淮的眼睛,红眸燕淮不禁有些期待,这个“二师姐”能察觉出什么来。 等了半晌,明霓夜说:“你血进眼睛了?” “……” 燕淮眼中的血色如潮水般褪去,他在原地站了一会,眉头紧皱。 乌云消散,阳光重新洒在了他的身上。 燕淮刚结束比斗,就被明霓夜拽向大师姐的赛场。他正思索着上午的异常,却感觉到明霓夜脚步一顿。 怎么了?燕淮抬起头。 浓烈的血腥味从台上传来。 戴月的对手是狂剑山庄元婴巅峰的弟子。 “修为差距太大了,就算这归一门的弟子临阵突破,也不可能战胜狂剑门弟子。” “这我都看不下去了。” “这种安排不得不说上面有人不想让归一门好过。” 戴月挥剑的动作却没慢下来,哪怕她踩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个个血印。 “小女娃,白费力气。”那狂剑山庄弟子咧嘴一笑,以臂带剑,瞬间把戴月后震了几步。 戴月却从他开始狼狈的步法中窥见了对方势弱的契机。 她一甩,剑身上的血珠飞溅出去。戴月咬了咬牙,皮肉伤看着骇人,实则没有危及根本。 只是,要彻底打败对方,还是需要从长计议,只希望自己还能耗得住。 “检测到宿主需要收割气运……” “不,你别小看我。” 炮灰命,是倒霉了些。 但是她要的改命,并不是通过掠夺无辜者气运来改的。如果真的那么做,和原著男主又有什么区别! 一次又一次越级挑战,以为这就能把她捏死吗? 以为这就能逼迫她,向注视着这个世界的高维生物摇尾乞怜吗? 「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 「呵。」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冷笑,它不似桃色方块原本的声音。 「你确实有意思,那我便把你寄放在我这里的东西还你一部分。」 「什么东西?」 「你只要记住,你和我们本就是一样的。你觉得我们卑劣,但其实你才是卑劣的源泉。」 戴月只觉得左手原本的两个印记在融合发烫,似乎又从她的身体里涌出另一种力量。 它把那两个印记悉数拆吃入腹,有一种全新的东西要从她手中破茧而出。 钻心的痛使她闷哼一声。 狂剑山庄弟子惊疑不定,对方虽然浑身浴血却气息平稳,现在陡然阵脚大乱实在可疑。 他只担心这是对方故意卖出的破绽。 随即,他心一横,对方不过是金丹初期的弱鸡剑修,而他还有大半余力尚未使出。 趁她病要她命! 他当即运起全身的真元,剑尖迅速凝结起凶悍的剑意。 戴月痛得神魂震颤,只觉得被那声音的主人暗算。 难道她要血溅当场? 一阵渺远的琴音把她的理智唤起,痛感暂时被屏蔽。 只是太晚了,太晚了!那剑尖眼见要直直戳穿戴月的头颅。 戴月却在这一瞬间福至心灵,她没有动用握剑的右手,她把烫得几乎要融化的左手抬起,有些随意地抓住了剑的尖端。 “哧——”那绝非凡品的纯黑细剑与她手接触的地方竟是冒起白烟。 以前是有过类似场景的。 只不过当时她修为不过练气,防身手段几近于无,却莫名抓住了筑基巅峰轩辕傲尘的全力偷袭。 只是她左手上的皮肉,不知是被对方剑气所伤,还是因为脑海中陌生声音的“归还”的东西,这些皮肉尽数成灰,只剩下血红的骨架。 她抡起剑尖,朝那位大受震撼的狂剑山庄弟子用力一击。 对方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不动了。 “这……算不算犯规?” “她是用剑击败对手的吗?” “……好像也算。” “那就没犯规。” 而戴月看着她那光秃秃的左手骨架,只觉得自己似乎确实藏着秘密。 她不是体修,更无从得知炼骨的法门。 她那沾血的银色骨架,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扭曲的文字,而她却不认识! 她忙在手上设下屏蔽窥探的法门。 做完这些,她的身躯已然摇摇欲坠,朦胧中只看见一个月白色的仙子朝她飞来。 她竭力控制住自己,想对她耍帅地笑一下。 对方却揽住了她的腰,把她往怀里一带,戴月的脸埋在来人的肩上,清冽的香气让她苍白的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 “希聆……血,脏……” “少说两句。”姜濯筠似乎有点生气,声音都在发抖。 明霓夜正要追过去,却被燕淮拉住。 “师弟,你干嘛!” 燕淮沉吟片刻,“二师姐,大师姐之后或许需要和希聆真君单独呆一会。” “是吗?”明霓夜表示怀疑。 戴月意识十分清醒,话却说不流畅,“我,没事……” 姜濯筠不顾他人的目光,把戴月拦腰抱起,她的脸侧贴着戴月的额头,觉得对方在发冷。 戴月只觉得脸上痒痒的,感觉她柔软的唇瓣在自己沾了血污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姜濯筠听见戴月喃喃自语,贴近一会,才听见她说,“啊我死了……” “明弓,你不会死的!快到医修驻地了,坚持住!” 服下丹药,戴月被平放在榻上。姜濯筠见她虽然双眼紧闭,脸上却有了红晕,不禁舒了口气。 这时,姜濯筠的师妹奉命来寻她回去,她看了一眼戴月,又跟着师妹悄悄离开了。 戴月艰难地睁开眼睛。 身旁多了白荼和一个陌生老头。 戴月:?我想看的不是这个。 辛如林看戴月醒来,问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认识洛枫铃吗?” 【作者有话说】 我昨天更完去练习骑电瓶车,强行扶车头的时候大摔一跤,右手扭了,腿上都是淤青QAQ好痛啊啊啊 全程一指禅码字,甚慢 但是!我学会骑了(小范围简单路况)感谢在2022-05-0419:53:46~2022-05-0522:1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烂橙一箩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最初的预言 ◎差别在于是否有勇气◎ “当海里升起不灭的火焰,夜晚坠落永恒的星辉,凝固的霜雪会指引黎明的方向。” 最初的预言出自始巫,现存的巫族大姓都曾是祂的属民。 祂留下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座低矮的陵寝,世代由巫族各家最出色的子弟看守。 被选中成为守陵人,对于巫族来说,是一种至上的荣耀。 这一天,五百年前那位守陵人毅然离开了始巫陵寝。那个深埋于地底,暗无天日的地方。 守陵人觉得光线有些刺目,但这并不妨碍他久违地喟叹着地面上的一切。 来往的护卫纷纷下拜行礼,“大人,是地底出了什么变故吗?” 如果没有意外,守陵人的命运就是在任上坚守,直至永眠。虽说他们能驱使巫族代代相传的神器,但只会把它当做一盏聊胜于无的长明灯。 ——没人会闲来无事进犯巫族禁地。 “去和族长说,今后地底不必去了。”守陵人说得很慢,仿佛在适应喉舌发声的感觉。 “为,为什么?”守卫被消息惊到,这声疑问的语气里带着不敬的嫌疑。 “因为「圣物」消失了。” 戴月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就蹦出了一个陌生的记忆碎片。 仿佛在很深的海里,四面八方都是水,雾蒙蒙的深蓝中,只有顶上一点微光。 像隔着极厚的蓝色琉璃。 她想要呼唤什么,却只看见自己口中迸出的金色气泡。她青白的手无力地挥动,眼睁睁看着那些气泡被抓散成细细的碎芒,离她越来越远。 洛枫铃是谁? 戴月说出口却变成了:“我为什么会认识洛枫铃?” 当初和那份海图一并留下的,还有洛枫铃的影像石。在影像里,她穿着往日那件简朴的袍衫,拜托他去做很多事,最后一件便是找到她的后人。 可是素未谋面又怎能识别出故人之后呢? 洛枫铃在影像中带着狡黠的笑意,“……你觉得是,那就是。” 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使辛如林在白荼和戴月这两个人选中犹豫不决。 最终他决定让两人共同竞争这个传承。 辛如林于是只说:“你所修习的心法还有后半,就藏在海图所标的位置。” 劈星剑法还有后半? 她随即想起辛如林是雾泽灵洲的人,这和先前鱼师伯说过的话能对上。 “我师伯说,这是卫朗师叔从雾泽灵洲带回来的,不知您可有听过他的名号?”戴月不再纠结毫无头绪的洛枫铃,转而从别的角度入手。 听见这个名字,辛如林有些怀念,“那是我的故人。” 没等戴月探寻,他就旁若无人地说起那个有些老套的侠义故事。 四个少年,意气相投。 只可惜最后全都面目全非。 “言良面皮薄又争强好胜,这样的人定会走上歧路。卫朗心思纯直毫不矫饰,一看就是个短命英雄。” 洛枫铃这端庄持重的大小姐,却嗜酒如命,百年份的润云松间酿一坛接着一坛喝个不停。 酒后那些刺耳的话让几人都不自在。 “至于你,辛如林。你这古板无趣的人,孤苦一生的命数竟是我们几个里,最,最好的。” 在那个时候,占星秘术才是雾泽灵洲的正统。天机阁之流斗不过观星殿,又不好堂而皇之地挂着自己的名字招摇撞骗,大多都自称巫族之后。 初识之际,言卫二人只当这疯婆子为了骗酒喝连什么话都敢说。 只有辛如林听见洛枫铃的叹息。 “只可惜我蝼蚁一个,谁都救不得。” 辛如林说罢也不等戴月反应,硬是把海图塞到她的手中。 “另一件物品能改换资质,你若是去了,不要忘记取回。” 正准备推拒的戴月一怔,觉得自己应该尽力试试。 因为她答应过希聆,要帮她找到摆脱炉鼎命运的办法。 而且,那个有关于海和洛枫铃的朦胧幻境,说不定会在雾泽灵洲得到解答。 “戴月,”白荼咧嘴一笑,“上次你让我帮忙的时候说,我可以向你提一个条件。” “我现在想好了,条件就是你陪我去雾泽灵洲。” 戴月心里奇怪,先前她和辛如林一起出现的时候戴月还没觉得有什么。 这话一出她就觉得不对劲起来。 “你也要去?” “那老头说,我长得和洛枫铃一模一样,所以我也有继承遗产的资格。” 白荼说罢挥了挥手里的海图。 半份。 戴月打开手里的,发现也是半份。 “你上次要挟我不准和任何人提起,那么这次也一样,”白荼目光灼灼,“你也不许和任何人提起。” 姜濯筠回到居所,翻出红霜琴谱细看。近日庶务增多,她已经好些时候没有看琴谱了。 这一翻不要紧,上次看过的曲子有一处音竟然发生了改变。 她原本疑心是自己记错了,召出瑶琴一弹,虽然只是一个音的区别,两段曲调截然不同。 从春水潺潺的小曲瞬间化为了森冷的杀意涟漪。 就算记错了,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吧? 姜濯筠不禁反复对比两次的不同,她专心弹奏之时,并未发现收拢在匣中的红霜琴弦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沾了鲜血的物什在修真界并不少见。 红霜仙子也早已作古多年,她留下的灵力历经时间的消磨早已变得微乎其微。 故而姜濯筠并没有做出封印之举。 可是在这时,异变陡生。 匣子毫无征兆地裂开,那根琴弦猛地向琴谱抽去! 姜濯筠护谱心切,指尖弹出一道灵气,而这丝毫没有对琴弦的动作造成一丝妨碍。 而那泛黄古旧的琴谱也经不起她灵气的磋磨,稍有不慎就会在她的攻势下化为灰烬。 弹指间,那琴谱被抽得七零八落,记载的琴谱也变得紊乱起来。 所有的音仿佛被一个口不择言而暴怒的人编排成了混乱不堪的篇章。 通篇充斥着杀意、戾气、浓烈的恨和扭曲的……爱? 那根琴弦歪斜地倒在它新作的曲谱上,姜濯筠无端地感受到了几分“大仇得报”的快意。 她先是用了法器把琴弦彻底封印,再小心翼翼地打开被完全篡改的琴谱。 而这之间只有一个地方辛免于难——她先前没能翻开的夹层。 里面密密麻麻地用血写着“慈安”两个字。 姜濯筠眼神一凛。 这位“慈安”不是别人,正是红霜仙子的道侣,剑法出色的女剑修。 每一个“慈安”的一笔一画都力透纸背,仿佛要生生把这两个字刻在最深重的恨意里。 上古音修的佳话人人传颂,红霜仙子在南界更是有一大批徒子徒孙。 她流传于世的曲子数不胜数,大多都是少女怀春一般的温柔小调。 那些风格突变的,干脆利落、杀伐果断,如《慈安入阵曲》,则都是写给道侣的。 相比之下,她那传言中恩爱有加的道侣却很少有流传至今的实物。 仿佛她不是个独立的人,她的一切都只能在红霜的事迹里被拼凑出来。 姜濯筠又翻回先前的地方,代表不同音的符号被琴弦抽打之后,有了细微的变化。 那些浓情蜜意,让人见之耳赤的曲调被篡改了。 姜濯筠顺着读下去,发现是那首大名鼎鼎的慈安入阵曲。曲调是一致的,但是细微之处有惊人的差别。 姜濯筠嗅到的危险的气息,却还是忍不住想尝试。 她痴迷于这种不同,这是作为音修最根本的弱点。如果这么传奇的谱子出现在她们眼前,没有一个音修会愿意放过,去弹奏一下的机会。 她纤细的手指拂过朱红色的弦。 “铮——” 她仿佛看见了一出桃源般的盛景,虽然这使她的心境产生了波动,她手上的弦却没有松开。 只需一眼,整个谱子就已经了然于心。 一步一景,影像随之而变。 不似仙家庭院,现在的影像有几分富丽堂皇的意思。彩绘垂花门与阔气至极的琉璃瓦顶长廊,院中种着一株聚阴的老槐树。 槐树底下是一滩新鲜的血迹。 姜濯筠又惊又疑,却没停下手中的动作。 直到一个红纱衣丽人出现在院子里。 她没有穿鞋,脚踝上绑着金色的铃铛,没有束发,满头青丝如水般倾泻。 她莲步轻移,玉白色的足尖毫不在意地点在地上,踩出一串殷红的脚印。 随即她走到那滩尚未干涸的血迹跟前轻轻蹲下,然后伸出手指沾了一些放入口中。 姜濯筠看见这一幕骤然瞳孔紧缩,虽然没有直接的惊悚场面,这一幕还是看得她背脊发凉。 不对劲,这不是红霜仙子! 姜濯筠慌忙之中想要停下,手指却不听使唤,就像这个画面的主人想让她仔细观摩一般。 那红纱裙女子往槐树上方望去,似乎严严实实的树冠之中潜藏着什么。 “有什么东西被挂在树上。” 姜濯筠如此想着。 念头刚起,下一秒,那红纱裙女子却直直望着姜濯筠的方向,仿佛发现了什么猫腻。 她红唇扬起,似乎是对姜濯筠说,似乎是喃喃自语,“剑修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戴月伤愈之后也不好在医修驻地久待,她望着光洁如新的左手,怎么也看不出它隐藏的秘密。 她记下了一些骨头上的文字,光从形状上说,看着和祁望舒面具上刻的深渊语有些相像。 当然她会把这些文字拆开来问,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戴月缺席了三天,再回来的时候发现场上的积分排名已经发生了大变动。 像她这样因伤缺席的修士并不少,为了防止某些幸运儿一路被/操作轮空,那些缺席者有机会重新向原对手发起挑战。 戴月的眼神在名单上来回逡巡,找到了那些轮空受益者。 “倒悬门?”她皱起眉头,怎么一连三个都是倒悬门? 【作者有话说】 我又双叒叕错过更新时间了…………泪目(ㄒoㄒ) 看来我不适合追求全勤小花花 今天更得有点勉强了,手还是好痛,下一更在八号下午感谢在2022-05-0522:11:39~2022-05-0700:2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31035610瓶;无名L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慧眼识珠 ◎又是努力培养上弦CEO的一天◎ 戴月扫过其他几个因为轮空不战而胜的幸运儿,在这之中倒悬门的弟子竟然占了六七成之多。 若不是因为倒悬门弟子在她受伤期间“战胜”了自己三次,戴月是不会花心思去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 说起倒悬门,在重霄天幻惑秘境和西北防线魇城中,戴月和他们交过手。倒不是说和这些人有深仇大恨,只是同为正派,她觉得这些人的头脑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倒悬门是西界小派,前几年还默默无闻,近年来这几件事做的很是精彩。 不论是攀上昆仑山乘坐了他们的飞舟,还是在魇城一路坐上魔将高层,这次更是比较双方实力差距之后巧妙地利用轮空塞自己的人。 名单的安排里确实有可乘之机,但让他人默许这种行为,满篇都是人情世故。 前面几次,都有些美中不足的地方,说明那个头脑不错的人才不是执行者,是那些新弟子的领队或者长老。 鉴于倒悬门出现改变的时间比较晚,戴月更倾向于对方是个领队。 跟随新弟子历练的领队,怎么也应该在金丹以上。如果那个人是剑修,说不定还会遇上,如果不是,就只能向倒悬门的人问问了。 一把烂牌打成这样实属不易,若是给对方一手SSR呢?会有更好的效果吗? 在战胜今天自己的对手之后,戴月四处搜寻倒悬门的人。 明霓夜有些疑惑,“师姐,不回去吗?” “宝,师姐要找人给你打工。”戴月的手无意识地摸着剑柄,眼神在各大比试台上来回打量。 明霓夜对“打工”这个词并不陌生,“那我要在这等着吗?” 戴月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可以啊。” 比试台分两种,赛程中的普通对决是在三丈高、数十丈阔的四方青石台上进行比斗。 赛程外的挑战对决,则在金木水火土五个元素场地进行,场地由被挑战者选择。 戴月在普通对决的广场上转了一圈,没见着倒悬门的人,只能往元素场地去了。 晏朝夕坐在赤焰场边出神。 她给几位同门的建议是尽量在普通对决拿到基本积分,若是轮空苦主找上门,再仔细挑选挑战场地。 当然,若是在开打之前吓唬对方,让他们不战而退就更好了。 论剑大会嘛,主角是有正统剑道传承的门派,扬名立万不是他们倒悬门的目标。 他们倒悬门说到底也只是个小门派,来参加这个不过是为了拿到前五十的排名,那一大笔灵石的赏赐很是诱人。 她晏朝夕一介草莽,能混到金丹已经耗尽了心力。若不是为了能更进一步,她才不会来接触剑法。 她于是打算,赚完这票就继续当她的术修,走上钱途无量的道路,找一个家底丰厚的道侣,这样一辈子就能专心修炼…… 一道阴影投了下来,晏朝夕打量对方,水色长袍,是归一门的人? 对方的眉眼生得温润,看起来有些好说话,身材高挑纤细,似乎常年练武。 可是这样的人却暗暗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凌厉……晏朝夕愣了愣,心里浮现一个念头:她绝对是个狠角色。 戴月见此人打量自己也不说话,随即轻咳一声,“倒悬门的道友,我想挑战你,请挑选场地吧。” “哦,”晏朝夕随口道,“我认输。” 她那三脚猫的剑法还是不要出来丢人了,若是散修来挑战还好说,跟正统剑修硬碰硬,也太不自量力。 戴月:? 戴月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还想说点什么,就见对方掏出自己的参赛牌划了一下。 戴月的牌子动了动,积分到了。 “还不走?”晏朝夕掀了掀眼皮,看了她一眼。 “……这位道友,我来找你还有一个目的。我想问问倒悬门参加过魇城试炼的领队,可在此处,姓甚名谁?”戴月解释道。 晏朝夕心生警惕,面上分毫不显,“我知道她,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戴月一听有着落,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先前我听闻她的一些事迹,对她很是崇敬。我有一个朋友也会遇到类似的情况,所以我想请教她一些问题,要是她能赏光教教我的朋友,那便更好了。” 晏朝夕在门内声名并不好,他们说她太会钻营,一身修为都是溜须拍马而来,说她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不过是和某几位长老有不正当的关系。 诚然她天资平庸,她能结丹就显得越夸张。特别是当她毫无背景又空有一副曼妙的皮囊,简直嚼舌根最好的素材。 但是修为这种东西,谁不是自己一步一步踏踏实实修出来的?她和长老的关系也只是她经常讨巧说些好话,比旁人更加卖力替他们做事罢了。 根本没有那么不堪。 谁会为了蝇头小利献*出自己的元阴?她会那么目光短浅吗? 这种境遇从她跨过金丹的门槛才得以改善。 她以为自己不会在乎那些,因为那些人再不甘心,见到她也只能老老实实喊一声“晏真人”。 所以,乍一听戴月的话,她还以为对方在阴阳怪气。 “她?不过是个善钻营的小人物,怎么值得您这般大宗弟子如此挂心?” 戴月摇了摇头,似乎很不同意对方的话,“在魇城时,那位领队对局势的把握十分精准。积分赛里,领队又能很好地利用轮空名单,能做到这个绝不是容易的事。如果只用钻营这个词来形容,未免太过片面了。” 晏朝夕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说:“这又如何,在魇城还不是败了?” 戴月心想,那是因为我开了挂,有魇城之主的女儿开路,还能给别人活路吗? 当然她不能说实话,她随即想起幻惑秘境里倒悬门的两个歪瓜裂枣,于是说:“那都是手下做事的人不行,好好的决策总让一些小事毁了,我要是那个领队我会被气死的。” 晏朝夕深有同感,“确实,简直就是一手烂牌。” 听了这句话,戴月忙道:“我那朋友手上可是一把好牌,只是她本人不会用。” 晏朝夕挑了挑眉,“我有点感兴趣了。” “还没问领队您的尊姓大名呢。” “晏朝夕。” 狂剑山庄势头凶猛,在五剑传人面前也能勉强平分秋色。 这一场,狂剑山庄的赵枭对上了轩辕城的轩辕长庚,两人缠斗数百回合,身上已沾满鲜血,仍未分出胜负。 从开场打到日薄西山,这场旷日持久的对决引来了数人观看。 “这赵枭步法都慢了,怎的还不认输?” “你不懂,赵枭已经连胜七十场了,若是在此处败北,就拿不到头一个连胜百场的荣耀了。” “不过是个荣耀而已,值得打成这样吗?” “嗐,有这个荣耀,就直接能和积分赛头名进行比斗,到时候胜者才能和卫冕剑魁一决高下。” “这……我看那轩辕城的小子也有将近九十的连胜!” “什么!?” “短短一个多月竟能做到这种地步!简直就像是气运之子啊!” “是啊,我听说,上次突破的就是他,那异象众人有目共睹吧!” 邹乱坐在高台上俯视底下的那两人,饶是他也没能看出到底谁的胜算大些。 狂剑山庄那小子看着是个好苗子,那套剑法他也有些眼熟……有点像早于魔火之乱时期的传承。 风格独树一帜,但不失实用性。 至于轩辕城的小子,虽说是帝弘剑传人,名义上也是他天道宫的弟子。 天生剑骨的资质在对战中很是占便宜,邹乱暗自点头,觉得轩辕长庚的胜算会大一些。 钟离沧也在一旁看着,时近黄昏,偌大的看台上也只剩稀稀拉拉几个人。 “他们都说轩辕城那小子是气运之子,你也不去反对几句?”邹乱没有回头,直接给钟离沧传音。 “我可不知道谁是气运之子,现在外面愈发乱了,让轩辕城来扯这个大旗安全些。”钟离沧不急不躁地回他。 “怎么?你是想让真正的那位暗中成长吗?” “我哪知道谁是真的气运之子。” 邹乱气笑了,“你这人就是不爱说人话。” 他们正看着,挑战对决区却发出了一阵惊呼。 “百场头名出来了!” 邹乱和钟离沧对视一眼,后者了然的表情让邹乱一时语塞。 “是谁?” “屏蔽身形了,看不出来。” “什么?神秘人夺得百胜头名了?” 普通对决区的观众一时错愕,然后迅速往挑战区涌去。 “人早就走了,就是因为不愿意暴露身份。” “剑法呢?她用的是什么剑法?” “这……我看不出来。” 台上的轩辕长庚只觉得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他“噗”一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为什么?他明明只差十一场,甚至为了得到头名还动用了那个东西,到底是谁抢在了他前面? 狂剑山庄赵枭抓到这个破绽,眼中露出凶光,就要将心神大乱的轩辕长庚斩得身首异处。 轩辕长庚看都没看他一眼,唇角勾起了一个凉薄的弧度。 众人眼见台上异变陡生,又回过头观战。 只见轩辕长庚似乎带着几分惊慌失措,但他的剑尖直直地戳入了对方的心口。 戴月去蓬莱域之前,到天道宫找姜濯筠辞行。可一进天道宫才知道,对方早在三天前就闭关了。 她挠了挠头,又去了两界交接处。 这次她没有用“郑享福”的马甲,是用自己的身份去的。因为先前和师父报备了一下,师父也表示可以为这些山民提供帮助。 她向山民解释了一通,却被接受地很干脆。 “我近日或许要去一趟海里,不能向从前那般时刻来这里,所以我向师父提议,先把各位带往安全的城中。也感谢各位对我隐瞒身份一事不计前嫌。” “哪里哪里,恩人折煞我们了。恩人的身份我们也有过猜测,散修不会如您这般心善,所以您是大宗弟子非常合理了。”邝寨寨主很和气。 “这是我们寨里祖传的宝贝,据说能够躲避风浪猛兽,恩人若是不嫌弃,可以带着。” 戴月看着他真诚的眼神,没好意思拒绝。 只是深山里的人,怎么会有关于海洋的祖传宝贝呢? 她随即想起那个被废弃百年的传送阵,水玲珑似乎就是从那里传送过来的。 难道,这些山民也是雾泽灵洲传送来的修士的后人? 她把这只金色贝壳放在阳光下照了照,贝壳汲取了四周灵气,然后表面沁出一层薄薄的水雾,煞是好看。 白荼坐在渡口的船里等她,“戴月,你也太慢了吧?”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感谢在2022-05-0700:22:09~2022-05-0818:5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瑾笛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出海 ◎出发喽◎ 修真之道,从来没有捷径。要想在区区四个多月里打败化神期大妖剑修黎逍,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过,天阶以上的完整版心法就是一个助她实现越级挑战的可能性,戴月思虑良久,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白荼这个“保镖”不请自来,让戴月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法后半,她一个花精也不会感兴趣,改换资质一般是针对人族的…… “白小师姐,你去蓬莱域有什么目的?”戴月还是决定坦诚一些。 白荼:“想去就去。” 果然……戴月发现自己用人类的想法去揣测花精实在是太过多余。 离归一门最近的渡口在星落江上,要乘船到白鸾山附近坐传送阵,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泡桐港——鸿元大陆东界最大的出海港。 海图上,蓬莱域在鸿元大陆和雾泽灵洲北部之间的海域,所以从泡桐港出发是最快的。 戴月在租赁船只的地方付清灵石,而白荼早已靠在船舱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头发。 租赁点的乌篷船都比较狭小,下陷的船舱铺了一层席子,有些简陋,但还干净。 如果御剑的话会更快,但是星落江上空常年飘浮着瘴气,吸入容易迷路。 戴月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正好天道宫有个长老中了招,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白荼霸占了船舱,于是戴月只好坐在船头。 星落江碧水荡漾,在加速符箓的帮助下,船舷推开透明的浪花。远处白鸾山云雾缭绕,越是接近,天色越阴。 氤氲的水汽里,原本飘扬的衣带被雾气沾湿,伏在船板上。 终于,前方出现水膜一般的抖动,戴月这就明白过来,白鸾山传送阵快到了。 这一路走得还算相安无事,不知是因为金色贝壳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没有出现传说中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的凶悍“水神”。 总之,星落江是个比较邪性的地方。 在这里,原著里最著名的事件就是轩辕傲尘与“水神”合谋,残忍杀害了轩辕长庚。之后夺得他的天生剑骨坐稳了帝弘剑传人的位置…… 毕竟“长庚”是星宿名之一,星落江这个名字听上去就带着恶意。 还有海市秦家主的独女唤作秦启明,这位巨富小姐虽然痴迷于吃喝玩乐,却有惊人的经商天赋,甚至在轩辕傲尘面前却艰难地守住了家业。 只是她没有为轩辕傲尘的魅力所倾倒,惹得对方恼羞成怒,把她引到星落江完成了剧情杀。 如今,轩辕傲尘已死,如果轩辕长庚顾念骨肉亲情的话,那位秦启明小姐应该能逍遥一辈子吧,戴月有些感慨地想。 进入白鸾山,人就多了起来,戴月领着白荼走到传送阵核心,众人刚要发动阵法,就听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各位道友,等等我——”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每次都有这样的人,不会等下一次吗?” “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可不惯着。” 那人正要继续开启传送阵,不远处奔来一个珠圆玉润的女修。她生得很喜庆,心中戾气再大的人见了她也会变得柔软几分。 先前那位急性子不禁喊了一句,“你快点!” 她跑了一会,又在原地大喘气,看来平时不太注重炼体。 “……” “算了,我们先走吧,别等这胖妞了。” 她五感却很敏锐,“别……别啊!” 白荼在这喊一句回一句的吵闹里拧起眉毛,戴月心道:不好,这祖宗要发飙了。 只见她手指一勾,暗红荆棘迅速伸出,将那个还在大喘气的女修绑起。 众人一惊,一探气息竟是深不可测! 戴月:不至于不至于。 那女修也惊慌了起来,发现对方修为远胜于自己之后,也不挣扎了。 白荼荆棘收起,那女修稳稳站在阵中。 白荼:“可以走了吗?” 戴月眼见那位女修颤巍巍地靠过来,然后抱住了白荼的大腿。 “仙女啊!” 白荼:? 戴月:? 这位陌生女修抱着白荼的大腿,一路传送到了泡桐港。 戴月看见白荼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基于对世界和平的热爱,她缓缓开口:“这位道友,泡桐港已经到了。” 两人奇怪的姿势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啊?哦哦。”那女修毫不在意地缓慢站起来,眼神却没离开白荼。 “这位道友,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那女修看上去竟然有些紧张。 在秦启明眼中,这个不苟言笑的貌美少女就像古画中的仙子……不,“仙子”二字不足以形容这种令人心惊的美丽。 她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眼里酝酿着危险的风暴。像大海一样,风平浪静的表象中潜藏着无数危机。 太迷人了。 她一定要想办法和她建立关系! 到泡桐港第一步要租船出海,戴月也摸不准白荼是什么心理,看这女修人模人样,的应该不至于害人。 “这位道友,我们正准备去租用灵船,可否……” 可否让我们走了呢? 秦启明捕捉到“灵船”两个字,信手一挥,“直接找我就行。” 戴月显然不信。 直到对方恢复正经,向她拱了拱手,“在下秦启明,海市商行掌事之一。” 戴月还想问什么,目光被远方驶来的马车吸引。 四驾飞马,九转沉铁木车厢,鲛纱门帐。暗金色秦氏图腾绘满每一个角落,随着马车的行进流淌出如水光晕。 车夫站在她身旁,恭敬道:“启明小姐。” 秦启明微微颔首,又转头向戴月两人道:“今日天色已晚,强行出海怕是危机重重。在下对二位有些好奇,正巧府上备了接风宴,不知二位是否愿意赏脸一叙?” 还真是秦启明。 自从那天赛场上被神秘声音“暗算”之后,戴月的运势就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 从那天起,桃色方块却没有再出现,不知道是陷入沉睡还是离开了。 戴月征询白荼的意见,对方却望着路边的野花发呆,她轻咳一声,“去她府上休整一会?” “嗯。”白荼对此不甚在意。 飞马扬蹄而起,咸腥的海风携着潮气,从飘摇的鲛纱缝隙里溜进车厢内。 海天交接之处,飘浮着一排浓云,日落后的天呈现出一种艳丽的粉紫色。 飞马没有飞得太高,底下坊市摊贩的叫卖声经过些许稀释,入耳也不会觉得嘈杂。 泡桐港的建筑,屋檐上翘,似乎是为了排雨水之利。 天色彻底沉下来的时候,底下的街道燃起点点星火,高阁楼宇挂出形态各异的灯盏。车厢里的照明法器投射出恰到好处的柔光。 天河比起群山之间更加广阔和璀璨。 白荼专注地盯着窗外的世界,有时候伸出手感受风从指缝溜走的感觉。 戴月只觉得她这一根冷冰冰的荆棘,沾染上了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 “是不是很漂亮?”她问白荼。 这个世界可以把你留住吗? 白荼“嗯”了一声,态度不明。 到泡桐港秦府的时候,夜色已深,但府里鲜香的气味顿时刺激了几人的胃口。 戴月知道秦启明是个美食爱好者,从不辟谷,现在才算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 青釉餐盘里叫不出名字的灵兽料理,磅礴的灵气暗藏其中。 极新鲜的鱼被简单处理,嫩绿葱花点缀在莹白如蒜瓣的鱼肉上,一瓢热油劈头盖脸地浇下,“嘶嘶”声与清香一同蔓延开来。 甲壳类海货被处理地干干净净,肢节被对半切开,透明的胶质肉涂抹着泡桐港特有的蘸料,烤制成金黄色,仿佛能鲜掉舌头。 最妙的还是一盘肉,炖的软烂,入口即化,汤汁配上颗粒饱满的灵米,香得人目眩神迷。 各色菜式流水一般摆上来,戴月和秦启明吃得欢快。白荼却神色淡淡,戴月这才想起来她尝不出滋味。 她暗叹了口气,停下筷子。 “我有些累了,不如今天就到这里?” 秦启明见了白荼的脸色,也有些揪心,“是这里的菜色不合白仙子的胃口吗?” 戴月正想着引开话题,白荼却直接开口道:“不是你的错,我天生尝不出味道,只怕是浪费了你一番好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过酒,秦启明听到这句话瞬间流下眼泪。 作为美食家,味觉对她来说比命还重要,天生尝不出味道也太痛苦了。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然后一把抱住白荼。 戴月站在一旁目瞪口呆,感觉这秦启明怕是等不到剧情杀了。 白荼很清瘦,秦启明被她的骨头硌到,哭得更大声了,“你是不是从小就没吃饱……” 白荼怔愣了一会,“我……从小不吃东西。” 戴月:看戏.jpg 最近天开始热起来了,明霓夜刚用并不熟练的归一诀打赢对手,走下台的时候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要是师姐在这,早就给我打扇子了……”明霓夜心想。 “师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时燕淮走过来,手上拿着戴月平时用的扇子。他有些不自然地坐在明霓夜旁边,笨拙地扇起风来。 明霓夜顿时觉得,师姐走了还能照顾好她,她真是太感动了。 正当她暗自感叹的时候,周边的空气冷了下来。 “哇,是黎逍道君!” “他来这里做什么?” “可能是在研究最终对决的对手吧!” 明霓夜站起来,向他问安,“黎逍道君,你来了!” 黎逍的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一下,他的眼中清晰地映出明霓夜的身形,“嗯,我来看看。” “你的身边还是那么凉快!”明霓夜笑道。 “是吗?”黎逍被这个笑晃了一下,“天热的时候,你可以来找我。” 燕淮抿了一下嘴,不动声色地站到明霓夜和黎逍中间的位置,“二师姐,大师姐走之前叮嘱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哦,好像是有这回事。”明霓夜歪了歪头。 黎逍克制住皱眉的念头,又听那个归一门少年说,“黎道君,告辞了。” “呵。” 燕淮催动体内的鬼族血脉,利用阴气营造出凉快的感觉。 明霓夜奇道:“师弟,你身边也挺凉快啊。” 燕淮笑了笑没说话。 他心想,二师姐,所以热的时候还是待在我身边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818:59:31~2022-05-0920:3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贰叁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啾咪一口金宝2个;我有六朵花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秦启明的忧虑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秦启明虽说是海市少东家,可她也知道父亲对表兄的偏疼。她那表兄看起来风光霁月的,若不是她撞见表兄的心腹妄图收买她手底下的供奉,她会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轩辕城的胃口可不小。 然而她父亲多年来一直对死去的妹妹存有愧怍,若她那表兄没有重大错处,怕是能一直在海市作威作福。 母家……拿秦氏为他贴金,也没问过她秦启明同不同意。不过父亲把她拨来泡桐港,或许也是对此事有了不满和警惕。 秦家是有根基在此的,这次让秦启明来,什么都没给。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父亲有意锻炼她,如果是,她为了跑商队还要去海市要一支护卫……这岂不是是中了某些人的下怀,坐实了轩辕长庚比她更适合当海市东家? 至于原本泡桐港的护卫,被天道宫的人查抄了不少,红口白牙一张嘴,那些家伙就被打成了涉幽宗的爪牙。 想到这,秦启明不禁皱了皱眉,那时候她还没来泡桐港,南界的几个海港也都没有被这样严格的检查。偏偏这个离海市最远的地方被硬生生地打开一个突破口,怎么想都很奇怪。 不是她刻意抹黑轩辕长庚,彻查海港的密令最早可是这位表兄提出的。 她突然有一个很荒谬的猜测——“处理”那些护卫的,可能根本不是天道宫的人,而是轩辕城府兵假扮的。 这样的话,倒是能解决一些她先前的疑惑。 那么,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一支背景干净的私军,能雇佣到的话,灵石法宝丹药符箓都不是问题。 就是不知道那两人有没有门路了……秦启明思忖着,双眼微眯。 “小姐,两位仙子醒了。” “这便来。”她应了一声。 “两位需要租用什么类型的船?”秦启明看见白荼,不禁感叹世上竟然有如此貌美的女子。 “实不相瞒,我们要去一趟蓬莱域,不知秦掌事可有建议,我等洗耳恭听。”戴月斟酌着开口。 “蓬莱域?”秦启明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很奇怪。 这两人看着体面,不会是疯子吧? 数百年前,海图上还是有蓬莱域的,只是从某一天起,说要去蓬莱域的人全都消失了。 有人说,那片海域上盘踞终年不散的浓雾。也有人说,蓬莱域早已沉没,先前能落脚的地方空荡荡的,除了海水什么都没有。 而且,从泡桐港出发,虽然距离不远,却险象环生。 原先蓬莱域的方向,经验丰富的船长都会绕开,因为那边暗礁密布,容易对船身造成损伤。 当然,只有这些还不至于把“想去蓬莱域”称为疯子。 就在几十年前,沿海突然冒出来一批人,说蓬莱域原先就是仙人陵寝,有数不胜数的财宝。 可最早的蓬莱域只是一片荒原,连个人影都没有。 但这话题越传越夸张,终于有一天,想要谋求宝藏的人聚集到一块,浩浩荡荡地向那片危险的海域进发。 可最终回来的只有两三个人,然而,他们都疯了。 “寻宝”的热潮才算是消停了一段时间。 看在两人是第一次来泡桐港,秦启明还是把蓬莱域的情况和她们说清楚了。 戴月凝神细想,觉得这次出海怕是有些不寻常的味道。 秦启明见戴月没有放弃的意思,把出海的经费往高里说了两成。 戴月面露难色,虽说亲传弟子月奉不低,但她没想到同时保证安全和速度的情况下,费用会如此高昂。 秦启明眼见时机成熟,忙道:“仙子不必忧心,若您能帮我一个忙,事后必有重谢,这小小船资就先作为订金吧。” 听到这话戴月也明白过来,秦启明怕是也有自己的难处。 “秦掌事您说,我若能办到,必当尽心竭力。” 秦启明也是个爽快人,把泡桐港和秦家的隐忧明明白白地说了一遍。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在一个才见过不到两天的人面前把心里话说得这么干脆。 明明对方不过是和她一样的金丹修士。 她只能对自己说,凭着多年经商,阅人无数,这个人奇妙地拥有能让自己全身心信任的感觉。 彼时戴月也在苦恼上弦的运作,接收朔风蛇族之后,如果没有财力支撑,这个花架子很快就会露馅。 秦启明这个“苦恼”正好是她需要的。 这就是拥有气运的感觉吗? 戴月向来对“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深信不疑。她虽然警惕,但也没办法拒绝。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赤铁面具,神色带了几分慎重,“如果你愿意加入我所在的组织,你的心结将会得到解决。” 秦启明看着赤红色面具上,一左一右两个扭曲的纹路,作为合格的符箓师,她能认出来这是……深渊语。 竟然是深渊语! 越站在这个世界的高处,越能体会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海市拍卖行收藏过几件噬日王朝鼎盛时期的孤品,刻有深渊语的,每一件都潜藏着无与伦比的恐怖能量。 这个组织,为什么会刻这么正统的深渊语? 戴月这边还在想着绕过轩辕城直接和海市合作,就像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一样。 仅仅建立关系就是很赚的买卖。 她很想促成与秦启明的约定。 但看秦启明脸色似乎有些不好,戴月也就开始懊恼自己还是过于心急…… “那……您需要多少人手,我可以帮您问问。”戴月打了个哈哈,想把上一个话题快速揭过。 “我加入,”秦启明克制着颤抖的声线,“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加入……? 戴月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还答应得这么快。 “这两个字是「上弦」。还要麻烦您去归一门找一个叫岳代的人。” 她慎重地接过赤铁面具,“我这就带两位去泊船湾挑货。” 水玲珑刚打听到让她那未婚夫魂牵梦萦的人是谁,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她还是偷偷地去见了那人一面。 她自诩美人,没想到对方一个背影就能让她自惭形秽。 曲毕,姜濯筠远远地看见水玲珑,不过她早已习惯被人注视的感觉,也没有过多停留。 刚出关不久,心魔已经被勉强压制,明知曲谱危险还执意弹奏,也是她托大了。 “姜真君,姜真君?” 姜濯筠疑惑回头,那位不请自来的女修看来是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说。 “道友何事?” “今后你若安分守己,我便不会为难你……”水玲珑看着姜濯筠逐渐凌厉起来的眼神,声音不由自主得低了下去。 多说无益,姜濯筠转身就走。 “你!”水玲珑一时气急。 她原本以为,被自己的家族安排联姻已经是一种不堪忍受的羞辱。 她没想到自己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夫竟然还痴恋着别的女人。 水玲珑握紧了拳头。 她堂堂万泽国皇族后人,竟要落得这步田地! 可恶的鸿元人,若是等她掌权,这些折辱过她的人,她都要一个个踩过去! 姜濯筠就算有再好的脾气,也被水玲珑惹怒了。轩辕傲尘那件事之后,她就对每一个轩辕城的人都毫无好感。 只凭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就这么着急地跑到她面前扬威耀武,她气得只想笑。 来者是客?这客人还没住到主人家,就开始赶邻居了? 她朝论剑大会赛场走去,心里万千思绪纠缠不休。她只想着,如果见一见戴月就好。 上次走得匆忙,也不知道戴月的伤好些了没有。 她脚步越来越快,若不是担心跑起来有碍观瞻,她恨不得直接冲过去。 到归一门的场地一看,戴月不在。 她随即抬头看那块刻有赛程的板子,戴月的名字被单独写在一处,竟是直接进入了最终试炼。 她只不过是闭关了一个多月,戴月竟然已经取得了如此成就。 姜濯筠这么想着,心底攀升起一点不为人知的得意,仿佛比她自己进入最终试炼还得意一些。 ——看吧,我的眼光就是比别人好些。 明霓夜看见姜濯筠,脸上就扬起了笑,“姜姐姐!” 姜濯筠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又似乎随口问道:“小夜,你师姐呢?” 明霓夜:“我师姐出去了,她说她要去找一个剑谱。” 姜濯筠眉毛挑了挑,又听明霓夜说:“白……” 燕淮眼疾手快地朝明霓夜嘴里扔了一个酥糖。 明霓夜开始咀嚼。 “白什么?”姜濯筠神色如常。 燕淮心道不好。 明霓夜:“白姐姐也和她一起去了。” 白荼和戴月一起去了? 姜濯筠只觉得识海里“轰”了一声,先前压制好的心魔仿佛又有复苏的迹象。 她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堪堪维持自己神态和动作的正常。 尖锐的笑声从她识海深处迸发出来,“原来你,和我一样,哈哈哈哈……” 姜濯筠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她有些慌乱地往自己的居所走去。 走着走着,眼前却开始发黑,她向来坚韧而挺直的脊背也被这种痛楚压弯。 她勉强把手撑在墙上,背脊已经被冷汗沾湿。 “听我的,杀了她,我教你结琴心,我带你上化神!” “你做梦……”姜濯筠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负心人就该杀!该杀!他们不配活着!” “她……没有负我。” “她带着别的女人远走高飞!你恨她!我知道你恨她!” “因为她根本没有说过爱我。” 一滴透明的眼泪坠在地上,但也仅仅只有一滴。 “哈,”那尖锐的声音顿了一下,“你真是可怜。” “希聆师姐,你怎么了?”轩辕长庚快步走上前,想要搀扶她。 “滚。”姜濯筠双眼通红,没有一点往日的出尘脱俗。 却美得让人……想要让她破碎地更彻底。 轩辕长庚舔了舔唇。 【作者有话说】 啊啊我竟然写了二十万了!我好牛! 60-70 第61章 潜麟舟上 ◎给对象录制视频◎ 数十年前,泡桐港是雾泽灵洲北部与鸿元大陆东界的货物集散地。 然而自从朔风冰域开始向外干涉,由于雾北开始逐渐封闭,泡桐港的重心就转移到了鸿元大陆南界港口的生意。 雾泽灵洲南部周边的海域,海兽猖獗,跑一趟货要带上的护卫也不是一般人能负担的。 故近年来还在维持雾南几条航线的,也只有秦家了。 一般来说,运人的客船是不往北走的。 除非有些时候海上气候不好,船只会往雾北的几个荒岛停靠。雾北的海兽在噬日王朝时期被九幽魔将杀了不少,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只是……有艘货运船前几个月刚刚在雾北的某个荒岛出事,只怕没有船长愿意接下这桩买卖。 一行人到了泊船湾,提及蓬莱域之后果然没有多少人响应。 有海图也有船,结果船长不干了。 人群里,独臂汉子思索片刻,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大小姐,我的船可以停在离蓬莱域最近的乱礁湾,之后的路就得麻烦这位戴真人自己走了。” 戴月问过距离之后也同意了这个方案,不算远,御剑的话可以接受。 “那么,我便领两位仙子去潜麟舟上安置。” 独臂汉子叫陈潮,泡桐港本地人,筑基后期修为。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泡桐港还和雾北有联系,曾经跑过几回商。 他的肤色被海风熏过,两鬓生霜,单独剩下的手臂在麻质窄袖里鼓囊起来,另一只空袖管打成一个节,随着他的动作晃悠。 陈潮时常咧着一口白牙,和身边的三两水手说笑打闹。 戴月知道,修士一旦出现老态,便是步入暮年了。 白荼早早猫进船舱里,她怕和很多人待久了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陈潮嘱咐了几个水手做事,见少东家的贵客独自站在甲板上,心里不敢怠慢。 “贵客住着可还习惯?” “习惯,海上也别有风情。” 陈潮在潜麟舟上待了七十多年,各类异闻奇事信手拈来。 让戴月奇怪的是,陈潮和秦启明一样,都对白荼有个似曾相识的印象。 难道白荼之前和他们见过? 只是这话题一闪而过,陈潮拣了些有意思的生平说了起来。 他也算是个奇人,还是凡人的时候就敢往雾北闯。然而凡事皆有因果,他为莽撞付出的代价是一只手臂。 吃一堑长一智,此次以后他学会了谨小慎微。终于,总舵头开始看重他的品性,提拔他当上了潜麟舟的船长。 一当就是七十年。 戴月笑着问他,“那么这次陈船长怎么舍得来接这么危险的活计呢?” “哈,”陈潮哼笑一声,“仙长大人有所不知,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出来漂了。” “我那妹妹刚进海市,她要是表现得好,我就可以一辈子不愁吃穿喽……” 旁边几个水手或许是闲了,跑过来撞了一下陈潮的肩膀,“潮头头你还年轻,小汐那么孝顺,不如先给我当几年妹妹。” 陈潮佯怒,一拳头锤他背上,“去去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几个水手嬉皮笑脸地跑开。 “我头一次出海,便是走的这条线,最后一次也来走一次。”陈潮眼尾的褶皱舒展开。 海风夹着湿气,有些黏腻的阴冷。 白荼似乎觉得有些无聊,从船舱里跑出来坐在桅杆*上,俯视着甲板的几个人。 她不太喜欢热闹,但是她也开始不讨厌了。 拿回心脏以后,她能感觉到胸腔里的跳动,刚开始也是很吵的。 吵就是热闹吗? 戴月也有心跳,不过她的心跳是暖的,和她不一样。 白荼轻巧地从几丈高的桅杆上跳下来,墨蓝色长袍在黑夜中划出涟漪。 她稳稳地落在戴月面前。 “为什么我的心跳是冷的?” 戴月:? “……我们一般浇花的时候,用冷水浇。可能因为你是花精吧,热了可能会伤害自己?” 对哦,自己是花精,她们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白荼很沮丧。 “看来花精和人就是不一样的。” 再像也不会是人。 “不好吗?”戴月却觉得很疑惑,“当人难道是很好的事情吗?我一个人还会羡慕你们呢。” “小时候和明霓夜睡一起,蚊子只咬我。那个黎逍,出生就是化神期,我练了一百年都追不上他。还有你,你这荆棘也太听话了,指哪打哪,还不用浪费灵气。” “人有什么好的,要干着干那,世界毁灭了还要去管……木系天灵根再纯,也比不过你们。一个人修想要练成你这样,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呢。” 白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听见她说:“我就觉得花精很好。” 胸口的心跳在这一瞬间变暖了。 白荼召出一根荆棘拗断,浓绿的汁水淌在她白色的手上,又没入深色长袍中。 “我的血是什么味道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仿佛她自己在什么时候尝过一样。 戴月虽然有些疑惑,还是接过了半截荆棘,她小心地滴了一些到嘴里。 ……很精纯的木灵气。 有股很淡的甜味。 戴月:“是甜的。” 甜? 白荼隐约觉得,这个答案和她想印证的并不一样。 戴月掏出其中一块影像石,打算在船上录段留言,然后用纸鹤送去天道宫。 海上的月亮似乎比东界要大一些,银辉在浅薄的云气中洇开华光,又在黑沉的海面摇曳生姿。 姜濯筠肯定喜欢这种。 戴月莫名有些自得。 影像石原本是放在宝库充当监控的,嵌在水镜上就能一比一清晰复现声与影。戴月一眼相中这个能力,出发之前买了好些。 她摆弄了很久,像是第一次使用智能手机的老人。 注入灵气以后,她把发光的那一侧对着月下的大海,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这几天的经历。 “希聆,这里是泡桐港往外五千丈的海上……” “船长说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我觉得这个很神奇,我说给你听噢……” “我会在论剑大会决战之前回来。这次出海,我想去给你拿一个东西,在我知道它是否有用之前,请原谅我先不告诉你它是什么……” 影像石的光闪了闪,估计是能量快要用完了。 戴月有些着急,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她脑子一空,嘴却先说出来: “希聆,我有些想你。” 光熄灭了。 戴月说完那句话脸上还有些发烫,只能祈祷最后一句没有录进去,船上也没有水镜供她检查。 她胡乱走了几步,又拍了拍脸。然后把纸蝶折好,再小心放入影像石。 邝寨和其他几个山寨的人坐着归一门的飞舟,来到了眠桑城。 寨主老邝先前还有些担心,在看到这个叫眠桑城的地方有很多和他们一样的外乡人的时候,心情不禁放松了许多。 这个城的城墙重新修建过,虽然比起山沟里是好了一些,灵气没那么稀薄,但是有些奇怪的杂乱。 城主府里几位代理城主很年轻,好像是天道宫和归一门的内门弟子。 老邝虽然不问世事许多年,这点识货的眼光还是有的。 ——眠桑城是个很新的城市,比较受重视,城主都是青年才俊。 分配给他们住的地方在眠桑河南边,屋子很陈旧,但是似乎很久没有人住了。 嗯,还有一些奇怪的凉飕飕的感觉。 当然,护城大阵是好的,还有专人看顾。再也不用在成天担心魔修来屠寨了。 老邝总体来说还算满意。 傍晚的时候,飞舟又来了几次,转运似乎才算结束。 “恩人的能力真是强大,等她回来之后我们几个寨的还是要去当面谢谢她。” “是啊,当初我被恩人救下的时候,没想过还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那还是我们寨主有远见,把镇寨的宝贝的献出去了。” “啊?恩人对你们邝寨还真是另眼相看,我们的东西她都推辞了。” “你们云寨那些破铜烂铁,送我我都不要,我们邝寨可是……” 又开始口无遮拦了…… 老邝捏了捏眉心,“邝虎!” “寨主,什么事?”邝虎凑到老邝身边。 云寨的家伙骂骂咧咧地走了。 此时容岚在眠桑城城主府等着,故地重游,她还是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有些发憷。 蔺怀瑾也受命来此,他一路跟着师兄楚寒星。踏入城主府的瞬间,他看见了容岚。 “容师妹,你师兄没来吗?”楚寒星问容岚。 “回禀楚师兄,齐师兄前几日闭关了。” “嗯,”他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我们几个此次前来是为了遴选一些有资质的弟子,进入归一门修行。” “师兄,为何先前……把他们留在那样的地方不管不问?”容岚有些不解。 楚寒星只是摇了摇头: “以后需要用人的地方很多。” “凌天?” 胸口的伤又开始发疼,肖崇云知道,这是魔气入体的征兆。 “无妨。” 严决明见他脸色苍白,心中了然几分,“破阵不急于一时,说起来我涉幽宗曾以炼药成名,凌天若是不嫌弃,我可为你诊治一番。” 既然下了如此重的手,那祁望舒想必是在逃跑途中被肖崇云撞见,加之前后夹击,想取他性命却没得手…… 魔族,不管什么时候都这么难缠! 肖崇云一听这话,便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严掌门如此礼贤下士,肖某便却之不恭了。” “不过小事一桩,凌天不必客气。” 这时一个黑袍人恭敬地守在门外,“掌门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说吧。”严决明没有屏退肖崇云,仿佛对他十分信任。 “十方台的良大人醒了,说是见到了那个逃跑的魔族,想杀他的人,是归一门弟子。” 归一门? 严决明眼皮颤了颤,没有去看肖崇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021:51:40~2022-05-1122:5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KC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有六朵花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海雾遇鲛 ◎收到了她的消息◎ 全速前进离乱礁湾还有两天左右,一路上风平浪静,连个风暴都没撞上。 陈潮却蹙着眉头,虽说现在不是多风暴的季节,但这和他前几次来这片海域的感觉太不一样了。 “戴仙长,你们有避风浪的法宝吗?”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听到这个问题,戴月很意外。 她拿出邝寨收到的金贝壳,“曾有贵人送赠我此物,据说利于航行。” 陈潮对法器的认知有限,他一看见金贝壳,眼神就没移开过。 在海上跑商队的都听过一个传说,鲛人的报恩。 一千五百年前,雾北时常有鲛人出没,它们有极长的寿命和强悍的灵力。 但鲛人有一个弱点,每到朔月之夜,它们就会变成古怪的鱼,行动迟缓。 某天,万泽国海边的渔夫抓到了这种古怪的鱼。它只有巴掌大小,尾部有长长的鳍,鱼眼边生着一圈蓝色的鳞片。 穷困潦倒的渔夫从未见过这样的鱼。他要把它拿来糊口时,那条鱼落下了眼泪。渔夫不忍心,把它放生了。 那条鱼进入水中之后,竟然口吐人言。 它说:“多谢不杀之恩,以后若有难处,可在海边呼唤我。” 然后留给渔夫一个金色海螺。 渔夫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他吹响海螺,“鱼啊,我要出海不被风浪所侵。” 鲛人出现了,送给他一个金色贝壳。 渔夫拿着金贝壳次次满载而归,但他厌倦了这样早出晚归的辛苦生活。 他于是又吹响海螺,“鱼啊,我要金银财宝。” 鲛人出现了,把海底沉船上的宝藏搜集起来,送给渔夫。 渔夫很快把财宝挥霍一空,他已经不再满足于挥霍,被人尊敬才是他的追求。 这一次,他吹响海螺之后说,“鱼啊,我要娶万泽国的公主。” 渔夫成为驸马之后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他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受人敬仰。 他因为出身被人耻笑,他粗陋的礼仪与并不突出的相貌,让他没有得到公主的欢心。 某天,公主生了一种很重的病,需要吃下鲛人的心脏才能康复。 为了获得公主的青睐,渔夫准备了一把匕首,然后吹响了海螺。 鲛人如约而至。 渔夫说:“这一次,我要你的心脏。” 公主吃下心脏果然康复了,但万泽国在海族的疯狂报复之下倾覆了。 渔夫被自己的贪念杀死。 金贝壳和金海螺也被作为一种象征保留下来。 听完这个故事,戴月若有所思。这确实是很多地方用来填补万泽国消亡的野史。 天色骤然暗下来,原本晴空万里的海上突然冒出浓雾。 甲板上骚动起来,水手有条不紊地开始降帆。戴月看着他们的动作,心里那些不安的情绪也渐渐平息下来。 “戴仙长,海雾里太过危险。安全起见,我们会在范围外耽搁几天,等雾彻底散了再继续,您看如何?”饶是经验丰富的陈潮,这时候也不禁出了一身虚汗。 无他,这次的海雾太浓了。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样浓的海雾。 “掉头啊!在干嘛呢?”陈潮几步跑到龙头。 船没有转向,反而更快地往浓雾里驶。 “它……不受我们控制啊……”水手的声音有些颤抖。 戴月走到船边,浓雾被行动的船划出流动的波浪。戴月的神识透过水面,“看”到了巨大的蓝色背鳍。 百丈长的鱼脊背,有力的尾部不停摆动。这么一个大家伙靠近,所有人都无知无觉,简直像是神仙手段。 它游得很快。 它是路过?或者说,它要带我们去哪里? 戴月眉头紧皱,“船下有条大鱼。” 陈潮听见这话怔愣了一瞬,船上明明有刻趋避大鱼的符箓。 飞速行进的船上,几个水手吸入太多雾气,在甲板上摇摇欲坠。 戴月还没来得及走进,就见一个人要掉下去。 破空声响起,数条暗红荆棘冲向几人,白荼施施然把他们堆在船舱内。戴月松了口气,虽然几人东倒西歪不太好看,但好歹没有性命之忧。 陈潮大喊,“掩住口鼻!都进船舱!” 就在这时,浓雾深处传来一阵清亮的歌声。 “坏了,是海族。”陈潮冷汗淋漓。 事情迅速发展到这个地步,他闭了闭眼睛,打算听天由命。 “海族最厌恶人类……”不论是鲛人还是鱼人,都仇视人类! 听了这话,白荼挑了挑眉。 戴月道:“你们先进船舱,既然海族能分清喜恶,说不定有沟通的可能。” 戴月与白荼两人修为远高于船员几人,他们也不好勉强待在甲板上,万一打起来,不过是几个送菜的。 陈潮一狠心,“戴仙长,若救不得,你们御剑走罢。” 他半生都在潜麟舟上度过,一无所有地来到世界上,穷得叮当响,还要把妹妹拉扯大。 是跑海路给了他生活的力量,给了他拼命的方向。 现在妹妹能自己过活了,他在不在都没关系。 这一次,他想守着他的船。 戴月原本不安的心绪,随着怀里金贝壳的异动变得烟消云散。 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陈老哥,没事的。”戴月听见自己说。 这个陈潮,总是喜欢给自己立flag,但是他和他妹妹人都不错…… 想到这里,戴月突然觉得不对劲。 她根本没见过陈汐,为什么能“回忆”出她的样貌来? “哗——” 往船尾看去,有一条巨大的鱼尾窜出海面,海水剧烈地互相拍击着,小部分飞溅到船板上。 又冷又涩。 那歌声越来越响,仿佛在耳边呢喃。 雾气翻涌,隔绝神识窥探,戴月除了能用肉眼看清身边的白荼,其他地方一片空白。 仿佛悬浮在白色的胶体里。 吸气声。 近在咫尺。 戴月果断移开距离。 白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船边,她的手轻轻搭载船沿上,海水顺着船沿流在甲板上。 船的吃水不对,怎么可能下沉这么多?仿佛船上装了很多货物一样。 难道有什么东西爬到船上来了? “白荼……”戴月艰难地喊了一声。 白荼旁边冒出一个头,海蓝色的眼睛,眼下有一圈靛色鳞片,原本是耳朵的地方成为了类似鱼类的鳍。 它的体表苍白滑腻,脖颈处有左右四条黑线,一张一合,仿佛鱼类的鳃。 鲛人? “花精。”那白荼身边疑似鲛人的生物说。 “巫族。”戴月背后极近的地方冷不丁响起一个女声。 “船舱里那些人类,是你们的食物吗?” 明霓夜最近很忙。 白天还算轻松,师姐找来一个叫晏朝夕的人,似乎是让她跟着学东西。 “晏姐姐,我师姐想让你教我什么呀。” 晏朝夕也有些头疼,或许是那个叫戴月的归一门弟子说的话太贴合她的心意了,她居然头脑一热答应了这个有些奇怪的要求。 时至今日,看着这位陌生少女无邪的眼睛,她也说不出搪塞敷衍的话来。 晏朝夕硬着头皮说:“我来教你,用人与布局。” “……你所能支配的人,有不同的性情及各自所擅之道。” “……把握他们的欲念,方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明白了吗?” 明霓夜点了点头,竟是问出了几个具体例子。 晏朝夕思索片刻,“这种情况,先要辨明忠奸。如果对方并非忠于你,也不必着急,此时往往也是可乘之机。” “他们通常会有图谋,也就是上面说的欲念。弄清楚之后,可以利用这一点来控制对方替你效劳,有时候这比忠心还好用。” 夜里,明霓夜要去上次的神殿接见一位拿着赤铁面具的新成员。 祁望舒和燕淮侍立左右,做足姿态。 秦启明望着王座上眼神冰冷的少女,荆棘宫殿的压迫感和魔族鬼族的侍奉更是让她大开眼界。 就算是他们海市,也凑不出几个这样强悍的鬼族供奉。魔族就更不用说了,是几近灭绝的稀罕货……稀罕种族。 王座旁边还有几道特殊气息,这让秦启明更好奇“上弦”这个组织。 明霓夜对扮演上位者已经驾轻就熟了,“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秦启明心里颤了颤,有一丝奇怪的兴奋,仿佛她做的那些买卖即将大赚一笔。 “尊贵的上弦之主,海市愿为您效劳,”秦启明顿了顿,“此次前来,确是有事相求……” 明霓夜的手指在王座上敲了敲,“论剑大会后,你的烦恼自会解决。” 她复又用上了今天刚学的东西,“海市,我很期待。” 秦启明心想,上弦果然有自己的人手!特意在论剑大会后,应该是人数众多,怕引人注意。 她随即拿出一个储物袋,“泡桐港去岁三成收益,一点薄礼,望您笑纳。” 明霓夜挥了挥手,戴着赤铁面具的燕淮把储物袋接过。 明霓夜微微颔首。 祁望舒心里震动,戴月竟然连海市秦家都能搭上,这盘棋下得越来越大了。 她有点好奇,未来上弦能走到哪一步。 她正这么想着,就听明霓夜说:“祁姐姐,海市是什么。” 祁望舒嘴角抽了抽,“小夜,明天加一门课。” “啊……” 姜濯筠的额头布满细汗,她经脉里的灵气已经绞成一团。识海中掀起巨浪,她的道心开始动摇。 “听我的吧,只要你听我的,就不会再痛苦了。” 姜濯筠没有力气反驳这个声音,她强行把灵气重新引导着运行。一个小周天后,她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连简单的眨眼和呼吸都能带来无尽痛苦。 她知道白荼喜欢戴月,那种懵懂又热烈的情绪她也有过。 她怎么不会懂呢。 这次她们一起消失,像是一个无言的证明。 “杀了负心人,杀了负心人……” 她扶着墙栽倒在榻上。 一只纸鹤带来了消息。 长垣城同意了和轩辕城的联姻。 舅舅闭关了,作出回应的人是谁呢? 她好累……汗流进眼睛里,刺得发疼,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下来。 另一只纸鹤停在姜濯筠的案上,沉甸甸的,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 可是她已经沉沉地睡去了。 【作者有话说】 最终结局以正文为准~感谢在2022-05-1122:57:09~2022-05-1401:2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孤岛盼梦白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我看见你的模样 ◎是因为爱◎ 我是巫族? 戴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手心,难道是印记的气息让它们误会了? 开始下雨了。 原本因为潮气黏附在身上的衣料,随着雨滴坠落,更加裹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鲛人苍白的皮肤滚落水痕,在已经积了水的甲板上溅起不规则的涟漪。 在雾北,鲛人出现本身就是个传说。上古生物怎么可能说见就见……戴月原本是这么想的。 这是撞了什么大运? 两条化神期鲛人,一左一右把她和白荼围住。打起来不一定会输,但是要赢一定会很惨烈。 它们鱼尾上的鳞片很特别,泛着珍珠一般的色泽,它们细长的脖子上围着一串看起来有些粗糙的饰品,分不清是贝壳还是珊瑚。 贝壳? 戴月想起陈潮讲的故事,把邝寨拿到的金贝壳掏了出来。 她身侧的鲛人仿佛看见了很熟悉的物什,“哦,是那个!” 戴月:果然有戏。 “是那个什么来着……?” 戴月:? 白荼身边的鲛人试探道:“恩什么贝?” 戴月身边的鲛人:“什么泽贝?” 白荼身边的鲛人:“恩泽什么?” 戴月忍无可忍,“你们说的是不是恩泽贝。” “对对对,就是你说的这个名字。”两鲛人纷纷点头。 你们鲛人是健忘吗?可是它的名字就只有三个字啊! “……” 白荼眼中的浓绿色渐渐散开,她只有一个念头:原来是两个傻子。 戴月:“恩泽贝可以做什么?” 两鲛人竟然面露难色。 戴月:……不会是忘了吧? 两鲛人突然走到一处嘀咕了几句,戴月仔细听了一会,根本听不懂。 白荼脸色变得很奇怪,戴月凑过去,“白小师姐,它们说的你能听懂?” “雾北灵族语,我曾经长在雾北,所以知道一些。” “那它们说了什么?”戴月显然有些好奇。 白荼说:“忘记了。” 戴月一愣,应该不是白荼忘记了,那就是鲛人忘记了…… “……” 这时,两个鲛人带着坚定的目光,朝戴月走来。 其中之一拿出一只金色海螺说,“女皇让我们收回恩泽贝,作为回报,我们会给恩泽贝的持有者一个召唤海螺。如果你需要海族帮忙,可以在海边吹响它。” 戴月接过海螺,正要把恩泽贝还给鲛人。 两鲛人自信离开,“扑通”跳进了海里。 东西不要了吗? “喂!你们……” 你们忘了拿恩泽贝了!这也能忘的吗?! 海风很大,戴月有点凌乱。 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鲛人的数量会这么少了。 海雾在风里散去,船下的大鱼也消失了,乱礁湾近在眼前。 陈潮从船舱里出来,看着毫发无损的两人,只觉得少东家的贵客果然非同凡响。 左右也是个大人物。 陈潮回想起其他商队遭遇海族的惨状,最终还是压下千万般思绪,躬身告退。 “往东便是蓬莱域了,两位仙长若是要回来,遣纸鹤来唤我们便是。” “有劳了。” 戴月拎着白荼,当即朝东御剑而起。 只是越往东走,海域越宽阔,直到两侧海岸线都看不见的时候,戴月的视野里只剩下天云日水,空茫一片。 白荼早就不乐意被拎着,化作荆棘缠在了戴月的背上。 戴月站在剑上,拿出两份海图。她把它们拼在一起,估算距离后发现自己已经身在蓬莱域的范围内了。 “不应该啊,明明已经到了。”她蹙眉想着。 “我要被晒干了。”白荼把脸埋在她的背上。 “海里都是水你可以喝,哎,”戴月感觉缠在自己身上的荆棘越来越紧,“您别急您别急……” 她把海图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右下角有一行奇怪的文字。 戴月下意识觉得,这不会是灵族语吧? 她把图纸举高,让背上的白荼能看见,“白小师姐,这是什么意思?” 白荼扫了一眼,恹恹地说:“打开门需要后裔的血。” 白荼把荆棘掰开一个小口,浓绿的汁液滴到海里。 无事发生。 戴月拿出腰间的匕首,划开手腕,殷红的血缓缓坠落。 她有些期待,或许能在这里揭开“戴月”的真实身份。她的上辈子活得混沌懵懂,从出生起就是身有残缺的孩子。 她没有左臂,小时候维持平衡都很艰难……上辈子她曾猜测这就是她被生父母遗弃的原因。 如果不是因为体质特殊被妖皇夫妇选中,她或许会在当初的饥荒里被人活啃了去。 她也就因此断了对生父母的念想。 这辈子又回想起了自己异界游魂的真实身份,仅仅保护自己和明霓夜就已经殚精竭虑了,更是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世。 那么她会是洛枫铃的后人吗? 海面很平静。 看来她也不是。 戴月深吸口气,她确实有些沮丧。 得不到这个完整的心法固然很可惜,但她不会被这个挫折打倒。 真的不会吗? 她为什么非要去争这个第一? 为了那把剑? 为了归一门的荣耀? 为什么这些东西都要压在她的身上呢?从恢复意识开始,她走得每一步都在挑战一些根本不可能战胜的东西。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有力量能主宰一切,输了就死了。 她也会累的。 为什么非要活得像个主角? 她明明只是个炮灰,她本该一开始就退场……想要拯救一切,可是,她有那么大的能力吗? 戴月每当难过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姜濯筠。仿佛这样会让她的心里好受一点。 那月白色的袍角就像撕裂黑夜的光辉,在她上辈子初遇她的时候,就在她的心底打上了极其深刻的烙印。 她温暖的手拂落了她头上的霜雪,对她说了一句,“小心着凉啊。” 这辈子,当她终于有本事堂堂正正地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 当时她就心动了。 就是这一点不可告人的心动,支撑自己走到现在。 舍不得对方有闪失,想为她实现她想要的。 戴月站在剑上,心绪缓慢平复下来。 一只纸鹤向她飞来,外观上看是天道宫的,戴月颤抖着接下,脸上漾起笑来。 纸鹤缓缓打开,变成喜庆的红色,烫金的“囍”字格外惹眼。 她的原本勾起的唇角,竭尽全力才能维持住现状。 仿佛是一种心碎的风度。 白荼越过戴月的肩膀,看见了“喜帖”两个字。 白荼看着戴月镇定的神色,不合时宜想起言良来。言良坐在洛枫铃的躯壳边,就时常露出这样的神情。 白荼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拿起戴月的匕首,朝戴月的左手划去。 戴月直直地站着,没有反抗。 血滴在海面上,刚开始只是有些小小的波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异动越来越大。 最后脚下的这片海域掀起了狂暴的风浪,极厚的乌云酝酿着雷霆,朝着戴月的上空聚集起来。 戴月只觉得猛地被推了一把,她和缠在她身上的白荼毫无反抗之力地坠入变成深黑色的海里。 好冷……她感觉自己在缓慢而安静地沉入海底。 如果这是打开入口的正确方式。 那么我是否应该为你的婚宴献上大礼? “希聆……” 她张了张嘴,大串气泡冒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最后,她望向水面,只能看见雾蒙蒙的蓝色。 姜濯筠从噩梦中惊醒。 那位慈安仙子,原先是太上忘情道的剑修。 “红霜前辈,你错了。” “你凭什么说,是我的错?” 姜濯筠没有回答,她把本命瑶琴召出,葱白的指尖拂过朱红色的弦,音韵如水倾泻。 是《怀春调》,红霜琴谱第一首,谱子旁边有一行清秀隽丽的小字:贰月廿柒,挽翠湖畔初见慈安剑主。 姜濯筠识海中那个尖锐的声音听到这首曲子,瞬间躁狂起来。姜濯筠轻吸口气,仍然不为所动,曲调不停。 无情道的剑主眉目温柔,剑光雪亮。剑风拂乱纤细的柳枝,拂乱一池春水,拂乱音修的发丝,也拂乱了她的心。 姜濯筠一曲毕,又奏一曲。 是《夤夜烛》,谱边小字轻灵而飘忽,像是软了筋骨:陆月初壹风雨大作,西亭庙中偶遇慈安剑主。 无情剑主为音修点烛,烛火风中摇曳不休,剑主替畏寒的音修披上自己的外袍。 姜濯筠识海中传来一声喟叹,“无情道,她只求她的大道,从不回头看我一眼。” “不是的。”姜濯筠说着,手中的曲子不停。 是《慈安入阵曲》,小字端持而雀跃:腊月拾玖,与慈安剑主困千秋山锁魂阵中。 无情剑主万道剑意齐发,山石破碎,阵基动荡。被剑主护在身后的音修毫发无伤。 最后是《红妆泪》,没有小字,曲调靡丽香。艳。 “这个可以不用弹的……”识海中的声音竟然有些娇羞。 姜濯筠毫不理会,信手弹奏,虽然,曲中之景让她面红耳赤。 红霜仙子在自己的一首首曲子中找回了理智,她克制着癫狂,却闭口不谈与慈安的种种过往。 “我也说不清是你天资卓越还是你与我有缘。” “总之,你很合我的意。我可以教你怎么结出琴心。” 姜濯筠有些迫切:“我该怎么做?” “随我入魔。” 姜濯筠轻笑一声,“抱歉。” “无趣,”红霜想起先前那个叫戴月的女修,起了作弄姜濯筠的心思,“难道你就不想变强,然后把她从别的女人手上抢回来?” 姜濯筠却很冷静,似乎丝毫没有被这句话扰乱心思。她安静地坐在琴的旁边,这次弹的是她自己的曲调。 一个坚定的音修,爱上了剑修。但她是个炉鼎,命中注定要嫁给气运之子。 她不喜欢气运之子,但是她要担负起自己的命运。 如果她不愿意,她爱的人就会和这个世界一起毁掉。 最后,她在家人的期盼之下,终于放弃了自己的真心。 “命运?你明明不愿意……” 姜濯筠温和地笑了笑,“可是,我没有别的选择。” 她瞥见案上的纸鹤。 上面有戴月的气息。 姜濯筠拿出水镜,把仔细包裹着的影像石嵌在水镜的凹槽上。 水镜上映出一张脸,姜濯筠笑了起来。 “希聆,能听见吗?” 姜濯筠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我要给你看看月下的大海,是不是很漂亮?” 其实戴月拿反了,影像石上清清楚楚地映着她的脸,和她小心又笨拙的动作。 哪里有月下的大海啊? “……很有意思的故事,我跟你说噢……” 最后水镜里的画面摇晃起来,戴月脸上挂着惊慌的神色,这还是姜濯筠第一次见。 戴月她平时总是很可靠很镇定的。 姜濯筠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 风雪大作,幼小的戴月双手被冻得通红。但她没有慌乱和畏惧,挥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 直到霜雪覆了满头也没有停下。 画面暗下来,应该是快结束了。姜濯筠顿了顿,还是拿起水镜,要卸下影像石。 “希聆,我有些想你。” 水镜里的人涨红了脸,那双眼睛亮极了。 半晌,一滴水落在水镜中间。 “她好像很爱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401:26:19~2022-05-1501:0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冥鸿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剑修 ◎真正的剑修,毫不怯战◎ 戴月的背后传来温暖的感觉。 白荼解除荆棘形态,她白皙纤细的双臂从背后把戴月的肩膀环住。就像秘境初遇的时候,白荼蛮不讲理地让她做代步工具一样。 太冷了,只有背后两人贴近的地方是热的。 这一点温暖让戴月从溺水的窒息里回过神来。 蓬莱域的开启实在是太奇怪了,没有任何引导,只有一股往海底深处的吸力。 “小师姐,你上去吧。”戴月虽然心疼得快要裂开,但是她不能拉着白荼一起沉眠大海。 细碎的水光映在白荼脸上,她的青丝在水中松散地弥开,像一朵瑰丽的黑色曼陀罗。 “我陪你。”白荼那双林中小鹿般的眼睛闪动着,脸上还是那副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散漫。 我陪你,不管是去秘境还是下地狱。 戴月想起白荼一直在追逐死亡。 她马上收起那副破碎的模样,拿出储物袋里的避水珠。 薄薄的水膜支起,两人获得了喘息的空间。 生活还是要继续,至少等她拿到最后的心法,和那份改换资质的贺礼。 白荼朝她笑了笑,没说话。 离海面越来越远,直到一点光亮都看不见,四周一片漆黑。 但是渐渐地,周围开始亮起星星点点的萤火,*犹如置身星河。戴月反应过来,这里的海底也有会发光的浮游生物。 借着微弱的蓝光,戴月看清了四周游荡的大型生物。红褐色的水母如活动的绸布般飘荡游动,巨型鱼类身上木桶大的鳞片,在荧光里亮了一瞬就隐入黑暗。 白荼安静地看着海里的一切。 直到一道危险的气息锁定她们的气泡,戴月怀里的恩泽贝微微发热,那气息便消失了,仿佛移开了目光。 海中神秘吸力的尽头,立着一个塑像。 塑像眉目精致动人,仿佛雕刻她的人用尽了毕生心血。 戴月怔怔地看着塑像,白荼听见她说:“妈妈。” 她随即打量起这个让戴月反应奇怪的东西,发现她和塑像长得一模一样。 “洛枫铃……” 塑像似乎听见了她们的声音,扭头与两人对视。 两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回过神来已经到了一片荒原上。 风很大,像是要催折一切。 戴月还没从发现洛枫铃是自己生母的可能中缓过神来,就被掀了个底朝天。 白荼化成荆棘抓在地上,她对这个地方感到无比熟悉。随即白荼朝一个方向伸出许多荆棘,转眼间,她的枝叶就已经来到了荒原的边缘。 那里是一片密林,是她开智之前生长的地方,她记得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的味道。 戴月艰难地拔剑站起来,开始挥剑。 劈星剑法第一层结束,这剧烈的风没有丝毫停滞的意思。 和秘境中的荒原不一样,这里的风是一种带着特殊灵力的罡风,风中裹挟着沙粒仿佛要把她的血肉从骨架上吹离。 戴月无数次被掀翻,眼睛被吹得干涩发疼。她趴着地上,等待着脑内的嗡鸣声过去。 在这里走个路怎么都能这么难! 白荼给戴月手上缠了一根荆棘,就往其他地方去了,似乎是要找什么东西。 蓬莱域偌大荒原上只剩下戴月一人,她一时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 站都站不起来,难道要爬着走? 心法依附剑法,辅助剑法,或许不应该用心法的招数。戴月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归一诀,甩了甩头,咬着牙站起来。 第一层,一隙空明。 归一诀和劈星剑法同时运作起来。 戴月朝正前方劈出一道剑气,扑面而来的罡风竟然把这道剑气打散,又把剑气的碎片卷回戴月身边。 戴月心道不妙,她手上动作不敢停歇,忙使出第二层虚实相生来抵御。 剑修的道,从来没有怯战一说。 想起这个戴月又要吐槽,如果我打我自己,不怯战是要把自己打死吗? “哧——” 分心了,一道破碎的剑风划开自己的衣袖,手臂上火辣辣的。 不管了,一条路走到黑吧! 第三层,孤舟羁旅。 每一层的剑意,都要用下一层更强悍的剑意来抵挡。 眼见最为熟悉的前四层就要用尽,戴月不得不起了搏命的心思。她不能分心,只能硬着头皮和这诡异的罡风对打。 第五层,上清下浊。 她从来没有在实战中用过这一招,没想到在这里用起来没有磕绊和生涩的感觉。 这一层结束之后,戴月只觉得视野暗了下来,每一寸风的流动都能让她感觉到无尽的剑意。 她如此迅速地在风中顿悟。 接下来所有的招式都是她从未使用过的。 第六层,古木逢春。 黎逍的霜寒剑让她感悟了“春”之一字的真谛。 春,是生命的轮回,冬日的死寂并不意味着彻底的死亡。 古木逢春,就是如此。 而戴月本身就是古木!她的重生,她灵魂深处的隐秘,正巧暗合了古木逢春的内涵。 只有死过,才知道什么是活着。只有重生,才能圆满自己的轮回! 第七层,斗转星移。 如果古木逢春说的是生命轮回,斗转星移就是时空变幻。万事万物如水般流淌而去,站在原地的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那些上辈子的人和事,残局无可奈何,孤高者走向毁灭,就连永恒的星空也会变化,还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是“我”。 第八层,意秉乾坤。 我即世界,世界即我。 练到这里,戴月不禁有一种错觉,仿佛整个归一诀都是为她打造的。 第九层,九九归一。 戴月的师父,鸿元五剑的归一剑主,就在这层。 还可以继续吗? 四面八方的剑气夹杂着无尽剑意,不出手就要被它们搅碎。 戴月想起她师父说过的话。 “九九归一,万法归于一剑,这一剑就是你要走的道。” “你的道,是什么?” 我的道是什么。 在无数破空声中,戴月闭上了双眼。九道剑气在她身侧出现,戴月高高举起手中的剑,要往一个方向斩去。 那九道金色虚影重叠在她的剑上,顿时,那把灰扑扑的剑上亮起了耀眼的光来。 戴月左手的印记引动血脉之力,她只听到一声脆响,仿佛什么东西在她的剑下灰飞烟灭了。 我持剑不为杀戮,我要的是守护与拯救。 “天真,你若执意如此,势必成为殉道者。” 戴月睁开眼睛,只看见一个茅草屋。屋前的院里,一口铁锅架在火堆上烧着,水蒸气咕噜咕噜地冒起来。 那个说话的人手里拿着一把分叉开裂的蒲扇。 “你的剑法不错,人也不错。” “不过这样的人容易早死。” 戴月还想问些什么,对方已经变得不耐,“往上走,你要的东西就在上面。” 积分赛很快进入尾声,这一天是放榜日,几乎所有的剑修都来到了广场前。 金丹以下,燕淮毫无疑问地夺得头名,和戴月当年一样。算上今年,归一门已经两次夺得了金丹以下的头名。 甘于卮当即就收到了邹乱火热的眼神。 “你小徒弟也不错,不如……” “不行。”甘于卮干脆拒绝。 “他这鬼族血脉倒是有些难办,”邹乱倒是先替他发愁,“矜言老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静观其变吧,我归一门向来如此。” 钟离沧这时才注意到燕淮,他往常一般不在意金丹以下的弟子,只是这个孩子,使他想起了自己以前的一个徒弟。 他成名的时候也是这样年轻,只是最后……可惜了。 燕淮对这些目光似无所感。 这时,他剑的背带突然断了,他看也没看,反手接住。 镇邪玉剑柄露出一个角。 钟离沧神色一凛,他认得这把剑。 轩辕长庚高居化神之下积分榜首,众人纷纷艳羡轩辕城主后继有人。 轩辕长庚本人倒是对此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暗自摸了摸手上的铜制剑穗,有了它之后,自己的气运就像是被激发了一样。 看来那个梦里全身沐浴在紫火中的神祇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只要皈依于祂,就能获得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一切。 甚至长垣城那样的隐世家族都愿意和他缔结姻亲。 而且,是在他要娶水玲珑的条件下。 这怎么不让他欣喜若狂? 二美入怀,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做到的? 至于那把剑,他才不屑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抢夺。有了天神的帮助,他只要找个机会暗中把那栖梧山少主抹杀便是。 他一路越级战胜强大的剑修,不过是为了立住自己气运之子这个称号罢了。 其实轩辕长庚心里清楚,如果自己不依靠神的帮助,要堂堂正正战胜黎逍怕是很难,还要担负失败的风险。 总之,他怕输,输就会损害他气运之子的形象。 如果依靠神的帮助……那些老古板一定会把他当成邪修。 他是很有野心,但他并不蠢。在拥有绝对话语权之后,他再摊牌也不迟。 他给自己的父亲使了个眼色,站上台清了清嗓子。 他本就清俊,加之声誉良好,又在论剑大会中夺得积分头名,迅速笼络了很多人的好感。 “在下轩辕长庚,要退出论剑大会。” 这话一处,台下迅速炸开了锅。 “轩辕公子,何出此言啊?” “连神剑都能云淡风轻地放弃,轩辕公子真乃淡泊之人啊!” 寥寥几句话,就把轩辕长庚勾勒成一个原本胜券在握,但品性高洁,视神剑如浮云的公子形象。 相比之下,那些为了神剑杀红了眼的剑修,就不自觉地低人一等了。 论剑大会齐聚四方英豪,若是能请这些人参加他的喜宴,那他轩辕长庚的名号定然传颂四海! 到时候,还有谁能怀疑自己气运之子的身份? “我将于近日筹备道侣大典,还请各位拨冗莅临。” 众人纷纷明悟。 为了道侣放弃神剑,这轩辕公子不但高洁,还是个情种。 “哈哈哈,一定来。” “那就祝轩辕公子与道侣鸾凤和鸣了。” “又有多少姑娘要心碎咯……” 轩辕长庚摸了摸手中的剑穗,笑得爽朗。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不回评论是因为害怕自己剧透,可恶!我想了一个让我自己超超超得意的结局,可是我要忍住不说。 话说,我下自然榜了,理论上没有曝光。为什么还会有新的读者找到我呢~可以告诉我吗~ 感谢在2022-05-1501:07:10~2022-05-1600:5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xxxxxx15瓶;冥鸿5瓶;黑执事、夏尔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心魔 ◎你和我都困在同一个牢里◎ 人生在世,总会有问心有愧的时候。若是不加干涉,这一点除不之尽的阴私腌臜,会酿成弥天大祸。 例如,演变成心魔噬主的惨剧。 然而正道修士压抑心魔,邪道修士放纵心魔。 为了活命,正道修士入魔也是一条退路,只不过走起来没那么坦然罢了。 只消漏出端倪,就会被清理门户。更不用说邪修那般残忍的法门,哪一个成名大魔身上不是业债累累?要在寿元耗尽前争口气,能靠屠城那点魂魄血肉完成的都是小事…… 识海里尖锐的疼痛消退了一些,姜濯筠嘴唇苍白,汗湿的鬓角黏附在脸侧。 她长舒了口气,身体一软倒在榻上。 “师姐,你感觉如何?”轩辕长庚正要伸手去碰她。 姜濯筠躲开,声音冷得像是含了冰块,“你是怎么进来的。” 轩辕长庚看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眉目间带着一丝掩饰极好的轻蔑。他低笑道:“师姐,我只是担心你。往后我们就是……” “出去。”姜濯筠别过脸,仿佛再看一眼都会脏了眼睛。 轩辕长庚顿时心头火起,他是深爱姜濯筠没错,但这女人三番五次不给他面子……不过她得意的时间不多了,届时道侣契约一绑,还不是任他磋磨。 是因为那个归一门的女剑修?若是姜濯筠实在喜欢,看在长垣城的面子上也不是难事…… “如果你放不下她,我一同纳了便是。” 想到这轩辕长庚莫名打了个寒噤,他可能打不过……不,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可是有神祇庇佑的气运之子。 相比之下,水玲珑就知情识趣得多。 听到这话姜濯筠只觉得一股要把魂魄活活撕碎的恨意油然而生,识海中刚刚才被勉强压制的心魔又尖啸起来。 她姜濯筠身负长垣城的使命,可以为了所谓苍生低头。 她是炉鼎,修不出琴心、受尽心魔侵扰。 她无趣而灰暗的过去里顶着一个天才神女的称号招摇撞骗,没有人知道她的心灵已经碎裂了。 她残破不堪、脆弱无比,她是盛名之下的傀儡,那一根根提着她的线非要把她拆骨剥皮、揉碎自我,推着她搡着她往一条她恶心不已的“康庄大道”上走。 然后跟她说这就是她的命运。 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她不愿意,她不愿意! 只有戴月出现在那个山洞,才把她从一片无尽的黑暗里拽出来。当她挥剑斩去恶徒血肉的那一刻,她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可是万般不甘终究反抗不得,她没有选择更不配爱她的月亮。 两情相悦不过是个迟到的笑话,是她内心深处最碰不得的逆鳞! 轩辕长庚凭什么敢大言不惭地提起她? “你算什么东西?”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杀意。 元婴修为的压迫感铺面而来,那双藏在发丝里的琥珀色眼睛红得能滴出血。 如果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她怕是会失手把轩辕长庚杀死。 轩辕长庚心里发怵,但还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你的心魔早已成就大患,如果我没出现,你怕是只有安安分分给他做炉鼎才能解决。” “选吧,当他的炉鼎,还是随我入魔。” 红霜老神在在,这种情况下姜濯筠的选择昭然若揭。 “你顺应天道、善待世人,天道与世人善待你了吗?” 没有,她生来困厄,除了死磕音修一道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她妄图独立,可是炉鼎之身根本不能靠自己而活,就连心魔也比寻常修士更凶悍难缠。 最爱她的人早早撒手人寰,她最亲的人为了蝇头小利干脆利落地把她卖给别人。 到现在,就连爱一个人,都为世间所不容。 “哈……” 受够了。 “没有人能逼我做选择。” 红霜看着她识海里的动荡,先前要嘲弄她的心思也烟消云散,这是连她都能感受到的危险。 练到剑法的最后一层,就可以被称作剑主,同时,与那套剑法一脉相承的所有剑修都会有所感应。 戴月在荒原上斩出九九归一那一剑的时候,所有修习归一诀的剑修都在冥冥中感受到了。 归一诀多了一位剑主。 明霓夜跳起来,“是师姐!” 几个内门弟子嘴巴张得快要塞下鸡蛋,“大师姐成剑主了?” 鱼泠鸢与甘于卮对视一眼,金丹期的剑主,简直闻所未闻。 鱼泠鸢展眉一笑,“明弓这小家伙还真是青出于蓝。” 甘于卮揶揄她,“师姐当年是元婴才修至大成吧?” 戴月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她正依靠着那个自称守墓人的家伙的指示,离开白色沙滩,来到了岩壁之上。 荒原罡风本就有促进顿悟的效果,换在别的地方她还不一定能复现出那样的神技。 顶多相当于伪剑主…… 等等,我好像成剑主了?戴月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 岩壁之上是个巨型露天机关道,各类机巧层出不穷。 戴月有心探路,向正前方掷出一块卵石。 那卵石还悬停在空中,四面弹出的狂暴灵力、侧壁射出钢针、地底突然冒出的棘刺把那块圆润的卵石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削成了齑粉。 还没落地就散了。 “嘶——” 看着此情此景,戴月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给人过的吗? 这条笔直的机关道,尽头摆着洛枫铃的塑像,仿佛走到塑像边才能得到真正的奖励。 临门一脚的考验,似乎危险一些也无伤大雅。 戴月拔剑后细细观察一番,找到一个看似安全的落脚点。 可当她踩下那一脚之后,只觉得天旋地转,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站在轩辕城的偏院里。 瘦得脱了相的明霓夜静静地躺在草席上。 戴月的眼睛不自然地开阖几下,她知道这是心魔幻境。 上辈子死后,她未散的执念一直放心不下明霓夜,这里她来过,也记得。 这个明霓夜和上辈子那个不一样。 她的肚子应该是隆起的,双腿有一些浮肿。她的脸没有这么干净,她死的时候,脸上都是泪痕。 这个小小的姑娘,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 她很怕孤独,很怕黑。 她喜欢笑,喜欢听故事。 戴月还记得她对自己说过,她很期待这个孩子,希望孩子不要像轩辕傲尘,要像她多一些。 这是她捧在心尖上的小姑娘啊。 爱上了一个人渣。 她变得规规矩矩,甚至学会端茶倒水。 她把一颗滚烫的真心都剖出来了,可是那个人却看都不看一眼。 那么怕黑的姑娘,那么怕孤独的姑娘,在这个没有点灯的夜里孤零零地咽气了。 戴月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她向前走去,想摸一下明霓夜的脸庞。手刚刚碰到明霓夜的瞬间,对方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泪花闪烁,“师姐,我不想死。” 是装成明霓夜的心魔。 戴月不管不顾地把她抱住,“这一次,你活得很好。” “我给你找了很多老师,也在收拢你的势力。” “那个害死你的人已经魂飞魄散了。” “我会永远陪着你,陪你走上巅峰。” 心魔是修士心中负面情绪的集合,往往会以最能够引起修士情感波动的样貌出现。 有的是宿敌,有的是情人,还有不能具象的恐惧,或者一场反复出现的天灾。 明霓夜是不会伤害自己的。 明霓夜形状的心魔也一样。 戴月在这辈子尽力弥补了明霓夜,她知道自己做的是正确的,她坚信这样会彻底改变明霓夜的结局。 所以,此刻她的心中没有畏惧。 那心魔扭曲了一瞬,在原地消失了。 整个场景也开始变幻。 是一场掩盖一切的风雪。 她的手臂上嵌着一个死人的牙。 这是她被妖皇夫妇找到之前,她身体残缺,正常情况下几乎无处可逃。 她藏在干涸见底的储水缸里,等待饥饿的村民过去。 只要能活下去,茹毛饮血又算什么?一个偏僻的凡人村寨,根本不受那些规矩的约束。 顶在头上的盖子被掀开,一只干瘪的手穷尽毕生之力把她拎起来,饿极了的眼睛里散发着野兽般凶悍的光。 这时寒流席卷一切,于是雪覆了满头,那野兽般的饥民经不住骤降的温度,直挺挺倒下,那口牙还没来得及咬得更深。 她则是因为体内的灵根挺了过来。 戴月到底还是成长了,扑簌簌的落雪声里,天地一片惨白。她可以冷静地数着日子,从白天等到黑夜。也可以眼睁睁看着那具日渐僵直的躯壳呈现出失温的特征。 她已经成为一个修士,凡人期的恐惧,她可以凭着一把剑通通斩平。 场景果然开始变幻。 这次到了天道宫,四处挂上正红彩绸,往日雅致古板的氛围变得喜庆起来。 天下豪杰齐聚一堂,这一场宴席可谓声势浩大。 新郎官满面春风。 台下一派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戴月端着酒杯,看着袅娜娉婷的背影,心里脑中发昏得厉害。 这是姜濯筠的道侣大典。 戴月心中苦笑。 她第一反应,终于来了。 第二反应,我这辈子最怕的原来是这个。 她下意识地摩挲自己的锁骨,重霄天幻惑秘境后,抱起姜濯筠,一言不合被她一口咬在锁骨上。 直到现在,但凡想起,那种酥麻的感觉仍然经久不散。 她上辈子怂得可以,看到仙女一样的那个人,也只敢在角落里偷偷看着,找她说句话都是万万不可的。 天潢贵胄,高岭之花,凭什么会喜欢一根在泥淖里长大的野草? 她离那个人的距离比星星还远。 这辈子她终于能站到对方面前,和她堂堂正正地说会话。可是还没等她剖白心迹,对方再次投入了他人的怀抱。 也罢,不过是她一厢情愿。 她这么想着,那心魔却更强大了些许。 它顶着姜濯筠的脸,站在人潮中央对她得意地笑着。 戴月反应过来,不能这么想。 第66章 错位 ◎她将会知道一些真相◎ 心魔的纹路在戴月的脸上蔓延开来。 她远远地看着姜濯筠,这一刻她只记得自己是个来赴宴的局外人。 姜濯筠平日里总是穿着月白色的袍衫,在天道宫修士这层身份的框架里规规矩矩,毫不逾越半分。她虽然不苟言笑却是温和的,古板的行事里硬是透着几分缥缈的仙气。 现在,这身红衣艳得快要烧起来。 头冠是长垣城独有的万年绯玉髓,在喜烛摇曳的火光中闪着星星点点的灵蕴,仿佛在釉质皮面下拘了漫天星辰。 乌发被束起,纹丝不乱的,那一截纤细瓷白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 她上了妆。 唇色嫣红。 戴月佯装平静,她也只能按下心里莫名但剧烈的疼痛。 她最后才决定去看她的眼睛。 姜濯筠有一双琥珀色眼睛,漂亮极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望向戴月的时候,会笑得比槐花蜜更甜。 可是现在这双眼睛里却盈满泪水。 她不愿意。 戴月脑海里猛地迸出这句话。 新嫁娘接过合卺酒,葱白如玉的手指抓在青铜酒杯上,指节泛白。 饮下这一杯就是礼成了。 她对戴月说:“来救我吧。” 戴月几乎是瞬间往她的方向走去。脚步迈出的时候,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她的足尖传来。 然而这痛楚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戴月没有在意,反而觉得心里撕裂般的悲伤好了许多。 她一步一步向姜濯筠走去,心里越来越轻松。 守墓人站在机关道旁边,看着先前的女修毫无防备地被各种刀剑灵气削得血肉模糊。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仿佛这一切就该发生,而他在这千百年的守候里已经对此事司空见惯了。 “可惜……” 这是一声苍老的叹息。 戴月向姜濯筠伸出了手,想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姜濯筠怔怔地看着这个幻影,同时她感应到自己送给戴月的护身符上传来了一阵阵凉意。 戴月她,正在面对极大的危险? 识海里红霜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不要命了吗,在这种时候想别的?” 正当姜濯筠分心的时候,她紫府中传来的痛楚让她神魂都要震颤起来。她已经不能回头了,她终于还是亲自把苦修数年的经脉寸寸折断。 她把它们全部撕碎然后抛弃,似乎这样就能摆脱那些妄图掌握自己的线,摆脱过去那些无数并非出自本心的虚与委蛇。 什么盛名,什么天才神女,她都不要了! 姜濯筠咬紧牙关,抱元守一,强行冷静下来。 鲜红的血珠从她的眼中口中争先恐后地涌出,不消一会,她素白的床榻上已经被染成深红色。 力量,她需要力量来掌握自己的命运。 “等我……明弓,一定要等我。” 一缕深红近黑的气息地从她断裂的经脉上生出来,修补着她的身体。四周灵气如海水般倒灌进她的紫府,曾在她神魂深处叫嚣的心魔也被她玉石俱焚的狠劲消磨得奄奄一息。 姜濯筠琥珀色的眼睛慢慢变成深褐色,仿佛干涸的血迹。 “作为见面礼,这个玩意就交给我来解决。”红霜轻笑一声,那孱弱至极的心魔被她抬手绞杀。 还没等姜濯筠完全恢复意识,一股对鲜血的渴望就在她心底升起。这种异常的渴望就像针一样在她的身体里游走,从骨缝里透出的麻痒难耐让她蜷缩起身体。 “我……”姜濯筠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嘶哑难听。 “入魔或许会比这个好一些。”红霜丝毫不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风凉话,“汐灵不是那么好做的,我等着你后悔。” 红霜生前就是汐灵,她比谁都清楚汐灵的致命弱点。 更何况,沾染异族情爱的汐灵,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 因为她自己就是前车之鉴。 汐灵一生只能认一个伴侣,依附对方的鲜血生存。几千年前在汐灵族里还好说,除了伴侣之血还能有别的替代品供自己存活。 只不过,随着她的死去,剩下的那些汐灵又能存活几个呢? “汐灵不能在岸上久待,你最好想办法去海里一趟。”把姜濯筠冷嘲热讽一遍后,红霜轻飘飘丢下一句就陷入了沉眠。 ——引导对方成为汐灵花费了她大量的魂力。 黎逍正整理着放逐之地雀探的情报,加上其他外界宗门的主动示好,遗失的几件神器大致的位置可以推测出来了。 说起现存神器,最近被收回的那件眠桑城玄女绫正被天道宫好好地收着。 至于天道宫的另一件神器溺神玉,也安安静静地沉在池底。 近日重现人间的归一剑,已经被作为论剑大会剑魁的彩头,很是招摇了一段时间。 昆仑山那件七煌弓,虽然线索已经很模糊,还是能指向消失许久的凌日龙宫秘境。只不过那个秘境开放时间成谜,找七煌弓的难度反而有些大。 至于海市秦家掌管神器洞火镜,依旧在扶慈城拍卖行发挥鉴宝的作用。 鸿元大陆还算太平……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浴仙宫那位水氏皇族后人,会把诸天星盘这件神器作为陪嫁,和轩辕城换一些便利……看来涉幽宗在雾泽灵洲的动作已经很大了。 黎逍拿起放逐之地妖都巫族的卷宗,不禁皱起了眉头。 “始巫杖消失了?” 妖都离涉幽宗在放逐之地的大本营十方台,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在妖都盘踞势力没有完全放弃抵抗之前,巫族没理由把神器藏匿起来。 那件始巫杖,可是巫族始祖的银骨铸成的,拥有极强的灵力,使用得当甚至能击杀合道期以上的大能。 这样强力的神器怎么会不翼而飞呢? 难道是巫族不愿出借神器想的拙劣借口? 黎逍眉头紧皱,只觉得巫族明、楚、洛三大家这种时候还想着明哲保身,怕是自私了些。 九件神器有七件得知下落,剩下两件只有一个来源不明的范围。 云落钟可能在放逐之地哭魂岭或是黄泉涧,龙鳞胄可能在雾泽灵洲蓬莱域或是朔风冰域诛神峡。 黎逍捏捏眉心,栖梧山和天道宫用来执行秘密任务的人手已经开始不足了。 黎景衡看着伏案工作的儿子,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 “父亲?”黎逍有些意外,黎景衡上次离开是去涉幽宗支援肖大阵师,回来的这么快……难道是计划有变? 黎景衡身上的暗伤隐隐作痛,他却慈和地笑着,“阿逍,论剑大会如何?” 积分赛排名靠前的几人,除了五剑传人有些棘手,其余人他自认为有一战之力。至于百胜头名戴月,她重回金丹不久,要越两个大境界胜过他,简直是天方夜谭。 黎逍嘴角微翘,“十拿九稳。” “如此,我便静候佳音了。” 黎景衡略一打量案上的卷宗,就知道黎逍愁的是神器的事。他的眼神微微一凛,随后感叹道:“若是当初的四圣使仍在,也不会落得如今这样捉襟见肘的处境。” 鸿元大陆甚少谈论四圣使,年轻一代中知道四圣使名号的都十分有限。黎逍有些不解,为何父亲突然提及这个。 在他的认知里,四圣使是奠定如今修真界势力格局的大人物,死狱代表的秩序体系就是四圣使一手建立的。 “不知阿逍在朝羽岛可住得习惯?” 黎逍被黎景衡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问住了,他们凤凰一族所在的栖梧山就是朝羽岛上最大的山脉,自己家还有什么住不住得惯的? “我黎氏凤血,是上古冰凤凰后裔。朝羽岛常年炎热,阿逍可曾觉得奇怪?” 没错,就连他们的霜寒剑法都和朝羽岛潮热的环境格格不入。 黎景衡看着黎逍的神色,缓缓开口,“黎氏一族,原本栖居于朔风冰域,迁来朝羽岛是朱雀圣使的授意。” “我等上古血脉,承袭圣使权柄方能作为隐世家族苟活于世。只不过如今风云诡谲,其他三家还做着缩头乌龟,排查区区神器才会如此吃力。” 黎景衡之所以对四圣使深信不疑,是因为他知道,当时那些拒绝四圣使建议的上古血脉全都下场惨淡。那些盛极一时、风头无两的强悍种族,不是早早地葬在埋骨之地,就是倒在了魔族的铁蹄之下。 无一幸免。 戴月碰到姜濯筠的那一刻,对方的身形和整个心魔幻境一起分崩离析。 越是迫切地想留住,越是不得其法,戴月僵立在原地,被蒙蔽的理智开始回笼。身体的剧痛让她更加清醒,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已经变成了一片血色。 姜濯筠仍然站在远处,这一次她没有望向戴月,身边的人也对戴月视而不见。 这显然不是心魔幻境。 喜服,红烛,两位新人。戴月望向姜濯筠身侧的男子,发现对方竟然是轩辕傲尘。 “这难道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戴月惊疑不定,因为姜濯筠嫁给轩辕傲尘是原著里后半发生的剧情,而当时她这个炮灰早就下线了。 戴月看着姜濯筠冰冷的眼神,只觉得陌生得要命。她心底突然涌起一股不安,却无从解释为什么不安。 这种冰冷带着杀意。 姜濯筠要杀了轩辕傲尘? 不可能,原著里根本没有这个情节。 而且姜濯筠就算伤害自己也不会作出这种事,哪怕她心里再恨轩辕傲尘。 她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戴月突然有些生气,她自然不允许旁人对姜濯筠的抹黑。应该是心魔,故意引动她的怒气,想要乘虚而入! 戴月环顾四周,想要找到“心魔”的痕迹。 可是她最后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和满室喜色格格不入的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戴月捂着头挣扎了一会,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她麻木地张了张嘴,藏在雾中的真相也对着她狞笑。 “明……组长。” 【作者有话说】 我提早一天回来了!没想到吧! 感谢在2022-05-1702:41:47~2022-05-2900:5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咕咕是我身下受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芽菜40瓶;為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卑鄙的你 ◎买心法附赠一个师父◎ 戴月看着那个穿白大褂的人,第一反应是讪笑,就是工作时间摸鱼见到领导的那种笑。 虽然她完全想不起对方除了“明组长”之外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但自己那种下意识挺直腰板的行为昭示着对方身份的非同寻常。 这是共事多年对上司刻入DNA的恐惧?戴月*惊疑不定。 “明组长”对她点了点头,“事实上,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第三违律……” 戴月听这话还有未竟之意,没有贸然开口。 可是,不论是上辈子还是上上辈子,她都没有对这个人的印象…… 这位组长的白大褂很干净,胸口别着一只黑笔。 不,好像不是黑笔。 普通的黑笔怎么能……在光脑上写指令? 这个画面猛地出现在戴月的脑海里,随即她感觉到钝痛。 “明组长”打了个响指,就像在名为戴月的数据库里敲下删除键。 戴月只觉得,那个骤然冒出的画面就像血滴融入海洋,再也识别不出来。 “再违律就不好了,”对方敛起神色,“你们这些待跃者,想要升维必须好好完成任务。” 她颇有苦口婆心的意味,“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我不反感你的决定。” 她叹了口气。 “当时你给我这个坐标就是为了这些?” “罢了,试验只要能达到预期目标,你违律的事,上面多半不会追究。” “明组长”左侧的眼睛闪着未知金属的光泽,似乎是在打量戴月。 “难道你当初就是这么想的?” 还没等戴月消化这一长串的信息,心魔幻境就像承受不住莫大的压力,开始迅速崩解。 “你啊,真是个卑鄙的待跃者……” 戴月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洛枫铃的塑像跟前。 她看着塑像上和白荼分毫不差的脸,只觉得异常熟悉。这是“戴月”对生母的思念之情吗? 她身上全是机关造成的伤口,回头看去,那条洁白平直的机关道到塑像前的台阶,被她走出了一条鲜红而笔直的路。 到终点要怎么做? 她打量着塑像。 这个塑像和海底的不同,没有沾染藻类,整个塑像用骨质雕就,在湛蓝天幕下显得光洁而明亮。 她双眼紧紧闭着,睫毛和发丝纤细精巧,连手上的青筋都若隐若现。 如果不是用神识探究过,戴月几乎会把她错认成活物。 洛枫铃的手里握着一个玉简。 戴月忍着疼痛,把沾染血污的手在心口那块干净完好的布料上抹了抹。 她碰到玉简的那一刻,一股恐怖的吸力从玉简上传来,让戴月消失在原地。 如果她猜的没错,玉简之中就是劈星剑法后半和那个传说中能改换资质的宝物! 戴月重重地摔在地上,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散架了,眼皮重得睁不开。 她摸出几个疗伤的丹药,胡乱塞到嘴里。清凉的药力在经脉里走了一个小周天后,戴月才堪堪镇定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干尸,藤蔓遮掩的露天的山洞漏下光束,照在干尸上,气氛无端显得神圣而肃穆。 那干尸盘膝坐着,背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剑。 戴月原本趴着看她,或许是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不礼貌,还是强撑着坐了起来。 如果说这里是修士的墓穴,那也过于空荡了。戴月看着她身上背的剑,虽然剑身已经腐蚀严重,那股凌厉的剑意仍未消散。 说明这位前辈至少是一位剑主。 她移开视线,却发现墙上密密麻麻全是印刻着剑意的划痕。 仔细打量之下,左右两侧的剑意又有不同。 左侧的剑意精准而克制,看上去像是杀招的刻痕里面却没有丝毫杀意。 仿佛只是信手挥出的。 右侧就不一样了,癫狂、怨恨、痛苦……戴月只是瞥了一眼,过多疯狂的情绪瞬间扑面而来。 识海剧痛,戴月闷哼一声,倒退了几步。 据戴月所知,左侧的剑意分明是无情剑的路数。 在魔火之乱前,无情剑还是很大的流派。 只不过这个流派对修士的心境过于苛刻,又早早地灭绝人性,反而导致他们堕入魔门的概率出奇得大…… 无情道剑修一旦步入歧途,给修真界带来的危险是成倍增加的。 在心法的影响下,他们的自我意识已经被抹去了,无限接近于剑本身,就像一柄柄人形兵器。 一旦这股力量能供人驱使,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鸿元大陆明面上是不许修炼无情道的。某些喜欢豢养死士的大家族就不知道了。 右侧的剑意……戴月皱眉思忖着,难道是这位前辈受到心魔困扰的产物? 戴月越想越奇怪,无情道可以说是最不畏惧心魔的流派,一位无情道的剑主还能被区区心魔击溃吗? 她记得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于是不再去劳神那些蹊跷之处。 心法在哪呢? 戴月看着端坐在石台上的干尸,心里默默说了一句抱歉。 可她刚刚走进石台还没有所动作,那干尸微微转头,用空无一物的眼眶“看”了她一眼。 戴月心头一跳,伸在半空的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她于是顿了顿,恭声道:“前辈,我为心法而来。” 那干尸猛地散开,再也维持不住原先的完整。 在遗骨堆叠的地方,显露出一只灰扑扑的玉简,和一根缠着红纱的金钗。 戴月帮那位前辈收尸后,才去拿那两件东西。 红纱的最外层已经褪色了,戴月小心地把它展开,发现里面的金钗断成两截。 一缕浅淡的残魂从金钗上镶嵌的红色晶石上升起来。她太虚弱了,仿佛风一吹就会散。 戴月赶忙拿出灵石,把四周的灵气浓度堆得更高。 那残魂只是漠然地看着,一丝波动也无。 “青龙圣使说你能实现我的遗愿。” 魂体稍微凝实一些后,开始和戴月交流。 戴月知道青龙圣使,那是数千年前修真界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这个残魂能和青龙圣使对话,想必也是那个时代的修士吧。 因为大人物的一句话,在这方天地枯坐数千年,终于等到了那句话里的人。 她却没有激动或是怨恨,仿佛丧失了调动情绪的能力。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你……太弱了。” 戴月哽住。 “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变强吧,这里的禁制不到元婴破不开。” “前辈,我还要很紧急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戴月想起几个月后的神剑之战和一些她不愿提及的事情,心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已经来了,想别的也没用。” 残魂陈述事实,神情平静。 戴月握着玉简的手紧了紧,又听她慢悠悠道:“此界百年,外界一日,再蠢都能出去。” 短短几句话,让戴月的心情仿佛坐上了云霄飞车。 她于是有些坏心眼地说:“前辈,您不就没出去……” “……” 燕淮感觉有人在跟着他,他暗红的眼睛酝酿着恶意。 明霓夜看着燕淮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三师弟,怎么了?” 燕淮的眼睛里清楚倒映着明霓夜的身影,那抹暗红色有些乖巧似的飞速散去。 他竟是笑了。 他不能再玩这样的把戏了,有些事情必须亲自解决。 明霓夜很少见到这位三师弟笑,虽然他是年纪最小的,但总是冷着脸,仿佛心事重重。 “师姐,你先回去吧。” 明霓夜直觉这个师弟不对劲,如果她现在走开,他可能会走上一条无法挽回的路。 她于是抓住燕淮的手腕,“不行,你必须和我一起回去。” 今晚是朔月之夜,他很难压制体内的另一个自己。 他不知道另一个自己从哪里来。 或许是炼狱吧,那样滔天的恨意和业债,把灵魂都染成了黑色。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自己被夺舍,可是现在他从那些画面里看见的人和事,不论熟悉还是陌生,都能感觉到是他亲手做的。 他人鲜血溅到脸上的温热黏腻,抬手间屠城的快意,大仇得报的空虚……被万箭穿心而死的不甘。 会是他的人生吗? “别管我了。” 仇风不知道少时的自己竟然如此顽强。他虽然辗转千百年,受尽轮回之苦,好歹也是一代魔君。 在这个不过筑基的小子身上吃了亏。 哈,该说不愧是他自己么? “死狱的人来了,再不听本座的,你和你的小师姐都得死!” 听到这些话,燕淮只道:“我从未伤人分毫,更无从沾染业债,若不是因为你!我哪里需要畏首畏尾?” 仇风冷哼一声,“你便是我,迟早会变成我这样,你别以为……” 仇风囫囵翻着燕淮的记忆,到归一门之后,他竟然真的没有一点痛苦的记忆! 这怎么可能?! 对比自己在言良手下的经历,这里简直就像世外桃源。 仇风心里怒火更盛,又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当初也是这样,会不会…… 不,他才不会后悔。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无论如何,这个身份他要定了。 仇风于是一转话头,“我只是想帮你哄走小师姐,之后能不能夺回身体,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你也不希望小师姐看到你之后的丑态吧?” 仇风只觉得阻力突然消失,他怔愣了一瞬,竟是拥有了身体的控制权。 这么简单? 明霓夜看着师弟的眼睛在黑夜里冒出暗红的光来,更觉得奇怪,又听他说:“小师姐,你先回去,我还要下山给你买些糖。” 明霓夜还没回话,就见四周出现了几个脸生的修士。 他们长相相似、衣着一致,看上去毫无特色,却有着惊人的气势。 “玄武圣使麾下,奉命捉拿罪人仇风。” 仇风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他不慌不忙,正要反唇相讥。 就听到旁边的小师姐说:“你们抓仇风,关我燕淮什么事?” “……” 【作者有话说】 专栏那本恶灵的玫瑰求带预收~百合西幻,冷buff叠满的咕咕我如是说到。 感谢在2022-05-2900:58:41~2022-05-3017:5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7710997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遗憾 ◎所以要更改一切◎ 水玲珑似乎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她睫毛颤了颤,“你说,是谁来找我?” 面上带伤的侍女看着自家公主水红色的床幔,恭声答道:“是天道宫姜真君,邀您去星落江泛舟呢。” 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天幕尽头的夕照在绯色帐幔上撒了层金粉似的。 水玲珑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几日商定道侣大典让她有些疲累,出去透口气也并无不可。尽管那位提出邀约的不速之客让她有些捉摸不透。 这是向她示好来了? 一只玉白的手从帐里伸出来,在浮动的光影中仿佛被涂抹上了薄红色。 侍女知道水玲珑答应了,给外面递了个话,又折回去把床幔挂起来。 “那件……嗯。” 侍女把她指的袍衫捧过来,是缥青色的。 水玲珑向来喜艳色……侍女想着那位姜真君的月白法袍,不禁有些失笑。 嘴上说着厌恶对方,行动上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客气几分。 确实是这位主子的作风。 水玲珑掀了掀眼皮,“笑什么笑!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是是是。” “您……要带上辛老吗?” 水玲珑想了想,“不过是女孩家家说点体己话,就不劳烦辛老了。” “别走太快,让她等着。” 毕竟那位姜真君,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加害她的人。 浴仙宫的贵客,自然要有独一份的居所。 而那些陈设不是原本就有的,海里的灵物,每一只都氤氲着醇厚的深海精气。 不新鲜可不能摆出来。 姜濯筠神识扫过后院,几架飞马拉着数斛“海货”,精气消散的就拿出去处理掉,再摆上新到的一批。 她看着院落里来来去去的侍女,只觉得浴仙宫的做派处处透着一股豪奢。 “你也是运气好,平常哪有万泽国的东西用,”红霜感受到充裕的深海精气,声音变得慵懒了几分,“赖在这倒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姜濯筠没有理会红霜,她克制地吐纳着,身体中那种狂躁也被疏解了几分。 水玲珑到花厅的时候,满心想着诸如“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俗语,上次不欢而散的确是她的失礼。 总之,在识大体这方面,和姜濯筠搞好关系非常重要。 也算她倒霉吧,自己被迫下嫁的二世祖有心上人就罢了,偏偏那个心上人也并没有多少乐意。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没必要刻意为难对方。 “不知姜真君莅临敝府有何贵干?” 姜濯筠笑得礼貌而疏离,“星落江上景致颇好,特来邀水道友一同观赏。” 星落江景致好是众所周知的,最初“星落江”这个名字来源于星影倒映在江中的绮丽之景。 只是近百年来,从来没有人会晚上去赏景。 因为,星落江出了个作恶多端的“水神”。 据红霜所言,水氏皇族生来不能近海修炼,他们的血气对海族有着致命诱惑。 如果那个“水神”也是海族的一种,那么她作为汐灵的初次狩猎,便能拿它开刀。 姜濯筠看着水玲珑,仿佛看着一个上好的饵料。 红霜突然喟叹道:“你比我想象中更适合做汐灵。” 姜濯筠对此不置可否。 戴月不知道第几次被剑气弹飞出去。 她被尘土呛地咳嗽几声,想要把自己撑起来,却半途脱力,下巴狠狠嗑在地上。 戴月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响。 “弱,还是太弱。”那魂体手里掐着驭剑的诀,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悬浮在半空中,剑意惊人。 戴月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 “罢了,今天就到此为止。” 戴月忙道:“慈安前辈,我还能打。” “你不能,”慈安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我累了。” “……” 她缩回金钗的红色晶石里,仿佛要休养生息。 戴月忙把身上的灵石全部掏出来,把金钗周围捂成严严实实的灶状。 关于这位慈安前辈,戴月和她相处这么久,对她的认知仅仅停留在名字上。 日常交流也除了剑意心法的碰撞,和被她说“好弱”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内容。 仿佛这个前辈就是个冷冰冰的工具人npc,出现在这里也只是负责把她这个金丹期呆瓜催熟成元婴期的呆瓜。 如此夸张的时速比例,她几乎不敢想象数千年前的灵魂等到她出现,要独自度过多少时日。 到底是什么支撑她等下去呢,难道是为了她先前说的愿望? 戴月想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比如左右两面墙上截然相反的剑意,再比如和慈安气质完全迥异的金钗…… 她翻了个身,看见了正上方平整的划痕。 因为先前见识过洞府里那些凶悍的剑意,这次戴月不敢毫无防备地莽上去,直到神识探过才敢睁眼。 那些划痕很浅,每一道都很平整,乍一看以为是无情剑,细看之下又有不同。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意,时而温吞时而利落,仿佛握剑的那一刻心里已经百转千回。 她听过有些大能可以用剑气作画,却没有听过能用剑气作诗的。 刻痕间距相同、深浅一致,这种古板无趣到极致的形式里,蕴藏的剑意却太过复杂,就像把生命的碎片凝聚成一个个符号,然后汇成…… 汇成什么呢? 这个时候,戴月不由得想起姜濯筠。 她月白的衣袂,她琥珀色的眼睛,和她少见的嗔怒。 或许是思念吧。 在时空里离散得那么远,还是能被对方执掌喜与悲。 最后那些思念会变成跨越生死也要逆转恶果的决心,可以把自己的一切为她打碎,然后拼凑成坦途的决心。 所以为她挥出的每一道剑意,都藏着自己吧? 嗯? 戴月先前推测慈安前辈是个无情道的剑修,那么这些思念又是因何而起呢? 她正这么想着,数日苦战的疲劳使她轻易被拉入了慈安前辈的梦里。 窥探他人的梦境不是一件正派的事,只是这个梦境太过坚固,戴月一时没找到出去的契机。 她有些尴尬,只想着出去以后要向对方好好道歉…… 无情道最先在南界发扬光大,戴月虽然没去过南界,也有一些浅薄的常识。 南界潮热多雨,路边的摊上总是支着桐油伞。 伞骨用的是南界特有的翡翠竹,绿莹莹的,和土黄色的伞面相映成趣。 戴月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这个场景仿佛是某个城镇,凡人多些,热闹得很。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这个时候太阳出来了,一股潮气卷着热浪把整个世界熏蒸起来。 戴月在远远的桥上看见了两个人,那个一身布衣背着剑的,想必就是慈安剑主了。 慈安剑主身旁站着一个身穿红纱裙的女修,光是背影就很勾人。 戴月思索再三,准备在看到不该知道的东西之前,问问离开梦境的办法。 走近了才发现,那女修脚踝上挂着一个金色铃铛,头上簪的赫然是慈安现在寄身的红晶石金钗。 “前辈……” 听到这句话,那红纱裙女修就用环住了慈安的手臂,“慈安,你熟人啊?” 慈安依旧冷着脸,“不熟。” 戴月,“是啊。” “……” 慈安前辈,您竟然是这样的人! 或许是戴月的神情太过惊讶,惹得红纱裙女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怪有趣的,”女修上半身往戴月的方向倾了倾,大半靠在慈安剑主身上,“你也是剑修?” “回禀前辈,我是剑修。”戴月还是第一次知道梦境里的人会主动和自己说话。 “我可不是你前辈,别把我叫老了。”她那双桃花眼潋滟着水色,似乎有些恼了。 戴月求助地望向慈安前辈,对方仍然是那副爱理不理的表情。 戴月无措的样子落在红纱裙女子眼里,似乎又让对方心情大好。 “跟你有点像哦,也带她去比剑台吧。” 不必了,我对别人的梦境不感兴趣……戴月面上陪着笑,又听慈安剑主说:“好。” 好? 戴月竖起耳朵,从慈安这个堪称温柔的回应上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小师姐,”仇风握着镇邪玉剑柄,不着痕迹地把她挡在身后,“这件事与你无关,快走吧。你要是伤到了,燕淮会难过的。” 最让仇风不解的就是这个小师姐,他上辈子从未招惹情债,直到死去都是孑然一身。 这个“自己”是从哪给他找来一个伴的呢? 诚然这位小师姐殊色无双,但他可是魔君,怎么会因为区区美色迷失自己的心智? 正这么想着,明霓夜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地站到了他身侧,“不,我师姐说,你是我们清源峰的人,所以我会罩着你的。” 仇风这个短命且孤寡的魔君,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前半辈子,他被言良做成了药人,供言良驱使,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些灰暗得像炼狱一样的日子,他反复被鲜血浸满。 连天地都是殷红的。 终于有一天,他的鬼族血脉完全觉醒,积攒的怨恨与痛苦让他完全失控,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仇风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茫然,“可是仇风是仇风,燕淮是燕淮。” 明霓夜不太在意,她亮晶晶的眸子闪着一种莫名的光彩,“只要你一天是我师弟,我就会保护你一天。” 嗯,师姐就是这么对她说的,明霓夜为自己能做和师姐类似的事感到骄傲。 仇风这时候却不敢看她了,只觉得这是燕淮做的唯一一件比自己强的事。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仇风别过脸,声音闷闷的。 明霓夜打量着那四个奇怪修士,发现他们修为十分高深,她不可能打得过。 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办呢? 对了,师姐说了,这个时候叫师父来帮忙就好。 明霓夜于是气沉丹田,大吼一声:“师父!祁姐姐!救命啊!!!” “……”仇风僵住。 他没想到的是,明霓夜的大喊竟然真的招来了一个人。 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昆仑掌门钟离沧。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六一儿童节快乐呀! 过几天我要去实习了,有点怕怕的( 感谢在2022-05-3017:55:11~2022-06-0101:0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芽菜30瓶;xxxxxxx15瓶;17710997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狩猎 ◎滴,您的外挂已到账◎ 汐灵这一应潮汐起落而诞生的种族,追溯起来也有极长的历史。 初生汐灵的资质和当天的月相有关,然而姜濯筠属于后天转化的汐灵,若是想走得更远,就只能通过汐灵一族古老的“狩猎仪式”了。 ——在满月之夜,念诵汐灵始祖的名讳,向它献上祭品。 祭品越强大,就越容易被承认。 “当年,就算是四圣使见了那位大人,也要规规矩矩地叫一声前辈。” 不知道是不是姜濯筠的错觉,说这话的时候,红霜少见的没用她原本那种带着倨傲的神气。 月朗星稀,这种时候确实不适合在星落江赏江中星影。 水玲珑觉得有些奇怪,姜濯筠看上去不像是会出这种纰漏的人。 不过星落江的景致确实不错,满月银光散向深黑色山峦,江边远处近处的枝杈被映照如琼林玉树。 船上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站在船尾能看见透明的浪花把金色的光晕打碎。 水玲珑从船尾走向船头,两侧崇山峻岭正中,不算太宽阔的天缝里,一轮明月皎洁生辉。 静静流淌的舟与江水,向着那轮月色奔涌而去。 水玲珑很少有站在甲板上的时候,若是要出行,她只能躲在船舱的阵法里。 自幼时起,她就被勒令不能近海半步,否则寻味而来的海族会把他们水氏后人撕咬成碎片…… 这种乘风破浪的感觉,她从未有过。 连带着,她对姜濯筠的印象也好了不少。 “你找我来,不只是为了赏景这么简单吧?”水玲珑转头问姜濯筠。 行驶到深处,江面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雾气上浮动着月光。月光透过姜濯筠深沉的眸色,就像透过茶色琉璃。 “做个交易吗?” 这个时候,水玲珑才感觉到,对方先前那些清冷疏离都是伪装。 像是想要骗她,她与交易都并不危险。 “你……”水玲珑惊觉对方气息一路攀升,远远超过元婴该有的强度。 不对劲的地方不止是姜濯筠。 星落江的江面如同沸腾的水,剧烈动荡起来,雾气越来越浓,直到原本明月的所在地,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光斑。 一股腥臭味蓦地弥散开。 那一叶孤舟,在暴。乱的江中任由巨浪侵袭。 水玲珑扒着船沿,飞溅的深黑色江水打在手上,冷得刺骨。 “鸿元大陆怎么可能有海兽?” 她一瞬间想起小时候,她翻过高高的白色巨墙偷溜去海边吹风。那天她捡到合意的贝壳,还没等她记下纹理,海兽就出现了。 密密麻麻的,争先恐后地爬出来。 她吓呆了,站在原地不敢动。 去救她的人和海兽的血,把整个白沙滩染成褐色。 她也是从那天才知道,巨墙外侧为什么和内侧是两个颜色。 是一样的腥臭味,充斥着贪婪和腐烂,是从水底深处死尸堆里上泛的味道。 姜濯筠说:“扶稳了。” 水玲珑一激灵,回过神来。 姜濯筠卡在元婴期数年不得晋升,反复满溢又干涸的灵力迟早会使她陷入自我厌弃的囹圄。 就算没有心魔,她也不会像从前一样,有个单凭努力就能变强突破的念想。 往日用来吊命的希望,如今被现实踩得稀碎,那些努力也变得毫无意义。 “水神”被香甜的气息所吸引,这种气息似乎是刻在血脉传承里的大补之物。 只消把这气味的来源吞吃殆尽,白日飞升也并非遥不可及。 它浑浊的黄色眼珠闪着阴毒的神色,向来恪守的谨慎信条也不由得因为贪欲与急迫而松动。 它从水底直冲而上,做出它曾经认为最愚蠢的选择。 它生性狡诈,从不现出真身,更不会拼上全力。它狩猎的每一个猎物,最高修为不过金丹,尽管它本身比元婴修士更强。 不仅是因为谨慎,更为那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折磨弱小的快意。 舟上两人看着江面隆起一个巨物,水流顺着它滑腻的皮肤滚落飞溅。 阴云聚顶,灯也熄灭了。 那一团庞大的黑影上亮着两个阴绿色球光。 对于修士来说,看清它并不是难事。但要抵御看清它带来的不适,同样不简单。 这“水神”的上半身已经修成人形,腰部以下是各类残肢拼接而成的肉团。 无数只残肢似乎没有筋骨,泡得发胀发皱,表面泛起青紫色。那些剩下一半的人颅,断面上满是密密匝匝的齿痕,脱出的絮状物随水摆动。 漆黑的怨气与业债环绕在那些蠕动的死白肉块周围。 太多了,太惨了。 都是死在它手上的无辜修士。 那些孱弱渺小的过路人,他们的未竟之志,他们的羁绊,他们的爱恨喜恶……都在这恶臭冰冷的水底变得虚无。 “水神”身体臃肿布满肉瘤的中心,不自然地凹陷下去,那凹陷的周围螺旋并生着尖利的牙齿。 腥臭难忍。 姜濯筠眉头也不皱一下,抬手召出本命瑶琴。 水玲珑的心凉了半截,在她这个雾泽修士的眼中,音修几乎没什么作战能力——成日弹曲的,大多都只会疗愈的功法。 她对姜濯筠的认知也仅仅停留在“险些破坏联姻计划的世家女”上。 她不知道的是,姜濯筠并不是普通的音修。 “你,你别硬扛啊,除害也不一定要我们来……”水玲珑话还没说完,姜濯筠的第一个音就已经拨出了。 轻微的琴弦震动,听到耳朵里之后,浑身气血都翻涌了起来,喉头发甜,随后直转而下如堕冰窟。 水玲珑原本死死扒着船沿的双手不禁松开去捂耳朵。 “……” 雾气打湿了姜濯筠的睫毛,她脊背依旧挺直。 浓雾之中,她无悲无喜的面容就像一尊玉雕神像,凛然不可侵犯。 琴音中,“水神”显然变得有些狂躁,它人形的部位紧紧抱住头,未知的发声部位挤出一声尖啸。 一时间山林震颤,江澜激荡,四面高高卷起的水墙掀起千钧威势,似乎要将二人彻底卷入水底。 先前摇摆不定几欲倾倒的单薄扁舟,此刻竟是安静地悬停在江水中。 姜濯筠勾唇一笑。 汐灵天赋神通,潮汐引。 尽管她还不是完整的汐灵,但碎裂的炉鼎体质再也不能桎梏水天灵根对水的掌控力,效果居然勉强能和真正的汐灵持平。 红霜见到这一幕也不禁在心里暗叹。 “水神”有些疑惑,但随即它迅速放弃了远攻的想法,和修士纠缠了数百年,它能判断出悬浮在空中的瑶琴是这个女修的本命法器。 那么,只要击毁法器,对方就会元气大伤。 姜濯筠见对方与自己的距离在咫尺间拉近了许多,拨弦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慌乱。 “水神”的动作变得迟缓起来,但同时,它放出了毒障。 它得意地想,寻常修士只要吸入一口,就算再能折腾,最后也不过死路一条。 这是它的底牌,是它敢显露真身的底气。 姜濯筠面色发青,瞬息之间脉络上就爬了一层青黑色,水玲珑更是垂头猛咳起来。 那些被毒素影响而僵直的经络,随着“水神”的尖啸蠕动起来,皮肤之下仿佛有活物在往外拱。 再想不出解决办法,就要皮开肉绽了! “水神”感觉到琴音的迟缓,自己身上的控制也愈发减轻。 它那双阴绿的眼睛弯成新月型,等到姜濯筠双手扣住自己的脖颈费力呼吸的时候,它终于放下所有戒备,一步一扭地向两人踱步而来。 庞大身躯在江水中行进带起惊涛骇浪,把失去支撑的扁舟越推越远。 “水神”那堆扭曲的肉块上堆出一个笑来。它把小船捞回来捉住,像捧着新奇的玩具。 满布脏污的指甲只消一点,就把那雪白的琴身碾得七零八落。 姜濯筠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绝望吧,让我看看你的绝望是什么样子。 “水神”聚精会神地看着甲板上那个白衣女修。 却没有等到她痛哭流涕。 琴身碎裂之后,姜濯筠只感觉身上所有的枷锁与累赘完全消解干净。 她狂笑起来,这是在她循规蹈矩的前半辈子从未有过的放肆,她笑得歇斯底里,仿佛要把自己燃尽。 “潮汐引。”她冷静地念着。 刚才得意吗? 现在绝望吗? 众人皆知大起大落的心绪也被称作“心潮澎湃”,在汐灵眼中,心潮同样是潮汐的一种。 “水神”那堆肉山剧烈地颤抖起来,然而不过一息功夫,它静静地定在原地。 那些边缘的触须,挣扎地想往江水深处逃跑。 本命瑶琴碎裂之后,一股强大的灵力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那些被炉鼎偷走吞噬的修为被压抑数百年后一次性涌现出来。 她重铸的紫府识海被撑到极致,这种前所未有的强大,使她生出一股可以掌控一切的傲慢。 她站在半空中,睁开了一双绀青的眼睛。 她紧握的手做出一个散开的动作,以“水神”为中心的江水从它丑陋的身躯周围抽离。 那一块江面瞬间见底。 巨型的倒流水龙卷如黑龙一般朝天空追去,那些妄图逃脱的触须被一根根纠出,然后在半空中灰飞烟灭。 她的手做了一个闭合的动作,那巨物就被封在球形水牢中。 结束了吗? 水玲珑扒着浮木勉强在一侧维持平衡。她费力地抬头看姜濯筠,满月之下,对方衣袂纷飞,踏空而立。 姜濯筠似乎说了什么,水玲珑眯起眼睛,耳畔却只能听见潮起潮落的声响。 这使她想起一些残缺不全的海域传说,和上古时代一个名为汐灵的种族。 “嘭” 这是一声短暂的巨响。 球形水牢和牢里的“水神”一起炸开,红黑色肉块如雨般坠落,玷污了整个江*面。 而那袭白衣,仍然干干净净。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同族了。”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昨天我以为只是报到。 结!果! 变成我第一天上班了!还加班了!还加班加到十二点多! 下班以后整个人呆滞了!!!怎会如此!怎会工资少少工作多多呢? 结结实实地挨了社会的毒打TAT 不过我摆烂这么久居然还能上榜,感动哭了,从此以后我一定要洗清革面……下次一定:P 感谢在2022-06-0101:09:12~2022-06-0322:4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贰叁40瓶;為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挨打的前奏 ◎魔鬼教练即将发力◎ 戴月跟着慈安剑主和红纱裙女修,往她们所说的比剑台走去。 比剑台似乎在城外,三人从桐油竹骨伞占了半数位置的逼仄小巷一路往南走。出了城门,除去零星几个茶水摊子,视野豁然开朗。 南界地势很平缓,而戴月却看见了一座高耸入云的仙山。那座仙山上的树长得都比别处年轻鲜嫩些,叶片油亮,无不彰显着旺盛的生命力。 烟粉色雨幕下,一圈白色云气萦绕在半山腰,更高处被低垂的阴云掩盖,仿佛这山捅破了苍穹一般。 说起南界的高山也只有朝羽岛上的栖梧山比较出名,这一座仙山戴月从未听说过。虽然慈安已经是数千年前的修士,但风格如此鲜明的仙山,不应该被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戴月正疑惑着,原本细密的雨丝骤然加大,竟是下起了暴雨。 “……” 戴月没有买伞,在他人梦境中仿佛会受到限制,避水符挂在身上居然没用。戴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避水符的墨迹在雨中被晕成黑色的块。 ……真是很新奇的体验。 戴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眯起眼睛拂开贴在额头上的发丝。然后看见慈安十分自然地撑起一把伞,伞面大半朝着红纱裙女修倾斜。红纱裙女修身上干干净净,反倒是慈安自己的衣袖沾了水渍。 戴月:突然觉得更难受了。 “慈安前辈,我们为什么不御剑去?”戴月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慈安没有给她眼神,仿佛没听见。 戴月讷讷地摸了摸鼻子。 也对,不能打扰人家谈恋爱。 不过这时候,红纱裙女修停下脚步,她瞥了一眼戴月,桃花眼里带了揶揄的笑意。 传音结界外的戴月什么都听不见,但这并不妨碍她心里发毛。 似乎红纱裙女修说了什么,慈安这才施舍给戴月一个眼神。 “你看不惯?”慈安语调没有起伏,戴月无从判断喜怒,只感觉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雪上加霜了。 戴月支支吾吾挤不出半句话,又听慈安说:“那你把眼睛闭上吧。” 戴月:??? 戴月眼前一黑,她的视觉被梦境主人剥夺了。她正想开口抢救一下,却发现自己除了看不见,还发不出声音。 戴月:!!! “你啊……” 这是红裙女修的娇笑声。 戴月麻木地想,慈安真是个重色轻后辈的人。 在一片漆黑里,戴月循着雨滴打在伞上的轻响,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脚下的路开始有了上倾的坡度,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走在了仙山上。 通过一个结界后,四周的声响变得嘈杂起来,仿佛来到了什么会场。 这时候慈安才好心地解除了对她的限制。 戴月左右看了看,没找到慈安二人的身影。让她震惊的是,阴云之上的山顶上竟然是一个湖。 是个火山湖! 山口四面远离湖中央的部位甚至还积着一层细雪,蓝绿色湖水在白色岩质中清亮得像一整块宝石。 火山口湖面的中心悬浮着一个六边形的黑铁台子,湖面粼粼的蛇形光斑映在台上,神秘而美丽。大概那就是红纱裙女修所说的比剑台了。 往外看去,只能看见稍低一些翻涌的云气。山脚的小城在空隙中显露出色彩,朦胧缥缈又渺小,仿佛此处离尘世极远。 从周身嘈杂的人声中,戴月大概能听出这“挽翠湖比剑会”是一场剑修盛会,当世所有成名剑修都会来此一展身手。 这不就是论剑大会吗? 戴月对比着二者的相似处,发现挽翠湖比剑会真的有可能是论剑大会的前身。 只不过,这里的风气比后世更加开放包容,就连散修都可以单凭一身剑技在比剑会上闯出一片天地。戴月甚至还看见了其他大陆的剑修,他们身着不同风格的法袍,却同样背着一把剑。 戴月望向湖中的黑铁台子,台上似乎有什么神奇的禁制,化神期大能可以和金丹期修士争斗得有来有回。 似乎在比剑会里,单凭境界压人是对剑道不尊的表现。 氛围更是松快,比起论剑大会的肃穆气氛,这里显然更让戴月心驰神往。 “闲人避让,闲人避让……” 人潮中传出一股骚动,戴月被前后挤了一通,心中也生出了一股火气。 竟然在比剑会上摆这么大架子,真当这里是你家客厅吗? “哦,是那个中界的宗门。” “怪不得这么大动静。” “不知道这次的魁首还是不是星玄真人……” “要我说,还是沅亘真君强一些。” 戴月远远地看着人群中亮眼的水色,那是归一门的服制。 她不由得插话道:“两位道友,归一门真有那么强?” 闲聊的两人颇为吃惊地打量了她一眼,“道友这是第一次来我们比剑会吧?” 戴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道友啊,你可要记好了,那可不是归一门,是归一仙宗啊。你这么叫被他们的人听见,可是要吃苦头咯。” “可不是吗,哪有一见就给他们降级的。” 戴月这才想起来,这个时代,只有小门小派会叫“门”,稍大一些的是“宗”,更大的便是“仙宗”了。 她心中顿时生出一股酸涩,“多谢两位道友提点。” 戴月心不在焉地闲聊了几句,就找借口往归一仙宗的驻地走去。 仙宗驻地十分气派,慕名而来的修士不止戴月一人。归一仙宗自然对这种情况的流程十分熟悉,当即,戴月就被分配了一个筑基期的弟子接待。 或许是看戴月有金丹后期的实力,那位接待的少年还有些拘谨。 “前辈可是来参观我宗剑法的?” 看着那位弟子身上的水色道袍,戴月心里只有一股莫名的亲切。 “哦,先前忘了问前辈,所修哪门剑法了。” 戴月心想,我所修的自然是归一决…… 她于是停顿片刻,“是劈星剑法。” “原来如此,”那少年恍然,“前辈千里迢迢从万泽国赶到此地,必然多有劳累吧?” 去归一仙宗休整处的时候,路上遇到了其他水色道袍的修士,身旁的小弟子一直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直到戴月听到了一句话。 “封断念,你小子什么时候被派来接引处了?后面不是还要上场吗?” 封,封断念?! 戴月几乎同时双腿一软,所以她这是被师祖喊了一路“前辈”? 封断念礼貌地笑了笑,“回禀师兄,师叔说接引处缺人,便指派我来了。” “……师叔也真是的,这不是摆明了看轻你的资质吗。” 那位师兄走后,封断念沉默了一会,看着被自己留在原地的戴月,又道,“前……” “停停停,封,封道友,既然到了比剑会,你我剑修按剑技说话,没有什么前辈后辈之分。”戴月觉得,再听封断念叫自己一声前辈,自己可能会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戴月的话让封断念有些意外,不过听到这一番大道理,封断念最后还是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戴月跟着年轻的师祖,到训练场观摩剑技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时期的归一决是从第六层古木逢春开始的。 宏大、艰深、晦涩。 失去前五层的注解后,只有后四层的归一决呈现出了一种自蛮荒而来的古韵和质朴。更像一张空荡的绢帛,等持剑之人信手涂抹。 戴月从其中感受到归一决的另一种解法。 她越发觉得师祖的造诣之高。 “封……道友,我可以冒昧问些问题吗?” 封断念听到戴月的声音才回过神来,“道友但说无妨。” “如果你有一个宗门,你希望它会是怎么样的呢?” 封断念起先还认为戴月在拿他寻开心,毕竟没有一个人会在筑基的时候被问出这样的问题。可是戴月的神色十分严肃,仿佛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她来说很重要。 “我……可能会希望我们的剑法能被更多人学会,至于宗门的治理,对我来说还是难于登天的,但只要我肩负着这个责任一天,我就不会辜负它。”封断念眼里闪着戴月看不懂的光芒。 “万一,您最后没有实现这个愿望,您会遗憾吗?” “我始终认为,剑法对于我们剑修来说,就像是一种语言。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说着这种语言,我的愿望就不会落空。” “世事难料,一如野草枯荣往复。兴盛衰亡也是相携而行的,只要它能为苍生大义发挥自己的光热,就算必然会走向衰亡我也不会后悔。” “因为总会有后人会替我们继续前行。” 戴月望着湛蓝的天空,不合时宜地想起来,归一门旧址那片零落的废墟里似乎也开始吐绿了。 从归一仙宗离开之后,戴月向比剑台走去。 “玩够了吗?”慈安毫无起伏的声音直接在戴月识海中响起。 “……” “过来挨打。” 仇风对钟离沧的观感很复杂,他可不信堂堂昆仑掌门会为了一个小辈和死狱的人起冲突。 明霓夜见自己喊来了人,忙道:“钟离伯伯救命,这些坏人要抓我师弟。” 玄武圣使不愧是玄武遗脉,其他三位都避世不出的情况下,玄武圣使还能好端端地存活至今。 钟离沧自忖有几分把握能把这两个小辈带走,他实在是有太多关于那个失踪徒弟的问题想要问这燕淮。 死狱不属于任何一个势力,他们只听圣使的直接调度,气氛一时间陷入僵持。 两方都没有轻举妄动。 “大晚上的,哪里的风把圣使吹到东界来了?” 是黎景衡。 鉴于黎氏执掌着朱雀圣使的权能,死狱的人犹豫了。 “不如我们好好谈谈。” 【作者有话说】 昨天又加班,现在的想法就是很想润555 感谢在2022-06-0322:47:48~2022-06-0522:5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啾咪一口金宝2个;慕文晓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7710997、黑执事、夏尔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0-80 第71章 挨打 ◎我绝不求饶◎ 寻常修士的梦境是短暂且模糊的。像比剑会这样各个流程巨细靡遗的梦境,戴月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魇城可以比得上了。 这说明慈安剑主生前的实力至少在返虚期之上。 也可能是她在红色晶石之中度过了太多年岁,只能编织出梦境徒做消遣。 这一幕能被慈安留下,一定在她的心里有颇为重要的一席之地吧? 是想重温在此地一战成名的意气,又或者是在此处有了珍贵的感悟,还是在某次比对之后身受重伤从而耿耿于怀心有不甘? 戴月回想起慈安剑主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面容,还是摸不透对方的真实想法。 她走到了比剑台周围,发现了高台上的慈安。 慈安剑主此时已经成名多年,但她一身简朴的布衣,看上去和散修无二。背上一把利剑安分地藏在鞘中,有些低调得过头了。 她周围还坐着几位剑主,面色各有不同,但他们座次隐隐离慈安更远一些。戴月反应过来,从这个时候开始,无情道剑修就已经被众人忌惮了。 “道友。” 戴月被人拍了拍肩,她回过头看见一个中年修士。 “参赛的玉牌拿好喽。” 那中年修士手中最后一个玉牌分发完毕,看着也有些疲惫。 他于是和戴月闲聊了起来,“道友此次前来,是为了哪位剑主啊?” 高台上一众大能里,戴月只认识慈安,“我为慈安剑主而来。” 那中年修士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道友不是我鸿元本地的修士吧?” “……”戴月一时语塞,“确实如此。” “那位剑道造诣虽高,但却是个刻薄寡恩的……” 无情道修士本就不近人情,为什么此人要特意强调慈安的绝情呢?戴月心中奇怪,“道友何出此言?” 中年修士朝她挤眉弄眼,本想支起传音结界又会显得自己心虚,他压低了音量道:“道友对无情道可有了解?” “略知一二。” “那便好办了,”那中年修士眼神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高台,“那位本是外域的散修,由于天资极高被厄欲宗收做供奉,享长老薪禄。众所周知,无情道修士中入魔的比寻常修士更多些。” “诡异的是,那位的弟子几乎个个都入魔了。而清理门户的事宜都是那位一手操持的。” “多年师徒情谊,最后皆以生离死别收场,要我说,那位想必是个弑杀的性子。” “等等,”戴月出声打断,“那些弟子入魔在先,慈安剑主不过是在除魔卫道罢了,单凭这点说她弑杀恐怕不妥吧?” 听到戴月直呼那位的道号,中年修士面色一僵,随即又有些被驳了面子的不满,“厄欲宗那么大的宗门,宗内无情道修士数不胜数,怎么单就她门下怪事频出?” “入魔的修士原本有机会引导回正道,为什么她不肯多花一些心思呢?再者,她那小道侣红霜仙子,也没个正道的样。那位既然这么嫉恶如仇,怎么不在她的道侣身上开刀?” 中年修士言及此处不禁双目通红,“厄欲宗宗主之子有机会改邪归正,为什么我那发小就必须在清理门户的剑下不清不白地死去?” 中年修士浑身上下只有一柄剑是看的过眼的,戴月怔愣了一瞬,散修。 “是我们散修命贱吗?” 戴月抬头看着高台上的慈安,她知道慈安从来不会解释,她的世界里只有剑。 要去拯救一个已经入魔的修士,又谈何容易呢?中年修士所说的厄欲宗,倾尽一宗之力也才能救回一个人。 戴月想起慈安尸骨所在的岩洞,那些杂乱无章的剑意,在无情道上已经偏离太多了。亲手杀死爱徒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如他人所说,她的内心毫无波动呢? 她面对道侣的时候,是不是真如传闻那般,任由对方入魔也无动于衷? 显然,慈安被困在了心魔里。 因为爱与怜悯,无情道最忌讳不过情之一字。 所以,这位嫉恶如仇的剑主,在元婴就能破除的禁制里囚禁了自己千百年。 直到肉身腐化,魂魄被拘在一方晶石之中苟活。 唯一安好如新的,只有那支断成两截的金钗。 戴月终于意识到,先前那位簪着金钗的红纱裙女修便是慈安的道侣,红霜。 她皱了皱眉,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戴月正原地思索,比剑台上响起了她的名字,她只好御剑向火山湖中央的黑铁台飞去。 经过池水上空的时候,越往比剑台飞,自身的灵气越薄弱。当戴月站在黑铁台上的时候,修为已经和筑基修士无异。 她反应过来,自己的对手是个筑基期的修士,现在她的修为被脚下这块神奇的黑铁压制了。 比剑大会的规矩是车轮战,能战到最后的就是魁首。 戴月暂且不知道自己的对手坚持了多久,只看见他面色苍白,似乎即将达到极限。尽管如此,戴月也不敢大意,无论在什么地方,轻敌都是最不可取的。 她运起劈星剑法,三两下解决了对手。 对方似乎是个散修,剑招有些不成章法,但能在台上站到现在,可见对方对于身法的运用还是很值得学习的。 但是,显而易见,过于注重身法,对于体力的耗费是巨大的。 “守擂成功,下一位。” 或许慈安把戴月安排成了筑基到金丹的守门员,之后的百十位修士都在筑基中后期左右。 虽然对手境界不高,但有些颇为难缠,身法剑技炼体中至少有一个维度远超同水平修士。 车轮战非常耗费体力和精神,虽然戴月已经是剑主了,面对几乎无缝衔接的对手,她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在不断地挥剑中,戴月似乎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灵光。 “在最短的时间,击溃对方的弱点,方能迅速制胜。”有了这一分明悟之后,戴月的逐渐摸索出了新的剑风。 那些消耗体力的多余动作被戴月逐一舍弃,于此同时她观察弱点的眼力提升到了新的水准。 可她没想到的是,在与元婴以上对手的比试中,她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窘境中。 “铮——” 戴月从黑铁台上被剑气挑飞,重重地摔在火山湖里。 “咳咳……” 她踩着水浮起来,缓了好一会。 “不过如此。” 台上的元婴修士居高临下地看着水里的戴月。 被这样挑衅,如果在梦境之外,戴月高低要记个百十年仇,然后狠狠报复回去。 然而现在,一股脱力的感觉从四肢百骸深处涌出来。 ……也罢,就放过他这一回。 原本戴月以为,在车轮战里落败可以获得一时喘息,这个念头刚起,识海中便传来了慈安的声音。 “重来。” 重来?戴月惊疑不定,是要重新和这个元婴后期的修士打一场吗? 眨眼间,她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比剑台上,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她还没来得及狂喜,便看见自己的对手是第一个身法突出的筑基修士。 《重来》 戴月一口气噎住,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仿佛自己打的游戏已经通关了99层,但是忘了存档……所以要从第一层开始重新打。 “区区筑基修士,”戴月坚定地想,“从现在开始,我必一命通关。” “你最好真这么想。”慈安说。 这么明显的激将法,戴月怎么会上钩呢? 慈安于是听见戴月说:“我戴月就算死在这,从挽翠仙山上跳下去,也不会再求饶半句。” “……”慈安沉默了一会,“倒也不必。” 这一次,戴月生怕自己多耗费一丝精力,她秉承着简洁有力的剑风,比第一次更快地通关了筑基阶段。 有了前车之鉴,她在和金丹到元婴初期修士的比试中,也比上一次顺畅不少。 她再一次站在把她挑飞入水的修士面前,脸上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那修士是用重剑的,剑刃相接的时候手腕都要麻上两分。戴月因为败了一次,对其运剑的路数琢磨了几分,先前对战的修士中,使用重剑的也不少。 有心留意,自然胜算会大上几分,加之她这次体力还保留了大半……故而进程坎坷,结局还是完美的。 她坏心眼地把那修士挑飞到挽翠湖里,看着对方狼狈地扑腾。 “不过如此!” 然而还没等她得意多久,下一位挑战者就站到了她面前。 是化神初期的修士,半散的发丝和飘逸的长袍都掩盖不了身为剑修的锐气。 对方手里纸一样薄的东西,是剑? 戴月神色一凛,如果她没猜错,这是失传了的符剑。原理是利用剑气与阵法编织出无法脱困又难以防御的剑阵! 不能站在原地,近身攻击吧。 戴月足尖一点,运剑的破空声眨眼间响起。她不能留手,与这种剑修对决拖得越久,局势越不利。 于是戴月这一剑蓄了十成十的势,被这一剑击中,同等修为之下对方几乎不可能有反制之力。 然而对方却没有偏移半步,剑锋劈开他的瞬间,那化神修士的身影如水幕一般崩散。 是幻阵,中计了! 戴月暗道不妙,迷惑和震惊两种情绪突然在脑海中炸开。 她的动作只凝滞了一刹那,对于危险的直觉顿时警铃大作。她头一偏,一道细微的剑气险些划破她的喉管。 但,她下意识的躲避路线也被预判! 一股无形之力把她困在直径半丈的圆中,四方数万道细密的剑气一霎齐放,根本避无可避。剑气中甚至还夹杂着神识凝成的剑意,单凭一把剑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戴月仿佛牢笼中的困兽,毫无疑问地败了。 身体魂魄的疼痛还是其次,她只觉得自己先前因为连胜而飘飘然的自负,被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我求饶,我求饶!”戴月大喊。 “呵呵,”慈安毫无起伏地嘲讽她,“不行。” 戴月又听她说:“重来。” “……” 【作者有话说】 上班好累555好怕最近写得不好看 感谢在2022-06-0522:54:58~2022-06-0722:5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随缘等更新17瓶;為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博弈 ◎我被养鱼了?◎ 四圣使作为此界的守护者,身负维持秩序的重任。 比之一界寿数,再长命的地仙也“犹有竟时”,于是他们在陷入长眠之前,会把自己的权柄移交给可信之人。 圣使权柄,能让执掌者看见数种可能,即未来发展的走向。 顺势而行,才能让此界不被倾覆和湮灭。如果身为执掌者,做出倒行逆施的选择,势必会招来天罚。 朱雀侧的黎景衡决定插手此事,玄武侧的死狱来客就不得不开始掂量己方的判断。一般来说,牵扯到多方执掌者的“角色”需要接受复议审判。 黎景衡说的那句好好谈谈便是出于此因。 青龙圣使隐于雾泽灵洲,白虎圣使作为巫族始祖早已作古多年。在仇风一事上,四圣使势力出动了两方,也是实属罕见。 更何况加上昆仑掌门钟离沧,这局势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明霓夜虽然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但凭借她的上课经验,她不认为自己这方会处于劣势。 她于是拉了拉身旁黎景衡的袖子,小声问他,“黎伯伯,那些是坏人吗?” 黎景衡年少时与焚川妖皇私交不错,他看着这个懵懂的故人之子,眼中不禁泛起笑意,“不是坏人,别怕。” 甘于卮接到钟离沧的纸鹤之后也匆匆赶来,于是这一行人便在归一门内开始了复议审判。 死狱的人,也没料到事情最后的走向会是这样。他们现在能做到的,只能是不卑不亢地陈述己方得知的消息。 “此子实为九幽魔将仇云津与昆仑弟子沈浮生之子。非我族类,半鬼之体,混迹人修宗门必然身怀狼子野心!若不及时押入死狱,将来恐成心腹大患。” 钟离沧听见自己小徒弟的名讳,不禁绷紧了神经。他在秘境中消失了二十年,没成想再听到他的名字的时候,是在他儿子的复议审判上。 沈浮生谦逊知礼,天资出众,钟离沧很难相信他的儿子会是十恶不赦的魔头。至于九幽魔将,彼时在雾泽灵洲也只是击退了进犯雾北的海族,并未伤害人分毫,是以如今雾北还保留着九幽生祠。 钟离沧隐约记得仇云津是被关押在死狱之中,永世不得重见天日,那么他的小徒弟可能也在死狱…… 不知想到了什么,钟离沧面色一凛,言良的弟子似乎也有一个叫仇风的。 当时只记得处理他那花精弟子的事了,对那个仇风确实少有注意。 难道这一切都是言良在从中作梗?钟离沧眉头紧皱。 黎景衡听了死狱来人的话,也不急躁。他沉稳气质总是让人安心,也难怪天道宫掌门对他向来敬重。 “既能说出这般笃定的话,想必圣使大人一定看到了什么,不妨一同说出来,也好让我等心服口服。” 死狱的人面面相觑,似乎带回仇风对于他们来说更重要。于是一个来使只好硬着头皮说:“仇风其人,生性极恶。据圣使所言,其弑父杀母,屠尽昆仑门人。此后,我界人修与妖魔鬼怪将会不共戴天,最终逐一被歧渊之火燎尽,再无反制之力。” 当着昆仑掌门的面说这些话,死狱来使表示很有压力。 听了这些话,仇风哑然。因为他说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尽管那个时候他已经被言良制成了药人,但这些事确实是他被控制着亲手做下的。 他身上的血污黑得像是层层叠叠的血痂,污秽而丑陋。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重活一世是出于什么契机,是赎罪吗? 他不信鬼神,可是上辈子万箭穿心的那一刻,他记得自己在心里许愿,想自由,想不受制于人,想扭转命运。然而命运却如洪流一般轻而易举地把他击溃。被言良操控着杀死父母的时候,他已经疯了,他失去了所有理智,彻彻底底沦为一个工具。 他不愿承认的是,他一直在后悔。 为了那些无辜的亡魂,为了自己灰暗童年里坚定地牵起自己双手的父母。 他生于死狱,恶人环伺。 每分每秒他都想逃离,去一个不用提心吊胆的地方生活;每时每刻他都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变得和他们一样。 谁知道自己最后会变成一把只会杀人的利器,变得比所有死狱里所有恶人加起来还要肮脏。 那些数着日子也要逃避的小时候,竟然是他颠沛流离的一生中过得最好的时日。 至少那个时候,还有人爱他。 尽管他摆脱了言良的控制,甚至把他抓起来折磨得生不如死。最后他成了魔君,受万人敬仰,坐上王位的时候心里还是空的,再多的痛苦和麻木都无法填满那种支离破碎的空虚。 ——那些错过的人生都再也回不来了。 他本该是怎样的呢? 到头来,不过是个笑话。 “无稽之谈。”钟离沧脸上的肌肉颤抖着,似乎是怒极。 死狱使者被他的威压所慑,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仇风扯了扯嘴角,他知道钟离沧此人最重视不过宗门声誉,被死狱来使如此“诋毁”,也难怪会恼怒。 “我信沈浮生的儿子不会是那种人,”钟离沧强行平复心绪,“此子年岁不过十七,死狱何以要向一个尚未长成的孩子兴师问罪?” 在场几人俱是一惊,没错,仇风此时确实只是个孩子。 “若他真是那般狼心狗肺、十恶不赦之人,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毫无罪过的他承担一切。” 仇风短暂地陷入迷茫,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燕淮的影响,他有一瞬间真的相信钟离沧是为他说话的。 “依我看,不如辛苦你们几位关照这位小友一些时日,再向圣使大人复命。”黎景衡语调柔和却带着一些不容置疑的强势。 甘于卮点了点头,他也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方法。 死狱来使商量了一会儿,虽然有些微妙的不满,僵持到最后还是点头回去协商。 只是回去之前,其中一位死狱来使看着明霓夜“咦”了一声。 甘于卮心里也有些紧张,生怕对方说出明霓夜有什么和入魔杀戮沾边的地方,“尊驾但说无妨。” “矜言上人,”那使者朝他拱了拱手,“玄武尊上曾在贵宗见过令徒,断言其三十年内或将所托非人,落得早逝的下场。” “如今三十年期限已过,您门下高徒安然无恙,想必是承蒙归一仙宗祖上荫庇,连带着弟子的气运都好了些。我等会将此事如实回禀玄武尊上,还望您知悉。” 甘于卮听到“早逝”一词也不由得有些慌乱,得知期限已过又沉下了心。他算是体会了一把大起大落之后的麻木,所以死狱来使说完这番话,显得他答应得漫不经心。 “等等,”钟离沧想起先前在重霄天遇到的事,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道,“圣使可有说过气运之子即将出自轩辕家?” 那轩辕长庚可是借着这名号招摇了好一段时间。 提及气运之子,在场的死狱来使面色都变得古怪,“圣使近日确实去过轩辕家相看,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轩辕家并没有出现气运之子的征兆。” 作为为天道宫网罗四方信息的黎景衡,自然也听到了诸多意指轩辕城的风言风语,雾南王女的下嫁更是赚足了噱头。 雀探来报,在论剑大会期间放逐之地的巫族也和轩辕城有过意义不明的接触…… 如果说鸿元大陆最值得深信的预言出自昆仑谶碑,那么雾泽灵洲是出自效忠于浴仙宫的占星秘阁,放逐之地是出自妖都巫族的血脉天赋。 短时间内,轩辕城能引起多方关注,想必什么不可告人的奇怪之处。 玄武使竟然说没有征兆……前后矛盾,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异常的事。 黎景衡于是说:“几位,不如吃过轩辕城的宴席再离开。” 他直觉其中的猫腻不会那么简单。 死狱来使也明白过来,“那么我等便却之不恭了。” 自从上次落水之后,水玲珑的精神一直不好,要做新嫁娘的她面上没有一丝喜色。这几日长垣城的长辈也来纳彩问礼,考虑到避嫌,水玲珑也不好出去透气。 她原本以为,把神器租借给轩辕城使用就能完成使命,至少她来鸿元大陆之前没有想过要下嫁给轩辕长庚。 雾南的境况并不好,灵脉也接近枯竭,外忧内患同时袭来……如果她能在鸿元大陆站稳脚跟,放弃雾南那块地,把族人接到鸿元大陆来也是一条后路。 涉幽宗或许是和海族勾结到一起了,不知许给那些海族什么好处,能让他们那样不顾一切地为涉幽宗当肉盾。 然而婚期将*近,她才知道,轩辕城所谓的富庶,不过是沾了轩辕长庚母家秦氏的光。 隔着一层关系也能附会到自己身上,很难不让水玲珑怀疑轩辕城家底的真假。 她从花厅经过,视线凝固在半枯竭的海货上,这么不新鲜也敢摆出来糊弄她,这些奴仆也是胆肥了。 “安置花厅的海货是谁在负责?”水玲珑总是喜欢在细节上吹毛求疵,不完美的东西她丝毫容忍不得。 这么多年伺候在她身边的侍女都清楚这一点,故而不会出现如此明显的纰漏。 面上带伤的侍女略一思索,“上次接待姜真君之后,此处便一直闲置……” 水玲珑听到这里,又想起姜濯筠在星落江上的奇怪举动,不由得认为这是对她猜测的一种佐证。 “把这些处理掉,然后送一斛海货给姜濯筠。” “是。” 多个朋友多条路,轩辕长庚眼见不可信……多找靠山总是不会出错。 姜濯筠斩杀“水神”念诵汐灵始祖名讳时,连红霜都认为她不会得到回应。 无他,在她行于陆地的那几年,始祖就已经断断续续进入了沉眠状态。就连天生汐灵都不一定会如此幸运地被眷顾,这阴差阳错找来的宿主可真是不一般。 红霜等了许多天,姜濯筠终于把汐灵的神通消化干净了。 “始祖跟你说了哪些话?你的天赋神通是什么?”红霜等得着急。 姜濯筠长舒了一口气,才幽幽道:“始祖说,她很欢迎我。” 当时她只记得识海里漆黑一片,唯有绀青色的光球散发着令人放松的凉意,姜濯筠从它身上感受到了亲和力。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就听它说:“这次的祭品很合我意。你一生坎坷,却从未向坎坷低头,倒也配得上汐灵的身份。” “水并不只能随波逐流。它一旦变成海的模样,就无人能够掌控它,它一旦凝成冰,也同样能所向披靡。” “我赠与你两样神通,一为「入梦心海」,一为「凝水成冰」。 入梦心海使你能进入因你心潮起伏之人的梦中,你可凭借此神通汲取所需的养分。 凝水成冰使你更能掌控水的本质。” “新生的汐灵啊,祝你好运。” 红霜听见姜濯筠的这番话,惊讶地合不拢嘴。 始祖一次赐予她两个神通,这很难仅仅只用慷慨来形容,分明是眷顾! 红霜作为天生汐灵都没有这么高的礼遇,这让她怎么接受? 姜濯筠想起先前送给戴月的护身符出了异样,当即就像使用入梦去一探究竟。 可她又有些犹豫不定,戴月的心潮会因她而起伏吗? 就算会起伏,要抓住那个时机进入她的梦里一定会很难。毕竟姜濯筠也不知道戴月什么时候会想她…… 她挣扎了一会,还是决定试一试。 她没想到的是,她几乎是瞬间就在梦里看见了戴月。 对方站在一个黑铁台子上,正和陌生修士比剑。 “……” 还真是有她的风格。 不过,这种时候,戴月为什么会想她呢?姜濯筠不禁有些费解。 戴月正在和筑基修士比斗,她有点记不清楚这是自己第几次和这个筑基修士对打了。 重来,重来,还是重来…… 导致她现在一听到慈安的声音就发憷。 只有在心里默念姜濯筠才能活下去了,戴月顺利把对方挑飞,口中念念有词。 “第五百二十只姜濯筠。” 姜濯筠:? 姜濯筠虽然远远地站在人群里,但她不是聋子。 “有人来找你了。”慈安的声音猛地在戴月识海里响起。 戴月反复回忆了三遍,确信自己打赢了对手,且话里没有“重来”两个字。 戴月疑惑地朝周围看了看,竟然在人群中看见了姜濯筠! 她几乎是边哭边御剑地朝姜濯筠飞去。 姜濯筠被她猛地抱住,脑子宕机了半晌。作为一个汐灵,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对方心潮起伏之大。 戴月胡乱地嗅着对方身上的味道,这让她被比剑台折磨的幼小心灵得到了洗涤与治愈。 随即她身体一僵,想起自己是神念入梦,对方或许只是恰好在做梦而已……万一自己抱得太紧,把她吓醒了就不好了。 戴月于是触电般地缩回了手。 这一瞬间,她又想起了喜帖的事。 姜濯筠只觉得身上一空,有些空落落的,但是尝到心爱之人心潮的滋味,又让她有些餍足。 她不由得起了逗弄戴月的心思,想主动伸手环住对方,却被对方制住了。 姜濯筠:??? 戴月轻轻抓住姜濯筠的手腕,有些扭捏又有些委屈地问她:“希聆,喜帖是真的吗?” 姜濯筠也有些恼了,她恶狠狠地说:“没错,就是真的。” 戴月心里一酸,几乎就要哭出来,她一直不愿相信那是真的,可是姜濯筠本人都承认了,她也就不好再继续骗自己。 姜濯筠怔怔地感觉到一股几乎要把她撑坏了的饱腹感,她可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能让戴月吓成这样。 偏偏对方脸色还那么平静。 “……” 姜濯筠挣脱开戴月钳制她的手,环住了对方的脖子。 戴月只觉得脖子上传来濡湿感,像是被小动物舔舐,温暖却发痒。 姜濯筠把尖牙扎进去,一股香甜到令她战栗的血气熏得初尝此道的新生汐灵晕头转向。 此时她只记得红霜的话:“她越爱你,她的血越好喝。” 戴月被这个变故惊地愣在原地。 “希聆,你……” 怎么突然变成吸血了,这可真是个噩……不,好像她自己还挺乐意。 戴月也顾不得伤心委屈,只觉得被咬伤的地方像被火烧过一样,烫得吓人。 “你真爱我,”姜濯筠停止进食,因为餍足而发红的脸贴在戴月心口,“我都要离不开你了。” 戴月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外强中干地说:“你先告诉我喜帖的事。” 说话那么冰冷,还不是没把她推开? 姜濯筠只觉得戴月的行为把她不为人知的那一面发掘出来了。 于是她坏心眼地什么都不打算解释,施施然把戴月一推,“记得准时来参加。” 姜濯筠唇角微勾,那场道侣大典她绝对不会让轩辕城和长垣城好过! 戴月哪里经得住姜濯筠这样磋磨,对方脸上与往常完全不同的狡黠笑意,勾得她魂都要飞了。 直到姜濯筠离开梦境,戴月还没缓过神来。 她第一反应是:糟了,我是不是被养鱼了,可是她说她离不开我呢。 “刚刚你主动下比剑台,重来。” “好~嘞~” “……”慈安一时语塞,“恶心。” “前辈,你不懂,秀人者人恒秀之。” 肖崇云在歧渊待了许多时日,除了每天在阵法推演室跟一群老头点卯之外,还发觉了一些涉幽宗的诡异之处。 那所谓的“神祇”在严决明的眼中似乎是一件可以利用的物件。 不,不仅是严决明,许多涉幽宗高层都这么看。 口口声声尊崇圣子,却对其避如蛇蝎,仿佛对方是什么污秽之物。这些高层未必像他们嘴上说的那样,愿意为神祇奉献所有。 心思不诚。 而那神祇也并没有降下神罚来处置这些形迹可疑的信徒。 就好像他们各管各的,但对彼此各怀鬼胎。 他敛下探究的心思,把这条信息可在黎景衡留下的东西上。 【作者有话说】 赶……榜……人…… 感谢在2022-06-0722:50:07~2022-06-0820:3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执事、夏尔、為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藏匿 ◎所有的退让是为了你◎ 戴月深以为,自己几辈子挥的剑都不如在这次比剑大会上挥的多。 不断的重复中,原本极难挥出的精纯剑气,现在居然能随手释放。然而秘境中极长的时间,也让戴月付出了一部分寿命的代价。 金丹期寿终在五百岁,戴月也隐约感受到了自己大限将至。 果然没有那么好的事。 体内的灵力流在枯燥的比试中缓慢地蓄满,但是戴月仍然没有感受到自己突破元婴的契机。 在她挑战最后一个化神期大能失败三百六十多次的时候,她有了一丝明悟。 雪亮的剑光伴随着诡谲的剑阵,对面那位大能步法在慌乱中踏错。 戴月耳尖一动,太多次了,她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 机械重复和一种类似于战斗直觉的灵光打磨成后天的本能,戴月身形只微微侧了一厘。凌厉的剑风擦着她的耳畔呼啸而过,此时她站在原地,仿佛站在一片静止的水面。 落叶和风拂过水面带起圈圈圆圆的涟漪,像是一阵杀意的雨。 端倪。 戴月一只手握着卷刃的剑,另一只手负在身后。无数次交锋中卷曲的刃面反射出残破的光,她闭上双眼,仿佛入定。 剑心已成。 从剑心之眼中,看见的世界和往常不同。 吞吐的气息、奔涌的血液、隐匿的心跳,和,流淌的剑意。 在这里! 她迎着威势向前,四面洪流一般的剑意几乎要把她撕碎。而她眉头都不皱一下,于是那些虚妄如镜花水月的幻象在残破光刃的冲击下碎裂成蛛网,片片崩解离散。 戴月把剑架在那位大能的肩膀上,缓慢睁开了双眼。 可是这场战斗僵持了太久,戴月的鬓边已经生出了丝丝白发,一股寿数将尽的暮气从她的面上浮起来。 仿佛已是风烛残年。 戴月望着慈安端坐的高台,化神期之后如果还有对手,那一定是台上的几位炼虚剑主。 慈安却一反常态,没有要让她继续的意思。 她收了梦境,戴月眼前短暂地模糊扭曲。等到她意识回笼,再看见的便是先前的山洞。 “你突破吧,之后再回来。”慈安丢下一句,就回到了红色晶石中。 戴月不敢怠慢,因为她如果不能成功,那她将会直接老死。 金丹升元婴,心魔天劫。 她再一次站在心魔化成的姜濯筠旁边,对方红衣似火。 这一次,戴月没有过多的情绪,也许是受到无情道剑修的影响,她心里那一块用来疼痛的角落在无止尽的刀光剑影中变得稀薄。 心魔显然有些紧张,显然它也没有料到戴月能成长到这个地步。 那喜宴中的宾客面容开始扭曲,像是烛火即将燃尽时的蜡,融化的形状在一片艳红的喜气中变得可怖起来。 心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它咧开鲜红的唇,“我只不过把你当做情人,我是要嫁给我真正爱的人的。” “……” 戴月沉默了一会,“能不能别顶着这张脸做这种表情。” 她没有再废话,数道剑意齐齐斩下,唯独避开了哪一张和姜濯筠一模一样的的脸。 心魔比起上次见到的简直弱得可怕,也可能是戴月成长的速度超过了原本渡劫时应有的强度。 那心魔收敛起先前的戏弄心思,浑身的疼痛使它深刻地意识到,面前的宿主已经今非昔比了。 它于是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像极了山洞中姜濯筠被轩辕傲尘暗算的场景。 戴月于是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心魔的弱点竟是在脸上。 看来心魔是笃定自己不会对这张脸动手。 戴月长叹了口气,不仅自己现在不了解自己,就连自己的心魔都对现在的自己失去了掌控。她无视了心魔摆出的表情,抬手间剥落了那张用来隐藏弱点的美人皮。 心魔在原地惨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它便化作黑气消失了。 戴月毫无兴趣地站在原地等候,最终心魔天劫自行溃散。紫府识海中灵力突破了原有的限制,龙纹金丹碎裂开,化作一个眉心有金色印记的元婴。 她自嘲地笑了两声,“因为你不是她。” 戴月待在封闭的洞府中,没能感受到岛外海面上已然掀起了数十丈高的海啸。 白荼舔了舔嘴边的血液,她在狩猎海族。许久没有回到故乡,她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 她在白色沙滩上直起身来,望着阴云凝聚的天空,海上骤然出现的灵力涡旋让她感到一丝熟悉。 然而那海浪的阴影笼罩她的时候她才想起后撤,暗红荆棘迅速朝着岛上蔓延而去。可就算她动作再快,也还是被海水浇了一头一脸。 “……” 她一定要找戴月算账。 鸿元大陆,论剑大会上,魁首的彩头静静地悬在一旁。 身上神话色彩无数的归一神剑,牵扯整个宗门的兴盛衰亡,更是鸿元大陆一段历史的缩影。 祁望舒站在拥挤的人群中,那把剑她是认识的。 她小时候无数次看见自己的父亲背着这把剑四处征伐,也看见母亲对着它暗自垂泪。不算太好的印象,但是这把剑是她的。 她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歧渊之下爬出来的东西,只有用这把剑才能杀死。 而杀死它的人只能是自己。 “祁姐姐,”明霓夜见祁望舒对着归一神剑出神,“那把剑很好看吧?” 祁望舒一转头就撞进明霓夜清澈的眼睛里。 一时间她心底有些复杂。 她于是点了点头,“好看的。” 在涉幽宗黑袍人的看守下,长期取血让她的力量前所未有的亏空。出来的时日不久,只能恢复零星的力量。 那些被押在牢狱之中的魔族,还有几个能活下来呢? “祁姐姐,我师姐不在,我又没有完全学会,上弦交给你好不好啊?”明霓夜眨巴着眼睛。 她的半个学生是个傻瓜。 轻信他人,天真浪漫。明明她应该是和她一样的,失去父母荫庇,流离失所,深陷黑暗。 找不到方向,然后懵懂着误入歧途。 摔得头破血流。 “不要轻信于人啊。”祁望舒轻笑着喟叹了一句。 “不,我不是轻信,”明霓夜似乎有些着急,她想证明自己非常信任祁望舒,却苦于词穷。 “我师姐说,你是个好人,”明霓夜手舞足蹈比划了半晌挤出这么一句话,“我听我师姐的,但是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戴月吗? 对,明霓夜身边有戴月。祁望舒想起戴月的模样,大约是归一门一脉相传的蠢劲,他们个个重感情胜于别的。 明明只是个伴生契主,却愿意把那些风雪一并挡在外面,这株嫩芽才肯颤巍巍地长成。那么干净美好,就像没见过黑暗和鲜血一样。 祁望舒这才意识到,自己那些经历放在别人身上竟然可以用残忍来形容。 向往吗? 祁望舒问扪心自问,她是向往的。 蠢得干干净净,就像向阳而生的花朵一样。 然而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永远没有可能遇到像戴月一样的引路人。 大概,明霓夜就是世界上另一个她。 是幸福的她。 姜濯筠坐在铜镜前,轩辕城的侍女正为她梳妆。 她乌亮的发丝如同上好的绸缎,就算是密齿梳篦也能轻易梳开。 小侍女们叽叽喳喳,显然是对姜濯筠的发质赞叹不已。 “少夫人,您好美啊。” “就是就是,我们轩辕城可真是好大的福气。” “就连隔壁的水夫人,容色都逊您三分呢。” 姜濯筠冷着一张脸,没有丝毫反应。 那几个侍女想必也知道一些内幕,故而并没有把她的反应放在心上。毕竟,少城主在这位美人身上下了药,一时半会她还不能说话。 姜濯筠心中冷笑,区区药力她自然不会当回事。 至于长垣城那个在背后使绊子的东西,她自然会秋后算账。以她目前的实力,让轩辕长庚吊口气,演个傀儡还是绰绰有余。 反正,下嫁给气运之子,嫁活人也是嫁,嫁傀儡也是嫁。 至于戴月……如果让她知道真相,以她的性子必然会和轩辕城不死不休。 她是金丹期的剑主,如此年轻就前途无量,在这种小事上折戟太不值当了。 虽然有些荒唐,姜濯筠还是想保护她的。 就算以自己身败名裂为代价。 她很早就明白,做任何事都是需要资格的,比如修道,再比如,堂堂正正去爱一个人。 如果想让她好好的,就不能在明面上让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有夫之妇和她牵扯太多。 那些暗地里的利益交换,让她自己一个人去解决就好。 不知道轩辕长庚出于什么心理,竟是派人在论剑大会最终决战开始前夕大肆宣扬自己的婚期。 他颇为鸡贼地把时间定在最终决战的同一天。 嘴上说的是各路大能可以在观战后去府上痛饮飨宴,心里算盘打得是借由出席的大能给自己气运之子的称号做做活招牌。 单凭他轩辕城继承人的身份哪里能宴请到这么多贵客?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他是气运之子这条消息在此次论剑大会中也算传播得可以,毕竟在进入总决战之前凭借自己高风亮节的人设和痴情至深的表现,还是很有话题度的。 只可惜,无人知晓他放弃和黎逍对决是畏惧失败,所谓深情更是卑劣的强取豪夺。 在撞破姜濯筠和戴月的私情后,他更是想表现一番自己的成功。 不知道那个归一门的首徒发现深爱的人和自己结为道侣会是怎样的光景。 最好能影响到她和黎逍的对战。 最好输得一败涂地。 毕竟,觊觎他的东西,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轩辕长庚握着手里的铜绿剑穗,得意地笑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820:33:08~2022-06-1200:2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啾咪一口金宝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為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符剑术 ◎严家、朔风往事◎ 每次重启的时候,戴月都要等一段时间。 在那个身法过人的筑基修士上场之前,她每次大约有三个时辰可以闲逛。 毕竟慈安剑主的梦境,能让她留下印象的都是在剑道上首屈一指的人物。越是到后期,那些人物的形象和性格越鲜明。 就像在筑基的时候,大家除了按照流程打架几乎不会有什么额外的交互功能…… 元婴以上就不一样了,甚至在打败戴月的时候还会嘲讽几句。 比如这次,戴月熟练地踩着水浮起来,悬浮的黑铁台边缘钻出一个头。 戴月抢答:“不过如此。” “……”那元婴修士一时语塞,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修士她已经打败过一次了,真正棘手的是她下一场碰到的化神期剑修,一手符剑术防不胜防。 于是重启之后,她没有在拘泥于待在原地修炼,而是摸到对方宗门的驻地里去了。 戴月没想到的是,那个擅使符剑术的修士居然是朔风冰域寒山宗的。说起寒山宗,在魔火之乱前和涉幽宗同列朔风三宗,如今知道他们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戴月礼貌地递上拜帖,被弟子引进了寒山宗驻地。 南界气候湿热,朔风冰域苦寒,于是戴月一进驻地就看见了院子里晒起来的各类皮裘。每一条都油光水滑,但受潮了以后,那些绒毛一簇一簇地黏在一起,有点像刺猬。 “……” 怪不得和那剑修对上的时候,对方穿着并不合身的宽袍大袖。 “好热,真不知道南界这边的人是怎么活下来的。”那引路弟子修为尚未到达不惧寒暑的地步,此时他额角鼻尖都出了一层细汗。 云气很厚,眼见着是要下雨了,但那股热气仿佛被困在了天地之间盘踞不散,除了下雨外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戴月若有所思地看着院里的皮裘,“一会下雨……”你们要记得收衣服。 话还没说完,雷声大作,暴雨眨眼间就要落下来。 戴月只听见身旁的引路弟子撕心裂肺地嚎叫一声,“啊——皮草!” 可能南界的宗门驻地都喜欢修个回廊,那些从四面八方赶来急着冲去收皮草的弟子各个跑出了跨栏的感觉。 显然他们没见过这样说下就下的阵势,脸上的难以置信都快变成痛不欲生了。 此时戴月心念一动,拔剑出鞘运起劈星剑法,把迅速坠落的雨丝都聚成了一股水龙。 “我撑住,你们快收衣服!” 戴月身边引路弟子感动地快要哭出来,他收完院子里的皮草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道友真是好心肠,若是没有你,我们该怎么活下去啊……”那弟子龇牙咧嘴地笑叹,一副死里逃生的样子。 戴月:不至于。 她抬手一挥,凝聚的水龙在空中一震,旋即散成水雾伴着骤雨落下。 “你们寒山宗人手一件大氅,这么阔气?” “不,大部分都是严白芷小师姐的,”那弟子说起这个顿时来了精神,左右都是在回廊避雨的同僚,他眼神扫视一圈才凑到戴月身旁小声道,“你也知道我们师祖的道侣是严家人,涉幽宗宝贝疙瘩。那小师姐剑术不会几招,非要来比剑会凑热闹……我们哪敢让她受一点委屈?” “是啊是啊。” “敢怒不敢言。” “不,我可不敢怒,我哪敢说她一句不是。” 众人当然是纷纷附和。 虽然戴月很想吃瓜,但她记得这次来的目的,然而几人下一句话就让她竖起了耳朵。 “别,人家投了个好胎,不但有师祖和严道尊护着,还有一个化神期的符剑师亲哥,咱们寒山宗还指着他夺魁风光一把呢。” “所以说,人比人,气死人啊。” 戴月听见符剑师哪里还坐得住,“老哥,你说的这个符剑师,我们这些外来的能观摩一二吗?” “当然可以。” 这声音清亮动听,戴月却看见身边这几个弟子白了脸色。 戴月于是缓缓转过身,只见一个肩上裹着白色狐裘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回廊另一端,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句小话。 引路弟子一时间做鸟兽散,戴月干咳一声,朝对方走去。 “想必您就是严白芷道友了。” 她肩上的狐裘白得没有一根杂毛,潮热雨天也能保持蓬松柔软,看来没少下保养的功夫。 看向戴月的时候,她臭着一张脸,下巴抬得很高。然而戴月走到她身旁的时候,身高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于是这傲慢的神态就好像是对方想要和她说什么话似的。 “……” 看来严白芷也是这么感觉的,于是她把脸转到了另一侧。 “我带你去找我哥……我师兄。” 听了对方那么多小话,戴月有些受宠若惊,“那真是谢谢您了。” “这下我们就平了。”严白芷说完这句话脚步加快,仿佛要把戴月甩在后面。 什么平了?戴月跟在后面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是对她“救了”皮草的感谢。 严白芷身上有一股药材的苦味,戴月正好对涉幽宗的炼药术有几分熟悉,认出这是宁心静气、活血化瘀的药粉味。 “你来是怕哥哥受伤吗?” 严白芷脚步一顿,那双上挑的眼睛微微睁圆。 戴月不知怎么想起了明霓夜,她于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 “我也有一个妹妹……” 她拣了明霓夜小时候的糗事说给严白芷听,后者先是佯装自己不感兴趣,快到驻地练剑场的时候已经放开包袱笑得肩膀耸动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敏感又好强,自尊心过剩,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被旁人耻笑。 俗称青春期。 戴月没去在意先前那些弟子的聊天内容,让严白芷对她好感倍增。 严白微没有练剑,他拿着一支朱笔在薄薄的剑形纸上画着什么。严白芷看到自己哥哥,表情瞬间崩住,凹出来的冷脸带着一种刻意。 严白微头也没抬,“别装了,你那笑声整个会场都听见了。” “……” 严白微还是那副半散头发穿着宽袍大袖的模样,戴月想起被他击败数次,不禁有些发憷。 但是变强的心战胜了这份恐惧,她靠近了一些,仔细看着严白微的动作。 严白微自认为符剑术晦涩难懂,从龙神王朝流传下来的巫族典籍,就算他人有心偷学,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学会。 可他没想到的是,戴月身怀重开绝技,时间再短,只要看的次数越多都能学会。 当戴月第四次站在严白微面前时,她已经学会了他手上这种符剑的画法。 戴月眼珠转了转,“敝人也对符剑术有一定的了解,不知严道友能否与我互通有无?” 严白微暗笑一声,只当她是不懂装懂。他面上不显,只是略带疏离地问她:“戴道友,不知你口中的了解,是了解到何种程度呢?” 戴月清了清嗓子,前几次社死的提问好歹让她问清楚了大概。 “这符剑术可是龙神王朝遗留的秘法,当初巫族为了制衡过强的妖族势力,和人族共同创造了这样的术法。” 没错,因为是为妖族量身定做的秘法,符剑术对待越进攻强力越接近直觉系的打法就越为克制。 戴月听到这一点时才明白自己在比剑台上惨败的原因。 当时她处在无限重复的怪圈中,别提思考了,战斗都形成了机械反应。 下一剑会从哪里来,这一剑应该如何抵挡,她都刻在了脑海里,再次挥剑就成了身体记忆之下的产物。 先前戴月为了套话,有意无意说错数次,每当严白微露出莫名其妙的笑容时,戴月就知道这次说错了。 可是这一次戴月几乎是完美复刻了严白微提供的信息,对方却十分冷静,只是呼吸出现了不自然的停顿。 “你是从什么地方得知这些的。”严白微状似无意地把玩起手里的符剑。 严白芷则是站到了戴月身旁,似乎做出了要保护她的意图。 戴月自然早就想好了借口,“我本是巫族人,有些传说也听长辈说起过。” 说完这句话,戴月就感觉身上的压力一轻,毕竟她巫族的气息可是货真价实的。 严白微听她怎么说,心里也信了八分。 “你身为巫族,可知你巫族始祖为何当初选择了人族而非妖族?” 戴月顶着资深巫族的身份招摇撞骗,稍微知道一些巫族说话的调性。 “或许是因为那个预言吧。” 遇事不决,就选预言! 严白微笑着颔首,“你们巫族还是喜欢不说人话。我朔风三宗的卷宗确实提及过巫族预言。” “未来的希望之火会被人族点燃,但巫族永远是人族的引路者和保护者。” 或许是碰到了戴月这个巫族,严白微说起了卷宗之中的往事。 说是往事,听起来却像神话。 当初龙神王朝称霸一方,普天之下,莫敢不从。 只是后来因为龙神本尊跋扈无度,其余族群怨声载道,最后龙神受到了“天罚”。 与天道作对,自然没有好下场,那些拥戴龙神的上古神兽都被一网打尽,葬在埋骨之地千丈冰原之下。 旧的秩序彻底崩塌,此时站出来的是四圣使,新的秩序就被四圣使建立起来。 然而四圣使曾是龙神座下的得力干将,故也有“四圣使联手背叛龙神”的说法。 鸿元大陆,灵脉众多、灵气丰沛,作为培养希望之火的沃土最为合适。凡是危及人修生存的邪道修士,都要被关进死狱。 于是后来鸿元大陆人修宗门林立。 放逐之地,灵气驳杂、宽广无垠,妖、鬼的安置之所,由巫族镇守。 雾泽灵洲,陆地破碎、灵气稀薄,被划分给依靠深海精气生活的海族和部分人修。 朔风冰域,冰封千里、长夜苦寒,只有神龙王朝的愚忠附庸和身负镇守重任的朔风三宗留存。 严白微边说着,边在薄如蝉翼的纸剑上画符,朱红的颜料一笔勾连,最后散发着洁白的光芒。 戴月站在一旁跃跃欲试。 严白微让出朱笔,复又皱眉,“不如你用自己的血试试。”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留言和鼓励,我心里好受多了,也在物色新的工作( 感谢在2022-06-1200:23:11~2022-06-1323:5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安2瓶;為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破域上 ◎厄欲宗破剑阵流◎ “用自己的血?” 听了严白微的话,戴月有些疑惑,她虽然多少听说了一些巫族血脉的强悍之处,但自己还是第一次尝试。 戴月硬着头皮用剑刃划破指腹,她常年练剑的手上布了一层薄茧,划得深了才又鲜血涌出。她循着记忆中严白微的动作在符纸默了一遍,那墨迹闪过一层光,却凝不成实体。和严白微用朱笔画成之后凝成白色光膜的现象相去甚远。 严白微皱眉看着她,“不是这么画,你看,这个位置填的是代表你自己的符号,你画我的怎么可能成功?” 戴月怔愣半晌,又听他说:“你们巫族现在仗着天赋神通好用,连符痕画法都舍弃了吗?” 戴月心说,巫族学不学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是画不来的。 她干咳一声,“家慈去得早,我孤身在外漂泊许久,对于符痕一道确是有些生疏了。” “……抱歉。” 严白微想起戴月似乎是雾泽灵洲的散修打扮,而极端重视血统的巫族对于失怙的底层族人本来就不待见。 若是能待下去,想必也有更强大的功法可以学,何至于去做刀尖舔血的散修。 戴月只好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严白微自以为窥见了戴月心中不堪之事,多少有些愧疚,“也罢,原本能用这符剑术,就是你巫族先祖与人族通力合作的结果。我就当回馈先祖,教你几手。” 严白微摊开一张画好的符剑,开始给戴月讲解。 他指向符剑边缘的一圈繁复图腾,“这些是外四相,意为四方借势,这势要从龙神护法身上来。要困妖族自然需要*动用高位血脉来压制。所以这外层四个符痕一画,符剑术的框架就基本成型了。” 他又往中心比划了一下,“内两仪,上方写的是借势人的名讳,代表借来的势为谁所用。下方可以写一个相同血脉先祖的名讳,若他愿意庇佑你,这符剑刻成的概率越大。” 严白微讲到先祖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当然,没有这一步也是得用的,对于大部分修士和妖族来说,外四相的力量就已经够用了。” 外四相的符痕戴月在先前几次重复中已经学会了,至于内两仪……她还不知道代表自己的符痕是什么。至于符剑上那个严家先祖的符痕,她刻的话应该不会被庇佑吧,怪不得刚刚没有成功。 她下意识地望向自己的左手心,自从遇见洛枫铃的塑像后,她原本手中的两个符号被新出现的第三个符号相互勾连到了一起,变成了一个全新的复杂符号。 金色的是明姬留给她的,代表明家。 红色的是在魇城中楚铮师叔把祁望舒托付给她照看留下的祝福,代表楚家。 最后冒出来的黑色符号应该就是洛家的符号,是她和洛枫铃血脉相连的证据,是她与生俱来巫族身份的证明。 只是现在三个符号融合之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纹理走向了,戴月干脆把这个三合一的复杂纹路画在了代表自己的位置上。 她沾血的指尖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时,那把纸裁的利刃在空中陡然绷直,复杂的血色符号上浮起一层水波似的白金色光辉,暴涨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涌向那把悬空的纸剑。 在破空声中,剑刃嗡鸣,掀起滔天剑意。 有这般动静,符痕的绘者必然不是寻常人。 严白微眉梢挑起,不凉不热地说:“你还是个剑主呢?真没看出来。” 戴月:“……” 严白微左右打量了一番空中的符剑,那符纸似乎承受不住符痕的力量,呈现出一种即将崩溃的抖动,就连剑刃处都显现出了一层焦黑。 “这符痕你还是画在自己的剑身上吧,”严白微喟叹道,“身怀血脉之力就是与我等凡人有所不同。” 严白微心说单看符剑的威势就能感觉出不同来,如果自己对上可能还不会全身而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你不会还没上过比剑台吧?” 戴月扯了扯嘴角,“严道友,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这区区元婴,哪能和化神大能对上。您上场前我早该败了。” 严白微深以为然,暗笑自己多心。 可当他上台前,听说一女修以血画符,过关如砍瓜切菜。 “严道友。” “……” 他竟然败了,还是败在了自己教给对方的符剑术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戴月,他这是教了一个什么东西出来?! 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我没有败给你,我是败给了符剑术!”严白微说。 戴月:“……对。” 之后让戴月反复失败的,是在一个叫林霜降的厄欲宗女修身上。平平无奇的剑阵流打法,却难缠得不行。 戴月被打飞数次后,终于领会到自己失败的原因。 她太过依赖在战斗中领悟到的剑心领域了。谈及领域,自然离不开战斗环境,这领域就是在战斗中分割出的小世界。 在对战中若能把对方拉入自己的领域中,几乎是让对方陷入和一域之主作战的窘境。 因为这一点,在境界等同的条件下,对上有领域的修士是很难反制的。故而站到现在的修士多多少少都会一些领域类的术法。 然而林霜降很不一样,她根本不会使用领域。 虽说阵法与领域确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为了给自己创造出一个适宜的区域进行对抗。只是阵法比起领域来过于表面,没道理单凭阵法就能打得领域七零八落。 戴月直觉这女修和慈安有关,因为她数次与林霜降比试时,都能感受到慈安剑主投过来的目光。 不谈这一点,就光看这林霜降的做派,简直和慈安像了个十成十。 无情冷漠,三招之内领域在她面前就会分崩离析。 在瞬息万变的比剑台上,失去领域的那一刻就像漆黑的夜里被掐灭了唯一指路的烛火。还没来得及适应骤然的黑暗,对方的剑气就擦着你的脖子飞过去了。 “……” 又输了。 戴月睁开眼回到了初始的地方,这一次她只好捏着鼻子去找厄欲宗的驻地。 只是要见厄欲宗的门徒实在是难于登天,没有拜帖,就算你死在对方面前,对方也会毫无波动地从你身上跨过去。 这可把戴月急得不行。 她在厄欲宗驻地边蹲守,对方根本不出门。 她潜入厄欲宗驻地,镇守弟子倒是没有过于为难她,只是淡定地把她扔出。那种淡定仿佛是对待一袋垃圾,把它送到垃圾站后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实在难搞。 凭戴月那三脚猫的速成阵法,自然是看不出阵剑流的门道。她突然想起一个人,先前她侥幸胜过的阵剑流元婴修士。 她在心里掂量了一会,想出一个可行的方案。 这一次她直奔无极门,去找那个叫施无畏的修士。 “施道友。”戴月脸上堆笑,颇为客气。 无极门这样的小门派平日鲜少有人专门来拜访,想戴月这种不但来了还能喊出名字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施无畏心里先是“咯噔”一声,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对方,才颤巍巍地排除了仇人索命的嫌疑。 “何,何事?”施无畏冷下一张脸,看上去生人勿进,心里却还是忐忑,只希望对方能被吓得知难而退。 但戴月刚在厄欲宗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对上施无畏简直感动地不能自己。 她先前和施无畏比试的时候能感受到对方是个女修,衣襟袖口上绣的暗纹精致漂亮,只是对方以男装行走,想必有什么隐衷。 戴月是有女扮男装的经验的,挑起话题来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点。一番寒暄下来,施无畏心里的戒备就淡了几分。 “听闻施道友于阵剑一道造诣颇高,实在让我心生拜服。” 戴月说得直白真诚,让施无畏心里熨帖。 修真界向来有个共识,凡是玩阵法的多少沾点阴险狡诈,但剑修又相对纯粹。戴月这暴力破阵流有些拿不定对方的心思。 她于是试探道:“我等阵剑流修士,最怕那些不懂阵法的木头剑修,只会横冲直撞,不懂阵法高妙。” 施无畏深感赞同,戴月一看对方的神情也就明白过来。 “我听说,厄欲宗有个叫林霜降的剑修,最会破阵,怕是对我等有所妨害。” “林霜降?”施无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既然是厄欲宗的修士,那自然是对我等有天生克制的。” 施无畏是无极门有头有脸的弟子,由她出面比起身为“散修”的戴月来说更有可能得到入内的资格。 戴月于是道:“不如施道友同我一起去趟厄欲宗,也好观摩一番。” 施无畏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让戴月最吃惊的还在后面,只见那些先前对戴月爱答不理的厄欲宗修士见了施无畏,竟然直接把两人往练剑场引。 显然这人不是第一次来。 或许是戴月的眼神有些炙热,施无畏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练剑场地中,那林霜降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见了施无畏也知道颔首示意。 “施道友,你与这厄欲宗竟如此相熟吗?”戴月大跌眼镜。 施无畏干咳一声,“非也,我与林姑娘幼时便有婚约。” 戴月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不知我是否有些见识少了,先前听旁人谈起,都说厄欲宗弟子不能有道侣……” 施无畏抿唇一笑,看不出情绪,“我与霜降婚约在前,后来她被宗主挑中,拜在慈安剑主门下。” 两人原本门当户对,后来林家出了事,林霜降被复仇吊着一口气苟活着。施无畏总是静默地看着曾经恋人的背影,没有上前寒暄的勇气。 谁都知道无情道意味着什么。 施无畏嘴唇动了动,“我可以等的。” 哪怕她变得冷冰冰,感受不到一丝情意,再也不能体会爱意。 好在,她也不用在恨意里挣扎。 等她大仇得报,等她回心转意,等百十年、数千年。 “只要那时候我还活着。” 戴月看着她的侧脸,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323:52:30~2022-06-1500:5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為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破域下 ◎厄欲宗破剑阵流教学◎ 言良受伤之后一直待在十方台休养,每每梦回之时,那簇从影子里燃烧起的黑火,那深入骨髓的猛烈痛楚都让他辗转难眠。 这让他怎么甘心! 他言良一定要讨个说法。 然而数次提交去涉幽宗本部的申请都被以养伤的名义驳回,严决明似乎并不想见他。 “那个魔族一定不对劲,为什么还没派「卫道士」去把她押回来?” 追捕那个人却只派遣低等信徒。 虽然他们人数众多、前赴后继又对神祇忠诚不二,但他们实在是太弱了,就算祁望舒负伤已久,这些人也不够资格与她一战。 这天言良好不容易等到涉幽宗本部来十方台视察,严决明赫然位于其中。言良自然是要抓住机会连滚带爬地去见他。 “你还是老毛病,冒进。” 严决明听到他这番颠三倒四的指控,毫不在意地揭过了。 这轻飘飘的回应显然不能让言良满意。 “如果不是你们这边出了问题,我这昆仑的暗桩还好好地待着,哪里需要这么费劲!”言良颇为不忿,毒蛇似的眼睛眯起来。 “放跑那个魔族,走漏风声,倒是给我扣了一个冒进的罪名。” 严决明挥了挥手,侍立一旁的几人从偏门鱼贯而出,阁楼里只剩下他和言良两人。 “你这般作为,是为私仇还是大计,你我心里都清楚。”严决明慢悠悠啜了一口茶。 听到“私仇”二字,言良嘴唇紧抿,从被愤怒冲昏的头脑里勉强找回一丝理智。 “连她都已经知道你的身份有猫腻了,旁人会看不出来?”严决明翻起一旁的卷宗,没去看他。 言良明白过来,严决明是不想和他谈了,这般做派就差把送客两字写在脸上。 他知道自己的把柄被对方握着,只能敛下神色换一个问法。 “这么久了,还不去把她押解回来,怕是对大计有所妨碍吧?那归一门的阵师这个时候来,想必没怀什么好心思,严宗主您这是还想留他到几时?” 严决明这才抬头看他一眼,“少问,多做事。靠得住靠不住的,自己心里要清楚。” “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言良走出阁楼的时候,说不上来是因为屈辱还是气闷,一种不祥的感觉如鲠在喉,让他疑惑不已。 远处圣子被众人簇拥着经过,他赶忙低下头避让。 不对,他自己的异样在圣子靠近的时候变得尤其明显。 等到圣子远去他复又直起身往那个方向望去,那些可笑的信徒就像作茧自缚的飞蛾,对那团诡异的光痴迷不已,又在求生的本能中不敢靠近。 而那年轻的圣子总带着一种俯视,让人很不爽。 没人愿意被当做蝼蚁。 “靠得住还是靠不住。”言良喃喃念着严决明方才的话,猛然涌起一个荒谬的念头。 他不像那些信徒,只知崇拜不懂思考。 他是知道那神祇的底细的。 ——从歧渊之下深渊里爬出来的东西。 难以理解、不可名状,拥有超脱此界的力量。那双悬在天空的巨大紫色眼睛一直注视着祂的信徒,是敌是友还未可知。 严决明那老东西到底在想什么? 该不会在到处押宝吧? 这贪食的神祇,单靠地牢里那些低等魔物的血液怕是供养不起,唯一的纯血魔族又逃之夭夭失去踪迹。 被困了这么多年,一朝叛逃真有这么容易?去捉拿的信徒,每一个都石沉大海失去的音讯,十分可疑。直接派出卫道士,抓捕她岂不是易如反掌? 除非这些都是严决明默许的! 严决明口口声声对祂承诺要让祂在此界降临……目前看着却不尽然。 想祂复活,最好半死不活,想祂苏醒,最好浑浑噩噩! 言良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冷汗涔涔,分明是万里无云的晴好天气,他却只觉得一股凉气直蹿头顶。他掏出怀里那只被黑火烧毁的铃铛,碎裂的断面上没有一丝紫火的痕迹。 所以,往日那种被时时刻刻监视的感觉消失了。 他闭了闭眼。 自己这是上了一艘贼船。 但他还是不明白,严决明到底有什么底气,敢去算计一个神祇。 戴月听了施无畏的话,不由得想起先前广场上那发玉牌的散修说的话:慈安剑主的门徒没有一个能善终,所有人都逃不过叛入邪道,然后被恩师清理门户的命运。 按时间来看,林霜降拜入厄欲宗的时间应该不久。戴月未曾听说过她的名讳,所以也无从得知她的结局。但看着施无畏的眼神,她只希望这是一个例外。 希望她们圆满团聚,顺利走到一起。 林霜降的嘴唇很薄,眉毛很淡,天生一副刻薄寡恩的模样。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生得貌美。她的头发高高竖起,用淡色布条缠紧,鬓角几缕碎发在风中轻晃,被阳光镀上金边。 她那把剑也很漂亮,青玉剑柄上缠着白绸,剑刃雪亮锋利。 对上她眼睛的时候,戴月发现她和梦境里的人不太一样。只是还没等戴月品出什么不同来,身侧的施无畏就走上前去。 林霜降没有说话的意思,提剑就和施无畏缠斗起来。 戴月一开始选择施无畏是因为对方同为阵剑流,要看出门道会简单些。然而两人切磋之中,戴月才发觉这哪里是因为流派相似,施无畏的招式几乎都是向林霜降学的。 或许是修了无情道的关系,林霜降比施无畏强太多了,每次都是三招之内定胜负。施无畏放出的每一个阵法都被林霜降瞬间拆解,这种破阵的极致几乎能和领域媲美。 戴月自己对战的时候只是一昧挨揍,现在换个角度当然是看出了不同来。 说是阵剑流,其实用破阵剑流来称呼更为恰当。加之无情道勘破虚妄、心中无执的道法,那些幻象、阵法或是领域,在他们剑下统统无处遁形。 原本阵剑流的出现就是为了弥补在剑道上的不足,这用于实战的阵就是维护自身的盾,毕竟在外物上下功夫有少许背离剑修的初衷。 但这破阵剑流侧重一个“破”字,直接掀了旁人的盾来战斗,自然赢面会大大增加。 场中早已是一边倒的态势,林霜降还是没有下死手,作为一个无情道修士来说,她有些奇怪。 戴月心说和自己对打那可是火力全开,各类招式如疾风骤雨,每一剑都是冲着要她命来的。 原本戴月想,那是因为无情道修士只知全力以赴地战斗,但现在看见她和施无畏对打却是会留手的。 眼见施无畏最后有些体力不支,林霜降直接干脆利落地停手了。 “……” 区别对待啊。 戴月看了这么久的战斗,也有些手痒,她于是翻身下台走到练剑场中。 林霜降:“你是想完整学会,还是学些皮毛。” 戴月心肝颤了颤,想起了在岩洞中被慈安剑主支配的恐惧。她实在是没想过怎么会有一个人能和另一个人说话方式甚至连声音语调都如此相似。 不问她原因,不在乎她的意图,仿佛只想把她这个程序解决掉。 戴月十分费解,无情道修士仿佛搭载了一套仿生度极高的ai,和她比试就自动开启了地狱模式,和施无畏就是简单模式。 然后现在摆在戴月面前的就是教学模式。 但是戴月有个冒险精神的人,“为什么你和施无畏对打的时候不尽全力?” 林霜降眼皮掀了掀,“她不一样。” “……” 虽然不太明显,戴月还是能感受到林霜降的情绪的。 “我想要完整学会。” 林霜降是化神期的最后一道难关,有她本人手把手教学,戴月对破阵剑流很快有了新的感悟。 说是侧重破阵,但基础还是剑阵。能运用在剑道上的阵法说来说去也只有几大类:保护自己的防御阵法、暂时提升自身的辅助阵法、具有攻击性的阵法。 戴月在其中挑选了适合自己的阵法。 在布阵时会出现空档,所以强力的防御阵法是非常必要的。 但是光凭防御剑阵挨打太过被动,所以戴月第二个选择的是反制攻击的剑阵。 在拥有领域的情况下,剩下那一类就显得不是那么必要了。 “破阵的极致,是破域。”林霜降没有太多说话的意向,但她说的每一句都十分重要。 戴月一边在练剑场上提着剑挨揍,一边尝试放出新学的剑阵,一心二用,身上许多地方都挂了彩。 林霜降还是那副要把她往死里打的架势。 不知道是不是剑阵熟练度有区别,戴月总觉得自己还没来得及放出一个像样的剑阵,就被对方的破域打得落花流水。 “……” “一个一个放,太慢。” 戴月听了这话倒是有所明悟,一旁的施无畏倒是知道林霜降想说什么。 “霜降的意思是,把多个剑阵蓄在剑气里,能蓄几层就蓄几层。” 戴月顿时转变临场运剑蓄阵,变为利用剑气蓄阵,让她意外的是,学了符剑术之后蓄积剑阵居然十分简单。 施无畏看她陷入沉思,好心道:“这种事急不得,你……这竟然是三重剑阵?!” 她眼睁睁看着戴月反手蓄上三个剑阵,默默把后半句鼓励吞了下去。 后来,戴月在比剑台遇上林霜降的时候,对方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戴月划破指尖,在剑身上涂抹下符痕,白金色光膜一闪,数道剑气已然成型。 每一道剑气都带着巫族的血脉之力,而那血脉之力上复又叠上了蓄好的剑阵。威势层层递进,只在一瞬间,戴月周身的气息便高深了数倍。 剑刃相接,精铁之躯碰撞出飞溅的火花,无数被蓄好的剑阵在破域下灰飞烟灭,又有绵延不绝的剑气从符痕上催生壮大。 林霜降的剑阵流固然强悍,戴月凭借符剑术这个强劲后盾也有一战之力。 最终她们也发现自己和对方这样打下去没有结果,不知是谁先开始,两人都舍弃了剑道之外的技巧。 破域之后,天地间只剩下自我、对手和手里的剑。她们仿佛两个凡间侠客,在短兵相接的铮与琅中燃起不屈的剑魄魂火。 燃尽自我、剑魂、骨肉之后还剩下什么? 还有血脉! 戴月的背后闪现一个巨大的三色图腾法相,虽然只在一息之间,那凝实而浓艳的色泽如同龙神时代残垣断壁上的莽荒笔触,光是看一眼就要战栗起来。 林霜降被逼至角落,垂落的发丝并不显颓唐,反而勾起了一抹罕见的浅笑。 “你赢了。” “我们在海上待了几天?” 白荼听见戴月问她,极速御剑中,朔月夜晚海上的雾气很盛。 “没超过十五天。”白荼回忆了一下。 明明原定计划是要回到乱礁湾等陈潮一行人,可是平日谨慎的戴月不知怎么变得有些莽撞。御剑是快,可是海上危机四伏,她们作为大陆修士不应该蒙头直冲啊。 白荼自然能感受到戴月修为的变化,奇怪的是,戴月分明只是元婴初期,照理说白荼不应该在她身上感受到威胁感。 洛枫铃到底给她留下了什么? 昼夜不停地御剑,戴月面上没有一丝疲态。 白荼眼见前方黑云聚顶,巨大的涡旋状阴云酝酿着难以估量的天灾。金色和惨白的闪电如粗壮的游龙,狰狞地盘踞一方。 越靠近,越能感受到前方雨势之大。 朦胧灰暗,仿佛那厚重的云就要压到海里去,白荼眼睁睁看着戴月带着自己朝风暴中心冲去。 没有转向? “戴月——你疯了吧?”白荼艰难地眯着眼睛,她实在是很难相信居然自己有一天会觉得别人是疯子。 戴月这个时候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换做以前,她面对这种海上老手都会避让的风暴的时候,她绝对会绕着走。 而她现在却觉得逃走的念头很荒诞,仿佛自己不需要去害怕什么。 害怕是什么滋味?戴月没能回忆起来,她似乎是想给自己这个异常的行为找个合理的解释。 “直线走最快。” 轰隆声里,白荼看着戴月显得有些无辜的冷脸,一时生出了无话可说的感觉。 “……” 这算什么?风水轮流转? 然而,深入风暴中心,两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哪是什么天灾,分明是某个海族的天劫! 站在海岛上潜心渡劫的海族看见御剑的两人,疑惑和惊恐使它瞪大了双眼。再一探实力,居然深不可测。 海族:天要亡我……不对,没有杀气。 海族:“……两位何故来此?” 戴月:“路过。” 白荼:“……” 海族:“……” 沉默中,戴月觉得照自己的性格应该说点什么解释一下。她正要张嘴,一道劫雷向她劈来。 她看也不看,以手作剑,一道凌厉的剑意冲天而起,把那道雷劫斩成两截。 海族:!!! 论剑大会上,众人都盯着台上青铜鼎中间的香。 “师姐怎么还没回来……”明霓夜急得来回踱步,时而望向青铜鼎,看着那一点猩红的香头皱眉,时而转头看天,期望自己的师姐能够从天而降。 祁望舒抱臂站在一旁,掩藏在伪装下的那双鹰眼狭长锐利——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戴月获得那把剑更好。 如果是别人,那便免不了一场恶战。 容岚座次靠后一些,她领着眠桑城的新居民等着。 “恩人还没到吗?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这些新居民,有不少是被测出资质往后要走上仙途的,往后就要走向其他的宗门……能当面对恩人说一声感谢,就是他们一路奔波却不辞辛苦也要来到这里的动力。 容岚抿了抿嘴唇,她也说不准,只在心里默默着急。 归一门来为戴月助阵的弟子尤其多。这位名义上的大师姐一直默默无闻,可是人很不错。从金丹期做宗门领队开始,次次保证全员安然,就连内外门弟子也都一视同仁。 在对上元婴妖修时,不惜牺牲修为也要护住数十人的小队,自己却落得个伤重近死的下场。 虽然这位大师姐在门内素有关系户的嫌疑,亲传弟子也大多不服她,可是这次各主峰的首徒却整整齐齐地等着了。 不说平日里就对戴月高看一眼的琚瑶,就连一向和戴月作对的卫海真也来了。 “我倒要看看她能走到什么地步。” 几位死狱来使也混迹在人群中,想要打明霓夜主意的巫族和妖都蛇族也来凑热闹,而朔风蛇族则是不着痕迹地护卫在明霓夜所在看台的左右,生怕会给旁人可趁之机。 秦启明受邀来参加那位唯一血亲表哥的道侣大典,所以见过上弦之后也没急着离开。 离道侣大典的开始还差几个时辰,那些筹备事宜的雾泽人,包括辛如林也在场上候着消磨时间。 长垣城的人有些鬼祟,形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可疑。 姜濯筠任由身后的侍女绾好发,听着她们叽叽喳喳地聊天。 “少夫人的陪嫁真是价值连城,这下我们轩辕城就算脱离了秦家的支持也能和他们叫板了。” “可不是,上次我跟少城主去海市那边,收用秦家表小姐的供奉那是抬举他,可那供奉居然冥顽不灵死活不答应呢。” “就是,让他做几件事怎么了?我们轩辕城还能害他不成?” 姜濯筠隐约知道一点海市和轩辕城的关系,似乎因为秦家巨富且强势,现任轩辕城主还被叫了数年软饭男。 “那二夫人母家还陪嫁了一件神器,可长威风了。” “你见着了?” “还没呢,神器这样贵重的物什,说是在道侣大典上才会拿出来给二夫人撑腰。” “哈,二夫人家里倒是怕自己的女儿在长垣城手底下吃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500:58:13~2022-06-1522:0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咕咕是我身下受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傻子才读5瓶;為風、爱晒太阳的懒狗、黑执事、夏尔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天阻 ◎不可战胜的对手◎ 姜濯筠闭目养神,对这些琐碎的小事并不上心。直到那几个侍女开始聊起论剑大会,她才堪堪敛下神色,去听一听。 “那栖梧山的黎逍道尊,可真有一副好相貌,跟个冰雕雪琢的谪仙人似的。” “是啊,我先前去看的时候,论剑场上正点着一炷香,那百胜头名迟迟未到,莫不是怕了黎道尊?” “百胜头名?听少城主说,那不过是个金丹期的小角色,一路投机倒把凑的百胜,当然不敢和真材实料的黎道尊硬碰硬了。” 听到这话,姜濯筠掀了掀眼皮。 那几个嚼舌根的侍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直蹿上来,立即噤若寒蝉。 还没到吗?姜濯筠垂眸深思。 若我登台唱假戏,你可千万别当真。 眼见那一炷香就要燃尽,不久前才坐下去的明霓夜又“噌”地站起来。 “师姐……” 她紧紧握着拳头,四处张望。 大家都盯着青铜鼎中心那一点猩红的香头,看着灰落在鼎中。香头越来越短,远处近处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轻叹。 台上的判员正要宣布“百胜头名”失去挑战资格,而瞬息之间,万里无云的天上突然闪起了电光。 众人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刺眼得几乎看不清的白色闪电直直劈在论剑台上。 扬起的尘土渐渐散去,戴月左手拎着一根暗红荆棘,右手握着一把剑,赫然站在台中心! “诸位,我来晚了。” 她飞扬发丝下的面容没有半分赶路的疲态,脊骨挺直,神情冷肃,卷刃的剑上寒光湛湛。 明霓夜一屁股坐回椅子,看台之上的甘于卮眼中也漾起笑意。 这时,鼎中的香闪了闪,熄灭了。 于是场上的人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仿佛在迎接他们的英雄。 积分头名是玉墟剑主钟离沧的徒孙,天之骄子,元婴后期。 要挑战黎逍拿回神剑,必须赢过此人。 那位昆仑的剑修看着戴月,心里十分了然——对方是个不好对付的。只不过短短几个月没见,对方就从一个金丹初期的普通修士跨了整个大境界到达了元婴初期。 ——不是邪术就是奇遇。 于是他不敢怠慢,扎扎实实地摆出了迎敌的姿态。 在钟离沧眼中,这位徒孙的架势十分标准。然而……倒不是他灭自己威风,他觉得归一门那位首徒难缠得紧,在同个大境界之下想要赢她怕是很难。 戴月出现的时候,看台下许多人也发出了惊叹,毕竟仅仅几个月里从金丹初期直接晋升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一部分有些见识的人却能看出,这女修身上寿元有损。修真界中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的秘境不算少见,但愿意为了磨砺剑法把自己关在枯燥而乏味的秘境中练剑上百年,也是着实可敬。 判员一声令下,那昆仑弟子就出手了,身法快得惊人。 然而戴月却站在原地,没有丝毫移动的打算。 “她在干什么啊!”容岚急得跳脚。 领悟剑心之后,戴月的视野就变得和往常不同。无比宽广的静水面上,被外来者踩出圈圈涟漪。 “剑心领域……”甘于卮有些惊讶,显然这不在他教授的范围之内。 玉墟剑法大开大合,狂放之中带着一丝清醒。 他提剑朝着戴月的面门上攻去。 这试探的一剑,让戴月嗅到了对方的迟疑。 她仍然闭着眼,只往右侧方撤了一厘。剑风带起的锐利风暴扬起她的发丝。 无数次的磋磨锤炼中,戴月原本不算太强的身法变得鬼魅一般。 那昆仑弟子迅速失去了对戴月站位的把握,名门正派的大弟子没那么多草包,更何况他还一路拼杀到了最后。 于是那弟子丝毫不纠结,只迅速和戴月拉开身位。 伺机而动。 戴月只觉得自己的情绪在一点点被战斗唤醒,那些流淌在血脉里的滚烫战意,让她握紧了手里的剑。 那把卷刃的剑上布满了无数次兵刃交接遗留的刻痕。 原本平整的剑背上,同样的景象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戴月睁开了眼睛,剑背上映出了她的无数只眼睛。 那昆仑弟子几乎招架不住戴月疾风骤雨般的攻势,更可怕的是,戴月挥出一剑,身上的气势就更强一分。 台下观战的众人也没料到昆仑弟子陷入劣势会变得如此被动。 卷刃的剑在昆仑弟子的剑身上划出聒噪的响动,像是来自地府的催命符。 那昆仑弟子强撑着不让自己露怯,然而最后还是被挑飞了佩剑,那把卷刃的破铜烂铁在他昆仑长袍墨蓝色的织物上勾起丝线。 他听见对方说:“承让。” 黎逍被请到台上,他背上的霜寒照夜剑尚未出鞘就散发着骇人的寒气。 他化神期的威压铺开,仿佛永远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 凤凰血脉的压制力使在场的妖修不禁战栗起来。 如此不可战胜,仿佛一道天阻。 “好。” 戴月很轻地笑了一下。 人修与天争命,凭借证道修行方能斩获一席之地。 其他族群则不同,例如妖族的一生,在它*资质显露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安排好了剧本。 不论是称雄一方万族来朝,还是偏居一隅苟且余生,都由“血统”二字圈住定死,在名为“命运”的桎梏中委曲求全,半点不由已。 然而如今,上古血脉几乎凋零殆尽,埋骨之地堆积了难记其数的亡魂枯骨。 妖族一度处于劣势,突破无望之际,剑走偏锋修起邪术的并不在少数。 栖梧山黎氏,硕果仅存的神兽后裔,凤凰血脉高贵强大,还接管朱雀圣使权柄。 可以说,黎氏后裔一出世就站在了整个妖族的顶峰。 黎逍看着戴月一路走来,最后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想起数年前的场景。 因为焚川妖皇和黎凤君是故交,他和戴月、明霓夜两人年幼时便已相识。 彼时在焚川行宫中,明霓夜还是一颗蛋,戴月从那时起就常伴明霓夜左右,像是明姬身边年幼却尽职尽责的侍女。 那时候黎逍尚未了解“成长”一词的可怕之处,生而化神的他唯一烦恼的便是控制自己过于强大的力量。像戴月这种弱小的生物,他一个手指头就能捏死。 没有能让他正眼相看的力量,他只会用轻视来对待。 后来,看似稳固的焚川势力一朝倾颓,戴月带着刚刚破壳的明霓夜拜入了归一门。黎逍知道那是一个东界的小门派,学起了最为简单的归一决。 他不禁为这对可怜姐妹的前途而担忧。 他那时甫一踏入霜寒剑诀的修行,其中奥妙和晦涩并行,与他的血脉更是契合。 有了这一双见识颇多的眼睛,他更笃定了先前的想法。毕竟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二人幼年失怙,想必也不会有太高的成就。 他始终觉得戴月先天有缺,据说刚到焚川行宫的时候,她肢体都是不全的。除了伴生契主这个看得过眼的资质,他实在是想不出来戴月还有什么能排的上号的优势。 这样的她,怎么能练剑呢? 后来他看着戴月把明霓夜当做人修来教养,没有丝毫贪图血脉之力的迹象。 后来他看着戴月拖着不协调的肢体,在风雪中在烈日下,在狂风里在暴雨中,固执而严苛地挺着那一把细瘦的骨头,一遍又一遍地挥着再简单不过的剑诀。 再后来他看着戴月倒在明霓夜怀里,往日不谙世事的少女抱着她支离破碎的躯体,清澈的眼里泛起一层一层的猩红。 一个金丹初期,对上元婴修为的白骨妖修…… 自不量力?以卵击石? 不,他发现自己嘲笑不出来了。 台下众人对这场决定神器归属的决战更是好奇。 尽管戴月展现出了超然的实力,但她毕竟刚刚才达到元婴初期。 元婴到化神,几乎是天堑鸿沟的区别。 化神期的修士已经有了几分仙性,灵与肉都被锤炼得坚不可摧,而元婴只是站在凡人的巅峰而已。 更何况,黎逍所修的霜寒剑法与他的血脉最为契合,两相配合,几乎能和高台之上几位成名已久的掌门剑主打个平手。 在佩剑上,他那把霜寒照夜剑也绝非凡品,是栖梧山代代相传的绝世神兵,神器之下再无敌手。反观戴月,手上只有一把卷刃的破剑,看上去有些寒碜。 综合比较来说,黎逍胜的可能性显然更大。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中,已经认为黎逍会是此次论剑大会的剑魁了。 而归一门观战台上的气氛有些低迷。 上次论剑大会黎逍没有拿出这把剑,可见他对这次比试的重视。 照夜剑出鞘,一股极寒之地的寒风乍起,青天白日的,竟然飘起了雪花。离得近一些的修士只感觉这风吹到了骨缝里,仿佛神魂都要被冻伤,冷得骇人。 以黎逍为中心,一层白霜眨眼间覆盖了整个比试台,甚至还要往更远处蔓延。高台上几位大能似乎早有预料,他们在比试台周围支起了一层结界,以免观看的修士受到伤害。 结界内,戴月受到的寒意更甚。 在极寒之中,戴月尝试开启剑心领域却失败了。只要一凝心,寒气就如针扎一般刺入她的识海。 戴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刺激得模糊了意识,随后,她的战斗直觉感应到了后方的危险。 霜寒剑法,诡谲飘逸。 戴月视野中一片纯白,银色凰火随着对方身法变换,在空中划出撕裂虚空般的流光。 剑尖近在咫尺,戴月看见了黎逍银色的发丝和他身后百丈高的冰蓝凤凰法相。 那凤凰法相凝实逼真,展开的双翅上,每一根羽毛都挂着绮丽的霓虹光蕴。凤鸣清越,在场的妖族无一不生出俯首称臣之感。 剑光雪亮,怎么可能避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522:07:33~2022-06-1901:3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有六朵花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杯两盏、黑执事、夏尔、為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看客 ◎送亲队伍在眼下走过◎ 那一剑正中戴月的要害,然而黎逍却迅速后撤数步。 同时,被刺中的“戴月”身形如水幕般溃散,竟是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不比慈安梦境,这里还是存在修为压制的,戴月抚上自己的脸侧,一串细密的血丝被冻成冰晶凝在伤口上。 风雪所及之处,皆是照夜剑风横扫之境!在冰霜领域中逃窜并不是长久之计。 戴月咬破手指,以血画符,在剑身上迅速涂抹出玄奥的符号,那些符号甫一出现就发出了一圈浅淡的白光。 “这是……早已失传的符剑术!”高台上的大能惊诧不已。 黎逍不愧是情报处的继承人,他仿佛知道戴月要做什么,立即挥动手中的照夜剑。 一时间,四面八方的冰蓝剑气朝她袭来。 戴月不躲不闪,反而在原地打出一道剑气! 那剑气打出之后,戴月剑上的符文瞬息间黯淡下去,一道白色的光柱把她包裹其中。 符文相互勾连,竟然形成了一个剑阵! 在白色光柱中的戴月高举起手中卷刃的破铜烂铁,无数道精纯的剑气瞬间与剑身合一,成为金色的重叠虚影。 不是符剑术,是三重剑阵! 黎逍提剑阻挡,一重,反制! 金色把冰蓝吞吃殆尽,然后朝着冰蓝之主反噬。 白色光柱应该是二重防御,三重,三重是什么?黎逍心念电转,余光注视着戴月的行动。 戴月朝他冲来,剑锋掀起凌厉的杀机,黎逍闪身避过,却听她大喝一声:“破!” 冰霜领域瞬间被瓦解了一个角落。 竟然是三重破域! 戴月借着这一点空隙迅速进入了剑心领域,她的五感在领域中被提升到极致,黎逍眼中已然映出了戴月的剑光。 眼见那一剑就要刺中黎逍,戴月却分神了。 说是分神也不像,因为她的眼神完全偏离到了另一个地方,她仿佛看见了什么东西,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就是这瞬息之间的疏漏,场上的局势迅速逆转。 黎逍一转攻势,凤凰血脉不由自主地激发,照夜剑尖一指,一只冰蓝色的凤凰振翅飞起,撞向空中的戴月。 先前残破的冰霜领域此时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在剑气击中戴月的瞬间,一道粗壮的冰柱拔地而起,把戴月结结实实地包裹其中,使她仿佛凝在半空中的一尊塑像。 黎逍不认为自己能够如此轻易地胜过戴月,因为戴月败得太突然太轻易。 随后黎逍才听见不远处吹锣打鼓的声音。 轩辕长庚身穿一身喜服,骑着品相颇好的飞马,看见台上的这一幕,狂喜使他几乎难以维持微笑的表情。 他的目的达到了,戴月如此轻易就败了,败得彻彻底底! 轩辕长庚身后,几位貌美少女抬着一顶红绸包裹的豪华轿辇。 金丝线绣成鸾凤和鸣的吉祥图腾,华盖上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清冷的光,垂落的纱幔随风舞动,像一朵绯红的轻雾,一个人影端坐其中。 是天道宫首徒。 那个天道宫首徒露在面纱外的双眼盛满了苦涩与悲伤,与本该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 黎逍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是被冰封住的戴月。 她们仿佛被无形隔阂阻挡的恋人,视线相对却看不见彼此的真心。 “能战到现在,也是戴月的造化。”卫海真到底还是说不出往日那些阴阳怪气的话。 虽然他是来看戴月笑话的。 “恩人!”这是戴月从两界交接处救回来的寨民,看见戴月处于劣势,他们群情激奋。 「是我救过的人,他们也来看我了啊。」 “师姐——”明霓夜看着戴月的模样,透明的泪珠大滴大滴地滚落。 她比谁都清楚师姐有多想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一瞬间师姐连继续战斗的力气都没有了呢? 「别哭了,我最见不得你哭。」 “明弓……” 「对不起,我果然还是……见不得你嫁给别人。」 姜濯筠颤抖着嘴唇,叫出了她的名字。她扯下面纱,红裙曳地,踉踉跄跄地走着。 沿途的人们下意识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轩辕长庚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明明出发之前他给姜濯筠服下了足量的药……她明明应该坐在轿中无法动弹! 而她现在定定地站在戴月跟前,轻轻唤了一声,“明弓。” 突然的变数让判员一时不知所措,不只是判员,高台上的大能和比试台周围的修士都愣了神。 在比试途中,撞上了轩辕城迎娶新妇……但那个新妇怎么看都和比试中的女修关系匪浅! 正当判员要宣布剑魁的归属时,封住戴月的冰柱表面裂开了纹路。 戴月周身绕着一圈金色的电光,高温带起的蒸汽使她面上凝住的血晶融化流淌,仿佛两行血泪。 她垂眸看着台边的姜濯筠,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劳您费心,事后戴某必将赴贵府喜宴谢罪。” 「所以,原谅我吧。」 队伍最前方撒花少女最先回过神来,她莹润素白的手指把一捧红到极致的灵花揉成花瓣,再信手一挥,在空中飘散红雨香风。 于是那条深黑色玄铁的路上转眼间就被丝绒般的花瓣红毯重新覆盖。 送亲的队伍怕误了吉时,一阵锣鼓的吹打中,还是重新踏上了鲜红花瓣铺就的康庄大道。 姜濯筠看着戴月一怔,才后知后觉自己关心则乱,差点将对方扯入这场荒诞的假戏。她的脸上浮起一层完美的笑意,迈着端庄的步子头也不回地坐上了那顶鲜红轿辇。 仿佛先前那个连脚步都踉跄的人不是她。 戴月转回身的时候,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脸上的血痕显得她有些狼狈,毕竟她结结实实挨了那一击冰蓝剑气。奇怪的是,她周身的气势却节节攀升,甚至胜于先前尚未受伤的时候。 看似毫发无伤。 判员此时也犯了难,戴月此时明显还有一战之力,如果判黎逍为剑魁恐怕不能服众。 这一场如此重要的比斗不应该结束地不明不白。 戴月说:“重来吧。” 黎逍摇了摇头,他最清楚自己那一击剑气的效果,“我劝你好好想想。” 戴月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百骸中处处潜藏着细密的冰棱,如果不用火属法宝祛除这些,在战斗的时候必然会带来无可估量的后果。 但她无暇顾及。 此时她心中所想唯有赢下这场战斗,仿佛手握神器可以减弱自己面对世家大族的那点无力感。 她或许是疯了,嘴上说着尊重姜濯筠所有的决定,然而姜濯筠一旦选择别人,她的心里还是会疼痛到无以复加。 就好像从一开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梦境里相拥时的温热就如镜花水月,甜言蜜语中深陷自己就是对方此生挚爱的错觉。 她不接受这个答案。 她要再问一次,她要问清楚,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时间每过去一分,戴月就感觉血脉中的灵力凝滞一分。那些看不见的暗伤伴随着身体中看不见的细密冰棱,一寸一寸撕扯般的钝痛反而使她的想法更加清醒。 她握剑的手上皮肤开始皴裂,凝成冰的血珠最终撑破了皮肤,在她身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剔透的殷红冰花。 戴月的眉梢的睫毛上也凝了一层白霜,她看黎逍没有攻击的意图,于是叹了口气。 呼气时也是雾蒙蒙的白色。 这次她放弃了那些花里胡哨的剑阵,仿佛奔着受伤而去。 于是她提起那把卷刃的破铜烂铁,放弃了一切防御的招数,犹如一个只知进攻的疯子。 重新打一场对于黎逍来说并不吃亏,他也就没有假惺惺地推辞。 黎逍身后百丈高的冰蓝法相睁开了盛满银色火焰的双眼,霎时间,一阵恐怖的威压席卷了整个赛场。 台下围观战斗的妖族,从血脉深处涌现出的臣服和恐惧,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想要屈从,想要低头,想要为上位血脉献上自己的绵薄之力。 这一道威压里,仿佛展开了上古时期神兽王朝屹立的狂莽画卷,荒芜野蛮,唯血脉为尊。 就连轩辕城送亲的飞马都受不住此等威能,膝盖一软竟是跪在当场。 轩辕长庚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他反手扬鞭,重重在那畜生身上抽出血红的鞭痕。 “哧。”轿辇上传出不屑的笑声。 轩辕长庚此时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失妥当,他余光扫了一眼赛场,众人都只盯着台上斗法的两人。 他有些愤怒,又有些庆幸,眼神一转竟是径直离开送亲的仪仗,往水玲珑的雾泽驻地去了。 他自认为这是对姜濯筠的羞辱,哪里会想到对方觉得这样反而清静许多。 无尽的冰霜刀剑里,戴月强行打开自己的剑心领域,就连视野中的那泓静水都结上了一层薄冰。 钝痛使她麻木,神识更是受到非人的摧残,但是身体上的疼痛更重一分,戴月对于得知那个答案的苦闷就会更轻一分。 除了完全暴露在密集的疼痛里,她几乎没有办法把乱了的心弦拨正。 “如果我没有在这里死掉……”戴月心想。 “戴月,你最好给我活着!” 是白荼的声音。 白荼眼睁睁看着戴月水色的归一门长袍洇出大片的血痕,戴月能躲过多少招式,她还是知道的。 虽然她自己认为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没什么区别,但是她罕见地不愿意戴月选择死亡。 可笑吗?白荼问自己。 可能是那天泡桐港粉紫色落霞与璀璨星光太过美丽,可能是冰冷海底戴月执意撑起的银色气泡太过牢靠。 白荼那颗陌生而滚烫的心让她初尝了人间烟火的滋味,而这一切新奇体验的开端都是台上那个狼狈的女人送给她的礼物。 她于是开始眷恋这一切,所以,她不愿意看到那个女人死掉。 戴月轻笑一声,原来自己给那么多人添麻烦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901:38:13~2022-06-2202:1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有六朵花3个;咕咕是我身下受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贰叁20瓶;无衣、越太初10瓶;爱晒太阳的懒狗2瓶;咕咕是我身下受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冠冕 ◎重合的眉眼◎ 霜寒剑法、天阶法器照夜剑再加上黎逍化神期的修为,对戴月来说,怎么看都是一场无解的局。 现在更是彻底陷入劣势。 “那归一门的弟子着实可惜,若是再成长个几十年,说不定就能有一战之力。” “虽说二人年纪相仿,但区区人修怎么能与上古神兽后裔一较高下呢?要我说,这本身就是不可能的。” 霜寒剑法,荒凉死寂,司掌万物枯寂之冬权柄。 在朔风冰域,冬日长夜寂寥,弱小的族群往往畏惧暗无天日的冬季。 或许黎氏先祖便是从这种摧折一切的力量中循到了万千法则的终焉。 埋葬一切的冬雪,是极寒。令人畏惧的永夜,是死亡。 戴月在无情道慈安的梦境中度过太多时日,领略万法高妙。她在焚川行宫中,也早已见识过朔风冰域的残酷。 她想起明姬在风雪中模糊的容颜。 在恒久的白昼到来之前,明姬总会把她带到焚川行宫最高的阁楼上。 “小月,你觉得什么最强大?” 当时她还是懵懂稚子,对力量与死亡皆是一无所知。 然而朔风冰域独有的“霓夜”驱散了长夜的寂寥。 那漆黑缀着星光的夜幕,燃起了青蓝色不灭天火,连带着细雪冰晶都染上丝丝清丽的绮艳。 那些光柱一路垂落到地上,仿佛天国铸就的琉璃纱幔,变幻莫测。 明姬的声音轻得像是叹息。 “唯有光明能驱散黑暗,唯有春风能取代冬雪。” “若要胜过死亡,就要迎来新生。” 彼时,明姬话音刚落,恒久的白昼伴随着地平线上的朝阳升起,先前的黑夜一扫而空。 戴月明白过来,这是朔风冰域之春。 戴月的动作在血管中冰碴的刺激下变得迟缓,她的神识也在强力透支下受到了极强的反噬。 疼痛几乎封住了她所有的行动力。 黎逍手中照夜剑映出雪亮的光来,也映出了戴月无悲无喜、无惧无怖的双眼。 下雪了。 凛冽之风挟着细碎的冰晶在空中回旋。 灰蒙蒙的天色看不清云有多厚,仿佛一切都融进了冰雪世界。 是黎氏一族的霜寒领域。 这领域气势恢宏,就先前要封住这股力量的几人也撤去了结界。 如果不让这力量散去,领域中间的人恐怕是被瓮中捉鳖,凶多吉少了。 显然不公平。 结界甫一撤去,围观者的衣衫袍角都凝上了一层寒意。 青石板上的白霜如有活物一般飞速蔓延开来,被风撕扯的枝叶瞬间挂上冰凌,维持着摇曳的姿势定格在空中。 众人的目光都被台上两人的斗法吸引,全神贯注,生怕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寒意更深,冷到思考都变得凝滞。 ——会死的。 如果输了,真的会死。 黎逍没有留手的意思,他背后的冰蓝法相在冰晶弥漫的天幕中仿佛怒放的极阴冷火,灼灼烈烈,连魂魄都能吞噬。 他不愿承认的是,他从一个与他一般年轻的人修身上感受到了威胁。 他一向觉得这个人是孱弱不堪的,信手一捏就能弄死。毕竟血脉决定实力,人修一无所有。 他们是旧识,他比谁都清楚,她那样绵软无杀意的剑气和再简单不过的剑诀,就算练上百十年也不可能会是他的对手。 可是这次,他动摇了。 他竟然在一个被冻僵的对手面前动摇了。 冰雾里师姐的身影有些狼狈,殷红的冰晶化作齑粉,干冷的空气中都是血的味道。 明霓夜想起师姐总是这样站在她身前,一副天塌了都能扛住的样子,其实已经累到握剑的手都已经颤抖了。 师姐明明最懂门规,小时候还是会站出来替她教训欺负她的师兄或是长老,被严惩也只记得安慰她有没有难过。 师姐和别人不一样,妖修来袭有机会逃脱却留在原地,不愿意放弃每一个人…… 明霓夜感觉到了无力,那是一种自己没办法帮上忙的无措。 一贯刚强的身影,在更强大的力量面前变得柔弱起来。 明霓夜想起那天师姐倒在她怀里的样子,和自己得知她无法握剑时自己的惶恐与悲恸。 她该长大了,不能一直畏缩在师姐的羽翼之下,逼迫师姐去面对一个又一个无法战胜的敌人。 明霓夜心想:“龙神啊,如果你眷顾我的话,去眷顾我的师姐吧。” 她不知道龙神是否存在,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 她从来不需要许愿,因为所有的一切师姐都能为她完成。 但是这一刻她双手合十,许下了第一个愿望。 慈安坐在高台上,梦境中比剑大会仍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然而这一刻,她抬头望着天的方向,仿佛能看到外面的情景。 慢慢的,不仅是她,那些和戴月过招的虚影剑客,一个又一个地抬起了头。 严白芷显得有些紧张,戴月让她感受到了姐姐一般的温暖。 “你为她操什么心,那人狡猾着呢。” 严白微面上还气着戴月打败他的行径,心里也为她捏了一把汗。 施无畏揽着林霜降也抬起了头。 “胜过我的,没那么容易败。” 林霜降罕见主动发言,施无畏也打消了担忧的念头,比较她向来把林霜降的话奉为圭臬。 慈安作为梦境的主人,这些已故之人的念想仿佛汇到了一处,她咀嚼着这句话,没有语调的声音响起: “不愿意看见她输。” 照夜剑身染着银色凰火在戴月头上悬停的瞬间,一股陌生暖流从她心口流向四肢百骸。 有什么东西正在她身体中复苏? 于是她凝上白霜的发丝从末尾寸寸枯朽,但在半路终止凋零。 “古木逢春。” 在无限接近死亡的凝滞里,戴月关节艰涩无比。 强行运作就像推开生锈的铁门,在“吱呀”作响中硬生生挣到了一线生机。 她抬手,那柄刻着甘于卮私印的卷刃剑稳当地接住了来势汹汹的照夜剑。 她不想输! 有人等着她赢。 短兵相接,火星迸射。刺耳的剐蹭声,剑气的摩擦声在死寂中如同漆黑夜里的残烛! 又如投入结冰湖面的石块,硬生生在浑然一体的霜寒领域中砸出了一个豁口! 戴月顺势矮身,剑向一侧倾斜,卸了大半的力。 顿时黎逍瞳孔紧缩。 场下众人更是惊诧不已——最为普通的归一诀,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这不是单凭古木逢春就能拥有的力量。”甘于卮有些疑惑。 “这怎么可能……!” 两人一击并未分出胜负,即刻拉开身位,而在那冰蓝法相笼罩下,被砸出的豁口瞬间回归平滑。 戴月心思急转,咬破冻僵的指尖在剑身上画下符痕。 黎逍哪敢给她这个机会,当即化作流光朝她的方向斩去。 照夜剑与戴月的无名铁剑相接,“咔”的一声脆响,戴月的剑断成了两截。 剑断了,人却消失在原地! 细密的冰晶组成镜片,无数戴月和黎逍的虚影在半空浮现。 是哪一个? 黎逍仿佛置身万花筒,重叠的镜片和杂乱的气息组成无法分辨的幻影。 戴月藏在镜中,僵硬的手指在剑气上凌空画符痕,血肉被绞碎,她却没有皱眉。 兵行险招,不得不做! 剑气上的符痕相互勾连即将成型,而戴月也因为血气暴露了位置。 还差一点…… 她皱眉看着用来隐蔽身形的聚冰剑阵被法相冲散。 那只燃着银火的冰蓝凤凰在场中翱翔一周,冰晶凝成的镜阵就碎了个七七八八。 符痕亮了亮,熄灭了。 血脉克制,戴月不由得想,要是我也有法相…… 她猛然一顿,堪堪用残剑挡下冲击而来的剑气。 图腾是一种上古崇拜,法相是上古崇拜血脉的外显力量。 那么图腾本身代表的,是否也是一种血脉呢? 对啊,她可是巫族! 这一刻戴月仿佛打通关窍,冰霜凝住了她的剑与握剑的手,变得沉重。 她却运起归一诀勾勒出左手手心的复杂图腾。 满地的白霜化为春水润泽万物,但凡流淌过的的地方,都变得不同。 那些阴暗逼仄的角落,那些深埋地下的沉睡种子,那些一根手指就能捏死的弱小生灵,嗅到了春的气息,争先恐后地从地底喷涌而出。 霜雪中雾蒙蒙的冰晶散去,于是众人看见了戴月背后黯淡的法相。 是三个相互勾连的图腾,金色红色与黑色交织在一起,就像一个无比和谐的符号。 那些躲在角落心怀鬼胎的巫族,见到这个图腾,骇然不已。 一股毛骨悚然的熟悉感使他们不该擅自揣测图腾的来源。 黎逍眼见局势逆转,却也丝毫不慌,他一转攻势正面出击,剑身上燃起银色的凰火,危险而强悍。 他身法如电,迅速与戴月拉近距离。 没用的,太迟了,就算你有法相,也来不及了! 眼见照夜剑的剑尖就要斩到戴月,然而戴月却抬起了被冰凝住的剑来。 那把残剑,臃肿的冰层裹于其上,看着有些滑稽。 可是那冰剑上层层叠叠的剑芒,竟是由无数道剑气凝成的虚影! “九九归一。” 大张旗鼓摆出来的法相是幌子! 金色剑影朝着黎逍背后的冰凤斩去,与银色凰火碰撞出无声的巨响。 黎逍显然没想到还有能伤到法相的招式,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戴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迅速飞身上前! 一重防御! 瞬息之间,黎逍回过神来,提起照夜剑接下这一击。 二重反制! 黎逍吃过一次亏,自然对此有所防备,他只轻飘飘回击一次,再拉开身位。 那剑阵反制的力量也因此弱得可怜。 他收敛了法相,把所有力量都集中在照夜剑上。 强悍的剑意掀起滔天巨浪,引动多少佩剑发出共鸣! 只要一击,就能赢了! 然而戴月志不在此。 三重破域! 结冰的湖面响起连绵不断的“咔咔”声,春潮涨起来了,那些统治一切的冰域,在碎片碰撞的脆响里消弭! 重叠的深灰色云霾当中,一道曙光喷薄欲出,照在冰晶凝成的剑上亮得晃眼。 于是春取代了寒冬,光驱散了永夜! 霜寒领域破碎的一刻,黎逍的视野一瞬间变得漆黑,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冰凉的残剑抵住了他的丹田。 他怔愣着,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小时候那个绷着脸的弱小家伙,和现在这个胜过他的剑修。 是同一个人。 第80章 不速之客 ◎气势汹汹然而乌龙◎ “你……” 黎逍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恭维的套话。 或许这是他第一次正视戴月。 那些引以为傲的修行资本,生来就站在顶峰的强大血脉,一朝被一个一无所有的对手击败。 他太在意天资了,那三色法相出现的瞬间,他总是下意识地认为那就是她能够倚仗的全部。 却没想过那只是一个幌子,显得被唬住的自己万分浅薄。 看不见一路走来那些带着鲜血的脚印,也看不见破碎剑身上映出的那双坚毅眼眸。 戴月再难分出心神理会他,径直往放置归一神剑的地方走去。 脱离霜寒领域之后,那些封住伤口的嫣红冰棱化为血水洇出来。 她的水色长袍此时已经被鲜血完全染红,连发丝都在往下淌着血。 她虽然胜了,但这幅尊容比起对手凄惨百倍。 判员此时才后知后觉,“本次论剑大会的剑魁是,归一门戴月。” 终于…… 归一神剑是把接近四尺的重剑,悬停在用来封印它的九龙锁仙阵中。 九条手腕粗的银链绘着繁复幽暗的符痕,紧紧缠住它黢黑的剑身。 或许是被噬日魔帝驱使过,连太阳都不能在它的平滑锋利的剑身上映出丝毫光亮。 鱼泠鸢看着归一神剑被自己宗门的弟子握在手中,神色怔忪。 她回想起了过去的光景。 师父赤子之心,总爱揪着一些小事吹胡子瞪眼,对待他们并不十分严厉。那时归一剑还是光洁的模样,存放在禁地里。 师父是个诚心的人,在擦剑的时候会絮絮叨叨说一些旧事。师祖的故事,师祖师父的故事……都离不开这一柄光洁如新的古剑。 师父总会用沾了凝露的绢帛细细地把剑身擦拭一遍,“这把剑啊,是我们归一门的守护神。” 后来弟子收的多了,清源峰上鸡飞狗跳的。 一板一眼的师弟,古灵精怪的师弟,不爱说话的师妹,心软爱笑的师弟……成天打打闹闹,吵得她那个木头师弟成天哭丧着脸。 她还记得那个晚桃初绽的黎明,橘色的朝霞划破绀青夜幕。然后天蓝起来,那轮红日把风中桃瓣照得剔透。 师父捻着胡须对他们说:“剑有灵,带你们去见一见。” 然后他们一起在那把剑下立下守卫宗门的誓言。 那时他们还有年轻稚嫩的眉眼,一声一声叫她“大师姐”。 过去太久了,模糊得像一个美好的梦。 那时候师父没有被那把守护宗门的剑杀死,师弟师妹都还好好活着,一门心思想着变强,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 可是梦碎了以后,沉默的师妹沉默着死去,心软的师弟变成了极恶的罪人,她自愿在死狱里挣扎扑腾,沉沦半生。 终于等到了重见天日的机会,然而剑也不像当年的那把剑。 好在,归一门还有人能拿起来。 稀奇的是,那神剑似乎有灵性,在戴月还没触碰到它的时候,就挣脱了剑阵锁链,飞到了戴月手中。 手中一沉。 过多的失血让戴月有些意识模糊,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她只关心别的事情。 她于是在路边随意扯了个人,“你可知,轩辕府的喜宴设在何处?” 此时戴月已经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了,只知道是个人形。 场上数人都收到过轩辕城的喜帖,更是对这位新任剑魁无比好奇。 吃瓜和看热闹是人类的本能。 于是那个被扯到的路人也没在意自己道袍上的血手印,反而乐呵呵地开始给她带路。 归一门的几人自然是不放心戴月就这样跟着别人走,明霓夜赶忙跟上前去,祁望舒白荼也紧随其后。 秦启明和戴月也算是有几分渊源,她有些担心戴月现在的状况,也深知轩辕城下人一贯狗眼看人低的秉性。 她身为秦家后人,和轩辕城也算有些姻亲关系,有她在的话,轩辕城无论如何都会给戴月几分薄面。 至于其他人,去吃席的还是少数,大部分都是吃瓜群众。 戴月颤抖着摸出一颗丹药,她一步一步地挪着,不肯停下全心消化药力,仿佛晚一秒就会有她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发生。 就这样,药力*吊着她残存的体力,她几乎是靠着满腔意念在走路。 原本得到归一神剑后,论剑大会还有一个授予仪式,可是众人纷纷心系这一场不可不知的八卦,故而对那无趣的过场兴致寥寥。 更何况,就连判员都对此十分感兴趣。 戴月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头没有那么晕了,但是认人还是困难。 就像隔着数层毛玻璃看人,影影绰绰,光影交错。 轩辕府设宴的场地近在眼前,戴月在朦胧的视野中只能分辨出挂在房檐或是门楣上的红色,刺眼得紧。 秦启明为她开路,有下人想要驱逐她,都被好事者用威压逼退。 于是这个一身血衣的不速之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了进去。 宴会大厅到了,内里觥筹交错,宾客飨饮正酣。 戴月伤得太重,那把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神器被她松垮地握持在手中,剑尖拖在地上,划出一道深刻但笔直的痕迹。 轩辕长庚正和身旁盖着红盖头的女子比肩而立。 两个看不清眉目的长辈坐在上首,仿佛正准备主持二人的道侣誓词。 戴月踏入大厅的时候,众人都把视线转向了她。 她已经无暇顾及了。 死狱来使伪装成普通修士在最边角的桌上看着,他们应邀至此验证轩辕长庚气运之子的真伪。 玄武圣使带回的指令称这一天会是极其重要的日子,所有的是非都会在今天得到解释。 那轩辕长庚身上确实有怪异之处……他们四人互相递了眼色,却无人能辨识怪异的来源。 “此事须得上报圣使大人。” 妖都几人跟在明霓夜身后不远处,刚毁了和轩辕城的婚约,他们也有几分忌惮,只能眼巴巴地盼着自家皇女不要出事。 “何人擅闯我轩辕府喜宴?”一道威压朝着她扑面而来。 有人替她挡下了。 “归一门戴月。” 戴月这副尊荣实在谈不上友善,交战后脱力的冷汗把血痕洗刷成淡红色,她的脸色惨白得吓人。 偏偏因为看不清楚,眉头紧皱。 眼睫上挂的白霜消融下去,那对不能视物的黑沉眼睛,被水洗过一般,像是能看透一切,甫一对上平白惹人心虚。 跟在她身后的来客虽说没有恶意,但也不算安全。 轩辕长庚看着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修,更是目眦欲裂。 明明他走的时候,这个人已经重伤濒死了。 他哪里认不出戴月手里拖地的剑是那把他想都不敢想的神器。 “我与你素来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坏我好事?” 戴月艰难地张了张嘴,勉强挤出几个字来,“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轩辕长庚几乎要气得发抖,“我与她天造地设,轮得到你来置喙?” 另一道陌生而苍老的嗓音响起,“不知小友有何见地?” 戴月从没听过这个人的声音,眼下她也认不出对方是谁。 “她不愿意,她是那么高傲的人,从来不会为了这些琐事低头委身。” “我从来都相信,解决一件事的最好方法不是去牺牲一个女人。” “你问过她自己的想法了吗?” 那老者说:“可我将她抚养长大,能用她来解决的问题,会比其他方法好得多。” 虽然说出这些话,但他不是傲慢的,没有那种视人如棋子的理直气壮。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过于冷静反而有些奇怪。 “可是,她不是一件物品,她是个人。” “你抚养她长大,牺牲她难道不会有一点点后悔吗?” 老者说:“如果不牺牲她,会有更多的人流离失所,陷入水火之中。” 戴月沉默了一会,混沌的脑子里已经无法深入思考了。 于是她说:“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和你交易。”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为你达成。” 戴月惨笑一声,她除了一身修为,几乎没有可以称之为资源的东西。 是她痴人说梦,怎么去和坐拥一个城的轩辕家比? 她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仿佛这个神器的名头可以带给她安全感。 ——让她不至于一无所有。 “我师姐答应你的,我也会帮你。” 戴月怔了怔,这是明霓夜的声音。 “她是我朋友,算我一个。”白荼越众而出,站到戴月身旁。 “还请您给我们海市一个面子。”秦启明脸上挂着笑意,伸手作揖。 “……” 祁望舒施施然走到戴月身后。 不出一会,戴月原本空荡的身旁站出了数人,有被她救过的师弟师妹,有和她同生共死的知交,还有那些不远千里赶来的寨民…… 那老者沉吟片刻,“你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 “不,”戴月摇了摇头,“我只要你,放她自由。”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他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权衡利弊。 轩辕长庚面色狰狞,可是面前的老者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就差一步,他额角上的青筋猛烈地抽动,仿佛已经在暴怒的边缘。 那么多有头有脸的宾客,要是这老家伙真的被说服,那他岂不是把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戴月,你三番五次坏我好事,是何居心?”轩辕长庚已然在崩溃的边缘,“来人啊,给我把她轰出去!” “成交。” 而那老者一句话让轩辕长庚彻底哑火。 他怨毒的神色几乎要满溢出来,而那些宾客自觉撞破了主人家的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誓约在前,您这般毁约,不太好吧?” 水玲珑掀开盖头,“二叔,我真的不愿意,还是你疼我!” 戴月:?????你谁 “明弓,我在这里。” 戴月茫然地转头,试图分辨姜濯筠的方向。 下一秒她被一个人揽入怀里。 戴月闷闷地说:“希聆。” #抢错人了怎么办,急,在线等#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几乎是重写了,改动比较多,后续可能会修一修bug 感谢在2022-06-2222:47:41~2022-07-0217:2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芽菜58瓶;阿喵50瓶;xxxxxxx20瓶;越太初19瓶;隆隆生生相丶、临渊10瓶;越9瓶;吃瓜专业户8瓶;KC、我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0-90 第81章 时人不识(一) ◎此副本介绍雾泽灵洲,可以看看◎ 她本是雾北无棱海上一朵浪花,应满月而生,呷海精而成,“汐灵”二字恰为她作注脚。 她曾随波逐流,摩挲过每一寸滨海土地,砂石粗砾、卵石圆润,雾北每一处滩涂沙漥她都相熟。 海兽羡她也惧她,鲛人邀她共奏潮声。 海底深黯,唯有一点灯火于龙宫长明,烈日灼灼之时,众多海族便共聚此地,徒做消遣。 年迈鲛人说起故事,海兽野蛮但不邪恶,海妖多智美艳,鲛人纯善愚钝,汐灵罕有而各不相同……不过,唯有人族是精明狡猾、欲壑难填,彻头彻尾的坏种。 汐灵从未见过人族,“您何出此言?” 年迈鲛人摇了摇头,说起些许传闻。 许多年前,年幼的鲛人为了得到华丽商船上人族的眷顾,不惜向海妖献出自己的嗓音,用来交换一双光。裸的腿。 人族一朝落难,身家财富皆沉于汪洋。眼见他性命难保,年幼的鲛人便舍命救了他。 那些百丈高的、连海族都要避让的巨浪,那些惨白的电光,那些黑沉尖锐的礁岩,那些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拆解的灵力涡旋……她都不曾提起,只向他索要真心偿还恩情。 太过年轻总是不清楚,如此着急地作出价值不对等的交换,是要浸在余生苦涩的泪水中度过的。 鲛人不知道她救起的人族心有所属,更不知道对方已有了携手一生的道侣。 那些该与不该说的话,一张口就变成了气泡。它们被映照出梦幻的光蕴,然后冉冉升到海面“嘭”地破碎了。 当初欢天喜地在对方身上打下血契的印记,却没能感受到半分反哺的灵力。没有他人灵力供养的岸上鲛人,就像无根花,只有插在瓶中缓慢枯萎的命运。 鲛人在见到对方的道侣后,才明白过来自己做了错事。 她对人族的理解仅限于他和海边的渔女。 褴褛的哑女,就算生了一张貌美的面皮,又怎么能和修道的仙子一较高下呢? 愤愤不平的同族找上海妖,想要讨个说法,后者并不意外,只掏出一把法器来交差。 “用此等法宝剜去负心人之心,印记血契不攻自破。” “后来呢?”汐灵急急追问。 话到兴头,年迈鲛人却但笑不语。 一旁的海妖缠上来,“你又在讲这个老掉牙的故事,要我说,一切皆是鲛人自己的选择,又有什么好避讳的呢?” 海妖上身已化为了人形,一条蛇尾蜷在龙宫的晶石立柱上,鳞片映着明灯,和晶石立柱一同泛着暖黄的光晕。 汐灵对上她微微上挑的眼睛,流露出几分对故事结尾的恳求。 “想知道?”海妖偏头朝鲛人那看了一眼,后者摆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 “嗯!” “她握着法器迟迟不肯动手,最终灵力耗尽,化为一捧白沙,海风一吹就散去了。” “……” 汐灵沉默片刻,冷不丁吐出一句,“我才不会像她一样……” “噗,”海妖笑得花枝乱颤,“故事而已,做不得真的。” 她缠上一旁的情人,她的情人浑身长着惨白尖利的骨刺,威风凛凛且生人勿进。然而在她缠上来的一瞬间,那些骨刺又迅速软化,被蛇尾压得七倒八歪,颇有几分滑稽和可怜。 “不过你若是真的喜欢对方,那鲛人做的,你也就能理解了……我问你,如果你有朝一日喜欢上了一个人,但它不喜欢你,你会怎么做?” 汐灵向来受不住挑衅,这种好胜心容不得自己失败。 “我会给它捞起沉船上的珍宝,带它去无棱海看橘红色和粉紫色的晚霞,带它去看白沙滩夜里闪闪发光的蓝眼泪。” 没人能抗拒这些,汐灵颇有些自得。 “要是,它还是不喜欢你呢?”海妖看着她得意的小模样,不禁想捉弄一番。 “我,我会实现它的愿望,替它做它不愿意的,永远陪在它身边。” 汐灵脸色涨红。 “要是你为它做了这么多,它还是不喜欢你呢?” 彼时汐灵的字典里没有放弃的选项,她只觉得一股热气冲上心头。 “那我就把我的命给它。” 我赌它总归会爱我的。 这话一出口,汐灵自己先愣住了。 坐在墙角的鲛人原本眯着眼睛小憩,这时也睁开了有些浑浊的眼珠望向声音的源头。 不知道在看谁。 剑修的目标是几年后鸿元大陆南界的比剑会。 她要夺得剑魁,然后拜入厄欲宗修行无情道。 在她还没成长起来之前,厄欲宗是她如今最好的去处。一旦进入厄欲宗,便能斩断过往因果,从此世俗恩仇不问。 那些仇家……也会因厄欲宗的赫赫威名望而却步。 她恨啊,那些泼洒飞溅的粘稠血液,火光浓烟熏得人眼中猩红。修高耸围墙维护一城子民免受海兽侵扰,竟是动了他人利益! 有什么生意会比人命更重要吗! 万泽国水氏……雾北天高皇帝远,你水氏受尽万人拥戴,竟是不肯看雾北一眼? 她闭了闭眼,心像煎在药灶里,烧得苦涩而滚烫。 就算在厄欲宗失去所有自我,沦为一把只会杀人的刀,她也在所不惜!总有一天,她会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汐灵不太喜欢始祖给她的天赋神通,她想要成为海中的最强战士,去猎杀强大的海兽。 然而始祖却给了她「水止心流」这样一个愈合伤口的鸡肋神通。 这怎么不让她发愁? 正这么想着,脚下的浪交迭合并,掀得越来越高。往日她只能仰望黑色礁岩如今变为了低矮的石块。 而那石块上端坐着一个……人。 汐灵不受控制地朝下坠落,刚刚觉醒天赋神通的她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脆弱。 她惊惶又狼狈,直到那个人睁开黑沉的双眼,雪亮的剑身出鞘,致命的威胁感使她战栗着闭上眼睛。 剑修是惨案的幸存者,她东躲西藏,终于找到这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只为磨砺出最锋利的剑意,然后报仇雪恨。 巨浪袭来的时候,她本想一剑斩开,却发现了夹杂在浪中的一朵小生灵。 汐灵,罕有的海族,要不还是…… 一念恻隐,那小生灵伴随着海水,把犹豫的剑修浇了个彻头彻尾。 汐灵伏在她膝盖上,抬头看见她浓密睫羽上银色的月光,被海浪打湿的黑发在脸侧交缠出复杂的纹路来,最后又藏匿到衣领里去了。 这个时候,汐灵还不能长时间离开水。一阵一阵窒息的感觉让她的嘴唇无意识地开合,就像潮落之后沙滩水洼里那些可怜的鱼。 剑修只觉得心头一颤,手比意识更快,剑尖一挑就把这个迷路的家伙掸回海里。 自那以后,汐灵时常摸到那片海岸。 她趴在白沙滩上托腮看她。 涨潮的时候,海水漫过她的身体,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落潮的时候,她趴着的地方总会无端多出一截海水,看着有些奇怪。 积年累月练同一套剑法最是枯燥乏味,汐灵看得久了都犯困,就更好奇剑修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她打量着剑修,对方一袭布衣,简朴至极,手上的剑更是粗糙得过分,仿佛成色一般的铁皮嵌在木块里。剑修那双桃花眼却仿佛两窟寒潭,风流的样貌被这一处大打折扣,显出一种冷到刻骨的艳来。 汐灵知道,自己常来,是为了多看几眼她的双眸。 像龙宫的宝石一样。 “你不无聊吗?”汐灵打着哈欠问她。 “不无聊。” 但,如果只有她一人,或许会被压垮的吧。不论是“无聊”还是“仇怨”。 大多数人为羁绊的勾连,都逃避不开“从哪来,到哪去”的发问。 来处相同的,怎么也能混上旧识的地位。去处一致的,那么从今天开始就可以相携而行,成为伙伴,或是比伙伴还要深刻的关系。 汐灵从来不会考虑这些,她只是带着剑修看遍了黄昏黎明,海风把云吹卷吹散,也把剑修的发丝吹乱。 剑修看着她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视线似乎沾了昏黄的霞光,带着微不可见的暖意。 直到有一天,她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里学会了化形。细腻的皮肤沾上白沙,深蓝的双眼深邃如海。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美貌是多么可怕的凶器,只是想像往常一样贴近剑修身旁,向她宣告这份喜悦。 “我化形了!” 剑修此时也剑道大成,向着海上星辰劈出的剑气竟能使云层层散开,甚至星辰的辉光也能扭曲一瞬。 不知道是因为这一剑抽干了她的灵气,还是她疲惫多日终于体力不支。在转头看到汐灵的胴体之后,她耳中竟然听到了嗡鸣声。 剑修不知道这具和自己构造相同的身体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冲击,一时间她摇摇欲坠,单膝跪地,堪堪用剑支撑住了身体。 汐灵只当她受了伤,还没适应身体就踉跄地跑了过来。 “你还好吗?” 剑修看着她光洁平坦的小腹,上面沾着这片海滩特有的细腻白沙,她不知道该往哪里移开视线,只好狼狈地闭上眼睛。 “穿上衣服再说话……” 剑修飞快掏出一套换洗的衣物。 汐灵的脚趾蜷了蜷,她没能明白对方性情大变的原因。但她还是会听从对方的建议,于是她捻起衣料,学着对方的样子胡乱披在身上。 汐灵是穿过鲛人海妖的衣服的,人族的衣物她还是第一次穿。粗布糙是糙了些,但上面都是剑修的味道,她很喜欢。 “穿上衣服再说话,这是你们人族的规矩吗?” “……嗯。” 汐灵摩挲着领口,甫一化形,过于娇嫩的皮肤被粗布划出了几道红痕。 剑修只看一眼就离开视线,“若是不适,我去集市上给你买件更好的,你在海中的时候可以先不穿。” 汐灵不明所以,同意了她的条件。 远处浓云凝聚,汐灵看着她御剑离开的背影,突然有些不安。 可惜,她的预感一向很准。 【作者有话说】 预计二到三章 加班加太多了,昨天单休睡死过去没来得及更新TAT感谢在2022-07-0217:25:02~2022-07-1116:4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随缘等更新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芽菜40瓶;随缘等更新18瓶;符熙月4瓶;天王星引力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时人不识(二) ◎慈安往事◎ 剑修结丹那年,前辈给她起了“慈安”的道号,“慈”为常怀恻隐、悲天悯人,“安”为随波逐流、悠然自得。 总归是个“善人行于世,苦乐藏心间”的内敛意蕴,中规中矩,挑不出错来。 然而慈安此人,最是不喜规矩。 她与旁人太过不同,刚被领入剑道的大门,就迸发出了令人惊异的天资,仿佛这剑道本就是为她所铸。 她炼化本命剑时,天生异象,数万道银色流光划破夜幕,几乎如同白昼一般。 然一邋遢老者,指着她诡笑复又叹息。 说她是神界历劫天将,命中带煞、亲缘浅薄,此界凡物是万万受不住此等威势的,但凡靠近,轻则身死道消,重则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慈安自然不信,提剑在无棱海上追了那老头三天三夜,才真相大白——原是城里大族忌惮她的剑主之资,循了个下作的方法想要据此捧杀她。 哪里能料到这初出茅庐的剑修根本不买账…… “我说的都是实话。”邋遢老者一身破旧的天机阁道袍,不知道是否伪装得太像,还真有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气韵。 尽管此时此刻此人如此狼狈。 “……若是有什么让你动摇到了极点,往西南走,跨过无棱海和途明海,到鸿元大陆去,那里有你想要的一切。” 慈安听见这话,没有回头。 她摩挲着本命剑的剑柄,“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没有什么能让她动摇。 她本就是被散修前辈捡回去抚养长大的,亲缘浅一些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前辈是个很平庸的散修,没能撞大运也没什么正经的功法可以传承。她甚至有些凡俗,或许是和凡人混居久了,身上多少有些市侩。 斤斤计较,没半点仙门中人的自觉。 在她很小的时候,前辈就时常念叨,“小东西,什么时候才能辟谷啊,这样家里也能少张嘴吃饭……” 慈安于是潜心修习,辟谷之后果然没再吃前辈半口饭食。 前辈看着她瘦削的身材,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别的什么,哽咽地吃得满嘴流油。 辟谷也就意味着,前辈不能再指导她什么了。她要去找她的道,去云游四海,去求诸天万法,去寻她的长生。 前辈却十分严肃,“如今你并未有一技傍身,此去危机重重,怕是讨不到什么好。” 慈安:“说人话。” “城主府缺护卫,在那当差还能学剑技,我就觉得十分不错……”前辈反倒赔笑起来,她揽过慈安的肩膀,“一个人去了就有十块灵石,月俸更是有整整五十灵石。” 慈安看着前辈张牙舞爪地比划,仿佛她已经把这些灵石收入囊中,今天去吃顿灵兽宴,明天去扫荡法器铺,后天把茅草屋换成雕梁画栋的宅邸。 她于是说:“行吧,那我去。” “但是,灵石要放在我这,你存不住东西。” 前辈瘪瘪嘴,似乎对她的发言十分不屑。 去城主府领职的前一天晚上,前辈破天荒地给她亲自打了井水,要帮她梳洗。 “怪我,怪我,女孩家家爱漂亮,这么多年却忘了也让你漂亮一回。” 慈安风里来雨里去,面上难免染尘,前辈手上的动作并不轻快,扯得头皮有些疼。凉水一瓢一瓢浇下来,发丝就变得愈发乌亮,脂粉未施的脸上滑落晶亮的水珠。 不论从何种角度看,慈安都是个美人。 那双黑沉的眼睛使前辈想起了法器铺里放在最深柜子上的纯黑宝石,她于是怔怔地看着,半晌才拿来粗布绞干慈安的发丝。 “你到底还是长大了……” 长大不好吗?会变强,能赚更多灵石…… 慈安下意识抬头看了前辈一眼,她眼角生出了细纹,鬓边的银丝也多了两三根。 因为,长大是需要时间的。 再后来她在城主府领职,基本的剑技,劈还是砍,刺还是挑,她都能迅速领会。这些剑技在她手中如同诗人笔下的文字,任意缀连皆是名句。 城主有心培养,点她做了护城队的头头。灵石月俸水涨船高,更扎眼的还是她这一身天资。在灵气如此稀薄的雾泽灵洲,慈安能顺利结丹,使得某些人警铃大作。 抹黑也好,造谣也罢,总之耍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最好让她众叛亲离。 彼时雾泽灵洲全境皆在万泽国麾下,雾北这一小城也有水氏城主。然而地方宗族勾结作恶,城主水氏更是被架空实权。 这慈安倘若真有剑主之资,宗族又怎能好过? 慈安并不想掺和这些,她停留此地,不过是为了前辈。 前辈是喜欢这座小城的,她和这里的街坊邻居都混得很熟。 用她三脚猫的医术给凡人看病自然是绰绰有余。谁家孩子发热不止,谁家老人跌了一跤,她抓几味药,打点灵气进去煨着,病人一喝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在她升上护城使的时候,还有几个大娘跑来打趣。 “哎,真是土窝里飞出了金凤凰,好福气啊。” “大姐,你这么说我可不服了,”前辈佯作不满,“我高低也修士,我家孩子能有今天,那可都是我教得好。” “哦?”慈安说,“还有这回事?” “……” “小没良心的!” 宗族把持海运,港口一修,四方来财。 混到人群里的海族也不少。 每晚宵禁时,众人门窗紧闭,还是免不了被随机屠戮的命运,那些渴求血肉的海族,深夜化作凶兽择人而噬。 这便是需要护城队存在的原因。 护城队虽说待遇优厚,但每年都会减员。 尚未开启修行的海族就已经颇为难缠,那些莽撞的软体肉块,巨大的力道能把铁质护甲拍碎,淬毒的棘刺只要一沾,弱一些的修士就会颤抖着倒地,慢慢地在剧痛里化为一滩尸水。 开启灵智,稍微会个一招两式的海族,邪门的神通根本防不胜防。 年轻的修士填补着护城队的空缺。可,向往光辉灿烂未来的年轻人又怎么能想到,拥有修道天资竟然会是悲剧呢? 想要攒够灵石,去外面的世界翱翔,却没想到自己会是在深夜里栽倒,在淤泥里爬不起来,最终落得这样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呢? 到底要拿怎样的一双眼睛看世界? 慈安不知道。 她的剑沾染了太多海族的鲜血,和自己队员的鲜血。救不回来的人,与其痛苦着死去,不如干脆一剑封喉来得痛快。 她有时候又想,凡人的一生太短了,所以才要靠着这些羁绊把彼此绑住。最麻烦的不是料理海族,而是去那些死在巡查里的队员家里,顶着天快要塌下来的目光,把灵石发下去。 “你杀了他,你怎会如此残忍,你还是人吗?” 慈安记得自己杀过的每一个人。 那些人痛得撑不下去,手指抠到泥土里,黑红色结块的血肉从嘴里喷涌而出,“求求你……杀了我吧。” 有上司,颐指气使成天没个好脸色,却愿意撞开受伤的下属,替他受了这必死之局。 “反正我烂命一条、无牵无挂,横竖不能死在你们年轻人后头。” 上司房子那么大,进去一看才发现家徒四壁,院中一颗枯瘦的柳树才吐了新芽,柳絮了迷眼。 有后辈,畏畏缩缩的,练剑还偷懒,要不是为了养活家里的几口人,他也犯不着来这刀尖舔血的地方。但就是这么一个胆小鬼,躲在后头把风的时候碰上海族大部队没舍得走,传令的诀哆哆嗦嗦打了半天,硬是守住了,才叫他们先遣队没被包了饺子。 “跟他们说,我可不是胆小鬼……” 大一点的孩子慎重接过那一笔灵石,小的几个还在路边玩闹,垒起小石子在地上作画:高一点的是哥哥,矮一点的是他们。 蹲在地上的孩子看着他们,可能是有点眼熟。 然而,拼命往后面看的时候却没找到自己的哥哥。 有同期,吃住训练都在一起,休沐日还会去前辈的医馆帮忙。不过大部分她休沐时间喜欢穿红着绿,顶着满头珠翠,叼着酒壶喝到人事不省。 “慈安,慈安,我定要寻个如意郎君,往后你当我孩子的干娘可好?” 当时她答应了吗? 慈安去她家的时候,她换洗的衣物还晾在外面,案上摆了刚刚拆封的脂粉,那堆与她不太相称的裙裳,红的黄的乱乱地铺了一床。 一个绣到一半的香包扔在角落里,上面的花样针脚很细致,看来是下了好一番苦工。 “请问……您是她的朋友吗?她怎么还不回家?” 陌生的男子,应该是俊俏的,只是眼泪不止得淌落,使他看起来有些斯文扫地。 慈安没有多话,拱了拱手。 她有些不记得,只是现在莫名其妙的,很想喝酒。 只是这杯中之物,对她无用。 原来,清醒才是最大的残忍。 身为护城使,只有看到天亮时分一切都恢复常态的那一刻才是幸福的。 慈安御剑掠过长空,风从微冷逐渐升温,脚下人们起床了,收起宵禁时贴在门上的符纸。 码头商船再次鼓起白帆,码头集市里卖鱼的、卖蛤蜊的、卖虾蟹的,早早开始吆喝起来。 前辈还是那个习惯,每天去和人家讨价还价,少花灵石买多了海货就能高兴半天。明明当初是她要让她辟谷少吃饭,现在却想着把从前种种省去的都给她补回来。 “你这大忙人,竟也知道回来?” 慈安笑了笑,去土灶边上把烧好的菜端到桌上。 据传万泽国王都脚下已经修好了数道城墙,海族难以越过这道关卡,城内的人也便于反击。 效果良好,于是这个以岛屿聚成的雾泽灵洲,每一个岛城都热火朝天地修起城墙。 慈安作为护城使,在城主的令下,自然要肩负起修城墙的重任。 她没想到的是,这是个错误。 【作者有话说】 为下一个副本铺垫一下 今天没加班,落泪了,如果没意外的话这篇文会是周更~每天活都干不完,这是可以说的吗TAT 感谢在2022-07-1116:48:30~2022-07-1819:1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永无乡居民631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啾咪一口金宝5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时人不识(三) ◎慈安往事◎ 往常雾北的冬天都会下大雪,湿冷入骨,对于慈安来说不算难熬。 海风吹成的大片冰冷鹅毛纷纷扬扬落下,平日里扑腾翅膀的可恶鸥鸟也不见了踪影,近岸边的礁石上凝了一层冰。 港口码头都不做生意,海族也畏惧严寒,一般不会到岸上来。 这个时候护城队进入了长长的休沐期。轮班的人少了一半,各个哨所的队员有时候会点起炉子小憩一会。 慈安看了一眼城墙,修缮最后一部分需要把港口拆掉……如果那些老东西不从中作梗,在春天之前,这里也能像王都那样拥有自己的防线。 她由衷松了口气,又想起早上前辈唠叨的鱼,赶忙去了一趟港口。 天色已经擦黑了,天上还飘着雪,慈安步入金丹期,不用点灯。原先是集市的地方因为休市的缘故,也是漆黑一片,只是远远看着有几道黑影耸动,不似人形。 慈安心念一动,剑已出鞘。 “哟,这不是护城使大人吗?什么风把您吹到这来了?” 猛地听见熟悉的声音,慈安转过头。 来人提着一盏灯笼,脖颈上围了一圈绒布。他笑得谄媚,干瘦的脸上褶子颤动,露出一口黄牙。嘴里的热气凝成白雾,身体时不时哆嗦一下,露在外面的皮肤冻得发紫。 慈安想起来这是其中一个家主的心腹,她略一点头,“钱掌事。” “哎,是小的我,”钱掌事眯起的眼中似乎有精光闪过,“护城使大人怎么庆冬节还要亲自出巡呢,真是辛苦啊。” 庆冬节……慈安这才想起来为什么前辈非要她去拿鱼。 “出巡谈不上,拿点节货而已,”她往先前可疑的方向又看了看,“钱掌事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府上休息?” 那边灯点起来了,虽然很微弱,但能看清先前那片漆黑的庞大影子是艘船,几个脚夫抬着什么家伙什,看上去有些费劲。 钱掌事动作一顿,又往自己的灯笼上掸了掸雪,“家主大人要的东西才到,遣我来看着呢。” “嗯,”慈安不疑有他,“过几日这一片就要拆了,若是还有海货,各家要尽早处理。” “那是自然。” 钱掌事看着慈安离去的背影,嘴角夸张地上翘,露出一个不似人形的笑来。 拿鱼的地方在七拐八弯的小巷里,打鱼的夫妇租不起房子,干脆住在店里。慈安到的时候,两条冻硬的鱼摆在雪地里,店面倒是关得紧紧的。 这家人和前辈的关系还不错,慈安正想着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一打眼看见木门上的符纸。符纸是驱海兽的,一般人家晚上贴了这个,就说明他们休息了。 慈安于是提着两条鱼,从城主府边上的小径绕回去。城主府倒是灯火通明,釉质瓦片上泛着光,路上都是阑干殿宇的倒影。 下了一天的雪停了,噼啪声里,一道流光冲上云霄,炸开以后漫天都是金色的流苏。 几个小孩子跑出来,手里还握着木头风车,他们笑着叫着,通红的脸上还冒着热气。 “看啊,城主爷爷做的流火弹!” “好漂亮!” 慈安见状也勾了勾嘴角。 几个孩子看见她这一身护城队的校服,眼里闪着好奇的光,互相推搡着,嘴里咕哝着不知道在说什么,又哼哼唧唧不敢上前。 最后一个小女孩咬咬牙冲了出来,站在慈安跟前又变得怯生生的。 “何事?”慈安垂眸看她,没有不耐烦。 “等我长大了,也要加入护城队!”她几乎是叫喊出来的,颤抖而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坚定。只是,还没等慈安接话,她就一溜烟地逃开了。 往常的雾北,这个年纪的孩子长久处于惊惶压抑的环境里,没什么好东西吃,瘦得和麻杆一样。 更不用说小女孩子了,如果生下来养不活,那些被称为父母的家伙,就把小猫一样蜷缩在襁褓里的女孩子远远地沉到海里去……哪里还有长大的机会? 又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梦想呢? 数十年过去,现在的孩子脸上已经没有了那种命如浮萍的恐惧,被海风熏黑的皮肤里透出一股礁石一般的韧性来,仿佛什么风浪都不能使她们摧折。 这是慈安加入护城队的第三十年,在这期间鲜少有什么可以触及她的心灵。而这一幕被她长久地记住,除了这些年幼城民对她的肯定,还让她觉得,这座城可以变得越来越好。 以后,等到城墙完完整整地建起来……慈安觉得,自己可以保护这座城很久。 “想什么呢?”前辈把雪铲到一边,拄着扫帚叉腰站着。 她麻利地接过慈安手里的鱼,往雪里一扔,“走,庆冬节跟老娘吃酒去。” “……” 庆冬节一开始只是劫后余生的人们少有的喘息之机,并没有街坊聚在一起的活动。 这么些年下来大家胆子也大了些,再加上几户人家孩子是护城队的,死在任上,余生没个盼头很是可怜,聚起来热闹热闹也好。 慈安闷了一口,酒很烈,划过喉管和肠胃的时候像烧起来一样。她不是很喜欢喝这种东西,往常执勤也不允许碰这玩意。 她又想起那个同期,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明白同期为什么喜欢喝这样的东西。前辈也喜欢喝,或许是为了御寒吧,那一堆邻居现在也喝大了,声音一个赛一个大。 慈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醒地注视着这一切。 受潮的木头点不起篝火,一个护城队的小子,火灵根,被他家的大娘提溜到木柴边上捣鼓了半天。 最后火苗“噌”地一下蹿得老高,几个醉鬼东倒西歪地欢呼鼓掌,那小子站在人堆里,看着有些羞赧。 虾蟹鱿鱼被竹签串起来,上面撒了海盐和不知名的香料,油花滴在柴火上,几个人一边呼烫一边吃得兴起。 明亮而温暖,吵嚷而热闹。 如果时间停止在这一刻的话。 这辈子就是幸福的。 可惜,可惜。 深黑色巨浪掀起来的时候,喝醉的人还以为这不过是一场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梦魇。百丈高的水墙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院子正中那一捧篝火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撞在院墙上的人还好些,直接被巨浪卷走的恐怕凶多吉少!密密麻麻的海族,从水里蹿出来,狂躁而饥饿。 前辈……前辈掐着自己的脖子在水底不停扑腾。慈安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一把将前辈捞起来。 四周只有城主府的屋顶是高地,她赶忙踩着水往那边飞奔。 只是还没到,就听见钱氏家主猖狂大笑,“放开吃吧,这一城血肉都是我的诚意!” “算你识相。”那人身章尾的惨绿肉块,一张口就是晦涩难懂的灵族语,比这更诡异的还是它那一身极具压迫感的威压。 雾泽灵洲这么大,灵脉却只有一条,能修成这怪物的实力,不知道要吞噬多少血肉! 慈安降低自身存在感,尽管她的反应足够快,但是没有用,对方一瞥就找到了她。 “倒是一道好菜。” 当时无数棘刺距离她只有一尺。如果让慈安来选自己的死法,那一定是履行护城使的职责直到最后一刻。 可是,当那个贪生怕死的小气前辈像老母鸡护崽一样把她扑到一边的时候,慈安才明白,何为事与愿违。 前辈是知道自己这位养女天性疏离冷淡,所以,一时间看到她惊愕的样子还是挺有趣的。 她这个惯会招摇撞骗的庸医,或多或少也见过被棘刺扎伤后的下场。 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她也想说些漂亮话,让自己走得体面一些。她这一生顺心遂意,除去修道一途上有些坎坷,旁的没什么受委屈的地方。 捡到这样一个天才秧子,她不是没嫉妒过,因为这个孩子注定会站在她毕生莫及的高度。 她觉得自己能把这个孩子养大已经是个奇迹了,尽管对方安安静静的并不麻烦,反倒是她依赖对方更多一些。 对了,她真的很怕死,也很怕痛。 “从小到大,我没对你多好,就这一次……” 就这一次,我是真心对你好的。 腥臭的海水一浪卷得比一浪高,水面上浮着很多东西。那个木质的风车,是信誓旦旦说着想要成为护城队队员的小女孩手里的东西。庆冬节家家户户点起来的灯笼扁扁的,竹骨架戳在外面,油纸上还画着三两笔孩童的涂鸦。 慈安是茫然的,她在水流里下沉。睁开眼是破败的房屋,闭上眼就想起往日的模样。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她想要保护的东西。 “你这一生,命中带煞,亲缘浅薄……” “慈安,我助你逃脱,条件是,你要替我们复仇。”城主水氏往她身上塞了一只玉简。 水老哼笑一声,“当然,身后之事我也不知道会变得如何。” 所以你回不回来,复不复仇,我们都不会在意。 水老大笑着冲向半空中的怪物,想必那些孩子也不会知道,这位平日里慈祥的城主爷爷还有这样一面吧。 慈安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却觉得自己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座城里。这种缺失的痛苦不能单用仇恨来填补,她从玉简中得知真相,也明白了自己今后要走的路。 雾北的海上霸主不是她一个金丹修士能扳倒的,投靠它的家族没有数百也有几十。她闷头舞剑,荒原的风能摧折一切,夜晚的雨那么大,像天空的巨浪。 原本这一切都会很顺利,她会挺过厄欲宗开山前的时日,然后顺利拜入宗门。她会如她所愿一般青云直上,然后杀上填海真圣的海底宫殿,血债血偿。 然而这期间出现了一个差错,以至于生前死后都纠葛不休。 【作者有话说】 换了排版,之后如果有空可能会返回去改前面的排版~~还有一章这个小副本就写完了(我能写完吗?)后面大概还有三个大副本就要完结了,追到这里的小伙伴们辛苦啦!!! 今天我还炫给领导一个一千字的报告,果然人的潜力是无限的TAT 感谢在2022-07-1819:14:34~2022-07-2622:1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芽菜40瓶;临渊20瓶;22661670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时人不识(完) ◎终会相聚◎ 被酒气烟气熏得发红的眼睛,那团篝火烧起来的时候噼啪作响。 暖和极了,暖和得快要陷进去了。 我在做什么?慈安昏昏沉沉地想着。 哦,我在保护…… “哎——” 是谁闹起来了? 温热的液体泼在她后颈上,她那双眼睛带着尚未收起的笑意,把头转了回去。 半只人头滚在地上,黢黑的蹼爪掏着红红白白的东西。 巨浪打下来,最初的战栗都消弭在气泡里,最后只剩下一个意识——好凉。 她仿佛被割裂成两半,溅到身上的血烫得吓人,浪头打下来冻得发颤。 不如就在那里死去吧…… “又做噩梦了吗?” 慈安眼皮动了动,掀开。 一双深蓝的眼睛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形。 “嗯。” 她没有多话,垂眸拂开对方缠在她肩颈上的长发。 汐灵左等右等,终于在一个黎明等到了她。她的左肩几乎被捅了个对穿,殷红的血迹把洁白的沙滩浸透。 雾泽灵洲灵气匮乏,存活于其中的生灵多多少少能从血肉中汲取灵气,像是万泽国皇室精擅采补,海族吞噬一切,就连遥远岛屿上也有灵藤灵花汲血绞肉的传闻。 于是以吸食血气为生的汐灵看见这一幕,只觉得这好像红色的糖霜,又艳又甜,勾得心口发痒。 只是对方脸上散发着灰白的死气,鸦羽一般的睫毛紧闭着,沾着细沙。她伸手把对方脸上的血迹擦去,手腕却被死死扣住。 对方的眼睛蒙了一层灰翳,锐利中带着恍惚。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了她,过了一会之后,松开了手。 “逃吧……” 在集市中被填海真圣的人重伤,怕是时日无多。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想见的竟然是一个海族。 汐灵没有迟疑,把所有的灵力都聚在她尤为嫌弃的水止心流中。 “我不许你死。” 慈安的眼睛下意识地睁大,失去焦距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浪花。 是白沙滩上一重一重的温柔浪花,洗濯她的伤口,带给她源源不断的力量。 仿佛它能治愈一切,就连那个被巨浪拍出的伤口都能被抚平。 慈安从不掩饰自己的欲念,然而她始终清楚,这场几乎要让她沉溺的潮汐终将离她而去。 “我应该付出什么代价?”慈安拧过头看她。 汐灵显然不能领会其中深意,她怔忪片刻,反而理直气壮地说:“我听不懂。” 人族的法则繁冗,同至亲有血缘羁绊,同旁人有爱恨纠葛,再不济也会落得一点人情世故。 世俗里的规矩,被救性命当以厚礼赠之,碰上个不通世俗的家伙,这份因果到底难偿。 慈安于是说:“那我便教你规矩。” “学了「规矩」,就能听懂你说的话吗?”汐灵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泛起层层涟漪。 慈安顿了顿,沉默颔首。 “那我学!”汐灵像往常一样朝慈安蹦跳了几步,却只觉得脱力感袭来。 直到眼前那团黑雾散去,她才发现,往日那个冷冰冰的剑修竟然伸手舍得扶住她的腰肢。 慈安手上的温度隔着一层粗布传递过来,汐灵觉得有些痒,像是被羽毛搔了一下。 只可惜还没等她尝明白滋味,对方就收回手,走到了一边。 嗯?走得比平常快一些。 慈安渐渐开始习惯汐灵的存在。 她入定醒来时,总会发现汐灵,时而蜷缩在她腿上,时而手臂环住她的脖子。 “……” 可能是等了太久,汐灵睡着了。 朝阳从海平面上升起,大海由漆黑变成深深浅浅的蔚蓝,金红的霞光逐渐璀璨。 她缩在慈安怀里,柔软干燥的发顶被映照得像是附了光环,散发着海藻和晚风的清香。 慈安低头细嗅,克制的唇瓣擦过光环。 汐灵的眼睛先是不可思议地睁大,再颤巍巍地合上,还好这一切都埋在对方颈窝,让人无法察觉。 “慈安,这是我的名字。” 汐灵捏着树枝吸了吸鼻子,有些犯难。书写对她来说新奇又陌生,文字更像纠缠不清的花纹。 慈安只好握着她的手在白沙滩上勾画。这两个字笔画不多,但她总是控制不住力道,来来回回几遍才能学会。 慈安的手指和掌心处,有一层薄茧,摸上去有些粗砺。 这是常年握剑遗留的痕迹。 汐灵悄悄抬眼看她,慈安面色沉静,重伤初愈的苍白脸色衬得发丝如墨。 慈安也在看她,单薄宽松的衣料勾勒出形状姣好的蝴蝶骨,纤细的脖子藏在发丝里,珠光一样白。 又或者是看她变化迅速的神色,划错了会瘪嘴,有时候瞎猫撞见死耗子写对字了,就激动地一肘子顶在她的伤处。 反倒换得自己闷哼一声。 汐灵的手柔若无骨……慈安无端地想着,它就像上好的丝缎,粗手去摸是会勾线的。 她下意识地把手悬空一些,对方却像是要跟她叫板似的,她往上一躲,对方的手背就贴上来,她手松开,对方就扔了树枝不干了。 慈安捏了捏眉心,“别闹。” “现在来教你写自己的名字……你叫什么?” “红霜,”汐灵脱口而出,“我叫红霜。” 红霜把自己的名字和慈安写得很近,四个“花纹”紧紧得挨在一起,仿佛要融合成一块。 然而没等红霜多欣赏一会自己的大作,月升潮起,一个浪头打过来就把白沙滩上的两个名字冲得模糊不清。 她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恶狠狠地拍了几下,水花溅得老高。 “不急。”慈安剑气作笔,在礁石上刻下名字。 红霜拔下心口的鳞片,在她端正的字迹旁边涂画着,有些歪斜,但印痕很深。 海族在冬天要钻回海底冬眠,然而为救慈安,红霜耗费了太多灵气,没办法直接回去。 所以,整个冬天她都只能窝在慈安怀里,汲取慈安的体温苟活。 避风的岩洞燃起干柴,往外望去是茫茫风雪。在这样安静的凛冬相拥,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 太近了,手和心都不老实。 湿漉漉的眼睛深蓝如海,却不似往常澄澈,反而氤氲着雾气。 手腕又被慈安捉住了。 红霜一只手被制住,迫不得已按在慈安肌理分明的腰腹上,一只手撑在她身侧。 十足的侵略意味。 厄欲宗开山在即,慈安深知自己注定要走。再近下去,怕是无法抽身了。 她于是把红霜双手反剪到身后,红霜一时失去平衡,直直栽到慈安怀中。 “现在不行,除非……” 除非等我我大仇得报,足以安身立命。 我才有资格…… “我不会等你的。” 红霜又抬起头,“我是不会等你的。” “我是你的恩人,你要报答我。我们没有过去,没有将来,所以,我要你现在报答我。” 慈安别过脸,“胡闹。” 然而冬末春初,那天风与雪俱低吟着。岩洞周围的积雪被春风吹化了些,潺潺的、晶亮的,又带着几分幽香。 往后百年,她们再没见过。 直到红霜周游辗转至鸿元大陆,恰逢比剑盛会声名远播。 某厄欲宗修士连战数场无一败绩,直摘剑魁。 红霜眼睫轻颤,转身离开。 海族修士甫一上岸,怎么也得隐去三分修为。于是,她貌美而柔弱,不知引来多少豺狼。 而那些豺狼却不清楚,狩猎者与猎物也可以调转身份。 灵气的饱腹感到底还是差一些……红霜斜倚着栏杆,把瑶琴放在身侧。 若不是对方起了坏心思,她也不会把他们当做盘中餐。说到底,她也只是自卫罢了。 杂乱的脚步声渐近,她也不回头,只轻抚上琴身。只待时机成熟,收网便是。 她最后到底还是没能饱餐一顿,惹人心烦的剑气时不时出现,把她的猎场弄得一团糟。 她没忍住,“堂堂厄欲宗客卿长老,怎么还有跟踪弱女子的癖好?” 无人回应,仿佛是她自作多情。红霜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她行事愈发无所顾忌,却每次都能安然无恙。 直到被困千秋山锁魂阵,红霜神魂受损意识模糊之际,那人一身血衣姗姗来迟。 “抱歉,来迟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时候的迟到是因为慈安要从危机四伏的无棱海上折回,耽搁了太多时间。 原本慈安正和填海真圣斗得天昏地暗,感应到她涉险后,竟是生生放弃了杀死对方的机会…… 红霜费力地扯开嘴角,只觉得世事无常。 自己赌命到底还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却不全是,谁人不知厄欲宗修士丧失人性,已然没有她所求的唯一能力。 强求不得。 最好的结果,是回海里去。 她早已不是当初的自己,或许当年咬牙看着对方的背影离开是赌气的是遗憾的,同样也是恨的。 她为了理解人族,去过很多地方,学会了很多事情。人是很复杂的,人虽有七情六欲,同样的悲欢却不能共通。连人都不能理解另一个人,海族又怎么能做到呢? 可是现在她释然了。 下一次,下一次绝对不要再爱上这样的人。 慈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分明是一生夙愿,却为了一个海族放弃。 只是那些往日的情景就像极远处的花与雾,早就看不真切了。 撕心裂肺的恨意与情动时汹涌的爱,牵挂与羁绊如今难以感受,显然她早就是孤身一人了。 而那个重逢的海族却不能不管。 像是深入骨髓的命令。 是不舍得吗? 她看着呼吸均匀的红霜,沉默着起身。 衣角却被拉住。 那双深蓝的眼睛又变得懵懂。 “你是谁?” 挽翠湖边的別馆,是拨给剑主休憩的地方。晴好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气,慈安却觉得胸口久违地开始疼痛。 像溺水。 神魂有缺的生灵几乎难以长生,为补齐她缺失的神魂,慈安四处奔走。 或是用神识类法器与她共入“轮回”体会凡人苦乐,或是杀上炼魂邪修的洞府严刑逼供,能试的方法都用了一圈。 最后还是有了线索。 补魂秘术在神龙王朝就已没落,唯有求到圣使身上,才有机会。 后来慈安留下与她别无二致的傀儡不告而别。 只可惜那假货到底还是糊弄不了红霜…… 慈安看着抱着戴月的女修,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还真是你,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呢。” 红霜一张口,眼泪无声淌落。 很多年以前,青龙圣使说的话慈安已经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当时自己想象过很多种重逢。 会是现在的样子吗? 两人并肩走在白沙滩上,礁石上的名字紧紧挨着。浪头打上来,礁石与字迹依然挺立。 仿佛什么都不能让它们分开。 【作者有话说】 同事受不了离职了,我的工作更多了……我也好想离职……感谢在2022-07-2622:19:35~2022-08-1201:4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芽菜37瓶;xxxxxxx8瓶;墨色丹香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心牢破 ◎这是她珍惜她的证明◎ 水玲珑随意地把盖头提溜在手里,她深知这出大戏自己这个角不过是作配。 她暗自打量了身旁的二叔,二叔手里掐了个诀,水玲珑就看见那件诸天星盘上亮起数道青光。 青光所指无一不是此界大能,然而有四道极其显眼的青光直直指向门口,它们距离近极了,中心重叠出一道细如银针的火光,亮得惊人。就连诸天星盘灰暗的盘面都因为它亮了几分。 她定了定神,心说怪不得二叔这种古板的人能如此轻易地转变……但凡有水氏族人来看一眼星盘,就会明白代表便宜道侣的青光在那火光面前是如此孱弱。 这算什么气运之子? 二叔他怕是会为这次受骗气得不轻。 水玲珑刚想说些什么开解他,就听他苍老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 “也好。” “如果代表浴仙宫我会觉得遗憾,现在仅代表我自己,我很庆幸。” 水玲珑眸光闪了闪,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反正她已经被当做货物运送到鸿元大陆,远离故土。 那些素未谋面的姐妹或许会比她惨上百倍,要去做海族的新娘维护两方安宁,但究其本质不过都是包装精美的饰品罢了。 饰品不过是锦上添花,最后撕破脸皮,最先祭旗的还不是她们这些无用之人。 她早就知道的,但她同样明白,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也是真的,疼爱与关切也是真的。所以她没有回头,就算千万不愿也只当这是生来的使命,没有什么好怨的。 但是,现在这个圈了她一辈子的牢笼破了。 她顺着星盘上火光的方向看过去,姜濯筠背光而立,怀中揽着晕厥的戴月。 在她们周围和背后,无数看客自发地守在她们身旁,影影绰绰、摩肩接踵,在喜宴中生生撕开一个豁口,显得她这个代表权财两清的符号有些孤僻和荒诞。 在水玲珑眼里,姜濯筠看着戴月的样子温和沉静,不似初见时飘逸出尘的模样,更不似星落江上要挟她做交易时冰冷到令人畏惧的模样。 她只是答应改换自己与姜濯筠在喜宴上的顺序,没想到就能有如此成效……这是不是说明,姜濯筠在挣扎之中决定好了自己的结局呢? 她有些佩服,又有些向往。 姜濯筠比她勇敢太多。 事件的发展不但超出水玲珑的预料,就连姜濯筠也没想到戴月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事已至此,她迅速放弃先前的计划,抬手把冰霜凝成的琴身挥散。 如果按照原计划,她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 要是当场诛杀轩辕长庚,姜家和轩辕家势必不会让她活着离开,而汐灵有死后重生的秘技,只要一切顺利,她大可以金蝉脱壳,彻底改头换面。抛弃盛名与荣誉,抛弃高贵的出身带来的便利,抛弃所有别人强加在她头上的冠冕,抛弃过去被使命死死圈定的自己。 她现在只想为自己活着。 她素来不屑那些行事毫无避忌的修士,却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起了这样的心思。 她到底还是变了。 这出不堪的戏码原本会在戴月比剑时上演,那时戴月想必无暇顾及轩辕府的喜宴,对手是霜寒剑黎逍,输赢都不会太轻松。若输了自然是要医治半晌,若赢了,归一门世代追求的归一神剑在手,又怎么能分出心思来理会一个背弃她的“朋友”呢? 姜濯筠知道戴月是会受到喜帖的,她也气她和白荼一道失踪,受到喜帖怕是也会无动于衷吧。 可是她还是心软了,看着戴月满身伤痕的样子,姜濯筠知道自己心乱如麻,按下杀戮的计划只为知晓最终成败。 看她胜得惨烈,也看她跌跌撞撞地问路前行。 看她许下诺言,冲动地把自己卖出去,意图竟是为了自己的自由。 自由。 她说这话的样子好像要把整个世界对她的不公都扛在自己身上,幼稚又莽撞。 可是,她信了。 姜濯筠看了一眼怀中的戴月,只想着这是唯一能拉住她留在此地的念想。 但她又很犹豫,吸引对方的到底是过去那个光鲜的木偶,还是现在这个随时都会疯魔的怪物? 戴月睁开眼睛以后要是发现自己变了,会不会失望呢? 她手中的力道紧了紧,像是要把怀中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直到自己月白的前襟染上血色,才猛地惊醒过来。 轩辕长庚似乎不能接受现状,正要张口痛骂,姜濯筠只是瞥了一眼。 “别吵。” 轩辕长庚听着识海里的声音,只觉得背后生出一股濡湿的凉意,仿佛自己再发出一个音节,这股无形的水流就会灌进他的口鼻,让他窒息着死去。 姜濯筠听着戴月均匀的呼吸声,缓缓朝着归一门的方向走去。人群自发地向两边散开,无人发出嘈杂的响动,仿佛害怕惊扰谁的清梦。 戴月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纯黑的无限空间,在不远处亮着一抹桃色的微光,她试图看清自己的手却失败了。 这种黑暗像是浓稠的沥青,没有头绪,无从下手。她只好朝着那抹悬浮在空中的桃色靠近。 她很意外,这个东西她见过,是桃色方块,很久之前失去了联系,怎么呼唤都没能找到它。 然而现在看上去又有几分不同的地方,这个桃色方块从中间裂开了,原本相连的地方变成一道不规则的裂口,那裂口上还有彼此离散的像素点。 就像一只被撕开的信封,只不过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了。 戴月正琢磨着里面消失的东西是什么,却借着光看见了自己的衣袖。 白色的,像是医生穿的白大褂。 她悚然一惊,又想起先前在心魔幻境中遇见的叫“明组长”的女人,对方也是这样一幅打扮。 “在外面想起来是违律,在里面就不一定了,因为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戴月猛地抬头,对上桃色方块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的无机质眼睛。 “我不能跟你说太多,毕竟我也受着监视……你要清楚地记得你是谁,你的任务是什么。” “还有,不要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东西上面,低维生物而已。” “你会后悔的。” 戴月想起紫火,问道:“那些涉幽宗的修士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竞争队手的傀儡罢了,不过是个未开化的野蛮@#¥%。” 超出认知的词汇摆在面前的时候,自动转化成了无法识别的乱码,戴月心里却没多少惊讶,只觉得这是一个常识。 自己无从了解却习以为常的规则。 “所以,我的任务是把祂从此界驱离,把祂在此界的代理人杀死?” 桃色方块哼笑一声,“都已经试过那么多次了,也该明白了吧?” “你们这些待跃者,只要好好完成任务,升级成为高维生物也是很简单的事。不要耍别的心思,都是浪费时间。” 纯黑的空间开始无规则扭曲,裂开的桃色方框被揉搓出异样的笑容来。 戴月忙问:“从裂口里出去的是什么?” “是你啊,真正的你,卑鄙的你啊……” 戴月挣扎着醒来,睁开眼睛的瞬间,她只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她从僵直的躯壳里找回活着的感觉,手心是温热的,被人握住了。 她转动眼珠,看见姜濯筠握着她的手伏在榻上。 夜深了,屋里没有点蜡烛,清冷的月光流淌在她的侧脸。 戴月呼吸一下就乱了。 “醒了?” 对方那双琥珀色眼睛静静地盯着自己,戴月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费力地掏出一只灰扑扑的玉简。 “礼物……改换资质。” 姜濯筠有些吃惊。 随即她撤去眼睛的伪装,淡金棕色的琥珀变为深蓝水晶。 “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但还是谢谢你。” 戴月似乎说了什么,沙哑的嗓音有些难以辨别,姜濯筠于是凑近她,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她柔顺的发丝垂落在戴月脸上,戴月只觉得突然袭来的幽香使她整个人都有些发晕。 “眼睛……好漂亮。” 这下姜濯筠听清楚了。 门外骤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急切。 姜濯筠正要坐直,又觉得动作太大反而显得自己不够大方。千钧一发,戴月听着脚步声有些头脑发胀。 要被看见了。 “师姐是不是醒了,我感觉到了。”明霓夜一路小跑,边摸着自己手心的血契印记。 她踏进房门的瞬间,姜濯筠正好恢复到原先的姿势。 戴月松了口气。 “咦,师姐,姜姐姐。”明霓夜只感觉在血契的另一头,师姐的情绪似乎出现了很大的波动。 她突然福至心灵,“你们刚才是在亲亲吗?” 戴月抬手遮住脸,“明霓夜……” “哎呀,刚才祁姐姐好像有事找我,我先走啦!”明霓夜又风风火火地跑了,临走前还对她挤眉弄眼。 不是啊,师妹,这些乱七八糟的你是哪里学的…… 这个退场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生硬啊! 戴月在心里逐一列出了给明霓夜找的老师,祁望舒莫得感情,容岚有点小八卦,晏朝夕有时候喜欢说小话,秦启明喜欢看话本子……戴月扭曲了脸色,到底是哪一个带坏了我的师妹? 她要把这个人记在暗杀名单上! 姜濯筠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戴月不断变换的脸色。 戴月自然能感受到她的视线,只不过如今的情况,她也不好对视。 “小师妹不懂事……”戴月支吾半天才颓丧地挤出这么一句。 “不可以吗?”姜濯筠轻飘飘地丢出这句。 不可以什么?什么不可以? 戴月耳朵慢慢红起来,她只觉得上涌的热血直接打通了各处关窍。 于是她坐起来,把姜濯筠的肩膀抓住。 姜濯筠没有躲开,眼睫轻轻颤了颤,心里爬出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 后来她闭上眼睛,额间传来了柔软而温热的触感。 这是她珍惜她的证明。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201:44:55~2022-08-1919:0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色丹香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色丹香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巧合 ◎如果是安排好的巧合◎ 清源峰比起往日来热闹多了。 原本偌大的峰头只住了掌门的亲传弟子三人,现在水氏一族滞留此地,还混入了几条朔风蛇族…… 客居此地之人更不用说,姜濯筠因为悔婚一事和族里闹得很僵,白荼则是单纯想留下来玩几天。 更不用说还有玄武圣使留下来监视燕淮的死狱来者。 戴月艰难坐起,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在喜宴上应承了浴仙宫,也不知道他们会委托她做些什么。留在清源峰的理由戴月不是不清楚:这几日海上升起了季节性的灵力涡旋,他们要出海怕是不能*,只能原地休整。但,有债主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感觉总归不好受。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朔风蛇族的事。 论剑大会已经结束了,据佘由所言,妖都的巫族和蛇族定会在近期采取行动,夺取明霓夜身上的“龙神血”。 戴月靠在褥子上,窗外吵嚷起来,好像是水氏的几个侍女在和朔风蛇族拌嘴,叽叽咕咕的听不懂。 有点打断她的思绪。 “龙神血”在原著中并未出现,戴月翻阅典籍也只能勉强把这个名字和龙神王朝搭上边。 日头斜了一点,映照在破碎金钗上的晶石上,深红的反光散在天花板上,像是盛放的花钿。 戴月心念一动,决定问一问慈安。 “前辈,龙神血是何物?” 慈安没有立刻回她,正当戴月昏昏欲睡时,慈安的声音才缓慢地从她识海中升起。 “是龙神王朝的传承,只要得到一滴,就能窥见失传的上古秘术和数不尽的宝藏秘藏。” “我没想到的是,当年我的愿望竟然会以这种情况实现。” 戴月直起身来,她从未过问慈安的愿望是什么,她曾以为慈安的愿望不过是从无棱海秘境解放,获得自由。 听这话音,看来没有这么简单。 “前辈的愿望……是什么。” 慈安顿了顿,“与已故之人重逢。” “是那位红霜仙子吗?” 戴月猛地想起之前送给姜濯筠的琴弦,从桃色方块中兑换到的物品——红霜琴弦。 这…… 戴月仿佛抓住了什么,一闪而过的念头迅速溜走,她张了张嘴,心里不安更浓。 “前辈,需要龙神血吗?” 慈安感受到戴月身上十足的戒备,但她对此毫无波澜。 “王朝覆灭后,龙神血仅存四滴,分由四圣使保存。 我不清楚你手上那滴来自哪位圣使,也不感兴趣,因为我暂时并不需要。” 因为还魂秘术还没用上,就已经见到了她。 戴月眉头微松,“四圣使还能预见这么久之后的事么?” 慈安却嗤笑一声,没有回答。 “前辈,那滴血在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身上,如果您之后需要,我会替您找到别的龙神血。” “你倒是毫无戒备。” 戴月最终还是决定对慈安坦白。 “前辈高义,对您说这些应当无妨。” 慈安不置可否,“你那重要之人,是哪一族的后裔?” 玄武圣使镇北,司掌魂魄鬼魅等无形之物。 朱雀圣使镇南,司掌神兽妖族等上古遗脉。 青龙圣使镇西,司掌鲛人海兽等水中之灵。 白虎圣使镇东,司掌巫族异魔等域外来客。 “是巫族所生的妖族。” 慈安无端想起从前面见圣使的场景,圣使口中那些有关灭世的猜测,和望向她时存着利用的眼神。 或许在那些大人物眼中,所有世间的一切都是棋子吧? 不,也不是。 可能单纯只是一个交易罢了。 “那她或许是被白虎圣使选中之人。” 听到这句话,戴月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几乎难以呼吸。 她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不是单纯的穿书者,自己的重生也处处透着蹊跷和诡异。 简直就像在读档重来。 关于原著的记忆并不清晰,戴月甚至不记得结局会是什么,但一些重要的人物和转折点她却清清楚楚。 这不正常。 截胡燕淮成为魔帝的命运是个巧合,因为她保护明霓夜修为散尽,而安排她加入新弟子的人和昆仑接引“仇风”的人都偶然出了纰漏。 因为知道姜濯筠原文中必有一劫,所以她及时找到了险些受害的姜濯筠,让轩辕傲尘落入昆仑掌控中。桃色方块被逼出,无奈和在场唯一高维生物的她绑定,也是个巧合。 若是没有真假仇风的出现,她也不会发现昆仑长老言良的问题,也就不能救出白荼。 再到现在的红霜琴弦…… 慈安的愿望对她来说就像个巧合,但是对于慈安来说,这是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就已经安排好的剧本。 那是不是也能说明,她遇到的一切巧合都或多或少有着什么东西在背后安排和操纵呢? 尚待解决的事中,这个原著没提到但是能解决原著里大部分疑惑的“龙神血”,认错人和浴仙宫做好的交易,是不是也会是——安排好的呢? 慈安还想说什么,却发现戴月已经无声无息地睡着了。 她蜷缩着,眉头紧锁,印堂当中是几道深深的刻痕。 戴月在做梦,这个梦很诡异。 她坐在狭窄的金属空间里,只有打通面前的游戏才能解脱。 对,她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打通这个游戏。 不打通关,她会死吗? 打通关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她看着左上角黑掉的一排心,她已经失败数次了。不,可能先前输了游戏的不是她,是「玩家」。 她是玩家之一。 有攻略吗? 有。 她点开。 玩家控制着角色,把所有重要npc的好感度都刷到最高。过程很顺利,对话框是桃粉色的。每个npc都在主角面前卸下心防,得到救赎和治愈。 画面中风和日丽,音乐轻柔欢快。 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攻略游戏。 戴月如此判断。 点开终章—— bgm戛然而止,所有攻略过的角色都挂着僵直的笑意。玩家点开任务,猩红的文档仿佛淌着血: 「让所有已攻略的npc自愿为您死亡,她们是这个世界的罪人,只有杀死她们,才能拯救所有人。」 「你成功,就能顺利通关,成为伟大的救世主。」 「还在犹豫什么呢?」 「点击进入终章-处刑」 「是」「否」 代表玩家的光标颤抖着点击了“是”。 ——没有通关,玩家控制的主角被黑化的配角杀死,游戏中的世界被毁灭。画面一瞬间变得通红,然后扭曲着褪色,变成黑白,变成雪花屏,刺耳的啸叫直冲天灵盖,最后归于一片死寂和纯黑。 戴月捂着心口,仿佛被杀死了一次。 写着攻略的文件夹里,类似的视频还有数个。她颤抖着点开,强迫自己去看。 攻略失败,死。 不攻略,死。 「终章-处刑」选择“否”,大家都能活下来。 然而,只是暂时的。 在“否”的世界线里,不知身在何处的裂缝里打开了一扇门,里面冒出的紫火怪物会占领整个屏幕,最后所有人都变成了怪物。 死。 这是没有活路任务。 不是的,不可能。戴月的背脊被冷汗沾湿,准备把这个存档关掉。 屏幕已经黑下来了,怪物的嘶吼还在继续,抑扬顿挫,仿佛在诉说什么。 戴月闭眼去听。 “谢谢你,谢谢你——” 各不相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撕裂而痛苦的吼叫却汇成了一声声感谢。 为什么谢我? 戴月睁开眼睛,看见屏幕上浮现出一行黯淡的桃色文字: 「她们得到了真正的救赎,但是,世界被污染,一切都太迟了。」 「恭喜通关,但是,世界崩溃,故,玩家死亡。」 “明弓,明弓,”一只微凉的手抚上戴月的额头,“你怎么啦?” 戴月睁开眼睛的瞬间,姜濯筠感受到了极其混乱的情绪,悲伤、惶恐、惊惧、绝望、困惑,交织成心潮的惊涛骇浪。 戴月回过神来,天已擦黑了,姜濯筠担忧地看着她。 “……不要死。” 戴月的眼神带着偏执和恳求,让姜濯筠有些陌生。 “嗯,我不会死的。” 戴月这才平静下来。 姜濯筠轻轻拍着戴月的背,“还去吗,祁道友说一会要商议朔风蛇族的事宜。” “我没事了,一起去吧。” 戴月的脸色苍白得有些透明,精神却好了很多。 姜濯筠无言地搀着她,陪她走过清源峰灯火通明的长廊。纯黑的神剑飘浮在她身侧,犹如一个忠诚的护卫。 日头早已落下,天色是瑰丽的蓝,上弦月挂在枝头,晚风带起朦胧的冷意。 戴月下意识地握紧姜濯筠的手,仿佛某个世界里,这个动作她做了无数次,她们相携走过很长很长的路,可是每一次最后都只有一个人能走到结局。 不是“你不要死”,是“我想让你活下来”。 祁望舒坐在明霓夜身侧,白荼百无聊赖地扯着穗子,还有两个位置空着。 戴月深吸口气,绽出一个笑来。 明霓夜敏锐地察觉到师姐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她勉强控制好情绪,眼神坚定。 祁望舒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那把纯黑的神剑,那本是属于她的东西,彻底到手恐怕还要多些时日。然而她转而望向戴月的时候,罕见地生出了多余的情绪。 就像愚人一样,不想辜负他人的信任。 只可惜她不是愚人,在她眼里,唯有达到目的方为上策。他人的看法和评价,在她眼中完全不值一提。 可是现在她有些犹豫。 好像这个笑意早已被她铭记,在心里的某个角落熠熠生辉。 ——唯有这个人是不能欺骗的。 白荼也有些没来由的烦躁,似乎这样可以掩盖她心里的不安。 最后,祁望舒轻敲桌面,“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919:08:57~2022-08-3019:2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王星引力、咕咕是我身下受、流域表面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芽菜250瓶;……10瓶;為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风云变幻 第87章 皇之女 ◎彼此的影子◎ 明霓夜还是小蛇的时候,总是溜到山里去,和一群小妖谈天说地。野兔精山猫精最是会玩的,在没有大妖敢来的归一门后山里,他们只要成天窝在太阳下晒毛舔毛就好了。 明霓夜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会过上这样舒坦的日子。 那些玩闹着卷成一团的时光里,唯一寂寞的时候,可能就是嬉笑的同伴被母亲衔住后颈叼走之后。她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吐着信子,觉得气味很相似。 有时候同伴会羡慕她不受管束,她却有些莫名的惘然,不受管束是好的吗? 她想不明白,随即甩甩头,转眼被别的新鲜玩意吸引了。 她后来确信被人管束是不好的。就好像刚刚化形的时候不会走路,师姐板着脸强硬地让她在清源峰上来回踱步。 “明霓夜,你要走得像个人。” 师姐的声音有点尖锐。 生而为妖,为什么要像人?明霓夜是不能理解的。但是,确实她和别的小妖是不一样的。就好像,别的小妖都有血脉相连的爸爸妈妈,她没有。别的小妖的爸爸妈妈会抱着他们取暖,会带他们去好玩的地方,她没有。 为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呢? 她又有什么呢?一个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师姐。不是姐姐,不是妈妈,而是师姐。 冬天那么冷,她一步一摔,膝盖上磕得青青紫紫,青石板冻得腿上像针扎。 好疼,她眼里包着泪,“我恨你!” 明霓夜拄着剑跑出去,没有听见师姐追上来的声音。她恶狠狠地回头,看到师姐远远地站在原地,像一棵瘦瘦的小树。 师姐无声无息地哭了,眼角通红。 明霓夜突然想到其他峰头的师兄师弟都是结伴同行的,他们打打闹闹乱成一团,腾腾的白气从大张的笑口里升起。 对啊,师姐总是一个人,一个人练剑悟道,仿佛陪伴她的唯有日月星辰、严寒酷暑。她就像日晷当中的的尖刺,被时间驱使的影子钉在原地,哪里都不能去。 明霓夜只记得自己是个孩子,却没想过师姐当时也正年轻。师父是卖剑求荣的谄媚无耻之人,师姐是绕过宗门遴选的故人之子。清源峰人前的骄傲和人后不可言说的煎熬,全是师姐一个人背起来的。师父碍于种种不能对她们多加亲厚,师姐会不会因为遭到的冷待和排挤而难过呢? 明霓夜又往回跑,扑到师姐怀里。她想要道歉,想要收回自己的话,她怎么会恨师姐呢? 师姐却说:“对不起,都怪我太弱了。” 没有办法改变现状,也没有办法更好地掩饰明霓夜的妖族身份。 明霓夜艰难地踮起脚,把师姐脸上的泪擦去了。 类似的事还有许多,比如蛇族蜕皮期总会高热头疼,师姐四处求医无果,最后只能求到清鼎峰峰主那里去。 那刁滑的老头向来看不起掌门,这一次说是给清源峰面子,也是存着几分羞辱的心思。那老头让师姐三天之内找齐一百种灵木髓,最后一步一叩首地送到清鼎峰之上,他才会考虑救不救。 师姐应了,没有一句废话。 那是她从悔过峰*离开的第一年,在悔过峰的三年里,她似乎被磨平了棱角,往日那种骄矜和傲慢都消散了,只剩下寡言。 她膝行在山路上的时候,清鼎峰的弟子都跑出来看。人人都想见识一下这“不敬师长,残害同门”的刺头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但当她真的老老实实地兑现了承诺,那些看戏的都觉得无趣极了。 随着天阴下来,豆大的雨滴砸在尘土上激起一片烟气,围观者也散去一些。但她还在爬着,泥水沾在亲传弟子的长袍上。很脏,却没有人能嘲笑出来。 明霓夜曾经以为师姐不想让她暴露妖族的一切特质是因为,师姐好面子,觉得身为妖族的她很丢人。可是,这一次她才惊觉自己错了。 如果不是那次师姐重伤动用了血契,明霓夜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不会成长。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在她身前遮挡了一辈子风雨的人物也是会死的。明明她们只是师姐妹而已,为什么师姐可以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呢? 她大可以装聋作哑地躲在师姐身后,躲在师姐为她构筑成的安全秘境里肆意玩闹,什么都不用管。但是明霓夜也只能庆幸,庆幸自己得知了真相,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明白构筑这样一个秘境到底要付出何等代价。 她是妖皇之女啊。 有些事情只能由她来面对,不能再逃避了。 当时她哭着问黎逍,为什么师姐要瞒得那么死。黎逍说:“有些责任背负起来太重了,她大概是不愿意让你吃这份苦吧。” 乌沉木长桌上,明霓夜坐在上首,那双眼睛没有笑意的时候像极了明姬。戴月也有些怔愣,好像这一瞬间明霓夜突然长大了。 “师姐,”明霓夜看过来,“你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就好好休息吧,三天后我和上弦的各位去会会他们。” 戴月捏了捏手里的漆黑神剑,“上次佘由说过,妖都蛇族与巫族相互勾结,手上掌握了一件近似神器的巫族法宝。如果我能去,有这把剑在或许能让他们有所忌惮。” 如果真是图谋明霓夜身上的龙神血,两边难免会爆发争端。要是能有镇住对方的手段,再好不过。 最差的情况下就是直接打起来,或者明霓夜被掠走。 当然这些戴月能想到,祁望舒一定也可以。但是明霓夜提出让戴月休息的时候,祁望舒却没有出言劝解。 戴月下意识朝祁望舒看去,又和明霓夜说:“师姐怕你有危险。” 当初明霓夜被明姬托付给戴月的时候,戴月就发誓要让她平平安安度过余生。戴月现在回看过去,她们从千里迢迢的朔风冰域送到归一门,一定有明姬自己的考虑。 一般托孤这种事,上位者总是愿意相信跟着自己的老臣,让那些老臣辅佐孩子守住基业。而明姬却选择了一个人族宗门,难道甘于卮比妖皇旧部还要可信吗? 不,现在来看,妖皇基业已经缩水大半,而那些旧部也曾动过把明霓夜交易出去的打算……确实不太可信。 戴月深吸口气,这样推算好像有些事后诸葛亮的意味,难道一个已故之人还能看到现在的局面不成? 如果是明姬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 这让戴月又涌起了先前那种被安排的感觉。 原本安分悬浮在戴月身侧的漆黑神剑突然浑身冒出暗炎,祁望舒发丝和长袍无风自动,纯黑的双眸中亮起两轮图腾繁复的银色圆环。 那神剑原本只对归一剑主有亲和性,然而戴月伤后境界仍未恢复,也没有强行让这把象征着宗门兴起的神器认主。所以在黑火升起的这一刻,戴月深刻地感受到,原本和神剑建立起的微弱联系兀得断开了。 “我或可代为驱使。”祁望舒对戴月说。 那把剑升起来,垂直定在戴月和祁望舒之间,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形的拉锯。 祁望舒死死克制住自己想要把神剑立刻收入囊中的欲念,她甚至没有看剑一眼。这把噬日魔剑是她此生夙愿,为了夺回它,她不惜忍辱负重待在涉幽宗数百年! 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最佳时机。她要等着,等到这些人彻彻底底信任她。这一步只是一个简单的试探,只要成功跨过了,她就可以驱使黑火缓慢吞噬魔剑,直到把它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戴月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她愿意相信祁望舒,这种没有来由的信任按下了那一点不安——祁望舒为了明霓夜的事一直鞍前马后、忙碌不休。从培养明霓夜到会见朔风蛇族,再到现在对于妖都来客的谋划,桩桩件件滴水不漏。 戴月觉得祁望舒和明霓夜是有缘分的,至少祁望舒做的一切没有加害明霓夜的意图,她甚至还帮了明霓夜很多。 祁望舒也知道,自己做了很多多余的事情,她不愿深想,更不会承认,只能欺骗自己这些都是取信于人的手段。 好像这样就能弥补她的过去,那些不堪的、无能为力的过去,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所有人都想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她是魔帝的女儿,也是一个叛徒的女儿,还是血统最为纯正的强大魔族。 可惜,哪里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大家毁了她的小家,满月之下对酌的父母亲如同镜花水月,和巍峨的宫殿一同破碎了,从此再无团圆。 后来她双手沾满鲜血,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她原本以为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值得留恋的人与物,可是现在她发现,原来她还是会怜悯一双纯真无垢的眼睛——里面充斥着想要变强的火光和那些相似又茫然的云翳…… 戴月说:“那可太好了。” 祁望舒一时间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戴月答应得太快太干脆,就好像全心全意信任着她一样。她那双银色的眼瞳浮现出水纹般的波动,漆黑的阔剑如同顺从的羊羔,落到她的身侧。 她没有伸手触碰它,反而对着戴月说:“你若是放心不下,可以匿去身形在一旁看着。” “对方最让人忌惮的,是明家主,她倚仗法宝可以达到半步返虚。至于善战的妖都蛇族,我们这边或有一战之力。” 明霓夜喉头微动,祁望舒便从善如流地让她发表看法。 “之前佘老说,朔风蛇族的家主有三位,均在化神期,届时都会到场。如果真如他所说,且三位家主如期到场,对于我方来说,是较为有利的。” 戴月听了连连点头,明霓夜能说出这样的话她就已经很欣慰了。 “如果他们没能来,我方也未必会输。白姐姐祁姐姐加上姜姐姐都已经到达了化神期的实力。如果这还不够,死狱来使监视燕淮,他们只要出现在场上就能把局势搅浑。” “因为我们知道死狱来使不是对方的人,但对方不知道,而这种未知在敌对之时会给对方造成压力。” 居然能想到利用死狱来使?戴月这才真真切切被明霓夜惊到了,夸赞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明霓夜又说: “姜姐姐,如果有意外可以麻烦你保护好师姐吗?” 姜濯筠面色沉静,慎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好好保护她的。” 戴月偷偷摸了摸脸,感觉有点发烫。 【作者有话说】 *悔过峰,此处与第一个番外她的眼泪可以互为补充 哇,谢谢我的全订宝贝们,小金元宝太可爱了!!!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教师节快乐!(老师会看我的文吗?算了,先祝再说 感谢在2022-08-3019:24:07~2022-09-1014:3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临渊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傲慢 ◎一箭听琴◎ 放逐之地妖鬼横生,寻常灵物难以存活。噬日王朝倒塌之后,剩下好大一笔烂账——那些被深渊魔气污染的区域依旧没能恢复正常。盘踞在上空的厚重黑霾使整个伪魔域变得暗无天日,那些耸动如触须的诡异云雾,无一不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这样危险的地方,除了那些臭名昭著、无处可逃的魔修,几乎没有谁会愿意闯进去以身犯险。然而,无论那些恶客到达了何种境界,无一不落得个音信全无的下场。 故而偌大一个放逐之地,除去最初就选择与西北防线结盟,与噬日魔帝顽抗到底的碧落裂谷西部,几乎没有落脚之地了。和朔风冰域靠着埋骨之地凶煞血气那种以恶镇恶的净化方式不同,这碧落裂谷西边原本是巫族的祖地,在白虎圣使的余辉庇佑之下,才得以保留了这片净土。 不过,随着迁居到这里的妖族势力日益扩大,这片土地上后又建起了妖都,似乎又能恢复到往日的繁荣。 朔风蛇族在妖都讨不到什么好处,且不说他们这些外来客本就寄人篱下讨嫌得紧,单是他们的存在就能让妖都明家恨得牙痒痒。毕竟这牵扯到明姬,一个让明家面上无光又无可奈何的人物。那时明姬轰轰烈烈的逃婚,张扬肆意,丝毫不顾及后果,加之她妖都第一美人的名号,这出大戏迅速人尽皆知,搞得明家和虎族险些反目。 佘述站在飞舟的甲板上往东边看,碧落裂谷深不见底,而更远处被阴影笼罩着。那些云翳堆积得老高,几乎要与天穹连接在一起,恐怕连飞舟都不能从南边的上空飞过。佘述光是看了一眼,就觉得一股凉气从背脊升起。 从妖都去归一门,要向西经过十方台。十方台?佘述觉得这个地名有些耳熟。他从船尾向床头走去,从狭长的船舱穿过再甫一出现在露天的地方,眼睛总会不由自主得眯起来。在稍显刺眼的阳光下,佘述看见两位家主的背影,他面上迅速浮起恭敬的神情,“戴大人、魏大人。” 两位家主没有立刻回复他,而是微微仰着头。佘述心里犯着嘀咕,这两位家主脾气都不太好,佘老指派他和佘霖来接引他们朝拜皇女,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不,他自认还是守礼的,如果是佘霖一个人那可太灾难了。 佘述悄悄抬头,身形却僵直了一瞬。 那是獠牙。 沾满褐色血污的通天白骨塔静静矗立在前行的道路上,未完成的部分密密麻麻布满了毫无活气的人形黑影。更邪门的是,这缺损的獠牙似乎有灵一般,充斥着让人不适的气息。像是死亡,又像是腐烂到恰到好处的活疮,从伤口里俯视着大地,仿佛灾难与困厄的化身。 “涉幽宗这是要……造出什么东西?”佘述一时有些失语,从鸿元大陆赶过来的时候可没有飞舟能坐,擦肩而过的距离他根本没注意到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要遮掩这样恐怖的存在,该是何等水平的阵法师才能做到啊!难道涉幽宗还有这一号人存在吗? 戴家主凝住脸色,“皇女对此事有何见地?” 佘述堪堪平复心绪,他深吸口气,“皇女殿下深谋远虑,一开始就认为妖都割让十方台不是明智之举。且殿下早已窥见了此番景象,并为此建立了一个全新的组织,名为上弦……其间万族来朝,颇有神龙遗风。” 魏家早年就是靠着明姬的恩惠发家的,故而魏家主对那素未谋面的皇女天生带了几分亲近与信任。魏家主于是神色松动道:“既然皇女殿下已有了应对之策,就证明我等此行是天命所归……” “妖都数族,还指望着让出十方台能得一夕安寝,若是亲眼见过这白骨塔,怕是要坐立难安了,”戴家主神色微变,旋即冷哼一声,“鼠目寸光之辈。” 戴家主把袖中玉简捏碎,暗自长舒了口气。族中子弟大多不看好此行,身为家主多多少少也会存了私心,希望自己的家族永续、福祚绵延。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皇女”和妖都翻脸,戴家主不敢冒这个险。 他坐上觐见的飞舟,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戴家主知道妖都对皇女十分感兴趣,甚至想要收服她。佘由那个老东西也早早活动了心思,四处奔走攀附,似乎颇有成效。戴家主都知道,所以他更好奇佘由回过头选择皇女的原因——看见这座塔后又听到佘家小辈话,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背信弃义。 或许不应该抬高到这种程度,如果无论如何都要效忠,他只是想选择一个强者而已。 “枯岩陛下,玉简碎了。”斥候远远地跪在王座之下。 几位狐族蛇族的美人在帐中轻歌曼舞,彩绸晃动,幽香阵阵,惹得在场众人心旌动荡。几大族长倒不至于失礼,那斥候一听便有话要说,于是纷纷起座离席。 王座上的妖皇虽然放浪不羁了一些,却被称为千百年来唯一智计超绝的妖族帝王。有他在,妖族几乎摆脱了巫族上三姓的拿捏掌控,变得扬眉吐气起来。 “不急,”枯岩笑了一声,“那些老顽固不懂涉幽宗的厉害,如果他们知道只有龙神血才能保住命,再蠢都能使唤得动。” 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死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实在是最为划算的买卖。管她是前任妖皇的子嗣还是别的什么龙子凤孙,别挡着他迈向外界的路。枯岩向来崇尚强者为尊,魔族侵蚀他人的领域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指摘之处。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有同样的力量,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现在明面上不与涉幽宗起冲突,等拿到龙神血,获得神龙王朝的传承,那涉幽宗岂不是任他捏圆搓扁?当然,那些巫族仗着自己是圣使后裔,个个傲慢无礼,等到他成功了,第一剑就斩巫族上三姓。 不过目前需要的,还得把不听话的渣滓料理一下,好让他们知道轻重。焚川行宫的至宝若能到手,那可真是如虎添翼了。 “丧家之犬而已,朔风冰域早就被涉幽宗收入囊中,再背叛妖都,便让它们无处可去。” “这天下,终究是我的天下。” “陛下英明。” 继续往前就是鸿元大陆了,群山莽莽,灵气氤氲,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比起伪魔域笼罩下鱼龙混杂的放逐之地,这里就像仙境。 皑皑雪山之巅,被日出的金芒映照,呈现出别样的璀璨。山脚下升起几缕炊烟,蝼蚁般的凡人借着日头起来劳作,没有尖牙利爪的小兽在林间穿行嬉闹。灵气稀薄之处,如此弱小的生灵也能存续。飞舟上的几人每一个都自小与天争命苟活至今,这一幕让他们有些感慨。 佘述想起佘老问过皇女的问题,“您的天下会是什么样的天下呢?” “天下从来都不是什么人的天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当时他还不懂,但现在佘述好像有点明白皇女的意思了。 “明弓,我给你看个特殊的东西。” 戴月艰难地抬起头,椅子稍矮一些,要看姜濯筠有点困难。 姜濯筠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于是俯身,丝缎般的长发滑进戴月的衣领里。有些痒,戴月小小地挣扎了一下,身体却骤然腾空。 “抓着我的肩膀。” 戴月闻言,下意识地伸手环住姜濯筠的肩。等她回过神来,对方已经托着她,把她抱到了桌子上。 “你看好了。”对方擦着她的耳畔说。 戴月局促地抠着桌子的边缘,虽然这些看起来很亲密举动只是对方不经意间做出的,但她还是会脸热。虽然她早就在一些人面前泄露了自己对姜濯筠的情意,但她面对姜濯筠的时候丝毫不敢逾矩。光是看着她,戴月就觉得自己是自卑而渺小的,更不用说去触碰她。 戴月不得不承认,这一方面她很怂。生怕自己有什么地方没做好,亵渎了她。她更不愿意因为自己单方面的爱慕,给姜濯筠带来不怀好意的揣测和闲言碎语。 她正神游天外呢,空气却骤然冷下来。戴月被冻得一激灵,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寒冰凝成的精致牢房里……准确的说,有点像笼子。 姜濯筠站在笼子外面无声地打量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这……?”戴月有些疑惑。 姜濯筠温和地笑着,眼中翻涌的深蓝色缓缓褪去,“这是我琢磨出的结界,虽然是小玩意,但……如果有人想伤你,绝对不能撼动它半分。” 戴月摸着笼子,每根冰凌之间又有无形的灵力封印,的确是个很牢固的结界。虽然形状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但戴月选择性忽略了它。 这可是姜濯筠专门为她做的!意识到这个,戴月马上感动得不行,“希聆,谢谢你!” 姜濯筠捂嘴轻咳一声,“你喜欢就好……我答应过你师妹要好好保护你,定然不会让你受伤。” 戴月想起姜濯筠这些天一直都在照顾自己,已经很久没回天道宫抚琴了,一时心中有愧。 她哪里不知道这位天道宫大师姐对待自己修行是出名的严苛。 “希聆,你是不是因为我没能回去……” “我的琴碎了,”姜濯筠羽睫轻颤,暗暗注视着戴月的神色,“往后怕是都不能抚琴*了。” 如果我变得面目全非,你还会向以前那样钟情于我吗?你爱的是过去那样的提线木偶,还是现在这个不堪的我呢? “怎么会这样,咳咳……”戴月急得坐直了身体,“你没受伤吧!” 姜濯筠抬手凝出一把弓,弓上五弦光滑圆润,泛着玉髓般的朱红。 戴月只听“铮”地一声,琴音响起,一支冰箭对着窗外射出。破空声带着冰晶拖尾,把途经的草木都染上白霜。 “咔”,百丈外一根青竹应声倒下,惊起数只飞鸟。振翅声鸣叫声层层叠叠不绝于耳,很久才安静下来。 “如果要听琴,只能这样了。” 姜濯筠余光审视着戴月,似乎要从她脸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戴月被这一手震得手抖。 姜濯筠于是默默别过脸,不再去看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1014:38:00~2022-09-2117:3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211217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进犯 ◎妖都来人◎ 戴月终于能正常活动了,她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去藏经阁翻卷宗。在慈安的晶石世界中,她从许多修士身上学会了技艺。慈安性情冷淡,况且大部分时间在晶石中沉睡,戴月就算有心问起这些人,她无暇回答。 然而修真界最大不过天、地与师三者,对于这些百年前素未谋面的一技之师,戴月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追寻他们在世界上留下来的痕迹。 这次来到藏经阁,戴月有些恍然。彼时修为尽散,只想着找到值得一练的剑法敷衍了事,没想到如今自己已是剑主,还夺得了论剑大会的剑魁。 期间变故诸多,如今想来只道时过境迁。 藏经阁是每个宗门的核心领域,留存着本门秘传与各处搜寻来的功法,当然,一些大能的遗物或是失落宗门的古旧法器,亦或是隐姓埋名后人留下的只字片语、记载各类大事的卷宗也会被分门别类地放好。 戴月心里藏着事,没有一点自己已经成为名人的自觉。在一层阅览玉简的归一门人见了她,无不停下手中的事,目露崇敬之色。碍于藏经阁内不得喧哗,一切暗流涌动都沉没在无声中。 “戴师叔要寻何物?”值守长老把推演到一半的阵法搁置一旁,生怕轻慢了贵客。 “神龙之后噬日之前的卷宗,尽量完整的。” “嗯……”值守长老沉吟片刻,“您也清楚魔火之乱后,多数道统断绝,我宗能留存的也不过四五卷而已。” 戴月微微颔首,跟着值守长老往地下的楼层走去。昏暗陈腐、许久无人涉足的狭长甬道两侧挂着长明灯,故纸堆就在甬道尽头的石室里。 有些人找起来很麻烦,就像在广场上也接引他们的修士,没有姓名只知道长相。为自己的故友打抱不平,可惜时光无情,他满腔浓烈的不甘只能身死即止,做了大道的蝼蚁。 没有什么是能永恒的。 即使是当年名噪一时的朔风严家,也因为出了一个倒向魔帝的叛徒,从而变成不可多言的存在。寒山宗那对严氏兄妹,生前被长篇大论地揣测猜忌,而为救同门倒在魔帝铁蹄之下却只被寥寥几笔带过。 至于厄欲宗的林霜降,本应如她师父慈安一般被世人忘却,偏偏心魔缠身,成了杀人如麻的恶鬼。只是,这个能跨境界击杀大能的血啼老祖,没被慈安清理门户,反而死在了正道女修施无畏手上。 看到施无畏这个名字的时候,戴月想起晶石秘境中她怯懦又老实的样子,想起她说要等林霜降一辈子的承诺。然而,最后她没有去爱一个罪人,手刃对方之后,遁入刚刚成型的伪魔域,生死不知…… 看到这里,饶是心里有过准备的戴月也不禁叹息一声。她于是后退两步,向摆满零散物什的旧案深深作揖,复又转身往出口走去。 她是个窃艺者,是个卑鄙的后世人,已成定局的过去由不得她来改写,磋磨人的天道也不会为某一个人转移。就算蝼蚁本身如何努力,如何想改变眼前的一切,都难逃事与愿违。 戴月突然听到一声冷笑,像是在嘲弄她的想法。她兀得转过身去,四周空荡荡的,徒留她两眼茫然——这里明明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走出藏经阁,戴月发现祁望舒在等她。祁望舒没有用岳代的样貌出现,而是给自己施了一个障眼法。广场上穿着水色长袍的弟子来来往往,祁望舒远远地站在藏经阁广场外的树荫下,像一个游离在外无处可去的影子。 “不让神剑认主吗?”她狭长的眼睛扫过戴月,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看到什么端倪。 戴月原本是想把神剑上交宗门的,可看鱼泠鸢师伯的意思是,让她“使劲用,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归一门有神剑”。 可,让她用并不代表这把剑就归她所有了。让神剑认主这件事戴月还是拿不定主意。 “神剑为宗门所有,我可不敢私自贪墨,”戴月摆了摆手“还是算了吧。” “嗯。”祁望舒没有多言。 天色渐暗,祁望舒沉默地走在前面,快到清源峰的时候她说,“明晚子时,朔风蛇族的飞舟会到……” 然而这句话还没说完,戴月只感觉眼中的色彩在瞬间如潮水褪去,祁望舒半侧的身体停止了动作,被风扰动的树梢也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定格在了一个不自然的角度。 戴月心里一沉,又见祁望舒眼中亮起两轮银环,周身燃起微不可见的黑火,显而易见,她挣脱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桎梏。 离她们不到五十丈的地方突兀地打开了一扇圆形的门,门上均匀地刻画着金色的纹路,像是用来指示时辰的日晷。中间一只金色的凰鸟振翅欲飞,那凰鸟羽翼纤毫毕现,腹生三足,像是传说中太阳的化身,三足金乌! “数年不见,如今归一门竟变得如此破败,连护山大阵都没有了。”门被一只玉白纤细的手推开,一个浑身紧缚着白绸的女子走了出来,她露着尖细的下巴,薄唇惨白毫无血色。 随着她的出现,那扇门里乌泱泱涌出一堆妖修,血煞瘴气浓得令人作呕。领头的妖修在穿过那扇光门的时候似乎十分不适,但还是对白绸女子陪着笑,“多亏有明姬大人您在,这三足金乌晷果然还得由您来驱使。果然只有枯岩大人最中意的明家才有如此威势!” “少说废话,”被称为明姬的白绸女子丝毫不给面子,“我巫族上三姓还需要一个小小妖皇中意?曲曼青,与其在这里说拙劣的好话,不如赶紧把明缈的野种搜出来。” “替我明家夺回龙神血,自然有你们妖都的好处!”明姬伸手一挥,一道无形的结界笼罩在清源峰上,仿佛能隔绝一切异常。 “哦?这里还有只老鼠。”正要收回光门的时候,明姬仿佛才发现戴月一般。 “弄死吧,手脚干净点。” 看着转瞬间就要冲到跟前的狰狞妖修,戴月在那邪门法宝的作用下根本动弹不得,祁望舒倒是沉得住气。然而很快戴月就发现,那些妖修根本没有发现祁望舒。 被发现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魔族生性凉薄,必然会对你见死不救。”方才在藏经阁里冷笑的声音又出现了。有点像之前桃色方块和她沟通的方式,都是猝不及防地直接和意识相连。 “谁!”戴月在心里大喊。 “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好了,快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我,我可不想死。” 戴月下意识地转动艰涩的眼珠,想去看一眼祁望舒的表情。 “没用的,你非要被她杀过一次才肯信我?她只是在利用你!她有什么理由救你?她只是想要那把剑而已!醒醒吧。” “她会不会救我都无所谓,我不会相信一个才说过几句话的人。”戴月咬牙切齿地说,她突然有种预感,一旦答应这个声音的要求,就会发生比死还要更不能接受的事情。 “哈,你可真是蠢得可怜,我就不该在你身上押宝!”那声音突然有些气急败坏,“我被算计了,根本不可能成功,所有参加这个计划的全都不可能成功!又死了,还是死在这么前面,真是倒了血霉!” “我还以为你会是不一样的,可是你的想法明明和我一样,还不如让我自己来!你跟我到底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就认定我会失败,而你有可能成功?” 戴月无暇顾及这个声音逐渐癫狂的胡言乱语,因为此时妖修的利爪离戴月的脖子只有不到三寸! 要死了! 明姬施施然往清源峰踱步,三足金乌晷缩成圆盘大小,跟在她身后。戴月在明姬走远的瞬间,感觉到那股凝固的阻力消失了一部分。 她的手指僵硬地动了动,身后猛地传来拉拽的力道。戴月狼狈地摔在地上,魔化的黑色骨翅有些敷衍地把她拢住。 戴月抬起头,只看见祁望舒微微扭曲的神色,她半边脸皮肉尽褪,显露出漆黑的骨骼,空洞的眼眶中燃起一丛幽冥之火。 戴月意识里歇斯底里的骂声顿时被祁望舒的举动打断,它于是像是卡壳了一样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啊,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不是这样的。” “打完,回清源峰。”祁望舒收起骨翅,仿佛先前她的行为只是顺手而为。 戴月迅速站起来抽出配剑,“嗯。” 水玲珑此时正在清源峰最大的客院中小睡,虽然平日这个时辰院子里也这么安静,可今天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她当即隐匿了身法,直到迎面撞上前来寻她的辛如林。 沿途碰到的那些仆从就像被什么法术定格了一般,怎么闹都醒不过来。 “怎么回事,这归一门内难不成还不安全了?”水玲珑一时觉得有些荒谬,二叔才离开就遇到这些事,难不成这些妖修是冲着她来的? 辛如林一直把手按在剑柄上,“有妖修打上清源峰了,您拿好护身法器,否则会被对方的天级法宝影响!” 二人走出藏匿客院的阵法,就看见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宫殿,狰狞的暗红荆棘缠绕其上,犹如蛰伏的巨蛇。 这……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水玲珑单知道归一门有些猫腻,却不知道原先废弃的旧址还能平地起高楼。 她突然想起来,前几天遇到戴月那个叫明霓夜的师妹时,对方一脸神秘地说过,这些日子要宴客,希望他们这边的小妖不要窥探。 她当时想着寄人篱下不好生事,也就点头首肯了。 只是……这群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妖修,脸上也没有半分友善,难道这就是要宴请的客人?那群“客人”之中有一个浑身紧裹着白绸的奇怪女人,她身侧悬浮着一只金色的圆环。 水玲珑皱了皱眉,她觉得那圆环不简单。 “不过野种而已,也敢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那白绸女子轻蔑一笑,“给我拆了她的宫殿,杀光她的走狗!” 【作者有话说】 大家国庆假期过得怎么样~ 最近加班加到吐,我打算拿到年终就跑路,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国庆节就休息了一天QAQ怎会如此! 身体比之前差了很多,最近可能没什么时间更新了,建议大家等标上完结再来。 等我辞职!!!以后我就能快乐写文了! 感谢在2022-09-2117:34:21~2022-10-0717:0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040173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贼船 ◎这贼船看起来很稳的样子◎ “啊,你是……” 漆黑骨翅这种魔族的特征太过明显,祁望舒的身份当即被几个妖族认出。只是它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撕成了碎片。那些带血的肉块在风中安静地燃起的黑火,转瞬间消弭,就像从未出现过。 这是戴月第一次看到祁望舒出手。 或许是那些冲过来的喽啰与她境界差距过大,祁望舒连发丝未曾拂乱,显出一种奇异的从容。戴月心里涌起警惕,祁望舒似乎对杀戮看得过分平常。然而那些凶兽赤红着眼,根本没有退缩的意图,看着很不对劲。 “你以为她杀过多少人……她杀过我,好几次。所以,她也会杀了你!” 戴月没去理会识海里的声音,却也同意这个结论——如果祁望舒要通过杀死她来实现自己的目的呢? 正这么想着,祁望舒猛地收住了攻势,戴月一回头只看见她面色苍白发青,像是中了瘴毒。这边攻势暂缓,百余头金丹期左右的凶兽将两人团团围住,虽然每一头都不难对付,但架不住对方数量众多。 再这么浪费时间,怕是不能及时赶到明霓夜那边去。 “装的吧,魔族会怕这玩意?”识海里的声音喃喃自语。 “你怎么了?”戴月握着剑,背对着祁望舒喊了一声。 这倒不是祁望舒装出来的,她在涉幽宗地下水牢受了上百年的凌迟,甫一调用魔族之力进攻,防守上就会露出破绽来。 “这瘴毒,有问题。” 短暂交流了片刻,祁望舒把归一剑扔给戴月。她们不能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人形妖族容易击败,那些兽形妖族难对付得多。特别是当戴月握住神剑的那一刻,那些兽形妖族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指令一样,缓慢地停住了动作,隐隐有对立的趋势。天色暗下来,在邪门法宝创造出的黑白世界中,猩红的兽眼死死地盯着两人,密密麻麻如鬼火。 一般这类妖族都会有一个头目,找到它就能解决当下的困境。 “嘭” 极静的对峙中,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了。是离戴月不远处的一头妖兽,它的皮毛先是兀地胀大,像是被吹起的气球,撑到极致的时候骤然爆开。然而四散开来的并不是血肉,而是一阵紫色的烟尘。 瘴毒? 戴月反手掐了一个诀,抵御瘴毒对于修士来说十分基础,但有祁望舒先前的话,戴月不由得摆出了最认真的架势。这个诀是清鼎峰老头子的绝学,能抵御化神以下的所有瘴毒。 只是,这阵烟尘无视了屏蔽瘴毒的封印,直直冲着戴月的识海飞去。戴月一惊,下意识地后仰,那烟尘竟是像有了意识,在空中划出轨迹,穷追不舍起来。 眼见那粉末近在咫尺,那识海中的声音冷笑一声,戴月只觉得额心一凉,并没有受到伤害。 “这是什么东西?!” “极乐粉。”识海中的声音和祁望舒沙哑的声音重合。戴月心中划过一丝讶异,这个叫极乐粉的东西居然能对祁望舒造成巨大的伤害。 祁望舒捂嘴,从眼眶和指缝里流出黑色的血迹。她皱着眉,单膝跪在地上,应该是极其痛苦的,然而她的眼睛却冷静得吓人。 “极乐粉是涉幽宗的东西……对妖魔有奇效。” “何止,”识海里的声音说,“人用了,还会成瘾,用的多了,就会变成行尸走肉——一些不入流神祇拿来控制信徒的把戏而已。” “你也亏有我罩着,要不然……呵呵。” 戴月眉头紧皱。 那具有人修能力的头目很快作出部署:集中力量先拿下那个魔族! 祁望舒迅速接受了这个变故,妖族和涉幽宗此时必然是处于貌合神离的时期,有极乐粉也不奇怪……只是现在她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发现她的弱点后,那头目如果不是蠢到无可救药,必然要拿她开刀。 祁望舒不想陷入被动,手中运起的黑火中藏着一丛紫色,靠着它的力量,极乐粉对她的影响能降到最低。 只是这紫火如果被戴月发现,那她苦苦建立起的信任,怕是要功亏一篑。于是她堪堪护住心脉后,断然熄灭了紫火。 妖兽群迅速地调整起了位置,很快一些形态特殊的妖兽就密密匝匝地围在了祁望舒身边。这么多同时炸开,妖兽那边怕是也讨不了好,所以身上没灌注极乐粉的妖兽会自然往后缩,两边泾渭分明。 头目得逞的神情一闪而过,被祁望舒迅速捕捉。她分神看了一眼戴月,这样好的时机,作为一个剑主若是不能一击必杀简直是笑掉大牙。 这关算是过了,祁望舒扯了扯嘴角。 周围妖兽开始膨胀,在祁望舒的预测中,戴月会拿下头目,顺利到明霓夜那里去,而她在戴月诛杀头目的时候可以迅速运起紫火,以保证自己不会伤得过分…… 戴月动了,只是,方向是朝着自己这边。祁望舒的嘴角僵了僵,难道自己被发现了?她握紧了拳头。 “嘭嘭嘭——” 一连串的巨响中,紫色的烟雾笼罩在她周围。因为不确定戴月的位置,祁望舒不能轻举妄动。她很能沉得住气,因为她相信自己的表现没有破绽。 面向她就意味着要背向妖兽大军,不管怎么看,都是非常危险的。 祁望舒又涌起了匪夷所思的直觉——她该不会是来救我的吧? 不知道是因为气的还是其他的情绪,她现在痛得浑身气血翻涌。不过很快,数道剑气就划开了她周围的烟尘,让她得以喘息。 她看到了一把剑,就好像这把黑沉沉的阔剑驱散了困厄与阴霾。祁望舒勉强往上看了看,剑的主人是戴月。 很快她被扶起来,她头一偏,戴月血肉模糊的背近在眼前。 “……” “你没事吧。” 我本来就不会有事。 祁望舒没有回答,只是说出了头目的位置。 解决了头目之后,剩下的妖兽丧失了凝聚力,并不难对付。戴月往嘴里塞了几颗丹药,止住了伤势。 两人行进速度加快,经过客院时,戴月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戴月!!它们是什么东西啊——” 水玲珑不顾形象地在客院旁边尖叫,听起来像受惊的大鹅,有些凄厉。 戴月这才想起来,水玲珑好像不善战,所以身边时时刻刻都要跟着辛如林和一个脸上有疤的侍女。 “……”还真是难为她了,戴月下意识有些愧疚。 辛如林身上沾了血,看上去有些疲累。如果只是逃走,他自然能全身而退,但是要保护一个柔弱的雇主和院子里雇主带来的其他人,就显得有些左支右绌了。 “你别急,我这就……” 戴月正要闪身上去帮她脱困,却被祁望舒拽了一把。有些疑惑地往后一看,祁望舒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赤铁面具,身上还披着红色斗篷。 ?你是什么时候换好的…… “那位年迈的剑修与你相识吗?”祁望舒的传音入耳。 “相识,算是我……母亲的故人。” 戴月一直以来都刻意回避着这段她并不熟知却与她的身世密切相关的信息。这些模糊到几乎不属于她的亲情,她也无法厚颜无耻地认下。 祁望舒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 辛如林自从知道戴月是洛枫铃的女儿,就把她记在了心间,所以望向她的时候,神情也会柔和几分。他辛如林,一介散修而已,颠沛流离千百年,到寿元将尽时总会想起从前那些人。 年轻时缠着他学剑的少女就像阳光一样,耀眼鲜活,把枯燥乏味的求道之路变得亮堂快活。 没想到兜兜转转,连剑都耍不好的少女,竟有一个剑主女儿,甚至手握当时他们想都不敢想的神剑,名震大陆…… 如果他当时对洛枫铃说这些,她一定会阴阳怪气地问他,是不是练剑练成了绝世天才,不然怎么尽在异想天开。 祁望舒于是说:“助我上弦一臂之力,可保二位平安度过难关。” “?” 戴月震惊,他们被围困不是我们害的吗? 祁望舒的表情藏在面具之下,戴月摸不准她的意思,但是隐约觉得这不道德。祁望舒抬手打出一道阵符,就像是提前知道水玲珑布置在客院的阵法会如何失效一样,精准地纠正了出错的阵脚。 整个客院如蒸发一般凭空消失,妖修们失去了攻击的目标,一时间有些茫然。 当然,作为布阵者来说,水玲珑更能直观地感受到面具人的强大……她握了握拳头,现在她就是在场唯一的拖油瓶,再拖下去对辛如林不利,她就更难独善其身。 再者,保护了院子里的人,也是她欠了对方一个人情。 “戴月,你已经加入上弦了吗?”水玲珑定了定神,问道。 戴月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戴月点头的时候,水玲珑松了口气,对面具人也没有先前那么警惕了。 “那好,我们答应帮助上弦。” 水玲珑答应,那么辛如林不论是看在雇主的面子上还是看在戴月的面子上,都会跟着答应……虽然这是她期待的结果,但祁望舒没料到水玲珑答应地如此干脆,所以她也偏头看了一眼戴月。 啧,明明如此平平无奇。 “你可以出手了。”祁望舒压低声音对她说。 戴月举剑,归一诀和神剑十分契合,仿佛二者生来就该互相配合。她闭上眼,纯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银色的平面,那平面上泛起涟漪,是妖修气息扰动的证据。 “是领域。”辛如林不由得感叹一句。 踏入其中的妖修只觉得自己的动作产生了凝滞——但还没来得及躲开,千万道剑气就如牛毛雨丝,劈头盖脸地落下。 看到这一幕,水玲珑不知道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些出神。 不过她觉得,虽然上了一艘贼船,但这艘贼船看起来很稳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大家2023年好呀,我缓缓地开始复健~感谢在2022-10-0717:01:44~2023-01-0403:59: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芽菜163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0-100 第91章 涉幽阴翳 ◎计中之计◎ 仙门中有个说法,大能的容貌会停留在初次筑基年岁的模样,而一旦显出老态,十成十就是寿元将近,不出几年便会迅速凋零。 玄衍上人作为东界之主,更是天道宫的掌门,一直维系着少年人的皮囊。传言说他修为奇高,在当世大能中稳居首位,只要他认为时日已到,随时都能羽化登仙。 大多修士崇尚力量,终极目标不过飞升一途。有关玄衍上人的传言早已有之,认为他刻意压制修为的不在少数。 故而有人猜测他在此界仍有执念,或是为了所谓苍生大义,又或是单纯的权欲熏心。毕竟,如果不是天道宫前任掌门的离奇失踪,这位玄衍上人能否当上掌门,仍是未知的。 然而玄衍本身并不关注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他孤身站在崖尖上,身后偌大的殿宇中只悬着一只蜡烛。 他垂眸看去。 山下,整个天道宫被不计其数的法器映得通明,不少弟子正穿梭其间修习术法。如深渊一般黑沉的夜幕下,半山的云霭在风中流动,近山一侧染上光蕴,像是透明如琉璃质的火焰。 平和安定。 天道宫向来以拱卫天道为己任,每一位弟子在自立峰头之前都要独自游历天下,求索自己的天道。 玄衍也不例外,他见过雾泽灵洲的猩红骇浪,海兽与人生生世世撕咬不休;见过放逐之地高耸入云的伪魔域,亡命徒凶恶,巫与妖傲慢冷漠;见过朔风冰域的荒凉死寂…… 彼时人命如蝼蚁,万物如刍狗。 这便是天道吗?玄衍不认同。 遍阅人世苦弱,便知安定可贵,方成守护真意——天道须得有慈悲。 烛火闪动了一下,该有人来请他了。玄衍上人一振衣袖,消失在原地。 两个身影走进了天道宫气派的主殿,他们是一起从西界边陲来的,面色严肃。回廊很长,两人却没有交流,只是埋头走着。 脚步声听得很清楚,“踏踏”的,一声一声击在石板上。两人走得急,杂乱的回音填满了整个空间。 焦躁。 回廊尽头是一扇门,两人定了定神,门却自己打开了。一股沉郁的古木香迎面扑来,两人只觉得那股难以言说的压抑得以缓解。 月白长袍的年轻弟子道,“两位前辈先进来吧。” 两人对视一眼,又看到门内站着许多修士,乌泱泱的一大片。殿内安静却不压抑,上首已经坐了很多大人物,玄衍上人就在其中。 见状,两人明白天道宫会介入,袖中紧握的拳头兀得松了劲,一种安全感从心底升起。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天道宫傲立一方,总能想到办法的。 “我等此次前来,是为涉幽宗一事。”远处的一个修士说。 不知道从何时起,一种叫除妖剂在放逐之地流行。这除妖剂大多呈红褐色,对一些低级的妖兽有奇效。那些修为低微的、几乎未开灵智的妖兽,只要闻上一口就会皮肉消融而死。 此时有人呈上除妖剂,两人望托盘上一看,都是些红褐色结块的粉末,四周用封魔印圈着,看得出得到此物的修士对其十分忌惮。 端着托盘的弟子绕着殿内走了一圈,又有更多修士十分笃定地说见过此物。 众人纷纷掏出自己带来的物证,那些粉末颜色各不相同,从红褐色往紫褐色转变。 那粉末的能力效用更是逐渐增强,从未开化的妖兽到有一定修为的妖族修士,二者之间有着天堑一般的差距,却都能被这邪乎的粉末拿捏。 从西界边陲来的两人一怔,结块的粉末逐渐变成了他们熟悉的样子。 于是两人即刻示意,呈上一个封印完好的琉璃盏,盏中的粉末是紫色的,泛着不详的冷光。 其中一人站起身,“此物名为极乐粉,我等普通修士,有此物可……越级击杀妖族大能。” “这怎么可能!”全场哗然。 玄衍上人眉峰微皱,虽然先前已经在涉幽宗安插了人手,甚至还出动了凤君黎景衡和大阵师肖崇云,但是现在极乐粉的事情暴露太早了,打乱了节奏……恐怕会对后续的安排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 不过,纸是包不住火的,极乐粉一事迟早会暴于人前。能引起这么多门派的恐慌,怕是涉幽宗又有了什么大动作。 然而玄衍上人没注意的是,门内代表轩辕城出席的弟子轩辕长庚,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轩辕长庚摩挲着铜绿剑穗,眼神有些飘忽。他想起那个给他剑穗的女人,诱使他利用剑穗中的紫色粉末,说是这样就能完成他的愿望——无非是把秦家的海市吃到嘴里,再迎娶姜氏,把握住财力与权势,站在此界的顶端。 现在看来,这紫色粉末和那角落两人呈上来的东西似乎别无二致。轩辕长庚承认,当时他色令智昏没能抵住诱惑,毫无防备地服用了这个名为极乐粉的东西。 他原以为这就是普通的妖丹粉,服用之后可以增强体内灵力,用来增长修为的,除了几次没能按时服药灵力几乎不能使用有些奇怪之外,其他没有异常之处,他也的确感受到了自己在变强。 至于为什么没能问清楚……他想起那女人鹰隼一般的眼睛就觉得心里打颤,连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所以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这玩意叫极乐粉,甚至还能除妖。 那边西界边陲的修士正要把他们的发现毫不隐瞒地说出来,玄衍上人却选在这个时机发话了。 “我等人修,万万不可利用此物。此物邪异,有伤天和,有悖天道。今后凡发现此物者,皆以封魔印覆之。有违者……放逐。” 轩辕长庚一惊,背后冒出一层冷汗。放逐在鸿元大陆可是大罪,去了伪魔域就等于回不来了。看来,他得死守这个秘密。 “玄衍掌门,还请听我一言。” 玄衍摆了摆手,那修士却很迫切。 “这极乐粉是在十方台流出的,那里已经归化在涉幽宗门下了!巫妖两族狼狈为奸,对十方台视而不见!若是不管,必成大祸啊!” “您知道极乐粉如何制得吗?”那修士往前走了两步,桌子被撞歪。 “有关此事,天道宫将仔细核查,您说的这些还需要证据。”玄衍上人身侧的弟子喝住他。 听了这一声,那人如遭雷击,众人只见其身形晃了晃,额间闪烁的心魔纹迅速淡化。 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又听见那弟子的传音。 “尊上邀您一叙。” 此时大殿里议论起来,其余修士提供了一些无关痛痒的线索,但议论更多的还是涉幽宗。 对于正道修士来说,这是一个有污点的宗门。涉幽宗,在魔火之乱中为了保全自身直接向魔帝倒戈,可以说是斯文扫地,一点气节也无。然而涉幽宗以培养药师为己任,战力根本不足以与魔军对抗,某种意义上也算情有可原。 如今,所有人几乎都要遗忘的角落里,涉幽宗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看得出门道的就知道那极乐粉绝对不止除妖这么简单,涉幽宗的药师道统从未断绝,放眼整个鸿元大陆都找不出与之匹敌的存在。 在鸿元大陆边陲的修士,多多少少都发现了凡人或是修为低下的修士服用极乐粉的行为。凡人从未拥有修道的能力,而服用极乐粉之后却出现了奇怪的力量,有的甚至可以比肩弱一些的修士。 而那些无甚天资的修士,或许终生都不能使修为精进半分,寿元将至之时,也有一部分铤而走险,去尝试了极乐粉。 这些弱者在高高在上的修士眼里并*不能掀起水花。只是,那些服用过极乐粉的人逐渐在辖区内消失了。 说要去十方台朝圣,做神祇的信徒。 很不对劲,但是毫无头绪。撞上难得一见的论剑大会,各方势力都会齐聚东界,这些感受到不安的边陲修士,只能纷纷来到天道宫求助。 玄衍上人坐在上首,殿内纷扰的交谈声并不能影响到思绪。稍候便是他安排黎景衡与一众还没离开的尊者进行简单透底的例会。巨变之前,需要安排好过后种种,若是瞒得太死,总容易让人方寸大乱。 还得弄清楚这个西界边陲修士到底知道多少……玄衍上人捏了捏眉心。突然,他动作一顿,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地突然剧烈震颤了一下,一道带着黑火的剑气直冲云霄,在场修为较低的修士只觉得胸腔像是被什么碾了过去,不由自主地惊惧起来,其中不乏膝盖一软就跌坐在地的。 “这是什么?” “是——魔压!” “哪里来的魔族?!” 轩辕长庚像是如梦初醒,但他想起先前细长眼女子说的只言片语,立马站直了身体。 “是归一门的方向!”马上有人探明了源头。 轩辕长庚遮住嘴角,只暗暗地想,“戴月,我看你这次还能不能有那么好运!只要沾上魔族……十个归一门都保不住你!” 手持神剑的戴月如虎添翼,她没有过多纠缠,抄近道一路杀到荆棘神殿。祁望舒没有出过手,身旁的辛如林护着水玲珑紧随其后。 “师姐,不是让你休息吗,你怎么来了?”明霓夜有些慌张。 戴月咧嘴,“我怕你应付不来。”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明霓夜小声咕哝了一句。 戴月正要披上之前置办好的“上弦”行头,然后站到姜濯筠旁边去。 水玲珑却问了一句:“戴月,这东西我没有吗?” 祁望舒顺势道:“她没什么修为,不如借她一套,好让那些妖族看不出虚实。” 戴月没多想,顺势把手中的赤铁面具和深红斗篷递给了水玲珑。 【作者有话说】 这一段会比较复杂,如果忘记了可以去看 第4章 和第18章前半部分。写完这个计谋就换地图了,开启二人冒险。 之后会多更一些,啊啊啊,前几天上班好累,新来的加上是本地人所以没有年假,谁懂……感谢在2023-01-0403:59:29~2023-01-3001:5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乐壹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贰叁353瓶;临渊48瓶;韩叙12瓶;乐壹11瓶;即墨非白。10瓶;天王星引力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异界余毒 ◎戴月的任务◎ “我涉幽宗,以药入道,把神灵的赐福做成极乐粉并不是难事。”严决明说话总是很温吞,做事也是慢条斯理,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失态。 肖崇云站在他身侧,一言不发。在大多数修士的认知里,飞升上界即为成仙,功德圆满离世则有小概率被天道认可成神。 然而不论是神还是仙,都不应干涉人间的因果,这“神灵赐福”又算什么呢? 都是招摇撞骗的把戏。 他先前并不信任所谓的神灵赐福,直到有一天,严决明带他去了地下。 肖崇云在那里看到了神迹。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世界。那边的世界巨塔林立,神庙就在巨塔之中。那些巨塔从地下拔地而起,如同撑起天幕的支柱。 幽绿色的天穹上挂着三只紫色的火球,信徒匍匐在地上,渺小如虫豸。 那个世界没有修士,所有人都是信徒,信徒之间并无不同。人人皆因为一种信仰凝聚,呈现出一种同质化的平等。 就好像……尸体。 肖崇云悚然,在死亡面前,的确是平等的。这神明,是执死之神。 然而,在那个世界死亡并不是终结,死后若是被收回了“死亡”甚至可以复生。 信徒长袍之下不论是支棱的白骨还是孩童新鲜的血肉,都安宁地臣服在巨塔的阴影之下,接受庇护,献出虔诚,如同顺从的羔羊。 “……” 肖崇云没有出声。 在涉幽宗掌控的土地上,众人已经从修习邪术转变为吸食极乐粉了。被仙术和灵气抛弃的躯壳,哪里有修者坚毅的道心去沉淀别的术法? 不劳而获,这种有悖常理的馈赠,更像是他们所追随的天道——或是神意。 肖崇云始终觉得,这不是正道。 严决明望着远处的伪魔域,“肖尊者,极乐粉对于你们这些生来具有修行资质的人上之人眼中,不足挂齿。” “可是,孱弱的凡人依靠此物,能在崇尚强大力量的修真界中挣得一线生机。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活着的,难道不配像你们一样有选择的机会吗?” 严决明说到此处停顿了很长时间。 久到肖崇云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终止。 “因为弱小,只能靠着你们自以为是的怜悯与慈悲,苟活在残酷的土地上。我涉幽宗,风光过吗?当年天下医修心驰神往的圣地,在魔帝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白纸! 我那冥顽不灵的掌门师父,甚至连魔帝的面都没见过就被当场诛杀,我一生钻研药性的师兄,被强行押进魔宫,再也没有回来。 肖尊者,我对你另眼相待,不过是因为当年我涉幽宗向鸿元各宗门求助时,唯有你归一仙宗愿意伸出援手。 只不过后来时过境迁,归一仙宗也不复当年。你还记得当年的事吗?鸿元大陆各仙家心怀鬼胎,归一仙宗迅速败落……你师门一如既往刚正不阿,与魔帝抗争到底,我很敬佩。 因为我涉幽宗除了屈服,别无选择。 可是后来呢?你们宗门败落全是因为魔帝吗? 那些在背后嚼骨啖肉的小门派不比魔帝可恶?你们守护的,真的值得守护吗?” 肖崇云心底涌起一个不妙的猜测,严决明不但在试探他对“邪术”的态度,更是想探明他的立场。 按理说严决明不该怀疑,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可是这一字一句皆是策反之言,很难不让他多心。 肖崇云正想着说些投诚的话糊弄过去,先前被祁望舒穿透的胸口猛烈地传来刺痛。 识海里像是有上百根针在四处戳,肖崇云视线模糊起来。四周的物件像是被熔在油锅里,油温高到极致,突然一滴水落在里面,挤在一团又忽地炸开。 “轰隆”如雷的巨响。 他听见严决明叹了口气:“看来恢复得并不好……把他带去新界休养吧。” 严决明又恢复到那种端着架子的冷漠,像是拙劣地模仿者,散播自认为的悲悯。可是太不像了,他确实成了这片土地的主宰者,然而骨子里还像个弱者,一直在斤斤计较过去。 被突然毁掉的整个“过去”。 他放不下陈年旧事,所以不可能成为圣人。他想讨一个公道,所以处处都是无法遮掩的恨。 “肖崇云,难道你能放下吗?你能原谅吗?你能替你的师门原谅吗?” 视线完全黑下来之前,肖崇云听见一个声音在说:“希望你好好看清楚这个世界。” 耳熟到他不敢相信,只是他已经睁不开眼睛了。 “戴月,摆在你面前的是必死之局。” 戴月刚把上弦的行头递给水玲珑,先前沉默下去的声音冷不丁地突然出现了。下意识想无视这个声音的戴月,手只是颤了颤。 姜濯筠眸光微动,轻轻抚上了戴月背上勉强愈合的伤处。 “……还疼吗?” 戴月忙说:“希聆,皮外伤而已,已经没事了。” 冰凉的灵力缓慢地附在戴月的伤处,有些拘谨地修复起来。 戴月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来,又听到识海里的声音凉凉地说:“你真的还记得自己的任务吗?” 戴月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去面对。就算是傻子也应该明白过来,识海这种最高警戒的区域能被一个个自说自话的“东西”毫无阻碍地进出,一定是有问题的。 从桃色方块迫不得已选择她之后,这种怪事就接二连三地出现,现在这个声音……又是谁?或者说,又是什么东西。 戴月闭了闭眼,心里想的都是怎么解决清源峰那几百只妖的问题。 然而外面嘈杂的声音一瞬间消散了,有点像那位“明姬”法宝的效果,但是不太一样。戴月反应过来,这是因为识海里的玩意强行找她谈话。 “……”戴月沉默半晌。 “我调整了你的时间,我们需要聊聊。”声音不像前几次癫狂,变得冷静且稳定。 “你,到底是谁!”戴月咬牙切齿地问,她突然很烦躁起来,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声音说:“我是你。” “不,你不是我!” “呵,”声音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你记得多少?” “我不记得——我只知道,我但凡记得什么,都是违律的!”戴月想起心魔幻境里一闪而过的白大褂,她不敢深想,只是记住了她的话。 “你说的没错……那你记得你是谁吗?” 戴月一滞。 她想起来很多画面,她加班,她穿书,她重生。然而许多画面模糊不清,仔细想来,连一个具体的细节都没有。 像假的,只有碎片的画面。 戴月回头看了看姜濯筠,又看了看明霓夜。 她讷讷地嘟囔了几句,又说:“我是……戴月。” “是吗?那你记得你看的书里她们都是什么结局吗?” “师妹死了……在轩辕府上,希聆,她,她郁郁而终,白荼被系统吞噬,祁望舒被贪功处决……” “那你还记得,你……或者说,「戴月」的结局吗?” 这是什么意思?戴月努力回忆,如果说的是那本小说里,「戴月」的结局是被诬陷为魔族,然后被气运之子轩辕傲尘斩杀。 见戴月沉默,那声音嬉笑着问她,声音很尖,“那你还记得你上辈子是怎么死的吗?” 她不记得了,就算是“这辈子”,她的记忆也是从秘境历练开始的。死亡这种刻骨铭心的恐惧,不可能想不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戴月只觉得胸腔像是被人砸了一个深坑,陌生的悔恨与酸楚、不甘与遗憾就像黏稠冰冷的黑水,从被砸开的深坑里汪出来,最后把这个躯壳层层包裹起来。 她无法自抑地佝偻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头涨得发痛。 嘴里都是铁锈味,戴月的心很乱,一张嘴都是些颠三倒四的话。她后来紧紧握住神剑的剑刃,靠着疼痛强行冷静。 “我只想,让她们每一个人都能有好的结局。如果我知道后续的发展,我有能力改变和挽回她们的命运,我就要为此行动。 我觉得,既然你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把我丢在这个世界又不加干涉,那么按照我意志行动,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的意义。” “你啊,”那声音听了戴月的答案并没有特殊的反应,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我知道的,但是你失败太多次了,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我没有介入,你这一次还是会失败。” “我次次失败你都没有放弃我,是否说明,我的做法是正确的。” “……” “你在我失败前想要给我提示,是否说明,你要给我放水。那请你告诉我,我这一次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 “……我没有那么大的权限。但是我能告诉你,你会被当成魔族,当众处刑。” 戴月看着手中漆黑的神剑,心里一沉。 “时间快到了,我只能告诉你,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拯救……你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也担负不起那么重的责任。” “你的做法或许没错,但不一定是对的。按照……他们的算法,把「她们」都杀死,这个世界得到拯救的概率有六成。” 戴月打断声音:“那她们都好好活着呢?” “十万分之七,与异界的通道会被彻底关闭,这个世界得以保全。剩下的可能性里,这个世界会被异界彻底污染。” “你当初答应参加项目,也是为了成功吧,这样你就能让他们兑现你的承诺,从低维跃升到顶点,成为高维世界不可触碰的存在。” “我问你,项目成功的可能性,六成和十万分之七,你选哪个?” 那声音说得很恳切,对于陌生人来说,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 可它没想到,戴月显然不知好歹。 “这个世界能循环到我这一轮,她们是不是已经被杀死很多次了呢?” “为什么没人在意她们的人生啊?” “你们这么厉害,却不能直接干涉这个世界,只能指望我这种低维喽啰为你们奔走。” “是不是有限制啊?” “……”那声音沉默了。 “如果不想我失败,你最好想办法帮我。”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大项目,忙到飞起!!!!!!啊啊啊啊放我回去写文吧!!!!感谢在2023-01-3001:52:48~2023-03-0401:3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壹30瓶;吃瓜专业户20瓶;4257762110瓶;止戈以伐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魔压 ◎圈套之中◎ “我的确有办法。”那声音却没有藏着掖着。 戴月下意识有些不安地握拳,“什么办法?” “换命,用你的命换她们的命。” 戴月背后毛毛地洇出一层汗,对于死亡,说不害怕是假的。她突然有点愤怒,却不知道怒火该往何处发。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开始她就想着保命,想着好好活下去,想着带所有人一起走向美好的未来。明明她已经殚精竭虑地避免掉一切原著的灾难,明明注定会死的人现在都好好地待在她的身边。 现在这个可恶的声音突然告诉她,想要别人幸福必须牺牲自己。 “没必要去救,你知道吗,她们本来就是注定要为这个世界牺牲的。她们……她们就是这么设计的。龙傲天没了可以再塑一个,只要她们把自己身上的好东西都献出来,交到同一个人手里,她们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任务完成,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那声音笃定戴月知道这个方法以后必然会被唬住,又急急道:“这是天意!若你等到成功升维的那天,你就知道按我说的做才是对的,你会感谢我的。” 戴月感觉吸进身体的气都是冰冷的,她战栗着转过身看了看明霓夜,她坐在王位上已经有了几分妖皇的风采。明霓夜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突然长大了,和以前不一样了。戴月下意识地想,这之中一定受了很多苦吧?巫妖两族对她的态度,是不是刺伤了她的心呢。 戴月的视线最后停留在姜濯筠的脸上,她还没有跟她表白。明明她们已经经历了这么多,难道最后却是一个生离死别的结果吗? 她想过,等待这些事情告一段落,就问问姜濯筠自己能不能和她在一起。她甚至想过,破坏了姜濯筠的道侣大典,要赔一个更盛大的给她。原本只能仰望的人,这辈子离她这么近,好近好近,近到她身上的光环刺得她想要流泪。她多想再靠近一点,她几乎要成功了,可是现在,更进一步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声音兀地重复了一遍,“这是天意,你明白吗?” “天意。”戴月声音闷闷的,“天意,就是让她们大义凛然地牺牲吗?” 明霓夜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她的价值是血脉,以及一颗爱得纯粹的心。姜濯筠是如高天孤月的神女,她的价值是家族,与背后的滔天权势。白荼是锋利的刀,她的价值是忠诚,能够料理一切阴私的脏事。祁望舒是有把柄的野心家,她的价值是谋算,功成之后能轻易取而代之……她们被辜负被欺骗被背叛了一遍又一遍,谁都没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永生永世在泥淖里挣扎,最后只是沉默地隐入沼泽里。 难道,自己迄今为止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吗?所有人都会按照既定的轨道永不回头? 戴月看了看明霓夜与明姬相似的眉眼,那已经没有往日的不谙世事了。 ——不是的。 虽然戴月自己没有几分把握,但还是升起了微弱的自信——她们已经和当初的她们不一样了。 “还坚持你那愚蠢的看法吗?” 戴月长吁一口气,扯出一个笑来。 “天意?你知道龙傲天最喜欢说什么话吗?” 那声音只觉得戴月在发疯。 “我命由我不由天。” 那声音也被气笑了,“非得选一条死路,神仙也难救。” “看在你目前还能听见我说话的份上,我提醒你,小心祁望舒。” 时间恢复正常,此时荆棘神殿的大门被破开,浑身紧裹着细白绸缎的女人就站在门口。 时近日落,血色夕照从王座背后的荆棘疏漏中透出,显得王座上的人与侍立两旁的红袍使者多了几分不可窥探的诡异与神秘。 白绸女人看清明霓夜的脸之后竟是震撼不已,“明缈,你!” 明霓夜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人,心里不安,但她面上维持得很好,甚至没给对方一个眼神。然而落到对方眼里,这就是彻彻底底的无视,白绸女人裹到头顶的绸带似有生命,一圈一圈滑落,堆积在肩膀上。她睁大她那双没有瞳孔的青白色眼睛,一张妖冶的脸上满是气急败坏。 “明缈,你竟敢无视我!” 她尖利的声音刺得在场众人一阵恍惚,“明缈”二字更是说得咬牙切齿。一旁的蛇族曲曼青暗道不对,就见白绸女人祭出那只邪门的三足金乌晷,不管不顾地催出致命一击。 这下糟了,若是被轰个稀碎,龙神血可怎么取啊!曲曼青急得手脚发麻,又不敢出手阻止。她不禁十分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看一张脸就能疯成这样,这代明姬也不像是有脑子的。 天阶法宝以上的攻击,只有更强悍的法器才能接住。戴月眼见那惨白的邪门招数就要往明霓夜的面门招呼,当即提起神剑抵挡。 然而,短兵相接的那一刻,戴月却觉得很不对劲。挡下这招实在是太容易了,迄今为止所有事情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目的是要她挥出这一剑。 荆棘神殿在归一门旧址上,四处都是游荡的魔气,归一门战后没有资金去修补,只能一直闲置着。积年累月,那些魔气早已深入地髓,这几年归一门倒是有余力清理了,然而总是收效甚微。 戴月虽说是剑主之一,实力也才元婴,这一剑挥出去后却仿佛牵动了方圆数十里地髓中的魔气,那些魔气好像活了一样,从旧址碎裂的地面喷涌出来。荆棘神殿因为地基不稳,穹顶的砖石被震颤倒地,露出里面的暗红结构来。 在场的外来者多数来自于放逐之地,对这一幕很不陌生。魔气就如同深黯的云翳,一部分随着戴月挥剑的姿势,被消解在惨白术法之中,剩下的如同地心蹿出的火焰,冲向戴月手中紧握的漆黑神剑。 就好像是,伪魔域。遮天蔽日,吞噬万物,是放逐之地经久不散的梦魇。 吸收了大量熟悉的魔气,那把剑嗡鸣起来,就好像有什么要苏醒一般。戴月站在中心没有感觉,在场众人却纷纷捂住耳朵,膝盖下弯,似乎在承受重压。 那剑无端向上空劈出一道剑气,戴月只听“咔啦”一声,白绸女人身侧的古怪圆环上出现了一道裂缝。这也就意味着,入侵者造出的隐蔽空间不存在了。 魔压冲破阻碍,像一条桀骜的黑龙,带着不容小觑的威势迅速往上飞。在场双方脸色都不好看,有结界护着,不论输赢都不会牵扯到外人。一旦事情败露,非但这些不速之客要被处理,她们这些装神弄鬼的也要被兴师问罪! 白绸女人和妖族显然对法器十分有自信,他们也没想到会有败露的可能,所以并没有派出很强的战力,两个准家主实力加上一大堆附庸掳走一个人实在是绰绰有余。 在正道的地盘上凭空出现这么多妖族,而他们是为了擒拿另一个组织的头目出现的,甚至这之中还有魔族。偏偏选地好巧不巧在天道宫附近,甚至在死狱来使的眼皮子底下发生!多么荒谬啊,这不是在维持秩序的仙家面前狠狠挑战底线吗? 这组织里还有来自各大宗门的弟子,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魔火之乱时各宗门叛徒频出的场景。戴月反应过来,她好像就是那个猎物……现在被收网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一个人挑出来说她是魔族,她根本百口莫辩。 白绸女人才没有这些顾虑,她当机立断直接发动攻势,掳走明霓夜之后迅速离去就能从被动里抽身,剩下的烂摊子怎么也算不到她身上。 魔气还在熊熊升起,戴月有心阻止却又怕横生枝节,再挥剑不知道还会引发什么动静。她只能说:“各位,四下撤了吧,若是外面来人……”若是外面来人那可说不清了。 然而这时上空出现了一艘飞舟,是先前应承要来觐见皇女的朔风妖族。掌舵的蛇妖先是盘桓不定,找不到皇女的所在地心急如焚,所以一看见冲天的魔压才知道原来是皇女被关在结界里了。他们哪敢耽搁,当即直转而下。戴家魏家两位家主落地还没站稳,就发现皇女即将受到妖都一方的攻击,也顾不上寒暄,甫一露面便要加入战斗。 场面越混乱,戴月的心就越凉,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掌控。 曲曼青此时已经萌生退意,如果正道那几个掌门人赶到此处,他们带的人根本不够死的。这么多人折在这里不值当,若是被俘,妖都和鸿元大陆并不对付,要妖都来把他们引渡回去,她曲曼青可丢不起这个脸。 “明姬大人,此地不宜久留,不如我们……” “何人在我东界撒野——” 戴月听到空中传来一声怒喝,她闭了闭眼,这是天道宫司刑使邹乱的声音。这威势比起先前遇到的喽啰强上百十倍,还在缠斗的妖族当即退开,守在自己的主子身侧。 先前从飞舟上赶来的家主毫不迟疑地站到明霓夜周围,等候她的发话。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都是从天道宫方向赶来的,其中不乏熟面孔。他们踩着各色法器,在归一门旧址上空围成了一个圈。东界陡然出现如此多妖族,这是要突袭鸿元大陆吗?但是为什么这两边的妖族好像在交战的样子? 当然真正吸引他们前来的还是先前骇人的魔压。一百个妖族都没有一个魔族要紧,毕竟魔族是真真切切在这片土地上犯下恶行,让整个鸿元大陆流血流泪的种族。有眼睛的都能看见,那个没戴面具的女剑修拿着一柄魔剑,那魔剑通身的煞气引人侧目。 天色暗下来了。 轩辕长庚踩在佩剑上,他举着照明法器,居高临下地睨着戴月。 “原来,论剑大会的魁首竟是魔族,还跟妖族狼狈为奸呢。” 【作者有话说】 四月底更下一章,过了四月我就能多更了感谢在2023-03-0401:35:12~2023-03-2416:5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begong49瓶;乐壹9瓶;天王星引力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相似 ◎为什么当年不可以◎ “归一门戴月,你……” 邹乱是认识戴月的,他甚至颇为赏识。或者是说,只要是剑修,就很难不在论剑大会之后忽视戴月的成就——作为普通修士面对凤凰血脉以弱胜强,最终赢得传说中的神剑,这经历看上去越光鲜越顺利,就越能想象这一路走得到底有多难。 为什么一个风头正盛的准剑主要作出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来? 戴月只觉得外面的声音都模糊得厉害,祁望舒就站在她身侧,不到五步的距离。她看过去,对方脸上的赤铁面具把一切都遮得严严实实。 祁望舒对戴月的目光无动于衷,她正整理着明霓夜的头发,先前明霓夜摘下的赤铁面具也被她好好地戴回去了,在深渊字符的加持下,谁也看不出来这是明霓夜。 那双手离明霓夜的脖子那么近。 戴月喉咙堵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目前看来除了她,其他人都没有暴露,但是只要她做了多余的事,明霓夜的安危怕是不能保证……这就是祁望舒的态度吗? 这个锅她不得不背,这样的话,所有的损失只会停留在她一个人身上。只要她戴月背了这个锅,大家就会没事,对吗? “归一门戴月,见妖魔不及时上报,意欲何为?”邹乱头疼不已,扯上魔族,戴月只要说错一句话就能被轻易否定一切。 人越聚越多了,张张面容融进夜幕里,瞧不明白。他们乘着法器高悬在半空中,只要能说话,就具有审判的能力。戴月不知道接下来落到她身上的会是什么样的刀,她只知道她一定得受着。 云不厚不薄,笼住月亮,阴恻恻的,看得人心里发毛。 “邹长老,此言差矣,”轩辕长庚知道时机已到,当即站出来道,“我能理解您的惜才之心,然而魔族面前惟有立场,您这是要包庇一个魔族吗?” 停留在不上报怎么可以?这罪名可不够。当然是一棒子打成魔族才好,轻则流放伪魔域,不可踏入鸿元大陆半步,重则择日处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她是魔族?还不把她处死?” “怪不得,若是魔族的话,赢了凤凰后裔倒是正常……区区归一诀,怎么可能翻得了天。” “做了这么多恶事,就是为了谋算天道宫的神剑吧?要我看,应该尽快把神剑收回,留在归一门手里怕是养虎为患!” “……” “归一门包藏祸心,衰败这么多年还没服气么?魔火之乱就在背后捅刀,现在干脆养了魔族在门中!实在是令人不齿!” 听到这句话,祁望舒的头稍微抬了抬,直直地望向说话的人。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明明是她一手造成的局面,她突然有点好奇戴月的想法。祁望舒站在戴月背后,看不见她的表情。这很罕见,从一个势弱的幼年魔族到如今的模样,她从来没有好奇过一个棋子的想法,她没有那个闲心去关注别人,她向来只关心结果。 「她当年也是面对这样的场景吗?」 这个念头像蔓草一样在祁望舒心底疯长,从记事起,那个人面对她的时候就没有笑过了,那个人的眼里从来没有她。她突然想起那天,她提着裙子在长廊上狂奔,黑与橘色的壁画震颤着晃眼异常,最后她看见那个人把剑横在自己的身上,殷红的血珠如雨,下了整夜。 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沾满了雨水,温热发黏的,不受控制地朝四处涌去,她留不住啊。 她想不通,为什么所谓使命无法拒绝,又是谁把枷锁强加在那个人身上。就是这些人吗?把她高高捧起,到死都要被当成一个靶子,只要竖起来就能让松散的势力往一处使。 来啊,都来恨这一个人,是因为她,你们才会落得这个境地! 多么划算的买卖啊。 她来讨债,应该不过分吧?明明是这个世界先欠那个人的! “祁望舒。” 戴月对着她做了个口型。 “我答应你,但你要保护好她。” 祁望舒手猛地一顿,在这一刻她明白过来,王座上坐的哪是明霓夜,分明就是她自己。只不过她不清楚,那么冷漠的人会不会也有一瞬间想过她以后要怎么办呢? 场面胶着,两方都不能轻举妄动,若是处理不好就得有一场恶战。 戴月偷偷确认姜濯筠脸上的面具,暗自松了口气,觉得这一切也不是那么难接受。然而对方下一秒施施然把面具解开,往前跨了一步,站到了戴月身边。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可能!是……姜师姐?!” 戴月惊得指尖都有点发麻,她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最怕的就是把姜濯筠扯进来。她已经接受了自己或许要换命的解决方法,但是她唯一所求,就是让姜濯筠光明正大且自由地活着。 然而这一幕狠狠刺伤了轩辕长庚的自尊,“姜濯筠,你这炉鼎之身竟选择和女人厮混,真是自甘堕落!” “炉鼎就是天生用来被我等采补的,你天资优异,若弃暗投明,杀了此魔将功赎罪,我以轩辕城为聘,保你衣食无忧。” 姜濯筠的炉鼎身份是她最大的秘密,此言一出,多方肆意打量的眼神就向她投注而来。炉鼎哪里算人?长垣城和天道宫金尊玉贵教养成才的,竟然是这么一个不堪的玩意儿? 如果只是摘了面具,戴月还能指望长垣城兜底,但炉鼎身份被拆穿,这叫姜濯筠怎么回头?戴月怒从心起,轩辕长庚是要毁了姜濯筠的名声! 为什么就容不下她呢! “轩辕长庚。” 戴月被千夫所指的时候尚能保持沉默,但是现在她已经起了杀心! “你该死!” 她正要出剑,袖子却被姜濯筠拉住了。 “轩辕长庚,就你这样的还是算了吧。” 戴月听到姜濯筠说话,一时反应不及,愣愣地转头看她。 姜濯筠扯开一个笑,还是那张玉雕神女的面庞,此时却邪气横生。那个最是循规蹈*矩、克己复礼的标杆修士,在她身上已经无影无踪了。戴月无端地想,若是任人摆布的偶人生出了活人气,或许就是这样邪异吧? 想到这里,戴月莫名有些高兴。姜濯筠能为自己着想了,至少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大义处处牺牲自己,她早该这样活着,为自己而活。 姜濯筠看着轻松,心里却有些忐忑。她拿不准,那些往日桎梏她的一切,类似家族荣耀、宗门风骨,她统统抛在脑后了。她只知道她现在不想和戴月错过,哪怕受罚也要待在一起。 但是这样的她,还会被爱着吗?除了那些闪耀的名头,她还剩下些什么呢?炉鼎资质处处受制,天才是假的;并不是长垣城主之女,身份是假的;靠着邪门歪道才能堪堪升上化神,连修为都是假的。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呢?她又为什么要追逐一些注定要离她远去的东西呢?她只有想留在戴月身边这个念头,这个微不足道的念头,是真的啊! 她轻轻地握住戴月的手,有点冰。戴月深吸一口气,没敢再回头看她。姜濯筠低头,她与她十指紧扣的地方慢慢回温,仿佛戴月浑身上下只有这一处是暖的。 戴月环视四周,她换命是为了救自己在乎的人,为了让在乎的人生活在安定的世界上。如果未来会顺带把这些指责她的人也救了,她总觉得自己吃亏了。她哪有那么伟大,她只想平静地活着。她有什么?一个残破的系统,时而上线时而失灵,给出的提示全都语焉不详。她又要做什么?拯救世界?这太荒谬了。被简单设局就差点爬不起来,虽然她不信天命,也难免觉得无力……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扭转这个局面呢? “我乃焚川鳞主之女……玉京。” 荆棘王座被白荼编织得很宽大,狰狞虬结的暗红色骨架上,明霓夜的身形稍显瘦小。然而她的赤铁面具上刻着寻常修士从未见过的黑色纹路,看不出深浅,两侧侍立的赤袍人更是散发着惊人的气息,几位露面的家主每一位都在化神以上。 她陡然开口,场面迅速沉寂下来。 “至此地,遭妖都算计,幸得戴真君出手相助。然此剑殊异引动魔气,实非她所愿。” 听了明霓夜这番话,场上最吃惊的反而是戴月——明霓夜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吗。 明霓夜心里只想着保住师姐,没有注意到旁人的讶异。她生平甚少产生过紧张的情绪,这次发言并不在事先排练好的流程里,贸然出手只能赌一把了。 焚川鳞主是近百年唯一飞升的妖族,在鸿元大陆也享有盛誉,至少朔风冰域在他治下并没有动荡。身为高等妖族,还是有人卖她几分薄面的。只是妖族内斗可以不追究,魔族的嫌疑仍然没有洗清。 “玉京鳞主,寻常修士不可能触发魔压,您敢保证她是我人族修士吗?”有人扬声问道。 又有人举起手中的法器:“我有一物能验明正身,若非我族类,势必不能在此镜中显出真身!” 轩辕长庚也拿不准戴月是不是人族,在归一门数年没被发觉身份……应当不可能吧?他于是说:“若是人族,能引动魔压,也有通魔嫌疑。我等不可如此武断,还是就地搜魂上佳。” 邹乱一听搜魂,眉头紧皱,当即转向那个手持法镜的修士,“这位道友,你那法器有几分可信?” 那修士自信一笑,“几分可信一试便知。” 语罢举镜向旁人一照,人修在镜中毫无变化,妖修则在镜中呈现原型。然而照向地上的戴月,镜中却一片空茫,什么都没有。 “她……她不是人修!”众人脸色一变,迅速炸开了锅。 轩辕长庚大呼:“戴月此人竟是魔族,在我正道潜伏多年,属实居心叵测!死狱使、司刑使何在,还不赶紧将她处决!” “归一门私藏魔族,难道是要效仿卫朗重创我鸿元大陆正道同僚?” 一句接着一句都是要给她定罪……戴月的心沉到谷底,明霓夜争取到的片刻喘息让她有了一丝希望,这半路杀出的修士仅用一个法器就将局势逆转。 是啊,她确实不是人修,她是巫族。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 “何人在我归一门撒野?”这声音有些尖锐,引得众人循声望去。 鱼泠鸢半白的发丝在夜幕下极为明显,她脸庞瘦削,薄薄的单眼皮显得有些刻薄。眼前的场景让她想起了过去,当时也有一个人站在口诛笔伐之下,最后无处可去,只能以死谢罪。而她自己为了保全归一门的基业,自愿投入死狱之中。 没想到她有出来的这一天,也没想到连这种场景都能在她眼皮底下重演。 “我门内之事,还轮不上外人插手,过几日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顾不得旁人的眼神,她提起戴月就走。鱼泠鸢手劲大得出奇,像是铁钳一般不容拒绝。奇怪的是,动作虽然看着凶恶,戴月并不觉得疼痛。 这位师伯很温柔。 她头脑一懵,不远处师父也到了,正和众人说着什么。 然而祁望舒站在原地,那双眼睛冷得骇人。 既然能这么做,为什么当年要看着她死去?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在和单位扯皮离职的事情,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最近才整理好心情。不好意思大家,我更新晚了。 虽然很艰难,但是我下半年要回学校上学了,时间上可能会好一些。以后毕业了找工作一定要记得调查一下工作的地方,希望大家不要碰上不好的工作环境。 然后说一下我对后面章节的改动,因为我没有系统学习过小说写作,回头再看的时候结构有点松散,所以之后我会在叙事方法上修改一下。 目前的写法有点偏向游戏文本,我埋了很多细节在各个章节里,如果一口气读下来可以把这些碎片拼成一个较为完整的配角故事,算是一种探索向的彩蛋。但是缺点是由于我没能好好更新,线索会断,阅读体验不好。 我会认真打磨接下来的剧情的!谢谢大家的支持! 感谢在2023-03-2416:53:25~2023-05-0922:5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孤独的奏者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迟暮 ◎是美人更是英雄!◎ 鱼泠鸢从死狱离开之后时常做梦。 少不经事,只知追逐剑意,却不清楚过于执着是要被割伤手的。金戈刀戟之气转瞬即逝,回过神来手心徒留鲜红的伤口。 青年时春风得意又突逢巨变,万丈高楼一夕崩塌,她在垭口听了三天三夜的风,没能参透师父临终前为何要她不怨不憎。 有时候她梦见自己死了,倒在死狱冰凉的地上,万般不甘抵不过寿元已尽。百年以来,死狱中驳杂的灵气已经不能让她存续,吐纳间可堪比凌迟酷刑。在偌大的死狱里,只要身为正道修士,就必然会在赎清罪孽之前熬到油尽灯枯。 当然也有人会为了活下去堕入邪魔外道,然而一旦如此,就断送了离开死狱的可能。身为正道,她有不能让步的骄傲。她始终坚信着,自己会有一天能出去,她记挂着一切,她要亲眼看一看人间。她想知道自己的牺牲是不是有价值的,她和她的宗门当初做的是不是对的。 只是这梦啊,往往都在她“身死”之后无疾而终。 鱼泠鸢似有所悟,她并不忧心死亡本身。若是她一定要死的话…… “莲华。”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鱼泠鸢瞳孔微缩,有多少年了呢,很久很久没人叫她这个字了。 “玄衍,这种时候你还有空来寻我吗?”鱼泠鸢轻巧地敛下诸多情绪。 铜镜中,对方风采依旧,而她已然两鬓生霜。 “雾泽灵洲的养魂叶无用,归一门的天池秘境也无用吗?”玄衍一来,对她的状态就了解了大概。世上天材地宝千千万,不是没有回补修为境界的,但是以鱼泠鸢如今的身体,能承受的几乎没有。 鱼泠鸢抿唇一笑,“凡事皆有定数,你也不必再多为我费心。” “鱼莲华,”玄衍上人一字一顿地叫出她的名字,“对我说也就罢了,同样的话你会对着甘于卮说吗?” 听到他提及甘于卮,鱼泠鸢有一瞬间的怔忪,她勉强翘翘嘴角。然而还没等她开口,玄衍上人又道:“当年你莲华剑主的盛名更在天道宫之上,若是归一剑仙在世,想必不愿见你如此。” “无需多言,我会替你想办法,你就……多加休养吧。”玄衍上人丢下这句话便消失在原地。 鱼泠鸢看着铜镜,拿起了梳子。自己的手不似从前,变得干瘪皱巴,指关节微微突出,皮肉薄处显出层层褶皱来。她轻轻地从上往下梳了数次,圆润光滑的梳齿上截留了五根头发,仅余半根是黑色。 她看了好一会儿。 “回禀师伯,人都已到齐了。”门外传来弟子的声音。 把铜镜扣在案上站起身,鱼泠鸢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戴月站在回廊边,姜濯筠知道她心里不好受,默默挨着她坐着。 然而鱼师伯似乎并不只带了她一个人来,过不了多久,原本空荡的院子就塞满了人。戴月粗略一看,都是剑一脉的内门弟子。 人一多便会有流言,戴月不费神听就会有大把的声音钻进她耳朵里。 “这位剑主说是要传授一些剑诀,我看她修为并不是很高,今天这一趟值得来么?”一个年轻弟子乐呵呵地问。 另一弟子立马凑上去,“就是啊,虽说那位是掌门尊上的师姐,可是她进过死狱啊……” “你们少说几句。”一个些许沉稳的女剑修似乎是看不下去了,开口打断。 年轻弟子见她身后跟着剑脉长老,一时不敢造次。然而那长老越过他们径直往内院走去,似乎是要通报什么,连一个眼神也没给。 “师姐,您在师父师叔面前都是能说得上话的,门路肯定多些,还恳请您指点我们一二。” 那女修一听,面色也缓和了几分,“看来事出突然,你们师父并没能来得及告知你们那位剑主的底细。” “你们且看这院中有何不同。”沉稳女修问道。 围在她身侧的几人七嘴八舌道:“院落后山便是峭壁,四处荒凉且艰险。” “院中建材皆为石料,连一丝木柱、窗棂也无。” “中庭无木,亦无花草,相比门中各处少了生机。” 那女修听了这一句才微微颔首,“正是。” “我师父说,那位剑主自带先天金气,刑克万木,更是驭剑能人。年少成名,与天道宫的玄衍上人比起来也不遑多让,甚至可以说稳压一头。” “而这成名过程,更是惊世骇俗。迄今为止无人能如她当年那般骄矜好战,甫一迈入剑主领域便给天下剑修下战书。应战之人如过江之鲫,然她越战气势越盛,气势越盛风头越劲。在归一仙宗内尚无人侧目,行走鸿元大陆更是横行霸道。” “……竟是如此了得之人!”有人抚掌赞叹。 又有人疑惑,“为何这样的人物会被死狱所限呢?” 若是真如传闻这般强悍,在死狱使者面前也是有一战之力的。 归一门剑修一脉,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秘辛,只是这些话向来是被禁止讨论的。做了师父的三缄其口,现在还是弟子的自然不明所以。 提到这就难免追溯到楚铮,即使她最后完成了她作为卧底的艰巨使命,即使这段被打成叛徒的不光彩历史,在不久之前大白于天下,归一门还是不能大肆声张。 一束光本是无罪的,但是它打在肮脏的角落里,让所有阴私算计曝于人前,它便有了罪。 “往事休提,往事休提。” 戴月跟着接引的弟子来到一处别院,让她没想到的是,祁望舒已经到了。戴月暂时没想到还能和对方说什么,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祁望舒是以“岳代”的身份来的,拜在她师父门下,自然有机会接受召见。 一盏茶后,鱼泠鸢也到了。只不过,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祁望舒,像是在通过她看另一个人。 祁望舒如鹰隼的眼睛狭长锐利,与温和的楚铮一点都不相像。可能有血缘关系存在,鱼泠鸢再怎么刻意忽略,总是会觉得师妹就站在她面前。 “哈哈,”她伸手去拍祁望舒的背脊,“想学剑吗?” 祁望舒其实预想过很多次见面的场景,比如对方会虚与委蛇地攀附一下关系,说起往事或是展现自己的愧疚。她也猜测过对方可能会是冷硬一些的行事风格,毕竟当年飞升之资却甘愿被折断翅膀,这种试图一个人扛起所有的责任心并非等闲之辈能拥有。 祁望舒不会喜欢这样的人,她只觉得鱼泠鸢就像那个人一样不会为了眼前的小情小爱停住自己的脚步,永远有更宏大的道要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来成全。 她是不会为了渺小的人和事停留的。 祁望舒没想过,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的。背脊上还残存着她手心的温度,就好像这几下瞬间把她拍回了十分久远的过去。 魔族幼年即背生骨翅,骨翅萌发时,整个背脊疼得快要裂开,通常折磨得她彻夜难眠。可是那个时候,那个人已经断断续续想起了往事,待她也迅速冷淡下来。 她哪里能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在无数个发着高热的午夜无助地呼唤着自己的母亲,却得不到一个眼神。但是她意识模糊的时候,有人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背脊。她想睁开眼睛确认一下,却抵不过汹涌的困意。 再醒来已经是永别了。 她突然有一点后悔。 “我想学。” 鱼泠鸢似乎很高兴地点头,“那真是太好了。” 鱼泠鸢觉得,问这个孩子,师妹有没有怪过他们是没有意义的。她只想尽自己可能,对这个孩子好一点,再好一点。 “不过我的绝学大概率要让你们之一继承……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收过徒弟,不忍心让它断绝。” 不论戴月现在是否被所有人敌视,不论祁望舒身上是否流着魔帝的血,在鱼泠鸢面前,她们仅仅是师弟的弟子和师妹的孩子而已。 “那么现在!”鱼泠鸢突然打了个响指,转身往后跑去。 她半白的发丝飞扬,归一门的水色长袍随着她的动作剧烈翻飞,就像一条无羁的鱼跃入汹涌的浪潮。好战分子怎么可能会因为年龄的增长和身体的老去而变得束手束脚呢! 四周的建筑剧烈响动起来,鱼泠鸢将要撞上墙的时候,那墙颤动着缩回了地底。她一路跑,周围将要阻挡她的一切墙体石块就像滴入湖中的墨水一样四散消失。 “归一门的徒子徒孙,还不快跟着你们的老祖学本事!” 在院中的,在回廊的,在她峰头任何一个角落的弟子,都听见了她的呼唤。弟子们水色的影子像是浪潮一样朝着崖顶涌去,一呼百应,层层叠叠。 地脉中金气大盛,阴云密布的天也被这金光捅出一个窟窿!正午时分的强光倾泻而下,映照在她的剑上亮如火光,仿佛在嘉奖这位驱散阴霾之人。所有剑脉弟子佩剑都发出嗡鸣声!似在回应此峰主人的大笑。剑气从她身上肆意显露,站在崖顶的她本人就像是顶天立地的一把剑,锋芒毕露! 到底值不值得来?能学到什么东西? 如果身为剑修,还亲眼目睹这一切,就会明白这些疑问是多么愚蠢! 弟子们从四处奔来,戴月离得最近,冲在最前面。身后如奔雷的脚步声,身前耀眼得不似此界中人的剑意,让她无比振奋! 原来鱼师伯是这样一个人! 数双或惊愕或狂热的眼睛盯着她的背影。她孤身立在崖尖上,随即转身扫视一圈,面容年轻得不像话。而后直挺挺向下倒去,嘴里还说着:“跟我来!” 戴月急忙冲上前看她,只见对方将身一扭,脚下踏着一把剑,还龇牙对她笑呢!戴月正要拔剑,祁望舒却比她更快,径直冲了出去。 “真是够疯的。” 【作者有话说】 我五月份阳了!!!真的会谢!!!现在开始我要好好更新! 第96章 倒流河 ◎时间是一条河◎ 肖崇云自从来到涉幽宗之后,所见所闻无一不在挑战他的认知。就像他原本认为,从十方台调离是一件表面“养病”实则流放新界的处置。 前一秒还在忧心任务失败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所谓的“新界”居然身在伪魔域之中,还绵延数百年之久。伪魔域遮天蔽日,而新界上空却有一个圆形的豁口,阳光雨露出入无阻。若不是土地上还留着魔气侵袭的痕迹,这里几乎与外界无异。 也不能这么说,肖崇云抬眼望去,远处千万丈高的漆黑魔气高墙好似某种围栏,而新界之中的人就像是所谓神祇豢养的家畜。听涉幽宗的信徒说,这样的“围栏”还有数个,分布在伪魔域的各个角落,互不联系。 对于鸿元大陆的修士来说,放逐之地就是蛮荒之地,除去巫族祖地和妖都之外,剩下的实在乏善可陈。噬日王朝倒塌后,残余的魔气逗留在原地,积年累月凝实了不少,成了各方无从下手的烂摊子。只不过这玩意儿几乎没有外扩的能力,除了放逐之地原住民看着不爽,也没有别的威胁了。 进入伪魔域的修士从来都是有去无回,由着这个特性,鸿元大陆逐渐也有了流放这一惩戒。然而肖崇云时常见到涉幽宗那位不能言说、不可直视的圣子,以及涉幽宗信徒自由出入此处,想来魔气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构成威胁了。 一般来说,对方主动让步显露出一些隐秘,是对他有信任的表现。肖崇云暗自思忖,自己到底是凭什么得到了严决明的信任呢?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在伪魔域之中,有座漆黑的高塔。它没有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静静地伫立着,与十方台的白塔遥相对望。信徒并没有约束肖崇云的行动,肖崇云总觉得这是严决明刻意想让他发现的隐秘。 入塔的机关是个颇为复杂的法阵,但对于肖崇云来说,这个法阵无比熟悉。他凝视着法阵中央灵气与魔气纠缠的印记,回想起第一次在上古残篇中见到它的场景。复杂精细,想要解开印记的一点点好胜心推开了他学习阵法的大门,从而一发不可收拾。 这个印记叫“门”,解开它就能进入门后的世界。 “推开这扇门就不能回头了”,肖崇云心底蓦地升起这样的念头,然而印记的巧合又让他觉得这是他不能拒绝的天命,仿佛他就是为了在此时此刻推开此门而存在于世间的。 解开阵法的瞬间,黑沉的伪魔域彻底死去一般,魔气不再交汇,原本稀薄处流动的天光被某种不知名能力凝固,就像极北之地太阴寒气侵袭的海,处处都有猛然顿住的浪。围栏中的信徒与人并没有察觉到异样,只有圣子睁开了一只没有瞳仁的眼睛。 肖崇云看见了苍白的门,门后……居然是他自己的背影?!在“自己”的旁边,严决明正为“自己”翻着卷宗。 “肖崇云。”身侧有人叫他。 肖崇云侧头一看,严决明把卷宗翻开,递到他的手边。肖崇云心里悚然一惊,自己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想往后看一看自己是不是还站在原地,却被严决明拉住,这只手背上睁开了一只苍白的眼睛。 与这只独眼对视的一瞬间,肖崇云只觉得胸腔似乎被什么狠狠踩踏了,他艰难地呼吸着,眼前却止不住地发白。直到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传来尖锐的疼痛,他恍惚间看见一丛微弱的黑火,直到黑火把苍白燃烧殆尽,他才回过神来。说来也奇怪,在难以忍受的疼痛之后,先前喘不过气的感觉竟然散去了。 “时间是一条无法倒流的河。”严决明说。 肖崇云觉得严决明是在解释阻止自己回头看的原因。 严决明:“肖大阵师,如果我告诉你,我们只是卷宗之中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你当如何?” 肖崇云诧异,“是关于什么事件的卷宗?” “是天命书写的卷宗,你我都在卷宗之中。我知道你来涉幽宗是在执行任务,我还知道你执行的任务是什么。可惜的是,你最终没能完成,因为过不了多久就会是你的死期……” 肖崇云大骇。 严决明没有把肖崇云即将要催发的进攻法阵看在眼里,他只是缓慢地问了肖崇云一个问题:“你认为天命可以改变吗?” 肖崇云发现在黑塔中并不能聚集灵气,他也摸不准严决明事到如今说这些是不是在戏耍他,于是他有些颓丧地说:“天命,上天注定的命数,岂是我一介修士能够左右的?” “其实不然,”严决明手背上的眼睛闭上了,像是沉入梦乡,“天命之上还有更高的天命,要改变此界天命,势必要招来新的天命。” “我严决明的死期早在一千二百年前,当噬日魔帝从歧渊升起、践踏此界之时,我涉幽宗所有人本该殒命于魔火之中。然而我窥得天命,又引来新的天命,涉幽宗方能绵延至今。” 肖崇云虽然将信将疑,还是迅速冷静下来,他手里的卷宗因为紧张被攥得发皱。 他不赞同严决明的话,“严决明,你并非巫族,为何如此执着天命?我界修士与天争命,其中的抗争乃是磨砺道心、坚实体魄的必经之路,岂是你一介逃避命运的懦夫能领会的!你口中的绵延,不过是苟且偷生,如今的涉幽宗哪还有半分药宗的样子?” 严决明挂着诡笑:“我宽恕你的无知,如果你并非一无所知,那我接下来提及的事实将毫无意义。” “若我告诉你,你的死亡,或是我的死亡,或是几代人不计后果的牺牲,都只不过是天命之子的垫脚石,你还会拥护这不平的天命吗?” 肖崇云知道一些谶碑的事,他临行前甘于卮似乎是说了一些关于“气运之子”的传言,即使他不想承认,他还是略微相信了严决明的话。 “肖大阵师,我今天同你说这些也是想告诉你,天命是可以改变的——只要借助紫焰瞳神的能力,只有它能与可笑的天命抗衡。此界天命,尽在卷宗,此物乃是瞳神所赐,具有生机。比之昆仑谶碑或是巫族预言一类的死物,更加可信。” “瞳神赐福信徒,使之不受妖魔侵袭,而涉幽宗作为药宗,更是把赐福化为极乐粉趋避妖魔。伪魔域治下,信徒安居乐业,比之此界天命安排更完满。肖大阵师,鸿元大陆修士向来锄强扶弱、心怀慈悲,我所做所为亦是暗合此道。若你认为这是逃避天命的懦夫行为,便让我独自承担骂名吧。” 这一番话连消带打,肖崇云哑口无言,随即看起了手上的卷宗。 祁望舒正在下坠,周遭传来破空的声音,她扭头一看,戴月踩在寒酸的弟子剑上追了上来。她没有继续看戴月,她会站在这里,只是听说神剑原定的人选是鱼泠鸢。她只想学会传说中归一门掌门才会的归一心法而已,凡是不能达成她目标的,她绝不会浪费时间。 如果时间是一条河,她反而能松一口气,只要她移山填海,只要她把此界颠倒过来,这条河就能倒流了。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也不在乎别人能怎么对待她,此界生灵的死活与她何干?她只是想回去罢了。 严决明说过,瞳神能穿梭于时间的各个角落,只要能恢复实力,作为交换,让她这个飘零的孤魂去到想要改变的时间点想必不是难事。 她在被诅咒的爱意之中降生,她的母亲是一柄淬毒的祭品。很长一段时间,她憎恨过母亲的无情,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恨意逐渐被理解消磨。她算什么呢?对于鸿元大陆修士来说,她是英雄的遗孤,同时也是强敌的余孽。但对于她的母亲来说,她又是什么呢?是珍爱的孩子吗,还是执行任务时节外生枝的变数? 她走在母亲踏过的土地上,母亲的脚印安静而勇敢。脚印里有苍生,没有自己。 祁望舒找不到自己要去的未来,她只想回到过去,回到楚铮死前的任何一天,让她不要活得那么辛苦。她不用封闭自己,能尽情说想说的话,不用承受自己注定献祭的命运……她会有很多朋友,比现在还多得多,她会一直活下去,她的朋友能永远记得她。 严决明警告她,如果这样做自己也会消失。 祁望舒其实觉得这点是最无关紧要的,她已经成为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她应得的。 不知道往下落了多久,终于到达地面。众人不由得抬头,鱼泠鸢选的这处峭壁与旁边的高山形成了一处夹缝,广阔的天在此处不过二指宽。 鱼泠鸢一摆手,地面耸动,数堵土墙升起,似乎要把人群分割成更小的单元。戴月心道自己没有大度到能和祁望舒组队,第一时间就想离开。祁望舒也是如此,于是两人一人往东南,一人往西北,迅速撤开。 不过随着动静停止,土墙形成了单间。 得了空,戴月一时间有些担忧,鱼师伯众目睽睽之下把她带走,不知道会承受何种指责。 “无论如何,既然我已身在此处,一定不能辜负鱼师伯的苦心,尽力争取。”戴月如此想着,把弟子剑收回剑鞘中。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戴月身旁土墙上亮起了传送阵的符号。 戴月啧啧称奇,又是土墙又是小型传送阵,不知道的还以为肖崇云师叔也来参加了。只不过出现的传送通道非常小,戴月几乎是跪趴着蠕动过去的。她一边爬一边想,她现在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肖崇云师叔刻的——这小型传送阵简直像是小孩子的习作……一个体型正常的成年人怎么能体面地通过这里? 然而她站起来的瞬间看见了祁望舒,对方抱臂站着,没有给她眼神。传送阵关闭的瞬间,面前的门缓缓打开。 戴月:…… 孽缘。 【作者有话说】 抱歉,我不知道我会这么快进组,明天我要去边境城市出野外,希望我能安全回来感谢在2023-06-0423:05:54~2023-08-1601:43: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色丹香20瓶;47211217、乐壹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羁绊者 ◎你与我是不同的吗?◎ 祁望舒看着地宫的构造,一时间有些恍惚。整个地宫有些粗糙,甚至有的物件分布像是孩童习作,但这些并不能掩盖地宫像是陵寝的事实。 土墙上的刻痕有些稚嫩,不同笔触之间混杂着巫族文字,像是晦涩的祝词。祁望舒能想象到刻下这些文字的是谁,只是她看不分明。她正欲一探究竟,身侧的阵法低低地嗡鸣起来。来者戴月——祁望舒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是因为失望于对方并不能替她解读墙上的巫族文字,还是讶异于对此人丧失了应该有的警惕呢? 祁望舒站在原地,没有交流的欲望。如果她的推测没错,戴月会分到她身边多半是因为巫族印记,那是给予她生命之人留在戴月身上的印记。 戴月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圣人,被陷害后还能心平气和地与罪魁祸首寒暄。更何况在原定的世界线里,她还被这个人杀害了。她只觉得自己倒霉,要得到鱼师伯的剑,明显需要组队合作。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队友是祁望舒。 只是两人之间的僵局并没有持续太久,只听“吱呀”一声,面前的门缓缓打开。门内是个石室,一柄漆黑的剑悬在石室中心的青玉台上,显然是归一神剑。 戴月与祁望舒二人一前一后地进入了石室,这石室中有许多新鲜的痕迹,似乎不久之前也有许多人来到了石室中。只是……两人环顾四周,这些痕迹光有进来的没有出去的,就像那些先进来的人凭空在神剑前消失了一般。 祁望舒心里清楚,噬日魔剑无法认主,只有得到它承认的剑修才能发挥它真正的实力,届时改天换地不在话下。然而这柄漆黑铁剑,在她手中毫无回应,说明这剑根本没有剑灵!她要如何得到死物的承认?何其荒谬!然而凭借“死物”,戴月一个外族人能引动魔气,鱼泠鸢如此将死之人能改换一峰天地,证明这剑还是有可乘之机的。 如果上一代魔剑选定的继承人是鱼泠鸢,这一代很可能是戴月。她要夺回魔剑,只能让戴月失去资格,再得到鱼泠鸢的肯定。这就是她应该做的事,也是她必须要做的事。 祁望舒:“此间异象,应是鱼师伯对剑门弟子的考验,你我当前行。” 戴月也想到了此处关窍,然而她没有多话,只是径直往前走了。 祁望舒并不在意,旋即跟上。 一股吸力传来,二人消失在原地。 祁望舒下意识往上看了看,朦胧间,五盏魂灯在风中摇曳,两盏明两盏暗,还有一盏如风中残烛,差一口气就要熄灭了。祁望舒于是猜,上一次通过考验的条件是羁绊,于是这次将已羁绊为条件进入新的选拔。 归一剑,你究竟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把最后一个弟子送*入神剑试炼后,鱼泠鸢也有些乏了。她想起从前师父讲起的试炼故事,每一代能得到承认的剑修都有自己的过人之处。这原本是归一门的传统,可随着神剑的消失,这传统也就被迫中断了。 神剑之内自有乾坤,接受试炼之人将会被送往神剑的回忆中,根据试炼者之间的相性,每段回忆会有所不同。让鱼泠鸢好奇的是,戴月和祁望舒两人相性有些差,不知道会被送到哪一时期的归一门。 不知过了多久,戴月感觉到自己站在喧闹的人群中,她有些茫然。她艰难地回忆起,今天似乎是宗门采买的日子,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是因为师父看中了一个好苗子,她得采买物资照顾她。 “师姐,你怎么了?”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 戴月低头看着抓她袖子的小娃娃,对,今天小师妹也跟着她下山了。只不过这个师妹年纪虽小,却不闹腾,安安静静的,一双凌厉过分的眼睛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 “无事。” 日头有些晒,小师妹双颊有些发红。戴月左右看了看,牵起小师妹的手去了茶摊。她掏出绢布为小萝卜头师妹擦了汗,“以后热了可以和师姐说,无需忍耐。” “嗯……”师妹有些讷讷的。 不过此时,隔壁茶楼叫好声迭起,吸引了二人的目光。只见一个通身漆黑的说书老人,摇着一把折扇,然他一抚尺四下又静了。 “……那舞姬本是敌国刺客,献身国君只为取他项上人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这老翁,每次说到尽兴处便来这么一回。” “嗐,你我本地喽啰,左不过明日再来,那些个他乡客,听后事可难喽。” “可怜可怜……” 风言风语飘入戴月耳中,她不禁有些好奇,这老人家说书当真如此有趣么?她低头看着师妹,师妹一侧的发髻散开了些,于是她顺手把那些头发盘了回去。戴月盘发的时候只觉得十分熟悉,仿佛她从前做过许多次,然而这种熟悉感源自何处却无从得知。师妹似乎是怔愣了一会,盯着她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戴月这才想起好像有什么人叮嘱过她,师妹是个父母双亡的可怜人……或许师妹的母亲也曾这样为她梳发髻吗? 戴月摸摸师妹的发髻,“喜欢吗?” 师妹轻轻点了点头,她小心翼翼地往戴月的方向看。母亲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她这样好了。她喝着甜汤,碗沿上的师姐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她觉得母亲的眼睛也是这样的。 “我们回去吧。”戴月一开口,师妹毫不犹豫地把捧着的甜汤放回桌子上站起来。 戴月忙道:“哎,我们可以喝完再走。” 师妹坚定地摇了摇头,眼神再也不往甜汤瞥一下。 “两位留步,”那漆黑衣袍的老人追上来,“我乃归一先生,祖上有些铁口直断的本事,相逢即是缘,不如就让我替二位相一相面。” 不知道是不是戴月的错觉,老人开口的瞬间,周围的路人仿佛都停下了要做的事,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三人。不过还没等戴月细究,先前尚未散去的人潮里传来议论的声响。 “哈哈哈,又是铁口直断。” “这老头每次说完书都要来这么一遭。” 人群恢复了先前的生气,戴月莫名卸下防备。看这状况应该是不容拒绝了,她只好道:“有劳足下。” 归一先生背手闭眼,“你灵台清明,又身负重担,是砺石之命,最锋利的剑刃会由你磨砺而出。然而神剑铸成之日便是你身死道消之时,此乃你命中一劫,亦是你之功德。” 他又转而看向戴月身侧的师妹,不禁咋舌,“这……这便是天降玄铁,终生颠沛,若是遇上砺剑石定能大放异彩、震慑八荒。” 归一先生紧盯着戴月的眼睛:“无巧不成书,若你二人注定是此消彼长、相生相克的命数,你当如何?此子尚年幼,何不除之而后快?” 戴月最不惧命数一说,“神剑不知善恶,执剑人知。若我身死是功德一件,那神剑必然斩尽灾厄,护佑一方天地,此亦我所求。命数也念事在人为,我且先尽人事。” 归一先生仰天大笑,“凡是劫,必有解,祝愿你我有缘再见。” 围观的人散去了,小师妹握着戴月的手比往常紧一些。戴月垂眸看着她的发旋,又蹲下来与她平视。 “被吓到了吗?” 师妹摇头,摇得有些用力,额前的碎发都飘了起来。她知道人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她不想让师姐消失。 “老爷爷的意思是,你今后说不定会成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们剑修手中的剑,是为了心中的道而拔的。若你成了大英雄,一定维护了自己的道,守卫了正义。真有那一天,师姐只会为你骄傲。” “至于生死,每个人都只能为自己的性命担保,怪不到别人身上。大家都是会死的,仙人也会消亡,肉身会陨灭,神识会消散,更何况是我呢?” “所以师妹啊,不要害怕,师姐会一直保护你的。” “为什么?”师妹那双比常人锐利几分的眼睛此刻充满疑惑,显出符合年纪的天真来。 戴月一时回答不上来,于是笑道:“我是你师姐啊,保护你还需要理由吗?” 论剑大会后,鸿元大陆又热闹起来。据传数年前飞升妖皇的女儿重现人间,道号玉京。谁人不知妖皇有座行宫,内里珍宝无数,是众妖心中之圣地。 妖都各族听闻此讯心思各异,一山不容二虎,妖都已经有了一个新妖皇,哪怕这突然冒出来的玉京不做什么,也会被视为眼中钉。先前妖都不是没有派过刺客暗杀,除了一个刺客下落不明,其余都一无所获。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玉京已经不是昔日那个能任人宰割的孤女。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蛰伏隐忍数年,非但在身边聚集各路能人,还收服了朔风妖族旧部……如今想要从她手里抢到焚川行宫,怕是难了。 “明家与蛇族还没回妖都……” 人言可畏,迟迟不回妖都的明家与蛇族同样引起了猜疑,在这个节点上,另投明主不是没有可能。众人皆知,明家是玉京的母族,而玉京本身就是蛇族。 更奇怪的是,先前立场坚定的巫族,态度变得暧昧起来。论剑大会魁首戴月,拥有一个特殊的法相。而这位身负特殊图腾的巫族,似乎在玉京势力之中。 巫族上三姓,明、楚与洛,明是祖巫双眼,窥见过去未来,金印加身;楚是祖巫之心,执掌恨与诅咒,黑印加身;洛是祖巫之血,流淌着巫族本性,爱与慈悲,红印加身。 传说之中,三印如果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那人必定有窥视一切的双眼、操纵诅咒的权能和感化天地的大爱。巫族面对她,不能为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1601:43:54~2023-10-0911:3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色丹香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卿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无心人(一) ◎有爱无心◎ 明霓夜鲜少做梦,梦里的焦土密林,密林之中耸入云霄的白骨塔,她从未向任何人提起。在天池秘境修复身体的时候,这个梦反反复复出现,仿佛要刻在她的灵魂里。 这一次她又做梦了,梦里漫天的紫火几乎要燃尽一切,她站在白塔底层,看到一扇向下的木门。一个轻柔的女声说:“霓夜,推开它。” 又是这个声音! 明霓夜不像上次那样害怕,她知道这是梦,只要醒来就会消散。她隐约觉得,门后是她必须要面对的东西。这个声音,这个莫名其妙的塔,究竟想要告诉她什么呢?紫火熊熊,木门立在其中安然无恙,明霓夜往前走一步,那木门自动打开了。 她踏进去,面前是一条晦暗狭窄的木梯,一直一直往下延伸,仿佛能垂到无间地狱。她看不清,直到手心突然出现一簇金色的火焰。她想捧起来照明,只是那火焰不听使唤,跌落在木梯上。“轰”一声,那金色的火苗疾驰在木梯上,以迅雷之势涂满了整个狭缝。明霓夜背后冷汗涔涔,她迫切地想要抓住烧毁的残梯,然而只是徒劳。 她开始下坠,在风与火之间。她下坠着,看着木梯在金色火光中寸寸枯朽。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终于她踩到了实地。 她发现脚下踩着的,是一条龙,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龙。伟岸而黯淡,孤寂地永眠在无人知晓的深渊底。 龙头中心,一截纤细的银色臂骨突兀地嵌在其中,明霓夜只觉得自己额心如灼烧一般疼痛,似乎此时她与脚下的巨大亡骸融为一体了。昔日呼风唤雨的神灵,如此屈辱地死去,心中却没有一丝愤怒,徒留无尽悲伤。这份难以承受的哀恸几乎压得明霓夜喘不过气,她挣扎着醒来,颤抖的手覆在面上,汗与泪混在一起已然难以分辨。 归一门上空弥漫着压抑的阴云,而鱼泠鸢似乎看不懂眼色,行事一贯高调,即使她已经不再年轻。 外面的人要审“通魔逆徒”戴月,鱼泠鸢当机立断开启神剑试炼,装了几乎所有剑峰弟子入内。剑动不得,人也交不出来。两相僵持,竟是没有一丝进展。 此事一出,归一门虽然得以喘息,各峰却对鱼泠鸢颇有微词。沉寂许久的没落宗门,一时间被推到风口浪尖,种种不同之处皆被翻来覆去得品头论足,搞得人心惶惶。 “不是说归一门内处事皆以理为先,鱼泠鸢身为归一门师长,竟做出此等包庇魔族的行为,实在是有违祖训!” “庙小妖风大,什么以理为先,何其可笑。归一门内,世家子弟连个侍从都带不得,妖魔精怪却能与我等人修平起平坐?这是哪来的歪理。” “依我看,哪个世家子弟会放着天道宫不去,来你这小小的归一门?” 听到诸多诋毁,性烈如琚瑶也没有出言反驳。现下正是归一门、死狱和天道宫三方审问玉京鳞主的日子。琚瑶作为清仪峰首徒,自然要跟着峰主出席,不得做出有失体面之举。 清淬峰齐稚初见状,不经意道:“天道宫标新立异被各宗奉为表率,其间修行者都自世家大族而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互为脸面。就算天道宫有荒唐事,也会被遮掩,甚至化为美谈。” 琚瑶出身东界琚家,而琚家有一子正是天道宫中弟子,年岁小进益快,超越不受宠的琚瑶指日可待。 齐稚初看到琚瑶眼里的不平之色,心底暗笑,到底是女子,嫉妒心重,再添一把火便可让她修行受阻。 戴月之流,他齐稚初素来不敢挑战,幸好如今此人背下重罪无力回天,实乃天助。 琚瑶性烈冲动,心性不稳,可以徐徐图之。 清鼎峰楚寒星,一介医修不足为虑。 清渠峰卫海真,其师肖崇云行踪不明,固执愚钝,是把好刀…… 亲传五人中,唯有他齐稚初离第一人最近,或许又离掌门之位最近。 齐稚初于是佯叹:“相互遮掩,层层包庇,世间之事向来如此。我归一门门规如此不同,实在是逆势而为。世家子弟生来高人一等,驱使仆役又有何不可?” 卫海真不明所以,他不明白齐稚初为什么突然说起仆役的事来,他和楚寒星都是被师父捡回来的孤儿,加之门规森严,他根本无法想象何为仆役,世家子弟又如何高人一等。 “齐兄何出此言呢?” 楚寒星瞥了他们二人一眼,并不打算搭话。 齐稚初见卫海真一脸茫然,笑道,“海真,若你是世家子弟,便自然而然会拥有仆役。仆役是一群唯你马首是瞻的玩意,许多事情不用亲手去做,自然有他们为你前赴后继地完成。” 齐稚初心想,世家代表权势,痛恨权势之人大有人在,但若给予此类修士权势,那痛恨却又消弭了,究其根本不过是恨自己没有罢了。 “归一门此举代表着此地不可大开方便之门,而可行方便之处遍地都是,世家子弟更不会来归一门。家世普通的修士,资质上佳者如凤毛麟角,归一门的没落必成定局,就像方才,什么人都能踩一脚。” 虽然这番话听着有些道理,卫海真却摇摇头,“不行啊齐兄,这是仗势欺人。我师父绝对不会赞同的,况且,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假手于人呢?” 齐稚初一哽,他没想到卫海真能拆台。 琚瑶扬眉:“齐稚初,你今天废话真多。张口世家闭口权势,我看你所求之道不过如此。” 齐稚初也不恼,“我所说的并不是毫无道理,琚大小姐难道不愿想想归一门与天道宫差在何处?” “齐少爷既然已经无缘天道宫,就应该秉承归一门门规,一以贯之。”琚瑶又压低声音,“齐稚初我警告你,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想在归一门搞你那套少爷作风,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琚瑶心中不平之事,便是见到权势肆意歪曲事实,把真相玩弄于股掌,然后粉饰太平草草了事。她绝对不想成为这样的人,这才是她毅然拜入归一门的原因。 “门规?祖训?为何数百年前鼎盛时期的归一仙宗并没有这条规矩。”齐稚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假笑,“你可知这规矩是如何立下的。”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清淬峰峰主此时却突然唤了他的名字,“齐稚初。” 齐稚初讷讷。 清淬峰峰主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清鼎峰峰主捻着胡须,乐呵呵打断他,“说说而已,不碍事。”又对几人说:“你们几个小东西,第一次见这种场面,有些不自在吧?” 归一仙宗也曾有个实力过人的女剑修,此人出身毫末为人傲慢,屠戮同门十五人后被当场诛杀。离奇的是,虽然这十五人都是望族子弟,归一仙宗却并没有维护受害者,反而立下了众生平等的门规。望族之怒并不好平息,如果不是魔火之乱,那段日子几乎可以算作归一门的至暗时刻。 “归一门的女剑修,没一个省油的灯。”清鼎峰峰主话里话外都颇有几分鄙薄的意味。鱼泠鸢实在招摇,惹得归一门上下不得安生,不怀好意老家伙旧事重提,总像是影射什么。 归一门掌门只从剑脉弟子之中选出,修习剑法的,不过都是一些莽夫,这规矩早该废除了。清鼎峰峰主年岁最长,是门中老人,熬到如今的资历也不愿谨言慎行,“一个女修,身上没有半点温良恭俭让,反而好战骄矜,真是不像话。” “剑修之间总要争个高低,什么论剑大会,不过是为了不入流的虚名争得头破血流。如今哪有那么多的妖魔要除,以武为尊的日子何时才能过去,一点也不体面。” “什么众生平等,无非是那女掌门是非不分种下的恶因,也值得小辈们奉为圭臬?依我看,门中许多规矩也该改改了。” 归一门历代掌门,唯有一人是女修,知道的人并不多,或许她的全部事迹只有那条规矩和宗祠上的名讳——陆千山。 戴月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虽然她只是个外门弟子,但这归一诀对她来说并不难。 “难道我其实是传说中的剑道天才?”戴月暗自窃喜,又想到自己年岁大了些,再不突破怕是要寿元将尽了。她摇摇头:“天才也得有命活啊!” 虽说归一仙宗是个风光地方,弟子众多,然而只有进入内门,才有真正接近大道的机会。戴月的剑技无可挑剔,然而修为却死死迈不过金丹,达不到进入内门的标准。虽然她已经被内门的一位长老看中,却不能在明面上叫她一声师父。 “戴月,你要去哪?”早课结束以后,几个同门叫住她,“今天陆掌门的弟子渡舟仙子要来外门讲学呢!” 一听渡舟仙子,戴月顿了顿,想起来这是她名义上师父的师父……既然能成为掌门的弟子,想必实力更是引人艳羡。 然而她没有忘记师父让她好好照看小师妹的嘱咐,她得回去给小师妹做饭。 她其实明白的,虽然尚未进入内门,小师妹已经是师父十分重视的弟子了。这样天资过人的好苗子,和她完全不一样,注定不会在外门久待。她尽心竭力照顾小师妹,也算是为了回报一二师父的知遇之恩。 “小奇她还没筑基呢,我要是不回去,她会饿死的。”戴月笑着摆摆手。 不过她走之后,也就错过了几个外门弟子的闲聊。 “这戴月,前几年还神神叨叨的,总是一个人待着,我还以为她是孤僻乖戾之人……” “是吗,我每次问她剑招她都能给我解释,我倒觉得她人还挺不错。” “你新来的,不知道正常。现在嘛……现在确实不错。以前这人都不拿正眼看我们,仗着自己剑技高明,傲得很……也就是她突破不了,可能是知道自己寿元将尽,想起来积德了吧。” 聊到这个,几个外门弟子心有戚戚,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寿元将尽的那一天。 “说点别的,哎李师姐,这个渡舟仙子什么来头?” “你虽然刚来,陆掌门你总该知道吧?渡舟仙子就是掌门陆千山的徒弟。” 新弟子点点头,“这个王师姐之前说过了。” 李师姐压低嗓门,“渡舟仙子的首徒明月真人,前几年在秘境伤了根骨,再进益怕是不行了……如果不是这样,哪有我们什么机会。” 【作者有话说】 最近忙得喘不过气,为什么这么累!!!谁来救救我!!!!! 感谢在2023-10-0911:31:06~2023-12-1923:1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色丹香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色丹香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无心人(二) ◎真诚陷阱◎ 戴月和小奇并不住在一处,大多数长老都会把提前挑好的弟子安排在葳蕤别庄,等到大采选时一并收入门内。别庄离外门住所有五十里远,戴月每次下完早课,都要急匆匆地赶到别庄做饭。 这几日许多弟子见她剑技高明又为人随和,不知不觉在心里敬佩几分。外门弟子之间有竞争入内门的关系在,若剑道上有独到体会,恨不得死死捂住。而戴月不仅大方分享心得,也会把他人疑惑之处巨细靡遗地讲清楚,使人受益良多。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内门长老爱使唤人干事也不是一天两天,戴月这样辛苦,自然有人看不下去。 “戴月,你不替自己打算,成天做些仆役活计又有什么用呢?那长老不帮你想突破的法子,也不给你承诺,只是一味使唤你,你又何必做得如此上心?” 戴月没想过这些,她摸了摸鼻子:“小奇年纪太小了,又没了爹娘,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别庄,怪可怜的。” “你这人,”先前替她说话的人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不也无父无母,你可怜她,谁来可怜你啊?” “这种日子,我过习惯了,但是小奇还没有呢……”戴月摆了摆手,“先走一步。” 然而戴月在做菜上的天赋非常一般,加上她早已辟谷,对于灶台食材之流十分生疏。好在经过几天的不懈努力,她烧灶的时候终于不再把炭灰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往脸上吹了,做出来的东西也勉强可以入口。 小奇向来安静,也不挑食,不论戴月端来的是何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她都一声不吭地吃下。 戴月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很难吃……” 小奇奋力地嚼着碗里的粥,正想说些什么,只听“咔”一声脆响,一颗牙从嘴里掉了出来。 “我觉得不,卟喃呲……”可能是嚼的时候太用力了,小奇说的话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稚嫩的面容因为疼痛显得有些扭曲。 戴月慌张起来,“哎呀你的牙!” 怎么回事?她做的饭太硬了,把小奇牙崩掉了?她连忙让小奇张嘴,发现血流得并不多,在原先位置还冒出了一个小牙。 她突然长吁一口气,“原来是换牙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来回走了几步,“小奇,我们去院子里,我听说小孩子换了牙要把掉下来牙齿扔到房顶上,后面长出来的牙才会直。” 戴月说:“先前去采买,菜摊子大婶的孙女也换牙了……要不是她告诉我这些,我都不知道。只可惜我用不上,但是我绝对不会让你也错过这个的!” “咦,你怎么不扔?” 小奇捏着那颗小小的乳牙,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板和别庄高高的房檐,“……” 戴月才反应过来,“来来来,我背你飞上去……嘶,她好像也没说这样算不算数。”戴月一边蹲下,一边嘴里嘟嘟囔囔。 气氛诡异地停滞了一瞬,戴月还没察觉到不对,就觉得身上一重,小奇趴在了她背上,像小猫一样轻。 她佩剑出鞘,稳当地踩上去,在离房檐不远的高度停了下来,“扔吧小奇!” “啪”回应她的是一声轻响,像一粒石子滚走在嶙峋山路,戴月侧耳听了听,没有落地。 “好了,”戴月拍拍小奇的肩膀,“你将会拥有一颗又好又直的牙齿。” 戴月仿佛完成了什么大任务一样龇牙大笑,小奇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嘴角也上扬了。 夜半时分,小奇孤身坐在宽阔的院子里,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她见过周遭的孩子,处事天真,对世界的感知明显与她不同。她怀疑自己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然而一旦深究这一点,思绪就会分散。 她想起辞世的双亲、覆灭的家门,这种感觉的确是熟悉的。带着任务的舞姬,想要刺杀身居高位的君主,还留下了任务之外的她。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世十分可笑,不论是痴心妄想却能力有限的舞姬,还是痴心妄想能弥补灭族之仇的君主,或者是痴心妄想可以得到爱的她自己。 人心易变,色衰而爱弛,王朝也会更迭,唯有方外之处所得长生,是真真切切属于自己的,不会改变。小奇觉得自己想要的是力量,她要变强。 她听说过涌泉相报,自己内心却没有什么波动,不明白为何有的人如此执着于报答恩情。就算再艰难的处境放到自己身上,她也不会向任何人摇尾乞怜。 但是这个奇怪的修士,以她师姐自居,自顾自做一些多余的事。如果是从前她肯定会想,这个人如此对待自己定然有所图谋。但是现在她一无所有,又能回报什么呢?图她似乎拥有的天赋,未来出人头地可以帮扶她? 她总是习惯于把一切不明朗的疑问从最功利的角度给出解释,她没有猜错过,因为人本自私。戴月在自己最狼狈弱小的时候帮了自己,未来要是挟恩图报,她一定不能拒绝吧?她这么想着,脸上却是轻松的笑意,仿佛她真的在等那么一天。 想到这里,小奇似乎如释重负,不多久就睡去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宫殿起火了,高耸的火焰熊熊燃烧,仿佛要把天烧成血红色。她被偷偷塞到密道的小船上,一路顺着护城河,不知道要漂向哪里。 她在城镇里乞食,可是要不到一口饭,她缩在城墙根,抱着湿冷的木柴瑟瑟发抖,这时天黑了,下起雪来。她其实很怕冷,也很怕黑。她太累了又太害怕了,一路上都不敢睡。现在她终于困了,感觉不到寒冷,甚至觉得身体在发热,就像待在夏天分配不到冰的宫室一样,面目模糊的阿娘总是在哭,阿娘,你为什么要哭啊? “阿娘,你为什么要哭啊?”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是不是我做错了事? 女人没有理会她。 她的头好晕,就像回到了那条小船上,水是黑色的,天也是黑色的,一路起伏不定没有尽头。她死死捂住嘴巴,冰冷的夜里只有眼泪是滚烫的。 “别怕,我带你回宗门。”有人替她擦去眼泪。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对上戴月温和平静的眼神。风雪好像突然停了,橙红色朝霞划破漆黑天际。她冻得发麻的身体被小心地裹在归一仙宗的外袍中,笼罩着温暖干燥的雪的气味,就算她踩过淤泥的鞋子蹭在她水色的名贵布料上也没有关系。她记得戴月说:“以后你就会有一个归宿了。” 她意识到她会有一个宗门,而宗门是师姐的家。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宗门也会是她的家。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仙宗采选仅有数月。这天是祭灵节,戴月做了豆沙馅的兔子包。她不会捏兔子耳朵,兔子包圆溜溜的,像个白胖的卵石。戴月想了想,用豆沙画了眼睛,又拔了几片鲜嫩的柳叶插在兔子头上。 她左右打量一番,甚是满意,这简直就是一只活灵活现的白兔。她尝了一口,兔子包蒸的很松软,里面的豆沙绵密清甜,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戴月满意地点点头觉得她的厨艺此刻达到巅峰。小奇听到厨房的动静,往里一看,戴月脸上蹭了一些面粉,站在灶台边十分得意的样子。 戴月抬抬下巴,“你,把那两个吃了。” 小奇无奈,顺从地抓起一只兔子包。咬了一口就有些震惊,她没想到这个面点居然称得上好吃。 戴月神秘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小奇看着手里插着柳叶的白色包子,有些发懵。不过她心念一转,今天是祭灵节,一般会做一些生肖面点给孩子吃,讨一个平安顺遂的彩头。 她心里一暖,“这是师姐做的白鼠包吧!真是栩栩如生,还很好吃。” 戴月:“……” 小奇心道猜错了,看着挨在一起两点的豆沙,“哦!是猪!这一定是猪鼻子吧!” “这是兔子包……”戴月有气无力地回答,“行了行了,晚一点去放河灯吧。” 既然是祭灵节,晚上就要放河灯。巫族传说子时到卯时之间,属阴之水能与冥河相连,如果在祭灵节这一时刻放河灯,故去的亲友就能收到你的思念。 戴月御剑带小奇去河边,夜幕降临的时候小奇有点害怕,站在飞剑上死死闭着眼睛。 戴月放缓了速度,“小奇,你怎么了,很害怕吗?” “今天是新月,比眉毛还细,显得星星很亮。它们像灯一样,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也能照亮属于自己的天空。” “先前我听过巫族的传说,不论是人还是修仙者,是妖魔精怪还是山川草木,终焉之时都会凝聚出魂火,魂火飞往高天之上,成为星辰。我从未见过我的父母,或许他们已经变成了某颗星辰,此时正在凝望我,它们的光,就是投向我们的目光。我小时候也怕黑,但是只要有星星在,我就再也不怕了。” 小奇睁开一条缝,戴月没有骗她,黑夜似乎不是她回忆里那么浓稠压抑的漆黑沼泽。她是深蓝静谧的,流淌着乳白色天河、点缀着琉璃一般星辉的大海。她慢慢睁大眼睛,感觉黑夜似乎没有那么可怕了。她左右望了望,似乎在寻找代表阿娘的星星,不小心往后一仰,看见戴月注视她的眼神。 脚下是个镇子,祭灵节一般比平时热闹,有卖河灯的小贩,也有舞着神兽花灯的祭祀队。暖黄的灯火照在戴月的侧脸,漫天星辉倒映在她眼中。 小奇听她说:“走吧,该去买河灯了。” 到城镇里,说书先生又在讲上次那个舞姬刺客的故事,说到她为国君生下孩子,似要忘却使命。又说她难忘灭族之恨,还是亲手复仇。 这不是一个讨喜的故事,看客也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我若是做了宠妃,杀了国君族人也不能回来,何苦折磨自己呢?” “人家恩怨分明,为了大义捐躯,岂是你我这等小人物能理解……” “她若是真的满心大义,便不会和仇人生子。” “……” 戴月见小奇听得认真,也驻足等了一会。小奇有点厌倦地说:“我们走吧。” 河边已经聚了很多人,巨大的玄武花灯摆在渡口,照得河边通明一片。她们看着河灯往远处漂去,和不同形状的河灯连成一团又分开。 “娃儿,来世要投个好人家啊,平平安安一辈子。娘亲没有用,没能护住你……” 小奇听到这些话便问戴月,“娘都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吗?就算不在她的身旁。” 戴月正要回答,又听她问:“那个舞姬也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吗?” “肯定会的,”戴月说,“舞姬与国君是隔着血海深仇的异族人,感受到一切快乐的都会让她有负罪感……人非草木,舞姬有心。她既然生下孩子,就说明那个孩子值得她付出代价,她肯定是期望孩子降生的。她想不到两全的办法,因为她注定看不到孩子长大。” “她肯定也想过,如果自己是普通人该有多好。她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自由,不要像她一样受困于过去,不用受制于人,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 听完这些,小奇沉默地低着头,一直到送她回去都没有说话。 戴月赶往外门弟子居所,还有三个时辰就要早课了。只不过回程路上,她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渡舟仙子。 “明月*,”她眨眼间就站在了戴月身侧,“往后等我的新骨头到手,就把你的剑骨还你。” 渡舟见戴月有些茫然的样子,伸手一点她的眉心。 戴月只觉得头疼得要裂开,大量陌生记忆像汹涌的浪潮,几乎要把她吞噬。 原来她就是渡舟仙子的爱徒明月,只不过她的闭关并不是因为在秘境受伤,而是渡舟生生剜了她一节剑骨用来填补剑道的不足。渡舟作为掌门弟子,于剑道上毫无天赋。她为了坐稳首位,这些年开始剑走偏锋,死在取骨上的人难计其数。 “是,师父……”戴月心中巨震,这和魔修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你不赞同,不过你的想法还不错。那个小奇应该是天生剑骨,如果能取了她这整套好骨头,就再也不用到处搜罗散修了,真是麻烦得紧。” “明月徒儿,你这份忠心我不会忘记的,若是做得好,拿回剑骨我可助你突破。” “哈哈哈…”她突然摸了一下戴月的鬓发,“若是做得不好,我还能等下一个,你可就要老死啦。” 【作者有话说】 在赶论文,原谅我,在这里给大家拜个早年~新年快乐呀!感谢在2023-12-1923:15:46~2024-02-0822:4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壹10瓶;无敌霸王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无心人(三) ◎“这是小奇欠你的外袍。”◎ 戴月一时间有点茫然,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明明清晰地记得每一招每一式,却根本凝聚不出剑意。她抬手起剑,归一诀第一式是一隙空明,是她最早练习的招式,剑意的流动和灵力的流转她明明都牢牢刻在骨子里。 然而流畅的剑意甫一起,就在背脊的某一处消散了。她轻轻摸上那块皮肤,表面是光洁完好的,内里却深深凹陷了下去。 她的剑脊骨被剜了。 她的手颤抖了一下,几乎要握不住剑。她从没想过自己不能修剑会是什么样的,她在清楚得知道自己要什么之前就已经握剑了,修剑对于她来说就是生活,是她要求的大道,是她的命。 小奇向她走来,不像寻常的孩子,小奇沉稳寡言。与旁人不太亲近,只同她亲近一些。 戴月有一点动摇,只要面前这个孩子献祭她的剑骨,就再也不会有散修死去,她的剑脊骨也能回来。她能继续追寻她的剑道,当最风光宗门的首徒。而这个孩子无父无母,就算消失也不会有人追究。她只要当做这个孩子不曾存在,一切都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小奇向戴月伸出袖子,戴月低头一看,她深色的袖子上盛着一小片雪花。那片雪晶莹剔透,延伸出许多精巧的枝杈,或许是因为戴月的靠近,它很快就融化了。小奇仿佛才放下心,她呼出一口白气,松懈下来。 “这片是我发现的,最好看的雪花。”小奇语调平缓,只尾音有些上扬。小奇的眼睛狭长锐利,只要稍微眯起眼睛,就像藏着无穷算计。然而此刻她抬着头,眼尾下沉,澄澈的眸中清清楚楚倒映着戴月的身形。 戴月突然觉得被刺痛了,她扭头看天,天是铅灰色的。拥着雪的云翳比往常厚很多,一点阳光都不能漏出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这对小奇并不公平。 是夜,戴月名义上的“师父”,实际上的师妹冒着大雪前来。 “明月师姐,师父让我给您带了话。” 两人站在松林中,四处只有簌簌落雪的声音。 “师父说你的主意非常不错,那孩子的资质让她很满意,采选时她会用计让那孩子留在外门……师姐,师父的意思是,不要让那孩子太出风头,让人留意了可就不好取骨了。” “在外门期间,师父让您好好传授她归一诀,至少练至五层,也省去师父从头捡起的不便。明月师姐,师父说……您要是早些完成,或许能早些取回剑脊骨。” 师妹瞥见戴月鬓边的白发,“师姐……您,最好还是尽快吧。” 戴月沉默了半晌,“嗯”了一声。 师妹与这位明月师姐关系并不算好,她看不惯师姐的傲慢骄矜,却也看不下去她如今潦倒落魄、全然没有往日风范的模样。她深深看了戴月一眼,身法迅捷地离开了。 两人各怀心事,都没发现有个小小的身影潜藏在松树的背后,眼睫上盈满了霜雪。 雪下得很大很大,小奇的身上都冻僵了,她几乎没有力气抬一下脚。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戴月的时候,也是这么冷。对方为她擦去眼泪,披上暖和的衣衫,那时候风雪停了,天也亮了。再后来,戴月每日为她做饭,她才知道,原来菜刀这种凡铁也是能伤到仙人的。刚开始她的手上总是会出现刀口,端饭的时候她就把手缩在袖子里,或者背在背后,总之就是瞒得死死的。 以前她总觉得戴月很笨,施加给她的小恩小惠要更多一些,让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才会更心甘情愿地报答大恩大德。 她现在觉得自己很笨,居然心心念念地想着,如果戴月挟恩图报,她一定要好好回报。 原来那些日子对她的好,全部都是假的呀,全部都是精心设计过的骗局。 一定是精心设计过的,才能显得这么真,才能骗到她吧。 她还以为——她还以为这一次,她真的有家人了。 小奇捏着松果,松果油亮亮的,非常可爱。这是她半夜偷偷捡的,最近戴月心情不好,她想送她这些让她开心。 可惜对方要的是她的命。 她突然觉得自己在燃烧,她呆呆地看着一丛黑色的火焰在心口升起。慢慢地,祁望舒把松果塞进怀里,小奇送不出去的礼物,她会送出去。 至于小奇,那个天真的小奇,那个想要报答戴月的小奇,就让她永远留在这个雪夜里吧。 魔族是没有心的,祁望舒这样想着,风一吹,她觉得脸上有点干。 后来她抹了一把脸。 祁望舒站在采选的队伍中,她收敛住魔气,任凭神识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不成,这一些只能留外门。” 她像是被淘汰的残次品,亦步亦趋地随着队伍往外门走。她能确定明月就是戴月,因为她们的样貌几乎没有差别。只不过,她不清楚自己在小奇身上“醒来”的原因,也不知道戴月会不会也从明月身上“醒来”。 既然她进入了神剑试炼,就要趁着机会学会归一诀。现在想来,当初在山下遇到,自称“归一先生”的说书人,或许就是剑灵。剑灵撺掇戴月除掉自己,或许更偏向承认戴月……不过,她提早“醒来”,现在优势在她。 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了戴月面前。祁望舒掏出松果,面色自然地递过去,“这是小奇送你的。” 如果她还是小奇,应该是送不出手的,小奇肯定会把这个东西丢掉,然后远远跑开再也不回来。但是她现在是祁望舒了,祁望舒眼里只有目的以及达成目的的手段。 戴月脸色有些憔悴,祁望舒想:原来是因为寿元将尽,才急着让小奇当替死鬼。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并不代表她要达成对方的心愿。 祁望舒觉得自己已经平淡地接受了,但是她还是发现自己在观察戴月的反应,仿佛对她还有期待一般。 “师姐,我想学归一诀。” 这不正是你需要的吗,戴月。 戴月把松果揣在怀里,仿佛很珍惜的样子,“好啊,既然同为外门,师姐一定会好好教你的。我们现在就走吧。” 祁望舒突然很快地笑了一下,她真的很久没有相信过谁了,从来都是她背叛别人。没想到难得轮到自己地把信任掏出来,却被对方毫不犹豫地踩碎丢弃。她心不在焉地想,或许这叫报应? 戴月的手牵着她的,像从前那样温暖干燥,祁望舒没有挣开。她看戴月练剑,想起从前也有这种场面。那时候她也很小,她的母亲也会练归一诀呢。 剑修真的很奇怪,丢失记忆也不会忘了剑法。祁望舒不太喜欢回忆过去,但是她并不能控制这些记忆涌向她。母亲在教归一诀的时候应该也不会想到父亲藉此掌握了驭使噬日魔剑的方法吧?那个时候她还小……她应该也学会了一点,现在或许还会着,因为那段记忆实在是太难忘了。 “小奇/祁,你看会了吗?” 戴月的声音和母亲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她记得严决明说过楚氏巫族生来不会爱人,只会恨意和诅咒。她不信的,她明明感觉到了一点点,冲破天性束缚的笨拙的爱。严决明又说,洛氏巫族带着爱降生,能感化一切,如果父亲碰到的是洛氏巫族,或许结果会有不同。她也不信的,因为魔族没有心,又怎么能被感化呢? 祁望舒接过树枝,第一式她学过的,即使看得随意,也能完美重现。 “你果然非常适合当剑修,”戴月笑得有些勉强,“可不能……骄傲了,我们要低调一点。” “是,师姐。”祁望舒应得礼貌。想的却是前几天那句“让别人留意了不好取骨”。 戴月看着在自己手中无论如何都凝聚不出的剑意在小奇身上肆意流淌,有些怅然。如果小奇学得这么快,渡舟一定会想方设法早日取骨。至少,在她死之前小奇不能死。她一定要让小奇多学一些,若是成了剑主,或许会有自保能力。戴月在心里暗自想着,等到小奇学会前四式,就和盘托出,叫她快逃。 “接下来几式你要看好了,既然跟着我练剑,你自然一刻都不能松懈。” 这些日子,两人一个教一个学,没有半分多余的话,小奇的天赋让戴月惊讶。她猛然想起某日下山碰到的说书先生,对方断言此子是天降陨铁,稍许打磨便能大放异彩;而她是砺石之命,注定要日渐折损,为他人作嫁衣。 戴月知道,小奇虽沉默却很善良。她在这一刻仿佛看见了小奇神剑出鞘、斩尽天下不平,归一诀流传后世、广为称道。她心中的郁气消散大半,如果这便是天降陨铁,她怎么不能做砺剑石呢?归一诀能在她手中如此荣耀,为什么要葬送在一个行似魔修的人手中? 死亡固然是可怕的,但若有了意义,便不难接受。戴月裹了裹外袍,天人五衰,她已经很难依靠灵力御寒了。她靠着树坐下,突然觉得很困,眼皮从未如此沉过。修士不需要睡眠,她不由得想起需要睡眠的少年时期,彼时渡舟慈爱温柔……为什么如今会变得这样残忍? 她们在一处雪山谷中,流通的风比往常更为刺骨。祁望舒背对着戴月,催发剑意斩断半坡的雪,那些雪堆叠在一块,堵住了进风口。她往后瞧了一眼,一个身影缩在树旁,似乎睡着了。 没那么冷了,戴月眉头舒展开,睡得更沉了一些。大片雪落下,落在她的发顶,远远看着好像白了头。 祁望舒看着她,又把外袍盖在她身上, “这是小奇欠你的外袍。” 她的声音很飘忽,消散在雪中,谁都听不清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2-0822:46:14~2024-03-0702:3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色丹香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0-110 第101章 无心人(四) ◎做个恶人更加容易些◎ 祁望舒自从魔宫覆灭后,没有过一天轻松日子。虽然剑灵对她的恶意深重,经常唆使试炼秘境中的各种人来找她的麻烦,甚至鼓动戴月将她除之后快,她仍然觉得这段生活难得平和。她待在尚未“醒来”的戴月身旁,即使死期高悬,难以理喻的安全感依旧环绕着她。 冬去春来,这天日头正好,她们躺在草地上。戴月的双手枕在脑后,“小奇,偶尔也要这样小憩一会儿。” 祁望舒并没有理会这个无聊的谐音,但她听从了对方的建议。 湛蓝天幕上划过几道流云,它们随风而去,卷了又舒。草有些扎人,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油亮的绿意。祁望舒把清风拂乱的发丝别在耳后,戴月背对着她,出奇的安静。 往常小憩的时侯戴月的话总会很多,冬天要抽出时间烤红薯,夏天嫌热,一直要拖到晚上才肯练,秋天要去赏万寿菊,登高看彩叶……近年来活动颇多,戴月也不急着带她练剑了,每次都得她催。真是……不知道谁才是师父。 这次戴月似乎没找到好的理由来敷衍她。祁望舒不由得朝她的方向看去,只见戴月双眼阖着,已经睡得很沉了。是了,这十数年来戴月总是毫无缘由地睡去。这像是一个警告,昭示着戴月其人之寿已所剩无几。 祁望舒没来由地有点烦躁。 她恰好不是那么愚蠢的人,按照戴月的秉性,她大致能猜出来对方的想法。她其实有种想要摊牌的冲动,大肆嘲讽对方拙劣的演技。她想告诉戴月她知道渡舟的计划,她不需要戴月自以为是的保护,这些都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她不知道好坏,她觉得戴月愚蠢,所以戴月一定是个好人。好人,又是好人。仿佛自己殉道了,被拯救的人就会按照她所期望的那样,也成为一个好人。她最不可能这样,她是魔,她只关心自己,只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她势必会让好人失望。可是为什么,这些好人总是自顾自地把血溅到她的脸上,为什么从未想过她是什么东西。 然而每当这些恶意涌上来,总有一个细弱的声音阻止她,告诉她如果这么做,戴月会伤心。这声音很稚嫩、很熟悉,像是“小奇”的声音,又像是年幼的她自己。 那声音响起时,本该空洞的胸口仿佛有什么在跳动。祁望舒讶异,如此鼓噪的声响竟是源于她自身。这颗凭空出现的心脏,使她莫名其妙地拥有了一个弱点,叫她知道了痛,叫她再也不能高高在上地俯视七情六欲。从前她看向那些哭着笑着的人,总觉得像是隔雾看花,看不分明,更谈不上理解。 如今雾散去了,那些往日不曾懂得的情绪直直扑向她,如同附骨之疽再也无法甩脱。 可惜无人教她,唯有爱能催生出一颗完整的魔心。她只知道这颗心是魔族的死穴,若是被旁人针对这一点,后果不堪设想。她把手轻轻压在那个弱点上,无端地想,这真是一个无解的诅咒。 戴月睡得并不安稳,她手上的黑色符文隐隐地闪烁了一下,梦里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对着她笑。 她似乎很早之前就与她相识,女人慈爱地摸着她的头,“那个孩子,其实小时候很爱哭……但她不是坏孩子。拜托啦,麻烦你多多照顾她。” 戴月的眼眶发酸,她想不起来这个女人是谁。没来由地,她感觉到这种温柔之下难以隐去的苦涩。 明明该是恨的,为什么在笑呢? “好吧……”戴月说,“我答应你。” 再次转醒时,日薄西山,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沉入琥珀中,带着昏黄的暖光。戴月揉揉眼睛,发现小奇坐在她身边擦剑,晚风把她的发丝吹起,而她十分投入似无所觉。 “小奇,你长大以后想要做什么呢?” 长大以后……? 祁望舒心里嗤笑一声,小奇还有以后吗? “我不知道。” 小奇半边脸隐在阴影中,戴月读不懂她的情绪。 “若是不知道要做什么,就去成为剑主吧。” 祁望舒抬头看过去,或许是暮色过浓了,戴月看上去有种罕见的温柔。 这种温柔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使她感到一丝微妙的不安,但是还没等到她想起这种不安从何而来,天色就暗下来了。 晚风甫起,归一仙宗的照明法器开始运作。 戴月缓缓起身,“这一处,每月上旬,没有巡逻弟子会来。是个安静的好地方,夏天用来观星再合适不过了。” “像我从前,闯了祸想不被抓着,就会御剑从这里过,然后往那边走,半盏茶功夫就溜出宗门了。”戴月一边比划一边说,谈兴很高的样子。 祁望舒看着她比划的路线,的确,晚上用上照明法器后,整个宗门的布防就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她比划的路径里,几乎都是守卫薄弱之处,也不知道她……近乎凡人之躯的她,要琢磨多久才得来这么一条路。 但是戴月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呢?祁望舒隐约有一个猜测,但是她并不相信会有人做到这种地步。 戴月走在前面,她手里拿着一根树枝,顺手挽了一个剑花。 相处十数年,祁望舒知道这是要偷袭她的征兆。她看也不看,反手用剑鞘一档,树枝的尖端恰好被剑鞘挡下,但是枝头柔软的花瓣散落了她一身。 戴月替她拍去那些花瓣,对着半大少女说:“这一次,还不错。” 祁望舒想起从前戴月偷袭她的情景,当时她技不如人,总是很狼狈。那些树枝或者木棍劈来的时候,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最后却只是轻轻点在她的心口。 然后戴月就会说:“不行啊,要超过我还得再练一百年呢!”当时她还不服气地想,归一诀一招一式都是戴月教她的,她怎么可能赢得了。 “所谓剑修,就是要时刻保持警惕。若有人想要取你性命,势必不能手软,你可听见了?”戴月例行教育道。 “我知道的。”祁望舒漫不经心地答。 日子一天天过去,饶是戴月百般拖延,小奇的第五层也已大成。渡舟仙子的传讯符亮了亮,催促戴月今晚动手。 “明月乖徒儿,今夜便取骨吧。若是不换回你的剑脊骨,为师担忧你大限将至。” 渡舟向来不会在徒弟身上花太多时间,今天这个提醒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她也觉得自己奇怪,她什么都能舍弃,这回怎么就有点不舍得了? “就算是养条狗,这么多年也会有感情的。”渡舟皱眉,想起了小小的明月。好像当年也是在这个地方,明月含糊不清地喊着“师父”,歪歪斜斜地向她走来。 她当时好像把她拂开了。 一边是把她抚养成人的师父,一边是她亲手拉扯大的弟子,戴月苦笑,她都不想辜负。 终于,她闭了闭眼睛,“是,师父。” 戴月换上她原本亲传弟子的形制,惯用的佩剑握在手里。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恍惚了一下,仿佛她还是原本那个不曾忧虑的剑痴。 现在做选择的时候到了,只要取回剑脊骨,她就能像以前那样意气风发,眉间郁色、两鬓风霜皆会一扫而空。 她蒙上面,趁着夜色径直往山坡走。 如今已是夏末,小奇仰望天空,但见星云璀璨,此处确实是极好的天然观星台。突然,浅淡的杀意逼近,杀意隐藏在夜风中,带着一丝彻骨的冷。 倏忽之间,小奇的剑已出鞘。 “哧”的一声巨响,两人的剑摩擦出火花,在夜幕中尤为明显。应对偷袭的手段,小奇已学了千百招,挡下这一击并不难。 祁望舒知道来者是谁,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等着这一天。只有一个人能得到魔剑的承认,无论对手是谁她都不能让步。哪怕是戴月。 戴月的剑很快,一旦真正对上,就能感觉到杀意之充沛,仿佛她是戴月最为怨恨的宿敌。祁望舒越战越觉得艰难。而她不知道的是,她剑意在战中竟然愈发精进了。千锤百炼后第五层归一诀的力量难以估量,但是对上近乎剑主的存在,还是独木难支。 同时,她在这一刻意识到,戴月是真的想杀了她。 那么先前戴月算计好的路线,是用来给自己逃跑的吗!祁望舒心底涌现出一股怒意,虽然一开始就是假的,但是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小奇在戴月心里居然是可以随意抛弃的存在,连那些回忆都是假的吗?她不甘心,难道戴月没有心吗? 如今是上旬,并没有巡逻弟子前来打扰。 故而,她们必须死斗。 数百招后,眼见戴月体力不支,祁望舒的剑刃直直朝着戴月的心口攻去,没有丝毫犹豫。她的剑意在恨意之中淬炼出难以匹敌的锐气,取人性命在这一刻无比轻易。 既然你想杀死我,那么你会死在我手里也不奇怪吧? 这一瞬间,她们离得很近,她看清了戴月的眼睛,那里没有错愕与厌恶…… 她居然在笑。 祁望舒猛地怔住。 但是剑招比思绪更快,在她意识到后悔的那一刻,锋利无比的剑刃轻易穿透了对方的身体,在她胸前绽放了一朵血之花。 如何两边都不辜负?这就是戴月给出的答案。 她仿佛要睡去了,隐约看到师父宴请宾客,茶室里咕嘟咕嘟煮着清泉水,闲聊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她刚刚练完剑,累到睁不开眼睛,想在矮塌上眯一会。 突然感觉到她被师父抱起来了,“我先把她送回弟子居。” 又看到她给小奇捏的兔子,真是的,明明是兔子,小奇怎么也猜不对。算了,祭灵节要吃生肖的包子,小孩子获得神灵赐福,就能平平安安长大。 小奇,你会好好长大吗,原谅我,有些话……有些话,我没有办法,告诉你啦。 剑柄护手抵在戴月的胸前,戴月的手耷拉着,远远看着好像小奇细瘦的身躯投入了母亲的怀抱。 小奇却浑身颤抖起来。 “别装了,不是说我要赢你还得练一百年吗?” “我的剑招都是你教的,你怎么可能打不赢我?” “戴月,我不允许你死。”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里用了不同的人称(不是我写得乱啊!),小奇=祁望舒。这么设计是为了给大家看谁眼里的是谁,意思是在此时的戴月眼里,祁望舒只是小奇。 第102章 无心人(完) ◎在你眼中我是谁◎ 对于修士来说,凡人的肉身很脆弱,几乎一触就破。瞬息之间的那一剑,祁望舒根本没有机会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后悔的。 她现在在她的怀里,血液黏腻浓稠,却很温暖。戴月似乎想和她说话,但是嘴里“嗬嗬”地响,无从辨认。祁望舒浑身抖得厉害,像是有些脱力,她慢慢跪在地上,像是想要把戴月下滑的身躯托起来。 可是这个时候下雨了。 下雨了,天特别黑,雨不大,但是足够把温度一点点抽走。明明事已至此无从补救,祁望舒却像看不懂一样,把全身的修为往戴月经脉里输。无处可去的灵力逸散在空中,创口处的雨丝微微发亮,即使是这样不要命的输法,也是杯水车薪。 全身的经络因为过度榨取剧烈抽搐起来,祁望舒疼得双眼发黑。再这样下去,折损的就是她的寿元。无比惜命的她这时候好像不在乎起来,可是就算这样,戴月的“嗬嗬”声依旧微弱下去。 她闭了闭眼睛,雨水成股流下。她看着戴月煞白的脸,不由得放低声音哄道:“师姐,你总要告诉我原因吧,为什么要这样呢?……你为什么要来杀我呢,我知道你平时最疼我了。” “小的时候你怕我睡不着,带我去山坡上看星星,你说我的母亲看见我没有好好长大会难过……其实我骗你的,她根本不在乎我,我永远是被她抛弃的那一个。” “师姐,我真的很可怜。你难道也要像她那样吗?像她那么残忍地抛弃我吗?就算真的是因为恨我,想让我死也没关系……你会告诉我为什么的对吧。” “其实我都知道,你是被逼的对不对,可是不对啊,死的不应该是我吗?为什么你什么都没错却要代替我去死呢?我这样狠毒的人,难道要代替你活下去吗?这个世界太糟糕了,糟糕透了,师姐,你看看我,你放心吗?你真的安心吗?” 祁望舒想说些什么,让戴月提起精神回应她。但她实在太不从容了,居然越说越语无伦次。 戴月先前做过的心理建设被一一推翻,真正面对的时候,死亡的恐惧让她难以言说。 她只有一条命,她真的要死了,她真的要死了! 决定牺牲自己不难,动动嘴皮就能完成无比遥远的虚幻承诺。真正到兑现的时候,又发现代价太大了,大到承受不起。 她怎么可能不想好好活着,她也是人,也会软弱,也会后悔。她又不是大人物,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一生苦苦追寻剑道,又在某一天骤然失去所有。然而绝望之时又有微弱的希望,有人告诉她只要除去这块天降陨铁,砺石便不再有损耗,明明一切都能拨回正轨! 但是她不能,她不能当做这一切从未发生过!她不能让一个孩子无声无息地死去。 小奇那么小,该多害怕啊? 戴月于是说:“今日如此,不过是我……技不如人,竟死在……你这个鼠辈手里。” 祁望舒听见她说话,慌忙定神去看她。 即将扬起的喜色猛地凝在脸上,显出几分滑稽。极短促地,她耳边响起巨大的轰隆声,似乎天地顷刻间崩塌,周围的声音好像一下子听不见了。 她仰天,又闭上眼睛,雨水在她眼窝处滞留出一个浅洼。她又睁开眼睛,看她,最后却只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 这是在秘境对吧,可是时间太久了,真的太久了,好像她真的是小奇,真的作为小奇过了一辈子。她发现自己错了,把明月当成仇人恨了这么多年,她明明应该对她好一点。 就算明月是戴月又怎么样呢?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又和几千年后的祁望舒有什么纠葛。她只知道自己是明月啊,那些好不是讨好祁望舒,不是想从祁望舒身上获利,她只是单纯地对小奇好。 她明白得太晚了。 她无措得像个孩子,下意识想起楚铮,好像有什么问题,问娘就好了。 她喃喃,「娘,我该怎么办啊?」 她又想起来,如今她的年纪已经超过楚铮许多了。 为什么自己还是如此无用,不断害死对自己好的人呢? 她想到明霓夜,明明她的处境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那双眼睛亮得就像从来不会有阴霾一样。 明月的小奇,应该会是明霓夜那样吧? 祁望舒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在秘境放纵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若是不知道要做什么,就去成为剑主吧。” “为什么保护你……?我是你师姐啊,这还用说吗?” 祁望舒想起戴月从前同她说的话,她发现自己误会了,戴月不是在骗她,她真的有未来,她也真的在保护自己。 那个时候的明月是不是也梦想着成为剑主呢? 此时在观命处。 归一仙宗的亲传弟子都点了魂灯,这天突然熄了一盏,这可不是小事。观命处的长老急急赶到掌门峰下,却被告知,掌门近日都在观星。 “陆掌门每月上旬都会去……” 观命处长老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地方很偏僻,不好找。然而兹事体大,她得亲自去通报一声。 雨后的青石阶上倒映着星辉,可称得上璀璨,只是长老无心驻足欣赏。这处偏僻的观星台聚集了许多人,连司刑处的长老也来了。 观命处长老心道,莫非哪个弟子在陆掌门面前犯下大罪了?一般出动司刑处,这个犯事的怕是很难善了了。 人群在她面前分开,陆掌门站在中间,前面跪着一个弟子。那外门弟子怀中静静躺着一个人,血腥味很重。观命处长老一看,约莫是没了。 跪着的弟子神态冷漠,有种抽离生气的苍白,仿佛世间一切都与之无关。她挺直背脊似乎说了些什么,陆掌门也流露出吃惊的神情。她实在冷静得过分,似乎与死者并不熟稔。良久,有人上前去处理那具浑身是血的躯壳,她却不肯放手。 失去光彩的眼睛倒映着她的影子,她仿佛要一直和自己对视。水滴积蓄起来,她的影子也开始扭曲晃动,看不清楚了。 距离戴月死后数十年,某处茶摊中。 戴月身旁坐着黑袍老者。他们似乎匆匆路过,雨大了一些,只好在此暂避。 突然,归一仙宗方向迸发出绚丽的霞光,霞光冲散烟云,显出湛蓝的天幕来。戴月感应到,归一诀出了一个新的剑主。 黑袍老者叹了口气,“如此,试炼算是结束了。你不去看看吗?她能成功,大多仰仗于你。” “哈哈,不了吧……”戴月干笑,端起茶喝了一口。 戴月当然也知道「新剑主」是谁。 自从她“死后”,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以及为何来此。她可不想回去看看……这一趟试炼明显是为他人做嫁衣,不但尽心竭力教会祁望舒《归一诀》,还给对方充当了数年保姆,连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为此人考虑。 或许是有些残余的记忆作祟,她总觉得自己是把“小奇”当成明霓夜了。她倒不是小气的人,单纯为可怜的孩子做这些事,她根本不排斥……但是这个“孩子”是祁望舒,一个精于算计的无心人,自己就算是死在她面前也不会引起她一丝波澜。戴月可没忘记,进入试炼之前对方还诬陷她认下魔族身份,或许还和轩辕氏有暗中联系。 戴月很少去怀疑一个人,在此之前脑内的声音不断强调自己会死在祁望舒手上,她还不信。她总觉得剧情已经偏离轨道,也已经和祁望舒建立了不算太差的关系,她甚至相信祁望舒这样的人是不会杀了她的。但是毫无疑*问她错了,祁望舒不是姜濯筠,没有高洁的品行,不是明霓夜,没有纯善的底色,更不是白荼,没有可以触碰的灵魂。她就是她自己,利益至上,无法感化,拒绝变成任何人。 她的明月愿以身殉道,磨砺出世间最锋利的剑,很可惜“小奇”本就是魔剑,她居然妄图让一把魔剑斩尽天下灾厄,何其可笑啊。 黑袍老者应该是归一剑的剑灵,按照他的说法,所有人包括剑灵自己,属意的人一开始就是戴月。然而,最后通过试炼的人却是祁望舒。 戴月颇感头痛,这是她亲手送出去的成全。不过,在明月死后到小奇成为剑主的这一段时间里,黑袍老者带她游历了许多地方,算作补偿。 “这场试炼,原本的结局可不是这样,你真的不去瞧瞧?”黑袍老者说。 “那是因为我和祁望舒二人的性格,与你安排我们的身份相去甚远。小奇是善良懦弱的孩子,在葳蕤别庄就已经受尽屈辱,这时候让她遇到目的不纯的明月,自然会把她当做救赎……但是您看看祁望舒,她好惹吗?我就没见过她受欺负。” 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戴月在藏经阁翻闲书的时候看过。原本的小奇自愿给渡舟献上了剑骨,明月这个眼高于顶的前天才最后重拾修为,杀了从前欺辱过小奇的世家大族子弟,最后此人当场伏诛,宗门此次不再偏信世家大族。 当时戴月看的时候觉得明月虚伪愚蠢。说她虚伪,是因为她还是选择了牺牲小奇,说她愚蠢,是因为她明明全身而退,却还要纠缠其中。然而斯人已逝,再多补偿又有什么用呢? 不如戴月一手谋划,直接把全貌暴露在观星台陆掌门面前。既能揭发渡舟的阴谋,又能解救小奇。 如果小奇不是祁望舒的话,她还是很成功的。 但是小奇偏偏是祁望舒…… 戴月觉得自己能想到的,祁望舒也能想到。但是她没有做任何事,只是看着明月自我牺牲,最终走上剑主的正道,仿佛没有任何障碍能绊住她的脚步。 “这个人,我实在是相处不来,我并不想见她。” 黑袍老者沉吟片刻,没有再劝。 归一仙宗有那么大的动静,就算是凡人也知晓了。有个孩子跑得满头大汗,“仙人没让我进去,但是她们说月生道君终于突破剑主了!” “太好了!恩人终于得偿所愿了!” “谁说不是呢。” 月生这个道号,戴月并不陌生,和剑灵游历途中也会听闻她击杀魔修护佑凡人的名声,可谓是声名显赫,几乎没有人觉得她不好。 月生和祁望舒是同一个人……吗?戴月思维停滞了片刻,觉得实在难以接受。 “她又在搞什么……” 不过,还没等戴月细想,试炼秘境就开始动荡起来,这是秘境即将关闭的预兆。戴月坐定,准备和剑灵告别。 然而在归一仙宗中,刚刚晋升剑主的祁望舒独自来到一处冰窖中,向那个不会再醒来的人长长作了一揖。 熟悉的眩晕后,戴月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在秘境中死过一次,她的神识受到了比较大的影响,还不敢贸然行动。等她稍微缓和了一些,石室中的烛光又有些晃眼,刺得她眼睛酸痛。她不甚在意地揉揉眼睛,旁边却有人递上了绞干的帕子。她接过来擦了擦,“嗯,嗯?……谢谢了。” 再睁眼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人了,石室外有许多脚步声,想来大家的试炼都已经结束了。戴月缓了缓,于是向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现在应该能保证月更,如果这个月不是身心俱疲的话我尽量早点 第103章 提线木偶 ◎这样,别的女孩就不必哭了◎ 祁望舒是最早离开秘境的,噬日魔剑到手的瞬间,许多传音涌入了她的识海。严决明虚伪地恭贺了几句,剑灵的承认似乎带着不甘愿,轩辕长庚请示她下一步计划,还有“新界”的琐事……一路上她顶着“岳代”的虚假躯壳,从归一门剑修们带着兴奋的吵嚷声里掠过。这种热闹带着一股潮气,快要扑到她身上的时候又无形之中被挡开了。 得到噬日魔剑之人能看到一条线,那条线一直延伸到天上,而连接线的人就是天道的提线木偶。天道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所有一切看似偶然的安排,其实都已经注定。如同落入蛛网的猎物,命运早已被写好,就算拥有挣扎的时间,却永远不可能知道,自己挣扎至死都无法逃脱。 就像鱼泠鸢知道楚铮身上有那条线,她也看见了线,那条线连在戴月身上。她顺着线往天上看去,时近正午,天光大亮,刺得她双眼涩然。她手中的剑,拥有斩断一切的威能,不论是时间还是命运,只要一剑,被困住的人就会自由。但是这种威能一个人一生只能斩一次。 她望着戴月身上的线,“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她久久凝视着,久到难以揣测她在想什么,但她最后什么都没做。 神剑试炼结束之后,鱼泠鸢的阵法开始崩塌,在归一门外待命的死狱来使像是要进去搜捕戴月。 方才兴奋的人群变得有些惊惶,天道宫还在谈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玉京鳞主的事。事情太多了,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她拿出一包紫色的药粉点燃,熄灭之前,她和那把抢来的剑就已经到达了歧渊之下。 紫焰瞳神悬挂在空旷无边的歧渊中,圆浑的球体上布满了眼睛。祁望舒到达的时候,除了中间那只主眼,其他眼睛全都睁开了。 祁望舒的身影倒映在密密麻麻的瞳仁中,形成无数个扭曲的人形。似乎在被注视着,那些视线似乎有实质,就连剑灵也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窥伺。 站在世界法则边缘的剑灵敏锐地察觉到,这团火并不是此界之物。这个外界邪魔竟是想污染修真界吗? 剑灵身为器物之灵,想不起自己的来历,但它无端地知道,修真界并不是第一次被觊觎了。而这歧渊就是一个豁口,或强或弱的世外邪魔都想着能从此处爬出来,侵吞修真界这块肥肉。 可是相比世外邪魔,世内法则孕育出的生灵显得如此孱弱,甚至就连传说之中的龙神也无法幸免,因而命丧黄泉。想要逃避,唯有飞升去往其他世界,才能找到活路。 剑灵心道,世界之外还有更大的世界,天命之上还有更高的天命,飞升离去找到的那个世界是否更安全一些呢? 严决明从阴影中走出来,祁望舒一向不喜欢他那种时刻都笃定的神情,他总是自以为能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严决明:“你真的想好了吗?” “你又看见什么了?你的卷宗上也有我的死期了?”祁望舒没去回答他的问题,余光瞥向光球。光球安静地悬浮,散发的气息不似活物。 “没有,一片空白。” 祁望舒勉强翘了翘嘴角,“是吗?连你的神也看不见吗?” “我的神,”严决明扯出一个虚伪的笑来,“我的神很讨厌这把剑的气息,你最好早点用掉它,和它一起消失倒也不错。” “开始吧。”祁望舒没有继续话题,她看着噬日魔剑,宽阔的黑铁剑上仍然映照不出紫火的光。就像歧渊一样,就算是太阳也无法照进歧渊最深处。歧渊之下爬出来的东西,对这把剑由衷恐惧,她也一样,「神」也一样,是害怕被这把剑杀死吧? 只可惜她要斩断的,不是现在存在的,天道已经选中了新的木偶。究竟是「神」胜利了,还是天道再次献祭「木偶」胜利了,都和她没有关系。 「神」睁开了主眼,那是一只硕大的眼球,没有瞳仁,苍白得有些恐怖。祁望舒感觉到一道紫光笼罩住自己,她完成交易了,现在「神」将带她“跳跃”到过去。 现在或是未来要发生的一切,即将与她无关,可是这一刻,她想起了戴月。 她陌生的心脏砰砰跳动着,自己学会的第一种情绪,竟然是悔恨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祁望舒才有了踩在实地上的感觉。 祁望舒定神一看,纯黑侧墙上绘满橙红壁画,这些过于鲜亮浓郁的颜色在深夜的烛光下就像流动之火。魇城的壁画像隔着一层雾,看不清楚,但是这里不一样。祁望舒看着低矮的划痕,那是她小时候的杰作,她好像真的回到了过去。 她往自己的寝宫走去,才发现魔宫夏夜也会有虫鸣。一个匆忙的身影穿过她,幼年祁望舒抓着枕头跑过去了。祁望舒错愕片刻,想起了这个孩子要往哪去。她远远地缀在后面,彩绘跟着移动起来。母后“生病”以后,她总是睡不着,想去母后寝殿看看。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安慰她,母后不是不喜欢她,只是生病了。 其实不是的,祁望舒知道母后没有生病,只是不喜欢她。 小小的身影在房门外来来回回绕,没敢进去。寝殿门扉紧闭,安神熏香从门缝里弥散开,她蹲下来,汲取着一点点熟悉的气味,抱着枕头睡着了。祁望舒也蹲下来,想要擦去她脸上的泪珠。这个时候门突然开了,楚铮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压低声音道,“你……想对她做什么。” 祁望舒长得不像任何一方,但是仔细看却能发现地上睡着的那个长大以后或许就是这样的。楚铮突然丧失了细看她的勇气,僵硬地把头偏向一边,“你又是何人。” 祁望舒看着她身上的线,那条线一直延伸到天上。似乎只要轻轻一拉,她就会被抽走。 侧面墙上挂着武器架,剑鞘和剑摆得整整齐齐,似乎有人精心打理过,每一柄都光滑平整。楚铮没能直视祁望舒的脸,但她静静地看着光可鉴人的剑身。她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孩子,但是这样的她,又有什么颜面出现在孩子的面前。 楚铮很突兀地说了一句:“你这些年……是不是很辛苦啊?” 祁望舒张了张嘴,什么有用的也没说出来。她眼泪淌下来,“你为什么要死啊,你死了……她怎么办啊?” 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你死了他们都在骂你,没有一个人记得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要为了这些人离开我呢? “没事的,没事的,”楚铮拍拍她的后背,“我的孩子会长大的,她很聪明,也很厉害……” “难道你没想过,她离开你之后会变坏吗?她是魔族,和你认识的所有魔族都一样,天性残忍。” “小祁,不要这样。”楚铮认识那把黑色的剑,“这是我的命,我已经认了。” “我希望你回到自己的时间里去。” 我是罪人,本该赎罪,可是我生下你的时候……我很幸福。 严决明说过,她只有三次跳跃的机会,如果不能让楚铮心甘情愿递给她那条线,这些年为了斩断线作出的努力就会白费。 方才去过的时间线里,祁望舒已经出生了,斩线并不会影响她自己的存在。可是那个节点的楚铮不可能活下来,她自己也不愿意活下来。 祁望舒向神许愿,前往更前的节点。 这一次祁望舒出现在归一门禁地,此时的归一剑通体雪白,剑身细长,不太像后来的模样。还没等她靠近,一阵簌簌声响起,半大少女拨开草叶前来。朗月高悬,银色清辉映照出她的模样——正是楚铮。祁望舒敛息躲在草木中,只见楚铮双手合十,对着归一剑祈愿。 楚铮会有什么愿望呢?祁望舒暗自思忖,却发现自己对她实在不算了解,一时间竟是猜不出来。 楚铮此时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她来归一门已有数年,剑技却不见长进。在修剑这件事上,她完全没有天赋。她不理解为什么族人口中的天命会这样难,但是她早已被告知了自己的命运,她身负救世重担,是天选之人,怎么能在这里折戟。 宵禁时间,剑台不会来人。楚铮不敢浪费这样好的机会,就算是一点一点磨,也要有所进益。 只不过,这第三层孤舟羁旅实在是难以明悟。楚铮觉得拜一拜归一剑能有用,现在看来只是徒劳。唉,要是有人能教教她就好了。大师姐应该是出去找人打架了,这个时候又有谁能恰好出现在剑台呢? 祁望舒好歹也是剑主,楚铮的困惑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她还在思考怎么靠近楚铮才不会被怀疑时,楚铮却已经发现了她。 “你……也是剑脉弟子吗?”楚铮的视线落在她的佩剑上,她不是性情外放之人,但是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熟悉,让她心生亲近。 “是的,”祁望舒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我刚刚游历回来,师姐可是对第三层有些疑问?” 楚铮在门中辈分颇高,叫师姐并不出错。 “说来惭愧,确实是有不解之处。” 祁望舒想起戴月教她练剑的场景,只不过此时身份发生转变,她是那个引路人。她原本认为,自己最多只能拙劣地模仿,教着教着却发现,她在用学来的爱来爱人。这个认知让她停滞了一下,看着楚铮,她似乎明白了,原来戴月和楚铮望向自己的时候,会是这样一种心情。 “剑法之中有「势」蕴藏其中,师姐可以把自己当做一叶扁舟,遇上风浪与暗流不要惊惶,避其锋芒顺势而为,就会去往想去的地方。” “……” 楚铮听懂了,她想起自己远离故土也是在船上漂泊,「势」便是掀起的滔天巨浪。 “我也坐过船呢,离开家的时候,就是坐船的。”楚铮练完一遍,就打开了话匣子。 或许面对陌生人能更轻易打开心扉,她现在非常非常想和这个陌生“师妹”聊天。从深夜聊到东方泛起鱼肚白,聊巫族祖地,少年时期的朋友,现在归一门不着调的几个同门。 “但是我清楚,这些都不是长久的,”楚铮说,“我……注定会离开,我不想让他们伤心,还是不要靠那么近了吧。” 祁望舒看着她的线说:“如果有一个方法,可以摆脱这个命运呢?” 楚铮顿了顿,“我已经很满足了,不敢再奢求更多。我家那边有个说法,这世界上的生灵,从出生到离去,都有自己的位置。我问过朋友,我的位置在哪里。她当时说,我会去很远的地方,因为我的位置很高。我又问她,我在那个位置会不会幸福,她说一定会的。” “很多人说过这个,「你的位置很高」。但是我自己并不理解,太模糊了。不像我的朋友,她的位置是「眼睛」,能够看到所有人的未来,族人都要遵从她。族里长辈觉得,我的位置这样模糊,只能看到命中有一个女儿,可以随意处置我。” “在我万念俱灰,即将进入妖族部落做一个孕育生命的容器时,我的师父封断念除去了作恶多端的未来夫婿。朋友要我跟着他,这样就能去那个很远的地方。我想往上爬一爬,爬到那个不知道多高才算高的位置。我要等着我的天命,至少现在我很满足。” 祁望舒说:“那个位置很高,高到他人都无法触碰呢?你也要欣然接受吗?你明明舍不得朋友,如果有一天他们都忘了你,在那么高的位置上你还会幸福吗?” “不如试试换一个位置……” “其实我想见见我命中注定的女儿。如果逃避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了。小时候我总是被要求去恨,恨是我们族人生来就该拥有的力量。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好。” “世界不是只有夜晚,太阳是热的,亮的,就像传说中的爱。” “我想,如果我见到了我的女儿,我应该会懂什么是爱吧?” 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祁望舒开始思考楚铮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次她出现在一个陵墓中,出口有三个人影,她们叽叽喳喳地讲话,听声音像是小孩子。祁望舒想整理一下思绪,可惜处在下风口,孩子聊天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缈缈姐,我真的那么倒霉吗?难道我要去的那个位置的命运,比在全族人中连续十天抽到守祖巫陵还要倒霉吗?” 明缈把洛枫铃扒拉到一边,“你守夜守得横七竖八的,不怕祖巫大人入梦揍你么?” “祖巫大人又不是普通人,”洛枫铃嘴硬,“她老人家要是跟我一个孩子计较,那她也……唔!” “楚铮,你捂我嘴干嘛!” “……枫铃,我们在守夜,祖巫大人能听见的。” “!”洛枫铃捂住自己的嘴巴,又小声说,“话说你的位置还是看不清楚吗?缈缈姐,你给铮铮看看呗。” 明缈也看不清楚,她作为明家这一代的「眼睛」,按理说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除非铮铮这个屠龙楚氏之后,是千年难见的普通人。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看不清楚「位置」也说明,她的未来已经开始了。 毫无预兆地,明缈看见了千百年后的枫铃,她的双眼满是恨意,她不断地反抗命运,却被命运压垮。她生来就是众星拱月的命格,所有人都想献给她最真的爱,要燃尽自己照亮她,可是她却没有办法挽救这些转瞬即逝的流星。 明缈看向楚铮,却看见她抱着一个女孩,轻轻地哭着说:“我很幸福。” 明缈意识到,她们三个人的命运,在这一刻交织了。 她对洛枫铃说:“你的位置,在海的另一边,你会吃很多很多苦,但是你很勇敢,你会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铮铮,”明缈叫她,“你的位置很高,还会有一个女儿。” 洛枫铃没有被吓住,她夸张地抱头哼哼了几句,“真要这么惨吗?不会吧……不是吧。” 楚铮拉了拉明缈的衣袖,“那我的女儿会比我幸福吗?” 楚铮在族里过得并不好,她很清楚过得不好的女孩子会有什么生活。 “会吧。”明缈把滚了一层灰的洛枫铃提溜起来,“去洗洗。” “缈缈姐,你还是那么残忍……” 随着两人声音的远去,楚铮似乎听见了祖巫陵深处的动静。但是出奇的,她不害怕,她只是揉了揉跪得酸麻的腿,往里走着。 她看见一个双眼狭长的女人,女人有些颓丧地坐在地上。楚铮愣了愣,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陌生女人问她:“你会有什么梦想呢?” 族里没人会这样和楚铮说话,让她有些羞涩。她这样默默无闻的人,也会有人在意她的想法吗? 祁望舒看着那条代表天道的线,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明明那么细弱,却柔韧得可怕。 没有丝线的木偶,只是一件死物,直到枯朽都不能哭不能笑。一旦木偶知道了那条线的存在,会感恩吗? “我想让这个世界更好一些,这样的话,那些像我一样的女孩,就不必哭了。” 会的吧,会感恩的。 “铮铮,你去哪了?”明缈在出口处叫她。 “我马上来……” 转头的时候,坐在地上的女人消失了。楚铮揉揉眼睛,是错觉吗? 【作者有话说】 火烧眉毛赶报告也要更新! 感谢在2024-06-2721:22:07~2024-07-1117:5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27430216瓶;无敌的我还是普通人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审判(上) ◎一条人命,哪有我归一门的清誉重要呢?◎ 戴月的双手被人粗暴地反剪到背后,扣上了一个冰凉的铁环。领头的死狱使是个不苟言笑的女人,她的眼睛很奇特,像是蒙上了一层黑雾,带着森然的鬼气。 “罪人戴月,我等奉玄武圣令,前来羁押。”她手中握着一枚令牌,上刻玄武纹样。 围观弟子没几个知道四圣使的,只认识被控制住的戴月。但那玄武纹样古朴繁复并非凡物,死狱使气息深不可测,逐渐明白过来此事非同小可。于是人群避出一个圈,不敢靠近了。 戴月被死狱使架起来,身后土石造就的宫殿此时骤然崩塌陷落,发出轰鸣巨响,一时间大风起,尘土飞扬。戴月眯起眼睛看向架住她的人,这些包裹严实的死狱使,手套与袖口之间露出黄铜一般的光泽,似乎是傀儡。她把“死狱”二字咀嚼了一遍,发现自己对这个组织极为陌生。 师父呢?鱼师伯呢?她往四周看过去,只能看见一张张惊惧惶惑的脸。 祁望舒站在遥远人群的尽头,戴月也看见了她。戴月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想必这个人一开始目睹了她被扣上铁环的全程,毕竟她落到这番田地,都是拜她所赐。魔族是极擅欺骗的种族,就算祁望舒脸上带着诸多复杂情绪,戴月也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她情绪被引动是因为自己。 因为祁望舒视线的落点根本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背后。戴月扭过头,自己站在峰顶,站在祁望舒的角度,除了天什么都看不见。 “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不论是在试炼中还是现实,你和祁望舒只能活一个。”脑中尖利的嗓音又出现了。 戴月没理解它的意思,“鱼师伯替我争取到进入秘境的机会,想必是会利用这段时间替我奔走,也就是说,我不一定会死。” 那声音咯咯一笑,“望舒是月,而你也是月,这世界上的月只能有一个。你这个「代月」,在真正的月出现的时候就该让位了。” “是吗。”戴月听得有些心惊,如果是从前,她不会相信这个声音,但是现在她似乎不得不信。 “不要忘记你自己是谁。” 戴月好像抓到了什么,迷雾之中露出了一点线索—— 人群外两位陌生修士朝那女人道,“敢问这位死狱使大人是玄武七宿的哪位?” “玄武第四宿,危月燕。” 危月燕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人群不自觉地往两边分开,两个修士立在那里。 一人身着天道宫的月白长袍,从容淡然,是个相貌颇为年轻的女人,另一个身着昆仑墨蓝劲装,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孩。 “原来是危宿大人。这个人你现在还不能带走哦。”墨蓝劲装的女孩说。 她叫危月燕大人的时候看着有些敷衍,脸上的笑意没有半分尊敬的意味,让戴月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她很快地蹿到戴月身旁,把那四个傀儡的手拍到一边,又轻轻一掐,铁环应声而碎,戴月便自由了。 危月燕带的四个傀儡修为都在化神以上,这样的情况下,她的傀儡竟然会一触即溃?她自从成为新一代玄武七宿以来还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一个魔族,如何值得这样的人出面保下? 她只得冷冷一笑,“贵地是什么意思。” 月白长袍的女人说:“还请危宿大人和这位……小友,来我天道宫一趟。” 天道宫修士在前面带路,危宿一行缀在最后,警惕地看着中间的戴月和女孩。 那女孩打量打量戴月,“你就是戴月?看着有点没意思啊。” 她又扭头打量危宿,“你更没意思。” 戴月,“……”什么意思? “姬灭前辈,快到天道宫了。”月白长袍的修士说。 “哦,”姬灭说,“天道宫最没意思。” 行至殿前,一艘飞舟正往西飞去,戴月感觉到了金色印记传来的悲伤。她摩挲一下手背,明霓夜……不知道怎么样了。 姬灭盯着飞舟,“生姜,小蛇要回家了吗?” “……”领头的姜昇沉默片刻,“姬灭前辈,玉京鳞主已经作出了承诺,她本就不会在此地久留。” “难得出来一个有意思的,你们就这样背着我偷偷放走了呢。” 台阶上,戴月听到明霓夜的消息,猛地抬头看向姜昇。 “玉京鳞主承诺了什么?” 对方站在檐下,阴影遮住了她的表情,身后的殿门缓缓拉开。她站在门中,扬起公事公办的笑,嘴角的弧度与面对危宿时一般无二,“小友别担心,我们受人之托,你不会有事的。” 戴月发现了,她之所以相安无事,是因为已经有人替她付过代价了。 天道宫的殿中燃着香,草木调和的气息有镇定安神的功效。戴月踏入殿中的第一步,就感觉到心中的情绪难以控制地安定下来。四圣兽烛台上点着蜡烛,仅照亮面前的一小块地方,整个殿的构造像一个筒,站在殿中央的人看不见其上层层叠叠回廊中的人。 戴月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审视自己,她抬头只能看见模糊昏暗的回廊,回廊一圈一圈向上收去,没有尽头。奇怪的是,她站定之后,先前进来的姜昇、姬灭,紧跟着她进来的危宿一行人都消失了。 脑中的声音说:“没想到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戴月觉得现在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周围的一切都在隐瞒,不论是修真界还是这个自称是她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真相。” “现在还不是时候。”那声音说。 归一门与天道宫的关系尚可,戴月也常来拜访,这座大殿她却未曾来过。她想起姜濯筠,不知道她是否会面临相同的处境。有些话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如今是不是再也不能见面了呢? 戴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永远陪在她身边,她要完成的任务太难了,就算自己嘴硬要抗争到底,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可惜她软弱且卑劣,无法接受姜濯筠身边出现新的人,只能这样不远不近纠缠不清。她有时候想,姜濯筠脱下面具的那一刻,是不是……也想靠近她一点呢? 她原本以为自己占尽先机,可是现在所有人都在俯视她。她如果在这里死掉,姜濯筠会怎么样呢?又掉入原定的时间线吗?和原来一样,做一个镶边花瓶,光芒被掩盖,性格被抹去,流干眼泪郁郁而终吗? 她怎么舍得。 明明这一次已经不一样了。 “归一门戴月,你身为魔族,蛰伏在我鸿元大陆,有何居心?” 在场多数修士都很不理解天道宫的安排,如果确定是魔族,就应该当场诛灭,哪里还要大费周章地审判她。 “这些有什么好问的?”有人窃窃私语。 “据说这个魔族,和先前的玉京鳞主有很深的交情……为了保住这个魔族,玉京鳞主才会自请驻守十方台的。” 多数修士通过上一场谈判的结果猜测,这魔族还能活到现在,一定是做出利益交换的结果。 “不止呢,长垣城也出手了。方才上楼的两个女修都是长垣城隐世家族的人,一个是玄衍上人的师姐,一个是钟离掌门的师叔。估计世界上只有这两位敢在死狱使者面前截人。” 长垣城是北界最神秘的地方,见识再少的修士也能明白它所代表的意义。 “那位姜小道君,不愧有个好家世。与魔族厮混完了回家哭一哭,便有人替她收尾。” “这样出格也能全身而退吗?” 归一门的人自然也在回廊上,众人神色各异,但无人出口辩驳。他们是最没话语权的,魔火之乱时期归一门就出了潜伏多年的魔族叛徒,恶名远扬了数百年。琚瑶无意识地握紧拳头,又无力松开。就好像,整个宗门记挂戴月的就剩下她一人了。一侧的岳代靠墙站着,仿佛在观察所有归一门的人,而对戴月本人情况如何并不上心。 琚瑶突然有些不平,“甘掌门呢,他怎么不来?” 鱼泠鸢陷入昏睡,甘于卮自然要替她寻医问药。祁望舒手中捏着代掌门令牌,她自认为不是一个好的托付对象,但是目前看来,归一门靠得住的只有她了。如果她不接受,戴月或许会无家可归。 殿门再次被推开,轩辕长庚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数名奴仆,衣饰极尽华丽。更引人瞩目的是,那些奴仆抬着一张弓。轩辕长庚单手把那张弓举起来,阴暗的大殿仿佛瞬间处于暴晒之下,空气中的热度急剧攀升。骤然迸发的强光犹如不可直视的太阳,层层回廊上众人的目光不由得被那张弓吸引,就算刺目到流泪也无法移开视线。 “听闻昆仑山凌日龙宫是极阴之地,先辈修士铸七煌弓抵御邪魔侵扰,换得千年太平,”轩辕长庚对着回廊挺起了腰板,“在下偶经昆仑台,恰逢天狗食日,恍惚间误入一处仙境,内有仙子数人,邀我共飨宴。回过神来,我已身还昆仑台,若非手中握持此物,或可认为此乃黄粱一梦。” 轩辕长庚的话惊醒众人,这样的机缘不是谁都能有的,更是在无形之间坐实了他气运之子的名号。而现在处于话题中心的他本人,却紧紧捏着铜绿剑穗,几乎按捺不住心里的狂喜。这神器是紫火所赐,至于他所说的奇幻经历均为杜撰。 他在大庭广众眼前骗过了所有人,不论是往日高高在上的隐世家族或是手握权柄的圣使麾下,都将为他折服。一时的婢膝奴颜不算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最终他会一步一步走上巅峰,收揽天下至宝,届时除去诡异的紫火,他便能重获自由。 思及此处,他心念一转,私仇还未报呢。 回廊之上有人道:“老朽听闻这七煌弓还有一个妙处,寻常邪魔若是受了一箭,顷刻间便能化为飞灰。若是寻常修士受一箭,便不会成灰,顶多是皮外伤。归一门戴月以区区元婴修为越阶战胜化神大能黎逍少主,属实……引人钦佩。这样一个才能惊世之人,若是被诬为魔族,实在是我修真界的不幸啊。” 可堪神器之名的,必然*不是俗物,光是展示便能有如此炙热的光辉,寻常修士真的能受住一击吗? 琚瑶是火系修士,更能体会出不同,七煌弓上火色精纯,泛着蓝紫色的光,又无比滚烫。这是……神异之火!沾上一点便会成为此火的燃料,直至燃烧殆尽! 寻常当然受不住,戴月会死的! 让她没想到的是,平日里慈和的清鼎峰峰主却说:“还请轩辕真君还我归一门一个清白!” “峰主!” “峰主……” “峰主,不可以!神器上有扶光炎,戴月受不住会死的!”琚瑶不顾先前的管教,尖叫出声。 清鼎峰峰主把她情急之下抓紧他衣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轻声道:“一条人命,哪有我归一门的清誉重要呢?” 【作者有话说】 模仿我微博的号已经炸掉了,大家不用担心。笔名就是真正的id,只有两个字,不要相信任何我会借钱的话啊啊啊!!!警惕电信诈骗!!!给那个读者添麻烦了抱歉抱歉 第105章 审判(下) ◎借箭◎ 没有人质疑老者的话,面对魔族的态度就该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人修宗门怎么能允许妖魔瞒天过海呢? 戴月脑中的声音说:“你是要跃升高维世界的灵魂,不该被无谓的仁义道德绊住手脚。 你要拯救的世界里,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何其丑恶啊,你家长辈不在场,局面一倒向轩辕城,他们就恨不得先斩后奏,完全不会顾忌你是否真的是魔族。 他们哪能有良知,即使杀的是无辜之人,不过是顺大势而为。谁都清楚,人人都参与其中的大势,怎会有错呢? 你要为了这些人尽心竭力吗? 你真心对待的蛇妖师妹,怎么可能担得起皇女重任,此刻还不是带着部下逃之夭夭。 那条没有感情的荆棘,只顾着她自己,她只想去死,怎么可能会救你。 你自以为能教化的魔族,就是坑害你至此的元凶…… 你的「所爱之人」,出身高贵,想必不用陪你共赴黄泉。” 戴月思维出现一瞬间空白,脑中声音此时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把你的这一次机会让给我。反正你已经无力回天了,不是吗?” ——它想骗取我这具身体的控制权,戴月闪过一丝明悟,这种情况下它真的有办法脱困吗? 戴月看着七煌弓燃烧的箭矢,反而平静下来。 原本要钳制她的枷锁没能如约强加在身上——来押解她的死狱使是玄武圣使麾下,但是她们却让步了。这说明,想要保下她的人背后权势可媲美四圣使。 脑中声音瞧不上这里的「低维生物」,这个有利的外因并不在它的考虑范围。 她握了握空荡的掌心,那里没有剑。 那么,她本身的实力,也不在它的考虑范围。 它究竟有什么本事能保全我?戴月想不出答案,嘴抿成一条直线。 那么就只能这样了…… 一直以来,她都想做一个好人。不想让她真正在乎的人牵扯其中,不敢再靠近所爱之人一步。她变得犹豫不决,时时刻刻都在权衡利弊。她总是万事都想求个两全,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生命的代价。 可是哪有那么好的事,万一那把费尽心思打磨完的剑是魔剑呢?她自嘲一笑,不是早该知道了吗?有些时候就算付出生命也是无用的,倾尽所有去信任他人,把使命寄托在别人身上,一旦所托非人就会满盘皆输。 所以她必须得活着,她只有活着才能徐徐图之,这个狗屁的世界才有救。别人是君子还是小人都没有关系,爱她还是恨她都没有关系,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就是个从天而降的任务者。 有舍才有得,若是两边都不能舍弃,背道而驰的双方就会在她身上角力,撕扯她、毁灭她,最终捆绑着消亡。 她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她过得太憋屈,太委屈了! “你们说你们的,我救我的。”戴月说。 “你说什么?” 轩辕长庚见戴月气势节节攀升,和先前颓唐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又见她身上没有死狱的枷锁,心中不禁起了怯意。 这女修毕竟有接近剑主的实力,万一垂死挣扎起来……轩辕长庚紧紧拿着手中的神弓,不知不觉间后退了几步。 回廊之上喧闹的声音不绝于耳,戴月自然也听见清鼎峰老头高声回应着要诛灭她,归一门中众人辈分皆低于此人……就算有人求情,也不会被听见。 戴月往前踱步,站到殿中央。她朝归一门的方向拜了拜,高声道:“戴某出身寒微,幼时罹难,仰赖焚川鳞主相救,充作明姬侍婢。 然鳞主飞升、明姬仙逝,托孤归一掌门甘于卮。辗转数年,某日日勤业,幸成元婴之身,救助门人、请还神剑,未负众望。今使宗门非议,某甚愧之。” 戴月的声音在回廊中响起,字字掷地有声。议论之人见她尚有几分骨气,心怀鬼胎之人也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间竟是安静了下来。 长久的停顿后,戴月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唯我所求,归诸物耳!” 她竟是要和归一门一刀两断?! “戴月!” “戴师姐!” 清鼎峰峰主心中先是惊骇后为不解,世道多艰,大宗亲传的身份,多少人求而不得,怎么可以放弃地如此干脆?戴月此人仗着余荫,未曾受过一天苦,说出这等狂妄之言,属实……令人不甘。 他真的不甘,他汲汲营营数百年,机关算尽才能和归一门死死绑住。难道在一个小弟子面前,他因为归一门而权势加身、风光无限,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他厌恶这种人,正因为这种人存在,才会显得他卑劣不堪。 于是他当着殿中所有人的面,居高临下地对戴月说:“你可想好了?那便按门规处置吧,如今三峰长老俱在,也能为你做个见证。” “多谢长老成全。”戴月应声,并无半分犹疑。 众人隔着回廊往下看,戴月孤身站在殿中央,无人为她辩驳,她亦不需要这些。 逆转归一诀之时,她的气势突然暴涨,周身环绕的归一剑气似发出悲鸣。她伸手兀地点中一处关窍,送入搅乱气机的灵元,就像往身上敲下一枚钢钉,破皮碎骨之痛从那一点迅速蔓延至全身。 体内崩离剑气无处可去,只好破开骨与肉,源源不断地拉锯着皮囊,戴月身上满是剑气划出的豁口,每一处都昭示着难以忍受的剧痛。 犹如闪电击中了荒原上的独木,上一刻枝繁叶茂,眨眼间分崩离析。数年勤修苦练、累世执念夙愿,一并归于虚无。 可她从始至终都无比冷静,即使她的黑色发丝都能沥出血来。 众目睽睽之下,她废去了归一诀! “她真的废了自己的剑法……”有归一门的剑修失神道,“剑主气息散去了。” “不连累宗门,无论如何,她是一个好弟子。”有人慨然。 “可怜此人一生光明磊落,竟被逼到这番境地!”有人一直坚信她并非魔族。 “魔族戴月,”先前点出七煌弓作用的老者迅速开口,“你此番作为,可是认罪了?” 不过是以小博大,免去神弓的试探罢了,老者心想,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使出苦肉计也难逃一死。 “非也,”戴月嘶哑的声音响起,“还请祭出神弓一试,还我清白!” “你——你疯了吗!你活腻了!你不要命了!?”脑中的声音被她的行为所慑,此时才尖叫出声。 戴月无视这快要顶开她天灵盖的尖啸,传音挑衅拿着七煌弓的人,“轩辕长庚,此时不动手,你这辈子也别想杀了我!” 轩辕长庚自然不能咽下这口气,好啊,既然你自己找死! 他佯作不小心,“失手”松开了手中的弓弦,燃着极高温的神异火箭直直朝着她心口激射而出。离弦刹那间,箭身闪耀出刺目之极的白光,众人只见金乌展翅,如日轮坠落,又在箭尖坍缩成一个令人惊惧战栗的黑点。 难以忍受的灼热使得整个殿内掀起冲霄狂风,衣袖发丝往天空直飞,仿佛正在堕入无底之渊。木质围栏自焚,顷刻间便露出漆黑焦痕,仿佛数年腐化一夕造就,风与火一圈一圈往上攀去,势不可挡! 这便是神器,七煌弓! 纯阳之火,琉璃一般透明的扶光焰,的的确确是杀死魔族的不二法门。可是如此短的距离,如此巨大的威能……寻常修士怎么可能无事!众人只觉得,殿中女修必要血溅当场! 戴月心念电转,“若不出力,你——就同我一起死吧!” 脑中声音又惊又怒,“你连我都敢算计!” 这时,戴月疏于锻炼的左手仿佛自己有了生命,在箭尖触及心口之前“恰好”出现在了身前。她轻轻一捏,血肉就如老树皮一般层层爆开。 这支似乎没有实体的箭在触及手骨的瞬间产生质变,手上传来金铁摩擦的牙酸声,她一旋身,顺着冲击之势,以一招“孤舟羁旅”将此箭送还! 残留在身体中归一决的本能,孱弱到可以忽略不计,可是孤舟就是要弱到极致,才不会被大势掀翻! 电光火石间,此箭如入无人之境,穿过轩辕长庚右胸口,再将审判之殿的门炸开。 “砰——” 轩辕长庚毫无抵抗之力仰天倒下,胸口血洞汩汩喷涌,七煌弓触地传来沉闷的巨响,殿内余音难绝。 戴月看也不看,足尖一点,跨过半个大殿。 不知是谁往她的方向扔来一口带着鞘的剑,她反手接住。 “多谢各位藉此神弓证我清白,自此天高海阔,你我有缘再见!” 戴月不敢停留,一溜烟冲出了殿门豁口,扬长而去。 只留下众多修士,惊愕不已。 “那可是神器……” 身后追兵者众,多半是轩辕城雇佣的杀手,看来在他们的计划里,今日便是戴月的死期。 脱力感袭来,戴月咬牙硬撑。天道宫的路她熟,七拐八弯甩掉数个杀手。她没空思考别的,只要能逃出去,便能重获新生。 耳后传来武器相接的脆响……怎么会这么近!?难道她已经无暇顾及近身的威胁了吗? 戴月这时有些惊慌了。 她扭头一看,却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呈左右护送之势,把她夹在中间。 姬灭还是先前那样,伸手拍飞了突袭向戴月的刀剑。姜昇没有动手,似乎眼前的小场面用不上她。 眼见戴月体力不支,她们架着戴月甩开追兵一段距离后,姜昇手指掐诀,支起一个结界。 戴月瘫倒在树旁,“两……两位……可是,希聆,希聆的族人?” 姬灭那双铁钳一样的手,把戴月拨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开始治疗她的伤处。 只不过姬灭的治疗和刀割或许差不了多少,竟是比殿内接箭还要疼痛,戴月不一会儿就变得冷汗淋漓。 姜昇在她正欲呼痛之时精准塞入一枚丹药,戴月的嘴便又闭上了。丹药化开,一股清凉的药力顺着破损的经脉,和姬灭的灵力里应外合修补催生起来。 “我们确实是希聆请来的人……你此后要去何处?把你安顿下来,我们的任务便可结束了。” 戴月隐约品出一些不对劲,“希聆在何处,我便要去何处。” 姜昇俯视着她,眼神极冷,面上没有笑意,“她在长垣城。” 原来是回家了……戴月心底稍安,“那我便要去长垣城。” 姜昇对她的发言不置可否,没再理会戴月。 过了一会,姬灭才腾出空来说话,“有什么好去的,你又见不到她。” 【作者有话说】 1.0修改了一下个别字句 感谢在2024-07-2012:43:53~2024-08-1715:1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壹22瓶;4527430210瓶;无敌的我还是普通人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龙神幽影 第106章 北上 ◎我对她不只有朋友的感情◎ 姬灭盯着戴月的左臂看了好一会,似乎没能发现玄机,“你这条手臂我治不了。” 戴月左臂,从指尖到手肘一丝皮和肉都没剩下,只留下焦黑的骨头。姬灭用剩下的纱布把这一部分包起来,看着不那么骇人了。 戴月不甚在意地抓握了一下左手,缠着纱布的手攥成拳头再分开,似乎没有什么影响。她看出姜昇并没有想和她说话的意愿,等到姬灭收拾完才问道:“为什么我不能见希聆?” 听她这么问,姜昇若有若无地瞥了她一眼。 “小东西,长垣城的规矩少打听,”姬灭说,“你是小阿竹什么人?” 这两位看着像是姜濯筠的长辈,戴月拿不准她们之间的亲疏远近,实在不好回答。 “我……”戴月有点扭捏,“我是她的朋友。” 姜昇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她凉凉道:“外人管不了长垣城的事,这位阿竹的朋友。长垣城的女儿做错事就要受到惩戒,一旦回去了,是生是死都和外面的人无关。” “请问这位前辈,”戴月抬头看姜昇,“如果是外人,要如何拜访长垣城?若是希聆死了,我也不好苟活。” 戴月说话的时候实在太冷静了,仿佛她所说的事情理所应当。 姜昇看着她,幽幽叹了口气,“说得倒好听……” 语罢,姜昇转身就走,似乎多有不耐。 发布任务的姜濯筠甚至不认识她,是她主动接的。她没那么好使唤,她出现在这里只不过是因为另一个人。 回忆里的女孩端着一杯茶汤,乳白的雾气在澄清的碧水上绽出一朵花。她听见女孩说:“姐姐喝茶。” 她一开始没接,她不喜欢这样的女孩,觉得她们太柔弱了。其实茶泡得很好,女孩白到透明的指尖挨着瓷杯被烫得发红。她还是接过去了,女孩对她柔顺地笑笑。 彼时她被训练折磨地狼狈不堪,她的日子哪是族里这些待嫁的娇娥炉鼎能理解的。虽然同在姜家,但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和女孩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她问女孩:“为什么来讨好我?” 女孩微微睁大眼睛,“不是的,我很羡慕你们。” 她心里觉得荒谬,面上哈哈一笑,“等你不再那么温驯,或许就不用羡慕了吧。” “真的吗?”女孩眼里闪烁着她看不懂的光,让她有点笑不出来。 她只能说:“或许吧。” 后来呢?后来这个女孩果然没那么温驯,她逃婚了。那天下着暴雨,她挡在没用的情郎面前,跪着拽她的衣袖。 “姐姐,你放了我吧,我和他是真心相爱的。”暴雨糊住了她的发丝,小腿跪在泥水里。她身后戴斗笠的男人看见她的刀,屁都不敢放一个。 怎么了,是你教会她不要温驯,是你让她知道可以反抗的,不是吗? 她把刀收到鞘里,闭了闭眼,“我就当没见过你。” 再后来呢?再后来她没了。那年冬天特别冷,巡逻的时候,她捡到了来历不明的姜家血脉。茫然的女孩衣袖绣着竹叶,是她认得的她的针脚。 姜昇:“你选长垣城是吧?” 姬灭用手肘杵了杵戴月,“小生姜让你跟上呢。” 三人乘上了前往北界的飞舟。隔间内,姜昇坐在桌边擦刀。姬灭不知道从哪里叼了根草,躺在唯一的榻上,双手枕在脑后且高高翘起二郎腿。 戴月靠墙坐在地上,如今归一诀被废,便只剩下劈星剑法。脑中声音自从挡下七煌弓那一箭后再也没出现过,似乎和她左臂的隐秘有些许关联。 她的左臂骨,前几次受伤的时候就显出了异常,这次竟能抗下神器级别的攻击……一般来说,这种事只有相同或是以上级别的武器才能做到,难不成她的左臂还能是神器吗? 没有头绪,她又望向莫名其妙得来的剑。 当时那么混乱,她也不清楚抛给她剑的人是谁。剑柄和剑鞘的木质平平无奇,不过制造的工艺十分高超,闭合的时候它们严丝合缝,恍若天成。她把剑缓缓从鞘中抽出,剑身窄长,光亮如鉴,仿佛一泓秋水。 “是好东西。”姬灭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身了,姜昇也没再擦剑了。 “剑柄剑鞘是苍檩木的吧,几百年没见过了,”姬灭翻下来蹲在她旁边,拿起剑鞘凑近看了看,“苍檩木,万木之母,据传有勾天连地之能……但是你这个看着不像千年份的,顶多给你通通经脉。啧啧啧,你们归一门好货还不少。” 姜昇的眼睛没移开过剑身,不由得说:“连化神都没有,给你用也是可惜了。” 她似乎觉得不妥,又加了一句,“化神之上才能激发陨仙铁的真正能力,在你手里和普通的精铁没什么区别。” 戴月:“……” 戴月更看不出来这把剑有什么底细,只觉得它或许有些年头了。这把剑没有护手,剑在鞘中的时候仿佛一根规整的木棍,剑身上也没有任何标记,干净得难以辨认原主人的身份。 戴月拨弄剑身,想试一试锋利与否,谁知一伸手就被割伤了。更奇怪的是,她的鲜血一滴到剑身上迅速就被吸收。突然,一股吸力从剑身上传来,她视线迅速被墨色吞没,而一旁境界远远高出她的两人却未曾察觉。 眩晕过后,戴月发现自己站在熟悉的荒原上,她曾在此处修习过劈星剑法。她心底升起荒谬之感,她莫名其妙被拉入这里,不知道是因为这把无名剑和归一剑一样,拥有自己的剑内乾坤,还是这仅仅是她回忆的复现。 但是这片荒原十分平静,看上去十分真实,仿佛天地间就有这么一个地方。戴月尚未感受到危险,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出去,只好四处走动探索一番。她翻越山丘,路边的石子变成了白骨。这些骨头漫山遍野散乱地堆着,根系缠绕着它们,杂草野花在其间竞相绽放。不让人恐惧,反而觉得圣洁,似乎这是朝圣者自愿遗留的供奉。越往前走,遗留的骸骨越大,似乎超出了人族的范畴,混入了妖兽残骸。半人高的肋骨,小臂长的尖牙,六根指头的手掌…… “轰隆——”惊雷炸开,电光把世界分割成黑白二色,戴月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它的头颅生着鹿的角,身躯如山脉般蔓延。而那颗头颅正中,竟然有一个细小的孔,似乎有人把刺嵌在了那里。 天上的云越来越阴沉,炭灰色的云层中仿佛酝酿着风暴。终于,一道水缸粗的雷落在地上,荒原上生出裂痕。似乎要把戴月往巨大骸骨的方向赶一般,那些裂痕不断加深,潮水漫了上来。戴月手脚并用攀上了骸骨的头颅,但是一切都是徒劳的,海水仍在上涨。此时,云层终于承受不住,一时间暴雨倾盆。 荒原在沉没,海水在上涨,暴雨击打着水面上的一切。 戴月紧紧攀着鹿角的部分,仰起头挣扎着呼吸,一根木剑照着她的头落下来,把她砸到了水里。 水下又是不同的景象,戴月把那把木剑握住之后,心中一定,随即放松了全身。水流开始混乱起来,似乎有无数只手在拉扯她的衣袖。水中流窜的灵气牵引她的手,修正她的每一处动作,在经络中再现灵力运行的轨迹。这时,戴月感觉到一股陌生力量出现,她握住剑,顺应着它挥出了水底无声的一剑。 此剑一出,有一种难言的古朴意味,仿佛古往今来所有初学者的第一剑都理应如此。无甚技巧,只剩随意,却暗合返璞归真、大巧若拙的真意。可是随之而来的,是脱力感,似乎她在一瞬间激发完了所有潜力,身体变成了无用的空壳。 戴月剧烈咳嗽起来,预想中的呛水没有出现,她只感觉到有人用手缓缓拍着她的背。睁开眼,已是月挂中天,那把朴素的剑还紧握在她手里。 “多谢姬灭前辈。”戴月说。姬灭看着像孩子,也的确有孩子气,行事随心所欲,但是人很好。 “小年轻,”姬灭蹲在她旁边,“你为什么要去找小阿竹?” “前辈,希聆能请到你们来帮我,想必会付出代价。我受到诬陷,是我个人的失误,我不想牵连到她。如果她为了帮我,牵扯到长垣城的利益或者惹来族人的怒火而受到责罚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 “其实我还想着,如果罪魁祸首的我出现了,那么她需要付的代价或者责罚能不能让我承担呢?” “所以,你是因为义气,才想着做这些的吗?”姬灭问她。 还没等她回答,姜昇道:“长垣城的救兵没那么好请,我姑且是能接任务的那一方,姬灭前辈只听城主府调令。你以为城主府人情很好还吗,你也配?” “如果关系一般,就不要淌这趟浑水了。不要去长垣城找她,让她好好待在家里不行吗?” 姬灭倒是有些讶异姜昇的态度,毕竟姜昇在姜家小辈里算得上端庄持重。她从前也和姜昇一起出过任务,从未见过她这么浮躁焦虑的时候,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了。 姜昇恼怒,她担心姜濯筠付出得不值落得和她母亲一个下场,又觉得面前这个外人一无所知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是就算她们把这个外人带到长垣城,这个外人见到她之后,能保证在巨大代价之下保持初心吗? 若是不能,难道还要让姜濯筠求情,再一次把这个逃避的懦夫送走吗?不行了,她绝对不要再看见这样的事了。 “不是的,我想去见她不是因为义气,可能两位前辈没法理解,我对她不只是有朋友的感情。” 【作者有话说】 暑假了,多更一点感谢在2024-08-1715:10:03~2024-08-1920:5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最帅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钟鼎(一) ◎她祈愿,那些雪,千万不要落在她的头顶啊◎ 北界有高耸入云的山脉名曰镇邪,镇邪山横贯东西,如同一道天阻,即使站在飞舟上也望不见顶。飞舟最远只能送到镇邪山脚,往来北界之人多在此集散,镇邪山脚下便有了市集。镇邪山再往北就是破碎暗域,修士凡人能活动的地方,除去玄武圣使掌管的长终城,就剩下长垣城了。 破碎暗域,危机重重。其间时空紊乱,如若没有血脉路引,便会被卷入时空缝隙化为虚无。又有跨越不过天阻的妖鬼横行游荡,稍有不慎便会被其搅碎元神夺舍重生。姜昇、姬灭二人要去长垣城手下的庄子办事,和戴月约定一日后见。 想着要去见希聆,戴月在镜前端详片刻,决定去市集买一身常服。 市集上卖的最多的是妖鬼皮毛,有些档口的货甚至很新鲜,带着尚未干涸的血肉。随处可见的是抓着皮毛说价的,即使染得满手猩红也死死拽住,争得额头青筋暴起。窄巷中鱼龙混杂,拥挤不堪,任你是什么天之骄子,在此地也是龙困浅滩,不得兴风作浪。 “哪来的土包子,买不起瞎看什么?” “谁踩了本少爷的脚……哎!” “挤什么挤,人还是太多了,就该把你们全扔死狱去。” 北界灵气稀薄,寻常修士难出头,据说北界灵脉都被拘在破碎暗域了。于是破碎暗域充满诱惑,无数的修士或是凡人都做着同样的梦:披上妖鬼皮毛,在时空缝隙中穿梭,巧遇机缘一步登天。 镇邪山的风吹过整个窄巷,腥燥却冰冷,带着赤裸欲望的浮躁空气被吹散了些许。戴月不禁抬头望向山,重重云霭后灰白的庞大山体如同蛰伏的巨龙,让人生出渺小之感。 第二天清晨,出去办事的两人回来了。戴月似乎是仔细梳洗过,不似前几日赶路时的灰头土脸。两人只见戴月平日散落的发丝被高高束起,换了一身白色常服,肩上围着北界最时新的深青色风领,称得她身姿挺拔、气度不凡。 短短一日,简直判若两人。归一门崇尚苦修,戴月行为节俭,在富庶的长垣城二人眼中可以算得上举止抠搜……但市集上这种常服可不便宜。姜昇眸光微动,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原以为戴月是不修边幅之人,毕竟她从未见过戴月刻意整理衣着。 姬灭用指节敲了敲戴月放在桌上的木匣,“这里面是什么好东西吗?” 戴月忙把匣子揣进怀里,“只是一个小玩意。” 姜昇没有点破,只是说:“快些走吧,天黑了不好赶路。” 镇邪山边,风格外冷,似乎掺杂了鬼魂的怨气,冷到要往骨缝里钻。半山腰上有个湖,湖边靠岸处已经凝上了一层白霜。姬灭掏出什么东西甩给戴月,“先把皮子披上,跟着我们走,眼睛别往两边看。” 镇邪山上林木茂密得出奇,层层叠叠的树叶几乎漏不下来一点光,暗到几乎分辨不出天时。姬灭走在最前面,姜昇殿后,戴月裹着分不清品种的妖鬼皮毛,垂眼盯着姬灭的脚后跟。 似乎从前也见过这样的场景,是在哪呢? 阴暗逼仄的山道,仿佛看不见尽头。但是有一个穿着月白长袍的少女,要牵着她走出这里。她当时忘记了害怕,只想着去戳少女身边的照明术光球。少女好笑地蹲下来,像是为了照顾她的高度,重新掐了一个诀。 光球像轻飘飘的萤火,柔和却明亮。但是这个时候戴月没能被光球吸引,因为明亮的光球同时照亮了少女的脸,那双浅淡的琥珀色眼睛近在咫尺,让她产生了一种直视太阳的错觉。她的呼吸突然变得很慢,几近停止。想细看,却生怕冒犯,又嫉妒这是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能拥有的。 是了,那年她顶撞师长被罚思过,期满却不慎跌落山涧边。希聆在门中做客,也一道来寻她了。那么多人,漫山遍野地找她,却只有这个人愿意下来。就好像和她有着命中注定的缘分,是只有这个人才能找到自己的。 那时候希聆帮她擦干净了手和脸,问她:“还疼吗?” 其实腿疼得快要裂开了,但戴月梗着脖子说:“不疼,一点都不疼。” 到了殿上,众人围在希聆的身旁嘘寒问暖,而她这个在外人面前丢脸的弟子自然要受到责罚。指责她摔的不是地方,蹭脏了玄衍上人爱徒的衣角。似乎太过弱小的时候不该有傲骨,所以谁都要来折一折,用来发泄他们对掌门甘于卮的不满。 但是她当时不懂,她只是被迫跪着,摔断的腿磕在地上。 听着他们一遍一遍问自己:“可诚心悔过了?” “可是知错了?” 她张了张嘴,干涸的嘴唇要扯出血来,“我……” 我明明没错,为什么要认错呢? “这位前辈,”希聆一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她,“她的腿很疼,有什么话治完了再问吧。” “希聆仙子真是心善。” “不愧是天道宫的首席!” 在场众人辈分比她高的大有人在,但无人会质疑她干涉别宗弟子之事是否不妥。 明明获救了,戴月心中竟生出了一丝微妙的不满,她发现这个人离她太远了——何其高不可攀。 自那以后戴月觉得自己很糟糕,她没办法克制自己去想她。她反复琢磨为什么她会知道自己口是心非的疼痛。好想靠近她,但是用的是最寻常的朋友身份,不亲不疏地望着。 她隔三差五往天道宫溺湖跑,只为听她例行的琴音。她发现自己好像谵妄了,总觉得薄雾之后的那双眼睛也在注视着自己,连琴音都变得非同寻常。 她发现是我了吗?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要落荒而逃,或许她是清楚的,只是没准备好继续和从前那样以朋友的身份问安道别。 后来她的修为还是进展缓慢,而希聆仍旧保持着难以追赶的速度前行。 再后来她不再频繁去溺湖边,无论寒暑都要在清源峰习剑。 直到有一天,大雪纷飞,一袭月白在其中难以分辨。戴月的心神全然付诸剑上,似乎籍此就能忘却生活中的苦闷。 日子一如既往的难过,她总是被审视,性子稍微尖锐一些就要被惩戒,她只能学会闭嘴。所有人都等着她被逐出师门,长辈投向她的眼神总是责备,仿佛她生来带有原罪,同辈觉得她性格扭曲难以相与,后辈不承情,只说她不言不语,傲慢如斯。 只有一个人站在她看不见的角落,祈愿着,那些雪千万不要落在她的头顶啊。 这个祈愿很快被付诸实践,飘零的雪片被温柔的力量带离。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去,风雪濛濛之中,有一个月白的身影不知道站了多久。 凄清孤寂的清源峰也能招来天上的神女吗? 戴月不敢相信,直到神女朝她走来,才明白过来,她不是神女,是和她一样的人,是她的希聆。 这段时间她们许久未见,日思夜想的人猛然出现,戴月感觉到心脏“砰砰”跳起来,有力而鼓噪,吵得人眼前发黑。 可是神女的面庞无情无欲,怎能指望她懂得风情?她琥珀色的眼睛何其清澈,仿佛能倒映出天地万物,而,万物难留其痕。 戴月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方才没注意到,今天确实很冷,不适宜练剑,更不适宜出行。她后悔以这样不堪的心思来揣测希聆,神女就该端坐在高台上,普渡众生。 奇怪的是,希聆也没能开口。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习惯了她的注视,一旦她不在了,心底没*来由的就会烦躁。她于是来归一门找答案,一连数月。看着戴月的时候,这种烦躁没能缓解,反而愈演愈烈,所以今天她决定走向她问一问。 她的眼神重新落回自己身上,烦躁的感觉随即烟消云散。模模糊糊的,希聆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不知道怎么说清楚。 戴月说:“姜真君也是想起我这个朋友来了。” 姜濯筠愣了愣,她从未有过真正的朋友,除了敬她怕她的,就只有长辈了。 许多人都说过想和她做朋友,但是戴月不一样,她好像根本不怕她,让她没来由的,有点焦躁。她望向她的眼神总是炽热,从未有人这样看过她,这么说来,她们不像普通朋友。 姜濯筠不明白这种焦躁从哪里来,就像一潭平静如死水的生活,被戴月的出现搅动了涟漪。 “我们也算是……朋友吧?”姜濯筠不确定道。 戴月搓了搓冻僵的脸,对她笑笑:“当然啦。” 她没有力气再说别的,就连笑都很勉强。她从此在心里画了一条线,警告自己不要逾矩。 有些感情,自己知道就好了。 …… 思绪回笼的时候已经走出许久了,戴月惊觉脚下没有实物的感觉,仿佛踩在一团粘稠的黑色液体上。 “心神守一!”姬灭喝道。 戴月浑身一震,脚下再也没有被拖住的感觉。 “长垣城会指引每一个血脉回家,而外人不在庇佑范围。小东西,向前走只会更危险,再不回头就来不及了。” 戴月不甚在意地笑笑,“我没想过回头,前辈不必再问了。” 姜昇心里有些奇怪,通往长垣城的路有许多条,为什么姬灭前辈要挑这条路呢?她正这么想着,却感觉到姬灭在盯着她,那双稚嫩的眼睛暗流涌动,令她背后发寒。 直属城主府的护卫,实力何其可怕,她接这个活只是出于私心,姬灭呢?说到底,直属城主府的人能出现在这里,本身就不合理! 【作者有话说】 我又开学了QAQ 第108章 钟鼎(二) ◎我可以没有来生◎ 姜昇背脊攀上寒意,她抽出刀似乎想要擦拭,果不其然,刀面上映出了一个漆黑模糊的兽形。姬灭还是维持着先前的模样,没有半分出手的意思。一般的妖鬼熟悉长垣城族人的气息,不敢滋事,这一只敢跟在后面,想必是有恃无恐。 不对,她明明已经发现它了,它却没有进攻的意思。难道这只妖鬼的目标是戴月?姜昇心念电转,还未开口提醒,那妖鬼就动了。姜昇下意识把刀横在身前,而那妖鬼看也不看,直直越过她,伸出利爪直取戴月后心。 姬灭问话的时候戴月就升起了警惕,一路上怎么可能永远都相安无事?刹那间,利爪抓散了戴月的人形。姜昇毕竟高出戴月一个境界,能看出她身法了得,现下她只怕是伺机反击。 姬灭突然道:“别离我们太远。” 姜昇和妖鬼同时转头,只见戴月以一个蜷缩的姿势出现在妖鬼背后。她显形的同时瞬间暴起,弧光一闪,无名剑出鞘的声音随后传来。 “咚”的一声,似乎是头颅落地的声音。 “妖鬼只有一个罩门,在眉心魂关,下次不要弄错了。”姜昇拧眉道,似乎多有不耐。 戴月没想到看似冷漠的姜昇会提醒她,“多谢前辈。” 姬灭:“你……身上有兽类妖鬼喜欢的东西。” 戴月先前与妖兽打交道的机会甚少,一时间想不起来。她想用空余的左手捋一捋头发,却发现上面金色的印记在发光,透过纱布都能看见。 这是……明霓夜的契主印记? 姬灭一见便知这是何物,“你为何会有这个?” 绑定契妖,多半是心思不正之人,不付出努力只想着靠妖物的天赋能力晋升。难道自己看走眼了?这个人正派宗门出身,虽天赋不及但胜在功底扎实,非苦修无此成就,竟也会钻研歪门邪道么? 想起明霓夜,戴月有些担心,不知道她一个人能不能好好过活。 “这是舍妹为了救我性命而做的牺牲,我一直想着把这份力量还给她。” 戴月拣了些重点和两人说,想起长垣城势力颇为神秘,姬灭更是一眼就能看出门道,又问道:“长垣城……有方法解除血契吗?” “那你可真是问对地方了。” 姬灭细细看了戴月手上的印记,能量流动的方向与平时见过的不甚相同,甚至还是戴月给印记那一头的妖物供能。 印记光华流转,无甚血煞之气,想必结契之物血统高贵且未曾杀生。这样的妖物若是愿意共享修为,戴月早该跨过化神了。 “看起来你的妹妹不像寻常妖物。” 戴月摸了摸鼻子,“她从小被当做人来教养,只是很……嗯……有些疏于修行。” 姬灭失笑,一步登天的竟然是相连的妖物吗? “契约是能解除的,只不过要麻烦些。我们长垣城氏族被外界称为隐世家族,你可知道为何?” 戴月和大多数修士一样无从得知长垣城的信息,只能摇了摇头。 “你先前已见过玄武圣使手底下的人了,想必对神龙王并不陌生。神龙王有一妻名唤女嬴,是长垣城的领袖。可惜神龙王晚年昏聩,做出许多荒唐事,几近生灵涂炭。 女嬴悲痛万分,只好联合四圣使将它除去。此战天塌地陷,引得时空破碎。神龙王的爪牙化为徘徊无定的妖鬼,神龙王的身躯化为难以逾越的镇邪山,将长垣城子民永远圈禁……这便是隐世的原因。” 戴月隐约想起先前听闻的说法,是四圣使觊觎至尊之位,被私欲冲昏头脑,联合各族反抗神龙王。万族弑君后,又因分赃不均起了争端,征战不休。自此妖族衰落,人族崛起,方迎来修真者的盛世。 “女嬴与神龙王结下血契,同享无边寿数。若不解开,除去神龙王之时,女嬴便会随之而去。 然而如今女嬴尚在,神龙王却作古多年。若女嬴愿意见你,或许会告诉你解除血契的方法。” 戴月听到这些,不禁觉得心中震动,外界并无记载的神龙王竟能在长垣城窥知一二。 但她隐约觉得这种说法有不合理的地方,比如圈禁的族人仍然能进出镇邪山,又比如镇邪山存在的意义。 「女嬴似乎接过了神龙王让渡的权柄,使得镇邪山和长垣城二者合一,阻挡妖鬼进犯修真界……单论结局已成救世之举,那么,神龙王的死是否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正这么想着,漆黑一片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具无头尸骸。尸骸上残存的灵力散发着莹莹微光,似乎昭示着前路凶险。 “这是女嬴的后人,”姜昇看不出情绪地说着,“妖鬼最恨女嬴,凡是有女嬴血脉的,无一不会死在这里。有她们在,我们就不会迷路,因为她们会带我们回到长垣城。” 从看见女嬴后人开始,路就变得极为难走。能踩住的坚实地面不断变得稀薄,一旦掌握不好平衡,就会被沼泽一般的地面吞噬。 越往前走,女嬴后人的尸骸越多,戴月一行人攀上隆起的地块,向下望去只看见漆黑如墨的地上缀满了微弱的白光,犹如星空倒转。千万年来,那么多人死在了路上,她们的手直直伸往前方,似乎想要离家更近一些。 「我生长的地方是一座囚笼,我死后要化为路碑。」 一朵死者之火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成千上万朵死者之火,就能连成一条光辉之路——后来的人啊,大胆往前走吧! 直到前面没有路了,姬灭习以为常地踩上尸骸。指骨臂骨或是肋骨,散乱地和同族混在一起,不分你我地交织重叠犹如水中浮木,而浮木永不下沉。 可是当戴月踩上去的时候,四周粘稠的“水面”陡然动荡起来,像沸腾的油锅。似乎她惊扰了什么东西。一瞬间的功夫,潜藏在水下的数头妖鬼毫无征兆地泛了上来。 歪曲碎裂的面庞上,深黑色油液不断向下淌着,它们未知构成的身体中嵌入了数枚人族头骨,而令人惊讶的是,那些头骨的眉心处都有一个像是锥子凿出的伤痕。 人族和妖鬼又不一样,根本没有眉心魂关。未曾开智的妖鬼如此作为,难道是为了报复吗? “你……为什么……要杀她?” “你……为什么……要杀她?” “你……为什么……要杀她?” 妖鬼身上那些眉心被钻孔的头颅一齐出声,空洞的眼眶骨中流出黑色油液来。它们反复询问,似乎只会说同一句话。戴月在这一声声颂歌一般的质问中只觉得眉心处快要疼到窒息,仿佛她仰天躺在地上,有人用银色的尖锐锥子正一下一下地凿着她的眉心。 “咚——咚——咚——” 是谁,是谁拿着锥子!她快要看见了!她奋力睁开眼睛,温热的液体溅到她眼睛里,她下意识地知道这是眼泪。 为什么这么恨我?为什么这么恨我?! “我会替你报仇的。”一个女声在她耳边说。 那个人高高抬起手,“咚——”,世界陷入无边的安静和黑暗。 姬灭和姜昇二人发现戴月的异样已经晚了,她们也不清楚为什么戴月会突然倒下。姜昇环顾四周,路和往常一般平整,也没有妖鬼出现的迹象。但是时空裂隙附近就是会有怪事发生,只能回长垣城再做打算。姬灭探知一番,确认了戴月的魂魄还在体内。二人遂扛起戴月,飞速往长垣城赶去。 房间里香火味很重,织金纱幔放了下来,看不清榻上人的模样。 姜濯筠在窗边抄经,窗外竹叶摩挲作响,似乎是起风了。身旁,一只通体雪白浑无杂色的雪灵鸟,在琉璃玉石雕就的笼子里上下振翅,似乎要迎风而起。 可是它永远也飞不起来,为求成色完美,生性难驯的雪灵鸟从小便要被剪断翅下筋膜,当做稀罕的商品卖出。华美的翎羽,不是上天恩赐的自由,反而成了困住它一生的枷锁。 它鲜红的爪子和喙一下一下染在玉石上,清脆好听。它还太小了,没能认清自己所做的是徒劳无用的。 榻上的人幽幽一叹,“你为什么要拒绝我给你的命运呢?” 镇邪山以北的灵脉畏惧邪祟,全都躲在长垣城地下,此处灵气比之外界浓郁数倍不止。玄武圣使庇佑的长终城自成一方天地,外御妖鬼,内镇邪修,无需灵脉就能巍然屹立。 长垣城不一样,若是人丁不兴,妖鬼就会破门而入,残杀族人。 女嬴神色已近乎枯槁,她偷了她的时间,却也不知道能维持现状到什么时候。若是有一天力量枯竭了,她被妖鬼所杀,破碎暗域便再也困不住妖鬼。 妖鬼会翻越镇邪山,这个世界会和当年一样生灵涂炭。她若是死了,如何能完成当初的约定呢?其实谁都一样,总会有无法舍去的牵挂。她信誓旦旦要替她报仇,可是就连小小的长垣城都走不出去。她到底应该恨谁呢?她只是太累了,太累了。 她让低资质的孩子去做炉鼎,赋予她们孕育强大战士的命运,作为失去自由的补偿,一生只需要煮茶看花。高资质的孩子会在鲜血搏杀中长大,成为猎杀妖鬼的精英。只有这样,在危机重重的破碎暗域,长垣城才得以保全。 可是总会有人这样,她们不服从安排,想要拥有另一种可能。女嬴不想自比命运,可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老祖宗,我想要自由。” “自由,自由……”女嬴想起了一个人,可是她的面庞也已经模糊了。啊,她也说过的——“阿嬴,谢谢你放我自由。” “自由是很昂贵的,要用你的来生换。” 姜濯筠说:“我可以没有来生。”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就是全新的副本了!不知道我前面的铺垫是否到位,如果感觉太谜语人我就改改。最近开学了导暂时没找我麻烦,我多更一点 第109章 钟鼎(三) ◎你是我的命运吗?◎ 小时候,母亲对她说,不要哭了,要快快乐乐的。可是她最后还是哭了,因为这是母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哭是不符合身份的,是脆弱的,是不体面的行为。难过的时候怎么办呢?当时她还不太懂,其实那个时候她已经没有难过的资格了。后来她被人推下镇邪山,月光下那个人仓皇逃离,她看见了一张脸。那是她老实懦弱、不善言辞的父亲。 坠落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 地是柔软的,可惜她双腿失去了知觉,站不起来。她匍匐着,漆黑一片的世界让她感到陌生。路过的妖鬼凝视她,她看不清楚,只能感觉到一团朦胧的不详黑影。她看见发光的骨骼,温和的灵力散发着莹莹白光,从她手里缠绕一圈又散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只是奋力爬着。她摸着陌生人的骨骼,衣服蹭得褴褛。手掌磨的血肉模糊,手指也扭曲变形。直到一个拿刀的修士发现她。那个人摸了摸她领口的刺绣,说:“好孩子,我带你回家。” “家……”家是什么呢? 她到了长垣城,城主摸着她断掉的腿骨泣不成声。过了几年,大家都说,她比母亲更有出息,绝对成为一个对长垣城有用的人。 她却摇了摇头,“我不想像她一样。” 城主问她,是不是怨恨母亲,早早撒手人寰抛弃她。 她不恨,她想起母亲和她说过,原本母亲有别的路可以选。 但是母亲胆怯了,在破碎暗域,死亡与鲜血是如此稀松平常,她怕死。于是她不甘心地循规蹈矩,做一个完美佳丽,然而生平唯一一次勇敢,竟是托付给了不值得的人。以至于,临死前还要望着灰暗的天说:“我好羡慕啊。” 她想去走这条路,这条让母亲错过以后抱憾终身的路。城主最后还是妥协了,和天道宫打好招呼,把她送到了玄衍上人门下。 离开长垣城那天,排挤过她的人也来送她。她们说她性格孤僻,在外面没有家族庇佑,定然比长垣城悲惨万分。又说破碎暗域妖鬼横行,说不定没有跨过镇邪山就会死在半途。 女孩子的话絮絮叨叨,她想起面前表情凶恶的人是女嬴老祖宗的后人。女嬴一脉,已几乎没有战士了,战死的族人包括她不足十六的姐姐,不满二十的小姨,唯独剩一个三岁的妹妹,尚在襁褓之中。她总是抱着这个妹妹,在庭院里走来走去,对着妹妹说:“可不能是战士啊,千万不要去外面,听得懂吗?” 妹妹当然听不懂,咿咿呀呀地笑着去抓她指向自己的手指,吐出几个字:“战士……战士!” “姜濯筠,你可不要后悔了!”不知道出于什么情绪,女孩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尖酸刻薄。 可是她的眼睛望向的并不是姜濯筠,是门外灰暗阴郁的破碎暗域。她自己也不清楚,那么黑的地方,又有什么好看的呢?她的亲人,就是在这样的地方死去的吗?甚至连尸体都带不回来。 姜濯筠垂下头,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们这些人要生生世世被困在这里,难道一切都无法改变吗?她就是要试试,看看逃脱命运摆布会是什么下场。 她说:“我不会后悔的。” 我要去找答案,我要改变这一切。 可惜姜濯筠并不是第一个抱着这个目的离开的人,但是她相信自己不会是最后一个。 长垣城镇守北界,理应在任何地方受到优待。可是世界在变,没有人会一直记得渺远的过往。神龙王已成传说,四圣使无人称颂,只要镇邪山仍然高不可攀,长垣城就会永远留在阴影里。 要怎么开口讨要优待?以一个背信弃义首领的族裔身份?即使女嬴杀死了爱人换来太平,这样的悲痛在永恒的寿命下,显得无上虚伪。去夸耀一个无奈之举,就好像赞扬她的伤口何其应该何其正确,何其悲哀啊。 姜濯筠于是对自己的家世缄口不提。 玄衍上人不是多么慈爱之人,收下她不过是碍于规矩。这条无力的规矩如今只能束缚住天道宫与昆仑了。 天道宫只要世家子弟,长垣城足够神秘高贵,正好让她如鱼得水。所有人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轻易透过镇邪山,看见了破碎暗域的长垣城,看见了高高在上的长垣城主,看见了早已湮没无闻的神龙王与女嬴。 但是谁能看见她? 她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殊荣,她所追寻的都已经被安排好了,她的所有出格之处都会被摆平,她真正想要的东西不会有人在意。她发现自己是个符号,作为长垣城神秘感的注释,也是天道宫风光无限的证据。她必须待在这个框架里,一字一句中,把自己修剪到血肉模糊。 在这个世界,永远不会有人排挤她,大家都想成为她的朋友。但这是另一个框架,她必须承担她的天命,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承担令人艳羡的一切,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 她在不知不觉间又走进了囹圄。 她对自己说,可是我决定离开的那一刻,是为了找到所有族人的自由啊。 她陷入了怀疑。 直到有一次,她随门人缉拿修行鬼道之人。 那个枯黄粗糙的女人借宿在了东界某个世家贵族的祖坟里。她尚未害人,只是借了一点风水运势。枯黄的女人是为了维持生前的模样,家里有一个瞎眼的老婆婆,是她妈妈,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是她捡来的,她们不能没有她。 贵族子弟接来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任务,只是生活中的消遣,没有危险。这种级别的小鬼,连近身都做不到,稍近一点会被少爷小姐的护身法器打得魂飞魄散。 惩恶扬善,是一种新鲜的感受。枯黄女人甚至没有反抗的机会就被法器拘住,她哀求几个少年放她回去一会儿。 没错,枯黄女人尚未作恶,确实还不算惩恶扬善。几人一合计,打开了法器。枯黄女人散去大半功力,颤颤巍巍回了家。她原本砍了许多柴,现在已经提不动了,冬天快到了,山里人家很难熬。 少年们嬉闹着跟随,又有人问她,“为什么不用火精法器啊?” 她好脾气地摇摇头,“俺不识哩。” 姜濯筠猛然惊醒,自己又和那个问“为何不用火精法器”之人何其相似。这个世界就是残酷的,所有人都是痛苦的,每个人都有无法挣脱的命运,外面的人又比长垣城的人好到哪里去呢? 从这一刻起,她是长垣城的出逃者,她自己都没办法相信,她能找到解救所有人的方法。就连她自己也被炉鼎资质限制住,难以登天。 泥土石块堆砌的矮屋,半大丫头干瘦干瘦,有条不紊地劈着柴,像一把迎风昂扬的野草,她看不见枯黄女人。瞎眼老婆婆叫起来,“女,女……”她很急迫地朝她伸手,却摸到了一片冰凉的空气。 丫头跑进来,“娘没回哩。” 老婆婆浑浊的眼睛里淌下泪来,她什么都知道了。她眼里,女人不再枯黄,是许多年前的模样。那时候她还年轻,她还小。她还看见,有一次女儿学会做饭了,蹦蹦跳跳地跑到她面前,“娘!” 枯黄女人站在病榻前,“娘……” 门中少年说:“该上路了。” 枯黄女人出尔反尔了,她想活,她讨好一阵发觉无用,绝望中狰狞起来,“你们这些小郎君,哪里懂得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呢?” 最后的结局自然不出所料,女人三两下就被打得魂飞魄散,而她只是看着,一丝出手的意愿都无。她应该是这样的,和在场所有人都一样,毫无恻隐,不识慈悲。 …… 可是有个人对她说,“你是我的命运吗?” 「命运」这个字眼太蜇人了,她怎么可能担得起这么重的名号。她看向那个孩子,孩子不算太小,已经快可以称为少年了。 深秋的山涧,水很凉。女孩似乎怕被兽类闻到气味,大半身体都泡在水里。被她发现的时候,女孩甚至还有闲心打水漂。真是和她太不一样了。当时她被丢在破碎暗域,心里想的可是自己的无数种死法,和对所有人浓浓的怨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恐惧,支撑她活了下来。 天道宫与归一门称得上熟悉,不然她也不会在做客的时候帮着归一门找人。归一掌门甘于卮,大家都觉得他是懦弱之人。 身份高又懦弱不管事,当这种人的徒弟应当很辛苦吧?又一打听,这孩子还是因为顶撞师长残害同门被罚进去的。 她自诩公平,第一反应却在想,这样的孩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明明这个孩子知道,不会有人为她出头,却要挺身而出保护那个比她更弱小的人。 她原以为这个孩子会更加桀骜叛逆一些,毕竟有些凶性才能不被欺负。 “为什么这样说啊?” “不知道,我觉得我没救了,但是你……您出现了,我就不用死了。”她挠挠头,“是你来了我才能活,所以你就是我这一刻的命运。” 是吗?机缘巧合下,她居然在一个女孩面前找到了一丝自己存在的意义。 “你为什么……还要保护师妹啊?” 女孩似乎觉得奇怪,这个人究竟是从哪里听到这些的,但她没细想。 “因为我们都是,嗯,别人看不见的人。如果我不做些什么,除了我们伤心认命以外并不会发生什么,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可是我不想这样,我不认命。” “我不想认命,我也不想师妹认命。” 她当时没想到这个女孩后来会站在轩辕城喜宴上,提着一把不合用的阔剑,一字一顿地在所有人宣告,她要赌上一切去换她的自由。 好像抓着她的肩膀说:“我也不想你认命。” 可是戴月不知道的是,自己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纯白无暇。 那时她心魔缠身,她甚至想过把好事者杀之后快,即使被冠上魔修的身份也在所不惜。她规划好了逃跑路线,她血洗婚宴之后要从泡桐港走,到海上就自爆,再以汐灵身份转生。 她的手已经凝出血冰棱了,可是她却想着,若是自己成了魔修,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在戴月面前呢?她们还会像从前那样好吗?她还没有问过戴月,如果自己生来就是这样自私冷漠冷血弑杀的人,她们到底还能不能成为……朋友。 可是戴月却抢先一步出现,又重重倒在她怀里。她不知道自己在她昏迷的时候哭了多少次,“你也要成为我的命运吗?” 她问戴月。 戴月满身血污,手中却紧紧攥着她送的护身符。 她于是暗自发誓,不论发生了什么,自己都绝对不要和这个人分开。就算她知道自己真面目之后怕她也好,躲她也罢,她都要紧紧缠着她。她就是这么卑劣的人,她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人,她就是这么无法理喻的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把她们分开,她会紧紧缠着她,直到生命的尽头。 明弓,原谅我吧。 【作者有话说】 有点忙,努力更新中 第110章 遮掩 ◎你太沉迷了◎ 天似乎还没完全亮,素色窗纱透进来一点点蓝。戴月眼皮微微动了下,睁开了。入目是一片朦朦的青色,绣着竹叶的帐顶如雾一般垂落。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戴月顿了顿,一偏头看见伏在她榻边的姜濯筠。姜濯筠不知道休息了多久,侧脸压在堆叠的衣袖上,起了浅浅的红印。青丝如水般倾泻在袖边,玉簪松泛地垂着,似乎下一刻就要掉了。戴月下意识屏住呼吸,突然不敢动了。似乎这种时候思考就会变得尤为艰难,戴月觉得不太礼貌,想迫使自己看向别处,可是移不开眼。她们太久没见了。 她们其实挨得不算近,被子掖得很齐整,直直一条,与她的袖子隔着一拳的距离。如果要做些什么,就会打破这个守礼的界限。 簪子这样垂着,会不会扯得疼? 戴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玉簪触手细腻温凉。她轻轻往外使力,把绾住的发髻缓缓解开,生怕随意一些会把她吵醒。 姜濯筠发丝掩盖下的眼睫像振翅的蝴蝶,她又感觉到有人把垂落的发丝别在了她耳后,温热的手掌拂过她的肌肤,动作轻得仿佛她是易碎的琉璃。 戴月又躺了回去,她认为自己一番动作轻柔小心,应当不会有破绽。谁知这一幕却被门外的姜昇、姬灭二人看见了。面上苍白的人,蜷曲脊背探出大半身子竟是为了给旁人整理发丝。她的行为因为克制守礼显得再寻常不过,可是那几分如待珍宝的重视,过满则溢,怎么伪装都遮掩不了。 门外的姬灭不明所以,但她至少能感觉到戴月所言非虚,明白戴月确实是把小阿竹当真心朋友看待。姜昇则有些心绪复杂,因为她觉得这似乎不太像友情,可能是另一种感情。只不过看戴月装得那么辛苦,好像生怕对方感受到,或许只是一厢情愿? 二人心思各异,但都是为了传递信息而来,遂推门入内。 “戴月,老祖宗找你呢。”姬灭说。 姜昇补充道:“女嬴老祖宗听闻你晕厥的事,有些挂心,你若得空,去一趟城主府吧。” 戴月下意识看了一眼姜濯筠,她微微转醒,似乎是被吵到了,这才回道:“多谢女嬴前辈关怀,我似乎无甚大碍,这便可以去。” 姜濯筠抓了件外袍给戴月披上,“我也一道去。” 戴月低低“嗯”了一声,可是这件外袍不是她的,有一股淡淡的青竹香味。好像,和希聆的味道是一样的。 姬灭见她脸上有了几分血色,心下稍安,活蹦乱跳的应该没有被妖鬼夺舍。 姜昇却突兀道:“这位族妹,老祖宗并未传召你。”一个失去宗门倚靠的修士,并不是良配,两人还是少接触为妙。 戴月往前走了几步,不着痕迹地把姜昇竖起的刀挡在身前,“都是同族人,何必刀剑相向。希聆,我随后回来再同你说我的事。” “不必麻烦,”姜濯筠并退避,“只是同路。” 姜昇眼神闪了闪,还是撤去了刀。 城主府古朴庄严,庭中有一巨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怕是数人环抱才能丈量。穿过前庭就到了游廊,游廊末端与湖上九曲桥相连,湖中多是奇石假山,桥边生着几枝新荷,莲叶下金红色锦鲤自在摆尾。 路上时常遇到城主府的护卫,大多目光锐利,戴月不自觉地比了比,单打独斗有机会惨胜,遇上一队……应该,打不过。但是,这些护卫见到姬灭都会躬身行礼,姬灭身份神秘暂不提,难道还会有与姬灭相近层次的同僚? 长垣城不愧是灵蕴充盈之所,空中的灵蕴浓到几乎能化为灵液,庭院处处草木化灵,又有如此众多的高修为护卫,实力堪比一些宗门。戴月先前受到神识上的冲击,虽然想不起遭受了什么,但状态恢复起来尤其快。这才走一小会,她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好全了。 从长垣城几人口中了解的,似乎女嬴才是长垣城真正的掌权者,城主似乎是她选择的话事人。戴月又有了一个很夸张的猜测,难道代表长垣城行走外界的都是类似姬灭的高级护卫吗? 姜昇说她不自量力,现在看来说的没错。姜濯筠为了保下她,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呢?她到底能不能还得起? 思索间,女嬴的居所已经到了。 姬灭推门进去通报,不一会就出来了,说是女嬴只见她一个人。 戴月心中有些忐忑,但她不是畏缩不前的人,无论何种代价,她都要勉力达成。 房中很暗而香火味浓,掐金玉质笼中锁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它恹恹缩在角落中,见到戴月这个外人“叽叽”叫了几声,带着点穷途末路的威胁意味。戴月心道,这鸟看着不大,声音却嘶哑了,看来待在这样奢华的笼中,于它而言不过是困境。 再往前的路被一扇屏风挡住了,戴月不太识货,只看见木质屏风上雕花恍若与木纹浑然一体,随着角度变化,还能看见光滑圆润的皮下潜藏的流光。朝着戴月那扇屏风上画的是四圣使,威严霸气,但这屏风有数折,也不清楚别扇画着何物。 屏风后便是织金纱帐了,或许女嬴在里面。 戴月对着屏风行礼,“有劳女嬴前辈挂心,晚辈戴月前来拜见,多亏贵地藏风纳气,现下身体已然无碍了。” “戴月,你是巫族?”屏风后传来稍显懒散的声音。 戴月还想着怎么开口问代价的事,女嬴把话题转到她身上,她不由得冷静思索用意。人在城外晕厥似乎在此地颇为常见,女嬴没道理特意问候她一下,毕竟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所以,关怀身体可能是个要见她的托词。 “回前辈,是的,”戴月又道,“前辈是对巫族感兴趣吗?” 女嬴笑了几声,“是啊,戴月,你觉得里面和外面比起来,哪边更好?” 长垣城颇为气派,戴月也觉得很不错,于是道:“长垣城盛名远播,晚辈早有耳闻,如今方知百闻不如一见。” “嗯。”女嬴听了这个答案,似乎在想什么,没有再答。 戴月道:“女嬴前辈,其实晚辈还有一事。晚辈为贵地姜濯筠而来,因我惹出祸事,害她替我奔走。若是需要奉上何物,晚辈自当奔走,万死不辞。” “你对她有意?”女嬴问。 戴月心事被戳中,还想着好好回答,却听女嬴又说:“真是奇怪啊,你们巫族。” “我先前也是见过巫族的,不是楚玉沉,是一个小辈。她跟你特别不一样,她明明是出生在这个*世界的人,却把一切都当成工具,把我们也垫在她的登天梯里了。” “这里面不是你的家,你为什么如此沉浸?难道是因为你是寻常人,才被如此平庸的七情六欲牵绊?” “你从哪个外面来的?是卷宗,还是书?她又是怎么找到你的?”女嬴的声音急迫起来,她步步紧逼,纱帐中人影晃动。她似乎坐起来了,又猛地站起,几乎要掀开纱帐走出来。 戴月听到她的问题,大惊之下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书的外面……书的外面?!女嬴是怎么知道的,那个巫族又是谁,难道和自己有关? 女嬴的脸贴在纱帐上,似乎在盯着她,模糊的轮廓却让戴月回想起了那个梦。她,是那个拿锥子的女人——她要扬起锥子刺进她的眉心魂关!戴月一瞬间只觉得魂关钻心地疼起来。 女嬴见她捂着眉心,似乎冷静了下来,又笑了笑说:“你这么重要的人哪能出事啊。” 这话有几分阴阳怪气,戴月拧眉,心里不适感越来越深。 “她没跟你说过要做什么吗?你不应该比我们更理解吗?是她选了你!——她说你能把她还给我,我才会那么做的!” 戴月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一直以来刻意被她忽视的东西又被猛然提出,从前提醒她的是非正常状态下的系统,脑中自称是她自己的声音,或者一些古怪的梦,从来没有和现实世界产生联系。但是现在出现了,有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她面前,点出她的来处,质问她为什么没能实现她的期待。 她突然觉得很恐怖,就像女嬴说的,她选择的每一步都像是有人提前给她规划好了。女嬴就是会在这个时间遇到现在的她,可是又没那么正确,因为她自己明显对现状一无所知。是啊,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巫族小辈”选中。她在意的只是寥寥几个人,就像女嬴说的,她太“沉迷”这个世界了。 “那么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掠夺所有女主的气运然后清除这个世界的污染?她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女嬴突然直挺挺往后倒下,肉身撞在绸缎堆中发出沉闷的声响。戴月无力地坐在地上,面前的屏风缓缓展开,画像的笔触开始流动,汇集呈全新的图案。戴月抬头,看见偌大的王座上,两个女人并肩坐着,其中一个头上带着鹿角面具。面具上用粗狂的笔触勾勒出五官,金红黑三色在脸上纠缠挥洒,仿佛傩戏中的鬼神。那双鹿角栩栩如生,让人无端联想到龙。 她再细看,那带着鹿角面具的人似乎毫无生机,似乎是与人近似大小的偶像。人偶身旁的女人突然低头浅笑,她一袭嫁衣,一双眼睛温柔似水。她隔着画布,似乎看见了戴月,“是我太着急了,还忘了你如今年纪尚小。是不是吓到你了?” 戴月不敢回话,画中人的声音与女嬴别无二致。 “你若能寻回四滴龙神血,或许就会知道我在说什么了。”画中人开始摆弄戴着鹿角面具的人偶,她爱怜地捋平人偶的衣领。似乎是发现戴月没有反应,她温和地朝戴月摆摆手,似乎是叫她离得再近一些。 戴月麻木地朝屏风爬去。 “离得近的长终城就有一滴,你先拿到那滴,我就会告诉你一部分真相。放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会有事的。你喜欢留在这里,就留,你总是要救希聆的,对吧?这条路很难,但不是没有可能。”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我都等了这么久了,不在乎再等等。长垣城会穷尽所有资源来帮你,首先得从剔掉你身上这个麻烦的血契开始……不过你现在还太弱了,突破之前再来找我吧。” 女嬴自言自语说了一大堆,临了似乎想起来戴月是个活人,又叫她:“戴月,你听明白了吗?给个反应啊。” 戴月看着她温柔的眼睛,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只能低头应,“我明白了。” 戴月离开的时候,女嬴靠在人偶的肩头,人偶受力,戴着面具的头往女嬴的方向歪了过去,仿佛一对爱侣。 屏风上的色彩倏忽间散去,女嬴又看见了织金纱帐。 她举起左臂,似乎想抓住纱帐上的蝴蝶,袖口从左手滑落到手肘——裸露的手臂泛着黄铜色冷光,这是一条假肢。 【作者有话说】 最近累成狗,本来是卡的那天要上传的 110-120 第111章 黑楼 ◎我看你修为也一般◎ 戴月推门出去的时候还很恍惚,仿佛做了噩梦一般不甚清醒。龙神血这个词她并不陌生,先前已经得知明霓夜身上有一滴,引得众妖觊觎。慈安前辈说明霓夜的那滴是白虎圣使原先保管的龙神血,而慈安需要的是青龙圣使的龙神血…… 结合女嬴要她去长终城的说法,戴月推测龙神血应该分属四圣使保管——长终城是死狱所在地,是玄武圣使的辖区。 剩下的就是朱雀龙神血……更糟糕的是,戴月似乎知道朱雀龙神血正在被谁掌管。小时候妖皇夫妇与凤君黎氏交好,议事并没有避讳她。她很早就知道了,冰凤凰一族从终年积雪的朔风冰域迁居至炎热的南界,正是为了守护一个承诺。朱雀属火,代表南方。把二者联系到一起,很难不怀疑黎氏一族就是为了守护朱雀龙神血而迁居的。 现在问题就是,为什么女嬴自己不去,而要让别人去找她另一半的前下属要回龙神血…… 难道这是她来这个世界的任务之一?戴月有些将信将疑。她刚让脑内声音消停,又恰好出现了新的引路人,加之她知道的消息,这一切实在是太巧合了。她没理由不做。 但是,她总觉得女嬴不可完全相信,先不说女嬴的偏执让她感觉不适。白虎龙神血在明霓夜身上,她不可能抽出来还给她,这个任务不可能完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拿到玄武龙神血,看看女嬴会说些什么。 姜濯筠叫了戴月几声,戴月回过神来,朝她安抚笑笑。 “怎么了,可是老祖宗说了些什么?” 姜昇、姬灭二人似乎是得了什么指令,并未离开。此时听姜濯筠这样问,也都一同看向戴月。 戴月摸不准这里的人对龙神血有什么看法,决定试探一番,“女嬴前辈,想让我去长终城找个东西。” “哦,那应该是找玄武圣使的龙神血,”姬灭不甚在意,“我们也得找呢,可能因为你是外来的,她想让你去碰碰运气。” 姜昇也表情如常,“每个外乡人都有这么一遭,不过你现在太弱了,应该不太能去。” 戴月觉得有点扎心,姜濯筠抿了抿嘴,似乎有些不开心。 “我是说,长终城有个区域得化神以上才能去。戴月,你在天道宫失……”姜昇想说,戴月一个失去本命剑法的人还能有什么保命手段,却被戴月急急打断。 “我确实伤了手臂,不过没什么大碍了。”戴月伸出左手露出一部分纱布,瞬间又收回去。 姜濯筠探过戴月的手,血肉都消融了,这样还不严重吗?不过戴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再痛也不愿意向旁人显露伤口。 “是谁伤的你。”姜濯筠问她,声音十分轻柔。 姜昇、姬灭二人都嗅到了杀意。听这架势,仿佛只要戴月说出一个名字,姜濯筠就会去把那个人灭了。 戴月正想着瞒着姜濯筠自废剑法的事,她可不想害她担心,只随便打了个哈哈。 这时,姬灭心念一动,发现一个戴着面罩的人正往她们这边走来。面罩人只露出一双平平无奇的眼睛,整个人存在感压缩到最低,仿佛只是路过的普通人。 都走到近身距离了,姜昇三人仍然未曾发现面罩人。姬灭朝她瞥了一眼,“怎么还有黑楼的事?” 黑楼只听女嬴的命令,可以算作女嬴的暗卫,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姜昇听到这句话,才发现黑楼的人居然已经站在如此近的地方了,就算是用匕首都能杀了她。她背后瞬间洇了一层冷汗,是她太大意了吗?她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为了一个区区元婴期的外人,要动用黑楼的人? 面罩人朝几人行礼,“想不到竟能碰上左护法姬灭大人,能跟您说上话,鄙人实在是太荣幸了。这位想来就是护城队的姜昇大人吧,真是英雄出少年。许久未见,姜濯筠大人也别来无恙。小人嬴巽,代表黑楼接引戴月大人。” 嬴巽说了一大堆恭维几人的话,那双漏在外面的眼睛却像死了一样毫无波动,被这样的眼睛盯住让人很不舒服。 “戴月大人,请随我来吧。”嬴巽躬身请她,戴月只好跟上。 黑楼的人似乎不太正常,也不招其他人待见。姬灭、姜昇二人尽管性格不似常人,还是有几分人情味的。如果是她们安排戴月的住处,戴月或许会毫无戒心地跟上。但如果是第一次见的嬴巽,戴月除了警惕,没有其他的想法。 这个人虽然姿态放得很低,但就差把可疑写在脸上了。 “外人住黑楼,哪里来的规矩?”姬灭也有些奇怪。 嬴巽答:“左护法大人请放心,女嬴老祖宗说了,戴月大人只需要白日待在黑楼。日落之后日出之前这段时间可自便。您几位大人,也不必担心,请留步。” 姜濯筠往前跟了几步,嬴巽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道:“姜濯筠大人,戴月大人要为寻找玄武龙神血做准备,届时会请您陪同。有这个跟上来的功夫,不如想想办法怎样不会拖后腿。”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嬴巽却依旧笑眼弯弯。 “我知道了。”姜濯筠说。 戴月回头看去,几人渐行渐远。 黑楼看上去和长垣城的其他楼宇差不多,只不过墙瓦都是黑色,或许这便是黑楼得名的原因。时近正午,日头猛烈,戴月随着嬴巽进黑楼之后却只感觉到冷意。墙上的烛台插满了白蜡烛,火苗随着微风轻轻跃动。 墙上刻了八卦的卦象,戴月看着巽卦,问道:“嬴巽大人的巽,是巽卦的巽吗?” 巽卦有顺从、谦逊的含义,此人以巽入名,想必也有附和的意思。 嬴巽笑了笑,“确实如此,大人真是聪慧。” 戴月听着别扭,嬴巽叫谁都称大人,实力却深不可测。她只好说:“嬴巽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唤我戴月即可。” “您作为女嬴老祖宗的贵客,实在是平易近人,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吧。” 嬴巽带着戴月熟悉环境,黑楼最下面的楼层与藏书阁类似,放满了功法典籍,许多看上去是孩子的面罩修士在其中参悟。 “戴月,您现在这个阶段可以和孩子们一样,在这几层挑选一些合用的功法。” “真是孩子……?”戴月脸皮抽搐了几下。 这时几个带着面罩的小孩看见了嬴巽,纷纷过来问侯。 “巽大人好呀!” 嬴巽就去摸她们的头。 她们似乎尚未习得与陌生人交际的话术,好奇的大眼睛对着戴月眨巴眨巴。 戴月听到她们窃窃私语:“年纪这么大了,也才元婴初阶吗?” “不知道呢,或许只是生的老成一些。” 戴老成月:“……”突然觉得心好痛。 嬴巽:“这是女嬴老祖宗的贵客,您二位不要乱嚼舌根啊。” “是,是。”孩子们敷衍回答。 正往前走着,戴月又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说话声:“我就说嘛,那是伪装。来黑楼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弱。” 戴月忍无可忍,“两位小友今年几岁了?” “贵客姐姐,我十五了。”左边的说。 “我下月就十五了。”右边的也不甘示弱。 戴月:“您二位慢慢看,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戴月发现自己真的探不出她们俩的修为,起初还以为她们和姬灭是同一类型的修士,过早筑基所以外貌保持在孩童时期。结果一问,发现她们真的只是孩子,遂遗憾离场。在鸿元大陆,她这个年纪突破金丹算不上天才,也称得上资质尚可,长垣城的孩子真是恐怖如斯。 再上一层似乎就是居所了,这层的典籍似乎更高深些,来参悟的人也更多了。嬴巽给戴月一个面罩,“您参阅的时候带着这个,可以省去许多窥探。这几日,我其余的同僚都不在楼中,若您碰上了,只需说您是「贵客」即可。待到她们都回来了,我再带您去认人。” 戴月从善如流地戴上,似乎和黑楼的人并没有区别。嬴巽见她带着佩剑,把她引到存放剑谱的区域,就告罪离开了。戴月细细打量周围,这层还带了比剑台,有所顿悟可以与比剑台上的傀儡人较量一二。比如现下就有个萝卜头在练着,旁边坐了一堆看得很入神。 “姜十九,你行不行啊,这招我两年前就会了。” “少拽你那些酸招,闭嘴看着就是。” 听到姜姓,戴月下意识往比剑台看去。一个戴着面罩的小姑娘在和几丈高的傀儡互殴,她似乎学剑不久,握法都有些不对。比起用剑,她更像在使钝器,在黄铜傀儡人身上一顿“哐哐”敲,力度之大令人侧目。 只不过那傀儡身强力壮,耐力惊人,这些不成气候的蛮力被尽数化解掉。 “认输吧,姜家女就给我老实待在后院里煮茶,出来逞什么能?” “仗着城主的威风显摆什么呢!在黑楼,你我都一样!” 姜十九眉头紧皱,一直挨骂可不是她的作风,若是受了欺负,她定要百倍千倍讨回来。只是,眼下的形式不容乐观。她压制不了傀儡多久,更无暇回嘴。 好气!输了就要被嘲笑了! 这时却有一个声音响起,“心神归一,剑气生发,大拙不捷,周旋之,巧化之,不可逆势之。” “我听不懂!”姜十九抽空惊恐地看了一眼戴月。 “哈哈哈哈……笑死了,”旁边坐着的几人笑得前仰后合,“叫你不读《剑经》。” 戴月充作高人的神情微微崩裂:“……你打他关节啊!” 姜十九足尖踏在傀儡人肩头,迸发的巨力使得傀儡人拍向她的动作有一丝变形。这一点偏差正好被姜十九钻空子避过,她的辫子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度,身躯在不可思议的角度滞空。傀儡人似乎没能捕捉到她微小的身影,陷入了短暂的呆愣。而这个破绽马上被姜十九抓住,她近乎本能的身法惊人得快,轻巧落地后本想一腿扫倒傀儡人,却痛得龇牙咧嘴。最后她似乎灵光一闪,直直把剑往傀儡人的膝盖一嵌,那小山一般庞大的身躯,竟是直直倒下了。 “姒二十七,妘十五,你们要笑我,还早着呢!”姜十九抓着脚踝金鸡独立,嘴上却不饶人。 妘十五不服气:“你这是,你这是碰巧!是偶然!” “她帮你了,”姒二十七一指戴月,“你又不是靠自己打赢的。” “你们只说了要我用剑打赢,有其他条件?现在看我赢了又变卦了?”姜十九越发冷静。 那两人灰溜溜地走了,临了放出狠话:“下次,我跟你赌别的!你别以为能一直赢!” 姜十九颇有气势地站在台上,又小声叫戴月:“你,过来一下下。” 戴月不明所以。 “扶一下我,求求了。” “……” 戴月把姜十九架下来,又听她说:“你修为一般般,但是剑法挺厉害啊。之后要是去长终城打擂台,找我啊,我可以罩着你。” “好的……”戴月心里默默流泪。 第112章 质问 ◎放心,我有自己的节奏◎ 小时候明镜被推下族中饲养蛊虫的深穴,承受了万蚁噬心的苦楚整整九十九日。不见天日的、漆黑的绝望,迷乱猛烈的剧毒,似乎无穷尽的苦楚,就像炼药鼎一般烹煮着她。可惜她命不该绝,最终她吞下了蛊王,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强。 她曾想过等人来救,然而一直没有。正当她接受命运,觉得死亡或许松快些的那一刻,明缈发现她了。 明缈是她成为“眼睛”路上最有力的竞争者,她如此费力追赶明缈,却始终棋差一招。 她不喜欢明缈,从出生开始她就要被迫同她进行比较。她明镜的父母,可是族中最有声望的长老。她被他们寄予厚望,她也曾认为自己生来应当统领明家。 可是明缈出生之后,一切都变了。 她分明只是一个偏支末流生出的女儿,血脉再稀薄下去就要被上三姓除名,怎么配当做比较的对象。 明镜当然也知道明缈的父母,他们愚蠢蒙昧,和所有低贱下民一般,只晓得祭祖,不事生产。明缈幼时过得牲畜不如,一个状似乞丐的瘦骨嶙峋的丫头片子,常常不要脸皮地向别家乞食。他们家自然也施舍过明缈,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这样的人,居然会有一天凌驾在她之上。 难道只有这样偏执的愿力,才能招来如此后裔吗? 她失踪之前,家里已经和族老打过招呼,这一代的“眼睛”非她莫属。不论明缈的天赋何其可怕,她明镜都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可是她被发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据说那天祖陵降下的真意直直朝着明缈飞去——祖巫大人楚玉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明缈。 数千年来,这么多代“眼睛”被选出,可无一有这样的盛况。祖巫降灵,几乎已是传说了。 而可悲的他们,居然妄图扭曲神明的旨意。于是这份亵渎的罪过,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头上。 她蜷缩在坑底的样子必然无比恐怖,以至于其他人都不敢靠近。明缈却不一样,除了那身刺眼的“眼睛”族服,她和平日无甚区别。明缈仍是那么可恶的样子,蹲下来给她披了一块轻薄的绸布,然后用做作的温柔声音问她还能不能起来。绸布又轻又软,却很容易地遮住了她的尊严。 她突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又想了想,自己果然还是输了。 她知道的,明缈小时候就很能装。 大概所有能成大事的人都比较能装。明镜恰好知道祖巫大人的秘辛,她可是害死神龙王的真正凶手。神龙王尚在时,最信重的便是这位白虎圣使,祖巫大人楚玉沉。而她对神龙王下杀手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犹豫。 万载情谊,在利益之下也不过如此。 可是祖巫大人未曾悔改,甚至觉得这是荣耀,她的直系后裔被称作“屠龙楚氏”,听上去比其他两姓更威风些。或许因为上三姓多多少少和祖巫大人沾亲带故,明镜觉得明缈和祖巫大人有点像。 一个冷心冷情的人,非要对所有族人摆出同一副善良的模样,但明镜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清楚,明缈其实谁也不在乎。或许没有人比明缈更适合继承祖巫的“眼睛”,“眼睛”就该是这样的,它只是看着,无爱无恨地看着。 明镜用了很长时间,来憎恶她的虚伪。可是真正听到她的死讯之后,积年累月的憎恶,不知怎得变成了后悔。她一下子想起明缈离开那天,她坐在她的窗边,月华如银。夜风吹起她的发丝,她还是那副平静无波可恨的模样,轻飘飘地对她说:“这个位置,我还给你了。” 她也在祭灵节的时候偷偷给明缈放过河灯,可是某一次,她放完河灯之后入梦却看见了很像明缈的人。“明缈”穿着样式稀奇的白色长袍,鼻子上夹着奇怪的法器,那法器光华流转又十分通透,不似此界模样。明镜只当明缈已经在异界转世了,心道下次的河灯不必再放。 明镜思来想去,还是说:“希望你此生能够得偿所愿。” 可“明缈”却扫了她一眼,“是你啊,你来得正好。” 明镜:……? “明缈,你要做什么?”明镜嘴硬道,“你,难道有什么心愿未了,该不会要求我帮忙吧?” “嗯,是,”明缈轻轻一笑,“求求你,帮我照看一下她。” “你觉得我会同意吗?”明镜撇过头。 可是那天话还没说完,明镜就已经醒了……她有些懊丧地扶住头,明缈倒是告诉她要照看的人是谁啊…… 要去十方台,得先从妖都坐传送阵。曲曼青颇为幽怨地发现,她被软禁在飞舟上了。就不应该相信明家这代脑子不好使的明姬,出发前说好的利益一致,怎么莫名其妙就倒戈了。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曲曼青只得静下心来细听。 明霓夜:“明姨,您真的要护送我去妖都吗?那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明镜:“不过顺路而已。” 明霓夜不熟放逐之地,听明姬这么说,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无论如何,真是太感谢您了。” 明镜只“嗯”了一声。 曲曼青翻了个白眼,玉京鳞主不是很高傲吗,怎么还沾亲带故叫上“明姨”了?!巫族祖地离妖都远得不得了,还顺路呢?明姬要讨好前妖皇女儿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吧? “明姬,你这个墙头草!”曲曼青不忍了。 明镜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是走到地牢门口了,她白绸包裹下的脸庞似乎抽动了一下,“我不过是想套出「祖巫眷顾者」的真实身份,放心,我有自己的节奏。” 在她们看不见的角落,明霓夜问白荼:“那些宣称要效忠于我的人,有多少说的是实话?” 白荼甩甩酸痛的四肢,“霓夜,你父皇旧部中,有一小撮不对劲。明姬似乎可信,但其余的巫族态度有点奇怪,她们更愿意相信一个被称为「祖巫眷顾者」的人。妖都蛇族,仍是效忠那位虎族妖皇。” “哦,这样啊,”明霓夜沉吟片刻,“若是落地了,他们还不安分,便麻烦白姐姐都吃了吧。” 白荼看着她的平淡的眼睛,无端有点胆寒。这一刻,白荼觉得明霓夜似乎变了,她仔细嗅了嗅,对方灵魂的气味未曾改变,遂不挂心。 把戴月赶跑后,归一门似乎回到了原本的样子。只是这过于平淡了,似乎一切未曾发生过。 也不怪旁人诧异,甘于卮掌门尚在时,几大主峰的长老似乎都有为了当下任掌门的争斗。现在甘于卮离开了,争斗理应更激烈才是。 事实上,几日前的归一门远没有现在体面。祁望舒亮出代掌门令牌时,清鼎峰峰主联合清淬峰首徒直接在大殿上公然反对。峰主老头须发皆白,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只说祁望舒年岁尚浅、资历不足,作为入清源峰不久的亲传弟子,实力堪忧。 祁望舒站在议事殿中,旁人私语密织,织成一张逼她让出令牌的罗网。 清鼎峰峰主:“众人皆知,前任掌门甘于卮,生性懦弱、行事古板,本就得位不正。封断念剑仙,原本属意的是大弟子鱼泠鸢。可鱼泠鸢,前些日子行事乖张,真是让归一门丢尽脸面。” “由此可见,封断念剑仙识人不清,一世英名尽负于此。依老朽所见,代掌门不该再自清源峰出。而我清鼎峰,近年来多有建树,兢兢业业,想必诸位也有目共睹……” 人群中有人喊着:“支持许峰主!” “清鼎峰在东界多有美名,作为归一门人,真是与有荣焉,这一切多亏了许峰主!” “还请许峰主引领我等!” 许峰主微微一笑,“前些日子,虽是一场误会,但仍是清源峰首徒戴月惹出的祸端。你们可知,那玉京鳞主是什么来头? 玉京鳞主是甘于卮的二弟子明霓夜,戴月其人同他的师父甘于卮实在是无比相似,都作出了包庇异族的祸事!异族潜伏我归一门中,与魔火之乱时,何其相似啊?” “什么!明霓夜小师姐竟是妖物!” “竟有此事!” 众人议论纷纷。 许峰主眼见胜券在握,更为得意:“如今世道太平,妖魔沉寂。昆仑、天道,镇守四方。善战已非唯一大道,剑修理应退场。老朽以为,这场改变应由归一门开始,作出表率,成为后世可以参照的「一」。” “更何况,甘于卮仅有的两位亲传,皆是离经叛道之人。她们二人身为堂堂大宗亲传,却未曾经过合乎规矩的试炼,说出去不免令人鄙薄。而且,谁又能保证,如今持有代掌门令牌的岳代,身份一定清白呢?” 场上的风向,已然把矛头对准了“岳代”祁望舒。 “清源峰还真是‘人才辈出’,原本还没感觉到,听许峰主一说,原有那么多荒唐事!” “谁说不是呢,清源峰该不会是风水不好吧……” “那,那万万不可再让清源峰的弟子掌权了。” 清淬峰首徒齐稚初觉得现在该轮到他发言了,清淬峰峰主正在闭关,显然不想掺和这种麻烦事。山中无老虎,齐稚初自然是要替他的好师父表现一二。 “说起戴月,我倒是想起几桩旧事。此人性格孤僻暴躁、不服管教,尚未筑基时,便仗着自己掌门弟子的身份欺辱他人。我便知道有一个受害者,那便是清渠峰的卫海真。” “数年前在清渠峰,我等悉心学习勾画符箓,而戴月不知怎的突然暴起,打伤了卫海真。不仅如此,她还侮辱符修,辱骂授课长老。 管中窥豹,非是清源峰疏于管教,而是清源峰根本不把清渠峰放在眼里吧? 再说了,清渠峰大阵师肖崇云虽然与甘掌门,同为剑仙封断念的门下,却多年不睦……很难不是因为这个。” 齐稚初暗笑,这么一挑拨,还怕清源峰不会众叛亲离吗?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国庆快乐!我尽量在今年把最后一个副本写完。说尽量是因为三次事情太多,我需要权衡实验和组会,有时候会出差。这篇文我是非常认真对待的,只是可能没有天赋,赚不到钱。 不怕丢人地说,其实这本小说,连续几个月都是五块钱以下的收入,有时候一个月只有几毛钱。写到现在应该算是为爱发电了,非常非常感谢读到这里的朋友们。 说这些是想表达一下,无论如何我会努力写完的。大家也不要给这篇文订阅以外的消费了,因为我自己都觉得更新间隔太久了,有点羞愧。 再次祝大家国庆玩得开心! 第113章 人心 ◎各自表态◎ 清仪峰峰主还在打理新采买的符纸玉简,这是她许久前就会有的习惯。她总是要把素具细细分出,保证每一个徒弟都领到适合自己的。 或许大人物不该像她一样有这样的闲心,身为峰主的她应该去掺合更大的事情。 她的大徒弟琚瑶跪在中庭,不像平时那么急躁。她说了不见,但是琚瑶却不走。她知道琚瑶目的为何,却不想表态。只是手上的素具已经分完了,她还没找到别的事情打发时间。 “你与戴月关系一般,她如今已和本门断绝关系,你做这些又有何用?” 琚瑶背脊挺直,跪得端正,“是的,师尊,我和戴月的确算不上朋友。我只是觉得,这样对她并不公平。” 琚瑶也曾认为戴月有所依仗,毕竟她无甚才能却能一举成为亲传。可她见过戴月过得有多不容易,甘掌门日理万机,又怕非议,从不会对戴月有所照顾。从她认识戴月的那天起,戴月似乎一直在忍让。 戴月幼时去领供奉,被心有不服的长老诸多刁难,最终那份亲传弟子的供奉被贪墨,不知道进了谁的口袋。在比试的时候,她被高一个小境界的弟子蓄意弄伤。她孩童时期稚嫩的脸上被暗器留下深深的血痕。那些血痕像有罪之人的黥刑,昭示着身为弱者的屈辱。 她是领不到丹药的,那个痕迹只能一直存在。数年,结痂掉痂,又长出肉芽,面庞如此丑陋恐怖,更是遭人排挤。 琚瑶听说清源峰又有新弟子后,下意识觉得戴月的日子会更好过。可是,新弟子一病,戴月为求药又在清鼎峰受辱,膝行数千长阶,所有的弟子都在围观。 但她似乎没有自尊,从未反抗一句。 琚瑶只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没想到的是,戴月后来还是反抗了,那次惩罚尤为严苛,远超正常范畴。她不清楚前因后果,只是远远地听她嘶吼着,“为何待我师妹不公?”。 好在,这次的代掌门岳代愿意挺身而出,为戴月遭受的一切鸣冤。琚瑶不知怎得就信任了自称“月生”的代掌门。 月生真诚无比,只不过清源峰实在孤立无援。所以,即使月生与她长谈后从未提及帮忙一事,她还是会勉力一试。 就当是,为了成全当时没有站出来的自己。 清渠峰峰主肖崇云不在门中,底下弟子颇有些心浮气躁。虽然师父嘱咐过,门中大小事宜都由他决断,但兹事体大,卫海真不敢妄下定论。 “卫师兄,大殿,我们清渠峰还去吗?” 卫海真犹豫,“师父不在,我……” “卫师兄,方才有清源峰的人送来了一枚玉佩。但那人看着没什么规矩,也不进来问候您,把玉佩放下就走了。”有弟子呈上一个托盘,那枚玉佩孤零零地躺着。 “卫师兄,清淬峰也来人了,”又有个弟子进来,“那人送来一个锦盒,正等着见您呢。” 卫海真打开那个锦盒,盒中细绸为底,衬得其中一颗丹药光蕴内敛、煞是好看。打开锦盒的一瞬间,围在卫海真身旁的几人都觉得灵台清明、通体舒泰。静气丹随处可见,但如此品相,实属罕见。 卫海真多了几分重视:“还不快请他进来。” 进来的那位锦衣玉带,只在最外面披了一件归一门弟子的法袍。卫海真对这个人并不陌生,跟齐稚初打交道久了,他身边的跟班卫海真还是眼熟的。 “海真师兄,多日不见,您真是风姿依旧,”那人笑容*满面,“齐师兄有些话想对您说,只是他现在有事脱不开身……” 卫海真还没驽钝到听不懂话的地步,他带着这位不速之客往静室走去,“既然如此,我便只能洗耳恭听了。” “不愧是肖大阵师最为重视的弟子,海真师兄真是聪慧非凡,”那人赞道,“想必肖大阵师回来后,见到更为兴盛的清渠峰,对您的信重定会更上一层楼。” 那人这么说着,掏出一个信封。信封上直接写了他的大名,仿佛指名道姓要他表态。肖崇云不在,他的态度便是清渠峰的态度。卫海真一看,心底压下几分情绪,只能先去拆信。 信纸上字迹飘逸,似无筋骨,卫海真认出来,这是齐稚初的字。齐稚初措辞亲切,似乎与他是多年好友。信中旧事重提,说戴月如何不仁不义,多年来清源峰对清渠峰诸多打压,但现在戴月已走、代掌门令牌旁落,清源峰式微,正是替清渠峰讨回公道的好时机。何不与他共同站出来,指认清源峰往日的恶行呢? 几行字看得卫海真心潮澎湃,戴月的确可恶,让他多次有失体面……但,清源峰欺压清渠峰是什么意思?归一门五大主峰中,清源峰人丁稀薄,实力最不济;清仪峰与世无争,不求名利,存在感不高;之后便是他们清渠峰,峰主声名在外,弟子众多;再往上是清鼎峰,财力雄厚,丹药远近闻名;最强的还是齐稚初所在的清淬峰,炼器技艺有数个完整传承,峰主坐拥多件强力本命法器,可越级击杀大能。 那人耐心等卫海真读完信,又道:“谈及兴盛,合作是少不了的。海真师兄,我同你说,清鼎峰掌管全宗门所有丹药的炼制。包括突破炼气的筑基丹,突破筑基的化金丹,突破金丹的成婴丹等,还有回灵丹、愈伤丹等基础丹药。若是清鼎峰今后往清渠峰送的丹药能比平时多上一成,清渠峰的兴盛指日可待。” 平白无故的,清鼎峰怎么要大发善心给他们多送丹药呢?卫海真皱眉。 “做到这个并不难,只要按照齐师兄说的那样做就好。”那人宽慰道。 他生怕自己做不成最佳说客,又道,“若是许峰主当上掌门,还能有更多的好处。这可不仅仅是清渠峰能受益的,归一门所有的峰头都可惠及。譬如放开仆役的限制,届时每个亲传弟子洞府内都能配备数个小厮、婢女以供驱使。 这一举措非但能改善亲传弟子的生活,还能提高他们在门中的地位,更是可以激励门中众人朝着亲传努力的另类鞭策。海真师兄如此卓然之人,想必会有许多弟子为了一睹您的风采,而踏破当仆役的门槛吧?” 卫海真似乎有些犹疑,那人没见到想象中的反应,急急掏出了最后一个杀手锏。 那是一张字条。 卫海真接过一看,字条与信封的字迹又有不同,更潦草些,似乎害怕被他人认出。大意是,若是这次对他有所助益,便可向他讨要铸神丹一枚。 看到这里,卫海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铸神丹,只要服下它,突破元婴成就化神的几率可以高上三成。铸神丹门中不供给,炼成一颗铸神丹,需要数种天材地宝不说,还需要大炼药师在鼎中炼制七七四十九天……这么优厚的条件,他似乎不得不动心。对啊,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出了静室,他又漫不经心地拿起托盘上的玉佩,玉佩上毫无玄机,只刻着“平安喜乐”四字。 清渠峰弟子们只看他身形一顿,又等了许久才听他说:“走吧,我们必须得去一趟清源峰。” 听到这句话,那人脸上才由衷显露出喜色,齐师兄,幸不辱命啊。 楚寒星仿佛不知道外界变化,固执地守在丹房。序齿在他之后的几个师弟师妹都急急赶去了,清鼎峰这时候没剩下多少人,丝毫看不出往日的门庭若市。他由许峰主抚养成人,许峰主也对他信赖有加,照理说他不该如此置身事外。可是知道的越多,他越迷茫,为达目的肆意歪曲事实,难道是正确的吗? 他没有辜负师父的期待,从小到大都约束自己做一个行为端方的君子,一个有仁爱之心的医者。可是,当他质疑师父的时候,师父却很失望…… 但他又好到哪里去呢?他没有忤逆师父的勇气,他说服不了师父,也说服不了自己迄今为止的自我约束只不过是一纸空谈。这一次不去,是他最后的倔强。冷风从丹房大开的门扉中灌进来,楚寒星打了个哆嗦,鼎中初显的华光似乎被风吹散了。他木然地揭开盖子,果真是一炉废丹。 清淬峰峰主闭门不出,清淬峰除了少了齐稚初和他的几个跟班,与平时似乎没什么两样。炼器楼中,大家都按部就班地修行。当然也有少数几个弟子在讨论大师兄如何如何,不过峰主没有发话,似乎一切都未下定论。 容岚算是少数几个知道“岳代”真实身份的,她用瞳术偷偷观察过,现在的“岳代”今非昔比。或许是得了神剑传承的缘故,她顶上的气象不仅仅是“腾蛟化龙”,那蛟已受过神光洗练,彻底成了祥云萦绕、紫气东来的“金爪黑龙”。 两相虽是一脉相承,但金爪黑龙可了不得,是腾蛟化龙这一绝相的逢生吉相——黑蛟脱去凶横暴戾的躯壳,不祥的血雾一扫而空,支配命运的杀星受到削弱,成了驾驭权力的最佳握柄。 反观大师兄齐稚初,瞧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竟是要和祁望舒争高低……容岚罕见地涌起了一丝恻隐,她闭了闭眼,只觉得没眼看。 她正这么想着,洞府外却传来了声音,似乎是峰主师父出关了。她想起祁望舒平日呼来喝去的样子,除了叫她炼制上刻深渊语的器具,这次竟还使唤她关注她的峰主师父。 容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祁望舒倒是不知道哪来的机缘,许是得到什么大圣人点化,眼看着就平步青云了。戴月可惨了,被赶走的那天,祁望舒还说一切都是权宜之计,戴月不会有事,也不知道有没有骗她。 这次师父出关,多多少少也会关注一下清源峰的事。 可她一出洞府就傻眼了,师父就站在她洞府门口。容岚偷眼瞧她顶上的气焰,与平时无甚差别。她不禁暗想,清淬峰大弟子齐稚初都闹成那样了,这清淬峰峰主还能面不改色,也算是一个人物。 清淬峰峰主是个看上去谦和温柔的女修,但容岚只觉得她这师父秉性应当并非如此,那一双总是微笑的眼睛,平静的时候看上去十分冷漠。 “小容,我记得你先前同岳代几人还算相熟吧?” “承蒙师父记挂,的确如此,还在外门的时候我们一起做过任务。”容岚如实回答。 “嗯,现在先不急,”清淬峰峰主似乎不太在意,“再晚一点,你随我同去清源峰。” 风暴中心的戴月当然对此事一无所知。出黑楼后,她顺利进入城主府,此时正聚精会神地蹲在墙边看姜濯筠练弓。 姜十九也住这,但她路过时看见戴月蹲着,她也在她边上蹲下来。 戴月无暇顾及她,随意问了问:“你在这做什么?” 姜十九:“……这里是我家。” 姜十九:“你现在在看的这个人,我小时候,她还抱过我呢。” 戴月:“……?” 她怎么有点听不懂? 第114章 正名 ◎总要有人记得她们做过什么◎ 清源峰许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了,如果戴月看见这一幕,肯定会这么想吧?祁望舒也好好感受了一番被众人质问会如何,她当然不会像戴月那样用自毁的方式退让。或许她自己也奇怪,为什么会对戴月的做法感到那么不值。 可是当她翻阅旧事的卷宗,她才发现自己可能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戴月。她从未主动了解任何人,为什么要去知道她们背后的苦衷,为什么要尝试去明白各种选择之间潜藏的无奈,要击败一个人只需要清楚弱点……要保护一个人呢?要做得比击败这个人多得多。 她发现戴月就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人,戴月总是想要成为一个好人,也觉得旁人会同她一样好吧? 明明应该恨的,为什么要去原谅呢。 祁望舒坐在主位上,旁人诸多质疑竟是没让她变半分颜色。有人觉得这是强弩之末,她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还有人猜到她身有依仗,既然甘于卮轻易把代掌门令牌托付给她,一定也留下了其他东西。然而祁望舒,思绪并不在此处,已然神游天外。 许峰主一番慷慨陈词,众人正附和叫好,又有人来通传,说是清渠峰卫海真到了。许峰主一听,更是无比得意,他给齐稚初使了个眼色,两人顿时更有了几分底气。 清仪峰不问外事,从不会关心何人执代掌门令,只知道窝在她们的峰头钻研术法,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头。他们今天干脆连消息都不曾给清仪峰。 清渠峰就不一样了,峰主与甘于卮关系紧张,戴月更是和卫海真结怨过,再加之许以重利……不怕他们不表态。 至于清淬峰就更不用说,大弟子齐稚初已经表明立场。归一门五大主峰有三位支持他,他许麻黄这次真的要改写归一门历史了,毕竟他可是归一门唯一一个不是剑修的掌门。 “哎,海真师弟!”齐稚初迎了上去,“你也得了消息吧,甘掌门有些私事走得急,随意把代掌门令牌给了这样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弟子……不过你放心,有我们在,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齐师兄……”卫海真先瞥了一眼主座上的岳代,含糊道,“是啊,是啊。” 齐稚初有点不满,但他想到卫海真向来只听他那个师父的,现在师父不在,他一时没了主心骨就变得有点唯唯诺诺。不过,他行事冲动,只消好好引导还怕他不上钩吗? “海真师弟,现在我们都在,你幼时曾被戴月欺压,痛苦如斯。你只要说出来当时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们定会为你讨一个公道!”齐稚初拍拍他的背脊,颇为仗义。 “是啊,卫师兄,说出来吧。戴月平时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骨子里却是如此离经叛道,她们清源峰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卫海真还在犹豫,齐稚初已经叫来了当时也在场的几个弟子,他们如今实力不济,仍在外门打转。但是,如果话说得好,一步登天并不是没有可能。 “我当时就在现场,戴月那厮十分残暴,不顾门规对卫师兄拔剑,害得卫师兄好几日站不起来。” “当时授课的可是清渠峰的长老,外峰之人想要听他的教诲可是一席难求!我平生最崇敬肖崇云大阵师,所以当时也在场……戴月打完人,剑鞘上还淌着血呢,竟还对清渠峰长老破口大骂,简直狼心狗肺!” 众人听了二人的诉说,不禁怒从心起。 “竟是如此恶劣之人!” “亏我还把她当大师姐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样的人,就算关在悔过峰一百年也不为过!” 不知怎的,“悔过峰”三字一出,正剧烈讨论的人群静默了一瞬。 悔过峰,归一门的禁地,凶兽横行,归一门古战场所在地,或许还有徘徊的怨灵、难以消除的魔气。时年不过十三四岁的一个孩子,在那样不见天日的地方待了整整三年。她明明是掌门首徒,却不曾求情,自毁般地一头扎进地狱里。 但是没有人发现不对,他们只是在愤怒,嫉妒和不忿被煽动起来,所以停止了思考。 祁望舒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觉得戴月不值。戴月用明月的躯壳亲口同她说过,宗门就是她的家。没有来处的人,浮萍一样,以为暂时栖居的水面就是她的家了。所以,她只要忍让就好,这个家就会和谐,她就可以长长久久待在这里了。 可是戴月你真的知道吗?你认为的家人,在你背后肆意诋毁你。 祁望舒突然顿了一下,戴月怎么可能不知道。祁望舒总归不能理解她的,不能理解为什么她总是去渴求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非要在垃圾堆里汲取温暖呢?即使她骨子里是那么骄傲的人,为了待在这种地方,她还是会低下她的头。或许因为她的背后还有一个更弱小、更无处可去的明霓夜吧。 “其实,我也有错。”卫海真此时竟是语出惊人。 齐稚初目瞪口呆,“海真师弟,你……” “我当时自诩符箓一道高明,暗讽明师妹愚钝,甚至不如未开智的妖物。戴师姐伤了我也是一时气急……”卫海真声音越说越小。其实还说了别的重话,在此地不好开口。 这么多年他已经不在意了,他只是气自己实力不济大丢脸面。他看见明霓夜有时候也会心虚,他口不择言说的那些话,午夜梦回的时候偶尔会想起。他没有勇气道歉,可是现在也没有机会道歉了。 “妖物,对,”齐稚初听到妖物二字顿时来了精神,“妖物是何等肮脏的东西,戴月知道宗门有这样一个玩意,还养它安然长大了。何其荒谬!” “戴月要伤你,定是因为这句话戳中了她的心事。若没有旁人在,她怕是要将你灭口吧!” “我竟是不知,门中有你这般颠倒黑白的人物。”清仪峰峰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殿门口。她身旁的琚瑶低头敛容,不似平时性情外放,显得格外严肃。 清仪峰峰主宁之棠出身草莽,一直偏居清修不问门中事宜,甚少见到她言辞激烈的场面。琚瑶却是清楚,因为她这个师尊尤其护短。而明霓夜,恰好和师尊有几分师徒缘分。 “如今还有你这般仇视妖族的陈腐之人,怎么,是还想发动人与妖族之间的战事吗?我归一门向来对各族弟子一视同仁,既然她想隐没妖族身份做一个平常人,依照门规完全可行。不知明霓夜师侄犯下了哪一桩恶行,竟成了你口中的肮脏妖族? 你如今资历尚浅,不明白天下太平来之不易。魔火之乱后,朔风冰域对我鸿元大陆虎视眈眈,若不是焚川妖皇一己之力挡下妖鬼大军,你如今还能在此处叫嚣吗? 栖梧山黎氏,出身何其显赫,难道焚川妖皇之后不应当享有近似的待遇?可他们为了鸿元大陆的太平全族死伤无数,加之树敌过多,幼子只能被迫出走他乡保全自身……对待英雄之后,我们归一门竟是小气到一个栖身之所都不肯供给吗?” 琚瑶不知道这段往事,她倒是想起先前明霓夜坐在悔过峰下一直哭,眼睛肿得像核桃,几乎要哭瞎了。她细弱的哭声,夹在深夜的风里,被当成妖鬼哭魂。最后她被师尊带回来,自那以后她就常常来清仪峰学术法。 琚瑶记得她常说:“我要努力的,等师姐回来了,我要让她知道我现在有多厉害。” 可是妖族领会人族术法终究是差一些,她总是差一口气,没能告诉师姐自己有多么多么强。再后来她被戴月训斥不好好练剑,练术法的时候委屈地要哭出来。 琚瑶还想替她出头:“我去和戴月说,你近日都没好好休息,怎么可能有心力练剑。” 她却摇摇头,“琚姐姐,没关系的。师姐她只是太想让我变成一个人了。等我突破了……我想让师姐夸夸我。” 琚瑶当时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她们过得这样辛苦,光是求一个平安就好像花光了所有力气。 齐稚初显然也不知道这回事,他也有些呆住了。许峰主却施施然道:“若不是宁峰主提醒,我等差点忘了魔火之乱时甘于卮掌门做得有多……不尽人意。” 明霓夜身份太正当了,不好下手,但是甘于卮抵押神剑、处事懦弱还是可以说的。 祁望舒几乎都能猜到许峰主想说什么,但是猴戏看够了,她都有些不耐了。 “许峰主,能否听我一言。” “闭嘴,”许峰主对她一挥手,“打断我说话,就凭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小辈?可笑。” 在殿外听许峰主这样对祁望舒说话,容岚都惊呆了,后来她反应过来,现在祁望舒确实是小辈…… “许峰主,多年不见,脾气倒是大了不少啊,”清淬峰峰主携着两三弟子姗姗来迟,“是什么人惹你生气了?” 清淬峰峰主万策雪,东界名门之后,富贵非常。她珠翠满头,周身环佩叮当,一进殿门便让人觉得满室生辉。 “师尊,您来了。”齐稚初忙走到她身前。 “我闭关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干呢?”万峰主拨弄着臂钏,“真叫人刮目相看。” “师尊,为了清淬峰的荣耀,我自然是鞍前马后,不敢懈怠的。”齐稚初堆了笑,看上去颇为谄媚。 万峰主佯作疑惑,“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笑就僵在了齐稚初脸上。 “万策雪,你什么意思?”许峰主又惊又怒。 祁望舒的眼神在万策雪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这个人把齐稚初推出来搅乱风云,又颇为干脆地舍掉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驱使她选择了自己,但是祁望舒觉得这个人……真是无情。 “既然人都到齐了,便请诸位听我一言。” 容岚觉得在祁望舒脸上看到真诚的神情十分不可思议,她左思右想都不明白这个真诚到底是从哪变出来的,她是扮演自己杜撰的“月生”上瘾了吗? 琚瑶倒是在暗自点头,清源峰终于出了一个靠谱的人了。 “代掌门请讲。”万峰主含笑道。众人倒是讶异于她的态度,万峰主实力远在许峰主之上,承认代掌门居然如此干脆。 宁峰主也很奇怪,她一直觉得万策雪阴险狡诈,没想到在这种事上居然这么像人。她于是也说:“代掌门请讲。” 虽然,许峰主给的东西很好,但是师父离开之前交待过,不能跟清源峰作对。更何况,那块刻着“平安喜乐”的玉佩,他师父也有一块,就挂在参悟室里,这个代掌门必然和他师父熟识。卫海真知道自己的脑子不甚清楚,这时候还是果断选择听师父的话,他于是也站出来,“代掌门请讲。” 许峰主和齐稚初面色灰败,一言不发。 祁望舒往前走了几步,“诸位归一门的同门,我名岳代,师父赐道号月生。由于事态紧急,将代掌门令牌交给某保管,暂代处理门中大小事宜。先前许峰主提出的诸多质疑,便由某在此一一解答。” “我清源峰一脉,魔火之乱时期,除了师父甘于卮、师伯鱼泠鸢,其余众人皆已战死。是以峰内人丁凋敝,掌门之令名存实亡。 师叔卫朗,诛神峡一役拼死守下西北防线,不慎被魔将莫虬夺舍,尸骨无存。 师祖封断念,识破莫虬伪装,自爆保全后方安宁,魂飞魄散。 师叔楚铮,只身潜伏魔宫数年,被上线放弃,最终……未辱使命,夺取魔帝性命,不入轮回。 魔火之乱,自此终结。 师伯鱼泠鸢,为保归一门存续,自请投入死狱,受刑数百年。从飞升之资待到几乎仙缘断绝,天人五衰。” “师姐戴月,金丹之身直面元婴妖修,救下所有弟子。元婴之身越级挑战化神黎氏,夺还归一神剑,扬我归一诀威名。如今却被诬为魔族,自废剑法,逐出师门。” “某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讨个公道,我清源峰一脉众人战死之时,都是心向宗门,为天下太平死而后已。她们从未想过会被污蔑曲解,某便不愿以此为缘由,扰英灵安宁。”众人只见月生说到此处,似是触景伤情,眼中饱含了热泪。 “清源峰许久没有如此热闹,若是我师姐能见到这一幕,想必会感叹归一门人丁兴盛吧。” 诛心之言,先前群情激奋的人群倏忽间安静了下来,甚至有人还为了自己的发言而羞愧难当。 “我清源峰众人在前线拼死搏杀,而有些长老却在变卖归一门药田中饱私囊,赚得盆满钵满。魔火之乱后,门中的灵田不知怎的少了七成,用于供应所有弟子的丹药品质直线下降。 许峰主,我想请问您,为何我归一门的高品质灵药被高价售出,进入丹房的却变成南界低价收入的劣质药材呢?为何我归一门的灵田,逐渐变成了无极宗的所有物?” “你,你这是妖言惑众!我从未做过这些事啊!”许峰主大声疾呼。他每次都做得极为干净,不可能有人查到他的头上。 其实许峰主早已准备过替罪羊,“一定是,我知道了,一定是他干的……” “难道您的美名,是依靠损害门内利益,变卖祖产得来的吗?”祁望舒凉凉地问,面上的表情却十分生动,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委屈。 太能演了……容岚感叹,这真的完全不像平时的祁望舒。她几乎要以为这个人是在真情实感控诉的,但理智上她觉得不可能。 琚瑶一个外人都看不下去,“许麻黄,你这老登!” “我就说为什么今年得来的筑基丹毫无药效,原来是!”有人气道。 许麻黄冷汗涔涔,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弟子,毫无根基,竟能找到这样的线索。不安在他的心中扩大,他脸上的肌肉僵了又僵。 “你说得很对,只是,”他阴恻恻一笑,“你坏我好事,也得有几条命活!” 看来门中是待不下去了,还好他早有准备。先前疯狂揽财,这时候重金雇佣的杀手就排上了用场。总之,先除去这个所谓的代掌门,再逃吧…… 宁之棠顿时着急了,她手中法阵亮起,似要护住祁望舒。万策雪也想趁此机会买个好,顺便试探这代掌门是什么货色。 只是她们二人尚未来得及护住祁望舒,就见一道黑芒闪了几下,归一剑出鞘了。 神剑之威,难以估量。在场所有人只觉得自己心神被一阵极沉重的压力所慑,似乎要沉到地下了。但由于祁望舒剑技了得,这种能令灵魂战栗的重压只持续了不到一瞬。在场几位峰主脸色各异,甘于卮在时虽然也很强横,但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让人感受到实打实的威胁。 ……是啊,这毕竟是得到归一剑认主的新剑主。就连甘于卮都没做到,这样的能力……怕是已经可以媲美上代剑仙封断念了。 许麻黄直直倒下,混进人群中的杀手也无声无息地湮灭了。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代掌门竟有如此令人恐惧的实力,神剑试炼果真名不虚传。 前一秒痛下杀手的祁望舒,此时却带着悲悯的神色,“师父在走之前曾说过,不论内外门,但凡是剑脉弟子,此后均可以来清源峰修剑。清源峰设比剑台,实力强劲者,可在清源峰小住。若各位同门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讨论,我月生,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剑脉弟子原本进入神剑试炼就受了鱼泠鸢的恩惠,此时更是激动起来。很快,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许麻黄已经被人抛在脑后了。 事情做完后,众人慢慢散去。祁望舒往外走了几步,这时,却有几个修士走上前来问她:“代掌门,请问……” 祁望舒看几人神色犹豫,朝她们宽慰笑笑:“但说无妨。” “戴月大师姐,还会回来吗?” 还有人记得戴月吗?祁望舒有点惊讶。 “那是自然,归一门的大门,永远为她敞开。” 几人雀跃着走了。 祁望舒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许久她叹息一声,戴月,似乎你的家还没有那么烂。 是夜,祁望舒把许麻黄拎起来,往他身上倒了一包紫色粉末。粉末燃尽以后,许麻黄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身在一个诡异的神庙里。 “这玩意是炼药师,严决明,以后他就随你处置了。” “找你办事,真是靠谱。”严决明对她笑笑。 第115章 茶汤 ◎我该如何表达隐晦的爱意◎ 城主府的靶场颇大,戴月蹲在角落看着靶场中的人。此时晚霞嫣红,在她素白的外衫上留下几抹胭脂色,她的发丝被晚风吹起,夕辉映照下透出浅淡的金黄。戴月只觉得这一刻心里特别安宁,要是能永远留在她身边就好了。 姜濯筠手中是一架普通的木弓,弦上却没有搭箭。在她周围,数百灌注了灵气的活靶四散奔逃,速度快到让人眼花。只见她闭上眼睛开始拉弦,细如蛛丝的弦被扯出一个弧度,细碎的冰棱从弓身上骤然出现,她脚下也向外蔓延出白霜。 她松手了,弓弦在空中极静极缓地回弹。在它恢复松弛的一瞬间,戴月看见了箭,冒着冷气的霜凌如同数道白色闪电,像长了眼睛一般直直朝着靶心追去。 与先前无声无息不同,触及活靶的冰箭猛然击穿了靶心,活靶停滞一瞬,似乎没有遭到任何阻碍,可就在它们即将要继续无轨道溃逃的同时,白色霜已经覆盖住全部靶子——“砰砰砰”活靶爆裂开来,碎片散落如同盛放的冰凌烟花。 姜濯筠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漆黑。此时太阳已完全落下,照明法器尚未亮起,天色擦黑。可她的眼睛比夜色更浓,带着不祥的死寂。戴月觉得不对劲,正欲起身,可只是动了个起身念头,姜濯筠就把弓直直指向了戴月。 姜十九动物一般的直觉察觉到这一箭极其危险,可她四肢像灌了铅一样重,背后冷汗直冒,超出阈值的恐惧下身躯已然僵直了。 戴月却已经站直了,姜濯筠的弓随之寸寸移动,最后停在她的胸口。被她指着的时候,戴月心里闪过很多情绪,却唯独缺失了恐惧。毫无缘由地,她想起那天姜濯筠把她从地上拉起来,那时候天亮了,太阳升起来,照亮了她的整个世界。后来她才知道,从那天开始,她的天才算亮了。 所以,如果太阳要落下,那便让她落下吧。 姜濯筠的眼中慢慢浮现出戴月的身影,这时候照明法器亮了,从靶场的这一头到那一头,全部都灯火通明。戴月看着她漂亮的眼睛落下泪来,持弓的手也垂了。她的心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自己居然差点死了……她脸上却扬起笑,“希聆,贸然来访,不知道有没有打扰你练弓。” 姜濯筠却害怕到身形都在颤抖,她差一点毫无感觉地杀了戴月,这个用她的「来生」换到的法门,她竟然无法控制。 “你为什么不躲,真的很危险,要是我……” 戴月让她的头靠在肩膀上,轻轻拍她的背,她能感觉到姜濯筠在恐惧。但她如果实话说,又担心自己的感情太过沉重,姜濯筠可能难以理解。 “哎呀,我们希聆的新箭法实在是太强横了,又准又快,我都被吓呆了。”戴月笑了几声,因为贴得近,说话的震动从她身上传来。 可戴月不知道的是,被诛神弓锁定的目标,只要心里流露出一丝恐惧,就会让无形之箭离弦。姜濯筠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环住戴月,脸埋在她心口,说话闷闷的,“你骗人。” 戴月本意只是想安慰她,被环住以后突然头脑空白了。她很担心异常快速的心跳会泄露自己难以言说情愫,只能边调息边道:“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的。” 比起她当时的想法,这样说更合适些。 姜濯筠逐渐冷静下来,她发现自己可能贴得太紧了,慢慢往后挪了几步。她慎重地看了戴月的神情,对于她的靠近,戴月似乎没有厌恶,但是也仅限于此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失落,她隐隐觉得有什么没有被满足,又觉得是自己贪心,要求太多。 她随即郑重地说:“好,我一定会做到的,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远处检视靶子的二人也朝她们靠近,姜昇结束护送任务归队的时候,护城使居然让她先跟着姬灭做事。姬灭现在被城主府派来指导姜濯筠,姜昇也只能一起来了。姬灭看姜濯筠魂魄已定,也没再说什么,她只是拧眉看着戴月……戴月身后似乎跟了黑楼的人,没打照面,她也没认出是谁。难道又是上次那个嬴巽?城主府是护城队的上级,姜昇在这里不奇怪。但黑楼竟要寸步不离地守着戴月,女嬴把自己的私兵都用上了,对戴月的重视还真是让人很疑惑呢。不过,这都是她职责外的事,她可无权插手。 姜昇抱臂站在一旁,“戴月,往后等她练完弓你再来。这次算你运气好,诛神弓法一旦被打扰,所有出现的活物都会变成猎物。” “戴月,没事,你尽管来,”姬灭却说,“小阿竹总是要学会控制杀念的,如果每次都失控,这弓法也没有继续练的必要了。”有黑楼八卦的人看着,戴月还能死了? 姜濯筠嘴唇都是抖的,她坚决地摇头,不行,今天的事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戴月没有多想,“希聆,我会来的,我都这么相信你,你还能不相信你自己吗?” 远处隐匿的嬴离:……?你在相信什么?天天来找死吗?你敢信我就和别人换班。 姜昇:“别怪我没提醒你,诛神弓法原本就残缺,长垣城善使弓的都不会选。它确实成效快、威力大,但诛神也诛己,没修圆满就会摄人心魂,出了名的难控制……” 嬴离:就是就是。 戴月突然“啊”了一声,她突然想起来姜十九还在原地蹲着。 几人找到跪坐在地上的姜十九,她头发似乎被冷汗浸湿了,几缕碎发粘在额角。姜昇看她有点面熟,“小孩,你*是那批新去黑楼锻炼的?”姜昇转念一想,先去的黑楼那就是还没去过外面,被吓到了也很正常。 姬灭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原以为去黑楼会比留护城队更有实力,没想到在家里都会被吓到。看来黑楼不怎么样呢,娃娃,要不要去护城队试试?” 嬴离:?你再说 姜十九看到这么多人盯着她,也有些羞赧。她面如土色却一咬牙,说道:“我没事,几位大人。” 姜十九看戴月神色镇静也很震惊,这个外面来的修士,修为确实不高,但却比她冷静多了。姜十九好强也慕强,对戴月有些改观,看来这人不止有几分剑技。 戴月觉得这小女孩有几分自己当年风范,暗自点头。姜濯筠把她扶起来,总觉得瞧着有点眼熟,“你是……十九?” 姜十九这时候才知道笑,“姨姨,是我。” 姜濯筠注意到她手里还捏着钱袋子,“是要去买什么东西吗?快去吧,早点回来。” “不是呢姨姨,”姜十九摇摇头,“城南开了镇邪市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几人于是往城南走去,姜十九蹦蹦跳跳走在前面,戴月和姜濯筠并肩走着,最后缀着姬灭和姜昇。城南是禁灵区,外来人很多,但在强力禁灵区,无人能使出术法,大家都很规矩。姜十九要和伙伴汇合,就先离开了。镇邪市集人尤其多,缀在后面保护她们的二人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 姜濯筠很少出门,她只是知道一些镇邪市集的由来,自己却从没逛过。 “听家里人说,每次护城队往外拓宽一点点土地,就会办镇邪市集。好像整个南区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扩出来的。市集上会卖一些平常见不到的东西,我们也可以看看。” 戴月一面听着,一面仔细拦着撞向姜濯筠的人群。姜濯筠看见她的手臂虚虚地从背后环着自己,却没有碰到丝毫,如果不是她看见了,她可能对此毫无所觉。 路边挂了花灯,有一个摊位似乎是孩子看摊,花灯也扎得不如旁人精细。走样的红鸡瞪着有神的大眼睛,条状的绿色蛇用三节竹篓拼接而成,其中的小白猫秀气可爱,放在末尾的乌龟,龟壳扎得圆润,里面的烛火看着也更亮一些。姜濯筠拉着戴月的袖子,“我们去买点花灯吧?” 护城队也会有回不来的人,至少要保证她们的生计。 戴月于是对小小的摊主说:“我都买了。” 摊主扁扁嘴,“你们只能买一盏。” “好吧,”戴月一指,“我们要那个乌龟。” “那是玄武,”摊主朝她伸手,又有些不耐烦道,“一百中品灵石。” 一百中品灵石买粗制滥造的花灯?戴月心说,这样还限购,小心卖不出去啊。但姜濯筠开口说过要买的话,那怎样都无所谓。灵石掏了,摊主也没有递给她们的意思,戴月只好自己垫脚去拿。 只不过她们要走的时候,摊主叫住她们,抛出来一个布包,“喂,拿着。” 戴月不明所以地接过,布包里面是两个面具。和花灯不同,这两个面具纹路繁复、极尽华美,五官处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神韵,一个威严一个柔和,在夜集跳动的火光下无端生出几分神性。姜濯筠带上其中一只,纯白面具上有着鬼魅的暗纹,只在眼睛和眉心处用金色油彩细细勾勒。她的眼睛眨了眨,“这面具……好看吗?”姜濯筠的眼眸从孔洞中透出,诡异地和面具上的纹路贴合到了一起,圣洁非常却鬼气森森。矛盾的气质糅合在一起,却分外合适,仿佛这是天生为她打造的面具一般。戴月看得怔住了,喃喃道:“很好看。” 姜濯筠替她戴上另一只,红与黑色似乎是交缠的火焰,似乎这是一捧从上古就燃起的火焰,要穿透生死与时间,迫切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姜濯筠透过面具看去,总觉得自己见过这样的戴月,可这种熟悉感却无从说起了。 戴月发觉这面具的精巧,略带疑惑地看着摊主。 摊主摆摆手,让她们快走,“你们姑且算是好人,这两个面具算作你们买花灯的添头。” 路上有不少人带着面具,按照长垣城的习俗,还是彩绘四圣使的比较多。也有一些古旧传说里的其他神祇,或许和她们的面具来自相同或者不同的地方。只不过没人买神龙王的面具,它们总是孤零零地留在货架上。 后半夜人似乎变得更多了一些,据说子时会有驱赶妖鬼的戏,一些带着乐器的修士,统一戴着女嬴面具,陆陆续续往舞台走。 只是现在离好戏开场还有一段时间,戴月二人打算再去转转。她看见姜濯筠总是若有若无地望向路边的茶汤,那茶汤确实漂亮,嫩芽绿的水面上浮了一层乳白雾气,而那雾气不时变换形态,就像一朵缓缓绽放的花。 姜濯筠感觉自己被拉了一把,戴月的声音传来:“老板,来两杯。” 戴月浅尝了一口,这似乎是长垣城独有的灵茶,喝了可以补充灵气。然而她们身在禁灵区,这个最大的助益就变得聊胜于无了。姜濯筠看见戴月的脸皱起来。 “希聆,这茶好苦啊,”戴月吐吐舌头,“看着这么美妙,没想到尝起来这么苦。” 姜濯筠没有意识到,因为这种茶从来都是这个味道,从她小时候第一次喝到的时候就是苦的。灵茶是苦的,眼泪是咸的,母亲是离开她以后一去不回的。 戴月站起来,“你等我一下。” 她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牛乳和蜂蜜,她先是在自己的茶碗里把它们加进去搅拌,再喝的时候眼睛就眯起来了,似乎是觉得好喝。 她把搅合好的那杯推到了面前,“希聆,要不要试试这个,这是……嗯,奶茶。” 姜濯筠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一样了。但是茶的味道还在,可是那种再多清水都冲不淡的苦涩,加入牛乳和蜂蜜之后,只留下了香甜。茶永远是茶,可是茶可以变成别的东西,变成奶茶的话,就可以不用那么苦了。杯中的雾气仍然袅袅升起,她几乎要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谁。 “谢谢你。” 戴月正看着舞台的方向,“不客气,希聆。那边好像快开始了,我们也过去吧。” 【作者有话说】 嘿嘿,老师出差了,写一点 第116章 比试 ◎黑楼八卦办事,轮不到外姓人置喙◎ 为了配合镇邪市集的重头戏,南区舞台周围所有的灯火都熄灭了。戴月二人站在人群中,听到窸窸窣窣聊天的声响。抬头看去,结界以外弥漫着黑暗的雾气,似乎想要伺机侵入长垣城。 最先响起的,是一阵悠扬的笛声,声音由弱到强。吹至尽兴处,如泣如诉,幽怨引人心伤。鼓点悄然开始,随着鼓点的敲击,台上的红烛一支一支点燃。台上铺着纯黑的衬布,微弱的烛光照亮击鼓的人,她们整齐地站成左右两排,鼓槌上系着猩红的绸带。鼓手们统一戴着代表女嬴的黑底白纹面具,影子被烛火微光拉得很长,蠕动扭曲着铺满整个舞台。红绸带与影子随鼓点起伏,就像血色残阳下的漆黑海浪。 鼓点的节奏逐渐加快,随后戛然而止。突然,舞台上出现了一束光,正打在相拥而泣的两个人身上。 “我千不该,万不该,叫你去看更远的地方。”女嬴泣不成声。 倒地那人抓着女嬴的手,“可我未曾改变,你为何不肯信我?” 鼓点响起,四人走入光束。 “莫要被蒙骗,她已是另一人!”红色面具人大声疾呼。 两人架起女嬴,可女嬴紧紧抓着倒地之人的衣袖,外人难以分开。笛声出现,哀婉难绝。女嬴被拉远,又跪着膝行,想要回到倒地之人身边。 “是我之过,苍天有眼,只惩罚我吧!” 白色面具人抄起一把物什嵌入倒地之人的面具,青色面具人把头转向一旁,黑色面具人站在角落一言不发,似乎面有怨色。 随后便是歌颂长垣城的赞歌,或许是因为常年隐匿在镇邪山以北的魔瘴里,曲风与外界多有不同——恢弘又哀婉,带着一种阴郁的盛大。 戴月把姜濯筠送回城主府,此时天色微亮,她该回黑楼了。她原本想目送对方回去,只是姜濯筠或许也是这样想的,一时间她们都没走。 戴月试探地问道:“我们……傍晚见?” “好,”姜濯筠眨眨眼睛,“你快去吧。” 戴月朝她笑了笑,走出一段距离以后,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希聆还是站在城主府门前的石阶上望向她,戴月朝她挥挥手,想让她早点回去休息。挥手的动作在这个世界似乎不常见,戴月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有表达不清的嫌疑。她正想着,就看到姜濯筠学着她的动作,小幅度地也朝她挥了挥。 戴月突然觉得心里被猫爪挠了一下,不敢再看,脚底加快跑路了。 黑楼还是像平时那样,即使在白天也点蜡烛。姜十九仍是在先前练剑的地方,戴月翻剑法的时候再次碰见了她。这次天色还早,她没有像那天一样着急地找大傀儡对练。 姜十九是个急性子,但剑道不那么容易一蹴而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层死磕。 不过,戴月也算发现了这里年轻修士的一个共性,她们术法一道的造诣远超其它。 戴月觉得这个现象大概需要两个条件。首先,在长垣城灵气浓郁的特殊环境中,同样的术法用出来比外界强上数倍,修习术法容易成为首选。其次,术法具有更容易速成的特殊性。相比之下,若想成就剑道,需要夜以继日地练习,会花费更多的时间。 戴月于是问她:“十九,你为什么会对剑道感兴趣?” 姜十九心道戴月到底是外界人,“长垣城的战士一般有两个地方可以选,黑楼或者城主府。选城主府就要早早进护城队驱杀妖鬼,选黑楼可以先琢磨一下自己适合什么……我还没想好自己要做什么。” “不过护城队和黑楼都要学御器,选剑的话好入门一些。只会术法,自保能力就差了,所以需要御器补足自身。光修术法的话,除非有嬴坤大人那么强……” 戴月想起来嬴巽第一次带她来的时候说过,黑楼一开始是为了女嬴血脉建造的,毕竟她们不太方便去外面,妖鬼一见到她们就会成群地扑上来。现在为了彰显女嬴对长垣城各姓的平等,所有血脉都能进黑楼学习,只不过不像嬴姓那样可以免去考核。 “还有哦,不论去城主府还是黑楼,每一个战士都要去长终城碰运气找玄武龙神血。长终城几乎所有地方都是禁灵区,如果只会术法不会旁的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戴月在这层看见许多剑谱的孤本,顿时两眼放光。不过她最感兴趣的还是最容易拿到的那几本,她抽了一本细读。由于曾经学过归一诀,她吸收其他剑法几乎不会产生排斥,学会再多最终都会化为对九九归一的理解中。 长垣城对御器的理解十分简单粗暴,只要在识海演练过,不论有没有产生对剑法完整的感受,都被鼓励上台对练。比剑台永远是排满的,旁边观摩的人也越聚越多,后来想练的人只能去取号等着。 姜十九存着想和戴月请教的心思,早早帮她拿了号。 “戴姨,叫到我们了,快快快,”姜十九忙去拉她,“我对剑道还十分生疏,还请您不吝赐教!” 戴姨……听到姜十九这么叫她,戴月还有点不适应。不过她见姜十九眼中战意充沛,也被激起了胜负欲。 “好吧,看在希聆的面子上,我也会全力以赴。” 戴月挑的是长垣城剑修编的《镇邪剑诀》,她比较偏爱招式简洁的基础剑法,简洁就意味着有无数种变动的可能。镇邪剑诀上手快,凭她习剑数百年的敏锐,只扫了几眼就发现了关窍。或许是因为应对的场景是城外剿灭妖鬼,剑招中所有的命门都是在眉心魂关。如果要应对人或是傀儡,得改一下出招的路数。 姜十九有些急于求成,她迫切地选了一本无名剑法。据说,这本剑法是护城队从时间缝隙里带回来的。 她觉得这剑法晦涩难懂,但胜在诡谲飘逸,一旦用出来必然会引得全场赞叹。 思索间,只见戴月摆出了镇邪剑诀的架势,姜十九和在场许多人心中想的都差不多——这有什么好练的。 好在她怕旁人说她以修为压人胜之不武,提前把擂台区域变更为禁灵区。否则别人看到她对手居然用镇邪剑诀,还修为低下,不得笑死她。 “瞧瞧,这家伙就知道挑软柿子捏。”先前和姜十九不对付的其中一人,今天居然也在。 听了这句话,姜十九似乎很羞耻,使出来的力道大得出奇。旁观众人听见禁灵区传来剑的破空声,定睛一看,姜十九手中的竟是颇为粗钝的阔剑。 要用这种剑划出破空声,很难想象到底姜十九到底多么天生神力。 戴月见姜十九的架势确实不像剑修,倒像是在用斧头。面对十分外行的动作,她没有大意,似乎正在思索对策。 围观众人见她老神在在,连剑都未曾出鞘,还以为她是被吓傻了。 “要去找层主来吗?” “八卦的大人们今天在楼内吗?” “在禁灵区不会有事吧?” 镇邪剑诀只有四式,并不太难,然而附带的心法有些晦涩难懂。城外情况复杂,如果镇邪剑诀的心法不注重修心的话,就容易被城外的黑暗吞噬、生出心魔。 不过,要到达彻底参悟剑诀的境界,对于现在的戴月来说还需要时间。 “笃。” 一声特别细微的碰撞从台上传来,就好像敲在木鱼上的轻响。众人只看见沉重的阔剑被一根剑鞘拦在脖颈外三寸距离。那个持细剑的陌生人,甚至还未拔剑出鞘,就挡下了这次重击。 戴月的脚没有移动半分,手腕给力朝斜下方一弯,大半巨力被卸去。 姜十九拧身止住动作,如妖兽一般强大的身体素质让她顺势弹开,并没有受到后续的影响。此时,她眼中闪过一丝电光——今天是要展示新剑法的呀!于是她改变持剑姿势。 直白的进攻手段被隐藏,变得更为危险。 场上不知怎的起了迷雾,就像城外的环境一样危险。太像了,在场也有去过城外的人,见到这样的场景,只觉得自己心头爬上了一层冰凉黯淡的恐惧。 禁灵结界尚未被突破,只能说明这雾气是剑气所化。 雾并不厚,众人能看见场中两人的对峙。 姜十九先发制人,只不过这一次的身法和先前横冲直撞不一样。它诡谲怪诞,像风中飘摇的落叶,却快得惊人,简直和妖鬼没什么区别。戴月极快速地运起剑鞘抵挡,场上响起急促的敲击声。 姜十九在禁灵区居然能达到这样恐怖的速度! 台下观摩的众人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聊天,都在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台上二人。 这次被派来保护戴月的还是嬴离,她也从暗处走到台下近距离观看。身旁有几个人发现了她的身份,正要问候,也被她拦下。 那么,这个被女嬴老祖宗指名要黑楼八卦保护的人,会如何应对呢?嬴离也十分感兴趣。 场上戴月也发觉姜十九的速度令人惊异得快,她虽然能挡下攻击,但是要赢并不能一味防守。她缓慢闭上眼睛,视线变为纯黑色,对手一呼一吸产生模糊的白。对方一挥剑,剑的轨迹在纯黑空间里呈现出刺眼的亮色,但是很慢。 “笃。” 致命一击又被挡下,姜十九迅速往后撤去。身法高速移动时,疲累也逐渐袭来。可是戴月依旧站在原地,以她为中心的地面已经生出了数道极深的剑痕。 见到这样的场面,姜十九并不气馁。 因为,她也没有输! 接下来一式的威力,就连她也难以估量,只不过她还没熟练。这本城外来的剑法,就算是她这样的初学者也能窥见强悍之处,就是不知这位外界修士能不能接下了! 姜十九一改攻势,身形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戴月在领域中一时间没能捕捉到姜十九的气息,这让她想起镇邪剑诀中应对视线之外敌人的方法。 镇邪剑诀第一式,启! 这一招长垣城学过御器的人都会,平平无奇。可是在这个陌生女修的手中,简直就像布下天罗地网一般,仿佛台上的每一寸都不能是第二个人的落脚之地!比剑台剑光大盛,仿佛深夜燃起的火炬,而那簇光还在持续扩张,几乎要把天烧穿。 隐匿的姜十九最终被逼出身形,她从高处携着雷霆之势下落,衣带翻飞仿佛疾风中的经幡。 “笃。” 第三声响起,两股相撞的剑光就像骤亮的闪电,不到一息的功夫,姜十九就远远地飞了出去。 胜负已定。 姜十九仰面躺在地上,她斜眼看着,妘十五没像平时一样嘲笑她,但是给她使了个眼色。 嗯,她没看懂。 “啪啪” 头顶上传来掌声,姜十九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人脚下。 “方才感受到佩剑不太安分,却没想到楼内有这么一项精彩的论剑……是我来晚了。” “嬴震大人来了。” “天哪,嬴震大人居然有空来我们四层。” 戴月礼貌微笑。 嬴巽跟在嬴震后半步,“戴月大人,几位大人都回来了,还请您去楼上一叙。” 姜十九爬起来,硬着头皮问:“请问几位大人,戴月大人能在日落之后离开楼内吗?” 人群中的嬴离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姜十九,“黑楼八卦办事,轮不到外姓人置喙。” 【作者有话说】 有点忙 第117章 飞鸟 ◎候鸟也会在笼前驻足吗?◎ 姜十九到长垣城那天还没有学会说话,更不清楚自己的来处。再从前的记忆已经混沌,可她粗粝野蛮,血液中流淌着类兽的习惯,而长垣城千秋万代、底蕴深厚,连铺路的玉板都温润细腻,时常让她无所适从。她的命运就像自己某天饿极时撕开的活物,连皮毛也囫囵咽下,卡住喉咙十分难捱。 自己这般格格不入的东西,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呢。 幼时她总被蒙住脸丢在后院里,无聊了就用爪子刨土玩,仿佛从这种无意义的行为能汲取到一点安宁。可这种时候会有人拿鞭子抽她,“畜生,脏死了。” 她盯着自己变回来的手发愣,细细长长、覆满泥土的指节上有一条条隆起的红痕。发烫,很疼。 虽然逐渐长大,但她对自己的好奇分毫未减。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常常不是什么好话。比如她生父不详,但的确是长垣城的血脉——比如她的母亲是个“低贱的妖”。 妖就是“畜牲一样的东西”,妖死了就是妖鬼,生生世世徘徊在长垣城外,用来困住里面的人。 姜十九有时候想,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做就会被厌恶?但她从来没有问过别人,不会有答案的。就像没人教过她弱肉强食,但她知道为了生存就要杀戮,技不如人就会被杀。她逐渐明白,她在这里是“弱肉”,所以大家都应该欺辱她、鄙夷她……至少不会死。这么说来,长垣城又和她先前的丛林比,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这么大的长垣城只有姜濯筠姨姨正眼看过她,可姨姨不常回家,也有重重心事。姨姨总是不太高兴,但是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愁绪笼罩在她的眉宇间,而她只是轻轻叹息,又继续教她读书认字了。 可是姨姨的朋友来了之后,或许带来了改变,姨姨不再像从前那样难过。她那双不论何时都是古井无波的眼睛,终于生出了波澜。 这个朋友很重要吧? 可是黑楼有规矩,一旦外人见过所有的八卦,就会被幽禁至死。 所以,就算别人再怎么对她使眼色,她也要问。 嬴离见过这种眼神,不服气、不甘愿。她最讨厌旁人用这种眼神看她。真是没教养,恶心到她想把这双眼睛挖出来。 “怪不得远远闻到一股臭味,原来是从你这个杂种身上传来的。老祖宗还是心慈,这年头,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进黑楼偷师学艺。” 嬴离面容娇美,说出口的话却带着浓浓的厌恶。她趾高气扬的模样刻薄至极,然而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 无他,嬴离不但姓嬴,还是黑楼八卦之一。 如果没有黑楼,外姓人最终的归宿还是护城队。可护城队的生存之道粗糙野蛮,充斥着浮躁,急于让新鲜血液填补死亡引起的空缺。但凡这个外姓人有门路,早就被族里送进护城队后勤了。后勤日子好过很多,不用死。 和姜十九一样,出现在黑楼的外姓人,大多身份尴尬——不是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就是血统不纯的非人类。如果这些人头铁扎进护城队,带着一知半解的技法冲向妖鬼,只会难计其数地飞速凋亡,前仆后继、源源不断。 她们作为战士后备太小,甚至没有机会磨炼,仿佛为参悟多花一些时间就是不务正业。最终成为死在妖鬼爪牙下毫无意义的炮灰,成为小姐少爷们往城主府晋升路上的垫脚石。她们不想这样,才拼死留在黑楼学技,期盼着往后面对妖鬼有几分胜算。就算被侮辱,被高高在上的嬴氏指桑骂槐,也不该露出一丝不满。 再忍忍,在黑楼多待几年,就有得活了! 嬴离的鞋屐轻慢地碾在姜十九脸上,碾到她脸颊变形红肿,骨骼咔咔作响。响声回荡在寂静的层楼中,清晰到仿佛踩在每一个外姓人脸上。难以言喻的屈辱被压抑在她们心里,膨胀到极致却找不到出口。 姜十九太年轻又太倔,还没学会怎样谄媚上位者,她的眼睛太亮,像是充满怒火。 “你……”嬴离面上显露出几分不耐,正要发作。只听“咚”地一声脆响,她只感觉膝盖一痛,直直往后退了数步,被人堪堪搀扶住。即使如此,嬴离仍是毫不犹豫甩开了旁人的手,动作之快似乎怕沾上什么脏东西。 她盛怒的视线中,先是出现了一根木棍似的剑鞘,再看见的就是那个老祖宗勒令保护的女人。 嬴离几乎要气笑了,一个修为低下的废物,怎么配在黑楼给她甩脸色? “这不是贵客么?被废物崇敬的感觉,难道可以让人沉醉到看不清自己的实力?” 戴月把姜十九扶起来,原本作为一个客人,她不该插手东道主的规矩。可是她同样看不惯,只是问一个问题就要被折辱至此的“规矩”! 站起来以后,姜十九的眼泪才无声淌下,她胡乱抹了抹,却越抹越多。手上的灰和眼泪混在一起,留下几道狼狈的痕迹。 黑楼屹立至今,从未有人在嬴氏面前替外姓人出头……这就是有人撑腰的感觉吗? 不只是姜十九这么想,那些常年被漠视的年轻修士都默默注视着冲突发生地。 “这位八卦大人境界高深,却连戴某信手一击都未挡下……「废物」之名,许是另有其人。” 戴月话音刚落,一枚细针似的器具朝着她面门袭来。既然有胆量挑衅嬴离,戴月也是做好了对方会暴起伤人的心理准备,当下脚步一偏。可那细针似乎有了自我意识,硬生生往她躲避的方向追来。 只不过,比起终身只能待在黑楼的嬴氏,戴月的实战经验多了不止一星半点。当下她剑出鞘,秋水一般的剑光极快速地闪动一霎,那细针就被晃地止住。细针直直下落,戴月见势头停下,心神稍松懈,可就在这一瞬间,那细针似乎只是佯作坠落,又折返直冲向戴月的丹田! 嬴离的眼中凶光毕现,仿佛废一个修士的修为就能让她心中大为快意。而戴月却未看细针一眼,她只是抿了抿唇,丹田等几处被她存了护体剑气,此时那剑气已将细针从头到尾均匀切开,两半更细的针偏了方向,直直嵌到地上去了。 这是《镇邪剑诀》中的护身剑气,只不过甚少有人练得,更不用说控制到如此精妙的地步。而这外人到黑楼,不过短短几天!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嬴震稍稍挑了眉头,然而她的一切情绪都隐在面具下。 戴月听见“咔咔”几声脆响,嬴离的手臂就已经无力垂落。嬴震掏出帕子在手上擦了擦,“阿离,不得无礼。” 嬴离嘴角溢出一抹血丝,她表情狰狞着,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不出几息功夫,冷汗就浸湿了头发。 嬴震这才慢吞吞看向戴月,“让贵客受惊了。” 嬴巽指挥几个人把不甚得体的嬴离抬下去,再一摆手,姜十九的伤势都有专人处理。外姓人看着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先前在嬴氏眼里她们和物件没有区别。到底是多贵的客,能值得黑楼给她们请医修,甚至让八卦受罚? 这些人看戴月的眼神都变了。 嬴巽对戴月谦卑一笑,“戴大人,不必理会旁的,请随我等上楼吧。” 姜十九不安地拉了戴月的袖子。 嬴巽却看向她,“姜大人不必担心,戴大人是贵客,我等当礼待。” 戴月被引到一处石室,地上镌刻着阴阳鱼,墙边燃着零星几支白蜡烛。石室中没有窗户,昏暗的环境带着浅淡的香火味,让戴月想起女嬴。 六人站起来迎她,二人安稳坐着。戴月看着她们座椅旁的卦象,坐着的两位应该是「乾坤」。然而「离」位上的人明显与先前的“嬴离”不同。 “我等受女嬴老祖宗之托,助您夺回龙神血。” 这句话一出口,戴月却猛地一怔,先前眩晕的感觉袭来。仿佛昏暗的楼宇不复存在,脚下的石刻也不翼而飞。一抬头,夜空中闪烁着模糊的星辰……不对,天上怎么可能有两个月亮?戴月眯起眼睛打量,终于看清了!原来那是一双眼睛……是妖物的眼睛,天上没有星辰,全是眼睛!密密麻麻的眼睛,诡异的黑色轮廓密密匝匝地挤着,在注视着……我。 “贵客,请回神吧。” 最下首的嬴艮正在讲解长终城的规矩,听嬴坤发话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于是敛眉退在一边。 戴月仍是站着,乍一看没有蹊跷,只是躯体有几分不自然的晃动。 乾坤二人的面具与其余八卦不同,像一个薄如蝉翼的黑色盖子,没有空缺的地方。她们脸上僵直的沟壑从面具上印出来,没有一丝活人气。 嬴巽提醒道:“大人,外头天黑了。” 今天姜濯筠的进度尤其快,原本她还想继续,可城主府的左右护法都劝她先停一停。这弓法有些邪门,如果太冒进怕是容易心神失守。 姜濯筠只好先出去逛逛,一不小心就逛到黑楼跟前了。她只等了一小会,便看到戴月从黑楼里出来。戴月神色平淡,姜濯筠不知怎么的,对这样的戴月感到陌生。 今天镇邪市集也有重头戏,据说一百多年前护城队带回来的宝器也在展出。其中就有一面估量不出的传说级宝镜,名唤“来生镜”。它无甚大作用,但能透过镜子看到自己下辈子会如何。 据护城队所说,她们是在一处奢靡地宫发现它的。然而她们死伤惨重带回来的贵重陪葬品,都进了黑楼。 这次能在市集上出展,也是女嬴泽被众姓的表现。 黑楼出来的年轻修士自然也知道来生镜的消息,姜濯筠就听到有人在聊。 “据说那镜子看到的可准了,我们去看看吗?” “去啊,下辈子我可千万要在城主府里!” “城主府有什么好的,不如直接转世成嬴氏,一辈子都不用出去。” “你们……就这点能耐,我可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几人嬉笑着,往城南去了。 姜濯筠也不由得想知道自己的来生会如何,她手无意识地握紧,发现弓上的花纹有些硌手。 ……她在想什么呢?她已经没有来生了。 “戴月,你下辈子想当什么?” 听姜濯筠这么问,戴月才想起来,系统似乎同她说过,她已经没有机会了,这就是她最后一次轮回。应当是没有来生的。 戴月于是笑道:“下辈子,我可不想当人了。” 姜濯筠也笑。 “下辈子,我想当一只鸟。就像在我的……故乡,有一种鸟,它们会追逐春天,从大陆这边飞到那边。如果像这样一辈子,天下美景尽收眼底,也不错。” 戴月不知道鸿元大陆有没有燕子,只好这样说。 姜濯筠想起笼中的灵鸟,她不了解灵鸟的习性,不知道灵鸟是否也会喜欢飞翔。可是只要是鸟,都有翅膀,都会想自由。 “我也想变成你说的那种鸟……对了,长垣城是我的故乡,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你故乡的事。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去你的故乡看看那种鸟呢?”姜濯筠小心翼翼地看她,似乎想试探些什么。 “我的故乡,”戴月露出一个苦笑,“是一个很远的地方。” 姜濯筠大概能懂,戴月大概是不会带她回去的。 她没有再问,只是说:“要去观摩一下来生镜吗?” 长垣城与世隔绝,笼中灵鸟蹦蹦跳跳,从未见过远道而来的候鸟。候鸟的世界很大,大到天高海阔来去自如,候鸟的世界也很小,一生唯有一双翅膀用来丈量天地。 可是数千年前灵鸟与候鸟都曾存在,候鸟也会在笼前驻足吗? 【作者有话说】 终于有空了,写一点 第118章 学宫 ◎此刻我已心满意足◎ 很久很久以前,龙在石刻中。她在做一个恒久的梦,她得知自己非生非死。不论生得何其*盛大,一切皆将成为虚妄,真正的生在消亡之后方能显现。彼时天道尚存,同她说,她将担负重任,救众生于水火。 石龙懵懵懂懂,只知道自己的生是为了死。直到她窥见天光的那一刻,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她便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同此人交织。看见她的第一眼,自己便拥有了守护她的职责。 嬴氏一族有创生之能,然而谁也不清楚,会有稚子触及禁地石刻。石刻中受万物朝拜的古老图腾,竟真能打破时空的禁锢复苏。石龙沐浴在天光下,片片龙鳞亮如明鉴,众人只听龙吟声声,天地也一同震颤。妖物受到感召,往龙飞离的方向追随而去。 而误入禁地的嬴氏女孩,被尊为天选之子,从此被抹去姓名,登上高位,统领人族。 众人艳羡她的好命,能从默默无闻的孤女一举成为站在顶点的大人物。可她憎恶这一切,她的自由自此丧失。 毕竟谁也不清楚,这个女孩成为孤女,是她自己的杰作。她只是生来厌恶管束,家中兄弟姊妹众多,各个循规蹈矩,唯独她……所以她就这么做了。 她听过许多人或者别的什么临死前的哀鸣,在她耳中,人与妖魔无甚区别。叫嚷起来干喇喇的,都很吵。 血亲咒骂她永世不得超生,她只觉得好笑——难道这些人认为此类死无对证的诅咒,能够让她的动作减慢半分吗?她只是往旁边一甩,手上沾染的鲜血干了以后像深黑色,和她的灵魂一样。 她得知自己也能“创生”之后,只觉得作呕。如果让她选,她更偏好“取死”。她无比受用剥夺生机的乐趣,同时也胆小如鼠,内心深深畏惧着死亡。“创生”何其鸡肋,怎么能让她远离死亡呢? 彼时潜入禁地不过是为了藏身,重重法令维护,族内无人敢去的地方,对于一个不敬鬼神之人毫无约束力。恐怕,追杀她的人也不会想到会有人胆大包天到敢闯禁地。 可她就是这么倒霉,无意间触发的“创生”,一下子把她送进举世闻名的学宫。当世强者倾囊相授,万妖之主盘踞在她脚边。四方檐角割开无垠天空,学宫中不分昼夜,自有不落的虚假太阳。更严重的是,这里的人她一个都打不过。 妖鬼蠢蠢欲动,所有人都把她当做希望,一对对崇敬的眼珠随她的言行而动。只要她一喊累,老东西们就亲自领她出去,触摸初春解冻的河。万妖之主在她面前现出原型,她拔下逆鳞,对方也只会一声不吭,眼神中流淌着她看不懂的黯然。 这些确实让她心底产生了波动,自然只能学得卖力…… 如果不卖力,怎样才能把它们都杀了? …… 镇邪市集接近尾声,后半夜大部分摊贩都开始收拾东西了。今天最后一个活动是赏流火弹,据说这东西是万泽国传来的,只能在夜里使用,煞是好看。 随着一阵骚动,戴月朝天上看去。只见一只造型奇异的光球往天空直飞,尾部拖着白烟。光球升到最高点的时候,轰然炸开,显露出一副巨大的龙形。油绿的色泽散发着金光,称得那条飞龙栩栩如生。戴月心道,南区是禁灵区,这东西只能是烟花。 因为神龙王,长垣城一般很忌讳龙形,但大家都对这个龙形烟花司空见惯。 姜濯筠道:“这是神龙王为老祖宗生下的孩子,也就是后来的青龙圣使。老祖宗最疼青龙圣使,她在那场争斗中选择了老祖宗,可惜最后她没原谅自己,出走万泽国后再也没有回来。” 烟花作为结束项目,令人意外得绚烂,几乎照亮了整片夜空。后来两个人没再继续说话,默默地看了一会儿。 戴月悄悄偏过脸看姜濯筠,火光在她脸上亮起来又暗下,她似乎看得很专注。 有时候戴月总是妄想时间停留在某个一刻,比如她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用想太多。当时她还没有爱上她,不会像现在这么有口难言。或许没有人会像她一样卑劣,没有互通心意的勇气,却在奢求一个无比长远的羁绊。可是她似乎没有未来,她们或许一样,身上都背负了重担。连手都伸不出来,又如何能相拥呢。 或者是现在,她已经爱上她了,但是要承担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她还可以若无其事地注视着她。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匣,举重若轻地塞到姜濯筠手里,“希聆,你曾经送给我一个护身符,我时常戴着,觉得有她在身边我就安心。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回什么礼比较好,思来想去觉得这个可能合适,你可不要嫌弃啊。” 匣中躺着一枚玉韘,通体乳白,只在中段沁出来一点碧绿。巧妙的是,碧色被人雕出了一簇竹叶。玉韘下方带有勾槽,显然是弓手最实用的器具。姜濯筠眼睛亮亮的,迎着她的目光,戴月心里一冲动,就拾起那枚玉韘为她戴上。 镇邪山北,冬季常年有雪。这些雪细碎而干燥,像浮动的冰雾,映照着禁灵烟花的余光,像是金色尘砂。它们纷纷扬扬落下,落在姜濯筠微凉的手背上,戴月下意识将它揩去。 她的手掌常年与剑相伴起了一层茧,有点粗糙,可是她的温度毫无阻碍地传达给了自己。姜濯筠垂眸看去,她心中隐约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她想知道那是什么。可是对方正专注地朝她的手哈气,藏在乳白的雾气后,教她看不清楚。 没有弓在手中的时候,玉韘缩成一个素圈,很像戒指。姜濯筠不清楚戒指的含义,她轻轻摩挲着竹叶的纹路,这是剑气留下的痕迹。这是不是戴月为她镌刻的呢?但是问出口总有自作多情的嫌疑,所以她并没有多问。 “谢谢,我很喜欢。” 戴月也没有多说,她只是看着姜濯筠的眼睛。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戴月突然很高兴。 姜濯筠很少看她这么笑,单纯只是高兴,毫无根据的高兴。她突然觉得无措,就像犯错的孩童,不过是困惑于自己做对了什么,竟能讨得她的欢心。 她自然不会清楚戴月心中所想,然而现在那一块对她封闭的地界,似乎逐渐消散了。 戴月却不觉得可惜,她已经得到了答案,尽管给出答案的人并没有意识到。她知道自己执念不浅、贪心不足,但是她还是被宽恕赦免,成为了无罪之人。 「我爱的人,在此时此刻也爱着我,尽管她自己不知道。但这已成事实,再过一百年一千年都不会变。所以,不论她将来会不会变,会不会爱上别人,我都祝福她。 因为此刻我已经,心满意足。」 “希聆,”她又笑着叫了她一声,“往后若是有了比这个更合用的玉韘,尽管去换。” 姜濯筠捏了捏玉韘,心道我才不换。 …… 日出之后,她回到黑楼八卦面前。大家的神情都隐于面具,只问她考虑的如何。 还用考虑什么呢?迟早都要答应。 不过是女嬴为了完成任务给她想的小妙招。一旦答应,每日她都要去一个叫“长垣学宫”的地方,没学会当日的技能就要把灵魂留下。长垣学宫有成千上万的亡魂,若是留下了,躯壳就要被亡魂夺取,届时谁都不会知道“戴月”的芯子已经变了。 这就是女嬴说的,百分百能让“她”成功拿到龙神血的方法。这些亡魂之中,上古大能不在少数,只需要夺舍重生,自有无数人可以顶替“她”。这就是女嬴琢磨出来的,直接换“攻略者”的小妙招,不需要她死了一切重启,直接换“她”的芯子即可。 太狠了,但是她拒绝不了。 “你们这个学宫,在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戴月问一旁的嬴巽。 嬴坤手指一点,地上的八卦石刻旋转起来,中间显现出一道门。不过和平常见到的门不太一样,这扇门居然是朝地下开启的。 嬴巽拍了拍戴月的手臂,她算是戴月在八卦中最熟悉的,不过她此时面露难色。 “戴月大人,我的资历尚浅,不比从未换代的乾坤二位大人,故而知道的少……”她说着往下迈过门槛,“鄙人只知道当年世家盘踞,唯有血脉是大道的敲门砖,而学宫广交天下英才,出身不论。就连老祖宗也曾在学宫待过。只不过后来学宫混入邪魔,离散各个势力,学宫核心成员被血洗。后来世上就再无学宫了。” “不过,学宫倒下后,属于宗门的时代便开启了。学宫留下的影响也未被完全湮灭。” 迈过门槛的时候,戴月心中闪过一丝非常玄秘的感觉。再睁眼,脚底仍是石刻八卦,但又有些许不同。就像站在一面巨大的镜子上,人与镜中人抵足而立,而跨越地门就像镜外人站到了镜中人的位置。 再抬头,却已经完全变样,四周再也不是昏暗的石墙与蜡烛,在这里天色蔚蓝,正中悬着一颗金色的光球。石刻八卦被长长的阶梯所围,一直往上延伸到八座不同的殿宇,楼梯中间还间杂了雕刻粗犷的石刻,包罗万象,仔细看的时候有些眼花缭乱。 更稀奇的是,广场上人非常多,八卦也摘下了面具,乾坤二人脸上原本是面具的地方布满瘢痕,像是烧伤的痕迹。戴月突然想到先前被告知过,学宫有许多亡魂,所以这些游荡的可能不是人……只不过没她预想的那么恐怖。 戴月心念一动,望向远处黑墙红瓦的大殿,嬴艮站在她身前半步候着。没有面具的嬴艮眼眶颇深,让她有些眼熟——似乎嬴艮长得和仇云津有几分神似。不过长垣城没有姓仇的家族,应当是巧合。 “贵客在剑道上颇有见地,第一天我们就从剑学起吧。”嬴艮声音柔和,带着她缓缓往大殿登去。 第119章 剑鸣 ◎贵客大人,您夫人不肯喝药◎ 嬴艮神色自若地走在前面,戴月缓步跟上。艮殿旁有数人修行,她们二人突兀出现,并没有惊扰任何人。 “贵客似乎变了许多。” 戴月原本绷紧的神经陡然一松,虽然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八卦,但她无端就是知道自己来过这里。身体的感觉不会骗人,她必然是数十年数百年之前就来过这里。识海中的声音曾对她说过“时机未到”,那么现在呢? “到了。” 爬完最后一阶,嬴艮严肃的脸上才有了几分喜色。戴月想往前走几步,至少要问清自己正在疑惑的事。而她却发现自己突然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视线一转,先前自顾自走在前面引路的嬴艮像是换了一个人。不仅是她,周围的人都围了上来,所有人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头半垂着,似乎不敢与她对视。 戴月察觉到自己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她”的手就自己动了起来——手中拿着的竟是归一神剑!而“她”动作十分轻佻,明明手持神器却没有半分敬重,还随意地拨了拨剑刃,似乎在试这把剑是否锋利。旁人就老老实实等她把玩,大气都不敢出,像是被她吓惨了。 嬴艮见她收了剑,很有眼色地说:“贵客大人,您最先到的是艮殿,殿中有剑之真意。艮为山,行遇艮卦……” 戴月稍微知道一些艮卦的含义,艮意指高山,亦是前行路上遭遇的险阻,这种时刻就应该停一停…… 但“她”说话十分不客气,“我已身列剑主,此处看着甚是平庸,女嬴让我来这,难道是为了浪费我时间?” “贵客,您……” “戴月”没有听嬴艮继续说,举起剑对着艮殿信手比划了一下,而在剑刃落回远处的半途陡然发力。归一神剑得了她的旨意,一道裹着金光的漆黑剑气骤然爆开。 此时站在殿前的人们,只庆幸自己没有不识相地挡在贵客身前。在场所有人看着那道似乎有千钧之力的剑气,在空中化为一只巨斧,朝着艮殿直直劈下!剑压有山崩之威,围观者衣袂发丝皆被狂风直直拽起。有人承受不住,只好抱头蹲下避风。 艮殿确实是有剑意的,戴月也感到了几分阻力。几道微不可见的白光闪动着,欲抵神剑之势。 “她”轻笑了一声,似乎在嘲讽老不死们留下的东西不过如此,同时手腕下压,那些轻飘飘的抗拒就像纸片一样被撕碎了。而处于中心的艮殿,被巨斧剑气直直劈开,切口处平整光滑,却奇异地隔开了一拳距离。 “这,这……” “山?劈了便是。” “她”的声音懒洋洋的,却充满恶意,“要怪只怪它非要挡在我路上。” 嬴艮头埋得很低,“是,您说得对。” “她”抬了抬下巴,“女嬴还有什么花样?直接带我去下一处吧。把这八处宫殿都走完,她是不是就无话可说了?” “可是,可是,”嬴艮说,“老祖宗说过一天只能去一处宫殿。” “她”没接这话,周围的人害怕她发怒,几乎要颤抖了。而这僵持的短短几秒,一个侍女打扮的人冲过来,对她远远一跪。 “贵客大人,您夫人不肯喝药,请快回去看一眼吧!” 几乎是侍女说完话的瞬间,“戴月”那股风雨欲来的怒意就消失了。 嬴艮偷偷抬眼看了一眼贵客,她不但没了方才那股滔天气势,还生出了几分无措。明明眉头还是皱着的,眼睛里的肃冷与杀意已经不见踪影了。 “啧。”神情是很嫌弃的,脚步却已经往出口走了。 “她”嘴里还说着,“这么麻烦的女人到底谁要管,看什么,还不快带我去。” 姜十九蹲在院子里温药,看见“戴月”回来了。她一瞄,对方脸色还是像先前那样阴沉。原先姜十九也和旁人一样害怕,觉得“戴月”是十分不好相处的人,可是久而久之,她发现这个人只是爱摆脸色而已。 “她”抱臂朝姜十九走来,极不好惹的模样。姜十九也没当回事,想起前脚姨姨才睡下,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颇为配合地停下了,眼神直直盯着门,几乎要望穿了。 雪下了一会儿,戴月的肩上积了薄薄一层白。除了药炉柴火燃烧的动静,就只有落雪扑簌簌的轻响。她就那么候着,直到房间里响起咳嗽声,才知道要动一动。于是她夺过药碗试了温度,顺理成章地推门走去。 姜十九拿着蒲扇蹲在一边歇脚,她觉得戴月这个人看着冷厉,一碰上姜濯筠姨姨的事次次都着急得不行。可是姨姨有她们守着,绝不可能会出大事,不知道有什么好紧张的…… 一碗药喂完,房间里很安静。 真的碰上又无话可说……姜十九算算时间,端了一碗温水进房间。 戴月阴着脸给姜濯筠端漱口的玉碗,还没说什么,姜濯筠就对着她笑。不知道扯到哪里,她又咳了起来。 “……姜濯筠,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没坐下多久,她又站起来给她顺气。 姜濯筠咳得厉害,眼眶里都是泪。 戴月威胁她,“下次不会管用了。” “今天是谁给你通风报信的?”戴月嘴角微勾,阴鸷地笑了一声,“倒是知道从你这里拿捏我了……又笑什么,这是你的身体,你别以为下次你这样,我就会放过她们。” “我才不会顾及她们是不是你的族人,全杀了就都老实了,”戴月又一看笼子里的雪灵鸟,“就应该像那样把你锁起来,省得有死人跑到你面前说些乱七八糟的。” 姜濯筠看着笼子,也不笑了,她已经知道了很多事。先前她只知道自己在笼中,从来没有想过戴月是不是自由的,这个世界对于戴月来说,何尝不是一个更大的牢笼。她对于她来说算什么呢?她是锁吗?把她硬生生困在这个世界上,让她,让她们都不能自由。 戴月看她神色凝住,又不放心地探她颈间的脉搏。姜濯筠头一偏,把脸贴在她的手掌心,她只感觉到那只握剑极稳的手,颤抖着。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戴月突然觉得很烦躁,她哪里不知道,姜濯筠这么做又是为了她那些长垣城的同胞。她给八卦求情,给女嬴求情,给城主府求情,她是女主嘛,她总是为了大局考虑的。她为什么不能为了她自己想想,为什么要做这种人,只要天下苍生需要就第一个站出来牺牲她自己。 哪怕她自己根本不乐意! 戴月笑了笑,姜濯筠这样的人,会有不乐意的时候吗? 哪怕她这么害怕她,面对她这个长垣城嘴上尊称贵客实则畏惧的敌人,也有勇气把脸往她沾满血腥的手上贴。就像她逼她嫁给自己那天,她没有什么情绪,但答应得毫不犹豫。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永远不会懂吧? 她到底会不会有……私心。 “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们也是听命行事。”她开口了,震得她的手掌发麻。 “你以为自己的面子是万能的吗?”戴月把手收回去,她准备走了。 “你是不是,因为我才留在这里。”她问戴月。 戴月脚步一顿,“姜濯筠,别想了,你没那么重要。” 姜十九去收药碗,房里有些昏暗,她准备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扭头的时候却发现姜濯筠眼下有水痕,映着微弱的光,像是破碎的琉璃。似乎是哀恸到极致,她连一丝哭声也发不出,泪水流淌下来,像是要流干了。 这是姜十九这辈子第一次见识到姜濯筠的眼泪,她不知道戴月说了什么,竟能把姜濯筠伤成这样。 姜濯筠想了很多,但是她知道,戴月要对她说谎的时候,总会叫她的全名。 …… “贵客,贵客?” 戴月回过神来,就听嬴艮说,“没事的,您先前说过,在此处想起来,不算违律。” 戴月想问的话太多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摸自己的脸,双手满是水渍。她想,那次轮回哪怕自己已经是神剑加身的剑主,竟然也无济于事。那次她一定输得很惨,以至于,就算轮回多次也忘不掉残存的痛苦。 “我如今这副模样,与那次相去甚远,”戴月苦笑道,“我还有什么胜算?” “您曾说过,不论您变成何物,这些都是您本身。” 片刻后,嬴艮又说,“贵客请进吧,往后的八卦殿就没有这么好过了。” 轮回本就是生与死的循环,戴月站在这里,仿佛站在故事开头回望上一次的败亡。我因何而死,又为何而生?思绪如潮水浮动,她已经用双眼直视过命运。管中窥豹,轮回中散落的碎片都来自他人命运脉络的一根触须。它们不断纠缠、难分你我,像一张网,像无所制约的根,人与人物与物紧紧捆绑,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这些遗留的剑气又是谁的命运呢,它们久久不散,又在等谁? 失去苦练的归一决之后,戴月剑脉剑骨中空空荡荡。但曾为剑主,她也淬炼出了一颗坚不可摧的剑心。她学过百家剑,幼时,她在归一门藏经阁读剑法,为了突破金丹,又进入慈安秘境数百年,论剑大会上,和她交手的对手无一不是剑道造诣的佼佼者。一条原本看不见希望的窄路,被她一步一步走成康庄大道,其身如剑,自然百炼成钢。 她知道剑招如识字,而剑气中流转的,是每一位大家留下的箴言。她一句一句读,一笔一划写,逐渐地,那些紊乱的剑气不再损耗,在她信手比划的轨迹中找到共鸣。 艮殿的大门从来没有关闭,自顾自修炼剑法的人们也都停下动作,挤在门口看着。 “嬴艮大人,这位贵客还是当年那个人吗?”她们脸上都挂着学宫覆灭那天的烧伤,异常狰狞恐怖。 嬴艮神色如常地点点头,虽然这一次贵客弱小了很多,没有了依仗,而且对长垣城也变得一无所知——但是她和那个一剑劈山的恶人的确是同一个人。 这一次她会不会赢呢? 嬴艮正这么想着,艮殿中却传来万剑齐鸣的剑啸声。无数声音重叠在一起,或悲或喜,或尖鸣或低吟,它们彼此太过不同,此刻却能不约而同地发出声响。 这些没有实体的剑气,剑身早被时间腐坏,创造之人也被遗忘,它们不曾记起自己是谁。原定的命运中,它们只能在这个生死界限的牢笼中无尽徘徊,直到彻底散去。千百年前,它们或许劈砍过妖魔,扶助弱小,替其主证得大道。或许曾风光无限,是众多追随者穷极一生也无缘得见的惊鸿一剑。又或许栖身于邪魔手中,饮过圣人仙灵的鲜血,令万物胆寒。 但这一刻有人破开迷瘴,命运的齿轮重新转动,剑气再次生出灵智,拥有了想要活过来的痴心。 戴月没有卓绝的天资,足以令她温养出自己的本命剑,而这一处空缺,如今显得异常巧妙。她就在艮殿中央,手作剑指,而她双眼紧闭,看见了剑。好多好多柄剑,神光各异,交相辉映。她往前一抓,一柄虚空的剑在她手中成型。 最终,万剑归一,向她俯首称臣。 【作者有话说】 这个副本会逐渐揭开戴月先前经历过的其中一个轮回,纪念到达两千收 第120章 容器 ◎她把她的手按在脸上◎ 小时候,她总是去看雪灵鸟。笼饰华美,灵鸟浑白一色,尾羽上还有莹莹幽光,挂在昏暗的城主府像是夤夜中的灯。这些灯苍白柔弱引人爱怜,可她每次见都觉得悲伤。 “……这弓法虽然强悍,但有许多问题,断不可冒进。你真要参悟下一层吗?”姬灭问姜濯筠。 姜濯筠有些后悔,她确实是太激进了。如果当时听劝,现在也不会这样陷在一个奇异的地方。这里似乎是长垣城某个人的识海,路过的人有她认识的,也有从未听说的。而且,她似乎有眼疾,看所有的物什都蒙上了一层浓雾。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一个人扶住她,声音十分耳熟,但她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那个面目模糊的人举起手里的笼子,“我从女嬴那里薅来的,看你以前经常盯着这玩意,应该是喜欢?” 长垣城有人敢这么叫老祖宗吗……?姜濯筠微微惊诧了一下,难道这是个外人?不过她倒是能看清灵鸟,它发光的尾羽就像浓雾中的火把,让人生出几分安全感。 那人见她木木的,又搀了她一把,“怎么不说话,又累了吗?” “谢谢……”姜濯筠斟酌着说。 “就这么喜欢破鸟,都舍得跟我说谢谢了?” 姜濯筠微微侧目,怎么还和一只灵鸟吃上醋了,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上次我送你护体剑气的时候,你可是什么话都没跟我说,”那人突然闹了起来,“你知道这有多难练吗?算了,只要你有危险,召出它来,它就能替你斩一切邪祟。” “不论我活着还是死去,不论在哪一个时空,它都会替我保护你,用我的灵魂发誓。” 这话一出,姜濯筠居然真的能想起召唤剑气的口诀。鬼使神差地,她还想试试。于是她模仿戴月平时驱使剑气的模样,默念口诀的同时手在虚空中一指。 一开始无事发生,并没有她想象中天崩地裂的大场面。直到她听到空气中细微的响动,就像蛋壳破裂的声音。 直到她听到那人叹了一口气,“是吗?你现在遇到危险了啊。” 最后,这个模糊的识海困境就像被击碎的瓷碗,满布裂纹,最终“咣当”一声爆裂开来。她原本以为,这是他人的故事,与己无关。可是即将抽离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回头望了望那个人。那人和先前一样,抱着鸟笼站在原地。她突然有一种感觉,仿佛自己无论什么时候往后看,那人都会站在她背后,默默保护她。 似乎是发现自己在看她,那人举起手朝她挥了挥。 在这极短的一瞬间,姜濯筠只觉得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般,陌生的痛苦和悔恨几乎要淹没她。可是一次心跳后,所有的情绪都消弭无踪,短暂得仿佛一切都是幻觉。 回过神来,她仍然站在靶场中央,不过天色已然擦黑,空中又开始飘落雪花。又下雪了,地上已经薄薄铺了一层雪皮。姜濯筠抬头看天,黑沉的天幕中,白雪簌簌落下,又轻又缓,像是无数微小的美梦。 她手上的玉韘微微亮起,仿佛有什么在玉韘中流淌着。她抬手看去,那些亮光在剑气勾勒成的竹叶形状中欢快地跑了一个小周天,亮光与沟槽圆融一体颇为相合。她怔愣了半晌,往身后一看,偌大的靶场只剩下她和靶场另一头的一个人。 她突然很急迫,思绪还没反应过来,脚就已经开始跑——她要奔向那个人。她越跑越快,月白裙摆在空中绽开,像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夜昙。 戴月赶到靶场的时候也很着急,她一出黑楼就听姬灭说姜濯筠状态很不对。她到的时候,现场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巨大一片靶场上全是弓弦和箭雨留下的痕迹,几丈深的弓弦印如巨蟒虬结,失控的恐怖冰箭四处流窜,再不出手控制怕是城主府的一切都要被轰成齑粉。给靶场这么大一片地方紧急设成禁灵区至少要花两个时辰,高阶护卫各个如临大敌,还有在作业中些负伤了的…… 结果禁灵区开启,护卫撤走,适时的雪一下,那些痕迹反而被盖得一干二净。 姜濯筠停在戴月身前几米,看上去又有些拘谨了。戴月先前光顾着着急,其实心里还没做好面对姜濯筠的准备。姜濯筠这一停,戴月也有点扭捏起来。 到底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一个在之前轮回中自己强娶的“夫人”…… 姜濯筠许多年没这样跑过,冷气灌进肺腑中呛得她咳嗽起来。戴月下意识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两个人却同时愣住了。 “怎么突然设起禁灵区了。”稍微冷静了一下,姜濯筠搓着通红的手,这才注意到几个禁灵石桩。 戴月想起姜濯筠没练过体,长垣城的冬天又冷得吓人,就和她说:“希聆,我们先去外面。我也不是很清楚,等会问问姬灭吧。” “我的手,感觉有点麻,也有点疼。” 戴月一摸,确实很冰。她把姜濯筠的手握住,“好像是冻伤了,出去禁灵区就会好一点。” 这双手滑腻冰凉,像上好的冷玉。戴月轻轻握住,但仅限于此。她垂眸看向别处,不敢多想。 “是吗……明弓,脸也会冻伤吗,我觉得我的脸也有点疼。” 戴月一听,忙用手往她的脸上探了探。可是脸和手不太一样,姜濯筠的脸居然是烫的。戴月一开始怀疑她受了风寒有些发热,仔细一看却发现她的脸几乎埋在自己的掌心。她们离得有点太近了,戴月甚至能看清楚她脸上的红晕。 手上传来的触感仿佛琼脂,她半边身体都酥麻了。收手吧!收手吧戴月,她在心里哀嚎。幸好她的意志力很强大,一咬牙就能让手掌脱离她的脸。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姜濯筠那双纤细的手无心一按,把她的手按了回去。这一刻,戴月只觉得脑子里什么东西绷断了,手就像粘在对方脸上似的,根本收回不了。 “这样会凉快一些。”姜濯筠牵强地解释。 戴月硬邦邦地说:“好,我们还是快些出去吧。” …… 此时靶场外数百丈,姬灭和紧急抽调来的护城队队长,正十分谨慎地监视着靶场中的动静。 姬灭看见她们往禁灵区外走,便知晓姜濯筠应当无事了。她按动了一下法器,埋伏在禁灵区外的城主府兵和护城队员都收到了撤退的信号。做完这些,高楼上的几人才松懈下来。这一天靶场可以说是兵荒马乱,弄得几方人手都有些狼狈,所幸无人重伤。 “早听说这诛神弓法邪门,如今也算是领教一二。”护城队队长是弓术高手,这本弓法她见过,这么多年无人敢练确实是有原因的。 今日轮值的嬴巽,她是和戴月一同来的,她也很是紧张,就怕靶场出事她来不及救人。 “老祖宗这次对龙神血可是势在必得,只好委屈几位大人当当小姜大人的陪练。”嬴巽道。 姬灭一听,嬴巽说这话明摆着不想掺和,她心里不太乐意。 “可惜,拦不住贵客一天天往城主府跑,害得黑楼也要跟着受累。” “我等恪尽职守,只做些分内事罢了。” “哦?”姬灭笑笑,“小姜大人练的诛神弓乃是老祖宗所赐,不知黑楼可愿为她分忧?” 护城队队长眼睛来回转一圈,赶忙转移话题,“方才小姜大人那道剑气可使得真漂亮。” 姬灭不轻易出手,所以没有多少人知道她有绝顶的御器天赋。听护城队队长说起剑气,她倒是觉得有些可疑。那剑气不像是姜濯筠使出来的,而是,像护体剑气。可是护体剑气只有剑修会有,除非用什么功法把命格调转,才能在神魂中藏住这道剑气。 “怎么可以实现呢?”姬灭喃喃道。 “法器?换命?”嬴巽也在想这个问题。虽然有些不敬,黑楼中也有人怀疑老祖宗和神龙王换过命,只不过没有老祖宗的修为,平常人几乎不可能做到。 几人正闲聊着,戴月二人就已经走出了禁灵区。先前姬灭就觉得戴月今天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出禁灵区的时候更是明显。她废去归一诀之前,周身剑意和她本人差不多,都是内敛而绵延不绝,没有侵略性。而今天从黑楼回来,那些剑意就像出鞘的利器,张扬而放肆,令人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危险。 看来黑楼的动作确实很快,姬灭从*来没怀疑过女嬴对龙神血的执念,她只是觉得把所有期望都赌在一个城外人身上很奇怪。 “小姜大人这样的练法,太不要命了。左护法和这位八卦大人要不要劝劝,回头城主要是怪罪下来,我们这些陪练也不好交代。”护城队队长斟酌着开口。 嬴巽面罩下的脸根本看不出表情,“老祖宗说过,拿回龙神血,一切便能结束了。各位大人放心吧,不会太久的。” 是吗?姬灭心底是不信的,龙神血得用活物温养。世上能温养的容器千千万,就是不知道老祖宗更中意哪一个。 …… 玉京鳞主势头正盛,一到十方台,先前焚川鳞主的旧部纷纷冒头,前来投奔。见过玉京鳞主的人,无不跪拜,妖族血脉里对龙族的敬畏,刻在本性里,难以违抗。 “不过是因为龙神血,一条小蛇也敢妄自称龙。” 妖皇枯岩倒是老神在在。虎族知道一点秘辛,毕竟虎族祖上是白虎圣使的眷属,他们清楚龙神血的作用。现在容器出现了,白虎圣使的龙神血,也该归还他们虎族。 “那条蛇不可怕,就是巫族那群狗东西,现在也没给句话。”一个属下忿忿道。 “好东西谁都想要,巫族虚伪,想必在周旋。不过放逐之地是我们的地盘,杀蛇取血,不难吧?” “陛下英明!” 120-130 第121章 丝线 ◎我的筹码◎ 黑楼只对一个人忠诚,八卦必须时刻待命等候女嬴传召。最近八卦得到的指示是好好照料贵客,但嬴兑觉得这个任务下达后黑楼里气氛不对。在她的印象中,就算是外界掌门或是宗主来了,也都当普通人侍奉,从来没有什么人够得上黑楼贵客的身份。但戴月的出现仿佛无视了任何考校,单看表面,嬴兑实在想不出她与“贵客”二字有什么联系。 当然,她指的气氛不对,更多来自于同僚的态度。嬴兑上任时间不长,还没见过八卦齐聚的场面,但随着“贵客”的来访,八卦一齐待在黑楼的时间变多了。乾坤两位大前辈向来不表露太多情绪,剩下几位就怪了,不是佯作无事就是在隐忍怒火,当然,也有和她一样茫然无措的。 她见嬴艮早早结束试炼出来,于是凑过去:“前辈,老祖宗说的好好照料是何意啊?” 嬴艮看着嬴兑,这位换代不久的同僚还十分年轻,正处于长垣城女儿成家的年纪。一看就是一个刚刚肩负起使命,满门心思守护这片……土地的好战士。被老祖宗选中成为八卦,在嬴氏内部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很少有人会去想换代的八卦都去了哪里,因为大家从未见过。 嬴艮没有多说,只是低声问她:“你觉得天命应该从哪里来?” 嬴兑下意识觉得这个问题很可怕,她不敢深想。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嬴艮周围就围了其他的同僚,嬴兑是后辈,自觉站到一边。 “艮啊,你这么早就出来,是不是放水了?”嬴坎拍拍她的后背。 嬴艮礼貌地退开一步,“贵客孱弱,自然不值得我出力。她若自此轻敌,未必能站到阿坎面前。届时我是否也能说,阿坎对贵客照料不周呢?” “你说的有理,”嬴坎嗤笑一声,这才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嬴兑,“好好干,嬴兑。” 嬴坎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冰冷漠然,像是传言中的妖鬼。被这样的眼睛凝视,嬴兑只觉得身上有点发冷。 嬴艮见嬴兑有些惶恐,安慰道:“我们八卦作为学宫八卦殿的殿主,只需要拿出应有的本身便可。贵客身上有不凡之处,你尽管使出全力,多少会有所得。” …… 很快就到了贵客莅临的那天。嬴兑缓缓沉入水泽,水面光蕴流转。随着涟漪的静止,她的心绪也沉寂下来。兑卦预示残缺,不知道这位贵客心中是否有可趁之机呢? 这边戴月在吸收完艮殿如山一般的剑气后,一直没能好好调息,她总觉得自己会出事。迈入兑殿后,周遭一切都不像身处室内。她下意识回头看,原本的殿门也消失了。她现在身处一片潮湿的森林,林中的叶片垂着晶莹的水滴,乳白色浓雾笼罩着前路。 戴月顺着路走,路的尽头是一片水泽。水面很平静,像是宽阔的镜面,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照一照。戴月心里清楚,照镜子这一行为总是和叩问内心联系在一起。兑卦代表的就是水泽,要想通过兑殿,就得去水泽边一探究竟。 果然,她映照自己的时候,水面中她的脸就变得非常奇怪。戴月觉得自己应该是了解自己的,她这一生谦逊踏实,断不会对长垣城给的试炼有所轻视。所以,倒影中这个面露不屑十分张狂的人绝对不会是她自己……是什么呢?如果是心魔,那也太没有代入感了。 下一秒水泽中的倒影往后转了,旁边一个声音颤巍巍地对倒影说:“贵客大人,您可以在这里留下讯息,往后再来就不会迷路了。” “这憨痴之地有必要来第二遍吗?”倒影对着戴月的方向说,“来了也没事,随便应付一下就过了,太简单了。” 戴月:……? 水中的嬴兑:…… 水面突然剧烈翻涌起来,像是谁的怒意正在沸腾。戴月持剑戒备,却发现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缠满了极细却透明的丝线。嬴兑身在水泽中,张开的五指一收,戴月就被捆成了大粽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生气,就像自己也被狠狠羞辱了一样。兑卦是流动的,嬴兑原本只是想勾缠出贵客心中难以言说的缺漏,再加以诱惑控制,意思一下就算招待完了。但是现在她无力思考,觉得和这个人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将她投入泽底,让她接触最深的恐惧吧! 愤怒随着施术者的丝线也传递到了戴月身上,她这辈子如履薄冰,时刻规范言行,没想到会被上辈子的自己坑。冤有头债有主,难道上辈子自己造的孽得现在偿还?! 戴月正在被极快的速度往泽底拉去,她勉力睁开一只眼,飞速划开的白色气泡一连串撞在睫毛上,眼睛酸涩得要命。她往下看去,只见泽底有一丛丛黑色的晶石,像是蓝色花瓣上留下的虫眼。碰到其中一块的时候,识海传来了被冰柱刺破的感觉。一瞬间皮开肉绽疼到发抖,然后忽地被麻痹,如此循环往复就是不肯给她一个痛快。 “怎么能撑这么久?”嬴兑随即蹲下抄了一块黑晶石。 戴月感觉被打了一闷棍,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她醒来后发现自己在跑。 其实不只是她,身边还有五六个人也跟着她乱窜。 “是裂隙,快一点!”为首的人抽空回头对她们吼道。 戴月迅速反应过来,这是长垣城外,身后对她们紧追不舍的就是妖鬼。时空裂隙旁边有一处山洞,但落脚的地方很窄,稍有不慎就会栽进裂隙里。必须一个一个来,否则都得完蛋。然而总有人沉不住气,争抢着往前一跃,结果双双都跌进裂隙里。一瞬间场上只剩下四个人了。 领头的往戴月背后重重拍了一掌,“你先上去。” 她看起来和姜十九差不多大,修为刚刚迈过化神初期。戴月眼见事态紧急,也不别扭,飞身一跃就稳稳踩在了落脚点。剩下两人很快跟上,但这个时候妖鬼追上来了。 “队长——!”其中一人哭叫着,妖鬼的目光瞬间朝这边看过来。能当上护城队队长,她自然有两把刷子,在妖鬼们走神的一瞬间,一道剑气直直嵌入了其中一只妖鬼的眉心魂关。妖鬼越聚越多,但这一只的倒下,还是引发了众多妖鬼的忌惮。它们在审视面前这个小东西,一旦认为没有危险,成群的妖鬼就会扑上来将她分食。 戴月看见队长的背上洇出了冷汗,想必压力十分大。她不知道兑殿通过的标准是什么,她只是不想看见有人在她面前死去,随即开始盘算计策。这具身体的修为和她差不多,是元婴后期,身旁两人修为略低于她。妖鬼,远远看去有数十只,都在元婴后期以上。不对,妖兽群中间还有一只身具法相的妖鬼,而法相可是化神以上才能拥有的。 “嬴氏,你到底能不能看见我们的出路?”开口问她的人戴着城主府的腰牌。戴月在心里过了一遍,在场几人已经凑齐了长垣城三股势力。但戴月无话可说,她不是真正的嬴氏,怎么可能看得见。 “你们这些城里的为什么非要出来,就不能过你们的安生日子吗?”先前哭叫的那位面有怨色,“长垣城已经这样几千年了,为了配合你们的把戏,我们护城队死了多少人。” “可是不去找,我们世世代代都越不过镇邪山,永远和妖鬼纠缠下去,先前的人就白死了!”城主府的人说。 “白死?她们会不会白死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就快白死了!”她尖尖的指头戳向戴月,“多少人带着嬴氏去求虚无缥缈的出路,有人回来过吗?” 队长在众多妖鬼面前硬抗,而幸存者在山洞里剑拔弩张,人心不齐让戴月头很痛。她得想想自己还有什么筹码,观察队长的时候,发现她的镇邪剑诀心法一直在运转,散发出妖兽最为恐惧的气势。细细看去,队长周身的灵力就像张牙舞爪的丝线,只不过末端断开了……断开?戴月接触镇邪剑诀的时间不长,只是简单领会了全四式的形。她略微一思索,也引着灵气跟着轨迹动,死马当活马医了。 自己丝线接上队长的一瞬间,戴月忽然想通,为什么加上心法镇邪剑诀才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镇邪心法的运转轨迹需要极高的操控能力,平常心法是补充对身躯的感知,而镇邪心法生于长垣城,城外作战更看重整体,单体的感知是不够的,它是共感心法。所以这些灵力的丝线就很重要——或许是破局的关键。 “不知二位是否会用镇邪心法?我想救她。”戴月兀地开口。 戴月原先觉得会很难劝服激烈争吵的二人,可是她错估了长垣城对整体的服从。她听说过,城外危机情况队长能毫不犹豫尝试队员的建议,没想到自己也能亲眼见到。 二人按她所说,开始运行心法。戴月迅速撕下衣摆,咬破指尖开始涂画起来。长垣城可是与四圣使纠缠最深的场所,对手是妖鬼,那么她结合一下符剑术和镇邪剑诀,会不会有奇效呢? 外四相,她画出四圣使的名讳,内两仪,上方写借势之人,下方写先祖。戴月回想起女嬴府邸上的牌匾,迅速刻下两个“嬴”。她以自身为载体,把四人的丝线攥到一起。衔接好的那一刻,洞穴中三人的灵力迅速流失,而下方站着的队长觉得自己气机暴涨! 镇邪剑气打进几道符剑之中,立马迸射出盘桓数百里难见其首尾的巨大法相,法相四周祥云缭绕,贵不可言——那是货真价实的真龙虚影! 戴月很奇怪,明明写下的是“嬴”,召出的法相居然是龙。但随之而来剧烈的疼痛让她弓起脊背,就像有一只手硬生生把她的思绪掐断一样。 好在效果拔群,妖鬼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似乎连呼吸都忘了。 只不过庞大的法相不能凝练过久,几人的灵力根本供不起这样消耗。法相是戴月用来唬人的,真正的目的是通过镇邪剑诀第一式把队长用丝线拖回山洞里。 等到妖鬼反应过来发难的时候,四人已经安全汇合。妖鬼像疯了一样朝山洞追来,其中不少跌入了时空裂隙。但这并没有阻止它们追来的热情。先前山洞的三人已经瘫倒在地,队长深吸一口气,把戴月背在背上,其他两人草草抓住领子,往山洞吹风的方向狂奔。 “队长,我的脚后跟磨得好痛……” “我也是。” 而那个勾连她们灵力的人却没有醒来。 【作者有话说】 上个月肠胃炎挂了好几天水,最近才缓过来,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122章 鬼民 ◎为她涂药◎ 时空裂隙有时候会吐一些东西出来,比如不知哪个年头的法宝秘籍,或者制式古怪的神兵利器。镇邪山北这片偌大的土地,千百年前并非寒冷彻骨,可供万万族群繁衍生息。可惜一朝日落,那些生灵的光和热都一并散去了,只留下一些碎骨,似乎能籍此拼凑出昔日的余辉。 山洞中有一条曲折向下的路,身后动静逐渐平息了,三人调息片刻直直往那条路走去。使出奇特术法的嬴氏七窍流血尚未醒来,但她还有气,大家把她带着。 颠簸地像是在坐船,戴月觉得自己迷迷糊糊地看见了什么。她看见自己手持神剑,天上挂着数不清的紫色太阳。她斩下去的时候,心中却涌起了万般不舍,仿佛这一剑下去,自己最为重要的一切就会随之烟消云散。最终她停手了,一道紫色的光柱把她贯穿。她开始下坠,从极高的天上下坠。她看见高塔直冲云霄、黑雾遮天蔽日,她看见镇邪山腐化,越发高不可攀。最后出现了一个日晷,它的指针开始倒流。戴月崩散的身体被修复,日月东落西升,高塔层层下落,黑雾散尽,镇邪山化作漫天尘埃,一切都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 “嬴氏,你怎么了!”三人只见戴月歪头吐出一口血,她眼耳的鲜血也汩汩流出。 一片猩红里,戴月也看清了四周。这是一处居所,最远处角落里坐着一个老妪。老妪身侧有一只精致的骨灯,里面烛火摇曳,衬得她的脸昏黄黯淡。先前的三人围着她坐下,面有焦色。戴月耳中一直嗡嗡地响,睁开眼睛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老妪起身给她喂了一口汤药,她才觉得好一些。 “我无事了。”戴月一张口才发现声音哑得厉害,像是吞了沙子。 护城队常年在外巡逻,她们能判断出这处山洞也是从裂隙里面来。这类地方会住着分不清时间的人,它们被称为鬼民。如果有余力,护城队一般会把鬼民带回长垣城安置。 “老人家,多谢相助。我是长垣城七三队队长姬瑛,这位是我的队员姚逢雨,这位是城主府女使姜锦书,这位是黑楼嬴氏。您一个人待在此地太危险了,可愿跟我们回长垣城?”姬瑛说。 老妪摆摆手,拿出一卷文书,其中一页写了六个名字,其中四人和姬瑛说的分毫不差。剩余二人……似乎是先前死在了裂隙中。 几人怔住。 “你们早已往生,我认识你们。但我与女嬴无话可说,就不去做客了,”老妪的眼睛直直盯着戴月,“你很眼生,你从哪里来?” 女嬴问过和这个老妪一样的问题,当时摆在戴月面前的是书、卷宗和其他这三个选项。或许她阴差阳错来到这里,是为了揭开一些谜题。 她于是实话实说:“我从书外面来。” 老妪瞳孔紧缩了一瞬,马上又笑开,“造化弄人,你来的有点晚了。” “数万年前,天道已死。我受女嬴所托,来此司掌神龙界死生轮回。我想你一定比我清楚,神龙界的轮回有蹊跷。小主人是时之青龙,身负回溯权柄,你若不来,这份力量就要随我断绝。” 她枯瘦的指尖在戴月眉心涂涂画画,妖鬼最脆弱的魂关,在人身上只是一块微不足道的皮肤。当最后一笔落下,老妪的面色迅速灰败下来。 “你是异乡人,也是此界人。愿神龙庇护你。” 老妪的手轻轻阖上嬴氏的眼皮。 …… 黑楼外面围满了人。 如果那道青光没能降下,今天也不过是长垣城普通的一天。可那道青光直直笼罩住整个黑楼,在护城结界上映出龙形。天色渐晚,原本模糊的龙形凝实起来,就像一个法相。 女嬴自然也看见了,她原本以为三百年前水心湮灭之后,就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个法相了。爱人在她的画卷里永远鲜活,可是对亲女的印象,她已经模糊了。是她心有亏欠,以至于这么多年,女儿在梦中也未曾来过。 女嬴叹了口气,最后什么也没说。 嬴兑在泽底守着戴月的身躯,她可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情急之下砸晕戴月后,嬴兑才发现自己拿的是一块非常有年头的恐惧结晶。她还没看过,也不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可是贵客昏迷这么久,让她有点不安了。 青光从外面直直照在这位贵客的身上时,她觉得更不对劲了。学宫是黑楼之外的小世界,她守护的水泽更是在八卦殿中的小世界,到底什么光能透过这么多层隔绝照进来? 戴月醒来之后,就看见嬴兑对着一块晶石摆弄着。戴月想起身,却发现她的身上仍然紧紧缠绕着丝线。 不过,这些丝线在她眼里大不一样了。在嬴兑拉她进的幻境里,她不觉得勾连三人的杂乱丝线有多难。而现在身上这些整齐坚韧的丝线,更是简单。它们在她眼中仿佛系着活扣,她只需要轻轻一勾,丝线就自动散开了。 嬴兑还在推敲那块陌生的晶石,但并未发现异状。 戴月只好开口问她:“我可以出去了吗?” 看着青绿色的四周,戴月说:“这些又是什么?” 嬴兑见她安全苏醒,暗自庆幸自己没做下错事,连忙点头哈腰地把她送走。她小心翼翼地看戴月后脑勺的大包,腰弯得更低了。 戴月出现在黑楼的时候,青光消散了。她隐隐觉得自己眉心被刻下了什么东西,一股异常浑厚的灵力从眉心流泻出来,占据了她所有经脉。而她在外界的修为,这一刻也和幻境中一样,到达了元婴后期。鉴于无甚副作用,戴月没去深究。 出黑楼的时候,广场上人倒是很多。戴月在人群中发现姜濯筠,就朝她走去。 “希聆,今天也有什么节日吗?怎么人这么多。” 姜濯筠看到戴月领子上有血迹,微微睁大了眼睛,“你转过去我看看!” 戴月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明弓,你后脑勺怎么有这么大一个包,”姜濯筠惊呆了,“黑楼对练这么阴险的吗?是谁砸的你后脑勺!” 戴月正想伸手摸一下,被姜濯筠拍开,“哎呀,你别动它了,快跟我回去涂药。” 手腕被人拉住了,戴月只好跟着姜濯筠跑起来。她还没有被人这么拉过,她受的伤多了去了。小时候在归一门被人排挤,领不到药,对练完全身都在发疼,但是没关系,她很能忍,躺不下去坐一夜就好了。后来这个情况也没有变化,大家都喊着“师姐请赐教”,对练的时候也不免收不住力道。或是意外打折她的腿,或是无意划伤她的脸,或是不小心劈断她的剑……这些都没关系,她可以不出清源峰的大门,她不在意颜面,她也可以用木枝作剑。 都是这么过来的,小伤而已,不会要命。剑修不免争斗,只要不死,就有变得更强的一天。这只是她冗长人生中,面对源源不断的伤痛,习以为常的普通的一天。但这一刻有人突然找到了坐在角落忍疼的她,把她拉起来,跑到阳光下面去——让她见识到了温暖。 晃神片刻,她已经被姜濯筠带到城主府厢房。 戴月摸摸鼻子,“我也没有那么娇气。” “不能不管,你过来。”姜濯筠捏着药盒对她说。戴月的包肿得厉害,她光看着就觉得疼。 见姜濯筠迟迟不动,戴月问她:“是哪一罐,给我吧。” 姜濯筠是千金之躯,伺候人的事情她从来没做过。她只知道伤了要涂药,不知道药要怎么涂在有头发覆盖的地方。她翻遍记忆,终于想起姜十九小时候给狗涂伤药的样子。她于是拍拍贵妃榻,“过来趴着。” 戴月依言俯下身,姜濯筠把腿蜷着,让她可以垫一垫头。 “……”戴月觉得这个姿势很不对,她的鼻尖戳在了一面柔软的墙上。 姜濯筠手指上挖了一块药膏,上身微微往前探,她把戴月的头发拂到一边,“我要涂了哦。” 戴月耳朵上传来被东西压住的感觉,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她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姜濯筠看见她猛地绷紧了身体,也有点慌张,“这么疼吗?” “……其实不是因为疼。” …… 天蒙蒙亮的时候,戴月摸着恢复良好的头正要从城主府出发。 有个人拦住了她。看清她的脸后,戴月很震惊。她是姜锦书,嬴兑幻境里的人。她经历的幻境不少,但这是她第一次和幻境里的人重逢。 “阁下就是当时的嬴氏吧?”姜锦书看上去成熟了许多,不知道她后来经历了什么。 戴月点头。 “我此次前来,一是为了拜谢三百年前的救命之恩,二是想要告知恩人,当时老人家要我转告的一些话。” 三百年前?戴月有点震惊,自己居然能通过幻境回到那么早以前的地方吗? “老人家是青龙圣使的眷属,东方七宿之一的心宿,水心。她相信您能取回玄武龙神血,也希望您能尽快帮青龙龙神血重现天日。 青龙圣使在万泽国仙逝后,龙神血被海兽篡夺。如今它今非昔比,已历经数个劫难,证得大道,自称‘填海真圣’。 其阴险狠毒,为私欲大肆屠戮万泽国子民。然而近年来,其与邪祟为伍,行事低调诡异,还望恩人您多加小心。” “多谢提点,我明白了。” 戴月没想到自己在幻境中的行为能影响真实世界,愈发觉得黑楼诡异。女嬴能窥知天命,水心能干涉轮回,站在这个世界顶峰的人,实力不容小觑。而这些都只是她见到的冰山一角。即使素未谋面,她也要与四位圣使产生交集,那么她们又需要她做什么呢? 她现在能确定的,是自己轮回者的身份。自己也曾强到被女嬴视为值得忌惮的贵客,在学宫中作出种种招惹怨恨的壮举。那一回她神剑加身,似乎拥有无尽的力量,所以过得肆意无比,做得出她不敢想象的任何选择。然而即使这样,她还是站在最终对手面前,迎来了彻底的惨败。 原先的她选择的道路,似乎走不通。她忽然想到,这一回她大不如前,是否也是“自己”干涉下作出的选择呢? 离终局还有很远的距离,自己如此弱小,任何事情都不能操之过急。总之,她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先收集龙神血,再做其他决定。那么现在,就从完成八卦殿中的所有试炼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 久违的日更[狗头] 第123章 土石 ◎要帮忙取暖吗?◎ 这天回黑楼的时候,戴月想起先前在幻境用过的符剑术。她觉得符剑术或许可以钳制妖鬼,就和引路的嬴氏提了一嘴。 女嬴的回复来得很快,说楚玉沉的东西她的后辈通通不许用。 戴月觉得“楚玉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黑楼的人热心地告诉她,“楚玉沉”是白虎圣使的名讳,并暗示女嬴老祖宗和白虎圣使有些过节。 什么过节这么多年还没握手言和?戴月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神龙王的死……她还是保持缄默吧。 这次轮到了老熟人嬴巽,嬴巽还是先前那样十分谦卑的样子,见到她就行礼。 “贵客大人,巽见您气息稍有紊乱,不宜战斗。这样吧,巽同您约定,若您在三个时辰内抓到我,就算您通过了。” 巽殿幻境是一片庞大而破碎的悬浮峡谷,占地有千里以上。没有坚实的土地,只有浮动的飞石。更为惊险的是,在其中穿梭会受到角度刁钻罡风的偷袭。 戴月觉得世上没有那么容易的事。 “我若输了怎么办?”她朝嬴巽喊道。 “若巽侥幸胜了,便只能接管贵客大人这身皮囊了。” ……戴月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渗人的。 她的身法疏于训练,其实很一般。 而嬴巽设计的“追逃游戏”,正好有点克她。不过,要想胜出,除了身法够快能“追”上,还要有实力把对方“抓”住。 嬴巽从未展露过实力,戴月也摸不准自己能不能成。 一阵劲风吹过,戴月只见嬴巽的身形闪了闪就消失了。 那可不行,戴月当即足尖一点往嬴巽消失的方向追去。 看嬴巽移动十分轻松,可自己飞起来不是那么回事。戴月尝试御剑追,可是沿途的飞石是个阻碍。诚然她剑技了得,能靠扭身避过,但这无形间增加了路线长度。 唯一可行的方式,是踏在浮空岩石上,以同样的方式逼近嬴巽。 戴月当机立断收剑入鞘,可她踏在碎石上的那一刻,碎石兀地往下一沉。好在戴月不是草包,她旋身一踢,扭转了下落的趋势。这次的落脚点,选的是一块稍大的岩体,上面还生长着藤蔓。可她踩到岩体的瞬间,那巨大的方块猛地崩开又合拢,似要吞噬她的下肢。戴月惊了,又往下一蹬,给自己争取了一个滞空的瞬间。呼吸之间剑已出鞘,她只好暂时御剑以待良机。 要是每一步走得都和耍猴一样,她没过多久就会被自己累死。 正思考着,一道罡风和她弹出的护体剑气相撞,爆开的强大力量把找不到落脚点的可怜戴月轰飞出去。 爆裂的巨响把身旁的飞石震碎不少,看上去更难以落脚。 嬴巽听到这个声音,还折回来看看。她远远冒出一个头,正好和戴月倒置的视线相对。 “……”嬴巽看了都觉得惨。 她甚至思考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太欺负人了,怎么把贵客折腾得四仰八叉。 然而就暴露了短短一瞬,一道速度极快的剑气朝着她面门飞来。嬴巽侧身一躲,那剑气却不是朝着她来的。她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藏身的岩石被炸碎,旋即乘着罡风换了阵地。 “原来是这么跑的。”戴月啧啧称奇。 嬴巽则有点心惊,戴月那一击发出的时候十分随意,根本不像是一个站都站不稳的人干的。那道剑气毫无杀气,速度飞快,如果不是擦过罡风有所偏移,她或许已经受伤了。 果然,被称为贵客总该有几分能耐。 再去看的时候,戴月迈着大步一脚踏在罡风上,身体以诡异的动作保持了短短几息。然后她又失去平衡,摔得乱七八糟。 嬴巽:“……”她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戴月很强。 如果这个人一定会抓到她,那也是一鼓作气把所有的飞石都轰碎…… 嬴巽正这么想着,脑海里居然真的出现了差不多的画面:一个人持剑站着,仅轻轻一挥,这方天地间所有的碎石都化为了齑粉,她重重摔在地上,还没抬头脖颈上就已经架了一把剑。 她默默打了一个寒噤,不可能,要是此人果真强悍如斯,也不必屈尊来她这个小破秘境了。而且,这位贵客看上去十分守她的规矩,应当不会有出格的举动。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半,嬴巽已经溜得无影无踪了。而戴月却不急,她不觉得嬴巽会远远逃开。 她想,如果她是嬴巽,一定会时刻注意要追击者的动向,好让自己时刻保持主动。也就是说,她一定会在嬴巽的感知范围内。 栽了无数个跟头之后,她逐渐思考着剑气和罡风的区别。 还有一些她没有印证的猜测,她得再试试。 剑心领域开启后,她就像踩在湖面上,万物经过皆留痕。但现在不够用,于是她逐渐潜入领域的深水。 悬浮峡谷让她得到启示,这时绽开的领域,和湖面不同。它变得立体,有宽高,所有的死物都有轮廓。它们是纯黑世界中泛灰的背景板,有这些背景板存在,她得以“看”见空间。 罡风是灰白色的,在领域之中它运行缓慢,带起了纹路。那些纹路就像,风在粘稠水体中被光亮照射而留下的,痕迹。 ……无形之物,内化于心。 而活物,是白色的,戴月看见了。 她心念一动,剑尖就振出一道剑气。剑气安静地飞行,击中猎物挡在身前的背景板——她并不是想杀掉嬴巽,她想看看嬴巽的痕迹。 这道平实而普通的剑气,在戴月眼中没有荡开一丝波纹。 可在嬴巽眼中,这又是一记雷霆杀招,她心中说不清楚的违和感又来了。这次她更加措手不及,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的。慌乱之下,她只好从那些浮动飞石的侧面掠走。 戴月没有追上来,她又“看”见了新的东西。嬴巽的步调就像湖面上栖息的水黾,步法压缩到极致,却并没有实打实触碰岩土。像跳,又像滑开。 戴月学着走了走,很好,和她想的分毫不差。 她的剑被丝线牵着悬在身侧,双目紧闭。她脚下的动作起先还会有几分踉跄,但后来越来越快。 在剑骨中暂时存放的杂乱剑气,在剑心领域中识得了同一目标,它们竞相外化,显出寒光湛湛的实体。 戴月觉得这些追随她的小玩意很有趣,但也没细究——她现在一门心思要抓嬴巽。 嬴巽自然不肯坐以待毙,她调整飞石与罡风,尖锐金石不要钱一般朝戴月的四周涌来。 戴月身法在新学的步法之中变得灵活,她踩在寸寸杀招上一刻不缓,就像滑不溜手的鱼,无视风浪直直朝嬴巽穿梭而来。 嬴巽此时知道了她的厉害,于是那些悬浮的土石在罡风的指引下改换了形状,寄生其上的藤蔓受到指令,根系与茎脉破土而出,似要拼尽全力绊住任何一位过客。 如果有人在远处观察,便能看见随着戴月的迁移,黄土块上刹那间绿意汹涌。狰狞藤蔓如活物追随,代表生命*的草木成了刀尖之上淬的一点毒。 而那只引领春意的蝶,仅翅尖微颤就躲避了要摧折她的狂风。 眼见她越追越近,嬴巽双手五指张开又重重合到一起。所有挡路的碎块当即凝在一处,成为一堵颇为夸张的巨大岩壁,要想抓到她,得先通过这个天堑! 然而戴月此时未曾停住,她这一刻睁开了眼。 极快的速度撞上这堵厚墙,简直是螳臂当车!但她此时拧身出剑,眉心微微发烫,难记其数的剑气随着她飞速旋转起来,就像一把转速惊人的轮锯。岩壁再厚,也不过是土石之身,怎么经得起铁器摧残? “咔嚓——” 嬴巽只听见一声轰鸣裂响。 剑气为罡风与光开辟了一条肆意的通路。嬴巽的衣襟不住地往身后飘飞,几乎要被掀翻。光照过来的时候有些让人晃神,嬴巽微微眯着眼睛,她看见断成两截的岩壁缓缓落下,而在那开天辟地的中间,立着一个人。 她发丝翻飞,风领也被高高扬起。 嬴巽听见她问自己:“我可以通过了吗?” …… 戴月出黑楼了,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神清气爽地离开。虽然这仅仅是经历的第三个试炼,但把她迟迟未补足的身法好好训练了一番。虽然长垣城整体弥漫着揠苗助长的气息,但戴月本身实战经验丰富,这种高压训练无意间与她相性良好。 她向四周看了看,姜濯筠没来,便往靶场的方向走。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和姜濯筠之间有了一个默契,她们每天都会见面。 日落到日出这段短短的时间,对于一闭关就是十年百年的修真者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戴月很珍惜。 戴月也会担心自己会不会太粘人,或许姜濯筠练完弓也会需要休息时间。 一个人走的时候思绪就会蔓延,戴月想起先前窥见的一些片段,自己某次轮回似乎执拗地要歪曲命运,只为了和姜濯筠在一起。 其实她对自己不太自信,她怀疑自己没有值得被爱的条件,总担心那样不讲道理的“自己”会作出什么错事。 但她应该说她就是她吗? 即使性格被重置,实力也大不如前,她爱上的还是同一个人。她觉得自己会爱上姜濯筠,是十分合理的。 如果能和上一次的自己对话,她一定会问她:你们最后有没有一个好的结局啊? 城主府附近一带都被设成了禁灵区,戴月隐隐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靶场修完之后,附近的禁灵区就开始布置了,或许是担心姜濯筠的弓法失控吧。 不得不说,没有灵力护体的时候,长垣城冷得要命,呼吸之间都带起了雾气。前几次下的雪没化,城主府屋檐上白茫茫的一片,在皎月下看起来亮晶晶的。 戴月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她蹲在城主府的台阶旁。她裹着白色毛领大氅,在城主府门口硕大夜明珠的清辉下,看上去有点可怜。 “怎么不进去等我?” 居然是姜濯筠。 姜濯筠先天炉鼎资质无法炼体,碎基重修后,一直锤炼弓法,炼体的事就搁置了。 戴月看她鼻子冻得通红,帮她拢了拢毛领。她应该会觉得很冷吧? 姜濯筠没好意思说,她其实想去黑楼接戴月,但是冷到只能走到门口。她方才浑身发僵发疼,只好蹲下去取暖。 但是现在她思维也有点涣散了,她从小泡在灵气里长大,十分不适应禁灵区的环境。 “我们先去卧房,你躺一下,我给你烧热水喝,好不好?” 姜濯筠听不清楚戴月在说什么,就冲她笑了笑。 “完了,冻傻了。”戴月嘟囔一句,只好把她打横抱起来。 这个时候姜濯筠倒是很乖,缩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就是头发钻到她领子里了,好痒。 回到姜濯筠的卧房,戴月帮她掖好被子。她要起身去烧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风领被姜濯筠拽住了。 “希聆,松手。”戴月戳戳她露在外面的脸。 姜濯筠在厚被子里发抖,戴月看着也不忍心。她只好也躺下来,隔着被子把姜濯筠抱住。 这时候姜濯筠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得戴月心里有点莫名的紧张。 “明弓,你能不能……进来一下。” 【作者有话说】 想场景写得好慢,我的日更TAT 第124章 暖火 ◎未来还是过去◎ 戴月还没想明白姜濯筠说的是什么意思,就看到姜濯筠眉头轻轻皱着,似乎很痛苦。她心一急,也不管女女大防,利落地行动了。 被窝里像冰窟似的,戴月缓缓向姜濯筠贴近,能感觉到她因为冷而打起的寒战。炼体也算剑修的基础,戴月庆幸自己不惧寒暑,不然可就一点忙都帮不上了。 姜濯筠冻得心口发疼,一般来说她不该这么狼狈,但诛神功法伤身也伤神,禁灵区没有灵气可供修复,让她身上的亏损更难忍受了。谁让她起步晚呢,姜濯筠想,再冷再疼她该挺下去。仅仅思索的功夫,她发现她头也开始疼了。她只好侧过身,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以期能用疼痛转移注意力。戴月在身旁躺下的时候,这股暖意让她终于得以喘息,但对方特别礼貌,好像生怕碰坏她似的,离她始终有一些距离。姜濯筠回想才发现,戴月好像对她一直是这个态度,但她也是见过戴月和别的同门什么的勾肩搭背……她突然有点不满又很委屈,她到底和那些人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在她身上戴月就区别对待呢? 她顿了顿,觉得自己开口问这些很羞耻,就像闹脾气的小孩似的……她越想越气,遂重重地咬了自己一口。 “……”戴月好像闻到血腥味了,她愣了一下,然后把姜濯筠掰过来和她面对面。 她看着姜濯筠,对方脸色煞白唇角带血。 “怎么了希聆……我,我去取药?” “……明弓!”姜濯筠的声音带了一丝鼻音,“你为什么总想走,在我身边让你很难受吗?” 戴月哑口无言,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项指控。她确实觉得有点难受,但应该不是姜濯筠嘴里说的这种难受。她马上放弃了思考,直接把姜濯筠揽到身前——感觉和抱着一尊玉雕差不多,触手寒凉温润,但没有玉石那么硬。这玉雕神像是柔软的,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她感觉到姜濯筠似乎轻轻挣动了一下,随即思绪回笼,打算松开一点距离。几乎是同时,两条冰冷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了她,带着几分生疏的依恋。 戴月只觉得心头一空,她摸摸姜濯筠的头发:“累吗,睡着会好一点。” “天亮之前我不走。” 听到这句话,姜濯筠本想说她可不需要睡眠,但戴月的手轻轻在她后背一下一下拍着,让她觉得眼皮变得很重。其实,除了她母亲,没有人会这么对她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了母亲,她好像梦到她了。那时候她还很小,母亲会用泡过栀子花水的篦子帮她梳头。再早的事情她记不清了,更往后的也没有了。她不是一出生就活在长垣城的人,她一开始没有对自由的渴望。她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人这一辈子难免充满算计和衡量。 她和母亲不一样,她不是黄金囚笼里的灵鸟,她不会因为一点点爱的饵食就死心塌地离开。爱太飘忽和虚伪了,就像她生父,昨天许下海誓山盟,今天遇到什么不顺就能一拂袖子把茶碗全部摔碎。残局总是由母亲收拾,鲜血顺着手指流在瓷器上,和茶水混在一起,淌得到处都是……她总是听见茶碗被摔碎的声音,即使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了。 古往今来多少人为情所困,她母亲不过仅是其中之一。 她有时候很害怕情爱,情爱会把一个人折磨地不像原来的自己,却依旧不肯离开。她不明白,旧时的一点甜,落魄时的一点安慰,难道值得为它搭上命吗?可是她发现她也在渴求,希望有人能越过一地碎瓷片来找到自己,她太冷了。后来她回到长垣城,才发现自己和所有人没有什么不同,世上囚笼有千千万万种,可归根结底,不过天命二字。 但她不能认啊,不然就辜负那个让她别认命的人了。 这是爱吗,她可以爱她吗? 这天的梦很奇怪,梦里她似乎总是伟大无私的奉献者,一次一次牺牲自我,以达到什么崇高的目的。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有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对她哭喊:“傻不傻啊你,给我好好活下去!” 她却笑了,她哪里有那么厉害,这个人真是很高看她呢。她当然是了解自己的,她是个自私的人,所有想好的决定,不过是为了实现意义。她这辈子,总是觉得虚无,如果某一天自己可以挺身而出,做对一件大事,或许就算有意义了吧? 不对,好像又不一样。因为梦里的她,非常不舍。她的视线总在那个对她哭的人身上,她不舍得,但她不后悔。这一刻,姜濯筠似乎明白,她或许是爱着那个人的吧。 …… 醒来之后,姜濯筠觉得头晕晕的,但是没那么疼了。这时候日上三竿,戴月应该是去黑楼了。房间里似乎烧了地龙,暖得让她眯了眯眼睛。她再一翻身,发现被硌到了。她伸手一摸,掏出来一把未开刃的小剑。很小一柄,还没她巴掌大。 但这把“剑”似乎有灵性,她很谄媚得拱了拱姜濯筠。姜濯筠发现自己体内那道未知来源的剑气,似乎和这把小剑能共鸣。 “……”哪来的,总不会是她生的吧?姜濯筠觉得自己有点混乱,但现在该去靶场了。她只能先把小剑贴身揣好,等戴月回来再问。 “等等,”姜濯筠叫住一个侍女,“最近几日不必烧地龙了。” “是,大小姐。”侍女一头雾水地应下了。 …… 离属火,靡丽浮躁。先前欺负姜十九的嬴离似乎和现在这个不是同一个人。用八卦的话说,就是换代了。 离殿没有花里胡哨的秘境,只有一小片朴素的火海,火海中央,摆着一块黑色的石头,戴月看不出材质。 可能因为刚上任不久,嬴离看起来很腼腆:“贵客大人,您只需要在玄石上坐满一个时辰就算过关。” 她说话很谦卑,戴月怀疑是嬴巽教的。 “我若没撑过一个时辰呢,你也要回收我的皮囊吗?”戴月抱臂问她。 “不必如此,”嬴离引她走到火海边,“朱雀火危险,贵客撑不住的话,应当留不下皮囊。” “……朱雀火?”戴月听嬴离毫无起伏、平铺直叙地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内心是崩溃的。她先前中了七煌弓一箭,七煌弓上附着的是扶光炎,据传是金乌之火。扶光炎她倒是近距离接触过,可惜只有一息之间,一息过后她的整条左臂就被烧得干干净净,到现在都没有生出血肉的迹象。 如果要待一个时辰……朱雀火能比扶光炎温和到哪里去吗?!面对神兽之火她简直毫无还手之力啊。戴月正苦恼着,感觉到有人在叫她,也不单单是叫她,连她的剑也微微颤抖起来。 “楚玉沉,楚玉沉!” 戴月一听,那声音竟是从火里来的。 “贵客若是现在认输,便可直接将皮囊交由我管理。长垣城会把您的灵魂注入晶石中,以待来日。说不定您往后能成为我们的同僚,届时便可以重返世间了。”嬴离真诚建议道。 “楚玉沉,你进来,我不害你。你快来啊。”火里又传来说话的声音。 嬴离虽然看上去温驯,但实际修为达到化神后期,是戴月目前碰到最强的八卦。嬴离还不怕朱雀火,说明身上有几分本事。 戴月有些好奇火中的声音,她还没问呢,那声音就急迫起来:“别告诉她,她是骗子,不会告诉你我的存在的。” 戴月便说:“多谢好意,我还是决定试一试。” 嬴离没有意外,她只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至于戴月态度的转变,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默默掏出晶石擦拭着。毕竟她做“离”卦后备的时候,被告知的唯一一个准则就是,不要相信火中的声音。 那块玄石在朱雀火中央,戴月运起镇邪心法,又辅以巽之试炼得到的风步,颇为小心地跃起,然后精准降落。这一步没有出现纰漏,只是站在玄石上的时候,有点不寻常。这似乎是用来打禁灵区地基的灭灵石……戴月曾在慈安的比剑会上见过。 护体灵气一撤去,极高的热浪扑面而来,戴月的衣服上险些蹿出火苗,她忙把易燃的布条往火里一丢。灭灵石表面微微发烫,居然也有裂开的倾向。戴月只觉得自己成为了烤架上的肉,在石板上滋滋冒油……她觉得自己还能扛一扛,可一旁的嬴离却摇了摇头。 在她眼中,戴月全身已经燃起了火光,发丝是最先烧着的。这样看来,不过半个时辰,“贵客”就要命殒当场了。 “楚玉沉,楚玉沉,”那声音叫戴月,“你也有今天。” “你看看你自己。” 戴月这才发现自己浑身的皮都被烧焦了,在看清楚的一瞬间,潮水一般的疼痛侵蚀了她所有感官,连血都在滴落的瞬间烤干。她用全身的剑气去割那些火的底部,让它不能继续炙烤,但这一过程比被灼烧疼痛一百倍。好疼,好疼,快要活活烧死了。现在过去多久了?她瞄了一眼离殿的晷,再忍忍,已经一半了。 她的剑也在烧,木质剑柄剑鞘简直是火的最佳养料。朱雀火在苍檩木上的实体,比任何地方的都明耀。它的声音也更清晰了,“楚玉沉,我是过去,你是未来,我跟你不对付了一辈子。为什么你活得还没我久?” “为什么我到了你的未来,你却留在了我的过去?” 戴月状况很糟糕,她可没兴趣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再不想办法她就要被烧成碳了。问题那么多她就算是有力气想,也问不出来。这个朱雀火为什么把她当成白虎圣使了,难道因为她们都是巫族吗?火烧得到处都是,戴月的脸上也不能幸免。她只觉得眉心泛出一丝凉意,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这是青龙圣使的眷属给她刻的,她也不清楚怎么用,总之先感谢这东西救她一命。 还有多久,还有多久! 可能朱雀火“看”见了这个刻痕,又不平静了。戴月只觉得自己脖子上的火烧得更烈了,像是被朱雀火掐住,“小嬴,你怎么也来了?” 它自顾自推断:“我现在也死了吗,你们是来接我的?” 青龙圣使留给她的东西并不能护她太久,戴月此时颓然地倒在地上,她意识模糊,几乎要被烧成灰了。极高的热度里,就连求救都不可能完成。然而,当那火烧到她丹田里,烧到元婴的时候,元婴头上那一抹金色的刻痕猛地一闪。 “陛下,陛下……”朱雀火似乎十分激动地乱叫了几声。 “短短一个时辰到了呢,贵客大人。”嬴离随意叫着戴月,完全看不出先前的恭敬。她慢吞吞地往玄石边挪动,朱雀火似乎有灵性一般,往她两侧避开。 戴月居然还有一口气,她的身躯几乎是黑色的,但也零零散散不成人样。几道微弱的剑气凝出实体,似乎想要保护她。 “真可惜啊,您居然还活着。” 被带出离殿的时候,戴月却想着,今天,不能见姜濯筠了。 【作者有话说】 过几天要开学了,我又要找时间更新,痛苦[爆哭] 第125章 假象 ◎妖鬼与人◎ 女嬴看着嬴离呈上的一团焦黑色物什,颇为爱惜地抚摸着其中一个地方。她素来喜洁,现下也不在乎手上沾染黑灰。那是一处散发着青光的刻痕,自三百年前水心逝去后,女嬴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无缘与这个刻痕相见了。 “老祖宗,这个印记从活物身上取不下来,您看?”嬴离谦卑道。 “不急于一时,”女嬴用丝帕揩干净手指,“先带到后面泡起来。” 戴月的意识是混沌的,但她现在觉得好多了,就像浑身泡在热水里一样温暖舒适。她感觉自己在凝视一个人,那人似乎伤得很重,现在和她一样在温水里泡着。这泉水似乎有什么特异之处,戴月看着身旁那具躯壳逐渐剥离黑色的碎壳,淡红色的新肉蠕动着从骨架生出来。 她又游到另一侧,发现这个人的手臂很奇怪,单单一截左下臂骨骼和其他的都不相同,似乎是随意拼凑出的,就连肉也长得慢些。这条手臂上还镌刻了一个印记,散发着淡淡的白光。而在她的胸口,有一块暗红色的伤疤,随着时间流逝,疮疤逐渐愈合成了类似印记的形状。她懵懵懂懂的,不知道那是什么。头是最后愈合的,眉心的位置似乎散发着淡淡的青光。等到最后一块皮肤修复完整的时候,她觉得这个邻居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贵客大人,您怎么出来了?”水面上似乎有人看见了她,但她看不清楚水外面有什么,只能看见浓云一般的白色。随后,她感受到一股推力,把她往“邻居”身边推。 “咳,咳……”戴月在水里猛地咳嗽起来,随后她踩着池底的巨石站了起来。站起来她反而有些茫然,眼前分明是归一门的天池秘境。再一看自己,伤势应当是很严重的,但是她也不知道严重到什么程度。嗯,绝对不会是现在全身焕然一新的样子。 她揪了一下左手手臂,居然是疼的。许久没回归一门,她心里还有点怀念。虽然,这里的人不欢迎她,但归一门的一草一木她都十分熟悉。她去过许多不为人知的角落,她见过老归一门遗迹上尚未散去的阴灵,见过先前被废去的藏剑禁地,也见过清源峰溪谷里独自盛放的桃花。阴灵看着她长大,禁地无人滋扰她练剑,累了倦了,下山就能看到最美的桃花。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被朱雀火灼烧的时候,归一门中属于她的魂灯熄灭了。她此生与归一门所有的牵绊,就随着这盏灯的熄灭彻底断绝。她看见嬴巽拿着画卷向她招手,也觉得自己不该在归一门久留。 “贵客大人,往后还会回到这里吗?” 戴月下意识往后看看,归一门没有什么变化。她在这里成长入道,摸索这个世界的法则,她在这里结识了许多人,与剧情有关的或是无关的。可是,不管她在这里还是离开,归一门都不属于她一个人。 她于是笑了笑,随意道:“有机会再说吧。” 她跟着嬴巽走入了画中。 这天,归一门下了小雨,朦朦胧胧颇有意趣。清源峰上戴月住过的旧宅,似乎与她离开前并无两样。她生活简朴,房间里的东西不多,实在不太像大家心目中掌门首徒形象。水井边摆着半块磨刀石,一把生锈的断剑靠在木桶边。磨损最多的还是比剑台,剑留在石板上的痕迹,一道一道,怎么也数不清。真奇怪啊,这么大的宅子,住了这么少的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剑痕呢? 这天,有人在比剑台旁边放了一束洁白的野花。过了一会儿,花越来越多,远远看去就像一片花海。 …… 回黑楼之后,嬴巽说要先把画卷送到女嬴老祖宗那儿去,只能先失约了。戴月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让她直接走。她一边往学宫走一边想,女嬴的法器真是十分神奇,一看就是神器级别,简直可以无视空间穿梭。 让戴月在意的是,嬴巽走之前低声还和她说了一句:“小心陷阱。” 戴月一开始有点摸不着头脑,直到看见今天的八卦——坎。坎主水,卦象见坎要当心脚下,小心陷阱。她似乎有点明悟,原来陷阱是暗指嬴坎吗? 嬴坎是少数几个直接出来迎接她的,看上去特别热情。但戴月不知怎的,脑中浮现这样一幕:一个人用冰锥直直刺穿了她的后心,而后特别愧疚地同她说,抱歉,我也想出去。 “……”是烧坏脑子了吗?戴月觉得自己思虑过重,都要分不清假象和现实了。不过,经过朱雀火的摧残,她浑身经络都被重塑了一遍,原先散乱分布在剑骨中的剑气都被淬了火,和她自身的气息更为接近了。在离殿,她就是一柄剑,烧完了全身杂质,留下了精铁铸成身躯。而她本身的剑,作为剑柄剑鞘的苍檩木被烧得漆黑,像是老了十岁,看上去变得很旧,剑身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离殿淬炼过程实在太过痛苦,她几乎要被烧灭了。就算现在须尾俱全地站着,还是有一种死里逃生的不真实感。 嬴坎把戴月引到坎殿前,大大方方地替她推开门:“这便是贵客大人今日的试炼之处了。” 门内是一片结冰的海面,显然,这是坎殿自带的幻境。那片海更远一些的地方没有结冰,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黑色,散发着浓浓的不详意味。戴月没急着往前,她只感觉到有种极为危险的东西,就在她要落脚的地方! 她握住焦黑剑柄,急急张开了剑心领域——视线扫到嬴坎的一瞬间,她停滞的思绪还没转动,剑就已经出鞘了。她看见的嬴坎,居然是一个常人难以理解的东西。 “真麻烦啊,”嬴坎被砍到的地方没有一丝血渗出,而她只是缓慢地干瘪下来,“死玄武命那么长,害得我吃不到一口,怎么跟臭鸟的权柄打。” “你身上臭鸟的味道浓到让我恶心。” 嬴坎打破了戴月目前对八卦的所有认知,戴月原本以为八卦至少是人形,且只对八卦殿中的世界有绝对掌控。而嬴坎,在戴月的视野中,是一条覆盖了整个学宫那么大的鱼形妖物。殿门是她张开的血盆大口,嬴坎这个人形,不过是妖物用灵气织出来的拟态人偶!如果戴月毫无察觉地踏入其中,试炼说不定就结束了! 学宫在剧震,门内的浮冰跟着冰冷的海水一齐从坎殿涌出来,把所有东西冲得七扭八歪。原本学宫广场上的鬼民,一溜烟往乾坤二殿跑,而其他宫殿门扉紧闭,纷纷沉入地下避难。 戴月飞身一跃,蹲在学宫广场仅剩的石柱上。她膝盖以下被海水泡到了,不出几息,上面就贴了一层霜,疼得扎腿。这不是一般的海水,像是传说中极阴之地的水髓。而这时,她心口毫无征兆漫出一股热流,很快驱散了这种侵入骨缝的冷意……是朱雀火的残余影响吗? 朱雀……臭鸟……难道,嬴坎是在骂离殿的朱雀火? 正思索着,嬴坎一甩尾射出无数枚冰锥,戴月迎势起跃瞬息之间就踏在剑上。方才落脚的石柱直接被冰锥钻成筛子,“咔”一声断裂了。 “桀桀桀桀桀!”嬴坎放声大笑,声音尖利。听到这邪门的声响,戴月头疼到几欲裂开。 “怎么了,怎么了!以前不是很能打吗?”嬴坎颇为快意,“你变成这么一个怂样,真稀奇啊!” 几轮轰击下来,场上几乎没有站立的地方,但在空中御剑实在太容易成为靶子,还是毫无掩体的那种。戴月冷汗直流,嬴坎根本不像是试炼的样子,它好像真的很想杀了她。 不过听它的话音,上一次想来也成了自己的手下败将……而且,它看起来不太聪明。于是戴月朝它喊道:“胖头鱼,输给我之后是不是天天以泪洗面,苦练杀招,妄想一下子把我解决了!” “你放屁,”嬴坎鱼鳍一扇,百丈高的巨浪朝戴月袭来,“不准叫我胖头鱼,去死吧!” 戴月的剑气理应非常快,但这一次出剑没有往常的感觉,巨浪似乎毫无阻碍地袭来。被这种层级的攻击击中,想必不会好受。霎那间,戴月觉得有人抓住了她的衣袖,之后那个人在她耳边说:“贵客,随我下水。” 戴月没有挣扎,她和那个人潜入深水处。那道巨浪扑了个空,水下的整个世界都跟着晃动起来。这时戴月才看清那人的面目,原来是先前嬴坎用作诱饵的人形态。 “不瞒贵客您说,我是被迫的,”她将戴月带到一处海底岩洞,“我原是长垣城黑楼中人,外出谛听天命时,被这妖鬼所杀,神魂也被拘在它手中。” 嬴坎眼中有热泪滚落,她给戴月展示她脚踝的伤处:“趁它与贵客大人您缠斗之时,我断尾逃了出来。还请您一定要帮帮我!” 戴月:“我该如何帮你,它身躯庞大,似乎力量无穷。就算我知道妖鬼弱点是眉心魂关,也不得近身。” “这不难,”嬴坎眼神骤亮,似乎看见了希望,“您只要与我交换衣物,装作是我,潜到妖鬼身旁即可。” 戴月突然问她:“有学过镇邪剑诀吗?” 嬴坎刚把外衣披到戴月身上,听到这个问题,她眨了眨眼:“若不是接到老祖宗的命令,我应当一辈子不出黑楼。因此我主修术法,至于驭器,实在不太精通。贵客可是需要我配合什么吗?” “无事,”戴月说,“你且教我怎么靠近那条鱼。” 二人离开藏身的岩洞,水中就传来一种特殊的声响,似乎是鱼在召唤嬴坎回去。嬴坎发出类似的声波回应,一边贴在戴月身后,带着她游向深水中那团漆黑的阴影。不知道游了多久,戴月看见了一双眼睛,在毫无光亮的水底。它们像是两只黄澄澄的灯笼,看上去毫无情绪。 “去哪里了?” 嬴坎回它,“意外冲散了,现在我自己回来了。” 一道网纱似的捆绳从那鱼的两眼之间延伸出来,直直往戴月脚上冲去。戴月思索片刻,这鱼应该没什么视力,分不清她和嬴坎的区别,但这绳子却能探到她的方向…… 绳子套在她脚上的一瞬间,戴月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动作——她把一道剑气直直打进了自己的眉心魂关! “啊!”极其刺耳的尖叫从她身前传来,深水中的鱼倒是很平静。 果然,胖头鱼根本不是本体,而本体是这个时时刻刻诓骗她的人偶!一进这个秘境,戴月就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包括她先前打出的剑气,根本没有应有的反馈,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些呈现出的一切,都是嬴坎的幻境。人偶嬴坎在和这个胖头鱼唱双簧。 她现在能安然站在原地,多亏了镇邪剑诀心法覆盖在她身上的丝线,而这一切,身为纯粹的嬴氏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一点就可以证明嬴坎说的那些话有真有假,也就是说,她确实是一个吞吃了嬴氏的妖鬼。而这妖鬼,不知道掌握了什么权柄,把嬴坎身躯给“夺取”了,嬴坎的身躯之中,装的是妖鬼的灵魂。 那么它的弱点,就是眉心。 “很精彩,”那条鱼却说话了,“我没想到你这一次能看出嬴坎是妖鬼。” “只不过我会的东西不那么好教,你自己看玉简吧。”胖头鱼嬴坎扔给她一个小东西,戴月顺手接住。 戴月被弹出了学宫,但她还是觉得不对劲。 如果有意隐瞒,胖头鱼一开始为什么要提权柄二字呢?如果没有这个提示,戴月估计要想更长时间。不过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她通过了,现在更重要的是和姜濯筠见面。 【作者有话说】 要回学校了[爆哭] 第126章 劈之 ◎她在她面前落荒而逃◎ 天色刚刚暗下来,戴月面前就飞来了一把小剑。小剑散发的气息,让她觉得很熟悉……简直像是她自己的。 也不对,这就是她的剑气吧?她把剑捏住反复看了看,试图唤起自己对它的印象——可是没有。 这时,手中的剑传来了拉力,似乎要引她去某个地方。戴月松开手任它飞起,而后慢悠悠跟上。小剑把她带到了姜濯筠房间附近,随后停下不动了,或许这就是终点。 姜濯筠的院中站了很多侍女。 “……几位姐姐在这里做什么呢?”戴月问。 “啊,贵客大人,您终于回来了,”侍女面色不太好,“今日府上有晚宴,可大小姐回房后不曾出来。我们不敢贸然上前打扰……正愁怎么跟城主大人禀告呢。” “贵客大人,您跟大小姐关系好些,能麻烦您进去看一看吗?” 多大点事,戴月点点头。 她走到门前:“希聆,你在里面吗?” 门内似乎传来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响,几个侍女面面相觑。 戴月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希聆,你没事吧,我能进来吗?” 回应她的只有长久的静默,戴月心里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浓。 “打扰了!” 她猛地一推门,看见满地都是深褐色的药液,就连绘着茂林修竹的素色屏风上也有飞溅的药水印。桌椅被什么冲击了似的,歪的歪倒的倒,甚至还分布着浴桶碎片。 屋里很冷,地上的药液已经凝上了一层冰。戴月立马往里走,绕过屏风……却依然没看见姜濯筠。更令人奇怪的是,有的桌腿上还分布着齿痕,像是什么东西饿极了,竟是撕咬起干瘪的木头来。 她正要叫门外的侍女,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朝她靠近——她的剑已出鞘,而这电光火石间,她却瞥见了那东西。 居然是姜濯筠,她十指紧紧抠在房中的木梁上,雪白的长发倒悬下来。夜色中,那双深蓝如海的眼眸散发着莹莹幽光。 戴月被这双眼睛看得身体发麻,随后她摒弃了剑修的本能,信手把剑往地上一扔,就向房梁上的姜濯筠伸出了双臂。 状态奇怪的姜濯筠歪了歪头,居然领会到了戴月的意图。她也颇为干脆,直接松手朝戴月扑来。 戴月很小心,为了不失手还往前*跑了几步,最终姜濯筠安稳落在她的怀里。先前房中没有点灯,戴月看不清楚,直到自己火热的手掌毫无征兆地贴上她冰凉滑腻的躯体,才反应过来,原来她们此刻肌肤相贴。她的手和她的身体之间,毫无衣物阻隔。 “贵客大人?”门外的侍女朝房里喊。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陌生人的动静,戴月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姜濯筠情绪激动起来。眼见姜濯筠要大幅度挣扎,她连忙说:“你们大小姐今天去不了晚宴,还要麻烦几位姐姐……嘶。麻烦几位……蕨蕨,过过假(告个假)。” 戴月突然呼痛。 原来是姜濯筠看着她一动一动的嘴唇,玩心大起,直接张口咬了上去。 戴月觉得自己要疯了,她不知道姜濯筠怎么了。但她现在很难受,她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她劝诫自己不能趁人之危,反复深吸几口气终于能平静下来。随后,她把姜濯筠轻轻放在榻上:“希聆,穿衣服,我们穿衣服好不好。” 戴月没找到干净的换洗衣物,先把自己的外衣脱给她穿:“来,伸手。” 姜濯筠学会了这个动作,她上手把戴月的中衣用力往外一扯,锋利的指甲把戴月锁骨到肩膀划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戴月堪比防御法器的皮肤被轻易撕破,一瞬间就沁出了大滴大滴的血珠。但姜濯筠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开心地扬起脸对戴月笑,似乎在等待夸奖。 戴月:“……啊?做得很好,嘶。” 有点疼了,戴月的眉头不自觉皱起。 姜濯筠似乎会错了意,于是她靠近伤口轻轻舔舐,带着安抚的歉意。然而香甜的血气在嘴里蔓延,她舔着舔着就情不自禁地,想要咬。 汐灵的尖牙深深刺入皮肤,血液流失的凉意让戴月弓起肩膀。姜濯筠的头发似乎没干,发尾在极寒的室内结成一绺一绺的冰锥子,划在她的身上,模糊的疼。 戴月怕她受凉,给她披上了外袍。隐约记得城主府有个汤泉,戴月想带她去祛寒气。正在进食的她安安静静,被抱着走来走去也毫不挣扎,让戴月很是欣慰。 尴尬的是,门外那几个侍女还没走。她们先是听到戴月的闷哼,又有一些撕开衣物的声响……诸多暧昧的动静,真是让人想入非非。 戴月轻咳了一声:“我带她去泡一下汤泉。” 侍女们觉得自己仿佛懂得了什么:“好的贵客。我等现在收拾一下室内。” 戴月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姜濯筠逃也似地离开了,而映入侍女眼帘的,是,一片狼藉的床榻。 …… 地上那些深褐色药液,戴月知道它用于炼体。她也知道炼体的痛苦之处,而泡这种药液,疼到失去意识的修士比比皆是。想当年,就算是她,药浴时也差点没了半条命。 至于吸血,姜濯筠曾经也是吸过她的血的,或许这是姜濯筠成为汐灵后必要的选择? 到汤泉边,戴月才看清姜濯筠,原来她已经冻得发青了。 戴月心里很不是滋味。 带汤泉的院子烧了地龙,室内十分温暖。戴月安顿好姜濯筠,去隔壁房间拿了两套换洗衣物。吸完血的姜濯筠似乎睡着了,戴月帮她简单清洗了一下残留的药液,又慢慢分开结成几绺的头发,然后擦干包起来。 回城主府的时候,姜濯筠已经醒了,她看着自己白色的头发发呆。然后她就看见裹着外袍的戴月走过来,姜濯筠心想,原来自己这是在做梦。她说怎么好端端地,自己突然来泡汤泉了。 然后又听戴月说:“希聆,穿衣服,把手伸到袖子里就是穿衣服。” 姜濯筠:“……?” “来,跟我一起学……哎对对,穿得很好。”戴月给她鼓掌。 姜濯筠越发疑惑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梦里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小孩吗? 后来戴月又拿绸布帮她把头发绞干,那双小心翼翼的手,拿着玉梳侍弄她的头发,像是捧了什么珍宝。 玉梳的尺子在她的头皮游走,微微有点发麻。她感觉到她的头发被捋顺,服帖地垂下来。然后她后颈一热,似乎有人颇为爱惜地留下一个亲吻,但是那人离开地也很快,似乎并不想被人察觉。仿佛一个错觉。 姜濯筠听到她在身后嘟囔:“明天先去一趟靶场好了,得弄清楚希聆怎么了。” 她安静地被戴月带回房间,似乎还沉迷在梦中。 戴月给她掖好被子,抱着剑在她床榻边坐了一夜,似乎在参悟什么玉简。 而她没有睡着,她用视线描摹戴月的眉眼,直到天微亮,才惊觉这不是梦。她的头又开始发疼,脑中闪过很多零碎的片段。 ……她突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夺路而逃。 …… “贵客大人,大小姐今日会客,并未来靶场。” 戴月疑惑离开,眼见日头高升,她只能先去黑楼了。 震殿中的世界,在一座浮空岛上。那岛的位置极高,往下看只能隐约看清江河,四周皆是云霭。但今日天气不佳,浮空岛上的天阴云密布,时有电光闪烁、雷鸣隆隆,似乎酝酿着雷暴。二人的衣物都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嬴震手中拿着剑,剑身上紫电如龙,带着不容小觑的气势。 “贵客与我颇为有缘,你我同为雷灵根修士,又都善剑。” 嬴震给戴月一种感觉,好像她不是纯粹的人,而是一道流落人间的雷。在戴月的感知里,捕捉不到她作为人的存在感,她就像风、云、沙、水一般的死物,天然存在于此处,无关因果。 戴月看不出她的修为,但不可否认的是,嬴震很强。她感受到压力了,每到一处新的殿宇,守殿之人都强得可怕,很难想象最终乾坤二殿会有什么样的高人在等她。 “贵客不必紧张,今日震便厚颜当你一日之友,与你论一论剑之法理。” 浮空岛中心塌陷下落,形成一处形状规则的比剑台。两个身形材质完全一致的傀儡人,在比剑台上相对而立,似是场上两人的拟造物。 一道惊雷当头劈下,戴月五指一收,丝线牵着代表她自己一方的傀儡后撤。而嬴震的傀儡,后撤的同时手中出现了一把电光凝成的剑。 “第一问,剑从何处来。” 嬴震:“我即万物,剑即万物,万物因我生,皆利我,剑有形,从万物来。” 她说话的时候,傀儡小人向戴月一方袭来。那柄电光凝成的小剑,如神兵利器,若是被擦到一下,戴月的傀儡或许就不能动弹了。 “我身无剑,心有剑,剑无定制,从我心来!”戴月回答。 于此同时,傀儡小人手中显出一把寒光湛湛的利剑,它挥舞着,对着电剑迎头痛击。可有形之剑难斩无形之剑,逐渐落入下风。这个打法比真人实战要费脑得多,戴月与剑相伴多年,各类剑技层出不穷,可以勉强弥补一部分弱势。 可嬴震要随性多了,她的剑招不在拘泥于规则,劈砍挑刺用得出神入化,随意一击都如神来一笔。 “贵客,着相了。”嬴震淡笑。 戴月抿唇不言,她知道了自己的差距。于是心念一动,让灵气在傀儡体内按照镇邪剑诀心法的规则来运作,她同时也运转同样的心法。当两处丝线相接之时,傀儡人的动作与先前简直判若两人。 “何为相,何为无相呢?”戴月反问。 戴月一方的傀儡人占到上风,而嬴震不急,戴月看着她如常的面色,心中也很警惕。 果不其然,第二道惊雷落下,这一道又比先前要强得多,电光雪亮,场中温度急剧攀升。 “第二问,如何看‘势’。” 电剑傀儡乘势而发,它手中的剑如深海之渊,吸收了庞大如斯的威能,而后回身出击。那到至刚至阳的天火,就顺着它的动作,直直朝着铁剑傀儡冲去。铁剑傀儡,脚踩巽风步法,把这一击躲得颇为漂亮。眼见铁剑小人在场中如灵活的蝶,电剑小人原地起势,从脚下召唤出一道神雷,试图使用通天之力将它轰落。 “我生发势,逆势者亡。”嬴震施施然说。 戴月用归一诀中的孤舟羁旅接过神器七煌弓的一击,小小雷击,她根本不惧,“势,可化、可避、可断、可用,非逆也,用也。” 铁剑傀儡在空中看似被雷击中,但仅击中了它的剑,它轻轻一横,改换了势的方向,雷霆一击直直朝着电剑傀儡落下。 两个傀儡又在场中缠斗起来,难分高下。站在浮空岛上的二人,也有酣畅淋漓之感。 “最后一问,死劫之下,当如何?” 天空中酝酿的雷暴终于要落下!电光闪过的瞬间,强大的雷压几乎要把整个浮空岛轰个对穿。场上有一瞬间的寂静,而后,响彻天地的巨大雷鸣让此方世界中万物震颤。 嬴震看着比剑台上的傀儡,却笑了。 戴月回答她:“以身作剑,劈之。” 【作者有话说】 快来看我新的封面[星星眼] 第127章 宴席 ◎她的心声是我爱你◎ 妖都这几日张灯结彩,为的是筹措宴会。一路上,负责接待玉京鳞主一行的几个大妖都颇为客气,也算是给足了上一任妖皇面子。 而明霓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几个化神期的家主也不敢离开她半步。而那些做低伏小的大妖,名义上充作护卫,实际上是虎族妖皇枯岩放在她身边的眼线。 这场专为她而设的宴会,她不得不来。 她其实完全可以缩在十方台,捂住耳朵躲在后面当个花瓶。驻守的黎氏告诉她,她最大的作用不过是表示鸿元大陆对妖族友好的标志,往后若有大战,还需要她站出来,招募一些异族当替死鬼。她有冰凤神君黎逍的垂爱,有身世干净的高贵父母留下的声望,她在人修宗门长大,只要她愿意点头,只要她愿意与妖族血统割席,她后半生大可以安然无忧。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明霓夜想,难道我只能在别人身后躲一辈子吗?她又开始想师姐了,师姐从前总是压着自己练剑,想让她安安稳稳过完作为人修的一生。那么,她应该好好听师姐的话,让自己听他们的话吗? 晏朝夕近几年越来越难看出明霓夜的情绪了,明霓夜确实变了很多。但这天,远远离开鸿元大陆,已经是玉京鳞主的明霓夜,竟然会对着天上的月亮发呆。明霓夜的神色茫然而忧伤,秦启明也摸不清楚自己该不该上前,她这次来是因为的手下递来消息说,归一门戴月的魂灯灭了。她只能先问问站在一旁的晏朝夕:“鳞主这是怎么了?” 明霓夜听到她的声音,跳跃的思绪才收敛回来。她突然想起,这些人都是师姐一个个搜罗到她身边的。如果师姐希望她龟缩在别人的庇护下,还会这样安排吗?是啊,师姐说过,她不能永远保护自己,所以,她是不是应该努力长大呢? 或许师姐一直都没变,她想让自己练剑变得更强,想让自己懂得更多道理,能驾驭父母留给她的人。师姐,是希望她能好好地,自己走完自己的人生。师姐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们会分离呢?师姐可真狡猾,下次见面她一定要问个清楚。 上次见师姐还是论剑大会那段时间,师姐还是和从前一样,催她练练练。可是从小到大这句话她真的听了好多遍,但她要是耍赖,师姐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她那会儿和她嬉皮笑脸呢,说不练不练,我最讨厌练剑了。她其实偷偷和清仪峰宁峰主学了一些术法的,但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强,她要等到自己再厉害一点,再和师姐说: 啊,师姐,我已经不用练剑了,我练术法一样也很厉害啊。 下次见面,再和师姐说吧。明霓夜觉得自己勘破了魔障,她现在也没那么茫然了。妖都的宴会她一定要去,躲在庇护下,她永远不会长大。更何况,先前的明镜姨姨也说过,妖都虎族知道白虎圣使的一部分隐秘,或许知道的比她们更多。 这次的宴会,只要她能好好保全自己,或许也能帮到师姐吧? 明霓夜于是和晏朝夕与秦启明说:“两位,明日便是宴会,应对妖都试探迫在眉睫。且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二人垂首应是,秦启明犹豫了片刻,最后什么也没说。 出发前,黎逍难得亲自来了一趟。他面色如霜,被当做凤凰黎氏下一任家主培养的他竟也有几分失态:“明霓夜,真是胡闹……你知道妖都是什么地方吗?你在十方台驻地乖乖待着,随后与我结为道侣,那些人都不敢拿你如何。” 明霓夜却并不觉得这份情感有多珍贵,从小,黎逍在她眼里不过只是个血统高贵的熟人。她怎么会不记得这个人明里暗里对她和师姐的轻视呢?他现在对自己态度大变,无非是贪恋她的美色,或是他知道自己身上龙神血的秘密。明霓夜展颜一笑:“黎少主,既然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从来都没和我提起过呢?” “你还是没变啊,你这样身份高贵的强者,一定觉得自己可以掌握所有小人物的命运吧。这次,就让我自己来吧。” 明霓夜干脆转身,她的披帛就像难以抓住的流云,从黎逍手中溜走了。 黎逍往前追了几步,手下的人就跪了一地。他可是十方台驻地的定海神针,他不能走。十方台还有许许多多妖族等着他安置,他不能在这个节点上出意外。但黎逍还是很不安,他总觉得枯岩没安好心。 明霓夜也觉得这趟很危险,飞舟上她对燕淮说:“师弟,我不知道前路还会有什么,我怕我自顾不暇,更不能罩着你了。如果你还有什么好去处……” 燕淮站在她身侧,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明霓夜觉得脸上有点发热,其实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也有不舍,但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把燕淮卷进这个麻烦事。 “我无家可归了,小师姐,”燕淮的发丝被风扬起,他的笑带着明霓夜看不懂的意味,“只有你能收留我了。” 燕淮把脸瞥到一侧,他没敢去看明霓夜的神情。但他在心底发誓,他要守护她,哪怕要付出命的代价。 “你的命给就给了,我可不想死。”燕淮识海中的仇风嘀嘀咕咕道。 …… 姜濯筠当时成为汐灵,只是为了蜕去炉鼎资质,她从未想过要依靠汐灵血脉做出什么成就。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被血脉支配后会失去意识,还干出了那么令人难堪的事。 从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比如红霜仙子离开的那天,她感觉到识海松动像是有什么在醒来。但她每次都好好压制了,所以没出过问题。 这次失控,一部分怪诛神弓法伤了她的心神,一部分怪她太急迫冒进,想在去长终城之前达成基础炼体……可是,炼体太痛了,她疼晕过去抑制不住血脉,就演变成了惨剧…… 天哪……她默默捂住脸,她之后要怎么面对戴月啊。 ……但她还是去接她了。 暮色苍茫,到了戴月出黑楼的时间。姜濯筠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她。戴月很平常地走着,身形很直,像是一把低调的剑。历经黑楼八卦的打磨,她变得冷肃深沉,很难看出情绪。但好像又不一样,她这时看见了姜濯筠,就笑起来,比晚风还要温柔。 姜濯筠移开视线,用手背贴了贴脸,好烫。还好,现在晚霞漫天,给每个人都涂上了一层浅绯色,刚好把她不好言说的情愫,隐匿在人海中。 可是,戴月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戴月还是笑着的,但是姜濯筠敏锐地察觉到,她不对劲。 她走到姜濯筠跟前,却没有停下。一步一步,她压迫感极强,姜濯筠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但这只是徒劳,她后腰磕到了木质栏杆。 戴月就去摸她被磕碰的地方:“你躲什么?” 姜濯筠没说话,她不能违抗身体的反应,轻轻瑟缩了一下。她当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而在戴月眼中,她的眸子蓄着水液,泛起粼粼波光,好像要把人溺死在里面。 戴月站得近,冲击更甚,手上力道下意识重了几分。 “……嗯?”姜濯筠不知道这么甜腻的声音自己是怎么发出来的,她稍显狼狈地捂了嘴。然后她就看到戴月的耳朵瞬间红了,人也规矩起来,和她拉开了一点距离。姜濯筠又有点失落,好像什么期待落空了。 戴月看着路边的石头,问姜濯筠:“诛神弓法损耗精神,为什么从来不说。” 姜濯筠从来都像是,大雾背后的神像,眉目慈和,又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可是,真正走到那片雾里,才会感觉到她的遥远。似乎怎么也找不到正确的路,也走不到她的心里。戴月觉得自己迷路了,所以她来叩问神。传说中好心的神祇,会给凡人指路,或是送她离开,或是引她来到自己身边。 姜濯筠看着她的眼睛,她是很严肃的,经不起糊弄。 “我想变得更强,仅此而已。诛神弓法不过是一条最易得的捷径,我选择它,情理之中。” 姜濯筠前半辈子总是在等,似乎等待就能让命运降临。她曾经相信,自己是万千生灵中渺小的一个,越过苦难挣扎,就会得到救赎。长垣城终年水深火热,处于其中的人们更是清楚地明白,个人的意志是无用的。无根之水会迅速干涸,而一片海,就会生生世世延续下去。她总觉得自己是一滴水,投身在了大海中,就算她被蒸干,也会有新的大雨落下。 水滴啊,水滴啊,注定会消亡。 但现在不一样了,被人珍视的感觉很好,让她变得有点贪心。在戴月的身上,姜濯筠看到了久远的未来,戴月会变得越来越强,她又怎么能停在原地呢? 哪怕,能往前走一步就好。可是她也清楚,脱离大海的水滴,不过只是一滴水罢了。而水滴生出了意志,开始求轨道之外的自由——既然注定要消亡,那她想选一个自己想要的理由。 「我不要再继续等了,我想跟你走。」就算身躯腐朽,灵魂散去,我还是想试试,我自己选的路是不是对的。 “戴月,不要阻止我走向自己的道啊。” 戴月缩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女嬴是个统治者,她根本不可能会为姜濯筠考虑。姜濯筠成为汐灵之后,一直宿在人的躯壳中,如果不能好好养护,显然会伤痛不断。诛神弓法,亏空心神寿数才能大成……或许实力非凡,对长垣城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但她的希聆怎么办呢? 戴月突然有点哀怨,她们的距离太远了,她想拉住她,让她别再往前走,可是连她的袖子都碰不到。自己这样的人,果然不值得她为自己停留吗?她要怎么做,才可以…… “希聆,我舍不得你这样。”我求你了…… “谢谢你,”姜濯筠很高兴,“谢谢你舍不得我。” 「我爱你啊」 【作者有话说】 [爆哭]我不要上学我要写文[爆哭][爆哭][爆哭] 求评论,我真的太久没有评论了,要哭了,读者你说句话啊[爆哭] 第128章 乾坤 ◎她说没有错◎ 坤殿之中,是一片宽阔的原野。往远处眺望,能看见聚落里升起的炊烟。戴月觉得这一处殿宇,和其他的很不一样。它有了一方世界的气象,真实到可怕。 嬴坤脸上的烧伤瘢痕一直蔓延到领口,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大火留下的。但她很平和,即使脸上只有一只眼睛完好,也能从中看见笑意。风骤起,草木浮动,流云如水聚散,显出炽暖的曜日辉光。 戴月的心也随之安定下来。 嬴坤穿着粗布麻衫,长发用木枝挽起,零星几点绿意在“钗”上,鲜活可爱。她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人,自然无害,而戴月早已听说过她的传闻,与无害实在相去甚远。 “和从前比,贵客变化不大,只是多了一些包容。”嬴坤的眼中沁出笑意。 戴月却有些不解,她觉得自己和“从前的自己”简直是两个人:“您从前同我相熟吗?为何这么说。” “算是,”嬴坤眨眨眼睛,“难得来学宫,不如随我散散步。” “我见过的人很多,即使多年未见,贵客的秉性却没有被消磨。我曾是村中一名普通教书匠,得亏学生天资聪颖,成材的不在少数。第一个,早已飞升离开此界,最后一个,是小青龙。” 听了这些,戴月觉得嬴坤一定活了很久很久。二人走到村落边,几个孩童赤脚跑在大地上,手中的纸鸢高高飞起。她们看见嬴坤也不害怕,远远地向她问好。 “女嬴把我送到您这,也是希望您教我一些什么吗?”戴月问。 她们沿着羊肠小路走着,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嬴坤却说:“我其实什么也不会,只是会和地脉一同呼吸,你要学这个吗?” 此时,她们站在一处门前,两侧摆着石狮子。但这门和墙都高耸巍峨,好像是一方世家大族的领地。许多人在门口迎客,府中喜气洋洋,似乎是这家女主人喜得女儿。 戴月说:“我想学。” 两人一同踏入门中。 “不急,等你听完了故事,自然就学会了。” 传说神话时期,天地间有一位女神。她抟土造人,拘水做魂。故人从土里来,傍水而生。有人开启天窍,孕育灵根。仙凡之别,自此发生。 女神自天外天来,彼方天神如云,可观三千世界。女神不愿此方净土被天外天发现,以身养地脉,得以隔绝外界窥探。 耗尽神力,女神陷入沉眠。沉睡之前,这方世界万族孱弱却互相扶持,一派欣欣向荣。 可众生贪欲无限,与天外天上众神并无不同。它们想升仙、想成神,它们互相争斗、死伤无数,它们把女神的告诫抛之脑后。再后来,它们中的一部分登上了来自天外天的长阶。天外天投来一瞥,要把这座乐园纳入掌控,此方世界所有生灵都将成为天神们的消遣。 有人为天神引路,有人殊死抵抗,有人在女神的寝宫前长跪不起,只为求得宽恕。最终女神出手,与万族一起同天神战斗。神坠之战两败俱伤。女神的血脉融入大地,神魂化为天道。天外天垂下的长阶坠入歧渊,天神和反叛者遁走。战死的英灵被刻在图腾柱上,永远庇佑此方世界。 天外天觊觎净土,又忌惮女神之力。于是化出诸多技法,想从内部击溃。它们把虚假的「现实」编纂成书册卷宗,与此方净土因果相缠,再把这些书卷抛在三千世界,接引无辜者成为天外天的走狗。 女神仁慈,无辜者也能皈依女神的怀抱。 “像贵客这样的,我们已经见过太多了。它们化身虚假的天道之子,也曾烧毁学宫,想要断绝净土的火种,那个时代女嬴携神龙降世,得以力挽狂澜。它们为异界魔族引路,想要改换女神遗留的地脉,那个时代有巫族腾空出世,为正道献祭己身。现在,它们不惜以身入局,潜入净土,蛊惑信徒舍弃女神的眷顾,这一次,净土生灵凋敝,恐无力回天,天外天还派下了贵客您——” “而您觉得,女神没有错。” 讲故事的时候,戴月跟着嬴坤从世家喜宴走到了蔚为壮观的归一仙宗,站在最高耸的山峰上往下眺望,此方世界安宁美丽,不愧“净土”之名。她的脚踩在土地上,似乎能感受到来自地脉深处经久不息的心跳。逐渐地,它们开始同频共振,呼吸间,灵气从大地灵脉中流向她的经脉,在这无限漫长的一息之间,她的面容和女神无比相似。 后来,戴月睁开眼,她觉得自己要突破了。 这时,她不禁回忆起先前所学。在艮殿,她承载了如山的剑气,从过去到未来,所有得证大道剑客的剑招都化在她的手中。在兑殿,她回到青龙圣使的眷属身边,获取了回溯时间的许可。在巽殿,她补足身法缺憾,学得举世无双的巽风步法。在离殿,她被朱雀圣使的过去之火烧灼,锻体炼魂、浴火重生。在坎殿,她勘破迷障,获得“夺取”的许可。在震殿,天雷下论道,她明晰了坚定不移的道心。 在坤殿,她和女神一同呼吸,受到了来自远古的庇佑——还差一味! “贵客,我来助你。”嬴乾出现在她身旁。 原来戴月认为的短短时间,竟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现在她就站在乾殿正中。 “贵客,接下来我要传授与您的,唤作《欺天秘术》!” 渺远的天外天一角,威势恐怖的雷劫正在酝酿。就连天外天的神仙也震惊于此等能量。实验室一角的明缈看见窗外的情形,推了推眼镜,唇边泛起一抹莫名的笑意。她随手揉搓了几下盘在腰上的金纹巨蟒,那巨蟒竟口吐人言:“夫人,今天这么高兴?” 三千世界,各个站在修为顶峰的人物,也十分关注这道雷劫。它们的视线透过无数重世界的阻隔,来到净土世界,模模糊糊的,好像站着一个人。 “不知道是哪里的大人物,竟能惊动天外天的雷。” “放心吧,天外天不会允许它存在!必将抹杀了她去。” 而在净土世界,几位大能提前出关,相互问询是何人将要飞升。天道宫之主玄衍上人站起,昆仑山掌门钟离沧立在昆仑山巅,祁望舒停下了手中的庶务,妖皇枯岩从美梦中惊醒,参拜伪神的轩辕长庚感受到了由衷的恐惧,长终城最后的四圣使玄武睁开了眼睛,十方台高台上的严决明手中的卷宗剧烈抖动起来,妄化龙形的填海真圣几乎要维持不住假象…… 无数的人从室内走出,妖族、巫族、灵族、精怪,它们都抬头看去。看那奇异的天象——那里有一个几乎笼罩住整片天空的巨大旋涡,分明的青天白日,连太阳都失去了光彩。那旋涡,像海洋最深处的夺命死神,像吞噬一切连光都无法逃脱的极暗深渊。其中酝酿的雷,像是难以追溯的真正的龙神幽影,让人止不住地战栗、恐惧、臣服! 女嬴对着虚影止不住地泪流,她猛地意识到,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嬴乾对戴月说:“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欺天秘术,可遁最后之一,贵客,你要欺的,不仅是天,还有天外天!” 戴月背后冷汗狂流,她曾数次游走于生死之间,但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凶险。寻常时候渡劫,修士都要做好万全准备,护身法器,压阵之人通通要准备妥当。而这次,不但雷劫威势惊人,她更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可以直接到达了冲击化神的境界。都到这一步了,女嬴不会让她死。这欺天秘术,究竟是何物?听到嬴乾草草传授给她的口诀,戴月强压下本能要逃跑的冲动,开始打坐。 她反复诵念着口诀,她依旧与地脉保持着连通,她的呼吸与心跳与一个千年前陨落的神祇同频!神祇之身可以抵御惊雷吗?不,还不够。她运起镇邪心法,挥舞的丝线包裹住整个净土世界,剑心领域刹那间开启,她看见了一丛火——那是紫色的。 她在和那双眼睛对视,她闭合的双眼流出鲜血,而她的眸中,多了一对女神的瞳仁!千万只巨眼的紫焰瞳神看见这双重瞳的眼睛,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毫无疑问祂败了。这一瞬间的恐惧,让祂有了错漏。 「夺取」发动的瞬间,那道龙魂之雷直直落下。这一道刺目的白比太阳更闪耀,生生撕裂了劫云旋涡压顶制造的浓黑。不计其数的眼睛,难以承受这般刺目的光彩,它们闭上。而那双重瞳的眼睛,毫无畏惧,与这道劫雷对视! 那道天外天来的灭杀雷霆,不偏不倚击中了紫焰瞳神! 戴月骗过了天外天! 这是戴月这次轮回第一次在净土世界和紫焰瞳神交手。而瞳神并非待宰的羔羊,祂周身浮现出数个纹样复杂的法阵,一瞬间悬浮在身侧,阻挡了小部分伤害。神祇就是神祇,对待天外天的惩戒也留有还手之力。只不过这一击吃下,也不会多好受。 紫焰瞳神狼狈反击,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歧渊之下,身侧站着的严决明和一众教徒,目光冰冷地看着祂。 浓烟消散后,戴月出现在千余丈的深坑中,这次渡劫后,她晋升化神。没有痛苦,没有皮开肉绽。她夺取了瞳神的存在,让祂做了一次替死鬼。劫云散去,下了一场太阳雨,戴月在凭空出现的裂谷底,缓缓抬头看天。 天只有一线,天光映照的雨丝如同倾泻而下的无数金针。 她似乎被扶起,意识却渐渐模糊。 这时候听见有人说:“时机正好,送去长终城吧。” 【作者有话说】 解开了一层秘密,大家猜到了吗[星星眼] 第129章 长终 ◎她怎么生气了◎ 漫长的冬季还没过去,戴月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被窝里。五感逐渐回笼,她看见由棕榈叶编织成的天花板,马蹄声“哒哒”,木板吱呀的响声则从身下传来。 棉被……马车?戴月意识不太清醒,她明明记得自己在学宫,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右肩传来一阵麻痹感,随之而来的,是均匀的呼吸声。她偏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姜濯筠的发旋。她枕着戴月的肩膀,似乎睡得很熟,面颊上还印着几道衣料的红痕。 戴月心跳得很快,她吞了口唾沫,把自己揽在对方身上的手臂收了回来。然后,她轻轻地把姜濯筠垂在面前的头发拂到耳后。可这时候*,姜濯筠醒了。戴月对上她的视线,手在空中无所适从。还好她似乎还没睡够,略有些失焦的眼睛在戴月脸上转了几圈,又长长打了个哈欠睡去了。 松了口气的戴月,替她擦去了眼角沁出的泪水。虽然这时候天还没亮,但戴月出于很多原因,已经睡意全无了。她只能在自己做出超出自己控制的行为之前冷静下来。 长终城境内极冷,她轻手轻脚地出去,看见了一旁裹着厚被子小憩的姬灭。 姬灭撩起眼皮:“戴月,长终城里不像我们那,不睡觉的话体力跟不上。” 戴月压低声音:“……你们怎么能安排我,我和她睡在一个被窝里。” “你们俩都是小姑娘,怕啥。你不是说和姜小姐关系好吗,怎么还嫌这嫌那的。” 戴月无话可说,她往车厢外看了看,失去灵气的加持,视线范围非常有限。只能看见外面是一片苍茫的雪原,身后是马车留下的黑色泥泞,长长的蜿蜒出去,看不见尽头,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天亮的时候,死狱到了。戴月去扶姜濯筠下马车,对方却没有多高的兴致,躲开她的手跳了下来。 “戴月,我去见圣使,你在这等等。”姬灭朝戴月喊了一声。 戴月像鹌鹑一样跟在姜濯筠身后,好像根本没注意姬灭在说什么。姜濯筠把头撇向一边,戴月就绕过去,问她:“怎么生气了,小祖宗。谁惹你了?” “没呢,”姜濯筠的声音和碎雪一样好听,“只是有些人总想离我远远的。” 姜濯筠的脸缩在细白的毛领后面,戴月想帮她把帽子戴上,伸出的手又被她打开了,“我自己会戴。” “希聆……”戴月摆出一个讨饶的表情,看起来颇有些可怜。而姜濯筠板着脸,尽量不然自己和缓颜色。霜雪满长终,玄石铸死狱,在这方天地的黑白二色间,绷着脸的姜濯筠就是唯一鲜活的殊色。 这时,死狱门口出来五六个人,似乎是妖修,身上还有尚未化去的耳朵和尾巴。被她们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个妩媚的女修,应当是人。那人瞥见姜濯筠,似乎是见了什么奇珍异宝,细长的狐狸眼中霎时燃起了幽暗的火焰。于是,她把那群小妖修三两句哄好就迎上了二人。 “她是你的妖奴吗?”虽然是对着戴月说的,但这个人眼睛一直黏在姜濯筠身上,毫不掩饰地显出痴迷与贪婪。 戴月觉得很不舒服,她还想解释几句,就听姜濯筠冷冷道:“不是。” “要不要跟我,跟了我,定能让你日日舒心。”那人狎昵地摸上姜濯筠的脸,似乎在打量一件上好的货品。 戴月没料到她会这样动作,心里的杀意“腾”地蹿起,剑气不用催发就激射出去。那人反应极快,当即往旁退了几步,手上运起法器狼狈阻挡,可是还是被削去半截衣袖。 “找死。”戴月拇指顶开了剑鞘,伸手挡在姜濯筠身前。如果那人再慢一点,被戳爆的就是她的头! 真起杀心了?姜濯筠意味不明地翘翘嘴角。她看着那只青筋暴起的手,遂搭上自己的手滑来滑去的,也不知道在摸什么。 摸得戴月的心乱乱的。 那人险些负伤,几个妖奴登时上前伸出尖牙利爪对着戴月,场面一瞬间剑拔弩张。看戴月一副护食的模样,那人却很识趣,“倒是我没眼色,没弄清二位的关系。” 临走前她还对姜濯筠抛了个媚眼,“小海妖,若是在她身边待得不开心,记得来朱雀街找我哦。” “……”戴月不语,只是想杀人。 “目前,我对我这主人候选,还算满意。不劳您费心了。”姜濯筠笑盈盈着对她说。 主人二字,叫她说得柔肠百转,戴月听了懵了一下,脸就烧了起来。她偷偷瞄一眼姜濯筠,对方表情平静,似乎无事发生。过了半晌,戴月又略有些扭捏地问她:“为什么要和她那么说?” “哦,左不过说点话搪塞过去,免得一顿纠缠。”姜濯筠说得云淡风轻,似乎这确实只是一件不应挂心的小事。 可戴月觉得,嗯,戴月觉得自己有点不爽,但她又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看她神色变来变去的纠结样,姜濯筠心情大好,就像一只趾气高扬的猫。 下一秒戴月摸上了她的脸,她们的脸靠的很近,几乎能数清戴月的睫毛。极冷的空气中,她们呼吸交融成相同的乳白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唇齿相依…… 姜濯筠轻薄的眼皮如蝶翅般颤动,戴月捧着她脸的手温暖干燥,让人很想依赖。 而这个不解风情的蠢货,只是在她脸侧擦了擦,试图覆盖先前他人的痕迹,以此宣扬她幼稚的所有权。 “……”姜濯筠有点生气。 而戴月瞥见她眼中残存的欲念,心里晦涩的冲动又被狠狠撩拨。可下一刻,手上传来一阵熟悉的疼痛——好嘛,她的手又被打开了。 “希聆,我错了。”戴月迅速滑跪。 “你错哪了?你没错。”姜濯筠冷笑一声。 “……”戴月不禁反思,难道是因为自己摸了她的脸,引起反感了? 姬灭办完手续出来,看见两人呆站着。她不由得有些感慨:“两千三百年前,长终城开大选那会儿,我也是和两个队友一起来的。不过那时候我们还嫩,最后只排第八,没能拿到龙神血。” 戴月有些奇怪:“第一不拿走龙神血吗?” “那年第一,在是死狱出身。长终城大选,死狱一方强制参加,如果赢得榜首,可以选择出去或者得到圣使的一个承诺。只有我们这些外面来的人拿到第一,才可以选择带走龙神血。”姬灭解释道。 随即她又道:“说来也奇怪,我的两个前队友参加完大选,回长垣城还生了个女儿。不过嬴氏嘛,让好朋友怀孕也很正常。但我总有一种被她们俩孤立的感觉,但她们有时候吵架难缠得紧,总让我当传声筒,搞得我出任务都不方便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你前队友是女同,不用再说了,戴月心想。 “……”她们俩应该不是好朋友,哪个朋友要好到给对方生孩子的,姜濯筠心想。 看着姬灭女童一般的小身板,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回答“为什么前队友会孤立她”这个问题。 姬灭看她们不说话,又道:“你们可不能孤立我。走吧,我也好久没来了,看看这次是不是还得去一趟死狱。” …… 白荼埋伏在一侧,同她一起来的还有明家的几个人。明镜原本要来,可是巫族祖地传来急诏,她只能留下心腹暂缓返回。 白荼能感觉到明霓夜的恐惧,但她坐在宴席上,神色丝毫未变。虽然戴月的请求她早已完成,但明霓夜难得和她投缘,她也不能不管明霓夜的死活。 说起戴月,白荼发现自从听说戴月脱离归一门后,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不知道她还好不好。但白荼不沮丧,忙完眼下的麻烦,她自己会去找戴月的。 这时候妖皇枯岩入席了,众妖都举起酒觞向他致意。他却看上去很亲和,席间夸赞他的言语不在少数。加之这位皮相属于上乘,在妖都,崇敬他的族类就更多了。男妖渴望成为他的拥趸,为他出生入死,而妖后之位,引得一众女妖趋之若鹜。 白荼神色一紧,枯岩的实力早已超越化神,在返虚甚至接近合道。这就说明,她们带的人不够!白荼马上催促明家的人,让她们速速联系明镜。 明霓夜听说过枯岩的传闻。 自古以来,妖族都要与巫族深度绑定。白虎圣使作为巫族始祖,得名于座下的白虎神兽。越强大的妖族,心智越容易有缺陷,如果没有巫族的指引,容易陷入无尽的内斗与分裂。 而这位枯岩似乎没有缺陷,据说他城府深沉,势要脱离巫族掌控。妖族在他的统领下,竟真的有超过巫族的趋势。 为明霓夜斟酒的陌生妖奴,看枯岩一时入了迷,打翻的酒泼了她一身。 明霓夜眯起眼睛。 倒也不怪她,妖族容易钦慕强大的异性。只不过,这样的行为的确有些失礼了。妖奴战战兢兢跪下,不住地和她道歉。而明霓夜充耳不闻,她看着枯岩,似乎在判断他的意图。 是要杀她取血,还是有可以商谈的余地?她既然来了,就不会退缩。 可她没想到的是,枯岩亲自朝她走了过来。明霓夜看着他的脸,不算很糟,但是一看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他似乎喝得微醺,信手扯下做工繁复的衣襟,躬身替她擦拭着袖上的酒渍。 宴席上众妖说话的声音都低了。 “玉京鳞主,底下人多有得罪,还望您不要计较。”他说话非常客气,似乎想要藉此博取明霓夜的芳心。 很可惜,明霓夜眼中清清泠泠,没有一丝迷恋。 枯岩发现,这张毫不动摇的脸,他居然见过。哦,原来是当时巫族明家那个逃婚的,让他声名扫地的可恶女人。 他突然来了几分兴致,手往那妖奴头上一抚。 妖奴还没来得及露出感恩戴德的神情,头就被捏碎了,红红白白的东西地往四处飞溅。 燕淮往明霓夜身边一站,挡得严严实实。明霓夜虽然没被污物溅到,但心里还是升起了几分薄怒。 枯岩却没有察觉,他的眼神轻蔑地燕淮脸上扫了扫,又对明霓夜轻笑:“我的赔礼。” 见血了,场上气氛又热烈了几分。酒过三巡,许多桌子被掀翻,一些修为高深的大妖族,在席间就吵嚷了起来。 它们要打架散功,要肆意挑选对手,要高歌尽兴。枯岩微微颔首,身侧的几妖就施展出土系神通,在殿中生生造出一个擂台来。 明霓夜皱眉,这样的场面让她觉得恶心。可是美人皱眉颇有几分风情,枯岩赖在她身侧坐下,不知道是因为血脉还是别的原因,他实在是意动:“玉京,听说你从前在人修宗门里吃尽苦头,而我们妖都自由不羁,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玉京,要不要随我留在妖都?” 明霓夜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她扯开一个笑:“是吗?如果我真的要留,妖皇宝座上的只能是我。” 迎接她的是枯岩毫不掩饰的打量:“玉京,你真会说笑,妖皇宝座怕是不能,妖后之位倒是可以许给你。” 区区一条元婴小蛇,一根手指就能捏死,居然还敢肖想妖皇之位,实在可笑。枯岩看着远处曲曼青对他做着“龙神血”的口型,不过他也无暇顾及姬妾之间的吃味,毕竟现在他难得有兴致。 明霓夜自然是拒绝:“绝无可能。” 枯岩又笑,他指着燕淮道:“不如让你这位护卫,同我手下比较一二,如何?”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点胃炎,痛苦[爆哭]还有谢谢大家的雷和营养液[爆哭] 第130章 告白 ◎是我别有用心&讣告◎ 死狱在长终城最偏的地方,每一届的长终大选都在死狱进行。 “几位仙长也是来参加今年大选的吗?”车夫是个凡人,看上去约莫五六十岁。长终城的人似乎格外不怕冷,即使是凡人,也能穿着轻薄。这位车夫拧开水囊牛饮一口,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味。他脸上泛起红润的颜色,头顶冒出雾气来。 驾车能饮酒吗?戴月默默想。几人都不是健谈的人,只简略交代了目的地,那车夫却热情不减。 “呀,这几天到处拉人,真是累死我了,”车夫扯过肩上的汗巾猛地擦几下,“哦对了,看您几位也是第一次来,马车只能送到雪砂海,别忘了置办干粮,雪砂海那边的市集太黑了。” 姬灭摇了摇手里的一整瓶辟谷丹,车夫赞道:“不愧是仙长,做事甚是周全。” 一路上车夫倒是说了很多长终城的旧事,掀开车帘还能看见许多同行者,大家都走官道,平常宽阔的官道倒显得有些拥挤。姜濯筠有些犯困,似乎天气一冷她就很难时时保持清醒。戴月被她靠住肩膀,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看向窗外。 “要说这雪砂海,原本唤作血煞海,曾是一块上古凶地。海中曾有一大妖,修为精深。但它屠戮了自己的全族,就算是生父亲子也未留手,实在是罪业滔天。引得此界众人惊惧不已,求到神龙王座下。可惜这妖物已成气候,神龙王也无法将其灭杀,只好将此地交由玄武圣使大人掌管。圣使大人便在此处修了死狱,传说那大妖,现在还被镇压在最底层哩……” 姬灭翘着二郎腿,半阖着眼睛没怎么理会,显然是听过的。 姜濯筠却醒了,她问:“为什么大妖要屠戮同族呢?” “嗐,这说法可就多了,我也只是听过一些,做不得真。妖物嘛,本就有好有坏,绵延千万年的族群里,出一个天生坏种再正常不过。嗯……也有人说,那大妖觉得人世间就是炼狱,而它不过是想送那些亲族飞升。毕竟,那时候飞升的仙人们从来没有回来过,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姜濯筠低垂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在这样的说辞里和那位大妖有了一丝危险的共鸣。 长垣城所有人都希望有朝一日能获得自由,但又守着那片疮痍的大地不能退缩。她们是女神遗脉,身负重任,是能唤醒图腾的极北之族,注定要为苍生撑起一片天。 可是女神已死,天命眷顾不到的地方。只能成长起年轻脆弱的无辜者,沿着人为的命运,一代一代用血肉填补起千百年前的一个誓言…… 但是,为什么,可悲的命运居然要分出三六九等。公平又是什么呢? 她见过护城队的人,懵懂的麻木的,还没看清楚世界是什么样子,很快又都全部死掉了。但偏偏有人踩着血淋淋的和平,宴饮取乐。对于那些死者的亲属而言,对于那些死者的候补而言,她们成长起的地方简直就是炼狱。 如果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能救得了所有人,她将不顾一切去实现。她再也不愿意看见同族相残的惨剧,所有的活物,难道只有在死亡面前才能平等吗? 既然这样的话,有时候她也会觉得,不如……都死了吧。 “玄武圣使大人不是神龙王的手下吗?为什么她能镇压神龙王杀不死的敌人?”戴月问。 戴月说着就把姜濯筠冰凉的手攥在手里,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渡给她一点温暖。 姜濯筠默默看她的侧脸,也不清楚这么自然的动作她是怎么做出来的,但她没忍心拒绝。 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为什么总会在她觉得冷的时候,下意识给她施舍一些温暖呢? “这个嘛……”车夫却一时语塞。 姬灭坐起来:“因为权柄,玄武圣使的权柄是「现在」。她天生就是看守封印的最佳人选,因为她能掌管罪孽之人的「现在」。” 再一次听到权柄这个词,戴月想起了先前没有注意的细节。在兑殿幻境,青龙圣使的眷属面前,她提到的是「回溯」,在离殿受朱雀火炙烤时,火焰说过她代表「过去」,白虎圣使作为巫族,能看见久远的「未来」,最后来到长终城,是玄武圣使代表的「现在」。这些权柄似乎都和时间有关。 马车停了,下车的众人无不惊叹于雪砂海的疏阔。原来雪砂海不是海,或许以前是,但现在只是一片无垠的白色沙漠。日落之后,整片沙漠的温度急剧下降,远远看着,分不清白色的到底是雪还是沙。 雪砂海的风,强劲凶悍。戴月用布条缠紧自己和姜濯筠,又拿出剑鞘给她当手杖:“这里很凶险,若是走不动了,你别勉强。” 姜濯筠点点头,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哦。” 戴月帮她搓搓手,又说:“希聆,你好好拉着我,不要和我走散,不要离开我。” “……你刚刚说了什么?”姜濯筠以为自己听错了。 戴月却已经转了过去,姬灭瞄了一眼戴月的剑鞘说:“苍檩木被朱雀火烧过了?” 焦黑的痕迹并不好看,但朱雀火赋予了它新的过去,几乎像是几千年份的了。越神秘的材料,越要用神器来锻造。说不定现在这柄剑,真的能有勾连天地的威力。 戴月草草点头,随后三人踏入了雪砂海。 长终城是一个很割裂的地方,主城区人们安居乐业,连凡人也有生计可做。主城区甚至还有四圣使命名的大街和庙宇,香火旺盛,不知道拜了有什么用。 四条大街纵横交错的位置中央,立着一尊神龙王的雕像,英武神气、泽被众生。在这里,好像人们并没有走出神龙王朝。 而到了长终城边缘的雪砂海,荒芜枯寂,即使有许多赶来参加大选的修士,也没有添上一分活人气。 戴月一行人也穿梭其中,此时星辉漫天,显然不是赶路的好时机。但白日里的高温,让长终城这个硕大的禁灵区内所有人寸步难行,夜晚的罡风相比之下不算难缠。 戴月感觉到了腰上的拉力,应该是姜濯筠累了。死狱近在眼前,姜濯筠这种十分爱逞强的人一般不会想休息,这个时候拉她,只可能是因为撑不住了。戴月明白她的苦衷,直接把她背了起来。 越靠近死狱路越难走,白色的砂土混着雪,被强风吹起,旋转着、呜咽着,就像迷途的幽灵。 过了一会,姜濯筠冰凉的唇畔贴在她耳边说:“算了,放我下来吧。” 可是她的手环在她肩膀上,舍不得放开。借着这种迫不得已的动作,想要亲近的愿望在心中滋长。姜濯筠怕冷,钻到了戴月的风领里。她很能忍,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钻了进去,只能诓骗自己是为了汲取暖意。 姜濯筠又困了,她的下巴戳在戴月肩膀上,一下一下的。 戴月担心她睡着,小声地说:“希聆,其实我有些话一直想对你说。” 姜濯筠微眯的眼睛一下子睁大,她突然有点紧张,她又害怕这是戴月要她清醒的权宜之计。过了一会,她才不太在意地戳了戳戴月的胸口:“是什么话,你快点说。” 雪砂海的寒气吹得姜濯筠头疼,她强忍着尖锐的撕扯感,闭上眼把头倚在戴月的背上。风雪呼啸的声音被风领一概挡在外面,暖意透过衣料碰到她的肌肤,她身上冰冰凉凉,好像只能借着这些温暖苟活下去。 戴月也不好受,她觉得她的脚快要没有知觉了。但她觉得不坏,因为只有这种时候,才能和姜濯筠紧紧相依。她的心绪总是变换,她的喜欢说不出口。她的视线模糊不清,看任何一个方向都是雪白一片。但现在两个人都走到生死边境,她有一点憋不住了。 “对不起,希聆。我不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行事古板,自以为能周全所有,但天命难测,总有疏漏。我要做一件事,可能会生死未卜,所以我未战先怯,屡屡自欺欺人。” “但我不想一错再错,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喜欢你。” “我擅自认为,我能保护你、照顾你,这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我一贯待人的准则,我只想这么对你。” “也请你原谅我,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在你身边居心不良这么多年。” …… 黎逍还是潜入了妖都宴席,他对于明霓夜的不识大体十分恼怒。但他放心不下,多年青梅竹马,他早已把明霓夜看做自己的人。 白虎圣使遗留的龙神血被偷走,灌注在明霓夜身上,这个虎族妖皇据说和白虎圣使有几分渊源……这个节点上宴请明霓夜,怎么看都是想夺回这个宝物。 同为龙神血的持有者,黎逍和明霓夜却有不同。他与朱雀圣使燃尽一切的癫狂神力并不相合,只能用冰凤血脉把龙神血封在冷玉中。他和父亲一直在找相合的容器,然而多年未果。他还想着,等明霓夜嫁进黎氏后,再让她试试能不能承受朱雀龙神血的力量。 而他与明霓夜的手下碰面后,那块许久没有动静的冷玉,居然颤动了。这个女人带着让人很难忽视的邪气,但她看上去却很干净,像一朵开在浊世的单瓣白花。 宴席上一瞬间变得很安静,黎逍抬眼看去。发现枯岩点出一个化神后期的大将,正要同明霓夜身边的半鬼小子打擂台。 明霓夜却挡在燕淮身前:“这就是妖都的待客之道吗?” 枯岩欣赏她的容色,脆弱却带着刺,就像惊弓之鸟,有一种玉石俱焚的勇气。他难得好脾气地笑了笑:“玉京,没想到你这窝囊废护卫如此好命,有你这样一个主子为他出头。” “妖都,就是我的地盘,我若是想直接杀了他,也没人敢说一句不是。小玉京,你明白了吗?” 明霓夜恨恨地看着他,但她孱弱可怜,带出来的家主们没有一战之力。她现在终于明白自己是羊入虎口,或许不应该一意孤行,她应该老实待在十方台,而不是带着所有人和她一起送死。这里没有师姐,她也彻底踏上了做妖的路,不能回头了。 「龙神啊,如果您真的存在,可不可以让我变得强大?」 龙神没有回应她的祈祷,在长久的静默中,燕淮为她整理了一下衣襟。 “小师姐,我可以的。”他对她安抚地笑笑。这一年他刚满二十,修为已至元婴,如果有命活,或许能看到最远的地方。 “请赐教。” “算你有几分骨气。”枯岩手一挥,示意大妖入场。 “哪来的小鸡仔,大哥,给我弄死他!” “哈哈哈哈!焚川那肥蚯蚓的后人,在陛下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明霓夜有些颓然地坐在地上,无人帮她,无人救她!她连什么都保护不了,她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是为什么? 这时,宴席上飞来一只纸鹤。 一个小妖挤眉弄眼地看着明霓夜,大声念出了上面的内容。 “归一门逆徒戴月,魂灯已灭。” “哎呀哎呀,哪里的杂碎,讣告还飞到妖都来了。” “玉京鳞主大人,那位抚养您长大的卑贱人族,好像死了呢。” “桀桀桀……” 130-140 第131章 队友 ◎我也很厉害◎ 心跳得好快,姜濯筠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风雪里得到答案。她的眼中不受控制地流下眼泪,但是好奇怪,她好像等了这句话很久很久。她怀疑是梦,是不是在她身边太温暖,让她的贪念无限增长了,是不是心魔残留的幻觉,想要诱惑她滑向深渊。 ……啊,她好像醒了。这时候风雪停了,雪砂海在远处,她们已经到死狱了。她被裹在风领里,靠在柱子旁。眼前恢弘的玄石建筑,想必就是死狱。戴月坐在稍远的地方,她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禁灵区总让人感觉身体沉重,姜濯筠深呼吸,向她走过去。戴月看见她,神色倒是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你……醒了啊。” 姜濯筠心里沉甸甸的,两人也没说话。戴月安静地用布条缠着烧焦的剑柄和剑鞘,一圈一圈,怎么也缠不好。但她很有耐心,缠错了就拆开重来。姜濯筠蹲在她旁边,呆呆地看着。 “你是不是,对我说过什么。”姜濯筠突然问她。 戴月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那你说的还算数吗?” 戴月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低下:“算数的。” “那我也告诉你,我修诛神弓法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我这一生除你之外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人……总之,我想说的是,我也不知道我还有多少以后,或许我会是非常无趣的人,这些你能忍受吗?” 姜濯筠往她身上一扑:“你就忍着吧,我们都保证不了以后,说明我们天生一对,你懂吗?” 戴月把手里的剑往旁边一扔,把她的女孩抱了个满怀。姜濯筠只觉得戴月埋在她身上的那一片衣料热热的,她摸摸戴月的头,颇为坏心眼地说:“戴月,你怎么哭了啊?” “我高兴,”戴月的声音闷闷的,“给我留点面子……” “你们俩关系真好啊,”姬灭回来了,“咦,剑修不是都剑不离手吗?戴月你在干什么。” 听到姬灭的声音,两人动作一僵,十分默契地分开。 “这次大选的规矩很是奇怪,跟闹着玩似的,”姬灭倒是没深想二人的关系,“原本大选的规矩可繁杂了,得过上好多轮,但这次据说只有一轮。一会儿去广场集合吧,喏,我把你们俩的玄冥令拿来了。” 姬灭手中的玄冥令只有两枚,上刻玄武图腾,通体青黑,泛着诡异的冷光。 “前辈您不参加吗?”戴月问她。 姬灭不知道从哪薅到了一根甘草,她随意叼着,甘草就随着她说话的动作一翘一翘:“本来老祖宗看我之前名次不错,点我来助阵。没想到这次规矩改了,啧,硬是不让我报名。” “哦对了,姜小姐,那诛神弓法寻常时候最好别用,只有到搏命之时方可一试。” 广场上也有三三两两的人拿着玄冥令,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姜濯筠耳尖一动,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动静,她扯住戴月的衣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广场中央就爆发出巨响。 “嘭——” 霎时间,撞击产生的冲击波扩散全场,许多站立不稳的人被掀翻。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烟尘弥漫,甚至看不清周围人的模样。 刚从雪砂海爬出来的参选者,个个累得面如菜色,随着这大动静倒了一地。戴月护着姜濯筠,巨响发生前两人就已紧紧相依。昏暗的广场上,感官灵敏的修士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头顶上空略过。那黑影速度极快,却不似活物。片刻后,远处亮起了红灯笼。 红色灯笼一盏一盏亮起,从四面八方一直聚到广场中央。红光映照在流动的烟气上,像干涸的血一般红红黑黑,先前广阔洁白的广场昏暗诡异,死狱深黑的巨大轮廓隐在背后,压迫感极高,仿佛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光亮聚集的中央,缓缓现出一个人形。 “各位远道而来的参选者大家好,我是这次的选官,玄武七宿之一的虚日鼠。接下来请持有玄冥令的参选者随我一同前往死狱深处,进行本次长终大选!” 选官嘴上说的客气,但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戴月感觉到地在下坠,失重的感觉并不好,她感觉姜濯筠握着她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她于是拍拍姜濯筠的背,而对方直接抱了上来。 ……还不错,戴月想。 雾气散去后,众人挤在一个土石大厅中,有人接二连三被惊吓,一看这场景又去了半条命:“我天哪,这不是墓吗?” 听到这人的惊呼,人群也骚动起来。这时,侧门“吱呀”一声打开,岩壁还没完全升起,乌泱泱的死狱邪修就涌了进来,愣是把大厅变得狭窄。 “给我死——”一个幻化出钢爪的妖修直直往台上的虚日鼠冲去。那妖修似乎是许久无法动弹,起步的时候还踉跄了几下。但他一看就害过许多人,娴熟的刺杀动作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眨眼间那妖修就近了虚日鼠的身。 “杀一个够本!”钢爪挥下的瞬间,虚日鼠皮开肉绽,成了一朵被抛起的残花,血肉随之凋落,显出森森白骨——但不对,手感怎么不一样?那妖愣愣地看了一眼爪子,随后视线下移,台下一张张写满惊惧的脸让他的自尊心前所未有地膨胀起来。 “玩够了吗?”有人在他耳边悄悄问。 “噗嗤。” 一声极低的声音传来,似乎什么东西被锐物刺破了。这样的声响场上大部分人难以感知,但在姜濯筠耳中颇为明显。 “这妖修怕是活不成了。”姜濯筠给戴月传音。戴月睁大眼睛看她,又转向台上。 果然,那妖修得意转身的瞬间,所有人都看见了他后脑勺不知道从哪穿过的,一根三尺长的细铁棍。虚日鼠这时现了形,他竟是紧紧贴在那妖修背后——他随即手往下一沉,妖修失去生机的躯壳直直被细铁棍钉在了天花板上,垂落的脚不自然晃动了几下。 虚日鼠扶了一把那双下垂的腿,让它归于静止:“恭喜恭喜,恭喜这位山猪妖强斧,顺利脱离死狱,希望他下辈子循规蹈矩,莫要再犯大错。” 那些邪修竟也跟着虚日鼠鼓起掌来,稀稀拉拉的掌声里,“强斧”眉心流到足尖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台上,静不可闻。大家都忌惮他未知全貌的实力,纷纷安静下来。这场沾染鲜血的欢迎仪式,发生在死狱居然毫不违和。 “那么,远道而来的参选者们,欢迎大家来到死狱。”虚日鼠扬起笑容,“承圣使大人密令,一名外界来的参选者将有极大可能带走我们死狱世代守护的龙神血,真是让人期待啊。死狱的大家,我们要好好努力,抢夺第一才有脱离死狱的机会哦。” 戴月心头一跳,该不会是在说她吧? “接下来,还是由我来说明本次大选的规则。英明的圣使大人为了好好招待远道而来的参选者们,新拟定了以下规则: 一、本次大选不对参选者的生死负责; 二、本次大选场地为死狱底层,脱离范围的参选者视为弃权; 三、本次大选以团队为单位,且团队人员必须来自死狱和外界双方,上限五人; 四、本次大选所有参选者进入场地后视为开始,夺取最多玄冥令的小队视为榜首。” 一扇土门缓缓浮现在土墙上,虚日鼠朝一处空气点点头,又面朝台下:“一炷香后开始进场,现在就留给各位尊贵的参选者们挑选自己心仪的搭档吧。” 虚日鼠说完就在原地消失了,留下场上不知所*措的众人。 外界人对死狱人充满成见——只有穷凶极恶之徒才会被丢进死狱,谁知道和这些人为伍会不会被出卖甚至杀害。 死狱人当然也看不上这些弱鸡外界人,比起外界人,他们修为身手或许有不足,但一定够狠。自私利己到极点的罪犯怎么会对可能拖自己后腿的外界人有好脸色? 戴月和姜濯筠默默对视一眼:“玄武圣使这一手真是……简直是为了保住龙神血无所不用其极。” 团队的基础是信任,死狱人和外界人只可能捏着鼻子为了利益临时合作。更糟糕的是,万一团队拿到榜首,在生死由天的场地中,团队中的死狱人把外界人杀害……龙神血就永远不会落在外界人手里了。 但也没那么糟,戴月恰好认识一个从死狱中正经离开的人,她的师伯鱼泠鸢。如果,找到的死狱人如果纯善配合,团队并非没有胜算。 两人在人群中悄悄观察起死狱人,而这时却有一个人朝她们走来。她看上去是个狐妖,面上纹着代表罪犯的黥纹:“两位,在下令狐梦,对魅惑一道略有心得,不知你们可愿与我同队?” 见她笑得勉强,两人也反应过来,她这样不起眼的能力多半会遭人嫌弃,为了自由迈出这步想必很艰难。 姜濯筠心中恻隐:“我是乐修,稍会一些疗愈琴音。她是剑修,略会一些剑法。” 戴月会意,她点点头:“可以,那就我们三人……” 却看令狐梦朝人群喊了一声:“水呈瑞,快快来拜见两位仙子,她们果然是好人。” 人群里钻出一个瘦小的女孩,她原本是双眼的地方只剩下了极深的伤疤,不能视物。她看上去很镇静,但瘦干瘦干的手紧紧攥着令狐梦的裙摆,指节都在发白:“两位仙子姐姐好,小人叫水呈瑞,小人能感知吉凶,小人很有用的……若是不凑巧在途中成为了大家的累赘,抛下我便是,我不会有半句怨言。” 她说着说着一下子就跪下了,黢黑突出的膝盖“哐”地杵在地上:“两位仙子姐姐也可以不要我,但请收下梦姐。梦姐很厉害的,她真的真的很厉害。” 令狐梦眼泪夺眶而出,她看上去灰头土脸,实在不像水呈瑞说得那样有独到之处。她跪在水呈瑞身边:“小瑞,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两位仙子大人,我令狐梦活得够久了,真有那么一刻,让我来。小瑞还是孩子,她还没长大呢。” 戴月陷入沉思,还没进大选呢,一下子来了两个看上去不太强的队友……她们真的能拿到第一吗? 姜濯筠却没有犹豫,直接一手一个把两人拉了起来。戴月摇头失笑:“我们四人,行了吧。以后你们也不要跪来跪去了,既然是一个团队,我们都是自己人。若有危险,你们躲好就行。” “战斗的事,就交给我,”她拍拍剑,“我也很厉害。” 【作者有话说】 下周要准备组会,天塌了,我能写尽量写 第132章 光亮 ◎有内鬼◎ 「如果走的时候能再跟师姐见一面就好了。」 台上的燕淮修为与那名大将差了许多,他被大将的巨大双手锤锤得倒地不起,用来防御的手已经成了一截烂肉。草草看过去,燕淮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皮了,他像死狗一样摊在那里,听着自己的呼吸,像是风箱一般啁哳难听。 大将顾及场合,没一下子把他弄死。 枯岩看着明霓夜,深情款款:“玉京,你这护卫难堪大用啊,不如往后你入我麾下,我来保护你吧。” 明霓夜没有反应,自从她听到戴月身亡的消息就一直如此,她竟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枯岩想去揽她的肩,一只血糊糊的手像铁钳一样禁锢了他的动作。明霓夜干涩地转动眼珠,是燕淮。 他的动作出奇地快,在场修为大成的妖物甚至都没能看清。他的眼睛如血一般红,发丝向四处疯长,妖都的天瞬间暗了下来。 “可以请你,不要碰我的师姐吗?” 明霓夜仰头看他,他垂下猩红的双眼,很短促地同她笑了一下。他的气势逐渐攀升,超过元婴,超过化神……短时间催动这样的功法,明霓夜无端地感觉到,燕淮可能要死了。 枯岩受到这般挑衅,震怒不已,当即甩开:“一个肮脏的半鬼,也配碰本王?” 局面一下子僵持起来,所有妖物野兽一般的眼睛都盯着明霓夜及僚属。燕淮听黎逍说起过一种可能,那就是枯岩也在觊觎明霓夜身上的龙神血。 把这滴世间至宝从活物身上剥离,除了杀戮放血别无可能。 他看着明霓夜,身上痛得快要失去知觉,但还是扯开一个笑,应该是很僵硬的吧:“师姐,我替你拦住他们。快逃吧,回十方台。” 话音未落,两个家主一左一右架住了明霓夜,当机立断往外跑。呼啸的风声里,明霓夜的视线逐渐模糊。 “想逃?晚了。”枯岩一声令下,追击的妖物大军如洪水一般势不可挡。宴席上无论大妖小妖都想表忠心,它们直直冲向奔逃的明霓夜。 燕淮手中提着那把镇邪玉剑柄的剑,直直站在唯一狭路的豁口。他这招催发所有生命力的功法的确有效,他就这样挡下它们,无数次被砸进土里,又无数次站起来。身躯破开的豁口,被鬼魂业力胡乱地拼凑回来。循环往复,他已经看不出是人形了。 大将每锤下一击,都要带起横飞的血肉,它们杀红了眼,发出刺耳的尖啸声。杀戮带来的乐趣很难被抵抗,受伤的刺痛更是激发了战意。 无数小妖密密麻麻地扑上来,像是饥饿的鬣狗,不断地撕扯着嘴边的碎肉。 半鬼类人的鲜血鲜红滚烫,在干燥的土地上不断开出难以阴干的花。 仇风这一生过得非常糊涂,他莫名其妙来到这里,莫名其妙被改名为燕淮。他嫉妒这一辈子的燕淮,为什么安稳顺遂,又很羡慕他,没有被操控弑父杀母。弥留之际,他看着放晴的天空,发现自己想的是明霓夜。那天他被死狱之人追杀,是这个柔弱的人笨拙地把他护在身后,她一直坚信他无罪……上辈子想杀他的人很多,想臣服他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没有人信他一开始,是不想作恶的。 也没有人说过,要罩着他。 就像现在这个天气一样,那时候他阴云密布的天也放晴了。可是他是半鬼啊,放晴了就意味着他要死了。不过也没错,他仇风恶贯满盈,早该落得这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可是燕淮什么也没做错,他只是不自量力地爱上了一个人,直到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老天,真是不公平啊。 怎么能让他们俩一起死了呢? 「但是没关系,我仇风上辈子、这辈子都爱上了你,如果我还有下辈子,我也要爱你。」 明霓夜模糊的双眼中,天地间那一丛为她而燃起的鬼火,被撕扯分食,再也拼凑不起来。鬼气散去以后,天光大亮,好刺眼啊。她突然想起那年夏天,天气炎热,也是这个人在她身边,为她沉默地撑起一片凉意。 她突然好恨自己,她总是不懂,她不懂啊。 「如果我够强,师姐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我有力量,燕淮是不是就不会死……」 龙神啊!龙神啊!求求你,求求你。龙神啊!龙神啊!求求你,求求你…… 它们越追越近,包围圈越缩越小,枯岩从人群中走出了。家主们神色一凛,把明霓夜护在中间。 她的眼睛翻涌着浓烈的恨意,巨大到难以抑制的哀伤快要逼得她窒息,她的心像是要被撕裂了,太痛了,太痛了!但她盯着枯岩,那双愤恨的眼睛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她想让他死。 “玉京,你若愿意跟我走,我就给他们一个痛快。”枯岩笑吟吟地朝她伸出了手。 当初缔结血契时,分给师姐的那一半血脉之力,安静地回归了她的身体。师姐真的消失了,以后她在比剑台找不到师姐,在清源峰找不到师姐,在人群汹涌的节庆大街找不到师姐,在秘境迷路也找不到师姐……她还没有跟师姐说,她练法术了,师姐是不是直到最后都认为她是一个只会偷懒耍赖的坏孩子呢? 她知道的,只要她在原地哭一哭,师姐就会跑向她。 现在没有用了,她也不会哭了。她的视线是红色的,两行血从眼眶中垂落,怒睁的眼睛直直盯着枯岩,像是索命厉鬼。 她的瞳孔收缩到极致,就像细线一般,金色妖纹从眉心处流淌开来。片刻时间,包围圈的中心出现了一条通体金纹的黑蟒,有几百丈高,遮天蔽日,甚至引来了浓黑的阴云。 在场的妖物不禁升起一股恐惧,像是血脉深处刻下的战栗,即使是黎逍也有这样的感觉。修为低一些的小妖直接被不知何时攀升的强大妖气挤压在地上,家主大将们跪了一地,枯岩也觉得不对劲,他仔细一看,那巨蟒的头顶竟生着一对血红的犄角。 这股妖气颇为暴虐,甚至枯岩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咬了一口——左肩膀一直到左手的区域瞬间消失,只留下一个血瀑布。 枯岩修为在合道期之上,这是血脉加上苦修的成果,他往常自傲的天资和今日的左臂一样被碾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先前,眼前这个柔弱的元婴美人拥有如此可怖的血脉力量。是焚川留的?不可能,焚川不过一条金纹玳蟒,区区蟒妖怎么——不对,他突然有了一个极其恐怖的猜想,这玉京鳞主竟是激活了龙神血! 来不及思考,明霓夜的第二击已经落下。枯岩急急显出真身,那是一只白底黑纹的虎妖,前齿奇长,爪子锐利。体型无限膨胀,几乎要与明霓夜的蛇形等高。 他张口撕咬,牙齿在鳞片上滑动,带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场所有乌合之众四散奔逃,只要缠斗的二位一个不留神,对轰的妖力就能碾碎一大片。 巨蟒被咬伤,攻击的动作却不停,数百回合后,她整个真身紧紧缠绕在虎妖身上。虎妖站立不稳倒下,而巨蟒一直在收紧力量。“咔咔”,骨骼被碾断的爆响不停传来,一开始虎妖还能惨叫,直到蛇尾捆住他的脖颈……在他涣散的视线里,映出一条分叉的暗红蛇信,出现又消失,出现又消失…… …… 此时,万里之外长终城中的戴月,觉得左手手背烫烫的。她贴近看了看,原本互不相融的巫族三色印记逐渐转变为统一的白色。她有点诧异,但没多想,只是轻轻抚摸了印记一下。 又有一个面上纹着死狱黥纹的修士靠近戴月一行,她看上去浓眉大眼刚正不阿:“请问几位阁下,可以带上我吗?我叫四土秋,体修,尤善近战。” 戴月没忘了筛选人:“四土秋,你的名字好独特,既然我们要成为队友,可以请你们三位说说进入死狱的原因吗?” 令狐梦不介意地摇摇头:“仙子想要问也是在情理之中。我当年与一世家子弟相恋,可我身怀六甲之时,发现他……与亲生兄长一同做下了背叛我的事。我一怒之下,吃了负心郎的心肝。可是那世家是名门大族,我无法从他们手里逃脱,遂被扭送到此地。” 水呈瑞低下头怯懦道:“我,我不记得了。” 令狐梦替她解释:“据说当年她进来之前,受过很重的伤,不记得也是常事。” 四土秋:“我本是散修,行至昆仑一带,为救一只受伤的兔妖与昆仑弟子起了龃龉。他们在我面前杀了那兔妖,我一时气不过,打死了他们二人。” 一行人越过那道土门后,发现里面并不是在大厅看见的墓穴,而是到了一片十分茂密的地下丛林。这些拔地而起的巨树并非活物,像是人工雕琢的石像。它们通体泛着灰白色,但又纹理清晰,如果都是同一人所为,那它的技艺简直巧夺天工。这片巨树石林太大了,根本看不见边。 石林中的光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很难看清周围是否有其他参选者。戴月一行谨慎地把玄冥令藏在身上,小心规避着踩到石枯枝发出的响动。 适应黑暗后,所有人都听见了一道悠远的钟声,这是大选开始的信号。 乳白色雾气在石林间缓缓升起,姜濯筠耳尖一动,听到了远处响起的、极为轻微的脚步声。修弓法之前,她可是当了多年乐修,这点动静瞒不住她。 在她们看不见的角落,玄武点了姬灭觐见。 “圣使大人何故宣我来此?” 她的声音苍老沙哑:“只是要你看看女嬴是怎么败的。” “难道,您在队伍里埋了隐患?” 第133章 合作 ◎我都说了,我很厉害的◎ 长终城禁灵区,比长垣城要严格许多。为了防止死狱众邪修越狱,一丝灵气也不能泄露。 玄武圣使作为如今尚存的最后一个圣使,用自身的强大权柄,为这片土地上所有无辜的或是有罪的人,构造了一个全新的活法。 或许这就是圣使对自由的理解,姜濯筠想着。她抬头看天花板,那是一处穹顶,好像是什么生物的壳。 壳,是用来保护自己柔软的身体的……在壳里面的所有人,也是值得被保护的吗?或许,正是因为壳的存在,才能限制邪道修士为害一方……就像镇邪山。 在密集的灰白丛林中,地面比较危险,掠食者会高高飞起,逡巡尚未藏匿的猎物。戴月决定先攀上树丛,再观察。几人没有意见,姜濯筠有些为难,她扯了扯戴月的袖子小声说:“我……没有爬过树。” 戴月嘴角隐秘地勾了勾,她轻巧地蹲下,单手抄过姜濯筠的膝弯往上一抱。姜濯筠被她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下意识环住了她的肩膀,耳边就传来了风声和她的轻笑:“抱紧我。” 灰白树杈上视野开阔了很多,地下的白雾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穿梭。几人用传音交流,戴月问起死狱的构造,却没想到那三人都不熟悉。 令狐梦似乎是最早进入死狱的,她知道的多一些:“死狱每层据说都是不同的城镇,严禁私斗,违律者就地格杀。玄武圣使座下有七宿星君,先前讲解规则的虚日鼠便是其中之一,他们就是行刑之人。” 她看了一眼水呈瑞:“我们是同一层的,但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一层。越是下层的修士,身上的罪孽越深。如果分配到的任务做得好还有机会去更上层,如果玩忽职守,就会去下层。我们平日只是做做农活供自己吃用,有时候能卖一点,无功无过,一直待在原地。” 先前戴月见过的危月燕也是从属玄武七宿,她看四土秋欲言又止:“四道友,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四土秋摇摇头,却传音给戴月:“我上月才进的死狱,对规矩不太了解,但我看那个女娃不像活人。” 水呈瑞似乎小幅度地转了一下头,那双原本是眼睛的凹陷,被疤痕填平,光影在上面掠过,看着令人毛骨悚然。 姜濯筠听见了底下传来的响动,应该有人悄悄地往她们藏匿的方向来,她打了个手势。水呈瑞被令狐梦背起,戴月护住姜濯筠,四土秋握住了自己金刚不坏的双拳。 一瞬间,从石化灰白色枯枝中蹿出数到身影!姜濯筠拨动琴弦,几个迷乱的音节让它们的突袭发生偏移。大家把水呈瑞这个弱小的队友围在中间,水呈瑞背靠树干,一动也不敢动。 令狐梦霎时撒出一把迷香,混在乳白色雾气中,让人防不胜防,其中两个意志薄弱的已经歪斜着倒下,它们面露喜色,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暗处有人放出一支冷箭,直直朝着姜濯筠的面门飞去,戴月反手一挥剑,那支通体乌黑的细剑与剑身“噌”地一擦,落在了树枝上。 四土秋身法出奇快,她矮身一踢,一个使骨爪的妖修被击中小腿,重心当即不稳。不过他往侧边一抓,骨爪在石化枝干划出酸牙的巨响,他借着这股劲旋身一扭,滑步上前又划出一击! 在骨爪即将触碰到四土秋面皮时,她毫不在意地一偏头,任由颧骨到耳朵被划得皮开肉绽。但同时她浑身气势一震,脚在枝干上踏出两个深坑——她出拳了,铁拳从他的鼻子上招呼过去!极短的时间里,那妖修面颊深深凹陷下去,破布一般的身体直直撞在对面的石化树上,往下划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甫一打照面,来袭者就断定戴月一行实力惊人。那个暗处放冷箭的人想跑,戴月折下一根小树枝,指尖发力打出一道剑气。 那狼狈逃窜的人只觉得小腿肚一凉,好像被什么东西穿透了,随即一股巨力把他整个人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我是外面来的,我不是犯人,我给你们玄冥令!别杀我,别杀我!” 交出玄冥令后,他们的身体原地消失,似乎是被判定失去了资格。 越往深处走,几人遭遇的对手就越为强劲。除了水呈瑞,大家身上都挂了彩。让人不由得感叹邪修的种类真是千奇百怪,手段也层出不穷。 戴月看大家都有几分疲累,找了掩体一同休整。姜濯筠毫不客气地靠在了戴月肩膀上,戴月无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水呈瑞传音给姜濯筠:“长垣城现在还和从前一样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听说仙子您姓姜,就忍不住多嘴了。” 姜濯筠听到这个问题也没立即回答:“我也有一个姓水的故人,不知水这个姓氏的后人是否都来自一个地方。” “仙子您想得没错,您已经做好准备了吗?”水呈瑞又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姜濯筠这时才正视水呈瑞,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戴月:“这是我应该的,我很早之前就准备好了。” “我看你还有牵挂,不如让我来,我们也要背负这个命运。” “不必了前辈,”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戴月,“有些事,必须要由我来做。” 和青龙圣使一样,万泽国已经消亡了许多年。青龙圣使流着女嬴的血液,她选择了万泽国,那里就出现了浴血而生的水氏和甩不开的诅咒。 她们筑起了高墙,阻挡着源源不断的海兽与妖鬼。万里之遥,海的那边是万泽国,是另一个长垣城。 长垣城没有坍塌,水氏血脉也未曾断绝,她们的后人会在追逐使命的路上相遇,然后一起去同一个地方。 水呈瑞突然有点想流泪,但是她没有眼睛了,“我会助你。” 似乎感受到了视线,戴月转过头对姜濯筠笑:“看我干嘛?” 姜濯筠摸摸她的脸,又轻又缓地:“觉得好看。” 要出发了,一向安静的水呈瑞却发话:“往西南方向走三十里,再转西十五里,玄冥令有五十枚。” 她眼睛处的疤痕裂开,流出黄绿色的脓液,带着臭气的脓液淌到衣襟上,看起来恶心极了。 四土秋一直很忌惮她,看她作妖又很反感:“不是,我们真的要听她的?她一点力都不出,事到如今还指挥上了。” “为什么,你不是答应我不再这样做了吗,快停下……”令狐梦突然抱住「她」。不知道为什么,这脓液一流,水呈瑞看上去又小了几岁。 “我该做的事,终于出现了,不要拦我,”水呈瑞的声音也陡然变得细弱,“我现在开始出力,请大家相信我。” 戴月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姜濯筠就拉了她一把:“我相信她。” 就这样,大家跟着水呈瑞的指令走着,一路上捡到的玄冥令几乎要破百了,毫无风险且迅速,一下子就超过了之前拼命夺来的。连四土秋也对这个瞎子刮目相看了。 …… 玄武圣使看着这一幕,也发觉了不对。姬灭怎么会放过她一闪而过的茫然,当即反唇相讥:“看来您还是以大局为重,给了女嬴老祖宗选的人一个大好的机会。” 玄武圣使眯着眼看了半晌:“原来是这个小东西,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姬灭听到她发出的冷哼,只觉得事态不对。 …… 这时,盘踞的白雾逐渐散去,场地最中间出现了一道长长的阶梯。最底层试炼场所虽从古墓进入,但却有一方自己的天地,在众人看来,这方细窄脆弱的梯子,几乎要通往天上。那长阶通体纯白,不知道用什么制成,在灰暗的丛林中闪烁着莹莹的光彩。 似乎这是一个暗示,只要爬到长阶尽头,就能夺得本次大选的魁首。而这时,离长阶最近的人,已经开始攀登! 戴月一行不敢犹豫,即刻朝着那处长阶奔去。而在她们赶到的短短几息时间,长阶上已经展开了血腥杀戮,原本纯白圣洁的长阶,现下满身血污。 长阶附近已经聚集了许多队伍,经过一轮血洗之后,谁都不敢贸然上前。戴月小队进入进攻范围,听见了一个传音。其实不止她们一队,其他小队的人也听见了。 有个声音对所有人说:“如果不想死,就先杀了那个瞎子。” 水呈瑞放声大笑:“对,就是我啊,你到底在怕什么?” 先前徘徊观望的大妖,一听到这声音都直直幻化了真身!每个死狱囚徒最熟悉不过的声音,来自那个创建者,玄武圣使本人! 姬灭拔出斧头指着玄武圣使:“您到底要做什么!那是长垣城的贵客,你要杀了她们吗?” 玄武圣使用食指毫不在意地拨开了斧刃:“无知小儿,女嬴能懂什么?她只是个自私的胆小鬼,无可救药!我才是对的,女嬴这种人根本找不到真正的贵客!” 转眼间玄武七宿齐齐出动,全副武装,接近神器级别的法器金光映曜,悬浮在长阶一侧。似乎那些死囚一有二心,他们就要降下惩戒。 这时,在场所有人只听见一声足以撼动灵魂的轻响,那是玄石桩被拔起来的动静。 灵气灌入的瞬间,几只狰狞可怖的大妖气势节节攀升,水呈瑞挣开令狐梦的怀抱,直直冲到大妖们面前。她那双短腿像一对柔软歪斜的白萝卜,手指变得短粗,声音变得幼弱。 “你们快去爬长阶,它们要杀的只有我而已。” 水呈瑞觉得自己一辈子值了,能为救世主开路,能和自己命运相连的人见面,能遇到真正会为自己流泪的人。 她看不见令狐梦的脸,突然觉得好可惜,要是能见一面就好了,都不能记住她。 她想起被死狱使抓住的那天,万泽国下了无尽的暴雨,一直不停,似乎大海也在为她忧伤。 水呈瑞从小就听过一个故事,传说中青龙圣使永远不会走到时间尽头。但她一路走到万泽国,决定消失的那天,碰到的人是万泽国的公主,水氏。 万泽国在海族窥伺下,岌岌可危。她们祭神,期待奇迹降临,得以庇佑整片大地。天神没有回应,但陌生的天神出现了。 只一眼,肉体凡胎的水氏就爱上了即将陨落的天神,但她不能决定神的去留,只和她许愿,要了一个孩子。 水氏还和青龙圣使做了一个交易,让圣使把力量留在世界上。水氏说,总会出现一个新的人,带领所有人走向正确的,没有人再会受伤的世界。只要,赋予她可以从头开始的能力——这个圣使送给水氏创生的孩子,在青龙圣使离去的那天降生,但她很普通,泯然众人,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可她降生之后,万泽国这片贫瘠的大地上,终于出现了能抵御海族的勇士。 水呈瑞是在守护这个孩子的后代时,受到了重创。水氏皇族也偏离了初衷,他们被海族腐蚀,被填海真圣蛊惑,要抛弃这片世代守护的大地,逃到别的大陆去。 代价是,交出救世主的后人! 那天水呈瑞也是这样,站在无尽的海族面前,用自爆的代价换那个后人逃生。 而那个后人对水呈瑞起了恻隐,拨动了先祖们拼尽全力未能开启的时间。最后水呈瑞活了下来,那个后人不知所终。她以玩忽职守的罪名,被投入死狱。 再后来,她听说,填海真圣获得了青龙圣使的龙神血,成为了号令一方的霸主真龙。 如今,不过是再经历一次。 这次背后不是拥有回溯权柄的救世主后人,没有可以拨动时间苟活的机会,但她不需要。她想赎罪,她本该在千年前没能恪尽职守的那一刻战死,却无意间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 她只要让那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同族,得到龙神血,再让她为传说中可以拯救所有人的救世主开辟一条新的路就好。 反正,她们最终都要去同一个地方…… 她听见了拔剑的声音。 戴月从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绕到了她身前,让她感到这一幕有些熟悉。 “我都说了,我也很厉害的。”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求评论嘤嘤嘤 第134章 出手 ◎我是容器,她是礼器◎ 姜濯筠手中古琴的木质外壳片片剥落,露出藏在其中的弓来,她也站到水呈瑞身边:“既然是队友,我们岂会坐视不理?” 令狐梦和水呈瑞待在一起那么多年,早已听说过她的故事,她忽地笑开,眼神在戴月和姜濯筠之间来回看。 “哈,你找了那么久的救世主,真的被我们碰到了吗?” 她幻化出妖体,那是一只眼角殷红的六尾妖狐,身上的妖气翻涌,不输在场任何一位大妖。 水呈瑞有点哽咽,她还是继续坚持:“救世主命贵,几位不必为我停留。” 戴月觉得她可能被水呈瑞误会了,毕竟她觉得自己不是那么伟大的角色,她说:“如果你口中的救世主真的存在,如果她连眼前的人都救不了,又怎么救得了所有人呢?” 水呈瑞被她说得怔住。 “你说得对,”居然连认识没多久四土秋都决定和她们站在一起,“我平生,最见不得恃强凌弱。” 听到玄武圣使传召,其他死狱人都往长阶聚集,一大片一大片黑压压的,把周遭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离魂道大能祭出万魂幡,凄厉的鬼哭声响彻全场,浓黯的云气笼罩在所有人头顶。仿佛穿透灵魂的哭叫,像是要把生魂撕碎! 许多人耳中成了血泉,血液四射难以控制,他们纷纷掷下玄冥令急急退走。 而修为更高,实力更难琢磨的邪修,此时尚有余力出手。 一开始盘踞长阶的几个邪门歪道,更是手段频出。 通身青绿色的炼尸道修士,操纵源源不断的遗骸,伴着瘴毒如潮水一般涌来。 恶血道老祖,浑身布满紫红色疮疤,他以身为媒介,勾连场上所有尚未干涸的血液,在顶上聚集巨大的血团。 直冲过来的是两个得道妖修,他们浑身散发着罪孽的恶火,黯淡而庞大的法相蔓延百丈,仿佛在人间散播疫病的恶鬼。 戴月敢站出来,全凭一口心气。她见不得有人在面前牺牲,即使这对她最终目标如此重要。眨眼间,她的剑,从缠满布条的剑鞘中抽出! 那一瞬间,雪亮剑光就像雷雨夜撕裂天幕的闪电!她的身后站着姜濯筠,这是她绝对不能后退半步的理由。 化神之后戴月一直没来得及用这把剑,现在拿在手里才惊觉不同。这一刻她的剑仿佛就是身体的一部分,她的眼从九天之上俯视,她的脚扎根大地,她的剑刃是她毕生记忆重叠的虚影! 无数道剑气悬浮在她身侧,就像护卫的鱼群,鳞光湛湛。在妖修接近戴月的一瞬间,那些剑气猛地暴动,当即搅碎了他们几乎要穿透一切的白骨镰刃。 妖修神通颇多,在空中用灵气制造出可供站立的支点,嘴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呼唤某种力量。 戴月则站在原地,手在剑刃上一抹,从剑柄到剑尖,一道鲜红的光晕绽出,似乎唤醒了沉睡的凶兽。她用血珠迅速涂抹出符痕,最后一笔落下前,妖修唤出一道快到残影都看不清的白骨巨锤,直直冲着戴月头颅碾下! 而这时戴月丝线全开,重瞳的巨大双眼在驱使万魂幡的离魂道邪修背后猛地睁开。离魂道邪修只觉得背脊一凉,似乎被世外神魔视作蝼蚁,眨眼间就和戴月互换了存在。在他回神那一刻,千钧之势的白骨巨锤险些让他化为齑粉!离魂道邪修狼狈一挡,那柄白骨巨锤将他炼化多年的万魂幡钉入地下——而这时戴月剑上已经蓄好了三重剑阵! 镇邪剑诀第二式爆发,那如虹剑气就要灌注妖修的眉心魂关! 恶血道老祖躲在一旁,他的独家法门需要时间。所以他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缓缓蓄出一方血池。那方血池被无限拉长,好像一块腥臭腐朽的薄布,而这时,他的招数已成。 死狱最底层的天,被遮盖,化为不详的暗红,阴云相撞,落下红黑色的雨。 四土秋离恶血道老祖最近,她未经思考,一拳砸上了那人的面门! 奇怪的是,接触到他的瞬间,就像打在了灌满水的囊袋上。刹那间囊袋剧烈胀大,又“砰”地一声炸开,里面的脓液、污血还有碎肉炸得遍地都是。 战斗结束的太快,四土秋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到手肘为止,血肉都无声地消融了,而显露出的手骨,正慢慢变成黑色! 她当即立断,直接断臂求生,而这时那只黑色的手臂却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它掐住了四土秋的咽喉! 纤细锋利的骨骼毫无阻碍地穿越喉管,直接掐住了灵力游走的脉络,鲜血向四面迸射出来。四土秋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她艰涩地转动*眼珠,所有人都陷入了苦战。 红黑的暴雨侵蚀着在场所有活物的生机…… 四土秋的意识逐渐涣散,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她开始恐惧。 ……不对,她很熟悉这种感觉,她忘了很多东西,但是又想起来了。 四土秋……不是这个名字,她应该是仇土垚。 恶血道老祖蠕动的血肉逐渐从“四土秋”裸露的手臂上凝出实体,他正嘲笑这些无知小儿,下一刻却发现他笑不出来了。 他的魂魄被捏住了。 不可能,她是谁?! …… 玄武圣使眉头一皱,仇云津,她原本以为她老实了。这个难缠的女人,明明拒了这回大选,没想到临了也会掺一手。为什么,为什么连她也要站到女嬴那边? 玄武圣使看着场上嫌恶避开血雨的七宿,陷入了沉思。 四圣使都是有自己的七宿星君的,就像女嬴的黑楼八卦。她们都会从侍奉自己图腾的家族中被选出,代表家族替圣使卖命。 青龙不需要这些,她不喜欢。 青龙爱哭爱笑,她总是光脚在大地上奔跑,跑过的地方就会生出草木来。有人跪拜她,她就会说,不用这样,我希望你把我当做好朋友。 她和装模作样的女嬴不一样,也和毫无城府的神龙王不一样,这样奇怪的双亲怎么会结合出她这么正常的孩子呢? 脑子缺根弦的朱雀说她缺心眼,神神叨叨的白虎说她容易吃亏,又说这样未必不好,就连玄武自己,在血债中喘不过气的时候,青龙却总是像看不懂一样接近她。 “玄武姐姐,你喜欢晒太阳吗?” “……” “玄武姐姐,陪我一起去晒太阳吧。” “……好。” 她们其实都很喜欢青龙。 很多年之后,大家总是会误认为她没有离开。她是青龙,她就是喜欢遨游在时间长河里。说不定在她们没有意识到的,过去或者现在或者未来的某一刻,已经被她见过了。 青龙死后,她的七宿才逐渐凑齐。或许那些就是她“某个时间”交的好朋友吧? 有水氏,也有仇氏,她们这些普普通通的人,是不是也和贵为圣使的她们一样,见过青龙,并成为过她的朋友呢? 小青龙,你的朋友又来帮忙了吗? 罕见地,玄武圣使这一次没有出言相讥。 …… 仇土垚捏住那片颜色驳杂的魂魄,龇牙一笑:“看起来特别难吃。” 随后,她的尖牙咬穿了魂魄的眼睛,她缓慢地进食着,周身的力量逐渐回笼。而那恶血道老祖,在实力的巨大差距之下沦为了口感一般的食物。 但他留下的天象无人可解,众人一旦沾到,血肉就会被融化。 水呈瑞躲在姜濯筠身旁,她现在很虚弱,如果没有姜濯筠的保护,她可能会死。 “这招式听起来像「血厄神」。”水呈瑞似乎见过。 “「神」吗,”姜濯筠思索片刻,“戴月,先替我挡雨。” “过去吧!这里有我。”令狐梦长尾一扫,成群的尸骸倒下。 戴月火速赶到姜濯筠身旁。 姜濯筠伸出手,一柄通体银白的长弓出现在她手中。她很久没在非禁灵区使用诛神弓法,但听说这一招和「神」有关,她也想勉力一试。 “坠落吧,血厄神。” 她说的很轻,可是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句话,不管是敌是友。仿佛在一场混乱嘈杂的舞台剧中,出现了谁都预料不到片刻宁静,而这段极短的时间,就是为了这句念白而生。 这一刻时间变得极为缓慢,弓弦回弹的一瞬间,冰箭虚影在她素白的指尖闪动了一下。 下一瞬,整片暗红的天上,就闪动着无数朵爆开的纯白礼花! 污浊扭曲的世界被这简单一击直接净化! 姜濯筠感到极致的疲累,她毫无征兆地往后一倒,被戴月圈在怀里。 “希聆,辛苦你了。” 解决了最后一头尸骸,站在保护圈中央的炼尸人果断将玄冥令一掷。仇土垚的拳头挥到了空气,她颇为不爽地放下。 剩余在场的就是天上飞的几个七宿星君,有几位真真实实被那一箭震慑,还没回神。 水呈瑞拉着戴月:“去,我们去爬长阶!” 在长阶上,能很清晰地看见地表惨状。戴月一直在提防七星君的动作,他们果真和保证的那样,没有出手阻拦。 长阶尽头,通往玄武圣使所在的大殿。姬灭坐在她身侧,似乎对她们的表现很满意。 玄武圣使挥手召出一枚血红晶石:“何人是容器,何人是礼器。” 姜濯筠挣开戴月,飞快地往前一步:“我是容器,她是礼器。” 玄武圣使看向戴月:“你意下如何?” “礼器要纹符痕,特别疼,”姜濯筠嘟嘟囔囔,“先前我想要炼体,就是为了承受符痕之苦,可惜失败了。” 戴月还是有些疑惑,没人和她说过礼器和容器的区别,她看看姬灭,似乎想要得到一个解释。 姬灭叹了口气:“如果激活玄武圣使的龙神血,可以让大小姐不那么痛苦,毕竟汐灵在人的躯壳中……” 戴月忙说:“我是礼器,同意同意。” 拿到龙神血,女嬴应该会告诉她一切了吧?戴月想着。 【作者有话说】 下一个副本就写之前轮回了,期待吗期待吗[狗头] 第135章 行宫 ◎是谁留下的印记◎ 明霓夜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女人。女人穿着奇异的白色长袍,脸上还佩戴着一件用黄金和琉璃拼凑成的透明法器,长得似乎和她很像。 或者说,是她长得和那个女人很像。 女人腰上缠着一条金纹玳蟒,那蟒蛇见了明霓夜,急急幻化出人形。他们的着装都有点怪,和修真界常穿的袍子都不一样。 女人摸摸她的头:“都长这么大了。” 明霓夜觉得她的声音很耳熟,似乎从前也在她的梦里出现过。她突然对两人的身份有了猜测,女人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既然你长大了,焚川行宫就可以交给你了。” “宝贝女儿,不要害怕,爸爸妈妈会一直看着你的。” 说完这句话后,在这个未知的纯白房间中,他们的身体在淡化。最后房间坍塌,被黑色取代,出现在原地的是一扇潦草的木门。 明霓夜推开门后,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这是一处她从未来过的庭院,但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觉得刚才的两个人是她的亲生父母,那么这里就应该是传说中的焚川行宫。焚川行宫金瓦红墙,生着外界难得一见的万年灵木,奢华的景象令人很难移开眼。 明霓夜思绪很繁杂,她似乎失去所有了,但又莫名其妙得到一大堆众人趋之若鹜的宝藏,甚至还有机会见到早逝的双亲。 就好像,她周围所有人的不幸都化为了她通往幸福的垫脚石。 她失魂落魄地逛着,毫无阻碍地坐上了行宫的龙椅,面前的书案上放着两本泛黄的册子。简略扫一眼,似乎是一些巫族和妖族的传说。 巫族的册子讲了巫族上三姓的旧事,上三姓有代表全知全视的明,代表爱的洛,代表憎的楚。巫族的册子里,还有一些关于「女神」的记载。女神没有留下名字,但祂为了保护这方天地,曾与外敌殊死搏斗,最终在天地之间留下了一丝神魂,有时候祖巫大人可以感知到祂的意念。 比如,女神说,爱憎是一体两面,血脉有时候会互相转换,全知应该时常考虑是否纠正这些走错的人。 妖族的故事则很简单,说的是曾经和女神一同奋战的上古大妖,陨落后会被刻在图腾上供后世朝拜。有一个生活在极北之地的种族可以唤醒它们,但只有这个世界即将遭遇极为危险的变故之时才行。 极北之地的种族被称为女神的遗民,她们世代守卫这净土。 图腾只能被唤醒一次,如果使用过图腾,真正的和平还没到来,就只能请出女神准备的「礼器」。 上古时代,礼器被用于与神沟通。据说使用这件礼器就能带来真正的和平。第二页是礼器的图解,上面画了一柄未开刃的青铜剑,在这把剑的旁边摆着四只刻着妖族图腾的杯子。 这些杯子似乎装着什么东西,散发着莹莹微光。而在后一页插画中,杯子四分五裂,原本青色的礼器,正饱饮杯中的光液。开刃后剑锋的颜色变得漆黑,但整柄剑却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再之后就是礼器的方位了,它似乎被埋在一片破碎的岛屿上,轮廓有点像雾泽灵洲。 明霓夜对舆图不甚了解,她唯一见过的雾泽灵洲人士,只有那位险些嫁给轩辕长庚的水玲珑。水玲珑现下还在归一门中,若有机会,得去问问。 明霓夜想起归一门自古以剑开宗立派,只是不知道,门中是否会有礼器青铜剑的记载了。 她又仔细看那些破损的杯子,却发现其中有一个图腾和她身上的有点像。她伸出手,打败枯岩后,手背上就出现了这个白色的印记……白色的,白虎圣使? 难道杯子里装的,竟是白虎圣使的龙神血吗? 母亲明缈似乎有全知的能力,是有意让她看到这些册子的吗? 明霓夜把册子放回原处,却掉下来一张信纸。 指尖接触到信纸的一瞬间,明霓夜通过信纸大小的窗口,看见了一个长得几乎和白荼一模一样的人。 这个人的神色十分阴郁,凌乱的发丝下,那双黑沉的眼睛让人为之一窒。然后这个人摸着自己已经隆起的肚子,冲着明霓夜的方向勉强笑了笑。 “缈缈姐,我们会赢的,对吗?” 明霓夜真的吓了一跳,白荼的脸上应该不会出现这种神情。 这时候,画面中传来了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一个陌生女人出现,她看上去颇为冷淡,但死死盯着“白荼”的肚子。 明霓夜觉得这个陌生女人的衣服有点眼熟,似乎和水玲珑大婚那天穿的奇怪礼服有几分相似。 从行宫出来之后,她仍然在打赢枯岩的妖都郊外。只不过,这一次没人敢轻视她,不论是哪一边的妖,都战战兢兢跪在了她面前。 枯岩皮毛肮脏,完全已经维持不住人形,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明明前些天,所有人都觉得她是砧板上的鱼,可以任人宰割。而她仅仅打赢了妖皇枯岩,就有这么多的人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地匍匐在她的脚下。 明镜带着巫族精锐姗姗来迟,黎逍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但无论是明镜还是黎逍,都不敢用先前的态度和她说话。 她们都在怕她,毫无疑问的,她成了妖都新的主人。 白荼却没有那么多想法,她径直走向明霓夜,和明霓夜耳语了几句。她在黎逍心里听到了一个奇怪的消息,似乎也和龙神血有关。 明霓夜正好也有事问白荼,她淡淡瞥了一眼黎逍,示意他跟上详谈。这道视线极为冷漠,毫不掩饰上位者对弱者的轻蔑。黎逍那么傲慢的性子,原本也该觉得自己会受到侮辱。但很奇怪,他完全没有愤懑,心里那几分隐晦的想法还甚至发着烫。 路过战死的燕淮,明霓夜稍稍停顿了脚步,如果她没有看错,那里似乎还留有一小朵残魂。 残魂害怕阳光,正在缓慢地消融。明霓夜的影子笼罩住他,止住了他的消亡。慢慢地,他似乎有了几分求生的意愿,攀附在明霓夜的裙角。明霓夜仁慈地把他拾起,让他藏在了她的发间。 “恭送妖皇陛下。”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场上所有人都跟着喊,生怕自己说慢了。 而明霓夜毫不在乎,脚步不停。 明霓夜让黎逍在偏殿等候,她望向白荼:“白姐姐,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白荼是知道的,她把言良和洛枫铃的事说了一遍,又提到她似乎是戴月的生母。 听到戴月的名字,明霓夜有些颓然地坐在了桌旁。她背过身,颤抖的手扶着额头,眉头紧皱着,眼泪在打转,最后落在了地上。 影像里的女人,肚子里怀的,竟是师姐吗? 她整理好神色,传召黎逍。 黎逍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天,他有些意动:“冰凤一族世代守护朱雀圣使的龙神血,承诺替她找到合适的容器。若这位花精与她相性合适,再好不过。” “若您需要,我可以立刻让这位花精尝试。只不过……我有个微末的请求。您如今羽翼未丰,资历尚浅,贸然就任妖皇之位怕是难以服众。某虽不才,对管理一事略有心得。” “还望您准许,让我留在你的身边。” 明霓夜很轻地“啧”了一声,受了龙神强大血脉影响,被她迷得晕头转向,这位神君的定力如何还真是有待商榷。 似乎因为没得到明霓夜肯定的回复,黎逍又进了一步:“温养龙神血的容器,最终会为礼器而碎,而我凤凰一族,有涅槃重生这一秘术,若您留下我,我能为您除去龙神血的后顾之忧。” 白荼离得近,觉得黎逍玉佩中那滴血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明霓夜看了她一眼,对黎逍说:“你的心意我已知晓,让她试试吧。” 转向白荼,黎逍依旧是那样傲慢:“朱雀龙神血属火,你一介花精,恐怕会灼伤自己。” “我亦属火。”白荼秒答。 黎逍倒是有点惊讶,花精通常属木,也有别的属性,但单纯属火的太少见了:“涅槃秘术只有凤凰一族或伴侣能受用,普通精怪用了只能活到礼器现世那一天。” 白荼认为她活着的意义是戴月想留住她,但是戴月现在已经不在了。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左右她的去留。她总是,追逐死亡,永生不死并非她的愿望。 现在接受龙神血,是不是就是她人生的答案呢? “这一点,我更不在乎。” 黎逍没再多话,解开了冰玉的封印。 …… 成为礼器,自然要承受符文的刻录。玄武圣使作为神兽玄武,认为背窍最为重要。她拿着刻刀,在戴月背上一下一下划着。 她扫了一眼戴月的手背:“看来你和之前选的路子一样,已经找好容器了。” 她问得云淡风轻,戴月疼得无法思考,只是咬牙切齿问她什么意思。 玄武圣使冷哼一声,似乎不愿和她说话。 背上又冰又疼,血似乎流了许多。就在戴月双眼发黑的时候,她的胸口散发出了一股暖意。这种温暖的感觉,顺着她的四肢百骸一路流淌,让她觉得好受了很多。 那里似乎是朱雀火留下的疮疤,戴月下意识低头一看,疮疤的痕迹变得很细,散发着浅淡的红光。这个痕迹缱绻温柔,好像是谁拼尽全力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个吻,生怕转世就找不到了。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玄武圣使下刀的动作一重。 戴月闷哼一声:“您干这个也会走神吗?” 玄武圣使不置可否:“只是想起了一个爱而不得的傻子。” 最后一刀落下,痕迹成型。姜濯筠似乎吸收完了玄武龙神血,正慢慢向戴月走来。 玄武圣使看着戴月背窍亮起的微光,这才着手收拾东西。 【作者有话说】 放一个预警,之前的轮回可能会有点虐,不爱吃虐的可以跳过哦[三花猫头] 第136章 符痕 ◎戴月,你想喝水吗?◎ “最后,她知道你的心意了吗?” 在一片虚幻温柔的光点中,有个声音这么问她。姜濯筠怔愣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和玄武龙神血的融合,非常顺利,仿佛她曾经被选中许多次,现在只是重复而已。 脚尖触地的一瞬间,姜濯筠看见了一片无尽的尸山血海。一个清瘦的身影浑身沾满诡异的黑红色,那人垂头盯着自己的手,灰白的骨粉正从指尖流下。 她是玄武圣使,也是那个屠戮血亲的大妖。 没人知道她活了多久,没人知道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浓重的血腥味中,死意萦绕着她。 这一天过后,她受到女神的嘉奖,她被神龙王封赏,成为了妖族最顶端的存在之一。 她的族人,从天外天来。天外天意图攻破净土,她们一族从最开始就包藏祸心。 渗出红水的黑土上,一个女孩正在奔向她,她头顶有一双嫩绿色的龙角。她跑过的大地上,有草木破土而出。她毫无戒心地扑进玄武的怀抱,想要替她擦去眼泪。 “我做的一切,是对的,还是错的。”她很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肯定,即使面前出现的仅仅是个孩子。不论是什么人,这个时候都是她的救命稻草。 青龙的脸上带着天真的笑意,她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是我愿意来到这里陪着你。” “我觉得你需要我,我就来了。” 青龙说完话后,时间开始流动,画面扭曲变形。下一刻,千百年后的玄武圣使站在了姜濯筠面前。她把同样的问题抛给姜濯筠:“你觉得,我做得是对的吗?” 其实,在听到这个故事的那天,姜濯筠就在心底涌起了共鸣。她点点头:“我觉得没有错。” 长垣城所有人都在追寻自由,可是,如果净土不能安定,自由就是泡影。长垣城作为女神的后裔,要以净土安定为己任,所以她们要世代守护图腾,要时刻准备为礼器开路。 长此以往,等到净土安宁的那一天,长垣城的女儿就可以像所有人一样,不再为了存续血溅城外,不再痴痴守侯不归人,她们可以堂堂正正生活在净土的阳光下,变得普通平凡,最后长眠地下,融入女神的怀抱。 “如果我也有那么一天,我也会作出相同的选择,哪怕付出我的生命。” 但玄武是个很刻薄的女人,即使她感受到了自己和姜濯筠身上确实有诸多相似之处,她也不会松口半句。是的,她们确实是很像的,都是属水的妖,都能窥见最终成败的一角,都身负重任。 可是为什么,对方能把牺牲想得这么轻易。玄武还会想到那个被女嬴找到的深夜,和那把塞到她手里的屠刀。 她的手止不住颤抖,最后,她还是选择让自己活下来。 她无数次说服自己,她是为了净土,为了这个世界,她没有错。 她也的确被嘉奖,身上挂满荣耀的功勋,站到了无人能企及的高度。 因为那一天,她的刀刃向外,护住了怕死的自己…… 可是,为什么眼前这个人,能轻易把刀刃架在自己脖子上?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真面目,在你这样无私的人眼里,我是卑劣的吧?”玄武圣使问姜濯筠。 姜濯筠笑了:“圣使大人,我也很怕死,我有爱的人了。” 她又抬起头,看着这片深棕色的穹顶:“有时候我觉得,亲手了结要比逃避困难很多。女嬴老祖宗说过,死狱在神龙王朝就已存在,自始除魔卫道、护佑一方,直到今天也未曾断绝。如今您的功绩已无人过问,可是您还是为了净土的安宁耗尽心血。您手中的屠刀,对于净土来说,已经成为了救赎。” 姜濯筠想起在马车上看见的场景。 长终城四圣使大街交汇处,立着神龙王的塑像,历经千百年的风霜,却未曾在神龙王的面容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玄武圣使几近严苛地小心维护她所拥有的“现在”,是否也说明,她的想法未曾改变呢?她依旧是那个为了守卫净土,能付出一切的人。 玄武圣使:“如此能说会道,我这一关就算你通过。可是你是否清楚,容器在礼器现世的那一天就会碎裂。” “多谢圣使费心,”姜濯筠说,“我知道的。” …… 成为代掌门后,祁望舒很少去清源峰了。归一门庶务不少,严决明和轩辕长庚又整出许多事端,她的心总是静不下来。 直到有一天,观命处长老奏报上来,说戴月的魂灯熄灭了。 好像这是第二次了。 祁望舒晾了长老半晌,才回过神来,这里不是……那个秘境。她是祁望舒,戴月是戴月,她不是小奇,戴月也不是明月。墨点在纸上晕开,她伸手去抓,却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怎么可能呢? 那根线,连在戴月身上,戴月也被天道抽走了吗?祁望舒站起来,她的心跳得很快,尖锐的痛感从这个陌生的地方传遍全身。她撞到桌角,书卷零零散散落在地上,她觉得天旋地转,但不知道为什么。 半夜,水玲珑看见清源峰比剑台摆满白花,当即去找祁望舒。推门却看见,那个名义上的代掌门,双眼布满血丝,像是失了魂。 水玲珑心下恻隐:“你……很难过吗?” “……”难过吗?祁望舒对这个疼痛并不陌生。 她只是,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水玲珑当初答应加入上弦,还没想好条件,她现在也有些牵挂故土,想着如果能借上弦的手除去肆虐的海兽,那就更好了。她蹲下来,坐在祁望舒身旁:“你相信有人能穿梭在时间长河中吗?” 祁望舒思绪回笼,她何止相信,她甚至借助紫焰瞳神的能力尝试过。对,她或许应该回歧渊,或许这样也能救下戴月。她迅速冷静下来:“你想同我说什么。” 水玲珑看她的反应,也明白过来,这人怕是对「回溯」的能力很动心。万泽国水氏,受青龙圣使庇佑,更是有过扭转时间的传闻,而她恰好知道内幕。 水玲珑同祁望舒说:“我们水氏皇族,有一支背负着救世的宿命,她们承袭了青龙圣使的回溯之力,能够……回到从前。” “你的条件。”祁望舒没有废话。 水玲珑看她这么爽快,一时间也有点心虚:“可那一支的后人,被一个名叫填海真圣的妖物夺去了龙神血……哎你别走,若你能杀了它,抢回龙神血,或许就可以获得回溯之力了!” 严决明很狡猾,和他谈条件总会被窥探点什么。祁望舒想了想,停住脚步。 水玲珑一看,觉得有得谈:“只要你送我回家,我就告诉你填海真圣在哪!” “带路。” 水玲珑以为她听错了,直到祁望舒又开始往门外走,神剑在她空握的手中出现。 圣使在上,她该不会是动真格的吧?可是祁望舒已经往外走了好多步了,水玲珑朝着她的背后喊:“现在?现在就走吗?” “那你等等我……”水玲珑提着裙子跑过去。 …… 成功得到玄武龙神血,戴月一行马不停蹄地往城主府赶。秘辛即将揭开,戴月不由得有几分忐忑。现在她身上有四个印记,自从姜濯筠得到龙神血后,玄武圣使给她刻的符痕也沁出了凉意。 戴月猜,可能每个印记都代表了一个圣使。她左手手背的应该是代表明霓夜的白虎圣使印,背后的是代表姜濯筠的玄武圣使印。在心口的印记颜色发红,又是沐浴朱雀火出现,理应代表朱雀圣使,竟也莫名其妙亮了。最后一个,就是藏在她眉心的印记,是被一个叫“水心”的人刻下的,和青龙圣使有关。 不过,她已经知道青龙圣使龙神血的下落,找到它也只是时间问题。 回长垣城的路上,姜濯筠变得有点粘人,她的眼睛追随着戴月的身影。虽然表白过,戴月还是有些不自在,被自己喜欢的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她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了,手忙脚乱的。 禁灵区的夜,即使在马车中也能感受到那份刺骨。呼啸凛冽的北风,与枯枝哗啦出鬼哭一般的啸鸣声。 姜濯筠卷着被子,十分自然地窝在戴月怀里。姬灭颇为敷衍地赞了几句她们关系好,便自顾自小憩去了。油灯中,灯花时不时“噼啪”作响。车厢里,温暖、安静。 戴月在姜濯筠的眼里看见了火光,她心头颤动,稍稍偏移了视线,外裙丢在床头,她们俩的衣料都混在一起。 一双白得晃眼的手臂从厚被子中伸出,缓缓把戴月的脸纠正到能看清她全部的角度。 那是一件敞领的丝缎白绸里衣,烛光在印花缎面上流泻出乳白色的光晕,纯白柔软云雾的豁口处,却是象牙一般白。戴月担忧她受寒,好心地把手探入其中,贴上微凉的心口,带给柔软的她恒久的温暖。 心口偏下一寸,绣着一对纹饰。那莲花纹饰上还有珍珠,平添一股奢华气派。戴月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粉色珍珠,触手温润,只是有点小。在昏暗的车厢里,她不能轻易判定如此珍贵之物的价值,只能凑近去看。她的呼吸喷在珍珠表面,似乎起了雾。还好,她指尖来回擦拭,便能轻易擦净。 戴月见到如此珍宝,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姜濯筠问她:“戴月,你渴吗?” 姜濯筠是属水的汐灵,对她来说,造出水流轻而易举。 戴月毫不客气:“我……确实想喝水,麻烦你了。” 油灯燃尽,车厢中很安静,只能听见几人的呼吸声。 回到长垣城,几人就接到了召见。 女嬴还是在织金纱帐中躺着,室内昏暗到有些压抑。一旁还是那只华美的笼子,雪灵鸟似乎已经接受了命运,不再对着玉石与金银发起自毁式攻击。它钻在翅膀下面梳羽毛,时不时顶着绿豆大的眼睛看看戴月和姜濯筠。 这次女嬴让戴月和姜濯筠一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两人的错觉,房中的香火味越来越浓了。 在青灰色的烟气中,一面铜镜凭空出现,刻着“前尘”二字。先前两人已听说过“来生”,只是没有去照过。没想到,女嬴这里还保留了一面“前尘”。 “想要知道什么,自己去照吧,”女嬴似乎打了个哈欠,“我没有和你细说的义务,也省得,你们不信。” “这面前尘,只能照出真正发生过的事,我召出它自然表示我不会骗你们。到时候要不要继续,我也不会逼你们选。你们,自己决定吧。” 【作者有话说】 想了一下还是先写,把前置章节写完再进下一个副本。 另外问一问,有没有宝宝有多余的月石,能空投给我嘛……想开图床…… 下一章存周五了 第137章 无相剑(一) ◎我想要,你的爱◎ “几位姐姐,前院为什么那么热闹啊?”姜十九第一次在玉华苑见到这么多城主府的侍女。玉华苑只住了一位主子,虽然那位只是城主姜氏的私生女,但看在血统的面子上,往日城主府的人还是会给玉华苑几分薄面。 像今天这样,都没和她这个玉华苑正牌侍女打一声招呼就闯进主子住的卧房,属实有些僭越了。姜十九面露不安,她被挤到角落里,踮起脚才能看见被圈在中心的姜濯筠。 姜濯筠还是和往常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镜前。她任那些手脚麻利的侍女涂脂抹粉,像个精致的偶人。 门外有人端着一盘花露急急往玉华苑走,她似乎没看见门边的姜十九,脚步一错狠狠撞了上去。那侍女手上动作一松,托板上的玉盘就飞了出去。 而姜十九此时眼神已经死死盯住那只玉盘,她摇身一扑,先捞过托板,再稳稳接住了玉盘。花露一滴未漏,姜十九却是摔得头破血流。 这么大的动静,饶是一向刻意忽视姜十九的侍女们都不由得转过来看她。姜濯筠拨开人群,走到姜十九身边蹲下,她的手覆在姜十九的伤处:“……啊?” 这声一出,城主府来的侍女脸上都起了异色。 姜十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摸摸鼻子:“小姐,我没事的,不用管我。” 是了,她的小姐不会说话。自小流落在外的小姐,被接回来以后一句话也没同旁人说过,许是受了许多苦。 侍女长清了清嗓子:“小杂种,前几日城主府来了女嬴老祖宗的贵客。今日府里有晚宴,你家主子若能得了贵客青眼,对你们往后都有好处。” 这花露可是金贵得不得了的东西,老祖宗把它赏给玉华苑的主子,想必是对她十分看好了。侍女长又反复瞧了瞧那张脸,涂上脂粉反而减了几分空灵,对于原本就足够完美的物什,似乎只有花露才能堪堪配上。 侍女长斜眼看着坐在地上的小杂种,心道她还算有几分用处。 一颗丹药照着她的脸掷过来又滚到地上,姜十九爬了几步,把它拾起来用袖子擦了擦。侍女长赏她的是上品回元丹,治她这点皮肉小伤不在话下。 几个侍女看她动作滑稽,捂着帕子笑她。 姜十九没在乎,她把那丹药一口吞了,只有吃进去的才是最真的。 先前那个撞到她的小侍女也摸到她身边:“对不起啊。” “没事,”姜十九摆摆手,“侍女姐姐,呃,侍女妹妹,你知道那个‘贵客’是什么人么?宴会又是做什么的?” 小侍女看着她逐渐愈合的伤处,压低声音:“老祖宗的贵客,据说是极厉害的大人物,被外面的人称作‘无相剑’。” “先前,这位贵客斩杀了在无棱海上称霸一方的邪道妖孽,其名唤‘填海真圣’。那填海真圣作恶多端又狡诈至极,多年前强夺了青龙圣使大人后人的龙神血,突破后竟是妄称自己为霸主真龙,对雾泽灵洲更是诸多磋磨。 我们长垣城在妖鬼围困下自顾不暇,老祖宗对青龙大人的遗物去向一直耿耿于怀,好在贵客及时出现,还了却了老祖宗这桩心事……所以老祖宗决定,要在族裔里挑一个炉鼎,送给贵客当谢礼呢。” 谢礼……吗,姜十九抿了抿嘴唇,她瞥了一眼梳妆的姜濯筠,对方眉目低垂,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这位贵客有如此义举,想必品性不差吧。”姜十九如此嘟囔着,似乎这个理由足够说服自己。 小侍女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她撇撇嘴:“你往后若是和姜小姐一同跟过去,最好*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宴会开始后,姜十九才弄清楚,这个所谓的贵客究竟是什么人。 “无相剑”的履历十分优异,她是成名最速的剑道天才,出身名不见经传的没落宗门,却在论剑大会一举夺魁,此后更是得到上古神剑认主,可当一句名震天下。 而为人诟病的是,她性情古怪,甚至有些暴虐嗜杀。无相剑这个名号很是衬她,她也同样傲慢至极,从不把外人的评判放在眼里。 相传,她贪图血脉之力,竟是把亲手带大、视她为至亲的妖皇子嗣残忍吞噬。如此不择手段,只是为了将原本不显的天资拔到最高。 无相剑此人不但刻薄寡恩,还手黑心狠,她手下有一条得用的恶犬,更是罪行累累。她踩着妖皇的骨血上位,还勒令妖皇旧部以她唯尊。她贪婪狠毒,妖皇旧部无论善恶都得为她所用。一旦有谁起了反意,她手下的恶犬就化身地狱荆棘,将他纠缠至死,再生生拆吃入腹,手段恶毒到令人发指。 然而,无相剑坏事做尽,招降妖、巫各族时,各族畏惧她的威势,提出血祭恶犬方能拜服。无相剑却丝毫不顾及恶犬多年效忠的情谊,将恶犬当众剥皮抽筋……直到现在,那恶犬鲜血淋漓的枝条还挂在妖都皇宫最顶上呢。 如果面对异族,使用这些雷霆手段还情有可原,但她对自己出身宗门的所作所为,更是令许多名门正派为之齿冷。 无相剑野心甚大,从她对待妖、巫二族的举动可以推出,她对整个修真界都有所图谋。她自诩“天道之子”,以身印证昆仑谶碑的预言,又逼迫她的掌门师父退位。 在这期间,她那掌门师父原本另有属意的继承人,无相剑却毫不留情地诛杀了那人。 她在杀那继承人的时候,几乎让她狼藉的名望一度跌到谷底。她竭尽全力也要阻止那人登位,是为了瞒住一桩旧事,否则她在门内毫无胜算。 原来,继承人是曾经以命搏杀魔帝的正派卧底之女。继承人被冤杀那天,所有修士都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归一门楚铮,在被正道放弃,身受重伤命悬一线的时候,仍然没有忘记正道的教诲,圆满完成了使命。 只是可怜那位继承人,被无相剑骗去雾泽灵洲诱杀。即使身为魔族,却有一颗同其母一般无暇的道心。相比之下,无相剑这个极恶之人,在继承人面前更像邪魔。 又有知情人士透露,继承人死得太过蹊跷。诛杀填海真圣的功劳,似乎是无相剑冒领的。继承人和其母如出一辙的悲哀命运,引得各路人士愤慨不已。同时也导致,被押入死狱的归一门上任剑主得以回家…… 混入宴席探听消息的姜十九,心中恻恻。成为这种人的礼物,怎么可能善终?但她只能徒劳地祈祷,小姐千万不要被选中。 …… 待选的炉鼎们,正战战兢兢等着老祖宗召见。前头进去的,直接走小路回了城主府,不允许和后面的人说话。 姜濯筠走入内室,浅淡的香火味弥漫开来,一旁华美的笼子中,通体雪白的灵鸟似乎好奇地看着她。 她身上千金难求的花露,像是被什么东西净化了,只留下了山间雪一般的清冽气息。女嬴看着她,她跪得柔顺,如瀑乌发下显露出一截细白的颈。她是脆弱的、毫无攻击性的,是朝阳一晒就会融化的初春残雪。她也是残缺的,有着口不能言的哑疾。 谁会忍心戒备这样的人呢? “好孩子,”女嬴隔着织金纱帐,“我有一个使命要交给你。” 姜濯筠不会说话,她用力点了点头。 一块血红晶石浮现在她身侧,女嬴接着说:“无相剑戴月,是我们长垣城的希望,也是整个净土的希望。她是我女青龙赐给万泽国水氏的救世主,创生于洛氏巫族,是最正统的净土人。但她的神魂已被天外天邪魔蛊惑,好孩子,你一定要让她清醒过来。” “无相剑一生凄苦,身边从来没有能信任的人。好孩子,你一定要让她爱上你,让她对净土有留恋。你,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啊。”女嬴握住姜濯筠的手腕,让她觉得有点疼。 晶石中藏着一滴鲜血,女嬴让姜濯筠服下。姜濯筠一饮而尽,竟是没有丝毫异常反应。女嬴暗自点头,和她预想的一样,这个满资质单水灵根的哑女,果真是容器的不二人选。 从先前的消息可以推知,无相剑戴月很可能已经杀害了其他三个容器,每一次都搅得腥风血雨。更可怕的是,那些容器的资质无一不是净土中的佼佼者,但都落败了。无相剑究竟有多强,实在不敢让她深想。 这样下去,如果无相剑这柄女神遗留的礼器大成,还为天外天所用,净土将一败涂地。如今她只能孤注一掷,把赢的可能性赌到更加虚无缥缈的情爱上。女嬴在姜濯筠身上看见了无限希望,这一步棋,看起来胜算很大。面对一个细雪堆成的人,无相剑不需要动用高深的功力去战斗,因为她无害易碎,只有一颗渴望爱的心。 即使杀掉她,无相剑那般自傲的人,想必不会有丝毫成就感。 若哑女有了造化,撬开无相剑的心门,那便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比起敌对,与她结缘简直是最安全的选择。 她挥手,有人从侧门为姜濯筠引路。 姜濯筠心里混混沌沌的,她偏居一隅,多年来除了侍女从未见过他人。她被接进长垣城开始,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她不知道“爱”是什么,或许又知道。 姜濯筠想起来了,很久很久以前,阿娘哭着对爹说:“我是因为爱你,才跟你走的。” 阿娘带她捏泥巴,台子转啊转,手往下按按,就能捏成一个杯子。这些泥胚子,原先是软软的,放到火里烧一烧,就会变得坚固又漂亮。 阿娘对她说过,爱就像是火,能让脆弱变坚强。 小时候,阿娘总喜欢和她玩捉迷藏的游戏。让她好好藏到火窑边,把眼睛闭上,耳朵堵上,什么都不要听,什么都不能看。 只要过了一会儿,阿娘就会找到她,重复她们捏泥巴的游戏。 可是那天,无论她怎么等,阿娘都没有回来。她这个坏孩子,没有听阿娘的话,满屋子找她。 原来醉酒的爹回到家了,阿娘的脸侧被扇得高高肿起,硕大的血色指痕像是要撕破阿娘的脸皮。 “可是我当年,是因为爱你,才跟你走的。”阿娘哭着,爬过去拉他的手。 她捏的一家三口,和众多锅碗瓢盆一起,被一只野兽通通撞到地上。粘土小人微笑的脸爆裂开,人首分离,碎得满地都是。 代表她自己的那颗美人头,就滚到她脚边。 她把它捡起来,扔向野兽。 “啪”得一声,那颗头砸到了他的小腿,又滚到地上。房间里两个人愣住了,她感觉,自己那一刻不应该出现在门口。她,似乎撞破了某种隐秘。 野兽转过身来,盛怒扭曲的脸恢复正常,他甚至对她笑了一下:“爹……只是在和娘玩闹。” 后来,阿娘又告诉她:“爹娘都爱你。” 爱是这样的烈火……吗? 姜濯筠这么想着,迈进了待选室。 全长垣城的炉鼎都来了,她们美丽动人,像诱人采撷的娇花。她们的心还没有死去,她们想去外面看看,然后摆脱一辈子待在后院延续子嗣的命运。 可当姜濯筠推门的瞬间,那些美好的愿景,就在她们看见她脸的一瞬间化为灰烬。 胜算太小。 好在,她是个哑巴。 既然是哑巴,给她使绊子或许不会被人发现。坐在上首的人使了一个眼色,就有两个女孩一左一右把姜濯筠夹在了中间。 “你是哪个苑的,平常怎么没见过你?”跟她搭话的女孩头上簪了一根翡翠钗,她的眉眼描画得异常精致,薄薄一层胭脂上,浮着粼粼金箔。靠近姜濯筠的时候,她先是闻到了那股清冽的香气,特别干净的味道,仿佛待在一泓清泉旁边。 有人对她这么热情,姜濯筠觉得很开心,她对她们扬起笑脸:“啊。” 姜濯筠有些生疏地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里一笔一划写下了“玉华”二字。她的眼神清澈而明亮,微微激动的时候,就像泛起了波光。 头戴翡翠钗的女孩,感受着手上的笔画竟是有些煎熬,她无暇解读,她发现自己在可怜她。她又抬头看了一眼上首,那人极其严厉地瞪了她一眼。她只好佯作不小心,拔出了姜濯筠头上的发簪。 精心梳好的发髻歪垂到一旁,姜濯筠右边的女孩当即发作。她正义地站出来:“你这个人怎么毛手毛脚的,是不是欺负哑巴说不了话。” 或许是太激动了,正义女孩原本用来描眉的黛粉被撞开,在姜濯筠纯白的裙摆晕开了一大片黑渍。 闹起来了,许多人眼神瞥向那边,却没人上前,谁都不想惹出事端。姜濯筠急急地站起来,把那人指责的手臂拉下,摇了摇头,示意她不介意。 眼见吵得差不多了,上首的人走下来,大家纷纷为她让出一条路。她的衣着打扮显然和姜濯筠原先的衣裙有几分相似,都是料子极好的素色绫罗。因为她消息灵通,早就知道无相剑喜欢清冷纯洁的美人,怎么能允许别人东施效颦。 她腰间配的纹饰,明晃晃绣着一个“嬴”字。很显然,她算是这间屋子里地位最高贵的女子。嬴氏女站在台阶上:“她们太没规矩了,现下你的裙子也穿不了了,我让人带你下去更衣吧。” 再回来的时候,姜濯筠裙裳已经被换成了沉黯的绀色,原先被意外拔下的白玉簪也不知所踪。嬴氏女很阔气,赏给她一根镶着大颗红宝石的金簪,金色的流苏垂下来,富贵招摇得很。最和她不相合的还是眼尾被刻意画上的一抹绯色,在这对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旁,平添几分妖媚。 嬴氏女很满意,调了位置也要与姜濯筠站得相邻。她们这组,五个美人一字排开,心思各异地等着被拣选。 而高台主座上的无相剑,自顾自斟了一杯酒,连一个眼神都没给。 待选美人费尽心机的所有准备,都在上位者的忽视中化为无用功。遗憾、怨怼、不解或是失落,诸多心绪一起涌现,但她们不敢表露分毫。 武卫会意,就要将她们带下去。 可是有一个人不肯走,还执意往前几步,像是想闯到戴月面前。 嬴氏女花容失色,无相剑是出了名的嗜杀,没被选中固然可惜,逆了无相剑的心思可不得了! 这个傻子难道不要命了!? 武卫也不是吃素的,手里的刀已经出鞘了。 戴月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只在刀尖引颈受戮的天鹅。 她眉头挑了挑,笑意未达眼底:“不怕死啊?” 姜濯筠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嬴氏女直直一跪,她是会耍小手段,但不代表她乐意看见长垣城的子民被屠戮:“贵客大人,您大人有大量,还请原谅这个痴傻的哑巴。” 嬴氏女不敢抬头,她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膝盖。周围所有人大气不敢喘,大殿里静得落针可闻。 随后,她就听见了脚步声。 ——无相剑从主座上走下来了。 姜濯筠自然也被押地跪在地上,但她似乎看不懂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看着无相剑走向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也不知避讳地、直勾勾地盯着那位传说中暴戾恣睢的无相剑。 可是她那么用力地抬着头,细白的脖颈就离明晃晃的刀剑更近了几分,直到一根红线在皮肤上出现,大颗大颗的血珠滚落下来……但她好像毫不在乎。 她的身体,被无相剑的影子笼罩。 下巴被捏住了,姜濯筠睫羽颤了颤。那双往常如雾般迷蒙的眼中,此时清清楚楚映着戴月一人。 武卫识趣地撤去刀剑,退到一旁。 “嗯?”戴月的手指摩挲着她的皮肤,温润冰凉的,像是上好的玉石,“这么着急,是想得到什么呢?” “爱……” 我想要,你的爱。 “哧。” 所有人都听见,无相剑很轻地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轮回来了[星星眼] 呼应新文案的内容 第138章 无相剑(二) ◎不会说话总会叫吧◎ 谁知,在大殿上的一举一动被早早报给了女嬴。场面正僵持着,一顶步辇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众人认出织金纱帐上的嬴氏图腾纷纷行礼,女嬴来了。那奢华而阔气的华盖,由步辇旁戴面罩的缁衣人撑起,她们沉默地侍立,在微凉的夜色里好似鬼差。队伍中,还有手持香炉的,香火味侵略性极强,很快笼罩了整个大殿。 “贵客若是相中她,我当代表长垣城,将她亲自送到你手上。”女嬴倚在步辇上,她一向不以真面目示人,如今出一趟屋子,实在是给足了无相剑面子。 从来长垣城第一天起,戴月就觉得女嬴此人心怀鬼胎。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戴月朝她略一颔首:“多谢美意,我身旁无需此物。” “本就是供人赏玩的低贱玩意,贵客不要,往后她也就无甚价值了。”女嬴一摆手,就有人提着刀朝姜濯筠走去。 戴月心道,那又关她什么事……她不耐地四处看,无意间瞥见姜濯筠那张脸。对方好像哭过了,脸上的胭脂水粉糊成几块。鬼使神差地,她嘴里的话就变成:“……我倒是,没见过炉鼎。” 然后她就看见,姜濯筠那双水汽氤氲的眼睛迸射出了光彩,仿佛得救的小动物。只一下,戴月心里就好像被爪子挠了,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女嬴面色不变:“啊,那贵客今晚就先去她那坐坐吧,若是不合意再选别……” “不必了,”耐心告罄,戴月打断女嬴,“真够麻烦的。” “我劝你别耍花样,早些把最后一滴龙神血的位置告诉我。你在北界作威作福惯了,突然要放低身段招待我这个小辈,心里也不痛快吧?” “哪里哪里,”女嬴垂眸笑了,“伺候贵客,我们长垣城乐意至极。” “贵客,我们来日方长。” 当天晚上,无相剑被安置在玉华苑。 戴月看着坐在床榻另一侧的姜濯筠,一时无话。她来之前调查过长垣城的情况,长垣城就是个畸形的世外堡垒,外患妖鬼不断,但这些人为了守护禁地里的图腾,就是不肯离开。能延续这么多年,也算是个奇迹了。 女嬴费尽心思往她身边塞人,是单纯投她所好,还是另有隐情,都不值得她浪费时间。总之把这位带出去好吃好喝供着,她就仁至义尽了。 床榻只有一张,戴月瞥姜濯筠:“要睡哪你自便。” 姜濯筠眼眶湿润,像是落入陷阱的猎物,似乎很怕戴月。她侧过身,瘦削的脊背微微颤抖着。 戴月原本要走,见她哭得可怜,又三两步倒了回来。 她歪头看着她哭。 “这么怕啊?”她笑得恶劣。 姜濯筠看见月光从雪色窗纱透进来,照在戴月脸上。这个传闻中心狠手黑的女人竟是生了一副好皮相,她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微微被阴影遮住的眼睛亮得吓人。像是极具攻击性的豺狼,危险又迷人。可她盯着自己看的时候,眼神里夹带了几分戏谑,但又在笑,给人一种被深情凝视的错觉。 从尾椎升起一股酥麻的痒意,姜濯筠不可控地轻颤。 那人又逼近她,她跌坐在榻上。 头发被拿在手里把玩,她的一缕乌发绕过那人白皙修长的手指,被一圈一圈的、松弛地扯着。 “怕我啊?”戴月跪在姜濯筠膝间,一只手撑旁边。 太近了……根本听不清楚她在问什么,只能看见她唇色极淡的嘴,一张一合的。姜濯筠皮薄,轻易起了一层淡淡的绯红。 这自然也落入了戴月眼中,于是她又问: “喜欢我啊?” 警惕的小白兔哭红了鼻子,在如玉般柔润的白皙皮肤上尤为明显。她这会儿被问住了,变得安安静静的,似乎忘记了害怕。戴月唇角微勾,又看见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不是说想要我的爱吗?”戴月的喉中溢出一声轻笑,眼神却很冷,显然信不过这种话。 姜濯筠却捕捉到了她眼中的火焰,不像她知道的爱,或许是她从未涉足的领域。明明是危险的信号,她却受到了错误的鼓舞,大着胆子直起身在戴月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她懵懂又不得其法,只会拙劣地把自己须尾俱全地献上,用来讨好面前这个人。 那是一个短暂的、柔软的亲吻。戴月微微睁大了眼睛,又笑开,不愿意露出一点面具以外的端倪。她捉住小白兔的脚踝,轻轻一拉,半坐的懵兔子倒在锦缎堆里,下裳滑落,显出一大片莹白如玉的肌肤。 姜濯筠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没能挣脱她的手。 身影覆下来,脖颈上传来潮热的舐咬,一路向下,奇怪的感觉让她弓起脊背。 那个恶劣的女人在她耳边追问:“不会说话,总会叫吧?” 她喷出的气息让她想逃,但她没有拒绝她。 “呜……” 下雨了,潮湿粘稠的空气没有将她们分开,却让她们越挨越近,汲取着对方的体温。两人共同感受这场雨,衣料被濡湿,紧贴在身上,束缚住动作。长垣城的水液,与其他地方又有不同,这是戴月第一次尝到雨的滋味,甜丝丝的,应当很难忘记吧? 夜深了,姜濯筠早已昏睡过去。戴月许久没有这样安宁的感受,她体内暴乱的灵力被梳理、安抚,仿佛沉疴旧疾一扫而空。 戴月长舒一口气,她的眼睛尤为清醒,仿佛再难有什么能让她沉溺其中。 灯烛早已燃尽,天快亮了,窗纱外能看见朦朦胧胧一片蓝。纸鹤飞进来,顺从地落在戴月掌心。戴月看着上面的消息,不由得皱眉,十方台的“信徒”又聚众闹事,一批又一批,跟虫子一样怎么都杀不完。估计是看她没在,胆子肥了。纸鹤在空中安静地自焚,细微的火光在姜濯筠沉静的睡脸上明明暗暗,戴月看着她疏淡的眉眼,忍不住为她拨开了额前的碎发。 姜濯筠无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后半夜睡不安稳,像是怎么也找不到栖身之所的小流浪,最后她终于找到温暖的角落,蜷在了那里。 梦里的娘亲也对她笑,但是她们站得好远,像是隔了一条永不倒流的长河。 她朝着对岸喊:“我很好,不要担心我。” 为什么娘亲不愿意说话啊,她明明……已经不再怪她把她丢下了。 戴月看着这个缩在她怀里的女孩,眼睫上蓄着一滴泪,怎么也没落下。她不习惯有人离她很近,伸出另一只手去点怀中人的额头。 啊,把人戳醒了。 戴月看她的脸慢慢红起来,也觉得有趣。 “你叫什么,说来听听。” 姜濯筠“啊”了一会,没法好好发出声响,只能去捉她的手。她葱白的指尖,在戴月长了薄茧的掌心中,一笔一划地写上她的名讳。 戴月还没好好看过她的脸,她脸侧还有睡出的红痕,卸去钗环后,她如瀑的长发垂落,像是雪之精灵。她抓着自己手,写得很慢,戴月只觉得自己手心痒痒的。一股清冽的香气飘过来,让她想起初春解冻的小溪,倒是……不讨厌。 似乎是写完了,毛茸茸的头又抬起来看她一眼。戴月没忍住,在她的头上揉了揉。 姜濯筠似乎想起了什么,在她的手上写:“你爱我吗?” 她的脸又红了,眼睛湿漉漉的,很期待地看着戴月。 戴月眉毛一挑,随口道:“当然爱。” 姜濯筠就绽开一个笑,她的耳朵红得快要熟透了。她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悦,只是环住了戴月的脖子。心里想着,这样的话,女嬴老祖宗的任务是不是就完成了呢?戴月对她温柔,她们还……那样了,她也有点喜欢戴月。 这么好骗?戴月倒是有点怔愣,只好微微圈住姜濯筠的腰,算作一种补偿。 …… 听说姜濯筠要跟着戴月回十方台,女嬴立刻找人唤了姜濯筠来。她拿出一只琉璃盏,盏里盛着粘稠却散发着奇香的液体。 “好孩子,十方台情形危险,我赐你此物防身。离家久了,别忘了长垣城才是你真正的家。你是我们长垣城最后的希望,可不能有闪失啊。”女嬴似乎很是心疼。 姜濯筠拜谢,那物入口极苦,但她咬牙吞下了。 而她走后,带着面罩的嬴坎走出来:“老祖宗对姜氏还真是重视,若她真的有用,喝下这一盏我的毒液,岂不是可惜。” “有一类人,死了会比活着好用,”织金纱帐后传来惫懒的声音,“她不喝,我不放心。人都是会怕死的,就连我……也一样。” “老祖宗先替她做好选择,真是仁慈啊。”嬴坎赞道。 “今天无相剑出城,你们八卦去送一程。” “是。” 出城的车队比进城长了许多,长垣城倒是颇识相,知道拿出诚意来。城主府还送了车驾,似乎是因为戴月“选中”的炉鼎和当今长垣城主姜氏有血缘关系。这辆豪奢的车驾,车厢是万年木,前配四匹飞马,车檐四角挂着镇邪玉雕成的铃铛,连车帐都是雾泽灵洲贡来的鲛绡,风一吹远远看着如云似雾,美得惊人。 戴月生性多疑,这车驾与她的人格格不入。女嬴是想做什么,证明长垣城和她这个无相剑有了联系?还是想靠这些拿捏她。 正这么想着,她往后逆行,敲了敲车驾的窗。 姜濯筠的头从窗里探出来,似乎没想到是戴月,睁大了眼睛。 看这个蠢样,姜濯筠和女嬴通过气的可能不大。戴月朝她咧嘴一笑:“在你的陪嫁里坐好了,过几天就到十方台。” 姜濯筠听到“陪嫁”两个字,心里的小鹿蹦蹦跳跳。但外面有很多人,她端起茶水,掩饰性地啜饮一口。 戴月看到她通红的耳尖和湿漉漉的眼睛,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一勒缰绳又跑回队伍最前面。 通过镇邪山的时候还很正常,长垣城也没有派人跟上来。去十方台的路有两条,官道会穿过西界,那一带分布着人修聚落和昆仑,很曲折但能保障安全。十方台闹事,传来的纸鹤写的十万火急,城内收留了好些凡人和小妖……如果别人要猜,必然觉得无相剑会仰仗自己的实力走另一条险峻的小路。 被人揣测的滋味很恶心,戴月微微眯起眼睛。十方台的情况在她走之前趋于平缓,不太可能这么快就有人敢闹事,她怀疑有人在背后搞鬼。 很可惜,她恰好是那种喜欢角力的人,绳子没套在她脖子上,她就想把另一头的人拽出来玩玩。略微一改布置,粮草和法器的车驾周围站满了武卫。 容岚受祁望舒生前的嘱托,一直跟在戴月身边做事。她凑近戴月:“掌门,现下姜夫人身边没人守着了。” 除了容岚谁都不知道,祁望舒是自愿被杀,而戴月也和先前说好的那样兑现了她的承诺,不惜搞得自己声名狼藉。声势这么大的无相剑,保全区区名声可再简单不过了,可她为了一个死人的承诺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容岚一直看不透这个人,如果不明说,没有人会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容岚是个聪明人,比白荼想得多很多。对了,如果揪出搞鬼的人,倒是可以喂……不,白荼已经。戴月压下那股违和:“谁教你们这么叫她的。” 这笑倒是让人看着心里凉凉的,容岚自知失言:“弟子知错。” 倒也不怪容岚,戴月想着,肯定是在长垣城的时候,女嬴做了什么小动作让她的手下有了这种认知。 “一个炉鼎,哪有法器灵石重要。” 容岚听到这话,默默为车驾里的姜濯筠捏了一把汗。但她没有多嘴,把布防安排传下去了。 前方还有十五里就是通幽谷,要回十方台,穿过这片峡谷以后很快就会到。日落时分,戴月一行刚好进入通幽谷,这里林木比其他地方高大很多,遮天蔽日,仿佛瞬间入夜。两旁山壁陡峭,森白的岩壁中夹杂着漆黑玄石,正吸收着灵气。通幽谷中还有一条河,水流湍急,能消去大半气味和声音。 突然,一大群人从林子里蹿了出来,不由分说就冲往运送物资的车驾! 戴月生性谨慎,随行的武卫都在化神以上。那伙人气息驳杂,但实力颇为邪门,手里捏的是极乐粉……对修士来说是一味强毒。啧,涉幽宗搞出来的杂碎。原本不难对付,但这么一大群,敌我难辨扭打在一起,清理起来很烦。 极乐粉这种东西,十方台已经有防备的招数了。眼见那些褐色的粉末照面门袭来,训练有素的武卫就撑起冰罩。这样一来,极乐粉扩散速度就会减慢许多,变得很好躲。只要小心处置,即使在逼仄的峡谷中,也能有一战之力。 如果不是高纯度的紫色极乐粉,成不了气候。 第一波偷袭杂碎没占到便宜,武卫回首一击,刀剑之气齐鸣,当即斩断几个喽啰的臂膀。有的意志不坚定,早就抛下大部队当了逃兵。 “哪来的乌合之众。”戴月皱眉,她早已做好和强敌交手的准备,神剑也出鞘了。而这些突袭的废物,让她根本没有出手的兴致。现在看来,这些废物连一车运给凡人的粮草都劫不走。 姜濯筠缩在车厢里,外面喊杀声震天,飞马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发起狂来。众人不敌武卫,见这辆奢华至极的马车,竟是没有一个无相剑手下看护,当即一窝蜂涌了上来。 “里面定是有什么稀世之宝,给我抢!” 喽啰们不一会儿死了大半,这辆马车可是他们最后的依仗!可当他们劈开车厢,却只看见一个女的。 姜濯筠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反剪到背后。这些人扯着她的头发,拿照明法器怼到她的脸上。 “怎么办,大哥。” “这谁?无相剑身边会带凡人?” “不管了,拿她试试!” 姜濯筠被捉到外面,两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那恶人把姜濯筠当做肉盾,死死挡在身前:“无相剑,给我们一车法器,不然我就杀了你女人!” 姜濯筠的心跳得飞快,她怕得要命。她模糊的视线拼命搜寻着戴月的身影,她看见了,她看见她骑着马站在人群尽头。那人神色冷淡,把玩着手中的剑鞘,竟是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武卫没听到命令,包围了这辆马车,手中的刀剑泛起寒光,只要一声令下,这辆马车上所有人都得死。 「戴月会救我……吗?她对我那样好,她昨天晚上还说,会带我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姜濯筠看着她,张了张嘴,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那人瞥了这边一眼,视线里带着不耐。 姜濯筠听见她说:“一车法器,她配吗?” 她一瞬间如坠冰窟,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结了。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她颓然地低下了头。 恶人比她更害怕,有几个当即跪在地上尿了裤子。但这会求饶也晚了,他们之后怕是会和人质一样被扎成筛子。 【作者有话说】 生病了,写了好几天[爆哭] 第139章 无相剑(三) ◎做我老婆好不好◎ 姜濯筠慢慢低下头,没有再看戴月。她觉得女嬴老祖宗应该是选错人了,这辈子应该不会有人爱她的。她对爱的渴求,从被推下镇邪山的那天开始,就已经熄灭了。 姜濯筠想起那些关于戴月的谣传,无相剑为了力量不择手段,杀了数不胜数的人才能走到现在的地位。无相剑杀妹、杀忠心下属、杀惺惺相惜的劲敌,她跟这些人比起来,在无相剑心里的份量远远不及。 是啊,她和无相剑相识的时间不过短短…… 等等,有什么东西溅在她身上了?姜濯筠只看见脚边忽地涌出了血,像决堤一样从背后流出来。源源不断的水声里,整个马车顶都被浸染成了深红色。禁锢住她的力量消失了,她往前一倒,摔进了谁的怀里。是她很熟悉的金铁的气味,冰冷刚硬但莫名其妙让人安心。 发生什么事了…… 挟持她的人中,蹲在她身边的四人,半边身体被削去,已经死透了。而她身后躲藏的那人,在她低头的瞬间被剑气击中眉心,直僵僵地往后倒下,全身碎成了细细的小块。 头顶传来戴月的声音:“带下来。” 她是在做梦吗?姜濯筠先前被挟持的时候倒是很硬气,一抬头看见抱她的人,眼睛突然就红了。无相剑在她背后拍了拍,就像安抚不肯睡觉的小孩。 “威胁我?”戴月噙着冷笑,嘲弄地看着马车下的几人。 武卫们抓到了还没来得及逃走的杂鱼,他们被排成一列,站在马车前。长剑一挑,杂兵的膝弯处血肉飞溅,结结实实地跪下了。 姜濯筠紧紧埋在戴月怀里,她才反应过来,刚刚挟持她的人在一瞬间被戴月杀光了。极浓重的血腥味往她鼻子里钻,让人想起肉市放血的牲口。 “为什么非要逼我呢?” 这话由无相剑说出来很怪,姜濯筠感觉抱着她的身体很冷。她听见无相剑的心跳得很慢,像是随时都可以停止。长垣城外,人人都知晓无相剑的强大,羡慕她天资过人高不可攀,畏惧她心机深沉难以算计。无人敢走近她,也看不见她千疮百孔的心。姜濯筠看着她冷厉的侧脸,半边藏在夜幕下,叫人看不清。但她就是觉得,戴月其实是不愿意杀戮的。 女嬴老祖宗似乎说过,无相剑一生凄苦,但有*嗜杀的恶名。斩妖除魔是善,屠戮至亲是恶,无相剑都做了,世人却说她善恶不分。反过来想,犯下如此离经叛道的罪行,不可能不痛苦。她要做强大冷血永不倒下的无相剑,没有忧伤的空隙。 可是,即使再强,也会忧伤啊。 一个人喊出来:“别杀我,无相剑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们的情报吗?” 他好像有点身份,连求饶都求不明白。 实际上戴月集齐最后一滴龙神血就能直接在涉幽宗大开杀戒,她只想迅速通关早日回家。她根本不会在乎一个路人的想法,更何况这些人还存着想要杀死她的心思。这个世界大而无趣,她的任务只有取血。但在取血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永远失去了,或许是随着容器一起碎裂,再也拼凑不回。 那她现在身上还剩下什么? 她现在什么也感觉不到,爱也好,恨也罢,她太累了,也很没有耐心。 所以她仅仅是睨了叫喊的人一眼,指尖一点就要让多话的死人归于尘土。 但她的手被握住了,那是一只冰凉的小手,柔弱无骨,随意一甩就能挣开。 她却挣不开。 握住她的那只手,掌心已经被蓄起的剑气刺伤了,鲜血顺着指尖流下来。这一抹鲜红,仿佛是她世界里唯一的颜色,亮得吓人,灼伤了她的眼睛。她有点演不下去了,温和虚假的面具也撤去,留下一张冷峻的、毫无表情的脸。 胆怯的小白兔踮起脚,张开双臂拥抱着浴血的暴君。 “我,害怕,血。”孱弱的生灵磕磕绊绊向屠刀诉说恐惧,这份恐惧却来源于屠刀自身,是屠刀不愿再挥了。 武卫纯黑的鳞甲在火把中泛着冷光,像是蛰伏的凶兽。但现在天光大亮,从枝叶的空隙中洒落下来,金色光斑照得怀里少女那双琥珀色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少女的神色很仁慈,仿佛看透一切的神祇,在她的眼中,一切罪行都能得到宽恕,只要愿意停止。 无相剑向她俯首,带领手下继续踏上了回十方台的路。那些惊魂未定、捡回一条命的涉幽宗信徒,随即一哄而散。少女的样貌被广为流传,于是众人皆知,锋利无比的无相剑找到了她的鞘。 …… 无相剑转性了,平定十方台叛乱的时候伤亡并不多。所有人都隐隐觉得,是那位姜夫人的功劳。 十方台修了一处摘星阁,作为无相剑的行宫。戴月身兼妖皇和归一门掌门,免不了要两头跑。十方台离朔风冰域比较近,时常有涉幽宗的信徒跑来宣讲,说紫焰瞳神才是全知全能的神祇。先前的叛乱也大多来源于此,信徒传播的极乐粉有除妖的大用,十方台的凡人曾经饱受妖物侵害,痛苦不堪。而戴月接纳小妖的举动,让一部分人很难接受,人与妖之间时常起摩擦。 但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吸食极乐粉后,会让人有飘飘欲仙的感觉,还能使出“神术”。许多无缘仙途的人,就会投入神术的歪门邪道。一旦选择了神术,就很难回到正道上来了,他们的经脉会被紫火寄生,紫火会燃烧根基,最终危及生命。备战期间本就痛苦压抑,很少有人能抗拒一瞬间的轻松,即使知道这个后果万劫不复。 戴月没有像往常一样,把被蛊惑的十方台居民赶尽杀绝,她选择人为制造一道险阻。 神剑这次出鞘,一如往常威势惊人。许多居民听到动静,都涌出外墙看热闹。众人只见在渺远的天地间,无相剑衣袂纷飞,阴云中露出一缕金芒照在她细长雪亮的剑上,就像另一个太阳。她手作剑指,虚空一划,一道极为恐怖的剑气在她手中成型,直直朝着地上劈去,形成了一道深不可测的沟壑。两边沟通海水,不一会儿,一条宽阔的大河就凭空出现了。 两边陆地上的树木变得焦黑,朔风冰域想要偷渡的信徒,望着大河气得直跺脚。渐渐地,城内也贴上了“远离极乐粉”的文书。 十方台的人与妖,慢慢地不再对无相剑恐惧。 直到有一天,十方台上空升起了来自雾泽灵洲的流火弹,巨大的青龙形状肆意地纷飞在漆黑夜空,垂落了一道道金色流苏。十方台的人与妖,吃着无相剑亲自运回的食物,凝视着这片陌生而璀璨的天幕,过了一个难忘的年。他们终于愿意相信,这里没有互相憎恨,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同一片遮风挡雨的屋檐。 摘星阁顶,姜濯筠没有看天上的飞龙,没有看高歌的民众,她在看戴月,看她松快的眉眼。 戴月为她挡住风:“是你想看,我才去找的,谁知道大家都能看见。” 姜濯筠扑进她的怀抱,自己找了很久很久的答案,或许就是戴月吧。她原本以为自己是笼中之鸟,从未见识过广大的天地,但这个人,愿意带她去任何地方。 …… 后来她们去了归一门,清源峰上有一棵晚桃,总在盛夏绽放。那株巨大的、枝繁叶茂的桃树盛开时,像是粉色的烟霞飘落人间。 “闭眼。” 戴月折了一枝花,簪在姜濯筠发间。姜濯筠不明所以地摸着她碰到的地方,那是一片片柔软的花瓣。赏月的时候起了风,桃瓣被卷起,露出两座矮坟。 戴月笑了一声:“师父、师伯,不肖弟子带道侣回来看看你们。” 姜濯筠这才知道带来的酒有什么用处,她也学着戴月的样子,往墓碑上浇着。 “我师父就是被人叫了很多年懦夫的甘于卮,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除了剑法也没有教过我别的,一天到晚就知道闷在洞府种花。我师伯鱼泠鸢倒是很有主意,据说原先掌门定的是她,只不过她替整个归一门顶罪去了死狱。” “鱼师伯从死狱出来的时候太晚了,连天道宫都无力回天,师父想给鱼师伯换命,但是两个人最后都没活多久,留下归一门这个烂摊子。神剑谁都想要,我太弱了,没能力守住,那时候论剑大会刚刚结束,人人都来抢……我问师妹怎么办啊,师妹说,「师姐,我的力量都给你,你能打败他们。」”戴月说到这里,突然哑了嗓子,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关于无相剑的传言很多,说她冷血的多以这一条攻讦。但好像无人知晓,归一门掌门一脉人才凋零,归一神剑如群狼环伺。数十年前的雨夜,有人突袭清源峰,最后杀出的满手鲜血的少年,散发着不详又高贵的妖气。她手执神剑,杀尽宵小,不肯后退半步。即使那一天,她同时失去了三个最亲近的人。 …… 戴月带她去了许多地方。 在人声鼎沸的海市拍卖行,姜濯筠听见了琴声,她抬头去找。那是一支破阵曲,拍卖行给的册子上说,这支曲子是乐修大能写给不知名剑修的。表面上听慷慨激昂,但姜濯筠耳力过人,听出了潜藏在曲中的爱意。 是剑修吗……这个巧合让她去看走神的戴月,她也在想,如果自己一直口不能言,是否能把爱意编在曲中呢?但对方似乎会错了意,一掷千金,卖下了这架数千年前南界比剑会遗留的古琴。 原本还有修士相争,但看见对手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无相剑,立马偃旗息鼓。 “无相剑买这破琴做什么,又不是乐修。” “这你就没见识了吧,无相剑身边有了个天仙一般的女子,据说是她的女人。” “无相剑还会娶道侣?怕不是用来杀的,可惜了美人……” 戴月淡淡瞥去一眼,已然带了三分杀意。正闲聊的几人无端背脊一凉,转头看见无相剑,更是惊惧不已。而这时,一个身着鲛绡裙裳的绝美女子拉了一下无相剑的衣袖,无相剑面无表情地转头,摸了摸女子的脸。 冷汗挂满几人的额头,又十分真心地夸赞道:“无相剑大人与她夫人,真是相配啊。” “是啊是啊,谁说不是呢!” “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终于,背脊发凉的感觉,消失了。 从海市出去,最近的就是泡桐港,从这里可以乘船去雾泽灵洲。既然都来了海市,出海一趟也无妨。姜濯筠从小到大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长垣城小小的玉华苑里度过,这次看见海,很激动地往前走了几步。戴月缀在她身后,替她拎鞋子。看她脚踩在沙滩上,感受没过脚腕的浪花,不自觉地笑了。她们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蓝色。 暮色四合,晚风中带了丝丝凉意,海边的霞光比内陆更绚丽,红橙色与紫色交织,仿佛成色罕见的水晶。 “这是海。”戴月说着,用剑气在地上写下这个字。 “海……”姜濯筠下意识跟着她读。 “说得真好。” 姜濯筠捂住头,不让她蹂躏自己的头发。 龙神血下落未知,涉幽宗的动静在她的努力下稍稍平静下来,这段难得闲暇的时光似乎是上天赐给她的补偿。戴月带姜濯筠出海,带她触摸海风,带她看了夜里粼粼渔火。商船靠岸了,戴月脱离大队伍,带着姜濯筠四处游玩。 这是雾泽灵洲的主岛,有洁白宏伟的高墙,它用来守护人们不受海兽侵袭。戴月先前为了杀填海真圣来过,只不过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浴仙宫,那个曾是水氏皇族王宫的地方。现下海兽威胁已除,举国都在举办庆典,还开了海路,不像先前那样死气沉沉。 来雾泽灵洲参观的,还有来自天南海北的修士,人多又杂。在这里没有人能认出她们,她不是恶名昭著的无相剑,不是雾泽灵洲的救世主,只是一个带着爱人游览的普通修士。 长垣城自然也有人来到这里,街边买着数个纹样繁复的面具,有四圣使,有女嬴和神龙王,还有恶鬼、海兽或是水氏女王。 雾泽灵洲受青龙圣使庇佑,对长垣城尤有好感,更喜欢长垣城保留的,从神龙王朝流传至今的面具戏。 戴月二人刚好赶上雾泽灵洲独有的节日,庆冬节。据传,这个庆冬节原本用来庆贺自己与家人又活过一个冬天,但现在人们已经从存亡的恐惧中解脱出来,可以尽兴饮酒唱歌。 街边小摊的烟火气,混在众人呼出的白雾里,笼罩在上空久久不散。各色花灯争奇斗艳,手艺人巧夺天工,把整座都城照得如同白昼。 “……无相剑出,骨肉不离分,今宵共度,乐无极。” 这首歌先是几个孩童在哼唱,但歌声有很强的感染力,逐渐地,大家都开始和起拍子。歌词显然在说戴月,而曲中的救世主,正神色镇定地戴上恶鬼面具,妄图掩盖什么。 姜濯筠坏心眼地去揭她的面具,看到一张涨红的脸。啊,姜濯筠想,原来传言中的无相剑也是会害羞的。但姜濯筠没有嘲笑她,只是掀开面具一角,在人声鼎沸中,磕磕绊绊地说:“戴月,好……” 戴月怔住了,定定地看着她。 姜濯筠担心戴月没有听清,她又凑近她:“戴月……” “好”字没能说出口,因为戴月把恶鬼面具拨到一边,抱着她吻了下去。 中央长街上,重头戏姗姗来迟。数条龙灯开路,戴着各式面具的戏法行家在一个人力移动的大船上起舞。兀地,接连响起几声礼炮,各色花瓣从天而降,带起阵阵香风。 “嘭”地一声,红的黄的烟雾从游船上向四周弥漫。戴月看见,台上的人在换游船背景。原本多彩的衬布被换下,铺上了鲜艳的红绸,仿佛是谁的喜宴。 这时,戏法大师开始在人群中偷偷发放面具。这是庆冬节的传统节目,如果被选中,非但能登上游船一览风景,还可以得到圣使祝福,收获一整年的好运。大家都很兴奋,似乎跃跃欲试。 戴月和姜濯筠手里也被塞上了面具,姜濯筠认识上面的图案,是神龙王和女嬴。在长垣城常演的剧目中,神龙王总是一遍又一遍被女嬴杀死。她的神色变了变,想劝戴月放弃。 “今年我们要演的是「神龙娶妻」,我看你们也是恋人,要不要试试?”发面具的人说。 居然是「神龙娶妻」……姜濯筠心头微颤,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即使她早就知道,这两个人会有一个令人遗憾的结局,但她没办法推辞和心爱之人共同出演一场盛大的婚礼。 戴月不认识神龙,但她知道娶妻。她看着姜濯筠,热切又紧张,忍不住猜测姜濯筠会怎么做。 而姜濯筠没有犹豫,拿过神龙王的面具,冲她粲然一笑,然后把面具扣在了自己脸上。 戴月心跳得厉害,笑着问她:“哎,难道你想娶我吗?” 烟雾散去的那一刻,游船上所有的演员都已到达自己的位置。大红喜绸在繁华灯幕下被映照地如同天上神阙,几位宾客选的都颇为出挑,戴上面具的一瞬,仿佛圣使真的降临人间。 鼓瑟吹笙,琴瑟和鸣。下一幕宾客分开,从中走出了两位身着喜服的新人。她们在众人的祝福中双手交握,并肩走到游船正中。 远远传来一句:“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 仿佛上天也在为她们祝福。 “神龙王”面具后那双含泪的眼睛,透过数万年的阻隔,再次看见了“女嬴”。她们眼中,整个世界似乎只有彼此。真挚浓烈的爱意,从游船上传遍大街小巷。 就连酒鬼也为她们举杯:“祝福,这对新人。” 戴月看见漫天飞舞的花瓣,和一望无际的璀璨星河,都不及恋人眼中的热泪。这一刻,当地最正宗的流火弹升空,四圣使的图腾在绚烂的夜色下熠熠生辉。 她停摆许久的内心,泛起惊涛骇浪。 万众瞩目下,游船上的爱侣身影交叠。 戴月在姜濯筠耳边轻轻地问:“做我道侣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彩虹屁]拼命更新中[彩虹屁] 第140章 无相剑(四) ◎我们会不会永远在一起?◎ 游船上二人相拥,长街上的游人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 戴月发现姜濯筠在哭。 她似乎在勉力克制自己,连哭声都是细弱压抑的,后来终于抑制不住决堤的泪水,她嚎啕大哭。 戴月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好把她的肩膀掰出来,又逗她:“这么不乐意啊?” 姜濯筠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摇了一会儿又埋回戴月胸前,哭得她衣服都湿了。 戴月轻轻搂着她,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背,感觉自己心里的某个角落变得柔软酸涩。 回到居所,姜濯筠似乎是哭累了,睡得很熟。她如凝脂一般白皙柔滑的脸上,留下了许多浅绯色泪痕。 戴月把她放到榻上,起身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衣袍被攥住了。 她伸手去扯,又停在了半路,最后选择和姜濯筠躺在一起。两人都进入了沉眠,双手巧合地交握,就连额头都碰到了一起。 姜濯筠记得自己很迫切地想告诉戴月,她是愿意的。浓烈的情愫和猛然升起的狂喜,让她喉咙像是堵了一块棉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现在的感觉很奇怪,她似乎进入了一个类似梦境的地方。有些场景看着很眼熟,好像是戴月带她去过的…… 正这么想着,她就看见一个持剑的女孩跑过去。 女孩看上去心事重重,和寻常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太一样。姜濯筠跟着她走了一段路,看见了峰顶上盛放的桃花。 啊,她应该是不小心沉入了戴月的识海。 …… “戴月”没有发现她,正在比剑台上练剑。这个年岁,戴月还没成为后来叱咤一方的“无相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姜濯筠默默看着她。 她从天黑练到日出。 似乎在某一式上出现了卡壳,她锤炼数遍仍不满意,一直在和自己死磕,直到脱力栽倒。 姜濯筠下意识想上前扶住她,但她的手从她的身体穿过了。姜濯筠听过,剑修想要脱颖而出,天资和努力缺一不可。戴月能有未来的成就,应该是吃了不少苦吧。 她就这么凝视着戴月,从春到冬。 慢慢地,戴月的身边开始出现了一个女孩,似乎是戴月提过的师妹。 师妹不如戴月那般有执念,时常偷闲,去后山玩得一身土回来。每当如此,就会被戴月大训一通。 戴月板着脸装大人的模样很可爱,让姜濯筠“噗嗤”一声笑出来。 后来两个人打打闹闹长大,戴月常年阴云密布的脸,只有面对师妹的时候,才会有一时的轻松。 再后来,师妹对妖体的控制愈发成熟,无人知晓它其实是潜藏在人修宗门内的大妖。 两个人都觉得自己能守卫宗门很久,直到戴月为一桩旧案平反,想替师父要回神剑的那天……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彼时戴月意气风发,往日的压力似乎在完成师门夙愿的那一刻起一笔勾销。 可是,戴月高兴的太早了。 她低估了众人对神剑的贪婪,师父师伯双双故去,细心呵护的师妹以一种极为惨烈的方式在神剑上自刎,把全身的力量都交给了她。 她不能辜负这份沾着人命的力量。 那是一个暴雨天,戴月跪在地上哭得喘不过气,又逼迫自己站起来,杀尽了成群的不轨之人。她鏖战了那么久,浑身的伤不断出现又愈合,但最后她持剑站在归一门大门下,挺直的脊背覆满了不屈的血痕。 “无相剑”一夜成名,令人胆寒齿冷、忌惮不已。 恶名引来了花精。 花精的心脏被恶人扣留,她痛苦不堪,只求戴月结束她冗长痛苦的一生。 此时戴月对世间的一切已经失去了期待,但她血脉之力加持下的剑意,比起成名那一夜更为强横骇人。 她心底的血泪恰好需要一个出口,于是她一路杀上剑宗昆仑,从恶人手里抢回了那颗破烂的心脏。 恶人看着她的脸,竟是没有丝毫挣扎。原来,她手刃的恶人竟是戴月生母的故人。托花精的福,戴月揭开了一半身世之谜,知晓自己的生母来自巫族上三姓,代表爱与仁慈的洛家。 “爱与仁慈”字字诛心,让满腔恨意的戴月觉得讽刺。 只是没想到,戴月的泄愤之举,竟是花精疮痍世界中唯一的光亮。她生在无间地狱,血肉灵魂皆被百般折磨,只好到恶鬼跟前求一个解脱。而这恶鬼持剑把她护在身后,她紧跟着,只看见那些往日纠缠她的心魔,被恶鬼如雪的剑刃一一斩落。 她才明白这不是恶鬼,她要在心里造一个神龛。 此后花精留在戴月身旁做事,固执地担上大半恶名。 戴月只是告诉她,她最后会死在自己剑下,因为需要她身上的龙神血。 但花精并不在乎,只猖狂大笑。还质问戴月,是不是为了她的愿望是什么。 戴月心硬如铁,没有半分触动。在戴月眼中,不惜命的家伙都是疯子,花精很不幸,疯病严重。 花精对戴月爱得隐晦偏执,却不明白这种感情代表什么意义,何其可悲。 直到为了救世,收复放逐之地那天,花精被推上断头台。作为无相剑的“恶”,她必须被除去,才能彰显无相剑的清白。 她看着无相剑毫无动摇的双眼,后知后觉捂住了疼痛的心脏,她似乎明白过来这叫“爱”。 可惜她和无相剑一开始就约好了,她求解脱,无相剑要龙神血,她不能失约的。 单向的爱没有地方栖息,只能和她的生命一起凋零。 她是无相剑手中无往不利的屠刀,满身血腥、恶贯满盈,刀下冤魂无数。这一次没有那么难,她要杀的,不过只是自己罢了。 造化弄人,她是属火的藤,是朱雀圣使定下的容器,注定爱而不得。 万年前,朱雀爱着神龙王,但神龙王已经心有所属。朱雀圣使不愿插足,却能低下高傲的头颅,暗自守护神龙王一生。 万年后,她也终于遇到属于自己的“神龙王”,这次的“神龙王”不通情爱,只图杀戮。她便要做“神龙王”手里肮脏的刀,为大业开路,直到燃尽自身。 神剑刺入那颗被送回的心脏,花精的眼睛直视她的“神龙王”不愿移开。 最后她什么也没说。 若有来生,她只愿做一根无害的藤,那样就能轻抚爱人的衣角……她再也不要满身棘刺了。 容器坚不可摧,外物不能造成损害,每一滴落在戴月手心的龙神血都是祭品甘愿奉上的。她们总是要她做救世主,要她成全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 戴月从救下白荼的那天起,就想过怎么骗取信任,好叫她顺利取血。 她以为打碎容器的那一刻,她会有得偿所愿的快意,会有可以回家的狂喜,唯独没有想过,她会是像现在这样感到空虚。 放逐之地,响起了经久不散的欢呼,戴月被簇拥在人群中央。 手里那把沾血的长剑垂在地上,白荼魂飞魄散,留下一截残破的、暗红的荆棘。 姜濯筠听见戴月说:“别踩……” 可惜除了她,谁也听不见了。 戴月的心变得越来越冷。 她找出了涉幽宗安插在归一门的细作,那人身上还揣着一支断开的金钗。 和甘于卮收下这个细作的那天相比,她变得很强,显然是有猫腻。细作名为祁望舒,是魔帝余孽,也是英雄后人。 她金钗中潜藏着几千年前南界比剑会的残影,还有一个叫慈安的器灵在指导她剑技,是以修为飞涨,引人侧目。 祁望舒眼见自己在戴月手上翻不了身,只得说出她的遗愿。她要替她师父杀了填海真圣,然后获得回溯之力,去救她的娘。 填海真圣身上藏着龙神血,两人姑且目的一致。祁望舒颇有几分能力,戴月和她合作,埋伏在雾泽灵洲数年。 两人互相不服,但都爱给对方添堵使绊子。 奇怪的是,在雾泽灵洲的那几年,竟是戴月这一生难得轻松的时光。 一个偏远岛上,保留着九幽鬼王仇云津的雕塑,作为魔帝的掌上明珠,祁望舒是认得她的,看着这个雕塑啧啧称奇。 据说,魔火之乱时,魔帝想要征伐雾泽灵洲,带兵的仇云津阴差阳错地救下了岛上的百姓。甚至在青龙圣使死后多年,仇氏一脉竟也来雾泽灵洲扎根,做了青龙圣使的眷属。 也多亏她的人脉,让两人得知了更多的信息。 她们俩还打听到了填海真圣的事迹。比如填海真圣不过是条赖皮蛇所化,凭着一滴龙神血让所有海族妖物对它毕恭毕敬,后来还成了雾泽灵洲的土皇帝。它甚至还霸占着灵脉,要挟万泽国皇室献出子民给它打牙祭。 万泽国水氏皇族原先有一支救世主血脉,是青龙血的原主人,可这赖皮蛇为了一己之私,竟是把她给吞噬了。自从救世主被杀害的那天起,万泽国就倒塌了,因为信仰断绝,他们自顾不暇。 不过,万泽国皇室也不是好东西,救世主那一支倒台以后,皇室竟是真的做出了献祭子民的恶行。随后,为了自保,皇室收缩势力,成了今天的浴仙宫。 这些故事听得两人义愤填膺。 岛民还说,赖皮蛇有一个致命弱点,它每十年会换皮的时候会变得很虚弱。 两人一合计,当即出发,不知道是不是神龙王庇佑,她们摸进水王宫的那天非常顺利。趁它换皮的那天,二人殊死与它血战,终于结果了这条老货。 赖皮蛇看着戴月的眉眼竟是大惊:“水氏,水氏你来索命了!” 兜兜转转,原来戴月是水氏救世主给洛氏巫族的创生之子。 自己居然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救世主,戴月一瞬间有些恍惚,她明明是天外天派来净土收集气运的,彻头彻尾的恶人而已。 胜利之后,两人浑身浴血,背靠背拼命喘息着,显然累得不行。 戴月给祁望舒一肘:“放过你了,从今往后没有叫祁望舒的魔族,只有一个普通剑修。你自己捂好身份躲远点。” “才给这么一点好处,你也是够小气的。”祁望舒不屑撇嘴。 戴月对她翻了个白眼:“切,大不了有人要杀你,你报我的名,我帮你吓死他。” “真是铁树开花了,”祁望舒夸张地鼓了几下掌,“这可是你说的啊,我要顶着你的名头到处惹事,到时候让你到处收拾烂摊子。” “啧,想想都爽。” “滚蛋。” 赖皮蛇死的时候非常不甘,神剑没办法吸收它身上的龙神血。两人都没想到的是,那滴龙神血选择了祁望舒,戴月嬉笑的脸色一下就凝住了。 祁望舒嘴上可不饶人:“选我这是天命所归,你就眼馋吧。” “你给我闭嘴。” 戴月的眼睛红得要滴血,祁望舒从未见过她如此动怒。 两人朝夕相处那么多年,祁望舒也知道戴月要收集龙神血。她很清楚,青龙的那滴龙神血一定会选择她,因为慈安和她说过,青龙和她拥有相似的命运。 是的,青龙也和她一样,亲眼看着双亲相残。青龙能在时间的长河中游览,不像她,青龙很强大,但它却没有回去阻止悲剧的发生。 因为只有那么做才是对的,才能到达像现在这么遥远的未来。 彻底融合的那一刻,祁望舒又看见了楚铮,那是她的娘。某个时刻的楚铮对她说:“我希望你回到你自己的时间里去。” 祁望舒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了,她救不了娘。恍惚间她看见了一条线,一头连在娘身上,另一头在天上。她又去看戴月,现在那条线连在戴月身上。 娘和戴月一样,都是天道的提线木偶。 她们注定身负重任、不得好死。 祁望舒觉得戴月和初见那会儿又有点不一样了,她的脸上居然也会有痛苦。 真是的,都不像戴月了。 不过,她也不像自己了,她生得不光彩,但是她现在很想做一个好人。 “要动手你就快点……不然你打不过我,”祁望舒笑了笑说,“戴月,我跟你商量个事。” 戴月只是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 要不要这么无情啊……祁望舒又说:“我娘不是叛徒,她是英雄。我不能永远捂着身份过下去。我想做一个大叛徒,但是最后我幡然醒悟了,回头是岸了,我帮着你拯救了世界,我其实是个好东西。” “因为,我是我娘的女儿,我受到她的影响,本性是好的。” “这样大家是不是就会被吓到,然后,我娘的名字,就再也不会和叛徒联系到一起了。有她那么好的人,才会有这么好的我,对吧?” “动手啊,”祁望舒又笑又哭,“我一会儿就要后悔了。” 上天似乎总爱和戴月开玩笑,她就像一个灾星,和她交好的所有人都不得善终。 戴月不断地告诫自己,这是为了回家,她要回家,这个世界是假的,这些人都是假的。 但不是啊,剑砍下去的时候,会有鲜血喷出来,她们明明就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她讨厌明霓夜,觉得她愚钝懒惰,讨厌她粘着自己,讨厌她把自己当成唯一的亲人。她讨厌白荼,觉得她不爱惜生命,思想极端,讨厌她看着自己的忠诚眼神。她讨厌祁望舒,觉得她工于心计,讨厌她把自己当朋友……她算什么东西,这些人都瞎了眼了。 祁望舒见她眉目怔忪,朝她的面门打出一道来势汹汹的魔气。那柄护主的神剑,毫不费力地贯穿了她不知何时生长出的心脏。 祁望舒看着那把剑,那把她父亲曾经握着的剑,她小时候很想要一把一模一样的。 如今也算,拥入怀中。 戴月为什么在流泪呢? 哈哈,娘亲,小祁为非作歹一辈子,最后也有能为自己流泪的朋友了。 …… 戴月看见了小时候的姜濯筠,她在和娘在院子里做陶器。 时值盛夏,大柳树上趴着很多蝉,吵得要命。戴月坐在村口大石头上,觉得有点烫屁股。 姜濯筠趿拉着草鞋,提着桶路过,似乎要去打水。 戴月心知,这是不小心跑到姜濯筠识海里去了,她翘着二郎腿躺下,等姜濯筠自己醒了把她弹出去。谁知姜濯筠这小孩路过她又绕回来,问她要不要自己的草帽。 “……你能看见我啊?”戴月大惊。 小小的姜濯筠用手背贴了一下她的额头:“好烫,大姐姐,你有病吗?” “……”戴月一时语塞。她拍拍裤子站起来:“去打水吗?姐姐陪你去。” 一双天真的大眼睛反复打量了她,觉得她不像坏人,随即糯糯地点头。戴月拎着桶跟在她身后,打完水回家的路上,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跑出来指着姜濯筠尖声笑:“快看,是狐狸精的孩子!” 姜濯筠站在原地,背脊已经僵了,她呼吸变得急促,却只能紧紧捏着拳头。 戴月是什么人,她可看不惯,随即提起桶一倒,把那两个小坏蛋浇成了落汤鸡。姜濯筠转过头看着戴月,眼睛睁得很大。 戴月一笑,拍拍她的背:“快看,是鸡毛精生的两个坏蛋!” 姜濯筠爆笑,她好像从小到大没有这么猖狂地笑过,肚子都有点疼。 那两个孩子被戴月这个不讲武德的大人欺负了,也觉得很害怕,只能脚底抹油溜走。 远远地,戴月好像听见了房间里传来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姜濯筠也伸长脖子往家里看。 戴月举着手里的桶:“我们再去打一次水吧?” 打完水天色还早,戴月觉得来都来了,应该带姜濯筠好好玩玩。在山上能看见山脚一直延伸出去的土路,在路的另一头是集市。戴月蹲下来,做了一个要背她的姿势:“小孩,信不信姐姐会飞。” “真的吗,”姜濯筠似乎对戴月没什么戒心,她扑在她背上,“大姐姐,我不叫小孩,我叫姜濯筠。” “即使叫姜濯筠,这个*时候也是小孩。”戴月拧了一根树枝,把它抛在空中,然后足尖一点稳稳踩在上面。姜濯筠吓得闭上了眼,她紧紧抱着戴月的脖子。 “姐姐要被你勒死了。” 姜濯筠被吓得松手,随即她看见了脚下无限渺小的城镇:“哇!” 她出生就和娘被关在房间里,爹说外面都是坏人,从来不允许她们外出。等到她慢慢长大,他们家还有人的事根本瞒不住。 这个相貌平平的男人,居然有如花似玉的妻子和粉雕玉琢的女儿。一开始传言还比较善意,只是在夸她们生得好。爹好面子,也乐意让她们示于人前。可是渐渐地,她长大了,而且和爹没有半分相像的地方。 有人说她妈是狐狸精,说她是野种。 日子就变了,爹再也没有笑过,他的眼神变得阴冷,让她觉得很害怕,她们又被关了起来。她每天只能透过狭小的窗户,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她羡慕窗台上的麻雀,它们成群地出现,啄完米一拍翅膀就能飞走,应该是飞到在窗户里看不见的天上。 她没想过,会有一天,一个奇怪的姐姐突然出现,像不羁的飞鸟,能够带她去任何地方。 戴月在市集里把她放下:“吃不吃糖葫芦。” 姜濯筠看着戴月,她只是说:“可以吗?” 戴月愣了一下,心里有点酸楚,这个问题只有吃和不吃两个答案,但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恩惠,都需要姜濯筠小心翼翼地试探…… 戴月觉得自己出现在姜濯筠生命里的时间太晚了,她想着,姜濯筠小时候过得这样辛苦,如果她那时候在就好了。她要给她买漂亮衣服,吃好吃的,带她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戴月当即拍拍姜濯筠:“当然可以!” 糖葫芦的外壳是脆甜的,内里却很酸涩。姜濯筠记忆中,本来不应该存在这样的滋味。那一层金色的糖衣,就和梦一样,只会存在于她的妄想中。 她意识到这是假的了。 她是柔弱的、无力的,她那一天本来应该回家,亲眼看着自己幻想中的“家”崩塌。 从那天开始,她失去了美化记忆的能力,清楚地看见了所有一切从前被刻意忽视的细节,娘身上的伤痕,爹欲盖弥彰的补偿,全都不是相爱的证据。其实,姜濯筠早就发现了,他口中的“爱”不过是谎言罢了。 长大后的姜濯筠回到了识海。 她正骑在戴月的脖子上,戴月坐在市集最高的屋脊上,把瓦片踢得到处都是。姜濯筠心里清楚,这个人其实不太擅长和人相处,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连对人好都不太熟练了。 但这个人还是固执地要把这份好送给她,面对如此星辉,只笨拙地教她看枯燥乏味的星宿的走向。小时候的她明白了这份好,困意朦胧却不舍得睡去,偷偷攥紧了戴月垂落的发丝,值得她记下的东西很少,但她想记得她。 姜濯筠心底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她发现自己不自量力,竟然在怜悯强大无比的无相剑。 要醒来了……她们会分开吗?她不想她们分开。 夜已经深了,姜濯筠看着戴月的眼睛,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很温柔地,映出了她一个人的身影。 堵塞住她喉咙的力量好像消失了,她突然问戴月:“我们会不会永远在一起?” 戴月盯着她的眼睛,突然轻轻吻了她的睫毛。 姜濯筠心中的弦松开,她愣愣地笑起来,她以为是做梦,她每一次感觉到幸福,都是在做梦。她又感觉到幸福了,她真的配有那么好的命吗? 每次高兴到极点,她都觉得哀伤。她害怕快乐转瞬即逝,就像不合时宜的夜昙,灿烂短暂,又总是错过她的目光。 她只是,太害怕了…… “姜濯筠,姜濯筠!”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地叫她啊,戴月…… 她看见了自己的衣襟,有一大片一大片的鲜血。 “回家……”她想有一个家。 姜濯筠意识一沉,彻底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胃炎反反复复,sad 140-150 第141章 无相剑(五) ◎红得刺眼◎ 无相剑找来的所有医修都对榻上人的女子束手无策,他们看不出是何种病症,只说这像是中毒。但此毒举世罕见,竟是无药可解。 短短几日间,天南地北的补身之物如流水一般送入摘星台,姜濯筠的脸色却依旧苍白。 有老者建议戴月去长垣城看看,那里的医者或许保留着最古老的典籍。 戴月来不及多想,将姜濯筠紧紧护在怀中,连夜御剑回了长垣城。 这天,女嬴掐算好时间,果真看着无相剑焦急万分地赶来。她的语气也刻意带上几分忧虑,屏退左右,只让心腹把姜濯筠抬进了内室。 半夜下起了骤雨,无相剑孤身站在廊下,烛火熄了大半,她守在外面却不肯离开。 屋内红褐色的线香一点,姜濯筠就觉得自己浑身疼得厉害,半梦半醒间又呕出一口血来,好歹恢复了意识。 女嬴枯瘦的手从织金纱帐中伸出来,轻轻拍醒了姜濯筠。 “老祖宗,我……”姜濯筠一开口,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女嬴笑了笑:“好孩子,看来你的心病已除。” 想到了戴月,姜濯筠觉得心口涌起了温暖的感觉,她无意识地抿唇笑开,觉得也没有那么疼了。 “你对她满意吗?” 女嬴往日对一个小辈可不会有这样的耐心,她冷漠威严,是所有子民又敬又怕的存在。而现在她和往常家中的长辈没有区别,似乎只是在问询一个外嫁的女儿,日子是不是过得好。 姜濯筠心里很触动,她磕磕绊绊地说:“很,满意,谢谢老祖宗。” 女嬴等她啜了一口茶,又说:“孩子,你还记得我们的使命吗?” 姜濯筠偷眼瞧窗外,在找戴月的身影。她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回长垣城,日日陪伴在身旁的戴月也不见了,她只记得她们最后是在客栈休息。被女嬴兀地一问,她手中的杯子“咣”地一声磕在桌面上,也让她心里一突。 长垣城的氏族,世代有女神信仰,禁地中还供奉着当初随女神出战的神兽图腾。曾经此地还有一方女神庙,但神龙王死后,镇邪山以北的土地崩溃破碎,女神庙也不知道掉入了哪个时空中。 长垣城的女儿们,就是女神遗民,生来背负了和女神一样的使命,需要为救世主引路,为拱卫这个世界奉献所有。 在长垣城,能为使命作出贡献,是一项无上崇高的荣耀。 姜濯筠和所有长垣城的女儿一样,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是我识人不清,竟是害了你,”女嬴状似叹了口气,“你可知道无相剑的真实面目是什么吗?” 姜濯筠心中猛地一沉,她下意识要替戴月辩驳几句,却被女嬴截住了话头。 织金纱帐后烟气缥缈,女嬴的神色让人看不明确,她似乎眉目低垂,流露出几分遗憾。 “无相剑的躯壳是女神选定的,在危机中现世的救世主。但救世主的神魂被天外天抹去了,现在宿在其中的,是一抹异世游魂。天外天无法杀害同一个人两次,便选择蛊惑她,诱骗她成为天外天的帮凶。告知她,只要集齐四滴龙神血便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若四滴女神遗留的龙神血被她带去天外天,我们的净土就再也抵御不了天外天的侵袭,最终会彻底成为天外天的玩物。” “她要找的最后一滴龙神血在你的身上,龙神血选中了你。” 姜濯筠无意识地搓了搓手,她觉得好冷。但她没有意外,她很清楚地明白,自己一旦感受到幸福,便会有更深的绝望等着她。是她太肆意妄为了,沉浸在爱意里,不愿意清醒。所以当噩耗降临在她身上,竟是让她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很渺小、很平常,仅是长垣城无数炉鼎中的一个,猛地被推上至高荣耀的宝座,一时间却忘了应当如何反应。 直到眼泪滴在手背上,她才惊觉烫得吓人……她该感到荣幸的。 “如今你身中剧毒,”女嬴却没有半分怜悯,“已然时日无多,你要努力,让无相剑的心落到净土这一边。这样,她就会留在净土,不会再回去天外天了。” “我会借你一段时日的阳寿,直到你达成任务为止。” 姜濯筠的身上很疼,说不出具体哪个部位在疼,只感觉自己像是被揉碎的纸,再也难以抚平、拼凑。 原来,自己是中毒了,可是每天戴月都守着她,怎么可能会有机会中毒呢……无论如何,她都朝女嬴拜了拜,叩谢她续命的恩情。 女嬴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语重心长地说:“你同无相剑相处的过程中,是不是没注意饮食,可得仔细一些,别让她早早将你身上的龙神血夺取了。” 女嬴仁善慈和,是长垣城所有人的母亲,甚至为了大义能分出寿数。而姜濯筠恰巧在戴月的识海中,见过她取血的模样。至亲、挚友、下属,随便一人都比姜濯筠待在戴月身边的时间更久,但戴月取走龙神血的时候毫不留情。 或许自己身上的毒,确实是戴月种下的。 她是不是沉溺在自己对爱的渴望里了,把冷血无情者的表演当做极致的疼爱。也是,自己这样的废物炉鼎,怎么配得到连天外天和净土都要争夺之人的垂怜。 姜濯筠推门出去,像是苍白的幽魂,她想要调动表情,像往常一样对戴月笑一笑,却发现只能忍着不哭。她又疼又冷,在暴雨的屋檐下迈不出一步,只是望向长廊的戴月,轻轻颤抖着。 她低下头,她接受戴月的好太多了,不好又太少了,没出息的她没办法怪她。 灰暗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双鹅黄的锦靴,它们朝她奔来,急迫地冲到主屋的檐下,踩出比暴雨更大的水花。靴子的主人绕着她转,又踩出一个标准的圆,似乎是细细地观察了她一圈。 “果然还是得带你回来,你躺了好多天,现在居然能站起来了!” 姜濯筠又抬头看她,她的额发正往下滴着水,衣裙靴子都看着沉甸甸的。姜濯筠忽地记起,戴月这身衣裙应该是更浅的颜色,浸水之后深了一些。 戴月的眉眼很锐利,皱眉的时候看上去很凶,或许真的是许久没见了,姜濯筠觉得她忘了自己的嘱咐,应该是时常皱眉,以至于眉心中间留下了浅浅的竖线。 或许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以外,没人见过无相剑狼狈模样,简直像是被雨淋湿的可怜小动物。 会这么急吗?连避水诀都忘了用。姜濯筠难得见到戴月这一面,她有些失笑,就算是假的,她也乐得上当。 长垣城雨季后很快就要进入冗长的冬天,现在就有些冷了。戴月从芥子囊中取出一件鹤氅,轻轻披在姜濯筠身上。 姜濯筠敛眸,戴月平时用来握剑的手,在她胸前熟稔地系着丝带。 她要带她回住处去。 无相剑的修为已经不惧寒暑了,先前芥子囊中装的都是伤药法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是换成了姜濯筠常用的物件。 现在想起她对自己的好,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姜濯筠缩了一下手,不让戴月捂:“戴月,我的手很冷。” 她的手像冰块,挨一挨就过去了。 戴月却把她作怪的手抓住,把她的手按上了自己的脖颈:“我不怕冷,尽管来取暖。” 姜濯筠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就在她逐渐暖起来的掌心中。随着这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难言的安定填满了她,她就这样毫无戒备地在注定会杀死她的人怀里睡着了。 她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不和命运作对。命运是风,她就是被吹倒的草,命运是火,她就是化为灰烬的花瓣。 命运要骗她,她就沉迷其中。 “命运”本人对此一无所觉,她把吻印在怀中人的额头:“晚安,我的小公主。” 随后,戴月提剑起身,融入茫茫夜色中。 女嬴也在等戴月,匕首与琉璃盏都已经备好。戴月捻了几根线香,放入琉璃盏中。 “贵客如此行事,长此以往会对身体有所损耗呢。”女嬴的声音带着关切。 戴月嗤笑一声:“少来试探我,你们长垣城还有这般阴损的续命法子,可得捂好了。若被外面的人知道,少不得又起乱事。” 女嬴听了这话倒有些讶异,她没料到无相剑这个异世幽魂,最先关注的会是净土的安宁。 剖开无相剑凶恶外表下的层层伪装,竟是一颗如此纯善的心么。 但计划已经开始实行,没有办法改变了。女嬴错开视线,罕见涌起几分歉疚。 戴月很清楚,用心头血续命,在正道修士眼中有伤天和,但姜濯筠身上的剧毒除了此法别无他选,她做就是了。 数寸长的刃尖刺入心口,虽然伤口不大,但这匕首不似凡物,一旦没入皮肉就能在伤处涌起开凿崩裂一般剧烈的痛感,让戴月不得不咬紧牙关。 少时她被妖兽啃去大半肩膀,被打上门来的修士万箭穿心,被宗门卧底推下悬崖摔得浑身骨头碎裂,都没有这一把匕首扎入心头来得疼。 刃尖冰冷如雪,那份刻骨的寒意深入脏腑,冻得人止不住颤抖。 戴月为了剜心顺利,彻去了所有护体功法,此时就像个凡人一般,因为疼痛佝偻起身体。 好在戴月常年用剑,对自己也是又快又狠,从未失手。 一开始眼前发黑那股劲过去,斜靠在地上的她就能稍微动一下了。她握着匕首柄,慢慢把琉璃盏挪到放血槽下。鲜红纯净的液体如珠串般滚落在器皿底部,把先前放入的线香染得均匀。 这匕首取血极慢,要保持姿势三个时辰,方能制完一日的用量。 痛到极限会涌现濒死的幻觉,她总会想起生命中无数个过客,最后画面定格在姜濯筠脸上,她无意识地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只剩下姜濯筠了。 她想起上次带着姜濯筠去南界看花海,南界的花极为绮艳,成片成片地,一直蔓延到天边。 那天天气很好,湛蓝天幕下有几朵洁白的云。 云很厚,她们并肩躺在树下,看风赶着天上的羊,世界鲜艳明亮。 那时候姜濯筠还不会说话,但她比第一次见面有精神多了,不一会儿就跑到花丛中去。她朝着风的方向张开双臂,发丝随着衣袖上下翻飞,携着香气的花瓣雨中,好像跳来跳去的小鸟。 戴月觉得,她像小鸟也很好,自由自在、迎风起舞,不会被任何事物牵绊住。 后来“小鸟”衔来了礼物,是一只手编花环。枝枝蔓蔓青绿色的藤草被编得细致齐整,缝隙中填满了浅粉深蓝的小花,像是花草精怪会喜欢的冠冕。 她为“小鸟”低头,接受了这份殊荣。 她不想辜负她的小鸟,多挨几刀又如何呢。 看着前几日取血的痕迹,就连涂过伤药也未曾愈合,小部分结痂连成一片,看着十分骇人。 或许这些难以愈合的伤口像是虫子,女嬴屋子里那只雪灵鸟也盯着戴月看。 雪灵鸟的笼子豪奢异常,就连停放爪子的横杆都是羊脂玉所制,与它的羽毛一般纯白。 美中不足的是,它似乎在渴求自由,笼子的内壁上沾染了红褐色痕迹,应该是喙与爪子挠啄笼子,渗出鲜血干涸而成。 戴月不是第一次见它,它往常都是奄奄一息、无精打采的模样,恹恹地缩在笼中一隅。今日它却罕见地没有扑腾,停靠在了离戴月更近的横杆上,歪着头看她。 戴月不是很想理解它找到知己的心情——显然它把她当成了一只同类,伤害自己也逃不出去的大鸟。 所以她把手指伸进了笼子里,戳了一下它的头。对方不能理解她的嫌弃,只是乖顺地,轻柔地,用羽毛和喙对她的接触回以善意。 …… 姜濯筠的身体还离不开线香,戴月不能贸然回十方台。不日间,长垣城的冬天就来了。 她们在长垣城住下,冬天姜濯筠不愿意挪窝,睡得昏天黑地。戴月觉得这样不好,把她拉起来,里三层外三层把她裹厚实了,拎出去晒太阳。 姜濯筠缩在一圈毛绒绒的毯子里,还算温暖的阳光下,她满足地眯起眼。戴月想起前几天在雪地里看见的胖狐狸,在一边偷笑。 被瞪了一眼,戴月若无其事地去翻长垣城的书简,装作认真学习的样子。 姜濯筠体弱,她想找到法子,让炉鼎也能修炼,或许这样身体会健康一些。 “费那个心做什么,过几年我成老婆婆了,你就不爱……唔,”姜濯筠的脸被捧起来啄了几口,她话也说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缓口气,姜濯筠抗议:“你这人听到不爱听的怎么就不让人说话啊!” “那你说点我爱听的,我不就由着你说了吗?”戴月翘起嘴角,眼神又跑到玉简上去了。 “我爱你,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冷不丁地,姜濯筠突然来了一句。 但等待她的结果和先前并没有区别,她偏头喘气,又听到戴月笑她。 戴月倒是很有礼貌地道歉了:“抱歉,情不自禁。” 姜濯筠轻哼。 “那你会伤害我吗?” “怎么会这样问,”戴月把桌子一推,蹲到她的榻边,“我最近惹你了?” 姜濯筠把她的脸推开,含糊道:“差不多吧。” “那可不行,你要不要戳我几剑消消气。”戴月把归一剑递给她,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姜濯筠的眼睛在剑身上停留了片刻,这把传说中的神剑,利落又漂亮,和它的主人一样。 长剑有灵,与其主心意相通,被姜濯筠触摸的时候发出细微的嗡鸣,似乎很喜欢她。 姜濯筠鲜少与这样的利器打交道,自然不会明白这代表的含义。 戴月却耳尖发红,默不作声地把剑往回收了,先前敞露的脖颈也缩回了领子里。 姜濯筠疑惑,她刚刚有一瞬间,的确在心里模拟了用剑戳戴月的画面。这很放肆,放肆到和原先的她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可能是因为,在戴月身边待久了,被戴月包容着,似乎她做什么事都能被原谅。她错误地理解为,被纵容是因为戴月爱她。可是浑身上下不时出现的隐痛,就是面前所爱之人给予的薄礼,搅得她只有在睡梦中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疼痛让人清醒……爱不过是个幌子。 姜濯筠无数次想问清楚戴月给她下毒的原因,却又怕结果是她不想听的。 她觉得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如果戴月的秤,两端放着她自己和戴月的使命,秤必然会向使命那一端倾斜。 她敛下笑来,心里却很平静,她发现她自己也爱着戴月。 但是她的秤呢?她是被寄以厚望的荣耀之人,如果背弃了使命,她就是罪人。 如果她想做罪人呢?她贪生怕死,想与相爱之人长相厮守。但她看不清所爱之人的心,这个愿望虚幻得像是水中泡沫,一见光就破了。 戴月敏锐捕捉到她的不对劲,刻意扯开话题:“你要是害怕,我就教你一招,用出来的话,就算是我也挣脱不了。” 成名许久,戴月的私藏并不少,其中就有一物名为溺神玉,是一件属水的灵宝。它的来历并不清楚,但玉自创世起就是一件能沟通神明的法器,据传只需心怀诚意,就能借来片刻神力。长垣城这片大地上似乎有着恒久的信仰,戴月冥冥之中觉得这块溺神玉应当就是来自这里。 戴月把溺神玉放到姜濯筠手中,或许这样就能让她有安全感吧? “这可是能借来神力的东西,你若怕我伤害你,用它便是。当然,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光从表面看,戴月手中这块青石灰扑扑的、令人意外的普通,扔在地上就会像滴入长河的水滴,再也找不回来。 姜濯筠以为戴月哄她呢,但在掌心接触到这块石头的一瞬间,她眼前闪过无数的景象、无数的人,耳边出现了无数涌向她的声音,看见的一切飞速融化又流动,变成叫不出名字却很熟悉的一切,嘈杂的声响像是置身千丈飞流瀑布之下,那些尖锐或低沉的音之水雾,离她极近又极远,将她包裹其中。 一个声音同她说:“时候未到、时候未到。” 姜濯筠就已经明白过来,自己终有一天,确实用上了这件法宝。 时间的长河再次开始流淌,戴月的手从溺神玉上离开,这块神器切切实实,完完全全地属于了姜濯筠。 戴月摸了摸鼻子,继续同姜濯筠说一些溺神玉的传说,佐证这件物什绝非凡品。姜濯筠却早已懂了,但她托着腮,静静听面前的人说话,像是要把她的模样记在心里。 身上又开始隐隐作痛,但她的眼眸清亮,完全看不出正在煎熬着。 哄姜濯筠睡下后,戴月照例去城主府剜心放血。只不过今天出了点意外,刀口偏了一寸,飚出的血点把她锁骨、脖子和发丝都沾染了大半。回玉华苑的时候会路过一个汤池,戴月索性进去清洗一番。 隆冬时节热池会有很多人,但冷池无人敢泡。冷池止血镇痛,戴月从没用过,这次倒想试试是不是真有传闻中那么有效。 天气太冷了,即使在冷池,也涌起了一层乳白的浓雾。戴月扶着岸边坐下,池水没过成片的伤疤,有几缕血丝从未愈合的地方溜走,但真的没有那么疼了。 不过,还没等她享受够,岸上就响起了窸窸窣窣衣裙摩挲的声响。为了避免误会,戴月同那人高声道:“池中还有一人,道友别被吓着了。” 姜濯筠听出这是戴月的声音,但她也疼痛难忍,沉默着换了个方向坐进池子。她不想让戴月知道她的痛苦,如果引来关怀,她又要猜测里面有几分真情假意,她不要给她机会。幸好她向来很能忍耐,只要挺过去就好了。 戴月伤口的血稍稍止住了,剧痛也在极寒中变得麻木,只要缠上纱布就可以若无其事装过一天。女嬴的阴损续命之法,可不能被姜濯筠知道,毕竟姜濯筠眼中,女嬴是个慈爱的长辈,戴月可不想破坏姜濯筠心里的净土。 冬夜格外漫长,白雾模糊了两人的身形。 姜濯筠先起身,垂落的发丝在空中晃动,只消片刻就被冻得坚硬。她隔着那片雾,晦暗不明地望着池中那人。 后来她踩到一滴血,沾在她被泡成青白色的脚底,红得刺眼。 【作者有话说】 偷偷更新中 第142章 无相剑(六) ◎我也想保护你◎ 池边的血迹让姜濯筠觉得,戴月有事瞒着她。 这天她一直没睡下,戴月午夜离开的时候她就睁开了眼睛。她感觉到身侧的余温一点一点消散,身上也疼了起来。 她总是害怕夜晚,让她想起,小时候被镇邪山以北那片茫茫黑夜笼罩的恐惧。 被推下山崖的她,腿疼到几乎失去了知觉。她的手也疼得厉害,她只知道要往前爬,却不知道要爬多久。她有时候撑起上半身,往前只有一条不见光的路,她又回头看,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不敢在夜间入睡。每当这时,戴月都为她点着一盏灯,灯到后面变成了蜡烛,最后剩下月光与星辉。戴月哄人的技术并不高妙,总是把她当孩子看,让她很不满。 只是轻拍背脊的感觉很难拒绝,有些时候,戴月会给她哼些曲调,那些曲调轻柔又怪异,和她听过的所有的曲子都很不一样。 女嬴老祖宗好像说过,戴月是异世游魂。那么这些曲子,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吗?戴月在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人呢,会不会有家,有妈妈呢? 戴月会想家吗? 她随即又觉得这些问题很幼稚,但她同样感觉到戴月是孤独的。 正巧,她也很孤独,如果可以的话,让她陪着做个伴吧。 如果还能找到女神庙,她一定会跪在神像前祈愿,让女神知道她想和戴月长长久久地厮守。可是女神庙消失了,她的愿望女神听不到,只能说给自己听。 她又有点庆幸,还好这个愿望女神听不到,不然女神也会烦恼吧。 好像世界上的人,总要去做一些自己不愿意的事。姜濯筠就不愿去想戴月对自己好的动机,看上去好像交易。但那些好,演得太真,仿佛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会突破世界与世界之间的阻隔,降临在自己面前,告诉她往常那些不堪都已经过去,她值得去往很好的未来。 戴月不愿意做的事也很多,她去过戴月的记忆里,往常那些狼狈的、难以回首的时间里,戴月没有说不的资格。或许一些特定的人,身上就会拥有比常人更沉重的使命,这一杆不公平的秤,需要用性命平衡整个世界。 她身为炉鼎,和凡人相差无几。修士拥有长到看不见尽头的生命,她这短暂的、毫无意义的一辈子,只会被湮没在时间这条好长好长的河里。 戴月被选中,被天外天和净土争取,寿数一定会长到她无法想象的地步,会碰到比她遇到过更痛苦的事,要做成谁都无法实现的成就。 她也被选中,被放在秤的另一头,她不奢望整个世界因为她倾倒。但她至少可以,让戴月走到审判的终极。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上,现在只有她是最有资格为戴月死的。 她是个凡人,有凡俗的烦恼,她害怕老去、畏惧死亡。她不由自主地爱上了另一个人,无关荣耀的使命,无关全族的夙愿,无关拯救世界的宏大壮志。她自私而懦弱,但她愿意了,因为这是要帮爱人一个小忙。 把救世主称为爱人,其实是她的贪心。她不知道自己在戴月心里的份量是几何,她只清楚是自己爱得过头,显得长相厮守看上去是她一厢情愿。爱到至深,总想把在一起的时间加到永远,然而相爱是双向选择,人总是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又妄图揣测别人的,哪怕这一刻紧紧相拥,唯一能听清的不过是心跳。 她又问自己,为什么觉得自己对戴月的感情是爱呢?她其实并不懂爱,她没办法证实一件自己不甚理解的事。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与她的理智背道而驰。 真正相爱的人,或许中间留不下怀疑的间隙,而她与戴月之间隔着鸿沟。她胆怯又擅长自我欺骗,贯会矫饰看清的残忍真相。虽然她又被无底线包容僭越,她却怎么也爬不过那道问询的红线,她怕把过往种种爱的佐证一概打成错觉。 很罕见地,这次她没有哭。她被鼓励好好站起来,戴月那双手似乎永远会伸到她面前,只要抓住就会被拉起来。 她还记得自己去过的很多地方,从四方檐角割开的逼仄囚笼,到一望无际的天与海之间,到开满无尽鲜花的荒原。 她撒欢似的跑啊跑啊,有时候会忘记自己的来处,每当恐惧来袭,她都要往回看,漫无目的地、下意识地,她会往回看。 其实她身后是站着人的,那人会一次又一次朝她张开双臂,风会把衣袖吹到飘拂在空中,像是名为勇气的旌旗,指引她奔向真正的去处——爱人的怀抱中。 如果她值得那个答案呢? 姜濯筠摸出戴月送给她的玉,决定跟上去问清楚。溺神玉似乎知晓了她的愿望,在她身上覆盖了一层光膜,来来往往的侍女都未曾发现她。 路线七拐八弯,她发现周遭景象逐渐变得熟悉,原来是城主府老祖宗的厢房。她每日都会被接到此处,接受线香续命。或许戴月被传召,是老祖宗有要事相商。 姜濯筠原本想回去的,如果她没能听见戴月那声极短暂的闷哼。一股血腥味蔓延出来,姜濯筠没来由升起一股焦躁。她在门口来回走了走,从一扇半开的窗中,窥见了她一直追求的真相。 戴月的发梢透过昏黄的烛光,已经泛起灰白色,胸口敞露在外,心头位置不偏不倚地插着一把匕首。姜濯筠知道,戴月身上的伤很多。但她从没见过戴月心头那些新的、密密麻麻的伤口。 这块死肉可怖狰狞,新长成的红白色肉芽尚未结痂,像纠缠的蛆虫……不大的地方,不知道被割穿多少次。 戴月脸上的神色是她未曾见过的痛苦,因为疼痛洇开的冷汗很快又把血迹冲成淡粉色。 匕首血槽下,摆着琉璃盏,盏中就是她日日用于续命的线香。被她爱着的人,视若珍宝一般,小心翼翼护在怀里。 姜濯筠几乎被钉在原地,她死死盯着那把滴血的匕首,浑身像是失去所有力气,半点动弹不得。胸中传来一阵剧痛,仿佛匕首割破的是她的心口,她捂住嘴巴浑身颤抖着,拼命咬着颊肉,不发出一丝声响。 扶着墙跌坐在地上,她的耳中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长垣城的女儿,把女嬴视为母亲和君主,对她不得违逆。可姜濯筠却忘了,女嬴一直把戴月视为难以控制的无相之剑,要她不惜一切代价把戴月攥在手中。她不过是,净土钳制戴月的棋子,她的生死在被选中的那一刻就变得没有意义了。 所以,她身上的剧毒是女嬴下的,为了拿捏这柄了无牵挂的无相剑,她就该是那个被人为造出的、注定会灰飞烟灭的新的牵挂。女嬴要戴月因为她的存在和死亡对净土永远愧疚,困在此地永世不能自由! 姜濯筠发现自己的爱会害死戴月,难道她也要做牢笼吗,让给她自由的人失去自由? 她不要这样。 戴月才从剧痛之中缓过神,心口的滴答声堪堪让她习惯了。她想说些什么话让自己清醒一点,便没话找话问女嬴:“你们长垣城娶*亲是什么章程?” 只是问这话,会让她心跳更快些,心跳得快了取血又更疼。但戴月还是想知道,她得把和姜濯筠结为道侣提上章程,聘礼采买、场地布置、派发名帖都需要花时间。 “长垣城的女儿都是女神的遗民,相恋之人互通心意后,向天地昭告便可,随后便是些寻常宴席。”女嬴道。 戴月发现这次女嬴说的话和往常不一样,没那个阴阳怪气的劲,她觉得很新奇:“你这日理万机的大神仙,难不成还真的有过心上人不成?” 女嬴淡笑几声:“贵客远道而来,那个世界也有一套规矩吧?长垣城结亲一事也能按您那边的规矩来。” 戴月抿唇,在她的那个世界,结婚……要去一趟国外。不知道是不是太疼了,她似乎听见了钟声,这个世界没有的钟声。证婚人站在洁白大理石的台阶上,夕阳透过巨大的彩绘玻璃窗,在纯白的礼堂泼洒出绚丽的碎芒。 但这一切都是面前女人裙摆的陪衬,她单膝跪下,为她推上一枚戒指……戴着白色头纱的女人,突然掀开头纱把她罩住了。 戴月看见了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睛,对啊,她的新娘就该是姜濯筠,哪怕是在幻觉里。 伤口又传来针扎般的隐痛,戴月觉得眼前发黑。几次深呼吸以后,寂静的室内只能听见雪灵鸟爪子刮擦横杆的声音。 “贵客,最后一滴龙神血兴许不久就会有消息了。在我黑楼中,有一处学宫试炼,若您顺利通过,便能打下玄武印记,以便承接您的大业。”女嬴冷不丁开口,戴月只觉得昏花的眼前又清明几分。 她想起记忆里那个极为渺远的世界,车水马龙、霓虹灯闪耀,快要忘干净的那个角落,竟然是自己真正的故乡吗?可是自己在这里轮回太久了,或许灵魂早已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身边又有了姜濯筠,她一时间不舍得离开。 戴月没向平时一样急切,女嬴却明白了,但她什么都没说。 “这只鸟……叫什么名字,关起来也就罢了,为什么非要剪它的翅膀?” 因为失血过多,戴月的指尖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白色。雪灵鸟用鲜红的喙啄了一下她的指甲,爪子也没有先前那样吵闹,似乎怕惊扰到戴月的休息。 雪灵鸟从来不亲人,女嬴养了它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它和人互动。 剪过翅的鸟飞不起来,一身美丽的翎毛,若不能翱翔天地、追风逐月,只能一辈子困在牢笼中供人赏玩,戴月觉得很可惜。 “这种鸟很娇气的,如果不关起来,迟早被妖鬼撕碎,”女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笑了一声,“不过一个小玩意,没有名字的,管它叫什么。” “不剪翅膀,这些小玩意就不会认命,高傲得很,会一直扑腾直到死去。” “飞不起来,念想就断了,不会那么闹腾了。” 戴月挠了挠雪灵鸟的下巴:“有妖鬼,就把妖鬼杀光,怎么能一直关下去呢?” 雪灵鸟眯起眼睛,享受着突如其来的按摩。 “小畜生都很薄情的,你今天把它放走,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它了。它又哪里懂得你把它关起来的苦心……锦衣玉食养那么久,一个不注意就偷偷死在外面了。” 女嬴似乎深谙此道,她的笼子空了又满,满了又空,雪灵鸟虽然长得差不多,但不可能是同一只。 “你……”戴月也不知道女嬴到底爱不爱这种鸟,说不爱,女嬴只养这一种,说爱,又不管雪灵鸟的死活。 “算了,你要是真喜欢,别再抓了。有翅膀的鸟是关不住的,你看着它们自己飞不好吗?” 戴月的心里也有一只小鸟,她希望她的小鸟自由飞翔。 回到玉华苑的时候,姜濯筠没在睡,她坐在镜子跟前梳头发。如缎的乌发从她肩头滑落,玉梳洁白,在初晨下闪耀如水。戴月熟练地接过梳子,替她绾发。 姜濯筠透过镜子看戴月,她眉目低垂、轻手轻脚,似乎在侍弄什么稀世珍宝。 可惜她的心不是石头。 姜濯筠正想鼓起勇气说些什么,戴月也开口了,苍白的面颊上泛起几分血色:“阿筠……愿意和我成亲吗?” 说完这句话,戴月突然变得很忙,她想摸摸鼻子,发现手里捏着玉梳,想把梳子放回妆奁又碰掉了几只簪子。戴月连连说着抱歉,又蹲下去捡,猛地站起来眼前有一瞬间发黑,但她硬是抓着桌子边缘,站直了身体。 姜濯筠想起,上次她们在雾泽灵洲长街上的游船,已经演过了一次结亲的戏码。结亲的仪式是真的,长街上所有人都是婚宴的宾客,她们也受到了祝福。如果这些不算假的,她们已经是新婚眷侣了。 她知道女嬴和神龙王最终的结局,但从未和戴月说起过,一死一生的爱侣,多么可怜啊。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当时她抢在戴月前面,拿到了代表神龙王的面具。 「如果我们的结局也会变成那样,我希望成全你的人是我。」 她当时是这样想的。 窗外是大片竹林,她名字中的“筠”就是竹子。竹子心中空虚,只知道一味地迅速长大,成一片林,好保护脚下的土地。她正正经经、浑浑噩噩地长到这么大,一直不明白自己要追求的是什么,心中空落落的,只有虚无。长垣城的女儿,要做的、要背负的,就是她应该做的吗? 竹子不能开花的,开过花就要死了。她动心了,难道会比竹子开花的下场更好吗? 她得到爱了,在她最怀疑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卑劣,但她始终无力,没有办法去保护她的爱人,只能选择变得可恨。杀一个两情相悦的爱人,多么可怜,她不要戴月可怜。 她要当一个骗子,可恨的骗子。 戴月看着姜濯筠,觉得她这一瞬间变得有点陌生。姜濯筠的笑容疏远又得体,就像第一次见面那天,站在待选的炉鼎堆里那样。 “能被贵客喜爱,是我的荣幸。” “我必须向您坦白一件事,我是最后一滴龙神血的容器,因为畏惧死亡,所以一开始便不怀好意地接近您。骗取您的信任,希望您最后会手下留情,放我一条生路。” “但是,我是长垣城的女儿,背负为您开路的使命,希望您成全我,让我变得光荣。” 姜濯筠觉得自己还是太高看自己了,光是说出这些话,心就像要裂开一样。但那又怎样呢,在这个世界女神庙都已经消亡了,没有人会知道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她哪有那么崇高,戴月在这个世界只会痛苦,她也是戴月的痛苦之一。这个世界对于戴月来说不过是一个牢笼啊! 戴月有自己该去的地方,那就让她送戴月回家。 她要戴月自由。 戴月突然觉得伤口很疼,疼到她几乎直不起腰。她还没明白姜濯筠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手里捡起来的簪子无意识扎穿了掌心,一瞬间鲜血淋漓。她意识慢了半拍,去牵姜濯筠的袖子:“阿筠,你说什么……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是说,我不会爱上一个注定要杀死我的人,”姜濯筠抬手给了戴月一巴掌,“你现在放过我,以前那些人不是白杀了吗?”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一个冷血无情的女人,要我提醒你吗,明霓夜、白荼、祁望舒,都被你残忍杀死了。我不过是跟你睡了几次,你凭什么觉得我是你此生挚爱?我对你客气,那都是害怕,别自作多情了!” “别说了!”戴月心里最深的痛苦,被面前这个人毫不留情地戳中。她想辩解这些并非所愿,但是事实就是她杀了她们,还得到了好处,从一个寂寂无名的修士,一跃成为鸿元大陆无人敢惹的无相剑。 这个“并非所愿”太苍白太可笑了,但最痛的莫过于姜濯筠亲口告诉她,她不爱她。她原以为,她这样的人迟早要走,没必要付出什么感情。但她遇上了姜濯筠,她这样残忍卑鄙的攻略者,最终能在一个本土人身上得到救赎,应该留在这里。 她原以为能卸去所有伪装,在认定的爱人面前展露自己的犹豫与脆弱,她害怕杀戮了,她不想再杀了。这里有人能宽恕她的罪行、原谅她的罪孽,让她感觉到安宁,她要和她过一辈子。 但是,她不爱她……不爱又怎么样呢?她是无相剑,想和一个人永远在一起,有无数种方法能实现。 “姜濯筠,”戴月突然摸上了她的脸,留下一道猩红的指痕,“嫁不嫁我,不是你说了算的。” …… 她们开始冷战。 但奇怪的是,长垣城所有人都知道,姜濯筠要和无相剑结亲的事。婚宴安排在城主府的运作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那位传说中颇为好命的低贱炉鼎,正待在冷清的玉华苑中,和一个侍女一起生活。 和她中选前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 姜十九也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她主人的身体似乎变差了。老祖宗送来的棕褐色线香,据说能调理身体,主人也叫她泡在水里毁掉,说什么也不肯用。 姜十九在主人睡着的时候,偷偷点过几次私自保住的断香头,但这样杯水车薪,主人的身体依旧一天天败落下去。 或许还有一处不同,那位声名狼藉的无相剑,主人的定亲对象,会时不时地出现在玉华苑里。 但两人就是不见面,更不会说话。 这似乎并不像爱侣应该有的相处模式。 玉华苑中,支起了一个药炉,姜十九每日尽心尽力熬药,希望主人能活久一点。 无相剑这个寡言的剑客,据说接受了老祖宗的试炼,经常出入学宫,身边那些黑楼的人对她怕得要命,亦步亦趋的,好像无相剑才是她们的老大。 姜十九也想去黑楼,据说在那里就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女人。无相剑一不配合,黑楼的人就求到她们玉华苑来。再后一晚上,主人和无相剑说了几句话,无相剑又回学宫继续试炼了。 别人都说无相剑厉害得很,姜十九却不觉得。在玉华苑,无相剑能为了主人和她说句话付出一切,很可怜的样子。 戴月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女嬴会一个换命的法门。威逼利诱好几天,对方也只答应,得到刻痕之后,就把换命教给她。 虽然她对学宫试炼兴趣缺缺,但这次的八卦让她觉得有些意思,她学会了怎么把自己的剑气放在自己想保护的人身上。 她多喝了点酒,忘了自己还在和姜濯筠冷战,大剌剌地闯进了人家的卧房。 “阿筠,别睡了。” 半夜被拉起来的姜濯筠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但随即,她闻到了戴月身上浓烈的酒味。 很难得见到戴月这么不清醒的时候,姜濯筠也不用装成一副厌恶的模样。 她托腮看着这个人,她很久没有看她了。学宫试炼应该是很辛苦的,戴月身上又多了新伤……但是也还好,没有严重的。 戴月摇摇晃晃的,嘴里又崩出几个字:“我教你……练剑。” 姜濯筠被她牵住,走到院子里,她觉得好笑,也不挣开。 “学了剑,就不怕我了。” “……”姜濯筠眼睫垂了下去,有点想哭。 不得不说戴月对剑十分熟悉,即使酩酊大醉,对剑诀也能精准把控。 姜濯筠被她圈在怀里,手作剑指,被她的手握着,比划了几下。 一股剑意的流在她贫瘠的经脉里形成,这应该是不属于她的剑气,但却很听她的话,能根据她的心意运行。 “……它保护你,即使我消亡。” 耳边低声诵念剑诀的声音隐去了,只留下这句意义不明的话,姜濯筠心里一惊,又笑出来。 “戴月,我也想保护你呀。” 第143章 无相剑(完) ◎梦中的婚礼◎ 长终城最中央有一处神龙王的塑像,每当一年中白昼最短、夜晚最长的那天,总会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她戴着一顶织金帷帽,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长终城的人们不知道她第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或许是数十年前,或许有了数百年,或许从长终城这座塑像落成的那一年的冬至开始,她就在出现这里了。没有人知道她来这里的原因,可能有人和她搭话过,据说她的话语里总是充斥着淡淡的哀伤。 玄武圣使知道这个人是谁,她是很讨厌这个人的。但手下的星宿和她报告这个人的踪迹时,她却不会像往常那样,用一些尖酸的话语去讽刺挖苦这个人,而是摆摆手,仿佛放下了什么恩怨似的,说一句“随她去吧”。 这次戴着帷帽的人,似乎带了一个小辈。 日落时分,塑像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即使那么巨大的、气派的塑像,它的影子投射到离它本身很远的城墙上时,也变得渺小,就如真人一般。 姜濯筠看着沉默的女嬴,她也站在城墙前,织金帷帽被夕阳映照出绚丽的光蕴。女嬴的影子与塑像的影子并肩而立,仿佛那里也站着一个人。 女嬴的目光掩藏在帷帽下,姜濯筠看不清楚,她猜,女嬴大约是在看塑像吧?神龙王塑像光荣且不朽,沐浴着永恒不变的阳光。或许女嬴和神龙王也曾来过这处城墙,千万年前,太阳让她们留下的影子,也会像今天一样吗? 在一片柔和的寂静里,夜幕缓缓降临。白天广场上人们来来往往,现在也走净了,只有塑像安安静静地站着。月光投下,神龙王塑像莹白如玉,女嬴走近它,帷帽逐渐往后倾斜。夜风把她的帷帽吹开,显露出苍老的面容,她扶着塑像轻轻咳嗽。 “我老了……但是没关系,我们最后都要去同一个地方。” 姜濯筠耳力比常人好一些,她听见了女嬴的低语,也不知道在向谁倾诉。长垣城的女儿认为哭泣是脆弱,她们要永远坚强、永不屈服。 但天会下雨,天可以哭。细细密密的雨丝,可以把分离已久的天地连接在一起,为什么生死就能轻而易举断了连接呢? 姜濯筠对女嬴的感情很复杂,她崇敬女嬴,也恨女嬴,因为女嬴的安排,就是她不可违抗的天命,让她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但现在她突然平和了下来,有很多时候,她在感谢女嬴选择她,让她得以和戴月相遇,哪怕结局不尽如人意。 她向来很善良,从来没有过反抗的念头,她应该知足的。有时候,她也在想,是不是在更遥远的地方,或许是另一个世界,也有什么东西在操纵女嬴的命运呢?女嬴或许和她一样,都是渺小的。 她不怪她了。 “孩子,你觉得做选择的人,和被选择的人,谁更痛苦?”女嬴问她。 关于女嬴杀死神龙王的传言有许多个版本,有的说她利欲熏心,为了长生不择手段,有的说她迫不得已,要守住极北之地的安全……但女嬴始终没有对那些话回应半分。 女嬴坐在神龙王塑像的手掌心,仿佛回到了从前还是神龙王珍宝的时候。她也难得谈性大发,抓着姜濯筠说起她从前的事。 她这个人,小时候性格顽劣、作恶多端。当时长垣城仍处在蛮荒未开化之地,女神之力稀薄。天外天降下蛊惑,让此地血脉**,繁殖出许多肮脏污秽的孩子,玷污了女神遗民的血脉。人数极速上升,终于闹饥荒,使得女神的遗民几乎死绝。 家人想把她分食,或是剖开她易子而食。柴刀劈下来的时候,斩断了她和家人所有的缘分,她往常就不听教化,因为她极早开慧,明白那些都是来自天外天的虚假箴言。 不知何种缘由,庞大数量的死亡并没有滋养天外天,而是作为活祭唤醒了女神。她和许多孤苦的孩童,共同受到女神的感召,杀死被蛊惑的血亲,替他们赎罪,这样血亲死后不必下地狱受折磨。意外的是,在血亲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竟能恢复片刻清醒。 她们对她说了“谢谢”,她却不懂了。 可惜孩童的力量薄弱,活下来并逃入禁地的,只剩下她一人。再往后便是唤醒神龙王,被送入学宫,此后便作为人族领袖一直存活着。学宫中人慈和严厉,她千万般不愿,也被迫洗去嗜杀天性,竟是装上好人了。 只是天外天贼心不死,在学宫中大肆杀戮,就连指引她走向正道的长者,最终也因为不肯泄露她的行踪被活活烧死了。那一天她才明白,没有力量就无法守护来之不易的安宁。 和神龙王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和谐,净土万物终于回到了正确的轨道。她做了一个噩梦,梦中天外天仍在窥伺这方小世界,醒了之后她几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陷入极端惊惧难以安抚。神龙王不愿她一直活在恐惧中,偷偷前往净土外查探。 却没想到,即使是神龙王那样的强者,也会被天外天在灵魂中动手脚。而这时她身边已经有了强力的臂助,尽管她自我欺骗,相信爱人的灵魂依旧宿在原先的躯壳之中,四圣使却没有像她一样懦弱,能一眼看透来自天外天的虚假灵魂。 这样理智、这样果断的手下,如女儿一般被神龙王和她共同疼爱的手下,也是长成了参天大树。她和神龙王该欣慰的,只有把世界交到她们手中,才能一路走到最正确的未来。 可她不愿意接受。 她和神龙王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不能适应失去对方。她宁可相信,神龙王只是被消去了记忆,她的小龙一点也没有变。那不是占据她爱人躯壳的灵魂,那就是爱人本身。 后来她在手下们焦急的催促中,把手臂捅穿了爱人的胸口,却对上了一双平静的眼眸。 天外天的来客怎么会爱她呢?那分明是,那眼神和她的小龙没有区别,带着她熟悉的爱意。又更浓烈一些,小龙仿佛在看她,又在看遥远的未来。 神龙是不会老死的,神龙只会消亡。 如果没有意外,她们应该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可是爱飘忽不定,容易消失,容易变得平淡,那个时候人们总会分开,然后各自遗忘,逐渐地,就想象不出还在一起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了。 可是她在虚假的爱人眼中,看见了她们理应走完的一生。 “神龙王”垂下头,在她的肩头落下一吻,仿佛往常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它似乎在乞求原谅,它或许受到躯壳的影响,也把自己骗了。它爱上女嬴,想要背弃天外天交给它的使命,藏头露尾地,和她过一辈子。 “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爱你啊。”它想这么说的。 最后它垂下头,说:“还是被发现了。” 它不是神龙王,但它想用自己的身份,用自己的名义爱她片刻,哪怕会死。 女嬴却不想继续了,她瑟缩着离开,仿佛疯了一样,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着远离了它。粘稠的血液不断流淌,女嬴慌乱地倒退,手掌、衣袖、裙摆、鞋底以血为墨,在大地上涂画出一个骇人的符号。 她好狼狈,旁人完全看不出来,这个疯癫的女人的手中寄宿着女神的力量。 祖巫白虎圣使颇为冷淡地看着一切发生,似乎像是局外人。 “母亲,多么难看啊,”白虎圣使说,“它自己都承认了,它不是神龙王大人。” “是它,杀了神龙王大人。” 在朱雀圣使怨恨的目光下,白虎圣使斩下了女嬴的手臂,再一次用手臂捅进了“神龙王”的心窝。自此虚假的“神龙王”带着神龙王残存的魂魄,回到了天外天。 看见这一幕的朱雀没有说什么,她是最早发现神龙王异常的,她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但她从此憎恨白虎,因为白虎把她心里最后的侥幸都掐断了。 青龙缄默不语,此后从长垣城离开,再也没回来。 玄武对女嬴失望,觉得她不堪大用…… 杀死“神龙王”,她得到了不死的诅咒。她的手臂被白虎圣使取走,据说要留给这个世界上真正的救世主。 许多年后,女嬴依旧没能忘记当年的一切。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变了,或许神龙王出现也不会认得她吧。她把这些话说给姜濯筠听,似乎在表明,她们的处境是很像的。 姜濯筠和戴月的结局,女嬴已经编造好了。她们会和她们一样,其中一方带有遗憾地死去,然后在另一个人心里永垂不朽。 她把这样的结局摊开,提前告诉了局中人,是在期待什么吗? 姜濯筠觉得,女嬴是想让她接受这一切,不要反抗。但女嬴太高看她了,她怎么会反抗呢,她早早就接受了,这还不够吗?神龙王和女嬴那样强大的人物,都要接受摆布,而她不过是个普通人,难道会有改变一切的机会吗? 后来她乖顺地点头:“老祖宗,世界上会有不痛苦的人吗?” 不论是做选择也好,被选择的也罢,凭什么就能逃脱痛苦呢? …… 戴月又回来了,这次她似乎伤得很重。听姜十九说,无相剑似乎和八卦之一的嬴坎打了起来,在学宫中逼出了她的本体,还拔掉了嬴坎的牙齿和毒腺,险些把那位八卦大人打死。 姜濯筠觉得戴月不该是那样狠毒的人,应该是近来她对戴月的态度不好,惹她生气了。戴月抱着剑,在她的卧房门口坐着睡着了。姜濯筠有些费力地用帕子给她擦了额角的汗,虽然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但她做完后手抖得厉害。 她扶着墙回卧房,极为疲累地躺下。不用线香后,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戴月的脸上却出现了血色。 或许……这样就不会再借戴月的命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沉入梦乡的,但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了。她又通过梦境进入了戴月的识海,因为这里有许多她不认识的东西,也感知不到任何灵气。 她穿着繁复的、洁白的长裙,用料奇特,像是纱制成的。她漫无目的地走在长街上,路中央有四个轮子的铁制法器,跑得飞快,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催动的。天色阴沉,一入夜就下起雨来,路上蓄起积水,映照出了全然发着光的一切。如果不是她抬头看,或许还以为仍然处在白昼。 这里就是戴月的世界吗? 她站在一个屋檐下避雨,突然有两束光打在她的身侧,雨丝在光束中变成金色的穗子,不断沉入积水,把整个世界搅得破碎而混乱。一个人逆着光跑到她面前,把手里一大捧火红月季往她怀里塞,又握住她的手腕:“走吧阿筠!” 在花香里,她被迫提着裙子跑起来,她不知道戴月要做什么,但她能感觉到戴月很开心,她也不由得笑起来。 法器停在一处礼堂,她和戴月被簇拥着站在中间。戴月突然单膝跪在她面前,把一只闪闪发光的戒环推上她的无名指。戴月又像忘了做什么似的,又站起来问她:“阿筠,我们结婚好不好?” 结婚……是成亲的意思吗?姜濯筠鼻子一酸,突然抬头望了望四周。有耸立的巨大白色圆柱,还有红色的、圆顶的房子。远处的广场上,卵石铺成规则的形状,身后是一片蔚蓝的大海,被琉璃制成的墙壁阻隔。 她整理好情绪,觉得自己可以开口了,可是一张嘴眼泪就淌了下来。她又深吸一口气,笑开:“好!” 在她答应的一瞬间,四周的人群传来听不懂的欢呼,戴月抱着她的腰原地转了一圈,一群白鸽扑棱着翅膀,飞向了遥远的天空。 她觉得好幸福,是假的也会感到幸福。 醒来以后,戴月已经不见了,她的院子里多了一只鸟笼。 姜濯筠从很小的时候就见过这只雪灵鸟了,她看鸟觉得可怜,不知道鸟看她会是什么心情。后来她就很少见到了,因为她觉得羞愧。这只雪灵鸟和她小时候见过的并不是同一只,但一样美丽。 它的神态看上去,和从前的见过的任何一只都不同。它没有决绝的神色,是温和的。 姜濯筠喜欢看着雪灵鸟发呆。 她曾经想放掉雪灵鸟,却总是不敢和女嬴开口。算了,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还是让它待在笼子里吧。 姜濯筠时常想起戴月梦中的场景,在戴月的故乡,她和戴月成亲需要穿纯白曳地的长裙。但在这里,嫁衣还是崇尚红色,新娘要手绣金色纹样……她唤来侍女,在纸上画下了长裙的模样。 “……衣料要素色的,银白或者象牙色。” 侍女却很疑惑,这个世界活人不穿纯白的裙裳,但……姜濯筠如今是无相剑的未婚妻,无人敢触她霉头。 这桩稍显急促的婚事,最后还是敲定了。 …… 无相剑要与长垣城结亲一事在鸿元大陆传开,因为隔了镇邪山破碎暗域的缘故,许多来贺喜的人未到,只随了礼物。 没人愿意和破碎暗域的妖鬼玩追杀游戏,除非到了无相剑那种境界。真能随意前来的,已经成了一方大能,大多闭关或者行踪不明。 不知道什么缘故,长垣城外的世界似乎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据说许多与十方台接壤的小门派都被接去昆仑避灾了,恐怕是在担忧无相剑之前那一剑会惹恼涉幽宗,招来什么报复。 手下人也接到了昆仑的善意示警,戴月随手下定夺,最后传回来的结果是,十方台的领地走了一小波人,大部分不愿意离开。归一门则毗邻天道宫,较为安全。 因为无相剑声名狼藉,这场喜宴,外面来的宾客稀少。 戴月毫不在意,她这几日忙着学宫试炼,很少去见姜濯筠,女嬴答应她的换命法门也已经交到了她手里。 万事俱备了。 戴月难得有这么轻快,她这次轮回多数时间都花在提升实力和领地护卫上,即便招纳许多英才,也有分身乏术的时候。 而现在她只要等着喜宴开始,就能安稳地度过余生。 虽然这场大典是她单方面逼迫姜濯筠参加的,但她其实不相信姜濯筠说的话,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等到大典结束,她就和姜濯筠解释清楚。 她是不会伤害阿筠的,她不要再杀戮了。 现在涉幽宗看着很老实,如果和阿筠换命,往后需要解决那个伪神的时候,就让阿筠拿走她的命,一样可以保卫这个世界。 上次被祁望舒暗算之后,她记住了这个教训,她在阿筠身上放了一道护体剑气,再配以神器溺神玉,就算归一剑暴动,这两件东西能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撑很久。 她想给姜濯筠一个家,她很早就说过的,可不能失约了。她发过誓的。 姜濯筠这边也有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她怀孕了。 女嬴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戴月确实是青龙圣使的后代,也是她女嬴的后代,同样拥有创生的能力。 如果这个孩子出生,净土就会拥有属于自己的救世主,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神魂来自异界的无相剑身上。 姜濯筠摸着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怔愣半晌,这里面居然已经有生命了吗……她和戴月都要做母亲了?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 大典开始了。 戴月按照长垣城的规矩,穿上了大红喜裙。姜濯筠出现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呼。她穿着一件雪白的丝绸曳地长裙,裙摆宽大,浮动着绮美瑰丽的华光。 她太美了,她的乌发被简单挽起,头戴一层薄如蝉翼的鲛绡。白皙精巧的下巴在雾纱中若隐若现,嘴唇用口脂精心描摹过,粉嫩靡丽,像是细雨中湿软的花瓣。姜濯筠眉目清冷、冰肌玉骨,其实很适合素色,现在的她更加纯洁神圣,像浓绿雾林深处泣露的白山茶,在清浅的阳光下,散发着虹色光蕴。 满目火红的海洋,统统成为了她的陪衬,像是炎夏焦土上落下的,不合时宜的一片雪。 净土的人不认识这件裙子的样式,但戴月知道,这是婚纱。她仿佛现在才明白自己想追求的是什么,往日随波逐流的感觉在此刻归零,她找到了可以停留的地方。她会从不断轮回的痛苦之中解脱,和面前这个她爱的人共同迈向未来,她的时间终于可以转动了! 戴月向姜濯筠张开怀抱,姜濯筠和往常一样跑向她,所有来参加喜宴的宾客脸上都不禁扬起笑意——就像那场梦中的婚礼——轰!!!……远处传来爆裂的响声,随之而来的是惊天震动,女嬴布下的守护结界被什么东西像废纸一样撕碎了,消失地无影无踪。 极短的一瞬间,大灾厄从千万里外波及喜宴中心,场上又有什么炸开了,碎肢残骸伴着鲜血如雨落下,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几乎听不见,耳膜刺痛,眼神无法视物,只能隐约看见橙红的火舌和黑灰色硝烟。 而这只是第一波,结界被撕开的瞬间,城外妖鬼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入了长垣城,根本防不胜防。很快,雍容庄重、富贵华美的长垣城就轰然崩塌,成了人间炼狱。不论修士还是凡人,很难胜过突袭的妖鬼,一旦被抓住,就会被那些全无神志的可怕畜生嬉笑着撕扯分食,咀嚼声与惨叫声混在一起难以卒听。 戴月把姜濯筠护在怀中,归一剑已经出鞘。 黑楼众人、护城队、城主府亲卫从四面赶来,为幸存者指引方向,众人退至城主府方向。 姜濯筠被戴月抱着,这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她只要乖顺地躲好就能被戴月带着突围出去,最后生下有着救世主血脉的孩子,她就活下来了。 恐慌、无力、庆幸等诸多情绪同时在姜濯筠的心中涌现,她*紧紧地抓着戴月的衣襟,越过肩头回看:嬴氏族人自知血脉浓厚,从孩童到八卦,毅然与避难人群分开,义无反顾地投入了城外浓郁到像只纯黑巨兽的破碎暗域中……这个方法确实有效,引得众多妖鬼往城外跑。 长垣城嬴氏唯尊,血脉层层歧视,到了让任何一个人都难以忍受的地步,平时里趾高气昂的嬴大人们,此时竟是悍不畏死,要大多数人活! 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戴月安慰她:“没事的,阿筠别害怕,你不会有事的。” 但她好奇怪啊,一点都不满足这个答案。因为这样的话,就只有她一个人得救了。她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拯救所有人存在的吗? 稍有些神志的妖鬼口中不断重复念着:“救世主何在?救世主何在!…” 在探知到戴月这个异常强大的修士后,那百十丈高的畸形扭曲的怪物,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尖啸声。很快远处响起共鸣,像是在用声音传递狼烟,尖啸声沿着一个方向连续不断地要传到某个存在那里。 戴月明白这是冲着她来的,她瞥了一眼城主府的方向,对手下道:“先把夫人送进城主府。” 被姜濯筠搂着脖子不放,戴月有些为难,她只好对姜濯筠咧嘴一笑,又哄:“阿筠别怕,我很快就回来。” 话音未落,戴月感受到一股极致尖锐的寒意,她似乎正在被什么认知以外的东西盯上了!她下意识去看远处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天,却发现,那里睁开了一只巨大、沉默却压迫感极强的紫火独眼。硕大布满绿色粘液与血丝的巨型眼瞳,略为一转向,映照出百十里之外渺小的无相剑。 它与戴月视线对上的一瞬,就在空中对撞出无形杀招,空中漂浮的一切有形之物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洞穿妖鬼的头颅和洞穿挡路的碍事云雾一样,毫不费力。目之所及,皆是飞灰。 它闭上了眼,像是巨大的烛火在暗中熄灭,似乎隐于茫茫暗域。融进黑暗的那一刻,整个世界像是失去所有声音,留下引人窒息的诡异寂静。唯有心跳鼓噪不停,一下、两下、三下……它,它去哪里了? ……它又睁开眼睛了,但亮起的,却不止原先那轮紫火。在它周围,密密麻麻的,全是嗜血神话巨兽的眼眸,它们一霎亮起,竖瞳紧缩,如同一团扭曲而恶毒的星河。 许多修士看见这样让人惊骇的景象,双腿不自觉抖动,巨大的绝望侵袭着所有人的心灵,他们放弃抵抗了。就连无心智的妖鬼,也在血脉上被那些云雾中看不清的东西狠狠压制,肢体扭曲地蜷缩在地上,颤抖不已。 云雾在向它们身后掠去,不,是它们冲出云雾了。一条姿态诡异的尸龙,似乎曾被时间侵蚀到仅剩骨架,但它绵延千里的丑陋身躯上,却拼凑了无数具人类的血肉;羽翅耷拉、血肉离散的巨大怪鸟,扇动令人作呕的腥臭罡风;就连传说中瑞兽的模样,也被篡改为皮肤僵绿、红毛黑牙的索命凶灵……而在那些恶兽的背后,是一团长满了眼睛的巨大黑色肉球,肌肉不断蠕动,眼眸不停开阖,紫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笼罩全身。 正是涉幽宗召唤出来的伪神! 涉幽宗与大陆接壤的地方理应在十方台,可前几日传来的讯息还是一片祥和……如果十方台不是在极短时间里被这支涉幽宗的队伍覆灭,哈,可能吗? 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弱小妖物和人类也能共存的十方台,在她不知道的角落完全毁灭了吗? 紫火的眼中,颇为人性化地带上一丝嘲弄。 戴月猛地握紧了手中的神剑,她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得到四滴龙神血的洗礼后,就有无限接近神的力量……她突然明白了涉幽宗突袭的原因,因为,现在她这柄女神的礼器,不过是个半成品。 姜濯筠感知到了什么,她拉了一下戴月的衣袖。戴月像触电一样,把她的手甩开。 “即使我不是完整的礼器,我也一样能……”即使,她是半成品,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一定会有办法的……杀不掉就自爆,只要能近身,绝对不能在这里打。 她的阿筠,不可以被波及。 漫天妖魔迫近,戴月把姜濯筠往城主府的方向推:“姜濯筠,听话!” 很快,戴月动不了了。姜濯筠手里的溺神玉散发着黯淡的白光,神器的力量,禁锢住了她。 姜濯筠很害怕,她想起戴月的梦,在那里感觉不到灵气,没有修士,大家都是一样的,普普通通的凡人。 她踮起脚轻轻啄在戴月的侧脸:“戴月,如果在你的故乡,我的一辈子,是不是和你的一样长?” 在长垣城,通过创生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很少,因为需要两位母亲之间强烈的连接。有时候是爱,有时候是渴求,但无论是哪一种,都需要是双向的,两个母亲共同的感情,只有这样,新的生命才愿意降临。 她在对戴月反复地、无尽地怀疑里,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她是救世主承认的爱人。 她们今天在天地的见证之下,结为了道侣,她本来应该会有个结局的,她们会有孩子,然后一起把孩子养大。 她其实舍不得死的。 “姜濯筠,你信我,我会让一切都没事的……姜濯筠,阿筠,我求求你,求你去躲起来。这里交给我……我,” 颤抖的手按住了戴月的嘴唇:“你告诉我答案,好不好?” “是,”戴月睫毛抖得厉害,“你先走,” “别管它们了。你说,我在你那个世界,会是什么样的人啊?” 戴月:“你耳力那么好,又爱弹琴,可能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吧?” 姜濯筠:“那你会和音乐学院的学生在一起吗?” “会,”戴月忙说,“我生生世世都要和你在一起,你好好的,先回去,” “不行啊,”姜濯筠对她眨眨眼睛,又笑了,“我一开始就说了,戴月,我只是想要变得光荣。” 姜濯筠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肚子,她又往后看了一眼天上,遮天蔽日的妖魔们快要落地了,还是……不告诉戴月了。她有些费力地蹲下,把戴月手中垂落在地的归一神剑的剑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正是戴月一次又一次,割开为她放血的地方。 神剑剖开一个凡人的血肉之躯,并不难……戴月似乎在喊些什么,但姜濯筠实在是听不清楚,如雨的热泪滴落在脸颊上。好像某一次夏天,她们去了南界的神山,许完愿就下起了大雨。 那时候的雨就是这样,温热的。戴月拉着她的手,跑起来,要去哪里啊? 她许了什么愿望呢……估计是“想要和戴月永远在一起”,啊,被神明拒绝了吗? 她好像又看见那天的游船,雾泽灵洲的人真坏,选这样的剧目。但还好啊,她拿的是神龙王的面具……如今她和戴月,也终于走上了女嬴和神龙王的结局。 就像神话里说的那样,我们也一死一生。 “好疼……” 真的,好疼啊。 一抹鲜艳的红色,把纯白的嫁衣染透,和那个持剑女人身上的颜色是一样的。 姜濯筠握不住手中的溺神玉,它“啪”地一声摔在地上,滚落到普通的碎石中,再也找不回来。她要倒在地上的一瞬间,被紧紧拥入一个的怀抱。 是戴月的气味,姜濯筠困倦极了,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她随即松开紧皱的眉宇,像往常一样陷入了梦乡。 戴月跪在地上,怀中的爱人已经没了生机。一股代表温柔和禁锢的力量,在她体内经脉中游走,最终找到了刻痕,刻痕点亮了。 四个刻痕共同嗡鸣起来,仿佛上古时代祭司们娱神的歌谣。 破碎暗域的天,被撕开一个裂口,不知源自何处的神圣白光,不偏不倚地,从九天之上笼罩住戴月。戴月的剑褪去了原先的黯淡,四圣使精魂在染血的剑刃飞舞,巨大的神龙虚影在她背后成型。她的眸中多出了一对眼瞳,并不是属于她的,那是神明的眼瞳! 妖魔争先恐后朝着地上那个渺小的身影冲去,而她似乎已经全无意趣了,眼中是对一切的厌倦和痛苦,手中的剑毫无攻击性,仿佛一个装饰。 无数丑陋肥大的躯壳,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朝着那束光坠落,不出一息的功夫,无相剑待的地方已经堆积成了一座诡异的灰黑色肉山,甚至要越过镇邪山了。城主府中众人见到如此骇人的场面,纷纷瘫软在地,只觉得那位无相剑,怕是活不成了。 妖魔们的气息即将触及她怀中人的身体时,那剑却又动了。剑光一闪,那临近的指爪便化为齑粉,根本没有反应时间。 戴月身躯上裹着一层神力织成的光膜,数万妖魔,竟是没有一头能触碰她! 这样混乱的地方,没有办法让阿筠入睡。 戴月起了一个念头,要把这里完全毁灭——九天之上的白光如雷霆,直直朝着肉山劈下。 长垣城众人忙着逃命,少数以身为饵的嬴氏,却在城外看见了,那道天神雷霆消弭了灰色肉山,击穿了破碎暗域时空不稳的地面,捅破了千年未散的黑雾。 万物在无相剑手中重塑,镇邪山填入虚空,成为了坚实稳定的大地,破碎暗域不复存在。 伪神默然地注视着一切,戴月凌空而踏,仅要再向它挥出一剑,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戴月却收手了,轮回次数还有剩余,但在这里结束的话,一切都会定格。 成为容器的人,又做错了什么呢。 是她做错了,她把这个世界的人,当做蝼蚁。她是能轮回重来的高维世界的人,她太傲慢了,看低一切本土的法则。却忘了,她和这些人没有什么不同,她们都是被命运操控的无名之辈,被打倒、践踏之后,甚至不知道要去恨什么。 但她知道啊,她知道了啊。 是她做错了,她不该把阿筠逼得太紧,如果能好好坐下来说清楚,阿筠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呢?阿筠不爱自己,爱这个世界……没有关系的。只要阿筠活下来就好了。 她再也不要逼她了。 她要给她改命。 只要她能活下来,不爱她也可以的。 …… 【天外天系统提示】:任务者[戴月]选择继续轮回…历时净土时长*217年,轮回剩余次数15… 【警告】:重要人物[白荼]正常剧情过程受到偏移…!!! …… 【天外天系统提示】:任务者[戴月]选择继续轮回…历时净土时长*1489年,轮回剩余次数7… 【警告】:重要人物[明霓夜]正常剧情过程受到偏移…!!! …… 【天外天系统提示】:任务者[戴月]选择继续轮回…历时净土时长*334年,轮回剩余次数4… 【警告】:重要人物[祁望舒]正常剧情过程受到偏移…!!! …… 【天外天系统提示】:任务者[戴月]选择继续轮回…历时净土时长*5731年,轮回剩余次数1… 【警告】:重要人物[姜濯筠]正常剧情过程受到偏移…!!! 【最终警告】:运行次数过多,系统终止服务,对任务者数据进行清除… …数据清除中… …数据清除完毕… 戴月看着系统脱出,脑海中的记忆也逐渐溜走,她开始遗忘。 阿筠,下一次,我不会再害你了。 阿筠,下一次,你我就会忘却前尘,我们不要再见了。 …载入中… …载入成功… 戴月睁开眼睛,环顾四周。 怎么可能,她明明已经死去了,难道她重生了?她的记忆模糊不清,只隐约记得,自己上一辈子穿进了一本小说里。她所喜爱的女角色们会被谋害死去,化为天道之子的垫脚石。 不可以这样。 “大师姐,明小师姐就要进入秘境试炼了,您有什么安排吗?” 是了,她的师妹在秘境里会出事……那么她要,跟过去。 她要保护她。 还有呢……她要保护谁? 不记得了,她要顺带保护整个世界……或许那时候,就会知道为什么了。 “我要去看着明霓夜,帮我跟她们领队说一声。”戴月说。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出副本,快要完结了,好舍不得[彩虹屁]打算完结了写女高番外,不知道大家爱看哪种题材 第144章 勿相见 ◎轮回中的if线◎ 仲春时节,草木已经生长得十分茂盛。今年雨季来得格外早,漫天雾色濛濛,看向一切都仿佛梦境般朦胧。 我从长垣城来到天道宫已经有些年岁,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命运似乎并不该像现在这样,但没有人能解答。问女嬴老祖宗,老祖宗说,或许我的命格被人篡改过,所以时常会感觉到产生了偏差。 我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做噩梦时,总是会在梦里碰到一个人。 那是个看不清面貌的女人,似乎背着一把剑。 我的噩梦我自己最清楚,它会像我记忆中那样发展,每一句话,每一个场景,我都铭记在心,因为这是我反复出现的,梦魇。 我会等着恐惧降临,一遍又一遍。 但那个女人不该出现在我身边,我不认识她。 噩梦的后续没有顺利发生,因为总会被她打断。有时候她会轻轻捂住我的耳朵,有时候会抓住我的手腕,不知道要带我去什么地方。醒来以后,什么都忘了,我只记得她的手很暖。 我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只是一直不得其法。 直到有一次,我途径破碎暗域,坠入了时空的缝隙,她却像梦里一样出现了。 那次我伤到了眼睛,看不清任何东西。但我知道这里很危险,到处弥漫着妖魔的腐臭和陈旧的血腥味,稍有不慎就会尸骨无存。 妖魔口中的热气,逐渐逼近我藏身的角落。我觉得自己必定凶多吉少,只能攥紧了手里的匕首。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我的手心沁出冷汗,指节也捏得发疼。 梦里的女人却出现了,我依稀记得她挥剑的声音,还有她身上熟悉的淡香,像一抹苍白的月光。 刀剑铮鸣中,凶兽妖魔的嘶吼声逐渐消失。模糊的视线里,她的手似乎在裙摆上蹭了一下,又来抓我的手腕。 我问:“你是谁?” 她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很随意地敷衍我:“只是普通路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答案特别不满意。我想问她为什么屡次救我,她却像知道我想说什么似的,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由于眼睛看不清楚,我在破碎暗域寸步难行,她把我背了起来。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我只能环住她的脖子。 其实没有人这样背过我,我不应该觉得熟悉的。 听她说,她和我一起不小心掉入了时空缝隙。这里看起来很难出去,也分不清是在哪一个时空。 作为长垣城的女儿,我很清楚破碎暗域的危险性。掉进缝隙对我们来说,几乎是必死的结局。掉入同一个缝隙更是荒谬,除非那人是追着我进来的。 一个和我非亲非故的“路人”,奋不顾身地,冲进来陪我一起死,这可能吗? 缝隙里的世界很奇怪,灵气时隐时现,在她的力气耗尽之前,我们停在了一处异常宏伟的大殿前。 我想起长垣城女神庙的传说,只可惜眼前模糊一片,看不分明。 她把我放在地上,似乎要去做什么,我的手下意识地拽住她的衣角。 “哧。” 我听见她笑我了,我把手里拽住的织物狠狠一扔,打算不理她。 她却摸了摸我的头:“现在我不会离开你的,别怕。” 我,当然,没有,怕! 我不理她了。 她走了,视线里一团模糊的东西离开了。我看看周围,只能看见一大片蓝灰色,好像现在是夜晚。据说女神庙里有个巨大的女神塑像,只要对她诉说愿望,女神就能听到。 可是我没看见哪里有女神像,如果传说是真的,我想求女神让我知道,那个女人到底和我发生过什么,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似乎从门缝吹进来一股冷风,我什么也看不见,自然会开始担心那个女人的去向。 好吧,其实我有一点怕。 我原来是害怕和她分离吗? 我闭上眼,靠着身后光滑平整的石墙,思绪漫游。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丛火光,那个女人回来了,她放轻脚步,把她的外衣盖在了我身上。 我不冷了,因为外衣上有她的余温。它轻柔地笼罩我,像是如水的月光。 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我仍然选择装睡,就像默许了她的任何行为……我只是想知道她会对我做什么。 但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撩起了我垂落脸侧的发丝,把它们别在我的耳后。 如果我想的没错,她应该喜欢我……我,我当然不喜欢她!但,看在她照顾我的份上,我不讨厌她。 ……有点装不下去了,我伸了个懒腰,假装睡醒。 她在旁边拨弄篝火:“睡饱了吗?” “喂,”我忍不住问她,“你是上辈子欠我的吗?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却半天没说话,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突然说:“是,你是我的大债主,所以我来还债了。” 我来了点兴趣:“你欠我什么了?怎么这辈子才想起来要还我。” 她又不说了,啧,收回前言,我讨厌她! …… 我们很快在大殿后院找到了回去的路,但我始终没办法迈进一步。 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我回不去是因为神魂缺失了一块。反正那几天她似乎生了很大的气,整个人冷冰冰的。 转过身又和往常一样安慰我:“没事,我去把那个小偷找出来,你再休息几天。” 她说得轻描淡写,我却时常在她身上闻到血腥味。她在骗我,她为了找我的残魂,一直在受伤。 我现在相信了,她肯定上辈子欠了我很多,不然怎么解释这种不要命的做法。破碎暗域危险至极,她这样下去,说不定会死在外面。 出于心里的别扭,我生气了:“我不管你对上辈子的我做过什么,都和现在的我没有关系,我们互不相欠!我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我不想让她透过我,看另一个我不认识的我。 她一言不发,擦去了我脸上的泪,我才发现我哭了。 “别怕,”她又对我说,“我带你出去找找,总会找到的。” “我知道你们不一样,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别人,我只是想送你出去,好吗?” 我怔愣半晌,莫名觉得,从前我一定很依赖她。 随着时间的变化,我的眼睛稍微好了一点点,但还是看不清她的脸。 我开始猜,上辈子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比较了解自己,如果我不愿意,十头牛也不能让我改变心意。我也不是冤大头,只知道一股脑地奉献,什么回报也不要。 想必她一定也为我付出了很多,我才会想要还给她……真是好不公平,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记得,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 和她一起找残魂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一头千年修为的妖鬼,把我们逼进绝地。 她把我往山洞里面推,我回头想救她,却看见妖鬼的爪子穿透了她的腹腔。我跌在地上,她的血劈头盖脸地,砸了我一身。 她双手牢牢抵住岩壁,纤细的身体在我面前展开一个保护的姿态,血流了那么多。 她埋在地下的一道剑气贯穿了妖鬼的眉心,她替我擦去脸上的血:“我没事,你…别怕。” 她经常说自己没事,也经常让我别怕。 她信誓旦旦地,说能送我回去了,让我扶着她去神殿后院。我看不清路,只能背着她,听她给我指认方向。 她的身体慢慢变冷,但声音像平时一样,我感觉不到她是不是还能坚持。 到了后院,她把她的额头和我的靠在一起,一股不属于我的力量汇入了识海。 我的眼睛,好了。 我看着裂隙外艳丽的蓝天,似乎那边是我真正的世界。她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她催促我快些往前走。 “那你抓好我,别睡着了。” 我又把她背起来,往前迈了一大步,我终于摆脱了这个鬼地方…… 她没能出来。 巨大的恐慌中,我转过身,她摔在地上,凌乱的发丝遮住了脸,我看不见她长什么样。 …… 我一直徘徊在破碎暗域,很多人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在找一个人。 她欠我很多,多到一条命还不起,还要把自己的神魂割开,填到我缺失的地方。 很多年以后,我一直没有找到她,但在一个梦里,我和她成亲了。 我穿着样式奇怪的纯白裙裳,满心爱意却很沉重,因为我知道我不能把爱意宣之于口。当时的我认为,我是牢笼,她是飞鸟,我想要送她回到属于自己的天空。 这个美梦没能做完,后面是一片黑暗。 我似乎身怀大任,肩上背负着重任,难以想象,但却真实。 我似乎是为了这个世界牺牲的,但其实不对。我没有那么伟大,也不可能和大人物一样崇高,我知道的不多,但我明白我撒谎了。 我爱她。 我没有和大家期待的那样,为了大局献出自己的生命。 我只是自私地,为了爱人而死。 我把那只雪灵鸟要到手里,它在横杆上跳来跳去,一双眼睛好奇地盯着我看。 我把它的笼子打开,它出来转了一圈,又扇动翅膀飞了回去。 它的翅膀我已经治好了,它为什么不走呢? “或许它只是想留在你身边。” 有人说。 以奇迹终结 第145章 玩家与救世主 ◎没有你的世界,毫无意义◎ 镜中冗长的记忆放映到尽头,戴月想起的却不只有在净土世界的轮回,还有她在天外天时候的记忆。曾经在识海中出现过的纯黑空间,是系统的残骸。 她沉入识海,这次,被撕破的桃色方块消失了。站在她对面的,竟是明霓夜的母亲,明缈。但戴月心里并没有惊讶的感觉,或者说,她见到明缈是“应该”的。 净土对天外天的反抗,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了。祖巫白虎圣使,被称为屠龙者的楚玉沉,在死后跨越时间选中了明缈。 作为新一代的“眼睛”,明缈在轮回开始之前,就已经望到了结尾。但明缈太清楚,自己的时代延伸不到真正的未来,所以选中了残缺的戴月,并把寄宿着女神之力的左手,安在了戴月的身上。 戴月看着自己的左手,陷入沉思。明缈能被楚玉沉选中,因为她们都是极端理智到无情的那种人。 那么自己被选中又是凭借什么呢? 因为她足够难杀,足够感情用事吗? 戴月默默吐槽,明缈这个冷心冷肺的女人,为了保下明霓夜的性命也是煞费苦心……等等,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的缺陷也是计划的一环,因为只有“感情用事”的人,才会愿去救“游戏”里的角色。 天外天让她把低维世界的一切看做一场游戏,能读档重来,能恢复数据……似乎几个游戏角色的死亡无足轻重,仅仅是她的通关的条件之一。 “只要收集了这个世界的所有气运,你就能回家,在你原来的世界复活。或者你也可以成为天外天的一份子,当一个无忧无虑的神仙。”天外天的神仙如是说。 对于净土而言,天外天恶事做尽,想要彻底驯化这个低维世界。他们把女神留下的火种,也就是戴月这具身躯原来的灵魂,给彻底抹杀了。而在这位预言中的救世主的躯壳中,塞入了她这样一个卑劣的异界灵魂。 那时她为了回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天外天的条件。 但她后悔了。 因为她知道困住这些人的到底是什么,不是那狗屁的命运,而是伪善恶毒的天外天。 因为她知道她们该恨什么,所以恨了,因为她知道她们的结局,所以想要改变。 因为她知道那样下去姜濯筠会死,但,没有姜濯筠的世界毫无意义。 所以,即使是虚假的救世主,也让她一当到底吧! 穿着白大褂的明缈推了一下眼镜,眼神突然变得很严肃:“我没想到你真的能走到这一步,但你应该清楚,容器不死你是没有力量赢过紫焰瞳神的。”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会接明霓夜离开,剩下的你自求多福。” 明缈一摆手,明霓夜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一见戴月,明霓夜的眼泪就一直掉,她真的已经很少哭了,但是看见戴月的脸,她实在是无法控制自己。 “师姐,呜呜呜,师姐……师姐你是怎么死的。” “……我死了吗,怎么没人通知我。” 进长垣城之后,戴月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但她没见过明霓夜哭得这么惨,心里也很奇怪。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别哭了。” 明霓夜一听这话,又狐疑地看了一眼明缈,惊觉这人长得和自己好像。她吸了吸鼻子,钻到戴月旁边:“师姐,她是谁。” “嗯……”戴月不知道怎么说。 明霓夜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可能这个穿着奇怪白色衣袍的女人,是自己的母亲。 明缈对女儿温柔地笑了,这是戴月共事数年都没有见过的温柔神色: “霓夜,和娘走吧,你继续待在这个世界会有危险。” 明霓夜对明缈很难有抗拒,甚至心里有些莫名的亲近。她刚想点头,又看了一眼戴月:“娘……那我师姐呢?我们要去哪里?” 戴月对她安抚笑笑:“师姐还有事没做完,霓夜,你先和母亲走吧,我随后就会来。” 明缈的眼中微不可见地划过一丝讶异,她最后没说什么,只是对明霓夜伸出了一只手。 看来只要握住明缈的手,明霓夜就可以安全离开净土了。 尽管戴月知道自己将会面临的艰难处境,但她还是下意识地选择和从前一样,轻轻地把明霓夜朝明缈那里推了一下。 明霓夜往前走,走到明缈面前,她又停下了: “师姐,你又在说谎。” 她转身的时候,眼里已经蓄了泪水,她在行宫里猜到了自己的命运。 她小时候爱哭、偷懒、做错事只知道推给别人。要受罚了,师姐就拍拍她,让她先走。被惩戒的人变成了师姐,她总是会带着一身伤回来,而她只知道躲在隔壁偷偷流眼泪,连错都不用认。 她总是在逃,缩在角落捂住耳朵就好了,就安全了。 “师姐,这一次我不想逃了。” 明缈的神色化为无奈,她利用戴月的愧疚来保证明霓夜能活下来,但她忘了亲情是互相的,明霓夜也会被绊住。被拒绝后,自己待在净土的时间也到头了,她不能再干涉更多了。但她让明霓夜知道真相的意义,就是尊重她的选择。 没想到自己的女儿最终居然长成了和戴月一样“感情用事”的人,也不知道算不算反噬了。明缈摆了摆手,松开了对系统空间的控制,随即明霓夜被弹回自己的躯壳里,她也大步离开了。 识海里突然安静下来,戴月又听到有人对她念叨。 “你现在相信了吧,我就是你,而你这人居然利用我挡七煌弓的攻击!真是不知好歹!” 这声音还是和从前一样尖细暴躁,吵得戴月脑壳痛。但奇怪的是,戴月听到这样的声音就觉得内心十分平静。一直以来,她对情与爱、仇与怨都十分淡薄,可在往日的轮回中,她不是这样的,她能深刻体会到何为切肤之痛。 原来,现在的她并不是完整的。渐渐地,那声音吵吵闹闹地,逐渐融入了她的灵魂。 戴月睁开了眼睛,面前是城主府内室,身边躺着姜濯筠。姜濯筠双目紧闭,戴月侧过身看她,就像轮回里做过许多次那样,看她安静的睡颜,等她醒来。 睫毛微微颤动,她醒了。 两人心里都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一时相顾无言。 “戴月,”姜濯筠却先开口了,“戴月,我爱你。” 轮回里生离死别的画面太多,有时候仓促到甚至还来不及认识戴月,有时候是她深思熟虑过的结果,给出的结局通常不尽如人意。但她这一次知道怕了,她没有来生,戴月下一辈子找不到她怎么办? 她想起了那些往事,心境变得不同,她不知道戴月会不会也有变化。如果记忆是塑造灵魂的唯一途径,那么现在拥有从前记忆的她们,还会像原来那样吗? 她对戴月撒过最大的谎,是她不爱她。 或许是因为这样,在往后许多次轮回里,戴月都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戴月只是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改变她的人生轨迹,把一个困在长垣城小小玉华苑里的哑巴炉鼎,托举到天道宫,成为这辈子众人艳羡不已的天才音修。 她无从得知戴月吃过多少苦,也不知道自己凭什么配得上这样的爱,她现在只想陪在戴月身边。 “我不是哑巴阿筠,你也不是无相剑。这一辈子你并不欠我什么,就算从前你对我有所亏欠,那也已经还清了。我是自愿的,我,是自愿留在你身边的。” “那时候,我只是想送你回家。” 姜濯筠一直想要改变长垣城,想要所有女神的遗民不再背负沉重使命,为此她能倾尽所有。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背弃了灌输给自己的使命,选择让爱人幸福。 戴月泪流满面:“可是,没有你的世界好虚假啊。我只要这个有你的世界,我不要回家了。” “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 她们拥抱着跪在地上,一道光芒从九天之上投下。 戴月感觉到自己在飞翔,四周的景物也出现了变化。她的身躯从长垣城的城主府升起,破开重重结界,一直往上飞。 事到*如今,从前追悔莫及的礼器戴月,在这一辈子没有戕害任何容器,她对自己许下的愿望,实现了。 想起记忆的同时,她的修为不断上涨,越过化神,越过返虚,越过合道……但,仅凭借这样孱弱的实力,究竟应该怎么赢下集齐龙神血之力才能战胜的紫焰瞳神呢? 看见戴月缓缓向天上飘去,姜濯筠和一众人都追了出去。她她突然回头,城主府中那只雪灵鸟安然无恙地待在笼子里。女嬴似乎知道了她心里所想的,把鸟笼打开,低声对雪灵鸟说了一句:“飞吧。” 姜濯筠站在院中对女嬴遥遥一拜,往戴月离开的方向追去。 …… 北界的异动很快就让所有修士受到影响,和先前神秘修士的恐怖雷劫似乎出自同一个方向。一些年长的大能很快意识到,近日频繁的异象很可能和长垣城的女神传说有关。 这次异象太特殊了,日月都失去颜色,夜幕下群星坠落,划出道道流光。入主妖都的明霓夜感受到师姐的气息,立即朝着北界赶去。 远在雾泽灵洲的祁望舒,刚把填海真圣剥皮抽骨,还没等片刻的调息就动身离开。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水玲珑完全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但看着祁望舒十万火急的模样,也下意识地跟上。 朝羽岛海域万丈深渊下,吸收完龙神血的白荼也受到了召唤,就要动身离开。黎逍想要阻拦,却发现自己的血脉被克制了。 白荼抛下一句:“时机已到。” 满岛的禽鸟都对她俯首称臣,不敢有二心。 合道以上的境界,只有少数几个宗门领袖触及了。此时所有世界上的修士都在关注北界上空那个气息不断攀升的涡旋,净土的所有人,都朝着北界赶去,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是人是妖。 【作者有话说】 戴月:呜呜呜,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 姜濯筠:呜呜呜,我也是 路人:谁阻止你们在一起了? (天外天尖叫跑开) 第146章 严决明 ◎一起死吧◎ 据说千万年前,女神与天外天争斗,断绝的天梯直直坠落在世界边缘砸出了豁口,那便是歧渊。 没有人知道歧渊通向哪里,只能戒备着从里面爬出来的东西。有时,这些异界来客会搅乱风云,带来灾难,有时又会成为灾难的平息者。祸福一如天象,难以琢磨。 北界那场异变停息后,歧渊上冉冉升起了一轮太阳。一轮巨大的,几乎要占据半边天空的太阳。真正的阳光被祂遮蔽,不见踪影,整片长空变得晦暗阴沉。仿佛天地之间,唯有那太阳是明亮的。 祂散发着紫光,看上去圣洁美好,让人生出臣服的冲动。 用来限制邪魔的“无界”封印,被悄无声息地破解开。手持极乐粉的神术修士,从朔风冰域那块贫瘠的大地上成群出现。 曾经奉命镇守歧渊的朔风三宗,原本应该湮灭于魔火之乱。但在场的修士惊诧地发现,走在那支大军最前的竟是涉幽宗宗主,严决明。 当年他在鸿元大陆长跪不起,乞求各大门派救援朔风三宗,但无人理会。他只能一言不发地回去,那里哀鸿遍野,满目疮痍。 再后来……涉幽宗降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位宗主已经和先前的狼狈大相径庭。如今他衣着虽然简朴,但气机深不可测,就算东西界之主站在面前,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然而更令人惊惧的,是大军上空笼罩着的一层厚云。那是一团蠕动的黑影,仿佛有无数妖魔潜藏其中。杂乱阴戾的气息直冲神魂深处,在所有人心中刻下一抹无法忽视的恶寒。 各宗派话事人想要弄清严决明的意图,他只是谦和笑笑:“我等的不是你们。” 他看起来态度友善,让无知者心生好感,让知道当年内幕之人也有了片刻松懈。 对于人修而言,涉幽极乐粉锄强扶弱,人族得到庇佑,妖魔触之即死,这在鸿元大陆不是秘密。尽管天道宫把极乐粉视作洪水猛兽,但架不住有人铤而走险。 资质好坏由天定,谁不想当一次天道的漏网之鱼呢? 广场上人头攒动,但并不吵嚷,神术修士与各派宗门中人互相戒备。 其实来到这里的人并没想到会遇上涉幽宗,他们都是为了那个神奇的天象而来。现在两边都各怀鬼胎,场面静默而焦躁,心照不宣地,气氛变得稍许焦灼。 直到有刺探消息的人跑回来,在各派话事人面前耳语了几句,场上才出现波澜。逐渐地,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传遍整个场地。再往后,人群之外似乎有脚步声响起,众人纷纷退至两旁,留出一道通路。 为首的是天道宫玄衍上人,和他并肩而立的是昆仑的钟离沧,身后几位是各界魁首,队伍中还有一个女子。 她看上去眼生,又过于散漫,似乎不适合在这个场合出现。 那女子衣着闲适、神色平淡,通体无甚佩饰,仅背着一把木剑,剑身像是被火烧过,呈现出一种焦黑乌亮如玄铁的质感。 让人不自觉忽略她的形貌,只觉得触及到的气息像是剑,是锋芒毕露、明晃晃的一把剑。 再一探,竟是摸不清她的底细,像是站在深渊旁边窥伺,却看不清分毫。 如此年轻,如此强悍——她不该是无名之辈。 很快有人认出来,那人居然是先前被逐出归一门的首徒戴月。 一道道打量的视线落在戴月的脸上,惊诧、艳羡、疑惑、钦佩,种种思量都盘旋在每个人的心口,却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出声去讨论她。 严决明向这群人靠近,按照规矩他应该和各方大能行礼问安,但这人就像没长眼一样直直走到那名女子面前。 “戴月,我乃涉幽宗宗主严决明,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戴月略微颔首,众人哗然。 在她的系统里,一直有和涉幽宗决一死战的任务,如果没有清除涉幽宗带来的污染,净土最后也会沦陷。 然而,更大的威胁却并不是涉幽宗,而是高悬于天外天的那群仙人。就算她能解决涉幽宗,一定时间内净土肯定元气大伤、无力再战。此时,天外天像是在对岸挑起她与涉幽宗鹬蚌之争的渔翁,等到他们两败俱伤就能一网打尽了。 严决明此时出现在这里,想来也是有联手的打算。 不过严决明这个名字,戴月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听过。思绪触及了一下魇城中扮演的药师陈无患,他似乎说过自己有一个叫严决明的师弟……难道是同一人吗? “严宗主,”戴月走近他,“你可有一个师兄叫陈无患?” 严决明此次的确是带着联合的想法来的,突然听到了师兄的名字,他却有一瞬间的失措。 “确实如此。” 戴月答应过陈无患,要带给他师弟一件东西,她在储物袋里翻了翻:“你师兄说,如果还能见到你,就把心法的后半篇交给你。我一直随身带着,没想到真的能遇上。” 严决明接过那本誊抄的心法,心绪复杂:“师兄他……还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不必为他立碑。”戴月记得,但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 严决明倒是明白,他那老好人师兄性子软弱,不立碑的意思就是叫他不要恨了。告诉他人已经死了,仇恨没有意义,不如好好活着,向前看。 可是师兄啊,我不可能不恨这个世界的,严决明心想。 随即他伸手,把一些略有折痕的书页仔细展平,再把它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他或许想要和谁说点什么师兄的旧事,但回过神来,这里已经没有他的熟识之人了,更不可能有人知道陈无患是谁。 就像往日的恶行,被时光磨损掩盖,最后谁也不会记得,只有他这个受害者还被困在里面。 严决明冷静下来:“戴月,相信你也知道,我们曾经敌对过。但我这次来不是为了和你决一死战,而是要和你联手。” “在细谈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从哪里来?” 严决明似乎无视了周围的窥伺,旁若无人地和戴月交谈起来,而那些被晾在一旁的大能此时已经亦不觉得被冒犯,而是选择光明正大地偷听。 在这群人中,也有人和女嬴一样敏锐地感觉到了时间的不对劲。这些本土孕育出的低维生物,头一次对自己生存的世界产生了怀疑。 戴月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我从书的外面来。” 严决明颔首:“我和你不一样,我生长在这里。但一次偶然,我才明白,原来我所珍视的一切不过是书里轻飘飘的两行字。我不明白,为什么世代镇守歧渊的我们会这么简单就死去了,就好像一切都没有意义。” “难道就因为,我们不是主角吗?我迫切地想改变这一切。” “然后,我就找到了我的神,”严决明指了指天上,“经由天外天的指引。” 听到天外天这三个字,戴月的瞳孔紧缩了一下。 “天外天想借我的手除掉你,他们说你不听话,已经成了叛徒。 一般来说,我应该顺从他们的指示……毕竟没有人敢与他们为敌。 天外天连通诸天万界,是所有时空的起点和终点,我们这样的人物,不配和他们作对。” “但我们很幸运,因为天外天并不是铁板一块,想要吞没净土的,只有一小部分人。 因为这个行为是违律的,天外天的原则是隐于幕后,不可干涉小世界。” “我生长在这个世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天外天夺走我的家园!” “所以我想问问你,戴月。你们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破坏那一小部分人在净土设下的据点呢?” 严决明左手上抬,隐蔽的阵法撤去。 不远处,十方台的白骨巨塔拔地而起、直冲云霄,这个潜藏许久的庞然大物头一次毫不遮掩地示于人前,满座皆惊! 那邪异的白塔带来的压迫感极强,好像要把人活生生吞吃了去。 尸骸大军发出阵阵怪叫,信徒们垂首静立,阴云扭曲蠕动,硕大的紫色独眼在那轮奇迹一般的太阳上睁开。 此时恰巧一阵冷风吹过,让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只觉得这些异象简直是神仙手段,恐怖如斯。 戴月自然认识那只眼睛,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次相遇竟然要联手攻打天外天。 不过让戴月也没想到的是,严决明居然知道的比她这个轮回者还要详细,看来天外天没少花心思在他身上。 这个人依然可疑。 尽管他把一切都坦然说出,但戴月还是觉得严决明隐瞒了什么。 正当她犹豫间,身侧的几名宗门领袖却靠近她,建议她答应和严决明联手。 “上古时期,女神在昆仑留下一块谶碑,”昆仑掌门说,“每一次,谶碑都会提醒后人,小心天上。许多年前我曾问过明姬这是何意,她说,‘天外有天’。或许,这就是女神已经刻下的警告。” 看来书里的人倾向和严决明合作,戴月隐隐感觉到了。 现在已经有许多人传令下去,要门中弟子都往这边赶了。 但戴月还是觉得怪异,除了这个联手,还有识海里发生过的事。明缈没有和她提过天外天具体的架构,也没说里面有没有其余势力…… 而且她绸缪那么久只想让女儿活下来,难道女儿说不走她就放弃带她走了? 是因为明缈也瞒着她什么吗? 逻辑上是站得住脚的,戴月心想,对严决明来说,天外天显然比自己更难对付。 这时严决明突然说: “还好你这次没有成为真正的礼器,女嬴是不是没有跟你说过,集齐龙神血之后神龙王会在你体内复苏……那样你可就真真正正消失了。” “戴月,这里的人比你想象的更自私,或许你成为天外天的走狗才是对的。” “我的立场你大可不必试探,”戴月说,“我还担心你和天外天不分彼此,而联手只是针对我的陷阱呢。” “哈哈哈,”严决明笑了几声,“你放心,我与天外天绝对不是一伙的。” “因为我建这个塔的目的,就是为了捅破天。” 毫无预兆地,严决明出招了。他手中精致的铜铃,泛着青灰色的冷光,铜铃在空中轻轻晃动了一下,声音却直直地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响动堪比雷鸣。 刹那间,一道紫火从白塔底部瞬间蹿至塔顶,烧出了顶上的一个巨大金属浮空岛。 苍老的声音愤怒吼叫:“严决明,你这个叛徒!” “和净土一起死吧!!!” 【作者有话说】 boss战来了 第147章 怪物 ◎杀我时,很利落◎ 十方台是一个孤立于大陆的岛屿,其上森林密布,林间蛇虫鼠蚁众多,还弥漫着有毒的瘴气,一般无人居住。那座通天的白塔,不知道由什么妖兽的骸骨造成,光洁无暇却鬼气森森的,花纹镂空以螺旋形式层层环绕,像是一只蛰伏许久的巨蟒。 风在雕琢之物缝隙间游荡,留下尖利的哨音,林木枝叶狂乱地扭动,黄叶坠落,像是下了一场枯败的雨。 天空被紫焰瞳神封住,灰绿色的天,黯淡的紫色太阳上,那只眼瞳监视一切。在浮空铁岛的天外天众人惊怒交加,私进小世界本就违律,这里的条件没有办法撤离。 要怪就怪他们错信了严决明那个小人! 他们原以为低维生物不过是几段数据,又有谁会在意几个数据的想法。他们也确实贪心了,一心想着完美收集女神的余力,得到天外天所有人的认可,哪里会想到家养的狗居然还会咬人! 这白塔是作为浮空岛的停机坪而修建的,留在岛上的那群人在控制室推下了几根摇杆。如今生死关头,谁也不会在乎自己的手段是否符合天外天律法,攻击型手段当然要一次性全部使出! 在巨大的响动声后,四四方方的浮空岛折叠变形,成了一个类人的傀儡形状。众人只见那巨型人傀铸铁双腿牢牢扒在塔顶,肩上伸出两个炮筒,对准了岛外围攻过来的修士。一阵诡异的水波纹荡漾开,白骨巨塔脚下的草木疯长,原本小臂粗的树干瞬间变化,不到两息就化身为毫无理智的木龙,条条百十丈高,几乎遮天蔽日。 天外天下来那群人似乎极为怕死,又给草木土石施法汇成一股洪流涂抹在傀儡表面,死死保护住全身,就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盔甲。 而这时远处塔顶的傀儡发出了一道射线——极高的温度裹挟着硝石硫磺气味,瞬间扫射一大片人。那些修为尚浅的人们,双脚还静静站立在地上,而其他部分已然化为血雾,又被余温迅速蒸干。 火势一下子烧了起来。 “啊——!!!” 死一样的寂静中,有人撕心裂肺地惨叫,也让幸存者瞬间清醒。 仅仅眨眼的功夫,那一击就带走了场上三分之一的人!不论是涉幽宗的神术者还是净土的修真者,都在死亡面前达成了短暂的统一。 这时候岛外的海中,水面开始沸腾,连带着整片大地都开始颤动。随后冒出一些大小不一的水鬼尸骸,密密麻麻地朝岸上涌来。它们头面被挖空成水瓢模样,腐烂潮湿的内脏垂落在破碎的躯壳外。它们赤裸着摇晃着前行,但速度奇快,不一会儿就逼近了十方台驻地的大军。 最前线一个妖族修士抽刀向它们砍去,然而砍中水鬼的一霎,刀刃迅速卷起并迸发出刺眼的火光——砰砰砰砰!!!残肢断臂猛地爆裂开,一时间场上血肉横飞,原本青山绿水的绝景之地转瞬化为人间炼狱。 躲在山上的樵夫被水鬼发现,几只扑上前去,擒住那凡人的腿脚三两下撕扯开分食,青绿色爪子从底下钻进腹腔又破开,白花花的肠子随着鲜血喷涌飞溅,挂在捆好的柴垛上随风摇曳。 事发突然,所有的惨状都在顷刻间发生,叫人来不及反应。起初人们到这里来不过是凑个热闹开开眼界,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展开。各派损失惨重,援军尚未抵达,好在大能坐镇,不至于全线溃败。 严决明冲着远处的戴月大喊:“去塔顶——他们的人都在里面,现在逃不掉!” 戴月在剑上蓄起数道剑气,催发之后,以她为圆心,接触到攻击的水鬼纷纷引爆,炸出一个青黑色的肉扇。 听到严决明的话之后,戴月为身后重伤的修士略作抵挡,就头也不回地往十方台岛屿御剑而去。 作为异世之人,戴月认出了傀儡上的枪械。那人傀的第二次进攻,是射出了一些带毒粉的子弹。先前砍水鬼会引爆的情形让众人留了个心眼,没有靠攻击挡下子弹,而是用术法隔绝开。 可谁知这些子弹就像设定好的,在靠近人群上方纷纷自爆开来。透明药粉如雨落下,这样看上去并不像攻击的手段——可谁知,在吸入药粉后,一部分人在地上痛苦地满地打滚,或是不停地挠抓自己的脸,把眼珠活生生抠挖出来,面皮上全是自己抓出的血痕。 身旁的人想去扶起他们,却遭受了攻击。这些中药的修士像是得了失心疯,很快开始无差别地攻击起身边的人。心智略低的修士看见这一幕纷纷抱头痛哭,但很快被波及迅速死去。 戴月无力扭转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天外天之人没有丝毫人性,行事诡谲可怕又胆小如鼠。开战这么久一直待在傀儡里,藏头露尾的硬是不肯出来! 可当她靠近十方台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拦住了她。 第二轮水鬼比先前那些更少,但更可怕,因为这些都是修士的尸身炼化而成的。就比如挡在戴月面前的这具……它已经不能用一具来形容了。它身上有着戴月最为熟悉的归一诀心法,也是一名剑修,它剑道造诣不低,已经达到了剑主。 它的右手,手骨纤细指节却粗大,是女人的手,前不久它还抓过戴月的手臂,以此保下她,让她去了神剑试炼。它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根草编手链,那是六十五年前,师妹和她一起编成的,送给师父的生日礼物。尸骨草率地披着一件看不清颜色的长袍,露在外面的脖颈上有一道粗暴的缝合痕迹,最上面那颗头的主人,是早年卧底涉幽宗的师叔,肖崇云。 戴月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 好痛苦。 养大她的人,总是被人诟病为人懦弱。可是当年那些事,却被他一力揽下。明明不是他的错,却时常因为归一门丢了神剑而觉得亏欠,处处让步。 戴月其实一直知道自己师父心里有事,但他从来不说,只会在无人的夜晚,站在一颗老桃树下发呆。 他那样的性格,一直没有被考虑过能当掌门。 可是戴月却记得,小时候和师父途径人类的城镇。她那天偷闲没有做晚课,而是趴在驿馆的窗台看着楼下的人们。 凡尘俗世中,孩子牵着父母的手嬉闹着,手里捏着金黄色的糖画,是飞龙形状,精致漂亮,在夜灯下闪着油润的光泽。她没有父母,只知道盯着龙看。 师父突然说:“可以出去逛逛。” 一路上有许多手艺人沿街叫卖,艳红的果子被洗净串好了,铜锅里沸腾着糖浆,青瓷碗里浮起芝麻馅的元宵,老板娘随手一抓,留下顶上几朵嫩黄的桂花……即便她已辟谷,在这泛着甜香与热气的小巷里,也能直观地感受到,这些是好吃的。 师父走着走着停下,她绕过去,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原来,他们停在了糖画摊子跟前。随后,一只手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糖画,放在她面前,水色的袍袖迎风摇摆。 她只会怔怔地看着,又听师父说:“快吃吧。” “师父,辟谷了也能吃吗?” “为了开心就可以吃。” 她接过来咬一口,特别甜,这辈子都忘不了的那种。 上一次分离,她还想着,要好好给这些人养老送终。原来那样稀松平常地转身离去,已经是最后一面了吗? 明明这一次什么都已经不一样了,她会尽力给他们一个好结局的……她都已经想好了。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过,再次和师父见面的时候,师父已经和他的师姐师弟被缝在一起,变成了不伦不类的怪物。 为什么啊? 为什么……凭什么? 她难受得佝偻起身体,感觉心痛得快要裂开了。 又是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垂落的袖子被血浸透,发红发黑,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可惜戴月认识,那是归一门的衣袍。那只手想要掏戴月的心脏,戴月反手一剑挡下。 怪物的另一只手中,握着一把剑,腐化锈蚀,在挥舞的过程中还掉落了碎屑。但剑上十成十蓄了归一诀的功法,的的确确是冲着杀死她来的。 戴月长剑出鞘,雪亮的剑光一闪,那锈剑应声而断。 怪物当即扔去剑柄,四肢着地极为快速地爬行,手脚长出黑色尖锐的指甲,嘶叫着。 越愤怒戴月反而越冷静,这样非人的行为让戴月清楚地意识到,面前这个东西只是个彻底的怪物。 天外天,辱我师门,着实可恨! 罪无可恕!罪无可恕! 此时那具怪物的躯壳中,三个残破的灵魂正在互相挤压,他们接到的唯一指令,就是杀掉见到的所有人。指令就像一种呓语,在耳边疯狂呢喃,只有驱动身体杀戮的时候才会好一些。 但面前这个人给他们带来了熟悉的感觉……好像自己生前是见过这个人的。他们三个都很激动,像是在他乡遇到了故知,只想着冲上前去,和那个人叙叙旧。可惜一具躯壳里挤了太多住户,他们不能随心移动,走得歪七扭八的。 这个孩子好像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剑法也应该是他教的吧?其中一个灵魂想着。 他们想给那个孩子一个拥抱,因为她看上去实在是太难过了。 奇怪,她为什么会,那么难过呢?明明我们就站在她的面前啊。 不管了,先过去安慰她一下吧。 如果这样能让她打起精神的话。 戴月看那个缝合的怪物极快地朝自己冲来——这一刻她的念头出奇地少,只是想让亵渎尸体的力量消散。 随着一招漂亮的斩击,戴月奇怪地发现,那怪物比想象的弱很多。它不闪不避,把自己的心脏送上了剑尖。 怪物的血液在流淌,戴月等着它死去。 它的眼睛逐渐变得灰败,戴月默然瞧着。 随后它扯开一个傻气的笑来: “戴……月,做……得好,” 弥留之际,意识会变得清醒。 戴月,我教你的招式,你用得很好。 杀我时,很利落。 第148章 天外白塔 ◎大夜弥天◎ 戴月跪坐在地上,剑上的鲜血从剑身流到手心,一片红。她看世界,也是一片红。哪里都是红色的,刺眼至极,就好像泡在血海里。 “师父……?”她往前膝行了几步。 没有人回答她,怪物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天空。几缕残损的神魂从七窍向外逸散,戴月伸手去抓,什么都抓不到。 魂飞魄散了。 严决明一直注视着戴月的动向,在那个缝合怪物倒下的一瞬,他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于此同时,天上的紫色眼瞳阖上,似乎一切都在消散。 坐在傀儡中心铁盒子里的几个人狂喜,只要神祇级别的封锁撤去,他们就能回去天外天。一个人当即狂按求援的按键,在屏幕上通讯绿灯亮起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自己有救了! 屏蔽撤去的瞬间,天外天总部就获取了他们的坐标。 眼见白塔之下蝼蚁还在苦苦挣扎,铁盒中的几人轻蔑地投下一瞥。垃圾就是垃圾,要不是有女神遗留的神力,他们也不屑来此。只是可惜没能成事,升职加薪是没办法了。 等待救援的空隙,几人互相嬉闹了一阵,还趴在透明窗口朝外面看了几眼。 也有人七嘴八舌的点评:“低维世界实在毫无意趣,只知道打打杀杀,一点都不优雅。” “就是就是,我看像是那种老式血浆戏,纯粹为了杀而杀。” “哈哈哈……” “看得我有点恶心,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真是搞不清楚低维世界的人脑子怎么长的,加入天外天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把握住……实在是太蠢了。” “就是就是,可能思想境界还不够吧,来了也是白搭,哈哈哈!” 打闹间,几人调整了傀儡的位置,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白塔顶飞走。 这时,一直观察战况的人却失声尖叫起来:“你们快看下面——啊!” 监视器画面里,一个看不清容貌的女人,手持一把剑,单枪匹马从对岸飞驰上岛。她御剑速度极快,剑压带起的海浪卷起千百层楼高,像是鲲鹏展翅,所到之处木龙土龙都迎风爆裂。 一开始几人只是觉得,就算有人逼近也不过是进行更加刺激的游戏,可随着戴月越来越近,他们笑不出来了。 控制室内几人慌了,打开所有枪械对她进行暴雨式扫射,就连最开始的离子炮也抬了出来。 在枪械不遗余力的狂轰滥炸下,戴月御剑而过的路径仿佛死神之镰收割后的荒地。窜天而起的巨树被击中燃烧爆开,冒出滚滚浓烟。短暂生出灵智的泥石长臂也只能微微蹭到她的衣角,一眨眼功夫猎物就从指缝间溜走。紧急回防的修士药人,使尽浑身解数,各类功法夹杂在枪林弹雨间,却依旧不能阻止她分毫。 她已经杀红了眼,白塔上傀儡里的任何一个人她都不会放过! 距离塔身只有几十丈远的时候,傀儡肩膀的离子炮终于蓄力完毕,这么短的时间又是光速,控制室几人笃定她避无可避。 而这时,戴月出剑了。 剑光闪动的刹那,时间仿佛凝滞了,就连离子炮的光束都变得迟缓。而那道极其强横的剑气,竟是把那光束从中间劈开了!剑气丝毫没受到损耗,反而是材质未知的炮口,连带控制室一面墙壁,都被尽数削去,化为齑粉。她斜剑一斩,圣洁的白塔化为截,最顶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傀儡,像垃圾一样往地面坠落。 戴月悬浮在半空,控制室变成了敞篷,里面几人当即吓得屁滚尿流。他们瑟缩着抱在一起,涕泗横流,狼狈至极。 让戴月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她归一门的长辈三人,居然就这么简单地死在这样的人手里。她手中的长剑高高举起,求饶声她充耳不闻,只要心念一动,剑就会落下。 ……可是她的剑被接住了。 一个浑身散发着高贵仙气的人凭空在她身边出现,仅用一根手指就抵挡住了剑主一击。 “蝼蚁,我要带他们回去。”它的声音分辨不出男女老少,无悲无喜,看向戴月的眼神与看一件死物无异。 “滚!”戴月就是要那些人死。 仙人不耐,轻哼一声,空余的那只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一时间,场上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不论修为高低,不论在哪一方阵营,甚至不论有没有灵智。所有活物都像是被格式化了一样,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连头也抬不起来。 “他们杀了我师父,我要……他们偿命!” 处在压力中心,戴月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被碾碎了,但她的手死死握着剑,剑尖指向了仙人。 明缈看见这一幕,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逆流了。但她不能暴露,只能在频道里连连催促,让那仙人快些把违律者带回天外天审判。 仙人双指夹住剑身,略一施力,那剑就像干草一样折断了。它一脚踢在戴月肚子上,把她踹飞到海的另一边。 “不知礼数的东西。” 如果不是催得紧,它想把这个用剑指它的蝼蚁碾死。遥遥看见那人不动了,才嫌弃地把求援的废物拎起来。它信手在空气里划出一道时空裂缝,头也不回地带人离开,仿佛对眼下的这个世界没有丝毫兴趣。 仙人消失后,净土世界的一切才恢复原状,先前那股巨大的重压也随之消失。东边天际上出现了驰援的飞舟,随着他们的加入,很快那些遗留的水鬼就被一扫而空。 姜濯筠见戴月毫无生气地倒在一边,赶忙冲到了她身边。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戴月,双眼无神、死气沉沉的,似乎被什么狠狠重创了,腹部凹陷,唇角还沾着血块。来不及多想,她把愈伤的还春丹塞进了戴月的嘴里。 戴月掀起干涩的眼皮看了她一眼,哭了。 明霓夜、白荼两人先后从飞舟落下,赶到戴月旁边,看她伤得很重,剑也断了,一时心乱如麻。 天外天的人全部撤走了,也就是说明,它们暂时放弃了净土的控制权。 最大的危险已经消失,严决明站在无数牺牲者堆积的废墟之上,大声疾呼: “戴月,你竟然惹怒了仙人。” “你会给净土招来灭顶之灾的!” 这一声如惊雷一般,让每个切实体会过天外天仙人恐怖之处的幸存者瑟瑟发抖。他们又惊又怕,埋怨戴月的莽撞,又陷入害怕被报复的恐惧中。最先涌起的想法,是急于和此人割席,好叫战火不要引到自己身上来。 “可是他们……杀了我的师父……”戴月干哑着嗓子。 场面一时间静了,随后三言两语的,很多人窃窃私语的声音飘到她耳朵里。 “仙人做事,总有他们的道理。” “死…便死了吧,仙人有雷霆之力…怎能与他们作对。” “难道我们还能对仙人说‘不’吗?” “可不能因为私仇,把所有人都搭进去啊。” 严决明见事态发展地差不多,又站出来:“曾经谶碑上留有预言,近百年会有救世主横空出世,拯*救众人于水火。不如我们追随气运之子的脚步,让他引领净土,走向更好的未来!” 轩辕长庚站出来,他衣饰华丽,背着神器七煌弓。猎猎风中,他衣袂纷飞,一派仙家风范。更引人注意的,是他剑穗上那个爬满铜绿的铃铛,和严决明的法器如出一辙。 严决明站在一处残垣上,轩辕长庚落后他半步站着,神色极力维持正常。许多人自发围到他们所在的地方,眼神狂热姿态又很低。少数人回过味来,发现阴谋的气息,他们并不轻信,三三两两分开站着,和那一头泾渭分明。 如果不那么必要,严决明不愿意采用暴力手段。但眼前这种情况,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他当然清楚,戴月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救世主,在往日轮回中,他们也交手数次。 这次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连紫焰瞳神唯一一次受伤的时机都被他抓住了,还有什么做不成的? 只要所有人臣服他,吸食极乐粉,最后他就能吸食所有人的力量,成为天下共主。 于是他挥挥手,召出了那片满是妖兽与妖鬼的阴云。青天白日的,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深渊一般的天空,出现了一个紫色的光点,他是涉幽宗的魔族圣子,力量非同一般。此时圣子身边,环绕着血脉力量极为正统的上古妖兽,它们亲昵温顺地待在圣子的身旁,像是忠诚的爱宠,如果忽略那些狰狞邪恶的外表的话。 圣子踏空而立,脚下是一条巨龙,延展数千丈,占据了整片天空。 逐渐地,各宗门内与涉幽宗暗通曲款的弟子,对那天空中骑龙的圣子行了大礼。 他们动作虔诚,跪姿标准,口中同时喊着:“恭迎圣子!” 尸龙缓缓降落,在场地中央盘起。龙头上负手而立的圣子,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的召唤,肢体扭曲到一个非人的角度。而这时,紫焰瞳神黯淡的光辉从九天之上直直照射进躯壳中。 像是某种降临仪式,信徒们并肩而立,绕着巨龙哼唱起诡异的歌谣。 祁望舒走到严决明身旁站定,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戴月,又什么也没说。 先前被他掳到涉幽宗的归一门药师许麻黄,此时拼了命地挤到她身旁,说什么也要谢她的知遇之恩。他怨毒地瞥了一眼戴月,觉得她命不久矣,心里又攀上一阵隐秘的得意。 看吧,站错了边,不论怎么扑腾也翻不了天。 先前没能被言语吓住的观望者,此时见到严决明的手段后,默默离戴月远了一些,像是要划清界限。 归一门飞舟上的琚瑶,见到这样的场景简直目眦欲裂,她不管不顾地喊:“岳代,你这个叛徒,就你这样也配当代掌门吗?!” 而此时,也有一些名门正派守在戴月身旁。昆仑掌门更是直言: “我们先前早已发现,戴月才是预言中真正的救世主。” “严决明,你威逼利诱的手段很高明,可你别忘了,这世间还是有天道存在的!” “天道?”严决明冷嗤一声,“天道就是眼睁睁看着朔风三宗命丧黄泉?天道就是看着你们的救世主被仙人折辱而一言不发?天道,有什么用?” 名门正派,身先士卒,自然在剿灭水鬼一战中死伤惨重。戴月这个传言中的救世主,更是身受重伤,萎靡不振。一个断了剑的剑修,又有什么力量可言? “她不过是异界之魂,你们还真信她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和我作对吗?” “你们这些冥顽不灵的名门正派可别忘了,再庞大的势力,总会被后起之秀取代。” “还要守着那个废物救世主吗?” 【作者有话说】 boss二阶段来了 第149章 叛徒 ◎小奇,你去找她了吗?◎ 弱小者有弱小者的生存法则,严决明自从窥知世界存在轮回开始,就一直等着今天到来。 因为没有掌控力量的天资,所以他选择掌控强大的人。他的理念和言良一拍即合,遂让手下搜罗天下英才,投入伪魔域进行实验。 最后留下一批得用的好手,将他们制成听话的药人,作为卫道士藏在信徒之中。 他在每一次结局中,都窥知一次戴月的强横,现有的一切远远不够…… 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神”的头上。起先他同样无法控制“神”,只能千方百计地试图给“神”套上项圈,最终在魔族身上找到了突破口。 他与祁望舒有商有量,最后在她身上剜肉取血,另造出一具无魂容器,用来承托“神”的意志。一旦降临,“神”就会像药人一般,听从他的指挥。 降临仪式已然开始,恐惧是共通的祷言,在场众人无不虔信。 就连气氛也没有先前的剑拔弩张,妖兽妖鬼们静静蛰伏,受到召唤而来的海兽,先前尚未耗尽的水鬼,依次从那深水湾中爬到陆地上。 旁的不熟悉,作为水氏皇族的水玲珑却很惊惧。她每次去海边都会引发海兽的暴乱,而这次出现的海族,却没有看她一眼,而是安静地待在一旁等待仪式结束,仿佛它们残暴嗜血的天性是人为捏造的。 正面接下仙人一击,戴月还活着都已经算奇迹了。但她伤得太重,或许离死不远了。 说实话,站在戴月这一边的人们看她昏迷不醒,心里也很没底,即使她就是传言中的救世主。 不管选得对不对,也有人不在乎,比起和邪神同流合污,他们更愿意作为正道修士,干干净净地死。 严决明把那个仪式看得如此重要,说明仪式完毕会有一个更难以接受的后果。 玄衍上人等一干正道魁首,带领弟子们冲向了仪式现场,若是能拖延片刻时间也好。严决明对此也早有准备,召出的大军就是为了解决这些自不量力的蝼蚁来的。 眼见妖鬼海兽向前冲锋,明霓夜化出真身,一条犄角血红的巨蟒凭空出现,嘶鸣声让许多弱小妖族瑟瑟发抖,望而却步,这是血脉压制的感觉——但同样地,嘶鸣引起了尸龙的注意。 它睁开灯笼一般的浑浊眼睛,朝明霓夜的方向看了一眼。妖族对自己眷属的忠诚很是看中,明霓夜血脉压制的举动让它觉得受到了挑衅。 这一瞬,龙吟声仿佛从上古时代传来,势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尸龙背生双翅,狡猾阴毒,那破损的肉翅轻轻一扇,庞大的身躯瞬间消失。 明霓夜预判到它的落点,为了不波及戴月,她同样凌空跃起,龙神血脉在她体内流窜发烫,她一张**出一道黑光。 半空的尸龙尾部爆开一个大洞,但它仿佛不知道疼痛,一个劲儿地朝明霓夜的七寸咬去——就在尖齿触及鳞片的瞬间,剑光一闪,月白袍衫的邹乱出现,出剑打歪了尸龙的头。 “多谢。” “先别客气了,打完再说!” 正道魁首投入混战中,卫道士与一众投靠涉幽宗的邪魔修士祭出看家本事迎敌。和玄衍上人这个级别的修士交手的机会极少,但一旦在战中取胜,甚至仅是在他身上留下伤痕,也够一些小人物扬名立万。 名门正派又如何,只要在这里覆盖上自己的传说,新的宗派领袖总会换他们来当。 轩辕长庚手持七煌弓,在空中连发数箭,往日瞧不上他的那些清高的天道宫门人,在此时还不是成为了他的手下败将。 看着昔日同窗中箭而亡,他心里却隐约有些心虚。 不,他怎么会心虚?——他追求力量有什么错? 是他们太顽固愚昧,不懂变通。只有力量,才能主宰一切! 言良潜藏在队伍中,他目光死死盯着白荼。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白荼这张脸属于洛枫铃,他没能复活洛枫铃,还造出了这么一个让人恶心的赝品。 白荼当然也憎恶这个恶魔,虽然他给了她生命,但是他同样让她体会到了无数次死亡。要不是遇到戴月,她连活下去的意趣都要消散了。 她现在还是不懂人类的情绪,但在言良面前提“洛枫铃”向来都会激他跳脚。 “言良,你这蠢物,难道看不出来戴月是她的孩子吗?” 言良的面皮猛地抽搐了一下:“你说什么!” “哈哈哈哈,言良,”白荼传音道,“我笑你认贼作父,居然要杀洛枫铃唯一的女儿!” “你!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姜濯筠留在原地守着戴月,胆敢靠近的妖鬼都被一箭诛杀。戴月的手心寒凉一片,让姜濯筠害怕。 她俯下身贴了贴她冰冷的嘴唇,尝试往她身体里渡过去一点灵气,但没有用。这个时候的戴月好像一个没有灵脉的凡人,让她无从下手。 她轻轻笼住她:“别死好不好……” 别留下我一个人。 …… 戴月感觉世界在转,身边好像围了一圈人,但她一张脸都看不清楚。 意识开始模糊了,她弄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又是自己的第几次轮回。 好像这样的情形发生过很多次,后来她束手就擒轻易死去了。 胸口好疼……快要呼吸不上来了。她的手无意识地抓握着空气,没有剑,为什么,她没有剑。 师父呢?不不不,师父应该在主峰大殿里,要找她的时候会叫她的。她只要这样站在比剑台练习就好了。 “戴月。” 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戴月转过去,发现她的师父拿着一柄弟子剑要递给她。师父身旁还站着师叔,奇怪,师叔不是大阵师吗?来看她练剑做什么。 又有个看上去很漂亮的年轻女人。 “没大没小的,这是你鱼泠鸢师伯,”甘于卮拍拍戴月,“你的剑呢,怎么不练了?这次练到第几式了,快使给你鱼师伯看看。” 戴月接过剑:“……鱼师伯好。” 她看着她,觉得有点眼熟——师父什么时候还有个师姐了? 想不起来……坏了,要丢脸了。站到比剑台中间,戴月还在想,自己到底学会了几式。但她随即把这些抛之脑后。 算了,先从第一招“一隙空明”开始吧……反正练着练着后面的都会记起来的,她都练过多少次了。 手中的弟子剑就像一个开关,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她顺利地练完一套,以第九式完美收尾,刚准备说点什么,又看见台下多了两个围观者。 那两个人姿态亲昵,身着红色衣裙,脚腕挂着金色铃铛的女人斜靠在一个冷漠的女人怀中。 冷面女人连声音也毫无起伏:“戴月,你的本命剑呢?” “前辈,我哪有什么本命剑啊?”戴月挠挠头,“我没炼过啊。” “不,你炼过的,就在你的手中。”慈安说。 模模糊糊地,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记忆里,她仿佛回到了某一天。那时她手里牵着一个孩子,神神叨叨的说书人拉住她的袖子:“她,是天降玄铁,你,是砺石之命……” “她折损你,你成就她。成器了,她就是你手里一把无往不利的剑。” “戴月,拿好剑了就快些出去。”甘于卮催促她,“还有别的事情等着你做呢,不要停留在这里!” “戴月,往前走啊,愣着干什么?” 手里一沉,是握住剑的感觉,戴月愣住了。 “戴月,有你这样的弟子,是我一生的骄傲。” 为什么要突然和她说这些啊…… 戴月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眼眶几乎要忍不住泪水,她很想再回头看一眼。 真的,再看一眼就好。 有人温柔地阻止了她回头的动作,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声音。不同的人,或许相互之间并不认识,但无一例外地想告诉她: “戴月,往前走吧,莫回头。” 戴月擦了擦眼泪,推开了门。 “戴月,你醒了!”姜濯筠马上来到她身边,“这是……” 原来她还躺在战场中央。 可是手里还是有沉重的感觉,像是拿了什么东西。戴月坐了起来,她右手里握着一把剑,是归一神剑。 奇怪,这把剑不属于她,明明已经被夺走了。 她心里涌起很不好的预感,连忙朝祁望舒的方向看去—— 遥远的彼岸,祁望舒对戴月狡猾一笑。 这样的笑她是见过的,就在她们一起杀填海真圣的那个轮回里。 那时候龙宫的穹顶被砸破,冰冷的海水灌进来,她们俩并肩漂在海水里,累掉半条命。 戴月在她狭长锐利的眼眸中,看见了一抹蓝。她眼下的水波纹盈盈如网,就像肌肤下淡青色的脉络,明暗交织着,又像是滴落的泪痕。 祁望舒跟她讲条件,说她想要扬名立万,让所有人都知道她…… “这把剑你应该会用的吧?”祁望舒对她做了个口型。 活泼到有点不像平时的样子。 无端让戴月想起,在魇城初见她的那天。 自己扮演老药师,而她是困在魔宫里的公主。跟在小公主后面,看着她跑起来,发带在空中晃啊晃啊,要去见那位“天下第一爱的娘亲”。 下一瞬,祁望舒浑身散发着漆黑的火焰,把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戒备她突然发难。 可她只是一直燃烧,把自己的皮囊都烧尽了,化为了一丛虚实之间的火焰。 眼见天空中最后一缕紫光都装入圣子身体,仪式即将宣布大成。场上似乎大局已定,许多反对者几乎瞬间失去了信心。 而这一刻,一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黑色火焰,也钻入了那具身体! 紫色与黑色的火焰互相吞噬起来,一山不容二虎,圣子的躯壳迸裂抖动,像是得了什么急症。 举行仪式的信徒们惊慌失措,降临仪式结束竟没有召唤出真神,让他们对自己的信仰发生动摇。 “祁望舒!” 严决明咬牙切齿,他不明白为什么祁望舒会临阵反叛。这下他方寸大乱,急急对着圣子下了一道诛杀戴月的命令。 临阵反叛?可笑。在剜肉取血的第一天,祁望舒就给自己选好了结局。青龙的能力让她明白,穿越时空多次,也是无法拯救母亲的,她要学会放下,只可惜她懂得太晚了。 或许在这里替她正名,就是自己生命最后的价值。 趁着意识还算清醒,祁望舒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是楚铮之女,楚铮不是叛徒!” 她又看了一眼戴月,那条丝线长长的,一直延伸到天上,和自己的母亲一模一样。 这个世界的女主角啊,我的夙愿已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戴月的头深深垂下,她身上代表青龙的印记,亮了。 小奇,你去找妈妈了吗? 【正文完】 第150章 直到万物尽头 ◎正文完结◎ 即使是仙家斗法,也会有力竭的时候,不知道双方缠斗了多久,场面依旧胶着。但很多人心里清楚,这场战斗最后一定会分出高下。 西边传来巨响—— 明霓夜本体轰然倒下,尘土飞扬。尸龙也奄奄一息,参与打斗的所有人都伤势很重,邹乱进气多出气少,其他人歪七扭八地铺了一地,生死不知。 戴月有了不祥的预感,她踉跄地走到明霓夜身边。明霓夜维持不住巨大的本体,化为了原本的模样。她倒在那里,嘴里似乎在说些什么。戴月跪在地上,凑过去听。 “我……不想练剑了,师姐。” “不练了,我们不练了……你醒醒,明霓夜,我不让你练了。” “师姐,我好困。”明霓夜难受极了,她累得睁不开眼睛。 “不要睡,马上就结束了。”戴月哄她。 “师姐,我练别的也很厉害的。”明霓夜突然对她笑了一下,似乎想要得到她的夸奖。 小时候她只要练得好就会这样看着戴月,给她糖吃才算奖励。戴月想解开储物袋,但是手抖得太厉害,一直没办法解开。储物袋掉在地上,她捡了好多次没捡起来,底下沾了一层土。 “师姐……” 戴月就一边拍土一边去看明霓夜,对方头一歪,似乎是睡着了。 储物袋被她死死捏在手上,整个人好像不会动了。曾经缺失的力量,原原本本流入了她的身体中,代表白虎的印记再次亮起。 神祇级别的药人,虽然还在紊乱,但接到严决明的命令后直直朝着戴月的方向冲去。药人手里光芒大盛,即使完全不熟悉祂的功法,也会觉得这一下凶多吉少。而戴月像是愣住了,一动不动,她的伤口甚至还在流血。 白荼正和言良斗法,看到这一幕,身体却比念头更快。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替戴月接下了这次进攻。让白荼没想到的是,言良居然下意识地挡在了她身前。 多么晦气,居然会和这个人同时死掉。白荼想。 她想起来,言良曾经和她说过,白荼只是一种花的名字。 那花开在言良的家乡,家乡的岛屿已经沉入海底,叫白荼的花也消亡了。据说在那一带,白荼一般用来送给知己。因为它满身棘刺,又通体暗红,常常遭到人们恐惧。而不怕棘刺,愿意靠近它的人,就能看见最纯洁的花朵。 她不禁想起在秘境见到戴月的那天。 “人类有句话叫‘士为知己者死’,见我第一面开始,你就想看我的花,那按照约定,我要为你而死。” 她的眼睛看着戴月手里的那把剑,觉醒朱雀血时,她见过这把剑很多次,也记得剑与印记的作用。她坦然倒下,身体化为朱雀火的燃料,熊熊燃烧。最后的念头,是在戴月周围画一个圈,把一切要伤害戴月的都困在火的外面。 而那药人,一击不中又呆立原地,对严决明的指令充耳不闻。 严决明千算万算没想到,祁望舒那样以利为先的魔族会毁坏他的计划。他似乎从未看透过她,根本无法理解这样的转变。 为了消除他的怀疑,她能砍下肖崇云的头,为了证明她别无二心,她能用邪术把那三个对她毫无戒心的人缝合到一起。 明明只是一条惜命冷血的走狗,居然会因为这么可笑的理由背叛他! 现在好了,魔族魂火在争夺自己躯壳的控制权,紫焰瞳神又被他们削弱过,最糟糕的结果就是肉身溃散,魂魄两败俱伤……眼见信徒眼中摇摇欲坠的虔诚,严决明准备不再纠结。 他口中念念有词,随着这些咒语的响动,吸食过极乐粉的所有信徒都觉得浑身乏力。 信徒们头顶上冒出一股白气,那些白气好像发着光,在夜幕下显得尤为明显,而那些白气一股脑地,全往严决明的丹田里跑。严决明踏空而立,周身气机不断攀升,他的面容从苍老变得年轻,肌肤由干瘪变得饱满,一头稀疏的白发就像受到了什么仙物的滋养,变得乌黑茂密。几息下来,他已经看不出是个老头了。 许多人反应过来这不对劲,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 严决明此人,嘴上说着不愿作为弱者重蹈覆辙,而一旦有变强大的契机,便会不顾一切地对弱者进行剥削压榨,如此虚伪之人,真的能追随吗? 如果这个邪术做得再隐晦一些,或许是会有人相信追随严决明是可行的。因为向弱者抽刀无比轻易,逃避责任亦是人之常情,只要留在严决明身边,说不定某天就会有相似的机缘,踩着他人的骨血走上人生巅峰。 可眼前这样的场景湮灭了不少人的幻想,待在他身边,最终的结果只会是被敲骨吸髓、死路一条。 有许多人并不是虔诚的信徒,只是听说吸食极乐粉能保人不受妖魔侵害才加入信徒。 信徒队伍中投机者也众多,他们没有足够走上仙途的资质,又不甘于现状,原本也会走上邪魔外道的路子。 但不论自愿与否,这些活生生的性命都被尽数抽取,成为了最顶上那人的垫脚石。 妖魔与卫道士,畏惧朱雀火的力量,只能隔着火墙向保护圈中的戴月叫嚣。可白荼神魂消散,火势渐弱,再这样下去只能成为他人盘中餐。 姜濯筠默默地从背后抱住了戴月。 “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脖颈环上一双手臂,戴月摸着她的手,已经被弓弦割得面目全非了。 姜濯筠的确到了极限,诛神弓法透支神魂,让她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好像走在碎玻璃上。 显然,两个受重伤的人没办法突出重围。姜濯筠踮起脚,在戴月的耳朵边浅浅印下一个吻。 但她还有最后的手段,汐灵传说里,如果向始祖许愿,就能得到一次等价交换的机会。 姜濯筠选择用她剩余的寿命,交换戴月完全痊愈! “这次机会不要浪费了,我没有来生,你会找不到我的。” “那正好,我也是最后一次轮回,我也不用在没有你的世界随波逐流了。” “戴月,我爱你,轮回的每一世我都爱你。谢谢你,让我能遇到你。” “我也,” 钳制力量消退了,戴月想回头看看她,却看见了许多泡沫,海风吹来了鲛人的悲歌。浪花与潮汐之灵,最终为所爱之人化作泡沫,消散在海风中。 只留下一句叹息:“我也爱你啊……” 四个印记悉数亮起,容器破碎,礼器现世。 耳畔传来千年、万年,或许更久以前,就存在歌谣……神明在孵化,人格在崩解,灵魂将耗散。 戴月内心逐渐变得平静,或许通往结局的路真的只有事先被告知的那一条。 她最后认同了这个身份,她就是传说中的救世主。传言中,救世主伟大光辉,承接女神的意志,为保护净土奉献所有。 她其实,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她想保护净土,不过是因为,这里是她们生活过的世界。 她们或许性格各异,或许有着不同的目的,但她们在生命的某一个时刻是爱过这里的。 她想保护这些爱过瞬间,她想让所有人爱过的瞬间都有地方存放。 孱弱的、渺小的低维生物,或许庸碌或许平常,或许永远都发现不了冥冥之中操纵自己喜怒的存在,但它们的这一辈子,是有意义的。 活着从来不是为了死亡,活着是一个过程,去窥探自由,找寻意义,去找到自己的命中注定,然后相爱。 她找到了,也相爱了,即使没有下一辈子,也会觉得完整。 或许有些许遗憾,因为使命太沉重,不能肆无忌惮奢求永恒。 或许也是因为她们都做不到自私到底。 已经明白相爱的美好,就会想要把更多体验人生机会留给剩下的所有人。 这架天平两端,一边放着她们的小爱,一边摆着整个世界。而这次做选择的两个人,再一次选到了同一边。 泡沫在她的指尖消散,像是一场绵延好几辈子的绚烂梦境,她曾经不愿意醒。 直到命运的钟声响起,她才明白,其实所有人最后都会去同一个地方。 “如果一起活下去不被允许,我会选择和你殉情。 不论降临在我躯壳里的,是龙神亦或女神,请结束这一切吧,请您再次拯救世界!” 集齐四滴龙神血,容器碎裂,礼器现世。 戴月却没有完全消散,她的五感六识被封闭,所有情绪皆散去,无悲无喜,无惧无怖,念头就显得通达。她的剑高高举起,面对眼下的威胁,丝毫生不出恐惧。 破晓已至。 初升朝阳划破沉黯的夜空,海平面上那轮红日,带着新生希望如约抵达人间。阳光在她剑上折射出不可直视的光彩,似乎远在天边的光明,此时在她手中盛放,普照着整个战场。 严决明终于明白,自己机关算尽依然不是对手,他选择跪地求饶。 可是那剑落下了,好似斩断了一根细弦,空气中静了一瞬。随后,一道仿佛从神国降下的,审判所有罪恶的剑气,凭空落下。 那些仍然在作恶的,触之必死,为了净土而战的,在剑气下存活。 就连那个被塞入躯壳的伪神,也无法抵挡这代表净化的一击。自祂死后,那些极乐粉的遗留,不断地汇合到一处,化成一颗紫色的晶石,最后彻底从净土消失。 …… 拯救世界,功德圆满,照理说,是要成神的。一干幸存者匍匐在戴月脚下,见她发丝轻扬,被朝霞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 她心里却没有飞升的念头,只想去往一个所有人都得偿所愿、有姜濯筠的世界。 天外天传来答复:“好。” 戴月疑惑抬头。 …… 祁望舒醒了,发现自己躺在魔宫柔软的大床上,一左一右分别睡着她的父母。 “……?” 她看着自己的小胖爪陷入了沉思。难道过去的一切,都是做梦? 还好她生性多疑,相信先前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 就这么怀疑着,祁望舒年岁渐长,魔帝生出了想要征伐全世界的念头。 祁望舒忍不了了:“不是,为啥啊?” 那可不兴征伐啊,下场会很惨的。 魔帝羞涩一笑:“我要给你们娘俩整个世界!” 楚铮:“那整呗……怎么整?” 祁望舒:“。” 好吧,看来这次她是救世主,思想斗争无数次以后,祁望舒战战兢兢地开口: “算了吧老爹,要不我们回歧渊吧。魔族在这里待着也不舒服。” “如果娘想家,我们过来看看就行。” 说得有点朴素,她流了一滴冷汗,楚铮又把它擦去了。那么,到底要怎么说,才能符合她现在的年龄呢? 她正在头脑风暴,没想到魔帝答应得很爽快:“你说得对。” “小祁真棒,居然能说出这么多字,”楚铮摸摸她的头,“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歧渊?” “事不宜迟,就现在吧。”魔帝说。 他又出去吆喝他的小弟了,一传十十传百,当天晚上,回歧渊的马车就已经准备好。 一路上,魔帝牵着她的左手,楚铮牵着她的右手,有时候两人把她提溜起来荡秋千。 祁望舒对此适应良好: “当救世主还挺简单的嘛。” …… 白荼睡醒了,她看着自己在昆仑的房间,非常诧异。 “怎么是这个鬼地方?我作恶太多,下地狱了?” 更匪夷所思的是,她发现自己变不回原型了,自己从头到脚简直就是一个人类。 出门遛弯遇到了言良,晦气。 而言良的神色也十分古怪,他看起来正常地要命,简直就是昆仑里最普通的长老,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白荼,还不快来见见你师叔。”一个背着镇邪玉剑柄的男人站在言良侧边,手里还拿着喜帖。看见还有这个小辈,那个男人非常热络地递给她一张喜帖。 “……” 白荼恭恭敬敬接过,暗地里捏了一下自己,好痛。 喜帖上写着这个步穹真君要和仇云津结为道侣,邀请亲朋好友去吃酒呢。 不是,刚刚还在决一死战,现在这是什么? 白荼捏着喜帖,陷入了短暂的自我怀疑。 …… 明霓夜在自己家百米大床上醒来,很好,这里好像是焚川行宫。她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没有受伤,没有任何打斗痕迹…… 镜子里映照出一张婴儿肥的脸:“……?” 她怀念地捏着自己,明缈就走了进来。 “娘……?” 明缈有些好笑:“睡懵了吗?” “我刚才不是死了吗?”明霓夜问她。 “有我在,你其实是不会死的。但是戴月保卫了净土,女神大人复活了。她回去天外天讨说法,要让一切都复原。天外天可是出了许多力,才满足女神大人的要求呢。” “哦……”明霓夜似懂非懂,“娘,你为什么回来了,我之后还能见到师姐吗?” “天外天花了大价钱才复原,我和一些其他世界的仙人被裁员了。刚好我没带过你,我就回来了。”明缈捏了捏明霓夜的脸。 “至于你师姐,过几年你长大一点再去吧。” …… 寒风凛冽,戴月待在清源峰上练剑,练着练着,突然下起了雪。 “明明都要练通关了,又一朝回到解放前,我跟归一诀的缘分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戴月碎碎念。 这个时候她修为太低了,如果一下子停下会冻死的。所以只能一遍一遍练,直到中午稍微暖一点,才有片刻喘息的时间,那时候逃回去就行了。 “我还是太卷了,谁家剑主能像我这么练的。”戴月持续夸赞自己,以减轻风雪的物理攻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逐渐感觉到风雪偏移了方向,每次要落在她身上时,都会恰好擦身而过。她记忆里雪天练剑的次数挺多的,她也无法判断自己回到的是哪一个时间。 但现在日头稍高,她回头看看也无妨—— 好像,有人坐在身后的崖壁上? 姜濯筠跳下来,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条大氅给戴月披上。这一次,长垣城没有诅咒,神龙王与女嬴都被镌刻在石壁上。她在长垣城出生,父母感情居然是很好的。 “今天我是来问你,为什么不来听我弹琴的,戴月。” 姜濯筠问话的姿势很拽,但她脸红了。 戴月掀起大氅裹住她: “因为我那天害羞了,笨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看到这里。 结算完会有现代篇福利番外掉落,如果感兴趣可以持续关注一下[星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