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师祖靠本喵亲亲续命》 1、第 1 章 夜凉,潮冷。 街上行人不多,小摊上的灯笼不知被哪来的风带了一下,晃得摊子上的小玩意生出了叠影。 摊主抬起眸眨了眨,便见摊前倏地站了个人,灯影摇曳在人脸上明明灭灭,衬得那巴掌小脸横生出一丝鬼魅意味。 “客人随便看看。”摊主挤出笑容招呼。 今晚生意不好,或者说,这几日生意都不怎么样。 “我没有钱。”站在摊前的小脑袋歪了歪。 灯笼不再晃了,摊主又看了客人一眼,才辨出对方生了一副极好的模样。 大眼睛,高鼻梁,小小的嘴巴,是话本里才有的好模样。 客人头上梳了两个牛角辫,簪了一红一白两个珠花,她穿得也很精致,那小袄半边是金线的绣样,半边是银线,哪是寻常人穿得的。 这位客人约莫只是没带钱,不像是没有钱。 摊主小妹摸了几个糖递给对方,“那便吃几个糖吧,我今天也没什么进项,这天若是再冷些,咱就不出来摆摊了,你看看,街上好多人都不出来了。” “为何?”客人接过糖,剥了就吃。 “灵山开了嘛。”摊主摇了摇头,“听闻是会不安生,我邻家姐姐在城防队,说是会有比念妖更棘手的妖怪出来,兴许往后还得宵禁呢。” “念妖有什么好怕的。”客人嚼着糖果,拿手里的糖纸叠了个精巧的花样,又递还给了摊主,“给,你选一个。” 摊开的掌中除了刚叠的纸样,还有一个客人随手在自己头发上摘的珠花。 摊主小妹莫名:“嗯?要这个吧......不过这是什么?” 几个糖而已,自是值不起珠花那么贵重,摊主没有贪心,拿的是糖纸叠的小手工。 那糖纸本就不是什么好料子,很容易破,却被客人叠得仔细,放在掌中还能立起,是个尖角模样。 “胡须,我的。”客人道。 摊主小妹只笑,那客人一张小脸白白净净,哪来的胡须。 “谢谢你的糖,等我有钱了,来买这个。”客人指了指桌上的一个小簪花。 摊主的目光随着对方的动作下移,没看到客人的眸光一变,瞬时如日月轮换。 只见那小巧的樱口唇角一扬,悦色染上双颊:“噫,醒了。” “什么?”摊主小妹抬起头来。 奇怪又可爱的客人继续笑着:“要下雨了,你回去吧。” 摊主愣了愣,倒不是因为客人的话,而是她刚听完这一句嘱咐后,不过是眨了一下眼睛,那位客人却凭空不见了踪影。 夜风又起,潮意更甚,似乎真要下雨了。 街上的小摊又收了几个,远处的灵山之外,挡在城镇和山峦之间的璇灵宗也敲了夜休的钟。 轻巧的身影跃上房檐,解了珠花的牛角辫松了一点发尾,但冥兮哪里顾得上呢。 主人醒了,主人醒了定是很想见到自己! 耳畔的风伴着花香扫过,先一步随暮色深埋,潜入了璇灵宗的走廊,吹进了东南角的一处院落。 紧闭着屋门的内卧传来一声呢喃,帐上躺着位穿雾蓝色薄衫的女子。 她像有恶梦侵扰,双目紧闭,眉头微锁,额头上满是细密的薄汗。 衣料被蹭开几分,现出的华泽欺霜胜雪,入目春生。 很快,榻上的女子便摆脱了梦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她生了一张绝伦盛世的脸庞,五官清肃大气,似与世间全无瓜葛,但面颊又留了些梦里带出来的绯红,双眸也萃着迷离,瞧着像是朵误染春风的秋芙。 这位便是璇灵宗的创始仙尊,霁雾师祖。 屋内的窗户本是紧闭,也不知何时开了。 正对着床帐的窗台能看到外面的夜色,霁雾调息之后,抬起眼帘望了出去,刚入目的皎月却被一个黑影咻地遮住。 一个脑袋倒悬着挂了下来,紧接着是一根散开的辫子,最后是一条炸了毛的双色尾巴。 还有一声朝气十足的:“主人!” 刚刚还在小摊上吃糖的客人攀住了窗梁,后腿一蹬,摇起来就是一个花里胡哨的回旋,穿着双色小袄的身子呲溜一下扑到了霁雾的床边,顺着落势就蹲了下去。 两只白嫩嫩的小手相叠着堆在榻前,散了一边牛角的脑袋往前一送,冥兮的下巴轻轻磕在手背上,抬眸看着霁雾喵里喵气地又唤,“主人~冥兮来了。” “都叫你不必再来!”霁雾别开脸不愿看她,语调也冷得吓人。 只是冥兮非但不惧,还往前倾,“主人走得好快,都留不住呢。长老说主人身子亏损,需要冥兮补着的,主人怎么能走呢?” “我不需要。”霁雾厉色,抬手抓起被子往回拽了拽,不愿让对方碰到一点。 冥兮皱起眉来,瞧着是万分的委屈,那大眼珠子又黑又亮,羽睫一扇便是要掉出泪般的水灵。 她起身一跃就踩上了塌,盘着腿便坐了,“主人梦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休得胡言!”霁雾横眉,“你我之事不是你认为的那般,你从前也不是这个性子,既忘了就勿要纠缠,往后你不作恶,你我亦不必再见。” 是了,别看冥兮长得天真可爱,她与霁雾的瓜葛却能追溯到数百年前,那时候的冥兮可不是这样无邪。 于霁雾而言,冥兮就是只祸乱世间的狂悖逆兽。 她非妖非鬼,天生天养,镇着璇灵宗后方的灵山,没事就爱搅和一方平和,看个热闹。 霁雾与她交手多次,总分不出胜负,最后还是母族东方氏设了个局,成功诱到此兽陷落,让霁雾乘了上风,却不料冥兮拼死一搏,在伏诛之际反过来与霁雾结契,迫霁雾与之共生。 师祖大人不得已,只能将此逆兽困于山中休眠,又让东方家筑梦阵压制,距今已过八年。 现在也是没有办法再延,到底冥兮本就行梦术健益,这八年来霁雾修为大亏,她倒是日益精进,一醒就叫霁雾危在旦夕! 幸而也不知为何,此兽醒来竟不记得自己是谁,更是将两人的纠葛忘得干净,不仅没有找霁雾麻烦,反而对她喊起了“主人”。 东方一族的长老趁机便是一顿忽悠,道冥兮本就是霁雾的家养守护兽,如今霁雾体虚,她需得处处呵护才是。 “不必再见?那怎么行!长老说了,主人身体反月相盈亏,不是寻常道法能修补的,只有冥兮可以滋养主人。” 竖着尾巴晃来晃去的家伙说着便在床上跪起,又往前探了探身,“不过主人,梦里能得的终是有限,不若让冥兮在这慰藉主人可好?” 这小兽身上的味道实在古怪,清甜之余还绕着股天然辛香,只是随意散了一缕扫过霁雾鼻息,就叫她莫名记起了梦里的画面。 是交缠的十指,是蹭着颈窝的软颊,是贴近膏脂的掌心...... 是茶汤渗出杯沿,盈满而溢,是积雪堆在松针上,又轻颤着抖落...... 是一声声的“主人,再尝一点?” “不知羞耻!”霁雾闭起眼来再度调息,神情冷肃,只是眼尾还带着红,这般合眸垂着眼睫的模样,倒是与梦中仰在松软皮毛之上失守的样子没什么分别。 看得冥兮心痒。 她歪了歪脑袋,依然不退反近,“什么叫羞耻?主人与冥兮贴着热了,可以羞,但为何会耻?享乐是为天性,你我乃结契关系,不必生耻,纵乐便是。” 说着让人脸红的话儿还不够,冥兮伸出手来,拾起一缕霁雾的青丝,“主人为何不——” “——狂徒,住口。”霁雾清净不得,又睁开眼眸瞠目瞪她。 美人怒视,自是别有风情,冥兮被霁雾瞪得生趣,半分也不觉恼,“主人为何不簪花?” “簪花何用。”霁雾将自己的头发拢在一处,“璇灵宗戮妖斩鬼,只需干脆利落,一切装束从简。” 话虽如此,这倒也不是条规矩,只是师祖如此,弟子便也这般罢了。 “簪花漂亮啊。”冥兮摸了摸自己的辫子,“我这个花花掉了,主人会不会簪?” 她方才拔了珠花换糖,人家没要,她就不知如何往回戳了,“人类的手真不方便......啊,倒也不是,有些时候还是颇灵活的。” 有些时候? 霁雾冷哼一声,似有若无的燥热腾起,她不愿表于神色,只是蹙眉冷拒,“你速离去。” 冥兮见她言行冷漠,实在难以理解,人类好怪,梦里梦外总不一样。 “主人在梦里没有味道,现在却很香呢,让冥兮认一认。”她说着话,小手滑上被子按了几下,大尾巴在身后轻轻拍着。 “勿要再乱称主人。”霁雾扯回被冥兮压住的那一点被子,“言行要知道分寸,不可轻浮亵慢!” 轻浮...亵慢? 冥兮努力在脑子里搜刮了一通,她如今记忆混乱,能找到的不过是些从前见过的梦境碎片。 那里头什么都有,冥兮好不容易翻出几个听着持重些的词,便认认真真地读了出来,“啊,那唤挚爱吾妻可好?家主大人呢?可是这般一点也不亲......噢,宝贝?心肝?甜——” “休得不知轻重!”霁雾被气得不轻,这逆兽果然就算失了记忆,也是狂悖难驯,“我要休息了,你快走吧。” 霁雾整理了一下内衫,不经意瞥到小臂的肌肤上竟有几个发粉的红印,依稀是爪印的模样。 方才梦里的攀缠怎么会——当真是荒唐! 冥兮见她看着自己的爪印,笑了笑颇为得意,“冥兮是梦兽,梦庭与现世于我并无区别,主人还是早些习惯的好,毕竟这月相渐盈,主人往后只会越来越需要冥兮慰藉噢。” 霁雾合衣闭目,“歪门邪道!” “唔!不若下次造梦,就试试道士和邪——” “速离!”霁雾根本不想听冥兮有关造梦的半个字眼,这逆兽满脑袋的妄念,什么画师与她的笔,什么山神和一片叶,全是些离奇章回! 偏偏霁雾现下虚亏,受制于结契关系,入了梦便难以自持,当真是失礼失仪! “不走不走,主人且歇,我守着主人。”冥兮倒也不急,转了个身就蜷成一团蹲在床沿。 散了一边马尾的小脑袋向着外边,冥兮背冲着霁雾,抬起双色绒毛的蓬松大尾巴一下一下地拍着,蹭在她身侧挑弄。 “主人,你后院的鸡我能吃几个吗?”才没多久,冥兮就觉得无趣了。 她回过头看了看已经睡下的霁雾,张开指头比了个五。 “......我后院哪——不可以!”霁雾被迫又睁开了眼睛。 她后院哪来的鸡,那都是鹤。 “噢。”冥兮点了点头,颇为遗憾,张开的五指收了收,比了个二,然后很快缩了回去,舔了舔唇,“好嘛,那就不可以罢。” “......” 霁雾不语。 那逆兽也不说话了,只是尾巴还不老实,柔绒轻拂着打在霁雾的尾指,像是无声的撩弄。 夜里湿寒,霁雾只觉手边的暗抚像是一团烧得正旺的篝火,让她忍不住想更近一些。 窗外隐约飘起了细雨,往外蹭了半寸的指尖探到一丝温热。 雨点也溅进窗台。 2、第 2 章 花香扑进鼻息,那点若有似无的辛辣也趁机混了进来。 同时钻入霁雾感官的还有绕在耳边的轻咛。 身下是温热松软的细绒,每挪一寸都叫人微痒,偏还有谁制着你不叫你动,却又催得你不得不难以自持地发颤。 这种失礼失仪的感觉实在让霁雾难堪。 不可以,不可以再做这样崩乱的尝试了...... 她是璇灵宗的创始人东方霁雾,不是什么耽于虚妄的怀春少女。 可是。 可是那按在腰侧的手掌又委实蛊诱,媚若无骨的温软每蹭动一下,都叫霁雾险些呼出声来。 是梦,是方才的梦,是霁雾说了不会再入的幻景。 “别走神啊。” 轻抚着扫过面颊的指腹掐住了她的下巴,霁雾被迫抬起了脸,迎上那双异色的眸子。 冥兮的眼睛从来不曾定过颜色,却清澈得能让一切不可言说欲盖弥彰。 “只看着我,好不好啊,主人~” 看着......谁? 自诩肃冷的师祖大人在那双眸里看到了自己。 她看清了自己正溺毙在怎样的靡靡之下,腰间的桎梏越收越紧,惬意顺着点弄攀上沃雪,她听到自己轻佻的嗫嚅漏出唇隙。 倏地一惊,险些就此又入梦庭的霁雾终于意识回笼,探出去的长指悬停在那不安宁的尾绒之上,堪堪止住了动作。 与此同时,冥兮也抬起了脑袋,在霁雾碰到自己之前缩回了尾巴,起身跃了下床。 万籁俱寂,空留心跳和雨声。 簌簌簌簌。 果真是下雨了。 冥兮想把窗户关起来,她讨厌下雨。 只是风忽然拂了进来,像她先前闯入屋内一样,莽莽撞撞。 冥兮脖子一缩,扭头重新蹦上了床铺,呲溜一下钻进了被子。 刚静下心来的霁雾倏尔又乱了神,“做什么!” 褥子底下拱起一团酥软,冥兮的身子就像没有骨头一样,按着霁雾就往上攀,“主人,下雨了。” “下雨便下雨,你上来做什么,快出去!”霁雾一时无章,慌得竟推不开身上的人,叫冥兮叠着自己俯得伏贴。 那逆兽抬起刚钻出被子的脑袋,眉头一皱,正颜道:“讨厌下雨。” 她的神情还颇严肃,只是头发乱糟糟的,翘了几缕不知礼数,跑到霁雾衣襟内里蹭得她发痒。 “你在屋内,又淋不到半分,做什么要跑到这里来躲?”霁雾方才失了先机,被冥兮叠着动弹不得,现在也挣不开她。 倒也能直接将她摔打出去,只是...... 只是动不动就拳脚相向,有失端方! “主人,你把窗户关上吧,怪冷的。”冥兮的手缠着一点被角,掖着往霁雾肩上缩,“这种天气,主人身子又弱,怎么能开着窗户睡觉呢,真是任性。” “怎么是我不关窗户?”霁雾愕然。 是这逆兽有门不走,非要跃窗而入,现在倒问起霁雾为何不关? “那就是我吧。”她倒好,还一副不与霁雾计较的语气,说罢又哄,“主人,关上嘛,雨声大了。” 冥兮讨厌雨,连带着听雨也烦。 “非要关窗做什么,你要做什么!”霁雾动了一下,被箍着的手臂顺着冥兮的腰窝蹭了蹭。 冥兮被挠得舒服了,又恢复了些兴致,反过来逗了一句,“雨泼进来了,冷飕飕的,关上不对吗?主人想到哪去了?主人想要冥兮做什么啊?” 她问罢还又倾身往霁雾那边堆了堆,非要整个喵都赖到人家身上去。 “不要再胡言攀扯,你速起来,自己去关。”霁雾自是不悦,“也别在这里歇,这是我的卧榻。” “主人咻咻指一下不就能关了吗,何苦要冥兮动。”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连眼睛都闭上了,一副真就打算这么歇下的模样,又小声喃喃,“冥兮不喜欢雨,听着就腿脚发软,动不了嘛。” “......我如何指得。”霁雾郁结。 她因这邪物复醒而反噬,已经数日无法聚灵施术,就连气力也弱了不少,正发愁不忿着呢,冥兮倒还敢提。 “是吧,主人现在知道不方便了。”冥兮睁开眼睛笑得狡黠,“都说了梦里的慰藉不够。” 冥兮是梦兽,所以能在梦庭得益,而霁雾因为与之结契,倒也能跟着享有一些灵泽,只是那般不过杯水车薪,她到底还是个人类,人类身上的伤损只能在现世疗愈。 至于如何疗愈嘛,霁雾蹙眉不语,她是断然不会接受梦里的荒唐在这儿上演的。 绝不可能! “主人莫恼,我还有一个办法。”冥兮把手搭在霁雾肩上,又悄悄拨了一下她的衣领,把指腹按在了师祖大人的锁骨上。 霁雾还没来得及出声训她,这坏东西竟就凑上去咬了一口。 触电般的酥麻代替痒意占据感官,霁雾没能掩下当即的迷乱,差点咛出声来,“......猖狂——” “——这样就可以啦。”冥兮很是满意地眯起眼睛,摸回霁雾的手与她贴着掌心相扣,伸出被子往窗户那头指了一下。 咻,窗棂晃着烛火摇了摇,闭得严实。 “关上了。”冥兮靠在霁雾肩侧点了点脑袋,“嗯,这般就舒服了。” “我不舒服。”霁雾实在不能忍下。 气力有损的是她,冥兮又没有灵力离散的症结,这逆兽明明可以自己施法关上窗户的,何苦为了这么“指一下”,对霁雾又贴又啃! 甚至还与她契合施法?这种灵力融合只有妻妻之间才能做到,是非常亲密的和合方式,霁雾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灵力涌入自己识海的那瞬。 太近了!太......太紧了! “噢!不舒服?”冥兮双眸一亮,“主人可是要冥兮的慰藉?” 霁雾再度愕然:她还敢得寸进尺? 师祖大人横她一眼,“起来,你有自己的住处,出去。” 霁雾与这灵山梦兽虽说是老相识了,却从来不曾有过任何私交,无论是好言还是恶语,两个人根本就没说过多少话。 毕竟是毫不投机的她族异类,若非冥兮太过顽劣,霁雾根本就不想与她打什么交道。 而眼下这厮道自己失忆,已然忘了她们彼此的瓜葛,可霁雾又没抛下二人的过往,她们就算不说是天大的死仇,也没道理是现在这样的关系。 是对手啊,她与冥兮数百年来都是对手,如今怎能同睡一塌? 思及过往交手的场面,霁雾难免心潮又冷,便又再催,“莫要逼我动手逐你。” “主人,别折腾我了,”冥兮软着嗓音求饶,半点也没觉得威胁。 霁雾的脸近在咫尺,看得她好生喜欢。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类,不愧是本喵选中的结契妻子,果真是乍看满心惊艳,细看又诸处美妙。 只是为何主人看她,却是另一种神情呢? 冥兮不好看吗? 冥兮可好看了! 只是冥兮很让人霁雾讨厌,是不是? 梦兽百思不得其解,霁雾若是讨厌自己,又为何要与自己结契? 嗯嗯,所以主人只是难为情而已,一定是这样。 毕竟冥兮休眠数年,主人定是与她生分了才这样,冥兮需得更主动些才是。 修道之人嘛,克己复礼亦是有的,可以理解。 冥兮给自己鼓了鼓劲,既然主人羞于表达,那便由冥兮多展示一些爱意吧。 她这么想着,双眸春色又浓,霁雾的冷眼于她不过是花开高岭罢了,只要冥兮诚心攀取,如何不能采撷? 奈何冥兮的欣赏在霁雾眼里完全就是挑衅,这邪兽果真狂悖可恶,嘴里说着软话,眼睛却轻浮得很,似要剥了什么一样露骨。 “你快些——” “——快歇,快歇,好呢主人。”冥兮哼哼几声,已经窝得很惬意了,“我在梦里那么辛苦,主人可得体谅,冥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她拖长了尾音,说罢又直勾勾地看向霁雾,委屈上了。 “哼。”霁雾才不吃这一套,这逆兽在梦里的样子,哪像是会累的? 霁雾冷了调子,“你不走我走。” 冥兮皱起脸蛋,勾起长指环住了霁雾,“我们可是结契的关系,哪有分开就寝的道理。再说了,主人体弱需要仔细照顾,长老吩咐了好几次万事小心,一切都得冥兮亲力亲为。” “这灵山初醒,万物复苏,正是动荡的时候,冥兮要贴身保护主人!” 她说着话,还磨着霁雾又开始乱动,搅得师祖大人差点真要放下礼数,与这邪物动起拳脚。 只是冥兮的话提醒了霁雾,两个人还存着结契的关系。 这邪物眼下没了记忆,若是放任她夜里肆游,不知又会惹出什么事端。 现在灵山刚刚复苏,确该万事小心。 霁雾清了清嗓子,“你...既不愿走,就像方才一样去边上待着,不要靠着我,也不要乱碰。” “好冷啊,边边没有毯子,也没有软软。”冥兮才不要。 “你身负梦火,哪里会冷,不要蛮缠,我累了。”霁雾闭上眼睛,决意不再理她。 “梦火。”冥兮喃喃念了一遍,“我不会用了。” 这话倒不是假的,冥兮醒来之后忘了许多事,八年前的恶战过于惨烈,她内里的伤损尚未完全恢复,故而不光是霁雾需要疗愈,冥兮也亟需归元。 “主人,我有点想法......”冥兮是个行动派,“主人既然羞于在现世纵乐,那便还在梦里好不好?冥兮可以到边边守着,但是能不能——” “不能。”霁雾闭着眼睛吐出两个毫无起伏的字。 她连恼都不恼了,反而让冥兮失落,“可是主人这样如何撑过月圆夜呢?” “此事你不必管,我的事,以后都不需你来插手,你安分些就是了。”霁雾压下脑海里趁机冒出来的迤逦画面,告诫自己不可再允许那样荒唐的勾缠在任何地方发生。 “我说过了不会再与你去梦中,你也莫再生那样的念头。” “好的主人。”冥兮应得爽快,“我也觉得梦里那般于主人不太公平,还是在现世契合方能彼此受益,真好,主人想通了就好。” “我没......不是想通了,是不想。”霁雾冷哼一声。 冥兮:“总会想的。” 霁雾深深吸气,“休得胡言。” 她修道数载,早就不受世俗纠葛牵绊,偏偏这逆兽每每驳她,她又总起波澜,当真是业障一样。 偏冥兮还不知休止,眼见霁雾又有些气了,她反而高兴。 “主人睡觉都不知道关窗户,多让喵不放心啊,就这样还不让冥兮管呢,主人没有冥兮守着,根本照顾不好自己。” “你怎么一再胡扯!”霁雾实在维持不住斯文。 此兽怎么如此蛮缠! “噢,主人不认就不认,罢了罢了。”冥兮自顾自摇了摇头,“只是主人也不能这样寡情,用完冥兮也不让歇,不给吃后院的鸡,还不让盖被子。” “冥兮又累又饿,躺一躺也不行,又要打发我出去淋雨。” 她念念叨叨地诉完苦,再撑起眼来居然真的已经红了眼眶,“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主人喜欢?” 这灵山梦兽生了一副精巧模样,桃花眼潋滟波光,这般泛着泪的时候最最叫人流连。 霁雾不知为何,心纠了一下,良久才答,“我不讨厌你。” 冥兮本是演戏演上了劲儿,还要再闹上一番的,听了这话却猛地一愣,神情凛了一霎。 她似乎听过这样的话。 是什么时候?也是霁雾说的吗? 记忆的空白让冥兮恍惚,最后也只能摇了摇头,失了再玩闹的兴致。 “即使是结契妻子,也是不能勉强半分的,冥兮明白。” 她叹了口气,呜咽着低语,“主人既然这么抗拒,冥兮还是走罢。” 3、第 3 章 等等。 霁雾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冥兮的脑袋往被子里一缩,动作很快,没发出任何声响,甚至也不带半点多余的磨蹭,她真的要走。 “霁雾姐姐,你睡了吗?” 敲门声突然响起,外面有人轻轻问了一声。 霁雾回应,“等一下。” 这一句说不清是给谁听的,霁雾坐起身来,那逆兽已然不见踪影。 走得这么急。 由她去! “何事?” 霁雾下了床,又朝门外的人问,“是不是法阵出了问题?” “对,山脚正南的那个法阵,姐姐可要过去看看?”来人似乎有些犹豫,“霁雾姐姐,你是不是歇下了?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法阵,你稍等一下,我们一起去看。” 霁雾昨天才以东方氏族人的身份搬进璇灵宗内,谁也不知这位霁雾就是传说中的师祖大人。 大家只道是因为近来灵山复苏,东方家为了强化守山法阵才遣来了这个前辈。 霁雾眼下修为不稳,这个身份行事方便,她没有异议。 穿上衣服,师祖大人最后又扫了一眼屋内。 她的直觉没错,冥兮其实没走,那梦兽就缩在壁柜的缝隙里,盯着门的方向看。 只是霁雾眼下没有灵视,又忧心临山的法阵,便也没有多留,很快随门外的人离开。 冥兮探出脑袋顶起窗户,看着两人消失的身影不满:霁雾姐姐? 哼,叫得这样亲昵,是谁这么大胆? 双手撑在窗台一攀,冥兮蹦出了屋,跳到屋檐上往灵山那边窜去。 真讨厌啊,下着雨还要到山里头去,冥兮倒要看看是什么坏东西给主人惹了事端。 “吼——” 方才尚有行人闲逛的小街已是一片狼藉,小贩们精心布置的摊子东倒西歪,一应物什撒得满地都是。 “啊,原来是......小贪啊?” 璇灵宗本就介于灵山与云明镇之间,霁雾的住所又在边角,冥兮不过蹦了几下,就先一步赶到了出事的地方。 她截住了饱餐之后正打算回山里的念妖。 那是一只与楼台一样伟岸的怪物,冥兮本能地辨出它该是什么品种。 虽是记不得自己是谁,但灵山的万物与冥兮同脉,她休眠八年后眼睛一睁,山里的精怪也便跟着振奋,而守山的法阵却因是霁雾设下,连带着受契约反噬,眼看着就要崩垮。 一盛一衰的失衡之下,最先倒霉的自是距灵山最近的云明镇。 “贪多嚼不烂啊,啧。”冥兮连头也懒得抬起,只是伸手敲了敲那巨妖大大的肚皮,“这里......这个人,怎么还是全乎的?” “吼~”念妖又来一声,不知是不是在回答。 “噢?咬不动吗?”冥兮笑了一下,歪了歪脑袋,“那我帮你切一下。” 她终于抬了抬眼,一双清眸朗月嫣然,瞥向念妖发浑的瞳珠时还带着笑:“你喜欢横亘,还是对角?” 问着不明所以的话,冥兮打了个呵欠,那念妖被强大的威压慑得动弹不得,根本没法作答。 冥兮不耐烦了。 眸光一敛,聚在虹膜上的黑散进了眼白,冥兮的瞳色瞬刹由深转浅,变作了一金一银。 敲在念妖皮毛之上的指尖倏地长出利爪。 寒光乍起,随后是一泼腥红。 念妖都来不及嘶叫,更谈不上反击,硕大一堆的黏稠翻出它被划破的身体,竟是刚刚还在街上叫卖的小贩们。 残骸断肢撒了一地,其中完整且尚有一息的只得一个,正是给了冥兮糖果的摊主小妹。 小脸上溅了一点红,冥兮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手,也没管那不省人事的簪花摊主,只是往街头的方向转过了身,“嗯?” 主人来了!好快呢,主人果然厉害! 双眸突然又黑得发亮,冥兮三两步跃起,藏到了一旁的屋檐,倒挂出半个脑袋窥看。 很快便是两个身影乘风赶来。 雨小了一些,懒懒散散砸落在那堆粘稠上,化开了一地腐臭。 明明是新死,偏偏入了念妖的腹,于是刚刚还在街上坚持生计的人,眼下居然已经发胀发烂了。 人类真是脆弱啊。 冥兮悬于屋檐之下摇了摇头,叹了叹气:人类还很笨,她就明晃晃地猫在此处,竟也没谁注意到她。 主人身上没有灵力,无法维持灵视也便罢了,怎么她身边那个也无半分察觉? 就这种水准,还敢一口一个姐姐称呼主人? 冥兮侧过脸打量起霁雾身边的白衣女人:啧。 冥兮不喜欢她,这个人没有梦。 噫,不对。 这个家伙压根就不是人,怪不得没有梦。 她也不是刚才站在门外喊霁雾姐姐的那一个。 冥兮认人并不看脸,不清楚人类对面部的敏感度,她皱了皱眉,拿不准霁雾有没有发现身边的女子换了一个。 好玩,她并不着急,继续猫在屋檐下等着。 “东方师姐,来晚一步。” 被冥兮盯着的璇灵宗弟子自是察觉不出身后的注视,她只是快速瞥了一眼地上的残骸,又对着尚有呼吸的那位摊主抿了抿唇。 “你救人吧,我去看看法阵。”霁雾如今灵力尽散,没有办法施法救谁。 那弟子却还不动,只是紧锁眉头:“东方师姐,这念妖......是谁杀的啊?” 念妖顾名思义,是万物生灵的念想凝化,分贪嗔痴三品,跟前死了的这只既是最普通的一品贪念,特征是黢黑,巨大,恶臭无比。 此妖不算难杀,三两个璇灵宗低阶弟子就能解决,但尸体上的剖痕显然不是兵器或者术法所致。 霁雾当然认得这狠戾的豁口,只是她不愿说破,“你且调查,我去修补法阵。” 她闭关数载,对云明镇这边的事务不算了解,也不想干涉太多。 霁雾此番借着族中身份回来,只是想看看灵山复苏的情况。 她说罢疾步往山脚处去。 身着白衣的仙影撩月而过,就算只是徒步速行,霁雾举手投足之间也似神降凡尘,这般仙姿若说只是一个东方氏派来的外门,可信度还真是不高。 但谁又敢猜她便是那一位呢。 双色尾巴循着主人的踪迹紧紧跟上,一人一兽转眼就到了正南法阵的跟前。 灵山重峦叠嶂,数百年来鲜有人涉险进出,毕竟灵山之灵,可不仅有生机勃发的天材地宝,那里头亦有暗中滋生的阴邪精怪。 以往有冥兮镇山,霁雾师祖又在山脚设了法阵,两方便一直都算太平,互不相犯。 但现在境况不同了。 灵山神主失了踪影。 人间道梦兽八年前就被霁雾师祖诛灭,这事灵妖们可不认,梦兽若死,灵山怎地还能又获生机? 于是趁着眼下契约反噬,法阵将崩,灵妖们便一个个冒了出来,有些只想一探究竟,有些却怀了祸乱的心思,连一只小小念妖,也敢当街吞人。 这般乱象必须速速遏制。 霁雾皱了皱眉,沁冷神色被雨幕朦胧了些许,更显疏离。 她被冥兮反噬后灵力溃散,连寻常的术法都难以维持,更别说是修复法阵了。 她需要帮手。 “主人!” 明快的调子破开雨幕,帮手未到,添乱的那个却先一步冒了出来。 “不可再乱称主人!”霁雾头也不回,只听着身后的话音渐近。 “那唤师姐么?”冥兮把手踹进兜里缩了缩脖子,呼出一团热气,又被雨雾打散,“好冷啊,师姐~你来这里做什么?” “尾巴藏好!”霁雾瞥了她一眼,羽睫抬起的时候碰落一个雨滴,刚好溅到了冥兮肩上,“你怎么......你换身璇灵宗的衣裳吧。” 冥兮的金银小袄太过扎眼,还搭着条毛茸茸的滚边花裙,一看就不是会大半夜来山脚的身份。 “嗯,听主人的——师姐的!”冥兮只当霁雾默许她跟着了,乐呵呵地变了装束,当起了璇灵宗的小师妹。 只是她姿色天成,哪是换身衣裳就能遮掩俏丽的。 “眼睛。”霁雾叹了口气,又摇摇头。 “眼睛我不会变嘛。”冥兮眨了眨一金一银的眸子,要她穿这身乏味的素袍已经很委屈了,怎么还不许她身上留点不对称的地方呢? 冥兮最讨厌单调和对称了。 “休得唬我。”霁雾说罢也不再看她,自顾自查起法阵的疏漏。 那梦兽本就擅梦术,幻化不过是梦术最基本的东西,她怎么不会? 她明明......什么都会! 是藤蔓,是溪流,是沾水的狼毫,是扶风的柳枝...... 是业障! “好吧。”冥兮合掌一拍,把双眸换成了寻常颜色,又凑到霁雾身后探头探脑,“这个奇怪的圈圈怎么了?” 她并不懂阵,但冥兮喜欢圈圈。 看见圈圈,想蹲圈圈。 若不是霁雾神情凝重,冥兮大概都已经踩进去玩了。 “这是守山法阵,用来......” 用来对抗灵山梦源的。 霁雾抬起凤眼看了看冥兮,想要从她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触动。 对冥兮失忆之事,霁雾一直持怀疑态度,因为这只逆兽实在狡猾。 说不好她只是假意忘了从前的恶行,为的也不过是待在霁雾身边游嬉搅扰。 别的大妖做不出这般事来,但冥兮可以,此兽数百年来行过的离谱恶趣实在太多。 “守山法阵,嗯。” 而眼下的冥兮看起来也确实是一副很有精神的嬉皮模样。 她见霁雾看向自己,当即便把自己的小脸迎了上去,“主人可是需要灵力检修法阵?呐,冥兮准备好啦。” 4、第 4 章 “冥兮准备好啦。” 粉嫩嫩的小脸往前一凑,冥兮的眼里满是期盼。 她哪还记得什么,她连自己是眼前这座灵山的主人都不知道,冥兮自睁开眼睛恢复意识以来就被东方长老忽悠了个彻底,心里满满都是霁雾。 她是主人从小养大的守护兽,她只懂得遵从结契本能,要与契妻霁雾亲近贴贴。 霁雾需要灵力?冥兮送上灵力! 只是过程嘛...既然是霁雾需要,那霁雾能不能主动靠向冥兮一次呢? “你不会。”霁雾显然没有靠向冥兮的意思。 她甚至根本就没看出来冥兮是什么意思。 霁雾师祖清心寡欲了数百上千年,就像是苍松青柏一样立于高岭,哪懂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可在冥兮眼里,她就非要霁雾是朵花儿,纵使这花儿是雪凝冰塑,是寒玉雕成,那也是花。 花总会红。 梦兽毫不气馁,认真思索了片刻,没在脑子里翻到多少关于法阵的东西。 那便问。 她歪了歪脑袋,诚心讨教,“这山很弱吗?” 霁雾摇头,“这山太强了。” “太强了?”冥兮不解,“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守它?” “......灵山与梦庭接壤,内里灵力不仅滋养着山中一切,也能影响到靠灵气修炼的人类。若是灵山不受控制的话,山中的精怪会跑出来祸乱世间,山外的修士也会更难自控灵术。” 霁雾一边说着,一边反着冥兮的位置走。 约莫是此地近着灵山,法阵又是她落下的,旧时灵力的流转和结契本源皆于一处绕缠,搅得霁雾有些分心了。 她竟本能地......想倾向冥兮,想与她多说些话。 其实这逆兽若真只是个璇灵宗的寻常弟子,霁雾倒也愿意带着她修葺法阵,可冥兮哪是真的关心法阵呢,霁雾明明最是清楚此物品性。 阵术讲究对称与秩序,而冥兮偏偏最爱异端与祸乱。 与冥兮讲解法阵简直是浪费口舌,那兽根本就不在乎法阵。 那她又要做些什么? 莫非又要突然扑来怀里,与霁雾契合施法,同修此阵? 飞红瞬时染上了师祖大人的面颊,饶是她清冷面孔难有血色,现在看着也春樱一般,被雨点这么一打,柔不经风,冥兮看了又哪里受得住? “主人,你是不是不舒服了?”她觉得定是这个发光的圈子在使坏,自霁雾看向这个法阵的那时起,眉头就没松开过。 坏圈! “我没有。”霁雾保持着疏冷的腔调,衬得那已经往耳根处漫了些许的红粉很不懂事一样,出卖了心事。 冥兮知道霁雾防着自己,怕自己又要亲近,倒也没有勉强。只是心里就是担心霁雾,让霁雾烦忧的事,她既然不会,那就…… “师姐这么说,那这圈圈又怎么能叫守山法阵?它明明是在压制这座山。”冥兮目光真挚,“守的是修灵之人,护的是人间百姓,防的倒是山里的东西,却说守山?” 猫猫不懂。 猫猫诘问。 霁雾一时语塞,刚好这时另有一个清甜嗓音唤她,“霁雾姐姐!” 冥兮直起背脊警觉,是刚才把霁雾从屋里叫走的声音。 来的是位同样穿着璇灵白衣的女子,冥兮飞快扫了人家一眼,难得地辨出这个人与刚才的那个不是同一人。 因为这个更漂亮。 乌发雪肤,明眸皓齿,看着不过二八年纪,冥兮阅后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好看,这个女子很好看。 原来喵也不是很脸盲,至少对美人不盲。 只是冥兮依然不喜欢她,因为霁雾对这个女子笑了。 而霁雾很少笑。 师祖大人性子冷淡,加之本就不喜欢冥兮,自然不会对她展颜,冥兮这几日见的霁雾皆是横眉冷眼,就算是在梦里也很克制。 可她却对着这个女人笑了。 哼哼哼! 猫不乐! 冥兮嚼了嚼唇,便听霁雾喊了对方的名字,“浅遥。” 来者正是同为东方氏族的后辈东方浅遥。 “霁雾姐姐。”东方浅遥又这么喊了一声,投向霁雾的目光颇为亲近。 倒也不是此女子故意攀亲,霁雾自八年前围剿冥兮后身体一直很差,便是歇在了东方家闭世。 而自许久之前霁雾飞升,世间叫霁雾的女子便多了不少,盼的就是如师祖大人一样,也能得道。 东方浅遥自然也只以为眼前的霁雾姐姐亦是其中之一,是她从小就在族中仰望着的天才前辈。 算得上青梅竹马了,怎么不亲。 “姐姐,朱白师姐呢?”东方浅遥看向冥兮,这个师妹眼生,不是刚才跟着霁雾出来的那位。 璇灵宗规矩颇多,像是东方浅遥这样的年轻弟子,没有事先请示的话,晚上是不能与外门一同来灵山巡看的。 所以刚刚守山门的师姐拦了一下东方浅遥,换了朱白跟霁雾过来。 “她留在东街了,有只念妖。”霁雾回答得很简略。 “唔,念妖吗?我感知的异动似乎不只是念妖。”东方浅遥把手搭在腰侧的剑柄上。 白天巡山时她放了一缕灵识在法阵上,不久前便是感知了异动才去喊了霁雾。 “那还有什么妖?”冥兮往前一凑。 东方浅遥好像就等着被问,抬了抬下巴有些得意,“要说这灵山的妖,恐怕是我最最了解了。” “噢!”冥兮双眼睁得圆乎。 东方浅遥十分满意这个反应,“往日有法阵压着,出山的精怪确实仅念妖一种,可现在不同了。” 她说着还炫技一般撑起风术织就的伞,撑到了霁雾身边,又转而颇为忧心地劝了劝冥兮,“这位师妹,此地凶险,你还是先躲起来吧。” “好的!”冥兮郑重其事地接受建议,呲溜一下缩进了霁雾怀中,不仅一手环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还反过来一接,夺了东方浅遥的伞据为己有。 那小脑袋往霁雾的颈窝一搭,冥兮蹭了又蹭后才舍得侧过脸来,道一声黏黏腻腻的:“躲好啦,谢谢师姐的伞。” “逆——你!”霁雾碍于外人在场,不好呵斥,却又一次红了耳根,也不知是气的,还是—— 自然只可能是气的! 霁雾不允许旁的想法浮入脑海,冥兮身上匪夷的甜辛正撩入鼻息,师祖大人身上腾起热意,惊觉不仅是耳根染了温香,连同丹田处也倏地觉着充盈。 实在无状! 这逆兽每次贴近自己,霁雾总能得到慰藉,这是结契关系附带的疗愈加持。 遑论此兽现在做的不仅仅是与霁雾贴合,冥兮做的,是又一次与霁雾契合施法。 只为了要一把伞?! 让她淋雨去! 霁雾剜了冥兮一眼,这梦兽到底是怎么做到与她的灵府这般融合的? 那婚契又不是什么毒蛊,冥兮能在生死之际用此术绑住霁雾,本就让她十分费解,而今冥兮都失忆了,为何还能这样自如地利用结契? 恶趣邪物! 卑劣下作! 霁雾挣了一下,那逆兽却跟化了的糖一样粘,甜甜腻腻地贴着她不放,嘴上还不忘又问,“漂亮师姐,你接着说嘛,还有什么妖?” 东方浅遥正等着她继续问呢,“不懂了吧?根据灵山妖籍记载,此山滋养的可不只有念妖,这灵山以前是梦兽所镇,其中精怪多数源于梦庭,除了念妖,尚有呓——” “——噫~”冥兮学着东方浅遥皱眉的模样,贴在霁雾身侧龇牙。 东方浅遥愣了一下,“师妹?” “除了念妖,是不是还有一种类人大小,不长五官,只得黑影轮廓的精怪?”冥兮歪着脑袋问。 “是,那是呓鬼。”东方浅遥点了点头,“师妹知道?” “呓鬼。”冥兮重复一遍,眨了眨眸,“师妹不知道。” 她盯着东方浅遥的背后,裂开嘴故意笑得森森,“师妹只是,看到了。” 5、第 5 章 长剑一挑,霁雾飞身掠了出去。 那黑色轮廓的呓鬼动作也快,长爪已经伸到东方浅遥的面门。 东方浅遥聚灵凝气,张开风术防守,同时脚下瞬步挪开,为霁雾的进攻让了一步。 三方动作都快,看得一旁撑着伞伞的冥兮颇为满意。 只是她们都不会成功。 因为打法不对。 冥兮眯了眯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扭脸瞥了一下山脚的那个法阵。 霁雾的剑术自然是一等一的精妙,但她身上无法聚灵,若对手只是寻常妖物,她这般的修为一剑便能要了对手性命。 奈何那是呓鬼,不是念妖。 霁雾的招式再狠再快,到底还是人类范畴,没有灵术加持身法的话,恐怕奈何不了这灵山精怪。 啧啧啧,可惜了。 眼看着姣好的面容就要被毁,冥兮挑眉叹了口气,却不想那呓鬼的长爪最终还是没有碰到东方浅遥。 锋利的鬼爪只擦过了她的眉梢,继而便在更近一寸之时堪堪歇力,溃散开来。 厉害。 冥兮看得很是遂心,不愧是主人! “师姐好棒!” 自然是霁雾救了东方浅遥,就在呓鬼的突袭即将命中的那瞬,霁雾已连削两剑,将它出击的臂膀斩落。 是不含灵术的两剑。 霁雾没有贪功,知道自己身法少了灵术加持,不够与此妖周旋,故而出剑的时候便是冲着断其臂膀而去的。 东方浅遥也很快悟出那精怪的不同:呓鬼只有拟态轮廓,聚散无息无迹,只能用极快的进攻应对。 而东方浅遥的剑术一般,只精于施法,她当机立断筑起冰牢想困住那只呓鬼。 寒光拔地而起,东方浅遥施法果然迅速,“霁雾姐姐,我来助你。” “错了。”冥兮摇了摇头。 呓鬼没有实像,靠灵术是限不住的,人类的灵术奈何不得这东西,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御。 所以东方浅遥的风术虽快,冰牢也坚,却都无用。 而霁雾剑术再好,也只能打它个措手不及,却无法乘胜追击。 除非...... 除非! 一股没由来的灵气在霁雾丹田聚起,就像刚才冥兮环住自己的时候那般,是灵气流入的感觉。 逆兽!霁雾暗嗔,手上的动作却没半点犹豫,已经抓住这聚灵的一瞬凝神运作,一个劈空回斩将那呓鬼利落地砍了脑袋。 “胡闹!”霁雾侧过脸去,怒视冥兮。 横眉冷冽,利如剑锋,霁雾的眸光犀锐,蕴着刺骨之寒,不带分毫犹豫地直入冥兮眼底。 好冷啊,冥兮皱了皱脸,倒也是已然习惯了,这几日霁雾予她就是这般落落穆穆,从未有过好的脸色。 还是梦里的师祖大人软一些,虽也肃冷,到底还能—— 东方浅遥的话打断了冥兮的回想,“你......是师妹你吗?你你你做了什么?” 她惊得瞠目,望向一旁还霸着风术伞的不知名小师妹。 东方浅遥不敢相信,但山脚的法阵确实就在刚刚,被一瞬之间拆了个干净,不留半分痕迹。 那可是霁雾师祖和东方氏族延续了数百年的法阵啊。 东方浅遥自小在灵术方面的天赋很高,又恰好白天留过灵识在阵中,故而能清楚地辨识出那抽丝剥茧于一瞬的操作。 是东方浅遥就算再潜心修个五百年也做不到的程度。 而这一切却让一个低阶小师妹做到了? 如何?为何? “啊?没做什么啊。” “不是说山里跑出来了这个吗?”冥兮一脸无辜地指了指呓鬼,又转过脸看向已然不复存在的法阵,“既然它从山中来,那个发光圈子又是守山的,把它弄坏,它就没办法守着山了,不是吗?” “这样一来,山里的坏东西可不就好打了?” 她这几句话说得非常真挚,末了还反问东方浅遥,“漂亮姐姐,我可是做错了?” 自然没错——又自然错得离经叛道,一旁的霁雾锁着眉头,收剑不语。 那法阵是霁雾当年设下,自然有霁雾的灵力残存,所以冥兮拆阵后会有灵力回溯到她身上,霁雾也正是借着这个才将呓鬼斩首,于这件事上,冥兮当然做得对。 可为了一只小小呓鬼就把数百年的法阵拆了,这怎么说都是离谱至极的恶趣! 遑论霁雾眼下根本无法留住灵力,那些回溯在她身上的仙泽只待了瞬息片刻,这呓鬼才刚伏诛,霁雾可驱使的灵力就已消逝过半。 这完全就是胡闹,癫狂之举! 冥兮这么做才不是为了霁雾,也不是为了杀妖,她不过就是看到法阵,拆了法阵罢了。 纯粹的手痒,顽戾,本性妖邪。 就算忘了自己是什么,也没忘了自己会什么。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东方浅遥显然亦是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无论是不知名小师妹拆了师祖的法阵,还是自己赶来修补守山防御,却坐视灵山没了防御的事实。 “你是什么人?哪位师尊座下的?”东方浅遥努力维持镇定,她可不能给东方一族丢脸,“你不知道这个法阵有多久了?哪是你能碰得的?” “我没碰。”冥兮在伞下摇了摇头,“我好害怕啊,腿软得都走不动了,怎么可能去碰什么呢。” 冥兮一脸的真诚,“莫非是这伞吗?我方才确实因为身子发颤,摇了摇它,只是没想到它与那个圈子之间竟有关联。” 能有什么关联? 当然是同出一人的灵力了。 冥兮一句话就把这摊子事赖到了东方浅遥身上。 “不可能!”东方浅遥气得直接把伞掀了,“霁雾姐姐,她污蔑我!” 噢吼,还告状了,冥兮才不怕她,冥兮能为这件事找理由已经是很给面子了,这漂亮人类能有为冥兮分担的机会,应该感恩才是。 再说了,冥兮又没做错。 法阵既是让主人霁雾烦忧的东西,她不会……那就学吗? 不可能啊。 冥兮只会—— 让这个东西不存在! 既没有碰主人让她不高兴,又给了主人杀妖的灵力,还为主人解决了法阵。 一举三得。 此乃旷世之喵! “且住,都安静些,听。”霁雾抬眼看向冥兮,目光里全是警告。 梦兽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弄坏的并非留存了数百年的法阵,而是花盆里碍眼的一根杂草。 很无辜,甚至还等着挨夸呢。 冥兮根本就不明白霁雾为何又冷了颜色。 冥兮只知就算师祖大人横眉看她,也叫她十分喜欢。 霁雾的眼睛是山泉映月,鼻子是雪落崖涧,而那不点自红的唇,则是春来灵山的第一朵艳。 霁雾身上的每一处都是盛大的山景,看得冥兮只想…… 成为守山法阵保护主人! 看到圈圈。 想玩圈圈? 过时! 看到圈圈。 取代圈圈! 正和喵意! 啊等等,主人说听,听什么……? 冥兮动了动藏在幻术之后的猫耳。 聪明毛在山风里摇了摇,冥兮听到一些凄惨的哭啼。 是呓鬼的哀嚎么? 又不好听。 冥兮朝前看去,不明白霁雾的意思。 虽然已被霁雾斩首,但梦呓之鬼聚起的邪妄还没消散,嘶叫充斥在山谷深空,起初只是呜咽,紧接着愈来愈烈。 像是渐浓的雾,裹挟着漫天细雨,连带着落在脸上的水珠都变得重了。 哒。 变了颜色的雨点砸在东方浅遥的长睫,美人玉质,淋湿了也照样貌美。 冥兮喜欢好看的人类,她的爱憎本就没有规律,虽然与对方生了口角,倒也不妨碍她欣赏美貌。 当然,霁雾还在,自是霁雾最最合心。 冥兮一边看着在哀呓里失神的东方浅遥,一边又朝霁雾悄悄蹭了过去。 心里还记着方才霁雾不愿自己靠得太近,冥兮委委屈屈地把控着距离,一寸一寸地挪,“主人~” 霁雾甩了一记眼刀。 冥兮只得改口,换了个称呼又道,“师姐,你身子弱,既然妖怪没了,法阵也不用修了,我们回去吧?” 这话倒是好听,也不说那妖怎么没的,法阵为何不用修了。 霁雾的神情依然疏冷,冥兮蔫了调子,“我回去也不扰你了,你好好歇着。” 她甚至还往后退了半步,决心很大。 “......等等。”倒是霁雾一反寻常,转过来追了一步,攀住了冥兮的肩膀,凑上去就是一口—— 6、第 6 章 雨还在下。 空濛夜色,缥缈山景。 冥兮乌玄的眼睛如浸墨的砚石,亮得能看到远处山门的笼火。 像是八年前在暴雨中依然炽烈的梦火一样,飘曳在这双眼睛里的光有多虔望多无辜,惨死在爆燃里的亡魂叫得就有多凄惨多尖锐。 此兽断不可再放纵,但霁雾现在需要她。 颀长的手指攀上冥兮的肩膀,霁雾往前倾身,环住冥兮的腰将她揽到身前。 微凉的指腹贴着颈线下移,拨开了冥兮被雨水打湿的衣襟,点在她的锁骨上又让温热沾了峭寒。 然而映在冥兮脸上的,却是相反的效果,柔软雪白的面颊肉若云朵一样熠出霞光,都快能把雨点儿烘热了。 主人亲近她了,主动亲近她了! 喵得意! 冥兮看着霁雾凑在她身前,与她方才在卧榻上做的一样,轻轻在冥兮锁骨上啃了一口。 独属于霁雾的清芳梳开雨中山林的淡淡草腥,冥兮不识得这叫什么味道,但她非常喜欢这个味道。 好舒服,就像主人的亲亲一样舒服。 冥兮被勾得神恍,回过神来霁雾早就借着这点亲近,契合冥兮反馈的慰藉给消失的法阵重筑了基础。 做完这件事后,霁雾很快与之拉开距离。 “这就够了?这不够的!”冥兮看向重启的法阵,“主人主人,再要些嘛。” “确实还有些……需要。”霁雾低下头,想起族中长老的请求。 她本是个淡泊性子,鲜少搭理世间,却偏累于氏族牵绊,才在八年前答应了参与东方一族对冥兮的围杀。 这逆兽恣意行事,毫无章法,霁雾若还有当年的修为,定会再杀她一次,单就诛杀冥兮的事来说,霁雾并不后悔。 只是眼下两人已是结契关系。 东方长老央求霁雾与此兽暂时周旋,因为世间灵修仰仗的灵力流转有很大一部分源于灵山,冥兮休眠的时候,灵山的福泽被人类大肆取用,现在她苏醒反噬,依靠着灵山涨了修为的修士们皆受影响。 轻则道心不稳,重则走火入魔。 霁雾来璇灵宗修葺法阵也为此事,灵山和梦兽,总得有一个是安宁的。 “好呀。”冥兮欢喜得很,桃腮赧红,衬得一双花瓣似的眸子也愈发娇媚,“主——主主请吩咐!” 她哪里知道霁雾眼里的自己满身罪孽,她只知主人还有需要! 可惜霁雾听罢却又肃起了好不容易缓下的冷色。 祖祖? 祖祖?! 霁雾立直腰背,刚刚掩下的情绪差点又要被冥兮三两个字激起。 之前此兽也这般唤她,唤她“祖祖”。 因为世人提起霁雾,喊的是师祖大人。 冥兮学了几次,嫌那称呼太长,自顾自换成祖祖,每次都要当着面唤。 烦人得很,无礼轻薄。 这兽果然失了忆也死性不改,亦或是,她当真根本没有失忆?! 霁雾咽下不适,字正腔圆:“劳烦,救一救浅遥。” 噫,浅遥浅遥,哼。 “她怎么了?她在看雨吗?”冥兮颇恼,有些失望,索性装傻,“主主,雨把你淋得很好看,冥兮很喜欢,我们下次可以试一试在雨里面吗?” “莫要胡言乱语,我不会再与你入梦。”霁雾冷着调子拒绝。 这梦兽方才还说讨厌下雨,现在又想在雨里面......在雨里面做什么? 当真是天生天养,毫无羞臊,不可捉摸。 冥兮垮了神情,撅起下唇做了个鬼脸,咕噜噜地也不知嚼了什么不清不楚的话,末了才掉出来半句,“真是狠心。” 霁雾耐着性子再提,“浅遥被梦呓缠住了,你速把她解出来。” 东方浅遥的灵力天分很高,在她这个年纪这个修为之下,天赋太高其实有利有弊。就比方现在,东方浅遥就被轻易卷入了呓鬼残存的妄念之中。 “这关我何事,冥兮又不是她的守护兽。”冥兮不明白,“她也不管我叫姐姐。” 霁雾锁眉,“那呓鬼生于枉死在念妖口中的百姓,它之所以......” 之所以转化得这么快,就是因为冥兮在这里。 蓬勃的灵山,复苏的梦兽,破损的法阵,有此三样,阴邪就像梅雨天里的朽败之气,欢快地恣意生长。 数十人暴毙的哀怨不甘化为呓鬼,又被一击四散,自是难平,只得一股脑冲入防备最弱又最丰沃的灵体。 东方浅遥若是挣脱不开这份哀呓的话,便会被它们侵蚀乱神,失持失智,若再严重些,还会暴毙当场。 “......罢了。”霁雾自知多说无益,也没有立场要求冥兮。 她抬手竖起两指,送到嘴边就要咬下。 以血聚灵,是最最直接的灵术用法,术士在走投无路灵力溃散的时候,往往就是这般以耗损自己为代价强行催灵的。 冥兮又怎么舍得霁雾为这点小事受伤呢,“好嘛好嘛,我来。” 她伸了个懒腰,拖着脚步在浅浅积起的山脚坑洼上踩了几下,磨磨蹭蹭挪到东方浅遥身后,张开五指搭上了她的肩。 冥兮轻轻拍了拍对方,张口只吐出了一个字:“寤。” 耳边绕过这声空灵的咒,东方浅遥顿觉清明,“我看到了!” “是街贩,是山门出去不远的那条东街,这呓鬼是那方新死的亡魂所凝。” 霁雾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她不想东方浅遥回过神来追究冥兮拆阵的手法,那逆兽这一下太过招摇,根本就没想着掩饰自己的身份。 临山法阵突然消失,璇灵宗必有反应,恐怕很快就会有别人来此地探查。 冥兮的身份不适合被太多人知道,毕竟世间皆知梦兽已死。 那是东方氏趁着灾乱散出去的谣,待霁雾知晓时早就被世间认可,如今若说梦兽未诛,难免又起动荡。 遑论冥兮生来就爱动荡,“噢?是说这呓鬼乃街贩怨执所生?” 她缠起东方浅遥追问,“姐姐刚才说的妖籍上的东西,就包括这呓鬼吧?” “对。呓鬼比之念妖更为凶险,可入梦境侵蚀活人精力,那镇山的梦兽不在之后,已经八年未曾出现了。”东方浅遥的神情并不放松,“如今灵山复醒,呓鬼重现,世间怕是不日便要祸乱肆起。” “这样啊,听起来怪可怕的。”冥兮夸张地感叹,“可我也不觉得它很危险啊。” “今夜是有霁雾姐姐在,呓鬼又是新生,尚未入得梦——”东方浅遥话说一半,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呓鬼是新生的!” “是啊,这不是你说的吗,街贩亡魂啊。”冥兮接了一句。 “可那呓鬼既然是念妖所害的街贩所生,那便不是之前引起法阵异动的东西。”东方浅遥有些慌了。 她之所以留意到法阵异动,是因为有厉害的精怪从山中化出,跑到了世间。 而方才那只呓鬼是她到场之后刚刚凝成,时间不对。 “啊,还有别的吗?是什么?”冥兮眨了眨眼,一副又有热闹看的满足感,“比这呓鬼厉害的吗?姐姐,那妖籍里有没有说,灵山哪个妖最最厉害?” “灵山妖籍有载的,还有一种唤作魇魔的精怪更为凶戾,不过......”东方浅遥自顾自摇了摇头,“最厉害的还当是神主,只是......” 灵山神主——也就是镇山梦兽,八年前已经被霁雾师祖诛灭了。 冥兮听罢这两个字,若有所思。 神主吗? 不认识,想认识。 东方长老说主人便是被那只坏东西伤得这么重的,就连冥兮被迫休眠了八年,也赖那神主所迫。 可坏了,冥兮何止想认识她,冥兮誓必要暴揍她! 7、第 7 章 灵山妖籍里最最厉害的当属灵山神主,那是自然。 只是神主这两个字念出口后,东方浅遥心里想的,又与冥兮完全不同。 那邪物早已伏诛了......是吗? 东方浅遥偷偷看了霁雾一眼。 霁雾师祖在八年前的雨夜杀了灵山神主,这说法东方浅遥一直深信不疑,若不是近日灵山突然复苏,她本不会怀疑半分。 “但是......” 但是现在她也不确定了,她想问问霁雾,想问问这位据说当年也在围攻之列的天才前辈,但东方浅遥又怕冒犯。 霁雾姐姐身体一直有恙,近来更是连聚灵也做不到,就是因为当年受的伤太重了。 旧事重提,恐惹伤感,还是算了吧。 东方浅遥摇了摇头,“近来灵山复醒,难免又有许多谣传,道那邪兽死而不僵,又在哪里偷偷复生了。” 她压着音调,“此事尚未定论,师妹不要再问,也莫与同僚妄议,免得长辈斥责,嗯?” “嗯。”冥兮乖巧地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往霁雾身边挪,“我只是听了害怕,那灵山神主杀了那么多人,若是真的还活着,莫不是还要搅些腥风血雨?” 那她就更要保护好主人了! “我听闻灵山神主其实并不嗜血,她只是很......”东方浅遥一边说一边又看向霁雾,生怕自己惹她难过。 但霁雾面无表情,只是避着冥兮侧了一步,却又罕见地加入了对话,“嗯,她不嗜血。” “她只是很喜欢热闹,也不介意热闹里有人流血。” 那邪物说来确实不享受杀戮,霁雾向来对事不对人,她承认灵山神主并非杀人魔头。 但这逆兽十分喜闹,且看热闹不嫌事大,若是到最后遇上了难以收场的热闹,她还会出手收场,颇为“热心”。 亦或者说,称之为收场并不合适,冥兮出手,那算清场。 她根本就不管事出何因,谁对谁错,她不耐烦的时候,便会荡平所有。 毫无原则,浑不在乎,这种游离在预料之外的野物才最可怕。 “嘶~血啊。” 而这只数百年都无人制得住的逆兽,眼下却只知道缩起脖子装弱,“我最怕血了。” 她说着就往霁雾身边凑近,“我打小胆子禁不起吓,见不得红,久而久之,就连听到血字都怵,师姐护我。” 霁雾冷眼横她。 嘴上说着怕血,手里却还有那念妖的血。 就连脸上都还溅了点红,与她眼角的痣碰在一起,雨雾里看不真切,霁雾却早就注意到了。 因为那点腥红没被雨水冲散,而念妖的血刚好就化不开,就像人之执一样,难解难消。 “你们先回去吧。” 霁雾心里对法阵已经有了大概的重筑之法,便打发其他两人离开。 东方浅遥对异动的感知并没有错,确实有比念妖和呓鬼更危险的东西化出了山,霁雾想单独去处理。 雨势渐弱,但气温更低了些。 “霁雾姐姐,你是不是要去那条街?”东方浅遥不放心地跟上。 她知道这位霁雾姐姐身子弱,以前住在家里就深居简出,现在为了法阵来了璇灵宗,东方浅遥理应多照看的。 冥兮也跟着追上,站到了霁雾的另一侧,“对噢对噢,师姐可是要去那儿?我也正要去呢,一块吧。” 霁雾蹙眉不语,只是往前。 那事发的东街离山脚很近,霁雾一踏进去就知道不对。 小街一切如常。 如常的二十来处摆摊,如常的二十来人叫卖,如常的灯火通明。 如常的喜乐。 可这条街明明刚被念妖屠戮。 “霁雾姐姐......”东方浅遥方才虽说没到这里来过,也看出了此地安宁喜乐之下的诡异。 霁雾扫了一眼各有特色的小街摊子,走到唯一一处无人经营的小摊跟前停下。 她抬手拿起了一根珠花发簪。 正是冥兮先前选中的那个。 是深蓝色的底调,贴着一点金箔,料子不算贵重,不过是染色的砂石,但手艺很好,看得出做这些的人非常用心。 没有摊主的小桌略显冷清,冥兮伸手拿了一个糖,也是先前摊主小妹给她的那种。 只是这次的糖没有味道。 与此同时,霁雾也用手里的发簪刺破了自己的手指,猩红的血珠掉了出来,但半分不痛。 她们在这里没有味觉,也没有痛觉。 这是梦里。 只有梦的主人才能支配五感,而霁雾和冥兮显然是闯入者。 “噫!”冥兮明明最懂,却一副全无察觉的模样,捧起霁雾的手满是心疼,“师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呼呼~” 她低着头倾身,独特的辛甜再一次扬入霁雾鼻息。 “不要动我。”霁雾非常严肃,“现在不是玩耍的时候。” 她能闻到冥兮身上的味道,说明她在一瞬之间已从东街小贩的梦呓之境被移到了别处。 这逆兽果然恢复得很好,竟能这么快就在别人的梦里镶入又一个梦。 “可是主人受伤了啊。”冥兮珍重地抓着霁雾的手。 “梦里无碍。”霁雾应了一句。 就算是在现世,刺破指腹罢了,何必这般紧张。 霁雾抽回手背在腰后,“以后莫要这样,你我不是可以随意授受的关系,” “那主人跟漂亮姐姐是这样的关系吗?”冥兮只问。 她没把东方浅遥带入这个梦中梦,两人如今的对话也就彼此能够听到看到。 “她是我很看重的后辈。”霁雾如实回答,之后修补法阵还得靠这位宗族小远亲。 可惜这话在冥兮耳中听着,却只有看中二字。 看中?昂? 主人竟然看中了那个人类?! 猫非常不乐! 本是想与霁雾在梦里借着那指腹的一点点伤大肆贴贴的冥兮瞬间就不愿意了,她也是有脾气有尊严的贵喵。 “主人为何如此对我,是冥兮哪里让主人倦了?”冥兮气鼓了腮帮子,“她哪里做得好了?比冥兮还好吗?是手指么,冥兮已经在学了啊。” 人类的手,她忘了怎么用,等她再用几次不就熟了嘛! 霁雾嗔地脸红,“你别太狂谬!” “是主人亏心,还不让我说吗?冥兮哪里不好,冥兮这么心疼主人,下着雨还陪主人出来,你却说别人好,我很难过。”冥兮说罢又撅了嘴,摆出那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她本就有双水涔涔的大眼,红了眼眶再这么直勾勾地看向霁雾,霁雾又哪里受得了。 师祖大人瞬时就软了调子,“......我说过了,你不必管我,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不必再与我牵连。” “哼,那主人也太狠心,哄得冥兮做了婚契,却转眼不要了,哪有这样的事?” 冥兮气得藏起来的胡须都在发抖,“哼~” “结契一事非我主导,你莫要仗着失忆乱猜。”霁雾倒还算理智,只是她向来不会与人争辩,只能摇了摇头无奈,“事出何因,以后自会分明。” “我自然知道我才不是什么家养守护兽。”冥兮抬了抬下巴,颇为不屑。 她说着往前一倾,鼻尖差一点就要蹭到霁雾,“主人,你当我真记不清么?” 8、第 8 章 冥兮凑得很近,动作很快,霁雾本能地后仰了些许,才堪堪与之擦过鼻尖。 有些痒,不止是肌肤贴近的那处。 冥兮不知什么时候换了眼眸的颜色,较之梦外浅了一点,但又还算寻常。 是霁雾的颜色,一种比琥珀稍稍深了些许的茶赭。 这是梦兽自己的地盘,她明明喜欢异色,可她还是选择了照顾霁雾的喜好。 那又如何,霁雾不断提醒自己,勿要再于梦中迷失。 只是要做到如此真的很难。 夜雨湿寒,霁雾体弱,本不该觉得燥热,可她自闻到那股辛甜开始,就觉得周身浮灼。 冥兮凑得太近,不光是她身上的清甜充斥着梦中种种,她放大的五官也占据了霁雾的思绪。 这逆兽长得着实......着实惊艳。 眼眸是桃花粉瓣,潋滟熠熠,鼻峰是巧夺天工,玲珑俏皮,那微微张开的唇瓣更是精致,一张一合甚是蛊诱,像是盛夏熟透的浆果,饱满甜腻。 她刚才说了什么,霁雾差点被冥兮的贴近搅了清明,那梦兽方才说自己......记得。 霁雾神色一肃:莫非这逆兽果真是在戏耍众人,她其实不曾失忆? 她不光记得自己是谁,也记得霁雾是谁? 望向冥兮的目光又冷上几分,带着师祖大人独有的霜寒。 霁雾生得凛冽,看谁都是平静且淡漠,与冥兮的模样完全是两个极端。 凤眸微睨,霁雾侧过一张莹白面颊,发鬓的青丝有些散了,就像她此刻的心防,看起来无隙可乘,其实早就被春风抚乱。 而吟风者却还自顾自唱着诗,诉着诸般苦,“哪有人跟守护兽结婚契的呢,当真欺负我休眠太久,睡昏脑袋了?” 冥兮冷哼一声,“我虽不知自己的来路,但主人是什么身份长老都告诉冥兮了,即是那么了不得的天才,又怎么可能轻易与冥兮结契呢。” 冥兮聪明着呢,她吸了吸鼻子,夜雨淋湿的鬓发还贴在额上,楚楚可怜,“这婚契需得同心才能落印,主人当冥兮不懂吗?” 婚契本就是个诨名,世间人与人的关系,哪是只得婚约一种,那印记其实该唤同心。 约的是心,所以长老说冥兮是霁雾的守护兽,她也是接受的。 她胡乱记着的梦境碎片里就有许多这样的故事,人类与自己的守护兽心意相通,尔后结为伴侣,每一桩都是美谈。 这般看着,身份其实并不能阻碍彼此相爱。 虽然冥兮觉得自己肯定不只是一只家养小兽那么简单,但没关系,长老约莫是想冥兮对霁雾忠诚才这么说的。 只是为何冥兮都认了这身份,主人却还是要赶她走,不愿再与她亲近,还说...... 还说看中了别人!! 冥兮越想越是委屈,湿红的眼睛已经要滴出泪来,“主人......” “主人你,莫非是变心了吗?” 这诘问切切,掩着调子里的颤音,遮着说话人满腔的酸绞,听得霁雾揪心。 梦中的幻景也顷刻动荡,代表着梦主的情绪波动。 霁雾差点就此失持。 她深深吸了口气,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依然不太情愿。 就像她刚才想的那样,灵山和梦兽,至少要有一个是安宁的。 可她堂堂璇灵宗师祖,虽是也不重地位名声,到底难折下腰来哄一只梦兽。 就算借着梦里难耐也做不到。 “你......不要乱想。”霁雾有些生硬地看向冥兮,摇了摇头,“我没有。” 没有变心。 这不算骗人,也不算哄这逆兽,因为霁雾确实没有变心。 从始至终师祖大人就无心与冥兮牵连,现在如此,往后也是,不可能有变。 梦,梦里也不行! “怎么证明?”冥兮心里难过,也知道霁雾就算是在梦里也这般拒绝自己,已是心意坚决。 但听了她说出“没有”二字,却还是忍不住追问。 霁雾看着冥兮发红的鼻尖,抬了抬手,却没有伸出去,只是又解释说,“契需同心,这是你说的,不会有假。” “是我胡说的。”冥兮坦坦荡荡地承认,“我看话本里是这么讲的,我愿意信。” 霁雾哑口:还能如此? 她本就难以苟同冥兮的章法,当下又不好反驳,只得又重复了一遍说辞,“总之你不要多想,我没有变。” 她实在不知如何安抚别人,特别是冥兮这种奇怪的生物。 霁雾宁愿与她再打一次,也不屑与她虚与委蛇。 偏是冥兮还道霁雾是在挽回,呆愣愣地就拾起那片点软化的态度,捧得跟世间珍宝似的,又不敢确认。 她抓住了霁雾还悬在身侧没伸出来的手,“好嘛,那先让我看看伤口。” “一点刺破的口子而已,不必看了。”霁雾敷衍。 “当然要看,这人类在梦中受伤本没有事,但这个不是寻常的梦,这是呓鬼化的呓梦,专就是害人精气的,受一分伤痛,醒了会十倍代偿,万不能小视!” “无妨,十倍也不过是刺破十个手指。”霁雾显然不觉得此事应该担忧。 她想把自己的手掌收回,可冥兮却抓得牢固,十指交缠之余,还贴着掌心锁着梦术,叫霁雾无处挣脱。 如此不知分寸,当真全无规矩。 “你我入梦是为清除呓鬼,不要做多余的事。”霁雾冷道。 “好的主主,冥兮速速!”冥兮乖乖应下,举起扣着霁雾手掌的猫爪,捧到嘴边对着那点破口轻轻吹了吹气,然后—— 这逆兽竟然用舌尖顶了一下! 荒唐! “你——” “你别碰我,也别叫我......祖,祖祖!”霁雾气不打一处来,既因冥兮的动作而羞愤,又因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让霁雾讨厌的称呼。 世间叫她师祖大人已让霁雾觉得负担,这逆兽还将这称呼变得这般戏谑,实在让人恼火。 “啊?”冥兮眉头又拧了拧,“到底是变了啊。” 她听话地放开了霁雾,只是眼里满是不舍,“我就知道,雾雾就是厌了。” 她甚至还照顾着霁雾刚才的气话,没再喊她讨厌的称呼。 冥兮见对方冷着脸不言不语,自己也蔫了胡须,“都说人类寡情薄义,我也知道你们有一个七年的痒痒,冥兮睡了八年,妻子厌了也是有的。” 冥兮觉得自己很是善解人意,“其实我也不是不能照着雾雾的意思离开。” 9、第 9 章 离开?嗯? 霁雾噤缄不表,却抬了抬眸。 这点变化哪里逃得过掌控着梦境的冥兮,她当即又被泼了一身寒凉,却还是只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带着些许呜咽后堵闷的暗哑,冥兮眼底的委屈像是熬过了时间已然变苦的糖焦,“可是......雾雾,你不跟我好,身上的伤损怎么恢复?” 霁雾神色一僵,避开了冥兮的注视,“我说过的话都做数,你不必为我打算。” 她再次告诫自己勿要为此兽动容,觉得冥兮可亲可近都是因为结契的影响,是梦景致幻,不是真的。 霁雾压制着自己内心的起伏,严肃且郑重,“你生来不受拘束,与人类不同,不必因为契约守在我身边。” 天高海阔,冥兮可以像从前一样,去任何地方。 霁雾于私自该限她在身边疗愈,于公也应哄着冥兮安稳,不让她与灵山搅扰人间、反噬灵修者。 但霁雾不觉得这般是对的。 梦怎么可以不自由。 她确实不认同冥兮的言行,甚至反感此兽的肆意妄为,但冥兮不需要霁雾的认同。 无论是八年前还是八百年前,梦兽都不用守人的规矩。 可惜啊可惜,眼下这一只兽,早就忘了自己是一山之主。 冥兮摇头拒绝,“可是我喜欢跟着雾雾啊。” “雾雾你看,灵山精怪这么多,那什么劳什子灵山神主的,又还可能复生重来,若是突然找雾雾麻烦,你拿什么应对?” 霁雾抿了抿唇,不知答什么好。 逆兽可恶,却又处处为自己着想,她这般抗拒与此兽牵连,冥兮身为梦主怎会感受不到? 此物若真的无心疗愈霁雾,撒手直去便可,东方家族又哪里拦得住,那有关守护兽的谎话,冥兮想认就认,不认谁又能逼她。 绊住冥兮的,一直以来就是结契,是结契对象霁雾,才不是东方长老的故事。 “灵山神主她......”霁雾看着神主本主,摇了摇头,“她不记仇,无妨。” 这亦非谎话,数百年来霁雾确实没听说过这梦兽要找谁算什么账解什么仇怨。 她有仇都是当场报的。 东方一族围剿她,她灭了半城的人,霁雾要杀她,她就反杀。 霁雾如今是个这般虚弱无能的下场,冥兮就算不失忆,也懒得再来与她分辨什么。 “就算不是防她报复,雾雾自己的身体也总要恢复的,而且术法怎么办?修为怎么办?” 冥兮知道人类刻苦,不似她们灵物开窍,霁雾既然是族中认定的天才,命了那位师祖大人的名字,那必是为了飞升已然费了好大一番力气的。 “世间除了修灵,尚有许多别的术法可以钻研,若是往后真的无法再用灵术,我也不会强求。”霁雾摇了摇头,“灵山有许多灵草,我略懂些方子,也识得耕植,可以——” “——不可以,那怎么舍得,主人以前那么厉害,小小年纪都能去围剿灵山神主了,现在却说要种药草吗?” 冥兮嗤之以鼻,“那主人会变得臭臭的,不行不行,冥兮喜欢主人现在的味道。” 是新新的,清清的,很像风一样的味道。 山里没有这种味道,但冥兮很喜欢。 “好了,我往后做什么你不用操心,我的身体我会想办法。”霁雾既知对方真意,更不能再哄冥兮为自己付出,“至于结契的事,等我的灵府稳固以后,亦会找人解开。” 冥兮欲言又止,耷拉着额前几撮碎发,沮丧得尾巴都露了出来。 双色的毛茸茸晃出来后也不像从前那样到处拍拍,反而拖在身后,有气无力。 难过了,冥兮不开心。 霁雾莫名有些慌了。 不是这几日夜里被这逆兽诱入梦庭那种乱,而是更无法名状的失守。 像是有些禁制你一直不知道它的存在,直到你不小心推倒了它,才知道原来心中还有这么一块地方。 无论是谁,包括自己,都不曾到过的地方。 “......作什么,这样。”霁雾又一次抬起手来,这一次倒是没有犹豫,伸了出去。 长指碰上冥兮的尾巴,抚过她松软的双色柔绒,霁雾把控着力道,非常轻柔地顺了几下。 冥兮这般天生天养的灵兽,自然拥有最最光泽的毛发,她的尾巴摸起来非常柔顺,非常舒展。 霁雾认识冥兮几百年了,对她半人半兽的模样并不陌生,但从未碰过她的尾巴。 以往两人见面,都是用刀剑打招呼的。 冥兮显然也很意外,她正准备依照霁雾的意愿解除这个梦中梦,却突然被这么温柔地抚了一下,不由舒服得哼出了声。 “主人!”她转过身来就往霁雾怀里扑。 倏地一捧香软直掉在霁雾身上,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得环住来人将她拥起。 冥兮的尾巴还在身后摇晃,霁雾抱紧冥兮之后,又忍不住再次摸了摸她的尾绒。 冥兮松快地哼出了小调。 “哼~哼哼~~”她将下巴磕在霁雾的颈窝,脑袋乐呵呵地蹭来蹭去,恨不得把自己的味道全标记到霁雾身上。 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总之是很近很近的共鸣。 既快又响,却不乱不噪。 如鼓琴瑟。 “主人。” “不必再唤主人。” “可是师姐人人唤得,一点也不亲近......以后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叫雾雾好不好?” “......”霁雾没有回应。 断不可与此兽过度牵连,霁雾还在规矩着自己不要越界,尽管她耳边乐得都哼起歌儿的冥兮已经把霁雾的沉默当做认可。 “雾雾~雾雾~”她重复了两遍,然后又埋下脑袋继续蹭着霁雾哼唱。 是呜呜呜的低鸣,分不清是在喊她给霁雾新取的昵称,还是单纯的浅咛。 抵在霁雾肩膀处的咽结正咕噜噜地发出细微震颤。 一本满足。 冥兮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潮,她就是乐得炸开了花,心上炸一朵,尾巴也炸得蓬蓬的,都变大了一圈。 霁雾下意识地捏了一下,她没忍住。 她只能自洽现在这么做是为了安抚冥兮,仅此而已。 “雾雾。”冥兮当然没有霁雾想得这么多。 从始至终她把霁雾带进梦里,就是为了跟霁雾贴贴。 “你的伤口再让我看看好吗?” 告诫着自己莫要心软的霁雾当即又垮下一些防备,“......好。” “在呓鬼的梦里面受伤,出去了会很疼。”冥兮有些不舍地与霁雾拉开一些距离,抓其她的手再一次查看她刺破的那根手指。 呓鬼的梦境不怀好意,而霁雾又因为是冥兮的结契对象,故而在梦里的变化也能影响到现世的自己。 不过就算是两相叠加,一个小血点罢了,能有多疼。 冥兮垂眸,认认真真地检查着那个血点。 她的睫毛又长又密,但不算很翘,只是非常浓满。 霁雾看着她把自己的手捧在掌中,细细舐去浮血,然后填补梦术疗泽,像是在织一件爱人贴身要穿的暖裘。 霁雾看得出神。 这般的亲密不像前几夜那样让人觉得失礼无措,可如此动作,实在也谈不上讲了分寸。 就在霁雾拉扯自己的时候,冥兮突然抬起眼眸,看向了她。 两人本就靠得很近,霁雾被冥兮这么倏地一盯,本能地缩回了手,又觉得过于唐突,竟鬼使神差地翻过掌心,托起了冥兮的下巴。 10、第 10 章 女孩子掌心朝上是什么意思? 若是与她意气相投,那便是邀你击掌,是为问候,也是互勉。 那若是......情意相通呢? 当然是在请你把小脸放到她的掌中,当她唯一的宝贝了! 而霁雾直接跳过了让冥兮选择的步骤,指定了冥兮是自己的宝!贝! 冥兮非常欢快。 爱意都要溢出那双刻意为霁雾变了颜色的黑眸了,两个人就着吐息缠绕的距离,交织着彼此的目光。 “雾雾真好,雾雾也是冥兮的宝贝!”冥兮扑闪着大大的眼睛。 这小兽在向霁雾索取进一步的肌肤之亲,她的所盼所图直白地映在眼中,并不怕被谁发现。 而霁雾再往前倾倒些,就能品到那瓣唇,满足对方的期盼。 “......” 她当然不会这么做,她只是看着掌中的梦兽。 白皙粉稚的面庞较之常人稍稍短了一点,显得五官存在感很高,又带着些许幼态。 但霁雾知晓冥兮其实与自己差不多大——也许吧,她们初识的时间在很久以前,久到霁雾那会儿还背着姓氏东方。 不知道梦兽是怎么算岁数的,若是单就行径而言,霁雾可以断定这只狂悖之物就没过青春期。 可若只论冥兮的身形吧,她倒是确确实实......很成熟了。 霁雾的目光随之下移。 只在梦里品过的弧度此刻没由来地冲进脑海,像是份盛宴在引诱着饥火烧肠的求食者。 “且住,不可。”霁雾喃喃提醒自己,声音很小,小得冥兮都听不清楚。 听不清楚,那便只能盯着唇瓣多看几眼了。 冥兮的眼神又露骨了几分, 可需要贴近的只是冥兮吗? 结契明明是双向的啊,事实上需要慰藉的也包括霁雾,且更该是霁雾。 师祖大人被梦火烧得残损的灵府需要这只始作俑者来重筑,就像是那个倒霉的临山法阵一样。 “雾雾,怎么了?” 冥兮鼓动着霁雾。 她当然可以像前几夜那样不由分说地直缠上去,但冥兮更希望霁雾在这份关系里也与她一样享受。 冥兮不懂为何人类的心念动了,却不敢付诸行动。 “没怎么。”霁雾冷下调子,不允许自己尝试自洽于这般虚妄的行为。 霁雾笃定自己不会再陷荒唐,这一次不同从前,这一次她是本体入梦,定不会被这逆兽萦纡入幻。 霁雾在顾念之间垂了眼眸,沁了神色,只是这一霎变换少见地没有被冥兮捕捉。 冥兮还沉浸在两人的近距离里没有动,既没有主动,也没有被动。 她在享受,企图留住这一刻的分分寸寸。 霁雾的手常年用剑,生着薄茧,指骨分明,其实不算柔软。 但冥兮却舒服得眯起眼睛:主人的摸摸!是主人主动的摸摸噢! 喵乐! 她歪着脑袋用面颊蹭着霁雾的掌心,醉得都要寐在这捧甜蜜的弥合里。 “那个......”霁雾的拇指按在冥兮的小脸上,看起来像是掌握着她嘴边的弧度。 而这小兽此刻的喜乐,似乎也在霁雾的举动之间。 这个念头让霁雾不太适应,她收回手立得挺直,“浅遥还在梦里。” 果然,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冥兮不乐了。 霁雾没料到自己竟有些在意,即刻又补了一句,“我还要教她把你弄坏的法阵重筑。若你往后还这么肆意行事,至少在璇灵宗内,要用到她的时候还有许多。” 霁雾有意培养东方浅遥,不仅是对方天赋很好,也因自己施展灵术的诸多不便。 但她现在这么解释这件事,多少有些故意了,只是这么说又确实有效,冥兮听罢又高兴了。 原来是这样啊,主人看中这个人类,是因为这个人类可以给冥兮修玩具。 雾雾对我真好! 独属于冥兮的香味一刹消散,霁雾知道她们已经出了梦兽的小世界,回到了呓鬼的梦里。 她听到前面的东方浅遥在向卖饼的妇人打听方才那个没有主人的摊子。 “芳妹啊,哼。”被问的妇人满脸不忿,脸色也颇晦暗。 明明还在笑着,张口说出来的却是酸酸的语调,“长成那副模样,怎么可能是个老实摆摊的呢,指不定攀上什么高枝,撒手就走了呗。” “撒手走的是你噢。”冥兮扒在妇人的小摊上看了看,说话的时候心不在焉,显然摊上的肉更吸引她,“你这个饼子是什么馅的?” “猪肉和牛肉,素的也能做。”妇人回了一句,才发觉冥兮上一句话很不中听,“客人,您这是说的什么——” “——你没啦,你撒手走了。”冥兮抬眸盯着她回答。 笼火一晃,似有异色亘过黑色的瞳孔,把玄青分作上粉下红,吓得妇人背脊乍凉。 而这不过是冥兮听到猪肉和牛肉以后,把自己的眼睛当馅饼摊了一下罢了。 这逆兽行事没有逻辑,只为好玩,霁雾自然明白,只是眼下东方浅遥还被呓鬼缠着,哪是玩耍的时候。 “你等命丧念妖之口,并非那位幸存女子的错,万莫再耽于此情,散去吧。” 霁雾从前也不管呓鬼这种小角色,具体也不知如何解脱。 “霁雾姐姐。”倒是东方浅遥看过灵山妖籍,“我知道这种精怪是死物情绪所凝,靠入活人的梦境吸□□血延续,一旦被缠上的话,就得让它们消散了情绪,才能解脱。” 但首先得要知道,这呓鬼带来的是什么情绪。 “喜怒哀厌,就这么四种。” 方才东方浅遥笃定那只呓鬼是哀,只因它的嘶叫声过分悲恸,没可能是别的情绪。 但现在她问了几个“人”,却又不大确定自己的判断了,“莫非是厌吗?她们有些人听着对那边的摊主恶意很大。” “因为她活下来了。”霁雾叹了口气。 霁雾方才见过那位仅存一息的摊主小妹,能在念妖腹中坚持那么久的人,当有神佑,也许是求过了什么庙宇的加持吧。 可念妖转瞬又被冥兮所杀,冥兮又为什么也留了那女子性命? 11、第 11 章 庙宇在灵山神主面前又作得什么数,这邪物脾性古怪,惯不会看人面子,下手也从不讲究,她眼里可没什么无不无辜之分。 ......没,吧。 难道从前是霁雾偏见了? 师祖大人瞥了冥兮一眼。 梦兽根本没在听东方浅遥说话,她不在乎此梦的归属和由来,也不担心梦主如何解脱,她正拨着霁雾剑格上的镶珠玩得起劲。 人的对话太长,不听。 雾雾的珠子亮亮的,好玩。 “活下来了!”而这边厢,又被问了几句的烙饼妇人却突然怒起,连带着一众街贩也同步转过脸来,每个人的神情都如她一般晦暗。 “凭什么!”“凭什么单单她还活着?” “啊?难道是怒吗?”东方浅遥小声惊呼,不是哀也不是厌,是怒? 她实在搞不懂,“方才那只呓鬼被斩杀之时,发出的是哀呓没错吧,霁雾姐姐?可怎么消散之后还能又凝成怒呓呢?” 呓鬼多生于有亡灵之地,这也是各处若有丧事都要请人做法超度的缘由之一,以往有此精怪生出,去请修士斩杀或是让寺庙送走,都可以。 没听说走了还能换皮转回来的。 难不成灵山的精怪果真因为复苏,都变得更难缠了? 不知不觉为精怪们兜了底撑了腰的“万恶之源”冥兮眨了眨眼,清澈又无辜。 “噢,变了?换了?是有得选吗?”她突然寻到了一点乐趣。 顺着话往霁雾身边一靠,冥兮抓着主人的臂弯勾了上去,“谁选,我吗我吗?” “当然是梦主选。”霁雾看着冥兮,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警告她不要贪玩。 却没有推开这只逆兽。 有些奇怪,在梦中本不该有任何知觉的霁雾居然能感知到冥兮的体温渡了过来,随之盘缠的还有那点微腾的炽盛。 是灵力回转,而霁雾眼下还真需要这点东西,此梦并不简单,仅靠东方浅遥恐怕难以解脱。 便姑且让这逆兽近一近罢。 “噫噫噫~”冥兮摇了摇头,“她吗?她看起来笨笨的。” “她很聪明。”霁雾订正,“不过是少了经验。” 东方浅遥的天赋高于修为,在现世修炼可谓圣体天才,可若进了梦里,便是非常动荡的离魂之质。 而呓鬼附身,要做的就是招惹梦主与自己共情,待她有了“对”的情绪,便是呓鬼的盛宴。 反之,不被呓鬼鼓动,熄了呓鬼的情绪,才能全身而退。 东方浅遥从未入过梦呓之境,却也知自己在这三人里灵力最高,万万不能乱了阵脚,“师妹,我可以的!” “昂,你可以的。”冥兮应付着鼓励。 她目光灼灼:你可是本喵的专用修理师,且活得久些吧。 只是呓梦的情绪们翻腾起来,大声叫嚣:“不可以!” “凭什么!”“我不甘心!” 街上的摊贩们已经围了过来,“凭什么活她一个?” “她都不是云明镇本地的!莫不是土地奶奶还更护佑她么?” “那念妖明明吃了所有人,毁了整条街,可是为何我们死无全尸,芳妹却全须全尾地活了下来?” 刚刚掷下豪言的东方浅遥吓得脸色发白。 她努力想着妖籍里学到的东西,“怒,怒呓是......是火象情绪,不怕,不怕。霁雾姐姐,我水象术法学得不错,可以应付。” “应付不了。”冥兮在旁边直泼冷水,“你可是忘了啊,这呓鬼灵术打不到。” “没有忘!这是情绪,不是呓鬼本身,你懂什么,我没学错!”东方浅遥被简简单单的一点质疑激怒。 离魂之质嘛,动荡点应该的。 冥兮还想着与她多拌几句,好歹是霁雾及时开口,“没错,是情绪,可以用灵术处理,但现在不能打。我们是要脱梦不是破梦。” 闯入者可以用灵术破梦,但梦主最好别这样,那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霁雾顾及冥兮性子,当即又多安抚了一句,“这不好玩吗?你也猜一个,看对不对。” 嗯?冥兮眼珠子一转,“噢噢,喜怒哀厌是不是?那——” 东方浅遥也在努力琢磨,两个人异口同声,说的却不是一个答案。 东方浅遥:“怒!” 冥兮:“喜!” “怎么可能是喜,最不可能是喜了!”东方浅遥皱起眉来,“她们都死了,她们喜从何来啊。” “呜呼,姐姐,勿要生气。”冥兮嬉皮笑脸,“既然姐姐觉得是怒,那就更不能生气了,小心被吃光光。” “你说得对。”东方浅遥点点头,倒是听劝。 冥兮又继续说,“如果你能笃定最最不可能是喜,那你何不直接笑一个,快快乐乐地逛街去,那这呓鬼情绪又奈你何?” 东方浅遥心里打鼓:有道理,但这话从小师妹口中说出来,却又足足是股歪理的味道。 冥兮的表情敷衍得就差明文声明:我在骗你,你快上当。 东方浅遥选择谨慎,“师妹不要闹我,我们应该平复一番心情,听听这些人平常是什么性子,再论不迟。” 她又往馅饼摊子看了一眼。 生意做得好好的突然命丧念妖之口,到底是会很生气还是很哀怨,还得看看这些小贩和客人寻常是什么脾性。 总之东方浅遥已然排除了喜和厌,“不是怒就还是哀,霁雾姐姐,你觉得呢?” “嗯,你试着做,有我在。”霁雾拖着冥兮在小摊坐下。 东方浅遥缺的就是历练,而冥兮爱看热闹,特别是乱成一锅的热闹,自然也乐得陪着,“那我要吃饼。” “这是梦,吃不饱的,师妹。”东方浅遥又要与冥兮讲课。 冥兮撑着脸颊肉对她笑,“姐姐,就因为这是梦,我吃什么都能饱。” “又瞎说。”东方浅遥只当她故意相驳,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往左侧挪了挪凳子,听身后的人在议论什么。 梦里的人行事只有刻板逻辑,主要靠梦主的印象维持。 东方浅遥知道她们都是东街的商贩和路人,所以就算上一秒发了怒,这一秒东方浅遥坐下了,她们也便继续维持着东街旧景。 而馅饼摊子不过是寻常一角。 “芳妹是姓纪?”某个包着花布巾的食客问了句。 她身边的人回答,“总之她叫纪芳,就算不姓纪,名字也该是这个读法。” “这我知道,她姓纪没错,本叫纪芜,就是仿的那位师祖大人。”又有人加入对话。 霁雾。 东方浅遥看了一眼她的霁雾姐姐。 这气氛还挺微妙的,毕竟除了霁雾自己,谁都不知道她是霁雾本雾。 无论是冥兮还是东方浅遥,都以为她是与这位纪芳一样,被盼着上进的后代霁雾。 “可惜哟,没选上。”新加入对话的人摇了摇头,望向了璇灵宗的方向,“来了好几年了,一个人来的,想着能过初试,当个外门也行,结果......唉,也是苦命孩子。” “哪里苦命了,每年落选的人那么多,都是灰溜溜地走了,她倒好,还留下来做起生意了,一个外地人在我们东街混得风火,你瞧她那摊子打扮得。” “噢,还不许人混口饭吃不成?这东街就本地人做得生意?这东街人做生意就得埋汰,不许打扮?” 另一桌的一个食客扭过头来帮了几句嘴,“芳妹的簪子多好看,我就很喜欢,她也有些本事,懂些器法,东西就是比寻常的灵,我看璇灵宗里的人也跟她买呢,咋了?” “有本事,还叫纪芜,也没见她选上啊,哈哈哈哈哈。” “哎呀呀小声点,这灵山脚下还敢总提霁雾二字,也不怕神主索命。” “神主?”说话最最大声的食客停下了嚼大饼的动作,“还真别说,那位估摸着,根本没死!” “根本没——”回话的人捂住嘴巴,到处看了看才又压了压音调,“根本没死?你怎么敢在这祖宗门口念叨她啊?” 就是,在我喵主面前提那个伤了主人的大坏坏? 冥兮差点蹦起来,只是手掌早就先一步被霁雾按下。 12、第 12 章 短短半炷香的时间,霁雾已经两次给冥兮递手了。 什么魅力! 喵得意。 冥兮忍不住翻过掌心,想要更近些贴合霁雾的手。 只是师祖大人并没有流连,她把意图蹦起来凑热闹的冥兮按住之后,便很快抽离了手掌。 “雾雾。”冥兮抬指追了过去,指腹蹭过细腻的肌肤,却也没多留。 霁雾的手肌骨均匀,白皙纤长,手背看起来应该比常年握剑的掌心要柔软一些,但冥兮摸不出来差别。 这梦不是她的,她在这里没有触感。 梦兽转而勾住了师祖大人护腕上的系带,搓了两下。 “莫恼,且再听听。”霁雾开口安抚。 “她们说的是你杀的那个神主,对不对?”冥兮问。 “......我没杀她。”霁雾摇了摇头。 这不是撒谎,霁雾确实没有把冥兮杀了。 “是,杀她的是师祖嘛,但是你有出力啊,雾雾最厉害了。”冥兮自顾自夸了起来,“既参加了围剿,还活了下来,多了不起。” “......”霁雾低头看着冥兮玩自己衣带的动作。 这只手再往上攀一点,就能碰到当年冥兮给霁雾留下的疤。 一个狠戾的、见骨的抓痕。 “霁雾姐姐确实了不起。”东方浅遥也跟着附和,“她可是我们小辈的榜样。” “榜样。” 夜风送来了一句低语,也不是在场谁的声线,听得东方浅遥背脊一凉,“谁?” “什么?”冥兮懒洋洋问上一句,趁着对方愣神,化出小爪子在刚送来的馅饼上画了个大三角。 切痕把圆饼裁作潦草的四份,冥兮侧过脑袋看向霁雾,“雾雾,你要哪块?” “我不吃,都给你。”霁雾摇头。 她也听到了那句凉飕飕的梦呓。 榜样? 这两个字怎么了,与这一街的人暴毙能有什么关系。 “那你要不要。”冥兮又看了看东方浅遥,语气听着不像是问。 像是顺口的旁白。 东方浅遥自然不要。 “那我吃啦。”冥兮把馅饼最中间的三角捧了出来,咬了一口,饼子烙得脆脆的,肉也腌过,很香,好吃。 是好味道,没错,她尝得到味了。 冥兮暗笑,没有说出这个发现,是她们自己不吃饼的,怪不得冥兮。 她边吃边继续看戏。 “灵山神主压根就没被霁雾师祖杀掉,相反她这八年来养精蓄锐,现在已然恢复,正伺机寻仇呢!”食客们显然不知收敛,才说了不能在山脚下议论这个,转头又讲得火热。 “寻仇?”这听起来是个众人喜欢的话题。 又有好几个路过的顾客围了过来。 “嘘!别乱说话!那神主如果要寻仇,遭殃的指不定是谁呢,她出手可惯是胡来,咱老百姓可不能盼着神仙打架,你糊涂啊!” “唔~”冥兮一边嚼着馅饼一边点头附和,“糊涂啊。” 那神主传得那么狠绝那么凶悍,还不是把霁雾给漏下了?哼哼,待冥兮与主人契合修炼几年,就算是灵山大坏坏真的没死,冥兮也必不会输给她。 想到这里,冥兮又转向霁雾,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雾雾,你是不是不爱听这个?” “没有。”霁雾只是在时刻注意着梦兽的反应。 这些人这般谈论她,她真的全然记不起什么吗? “我不爱听。”冥兮实话实说。 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把本能的不适当作对灵山神主的厌恶,“好像我打心眼里排斥听到她。” 霁雾眼底闪过异色。 她不知如何对这小兽解释,“灵山神主不会伤你,你无需忌惮。” “可她伤了你啊。”冥兮气鼓鼓地回应,“那么重,那么深。” 霁雾不想回答,她并不认同长老为了稳住冥兮所编的谎话,却也知道当下权宜只能如此。 “成王败寇,你死我活,没什么。” 霁雾只能给出这个答案。 “嗯。”冥兮往桌子上一歪,枕着自己的一边手臂,就这么回望着霁雾,“我听雾雾的,没什么。” 霁雾半垂着眼睫,借着街边的喧闹看她。 这梦兽如今的模样看着,其实跟从前没什么不同。 不管她有没有记忆,她都是这个模样,无忧无虑。 霁雾突然生出一种朦胧的异感:如果冥兮当真什么也想不起来,那她若是能哄得住这小兽...... 就这么一直哄着,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只是眼下这两个人找到了彼此的平静,忧虑的却另有其人,东方浅遥苦着一张脸凑了过来,“霁雾姐姐,你看她们聊起散话来,又不发怒了。我觉得她们好像挺......” 挺闲的。 但喜怒哀厌里没有闲啊! “噗嗤——” 谁笑了一声,东方浅遥以为是冥兮,可小师妹正趴在桌上看着霁雾,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也没空嗤笑啊。 这梦真的愈发奇怪了。 食客们还在说灵山神主。 “就是,而且那邪物当年可是霁雾师祖斩杀的,谁不知道霁雾师祖最最痛恨那只嬉游世间的恶兽!” 东方浅遥不太同意,小声驳了一句,“倒也没有吧。” 师祖大人与东方浅遥是一个体质,从小天赋极高,是以入梦易受纷扰,故而修了清心寡欲的道法,最最痛恨这四个字用在师祖身上简直都叫冒犯。 “没有?”冥兮倒不同意了,“漂亮姐姐不讨厌那个神主吗?你不是姓东方么?” “我不讨厌。”东方浅遥眨了眨眼,“我不认识灵山神主,她与我无冤无仇。” “噫噫噫,可是她伤了雾雾!”冥兮皱起脸来。 东方浅遥点头,“这没错,霁雾姐姐的身子是她伤的,实在遗憾。但去围剿神主一事,霁雾姐姐是自愿前往的。神主死了,姐姐伤了,都是自己的因果,不怪别人。” “你说得对。”霁雾同意。 “啊~”冥兮不太理解,“你们好讲道理啊。” 东方浅遥被逗笑了,“怎么,师妹不讲道理?那你喜欢耍赖么?” 冥兮摇头,“我更喜欢耍人。” 又是答非所问,东方浅遥都快习惯这小师妹的奇怪行径了,“怪不得你猜这梦呓是喜呢,你就知道添乱。” 冥兮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这笑声听着跟刚才冷不丁的那声,可不太像。 东方浅遥抿了抿唇,苦思不解。 她抬眼扫了一圈周围,没看到年轻的女孩在笑,大家都在说着八年前围剿神主的事,那一趟死了整个城的百姓,谁能在这件事上笑出声来。 “哭啊!西头那些潭潭渊渊里,有好些人特别崇拜灵山神主,当年她们得了消息也连夜驰援了,只是晚了一步,回去以后整片西潭哭得那叫一个天地震动......” “嘁,天地若真能震动,就不该让当年的梦火在海上烧起来,满城的百姓啊。” “不就一个城嘛。” “那可是皇城!” “皇城的人矜贵,死不得么?” “你这叫什么口气,莫不是你也崇拜神主?” “别胡说八道!” 眼看着几个人又要吵起来,搅得东方浅遥愈发头疼:好像又......又像怒了? 呜呼! 这怎么比灵山妖籍还难学啊! 只听又有人拍着桌子喊,“咱活在灵山脚下,也算受了灵山庇佑,我是觉得不能因为神主死了,就叽叽歪歪说她坏话,她也没对不起我们啊。” “那也没对我们好过,不是吗?”馅饼摊主上了几桌的菜,停下来也凑合了一句,“我那几个孩子都是在山脚下生的,也没见谁得了福泽,能施灵法啊。” “那你是没摸对门道,你胆子再大一点,进山里生去,保准个个是修仙的好苗!” “是咧,谁不知道灵山遍地是宝,那最大的福泽,就是神主本身!” “唉唉唉,你可真别说,我听张家屠户那个在宗门里做饭的姐姐讲起过,当年那邪物被杀之后,师祖大人就把她卸作九九八十一块,分给了各个修仙世家自行烹煮。” 13、第 13 章 分食? “嚯!”“这我也略有耳闻!” 猎奇的事惯是最最吸引,大家讨论的声音又大又杂。 大嗓门食客嚷嚷着夺回话头,“这我知道!那灵山神主本来就传得玄乎,说是她天生圣体仙泽,任是资质再差的蔫苗子站在身边,都能被其赐福庇佑,变成修仙好料,故而修仙界觊觎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嘿,那也不能把她分了吃啊,太野蛮了吧。”有人叹了一句,还想说些什么,又被另一人抢着截了话。 “噢!是呢,都说灵山神主化形之后玉貌花容,绝伦无双,吃了多可惜啊,若是——” “——住嘴吧,积点口德。” 被说的人很是不屑,“嘁,修仙界都把她吃了,还要我们老百姓积口德,她们怎么不......给我们剩点口福?” 好几个食客听了直笑,也有摇摇头不知说什么好的。 那大嗓门不愿被抢了风头,笑罢又说,“你们要是真馋这口,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故作神秘,说了又不全说,还停下吃了口饼。 惹得众人追问,“快讲!” “莫急嘛,我只是听过,说是连盛过神主肉汤的碗,吐过神主骨头的碟,用到现在都还沾着神主的味道呢!” “是什么味道?” “甜的!真是甜的,如今若能寻得当时碰过兽肉的东西,旁的不敢保证,接一碗清水就这么喝下去,涨个百年修为不在话下!” “这么神啊!”众人惊呼。 “可不,灵山神主身上的骨血肉都是灵山养出来的,吃了她可不就等于吃了灵山!” “那还是修仙界的人会打算,吃灵山多累啊,直接把灵山之主吃了就行。” “是了是了,怪不得那灵山八年来枯竭成那般,原来是被啃光了啊。” 又是有人笑,有人面露不适。 喧杂之外,谁说了句,“有道理......可话说回来,这如今灵山复苏,莫非——” 一群表情各异的人瞬间就变了神色,大概是想到了自己命丧灵山精怪之口的事实。 东方浅遥认真观察着食客们的情绪。 是生气了,还是很哀怨? 总不能真的还能有喜色吧? “嘻嘻。” 那熟悉的笑声再次出现,这次就贴在东方浅遥的耳边。 “啊到底是谁啊?”东方浅遥实在坐不住了,“霁雾姐姐,你听得到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吗?刚刚笑了的那个?” 她问完发觉自己既怕那女子是真的存在,又怕那女子其实不存在。 这种体验实在太折磨了。 霁雾当然注意到了东方浅遥的慌张,“有,你不必害怕,但我们应该是错了。” “错了?”东方浅遥斟酌了一下,“是说怒呓吗?不是怒呓,那是什么呢?” 她倒也怀疑不是怒呓,可这些呓鬼情绪按理应该像书里说的那样,意在引导梦主产生共情。 所以该是生气的情绪也好,开心的厌烦的也罢,好歹得有一种是想让东方浅遥跟着起伏的吧。 但她没有啊,无论是纪芳还是神主,东方浅遥都不认识,她到目前为止都算平静,难不成还能自夸一句沉稳了? “是什么还不好猜吗?”冥兮不由地摇头叹气,一副很勉为其难的模样解释到,“其实答案一进来就很明显了,你们踏入这条街,第一感受是什么?” “就......挺好的,平安喜乐——啊!” 东方浅遥还真算聪明的。 经由冥兮这么一点,她很快明白过来,“是喜,真的是喜!” “这灵山刚刚复苏,云明镇夜里巡防更严了些,晚上出来摆摊的人不应该很放松,对不对?”她说着有些气恼地跺了跺脚,“是我疏忽了。” 冥兮不置可否。 她早些时候来过东街,见过这里的街景,所以知道现实中的摊贩并没有梦里这些喜乐,但东方浅遥不晓得。 至于霁雾嘛,修了成百上千年的清心道法,惯是不懂世间情绪的。 冥兮下了结论,人类就是笨笨的,除了雾雾,雾雾只是不懂,喵要更护着主人才是。 而且,雾雾还不喜欢说话,所以冥兮为了雾雾少被东方浅遥烦,还得大发慈悲替东方浅遥解惑。 冥兮真是好喵! “该死,我真该死呢!”东方浅遥十分懊恼,“那那那......不是,不是,那也没事啊。” 她情绪有些波动,乱了一下才恢复平静,发现自己猜错了也没事,因为她没有被带动。 东方浅遥既没有生气,也没有乐呵呵地,她没与梦呓共情,错了也无妨。 “没事,别慌。”霁雾神色安逸,“但我说的错不在情绪,我们是猜错了梦主。浅遥,那些梦呓被打散了以后,入侵的不是你。” “那是谁?”东方浅遥看了看霁雾,又看了看冥兮,“小师妹吗?” 她有些担心,“小师妹,你还好吗?” 若真的是喜呓,那刚才小师妹可是偷着乐了好几次,恐怕早就被吞食了精气。 “不是我噢。”冥兮扮了个鬼脸,忍不住道,“笨蛋美人姐姐。” “哈?” “咳。”霁雾清了清嗓子,不让冥兮打岔。 偏这梦兽顽劣,就是觉得逗东方浅遥很有意思,“那就笨姐姐。” “啊?” “好吧,美人姐姐。” 东方浅遥莫名被奇怪的称呼溜了一圈,完了还不知道该笑该哭,“你这小师妹......且打住吧,我们出梦要紧,你不要顽皮。” 她转向霁雾,“霁雾姐姐,你继续说,梦主还能是谁?这里除了我,好像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呓鬼会选择高灵力低防备的动荡体质,霁雾身上没有灵力,修为又高,显然不会是呓鬼喜欢的。 而小师妹只是低阶,灵力修为都不够,还奇奇怪怪的,东方浅遥看不透她,想来呓鬼也不会进她的梦。 且这东街刚有念妖横行,除了尸体以外,哪还能有别的活人供...... “噢!那个幸存的摊主?”东方浅遥眼珠子一转,“低修为没错,但她灵力必然不高啊。” 否则也不可能连璇灵宗的外门也选不上。 霁雾亦是想不明白,“应该是她,只是朱白为何没有把她救走......” 明明霁雾留了那个同门救人,她为什么还把幸存摊主留在这里,害她被侵入梦境了呢。 而且,那摊主濒死易侵情有可原,高灵又作何解释? 14、第 14 章 为什么? 喵知道,喵不说。 只是奈何,霁雾即刻就想明白了该找谁问。 纪芳在念妖腹中待了一会,体虚是必然,但为何高灵?方才霁雾就猜她应有神佑。 现在这护着她的庙是谁已然明了,冥兮却还像一只不与你对视就不会动一下的猫咪,只默默待在一旁看着人类找答案找得团团转。 “你既然都保她免丧念妖之口了,又为何还让她被呓鬼侵食?”霁雾不解。 是了,护着纪芳的不是庙,是喵。 冥兮被这么不加试探地直接指认,倒是半点也不觉得惭愧,还十分有理有据,“因为给那个人类胡须的时候,我只跟她说了不怕念妖。” 摊主小妹也没说呓鬼的事,冥兮为何多此一举? 她予人类护佑并非出于善良,冥兮不过是看心情办事,因为吃了簪花摊主的糖,又喜欢摊子上的漂亮东西,就给了人家一根胡须。 仅此而已。 若是摊主当时贪心,选了冥兮的珠花,现在便是残肢断臂了。 亦或是她那时候随口说了句能一生平安就好了,那么她就会得到一生平安。 冥兮不权衡利弊,不批判人类欲望,她心情好的时候,想给什么就给什么。 反过来也是一样,她想要什么,就拿什么。 霁雾当然知晓此兽脾性,听罢也不惊奇,“嗯。” 这位叫纪芳的摊主并不是什么大麻烦,那个没有把纪芳救走的同门朱白,才该是今晚的大麻烦。 霁雾敛下眸光,思索其中牵连。 此梦暗中发笑的女子不出意外的话应是梦主纪芳,但食客们谈及纪芳并不欢喜,而说着说着变成讨论八年前围剿灵山神主的往事,更是匪夷所思。 纪芳八年前大概也就是个幼童,她能与那事有什么牵连? 那事又怎么能让她......喜乐? “雾雾,不要皱眉头。”冥兮只关心霁雾的喜乐。 她已经把桌上的馅饼吃得精光,只是嘴角还沾了点酥脆的饼皮,忘了舐净。 “你有什么头绪?”霁雾偏过脸问,看到了冥兮小脸上的那点碎屑。 “啊,需要我有头绪吗?”冥兮从歪歪扭扭的坐姿中调整了一下背脊的弧度,拱出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端正的坐态。 不管是东方浅遥还是纪芳,冥兮都不在乎,但是既然主人问了,她就稍稍动动脑子吧。 “既是确定了呓鬼的情绪是喜气,那还不简单吗?不让她乐就好了嘛。”冥兮耸了耸肩。 人类惯是多事,喜欢问为什么,本来梦呓之境的解决方式就是不要共情,消散情绪嘛。 东方浅遥这时候凑了过来,“可你不好奇为什么街贩们讨论她,又说起围剿,能让她生喜吗?” “雾雾,你好奇吗?”冥兮直接反问霁雾。 霁雾想知道的话,冥兮就想知道。 霁雾并没有给出回答,只是抬起手极快地在冥兮嘴角拨了一下,扫落了那一小块饼皮。 冥兮一愣。 紧接着便忍不住笑了出来,“雾雾~” “嗯,我有些好奇。”霁雾一本正经地接上话,仿佛刚才给冥兮擦嘴的人并不是自己。 “好吧好吧,那冥兮......” 再动动脑子? 算了吧,不乐意给别人费心思,冥兮选择直接找出纪芳。 她站起来蹦到了簪花摊子跟前,敲了那个小摊三下,“我要买这个花花。” “小客人,这次带钱了?”那摊主小妹果然就这么被轻易喊了出来。 这操作看得身后的东方浅遥愣了又愣,“啊?为什么啊?” 梦里遵循刻板逻辑的只有亡魂,并不包括梦主啊。 除非。 “糟了。”霁雾这时候也走到了摊子前面,“我们还是晚了一步,可惜了。” 纪芳怕是也成了亡魂。 “霁雾姐姐,好心别打哑谜了,教教我。”东方浅遥实在想不明白。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冥兮说自己笨了。 她是真笨。 “这梦主恐怕已经成了呓鬼的一部分。”霁雾摇了摇头。 “啊!”东方浅遥十足地懊悔,“都怪我学艺不精,可是......” 她看向年轻的摊主。 簪花小妹纪芳与东方浅遥差不多年纪,顶多年长一两岁,生得有些瘦小,但娇媚可爱。 “为什么啊?”东方浅遥问。 “这里面有些复杂,已经不是寻常的梦呓之境了。”霁雾也是刚刚琢磨明白,“这呓鬼之所以被斩杀后还能再聚,缘由有二。” “一是灵山在此。”冥兮也在。 “二是纪芳主动邀之。” “主动邀之?”东方浅遥更迷惑了。 “作为唯一的幸存者,纪芳约莫放不开她的这些街坊,所以在她们的情绪消散之际,下意识地开放了自己的梦境,将她们的意念留了下来。” 濒死之人心念动荡,也是一种离魂之体,纪芳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独活了下来,却生了内疚之情,所以才借着冥兮给她的胡须,造出梦呓之境留下了小贩和路人的情绪。 “还能如此?”东方浅遥转过脸再次看向纪芳,“那她该有多心寒啊。” “心寒?”冥兮显然不认同,“她明明在笑。” 冥兮说完又继续跟纪芳攀谈,“我没带钱,但我可以帮你,你们人类也能拿人情换东西,对不对?” 她指着一早看中的簪花,“还是要这个,它最好看。” “你要帮我做什么,小客人?”纪芳看了看霁雾和东方浅遥,“是很大一个忙吗?还要帮手?” “是很大一个忙。”冥兮点点头,“毕竟你惹了很大一个麻烦。” “真是抱歉。”纪芳叹了口气,“是我没用。” “人又不是拿来用的,何必自寻苦楚。”冥兮难得开导了一句,“我的雾雾好奇你的故事,你可以跟她说一说吗?” 冥兮讲完这些,转过身借着话就蹭到了霁雾身边,“雾雾,好累啊,动脑筋真辛苦。” 她这么说着,手又缠了上去,正想着如何脱梦的霁雾全无防备,差点呼出声来。 干涸的灵府倏地被陌生的火热点暖,霁雾险些没有控制住自己,竟想抬起手臂回应冥兮的拥抱。 定是梦中情绪过杂才使得霁雾被搅了清明,这梦兽果然可怕,霁雾方才竟还觉得自己能把这野物哄住? 只怕是霁雾再纵她几分,她又要缠着霁雾予取予夺了! 15、第 15 章 “怎么了雾雾,冥兮做得不对吗?”梦兽故意懒着调子问。 明明是差不多的个子,甚至冥兮还要高出一点,但这逆兽凑过来时总爱像没了骨头一样娇慵。一张若桃若李的粉红面庞明媚丰神,却还脆生生地将大半个身子都倚了过来,像是快站不住似的,也不晓得体虚的是哪个。 “对错于你也不重要。”霁雾挤出这么一句,算是回应。 她自知眼下虚亏,入梦时间长了就会失魂,没有冥兮时不时贴近一番,霁雾哪能撑得住这么久。 只是霁雾冷心冷性惯了,就是知道冥兮所为是因顾念自己的伤损,也难以认同她这般迩迩。 “但是雾雾于我很重要。”冥兮认真道。 她抬起眼眸看着霁雾,师祖大人粉黛未施的素面天生绮丽,就算是不打扮也很出彩,为何性子却能这般的冷冽,纵是时时捂着暖着,也不会变热呢。 冥兮不解。 但冥兮不懈。 她想着霁雾似乎对自己的尾巴还算喜欢,刚要问能不能把尾巴露出来晃一晃,反正就东方浅遥那点修为,出了梦必会把这里的经历忘个精光,根本不用在意被她看到。 霁雾却在这时开了口,规规矩矩道了一声,“有劳了。” 有劳了? 冥兮拧起眉心,哼。 尾巴不给了,不给了不给了,哼! “是劳了累了,还好有雾雾撑着。”恼不过三秒,冥兮还是选择继续歪在霁雾身上。 “那便快些脱梦出去。”霁雾动了动胳膊,不让冥兮缠得更紧。 她却抬着绕过霁雾腰身的手,再次拨了拨霁雾佩剑上的饰珠,“雾雾,这颗珠子可不可以给我?” “你不使剑。” “那我使的什么?” “......”霁雾垂眸看着冥兮的手,“你什么也不用使。” 那柔若无骨的手指藏着多么锋锐的爪刃,霁雾再清楚不过。 就像是眼下看着毫无危险的冥兮实际上是只多么凶悍的野物,霁雾也该记得。 冥兮不是一个契印就能限得住的生灵,断不可被她暂时的驯化假象欺骗。 “嗯?雾雾又走神了。”冥兮能察觉到梦中的霁雾心不在焉,却只当她离魂之质,聚不起灵稳不住自己,情有可原。 她该更用心护着守着才对,“雾雾乏了可以靠着冥兮。” 她说着倒是松开了霁雾,退了半步又道,“或者冥兮化了形背着雾雾?” “不必。”霁雾冷拒,没有多说什么。 一旁的东方浅遥本就苦于梦境中的种种,自是无暇注意冥兮与霁雾的攀扯,小师妹在临山处就是这般的娇弱了,现在进了梦害怕,依着霁雾也是应该。 只是霁雾姐姐身体也不好,东方浅遥觉得自己实在没用,愈发着急,正要催着纪芳再说些什么,就被身后的大嗓门冲撞了话音。 “啊,你在啊!”那食客是个魁梧女子,绑着时下流行的花头巾,约莫四十出头的岁数,在东街拐角的一家零食铺子帮厨,煮得一手好瓜子。 她寻常就爱吃那摊子的烙饼,一来二去也跟旁边簪花的纪芳算是熟识,“哟哟哟,攀上璇灵宗的人了?” 这话问得阴阳怪气,纪芳听了却还能笑脸相迎,“吴大厨,饼吃好了?可要买支簪花?” “你的东西我可用不起,贵着呢。”吴大嗓门摇了摇头,却又凑了过来,挤在摊子前面,“卖给这些修士正好,她们有钱。” 纪芳只笑,吴大嗓门却还不依不饶,“她们可知你叫纪芜啊?兴许报了名字,能多待见你几分,也不会连个外门也蹭不上了。” “你......你不必戳人痛处。”东方浅遥很少见人这样当着面说话不客气的,颇替纪芳尴尬。 “没关系,客人。”纪芳摇了摇头。 她确实本名纪芜,寄托的也确是飞升得道的美好愿望。 但她并非真的连璇灵宗的外门都轮不上。 “其实我通过外门考核了,只是我没坚持下来。”纪芳叹了口气,表情却还是浅浅带笑,“我只是在器物上通些门道而已,小时侯拨弄玩具被大人们发现了这点天赋,她们说这是可修仙道的好兆头。” 纪芳自小比同龄人聪明一些,也通灵巧,长辈将她送到镇外的山上看过,亦被证实是块当修士的料子。 但纪芳的母亲不满足于她只在小宗派里修习,便说长大一些送来璇灵宗试试。 “家里穷,我一个人来的,没选上内门弟子,但能作为外门留下来,我也很高兴的,只是外门修炼太辛苦了。” 纪芳有些天分不错,但她的对手是各地仙宗门派几轮选拔出来的佼佼者,莫说是不擅长的灵术了,就是她最喜欢钻研的那份造器天赋,在这里也算不得什么。 “我没有足够的钱练习造物,只能在镇上打工。” 起初的纪芳还很坚韧,一边在首饰铺子里当学徒,一边每天到璇灵宗上灵术课,赚到的钱学到的知识,全用在提升器修本领上。 可惜两头兼顾实在太难了,她很快便到了一个不得不抉择的时候。 “我没往下学,到底还是放弃了。”也是那个时候,纪芳同时放弃了纪芜二字。 但她没有回家,因为母亲送她离开的时候就嘱咐过:不必再回。 那会儿纪芳还小,母亲也不曾告知缘由,只是语气坚定得不容反驳。 于是纪芳放弃外门修行之后,专心学好了打磨首饰的技艺,几年前就自立门户在东街有了自己的摊子,卖一些注灵的簪花。 后来家里人来过一次,却认定她是一开始就没选上外门,羞于面对家里才没有回去,闹得满街都来看她的笑话。 一来二去传了又传,纪芳就成了背着师祖名字不自量力的小乡巴佬,有人同情,有人看轻。 吴大嗓门就不大喜欢她,那烙饼摊主也是,两个人碰上了总要指着纪芳的摊子阴阳两句,在梦里也不消停。 “就是好高骛远,不够努力!”吴大嗓门瞥了一眼纪芳摊上的物什,“做的玩意跟你也像,中看不中用。” “你这些簪花做得很好。”东方浅遥实在听不下去,“世间又不是只得修习一种出路,做自己擅长喜欢的事,还能赚钱,多好。” “是的,客人。”纪芳笑着,“我没有不开心,客人,相反我很开心,但我为我的开心惭愧。” “啊?”东方浅遥愣了愣,发现这才是她该搞清楚的部分。 是啊,纪芳她到底在乐什么啊。 16、第 16 章 “幸灾乐祸!” 吴大嗓门拍了拍摊子,“你你你简直——无!耻!” “无耻吗?”纪芳的表情看起来更多的是无奈,“我也不懂,但你们死了,我既非常遗憾,又止不住开心,我控制不住。” 纪芳说罢又笑。 笑声听着就是刚才颇为瘆人的那种。 “呃......这个,这个情绪这种东西,谁能很好地控制呢,是吧。”东方浅遥没见过这阵仗,说话都快结巴了。 她因为高灵体质,本也是该追寻霁雾师祖修习那个名曰“正身”的流派,只是从小就养一个寡情寡求的性子太苦了,东方浅遥不想吃苦。 “不想吃苦没有错啊,你没有错。”她语气笃定,表情却十分复杂,说罢就转向霁雾求助,“姐姐,你看这叫什么事,她这说的这叫什么话?纪芳她她她不对劲。” “是啊,这叫什么话,听听这叫什么话。”吴大嗓门再一次截了别人的回答,嚷嚷着,“街坊们,这女子说我们死了,她开心!” “她开心!” “我们死了!!” 一时间亡魂们的情绪又被搅了起来。 “啊,那不然呢,每天都有人死,每天都不能开心吗?”冥兮支起腰伸了伸,“被妖怪一口吞下却没有死,为什么不能笑?” “死了人怎么能笑!”那烙饼摊子的妇人叉着腰不满,“一条街的人都被吃了,剩你一个,你怎么笑得出来!” 冥兮没有人类的悲喜,自是不懂,“拼上整个城围杀灵山神主的时候,你们笑了没有?” 众人神色一垮。 连同东方浅遥也倏地脸色苍白,这话说得如此没有分寸,全然不顾那场围剿的幸存者霁雾就在这里。 师祖大人却是面色不改,没有多少触动。 围杀神主之役的幸存者,这不过是东方氏给霁雾的一个假身份,方便她恢复修为的这段日子在世间行走。 霁雾自己知晓,她活下来的缘由还要更荒谬千分万分。 而赠给她这个笑话的始作俑者还在玩乐,冥兮显然很喜欢跟人类辩驳,“噢噢,杀坏人能笑,捡了钱能笑,在死难里侥幸活了,却不能笑吗?” 都偷着乐了,已经很讲礼貌了,不是吗?冥兮觉得纪芳没错。 可纪芳没法放过自己,“不能吧。” 她摇着头,一边还在笑,一边又很苦恼。 也正是纠结于此,她才会选择借冥兮的灵力造了这个梦留下了大家的情绪,拷问自己。 幸存者到底该内疚,还是该庆幸? 要为自己喜乐,还是要为他人悲恸? “奇怪,奇怪奇怪。”冥兮当然想不明白了,但街上的人眼看着就要闹起来,她也便跟着兴奋,“好噢,你们越不忿,肉肉才更好吃。” “好吃!” “我们被吃掉了!” “这个小丫头要吃我们!” 东方浅遥急得追了过来,“小师妹你不要闹,不能胡说。” “没有胡说,美人姐姐,生气的话气血上涌,吃起来是要更鲜甜些。”冥兮说罢又望向闹事的街坊,“把你们切成臊子摊饼好不好?你们愿意作精肉的站这边,肥肉的站那边。” 冥兮小手一抬,把东街裁作两边,“都不选也可以,我刚吃了肉饼,正有些腻呢,只给软骨也不错,我烤着吃。” “霁雾姐姐你管管她!”东方浅遥听得毛骨悚然,连忙又退回去找霁雾。 霁雾听罢此梦缘由,正琢磨着有什么温和一些的脱梦方式,至少不要伤及这里灵力最高的东方浅遥。 倒是忘了冥兮在此,哪有可能温和地做什么解脱。 此兽贪欢,越乱她越得意。 “莫慌,浅遥,我还在想有没有办法把纪芳救下。” 冥兮的胡须带着属于灵山的庇护,能在濒死之际借用那个东西作为“器”撑起一方虚妄天地,引得亡魂入内,还容纳了她们三个活人,纪芳在器修这方面的天赋,倒是当真不虚。 只是因为无法兼顾生活而放弃精进实在可惜,若真就这样撒手人寰,更是令人扼腕。 幸得庇佑,又以庇佑自缚自绝,霁雾在族内看过太多这样的“天才”了。 今晚跟着霁雾出山门的那位朱白,恐怕就是其中之一。 “你记不记得法阵的异动?”霁雾看着前方越聚越多的亡魂,低声只问。 “法阵?”东方浅遥早就心猿意马,这一晚的经历这么乱,她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其实是为了什么去喊霁雾出门。 对啊,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化出了灵山,触动了法阵,她才去找了霁雾姐姐。 “异动缘自灵山之内,山中精怪就那么几种。”霁雾当然知道究竟是出来了什么东西,“是魇魔。” “魇魔!”东方浅遥到底是不够沉稳,听罢更慌了。 灵山的妖怪与世间的不太一样,皆是由梦而生,有最普通的执念之妖,也有因死灵而聚起的情绪之鬼,但最最让人忌讳的,还是几乎不可言说的魇魔。 魇魔能作人样,活在世间半点也不被察觉,侵蚀你周遭的每一个角落。 她也许是你的邻居,是你的同学,或是更绝望一些,她是你的爱人。 无论是清念还是消呓,都是璇灵宗弟子必修的课程,但怎么杀了化魇的魔障,就是灵山妖籍也说不清楚。 因为每只魇魔都不一样,就像每个人都不同。 “纪芳留下街坊的情绪,恐怕是受了魇魔蛊惑,这些被重聚的情绪之所以这般难以估量,也是因为它们早就不是单纯的梦呓罢了。” 霁雾抿了抿唇,再一次暗叹没有灵力可用有多不便。 她竟连身边跟了一个魇魔都没有察觉,还叫那精怪留下救人。 若非方才冥兮说自己给了纪芳一根胡须,霁雾也想不通这其中种种。 现在倒是明了了,朱白是灵山魇魔,不似念妖和呓鬼“单纯”,她类人高智,懂得思考,也会害怕。 朱白看到冥兮的胡须,怕了。 却又在霁雾离开之后,利用那根满是灵泽的胡须,引诱纪芳这个载体,设计了这个陷阱。 目标不是纪芳,亦非东方浅遥,而是霁雾。 “冥兮。” 霁雾朝前唤了一声。 正在兴头上的梦兽愣了一瞬,歪着脑袋转了过来,“噢?” 17、第 17 章 是谁唤我? “雾雾?” “雾雾喊我!” 冥兮醒了这么些天,给霁雾换了那么多个称呼,霁雾可从来不曾叫过冥兮的名字。 “怎么了雾雾~”冥兮三两步从街道正中蹦了回来,“主人主人,可是需要冥兮了?” 一双灿若星河的乌眸望了过来,冥兮可是随时准备着的! 霁雾摇了摇头,“你别胡闹,这不是普通的呓梦,这位梦主应该已经离魂成了呓鬼,你可有办法再行回转?” “回转?”冥兮看向摊主小妹,“是要救她?” “可否救她?” 霁雾虽是修了正身之道,也不是全然不通人情,她能懂为什么纪芳会自缚于此。 因为纪芳本来就活得不太自在。 早先背着家里的祈愿,长大后就算做了自己喜欢的工作,却还是觉得愧对了谁。 而今因冥兮随手一赠,纪芳在念妖口中活了下来,亦觉得自己非常惭愧。 她一直没办法大方地喜乐,她心中有怨有憾,还有对母亲不让她归家的不解不忿,故而在濒死之际动荡之时,让魇魔钻了空子。 “噢~魇魔啊。”冥兮抱起手来思考。 她全然不记得自己有何能耐,行事全凭本能,这梦里的事她倒好似能主宰许多,但具体如何才能救一个人嘛...... “冥兮不会救人啊。”她十分诚恳地表示。 “消散情绪不就可以了?”东方浅遥急得要哭,“呓梦只是食人精气,不会死人......很少能死人的,不是吗?” 民间也叫这事作撞邪,或是鬼上身,着实是伤人精神,但也不至于要命吧。 “沾上魇魔就难说了。”冥兮一本正经,“只是为什么能沾上魇魔呢。” “因为你把法阵拆了啊,小师妹!”东方浅遥提醒,“灵山本就复苏了,你还把压制灵山的防备除掉,它能不闹腾吗?” “此言差矣,美人姐姐。”冥兮不乐意了,“你察觉异动的时候,法阵还在。” 休得胡乱扣锅,冥兮聪明着呢。 “她没说错。”霁雾的话点到为止,看向冥兮,“不过你做什么一向只为遂心,缘由哪里重要了。” 灵山的精怪不消停当然是因为神主,但霁雾又不好明说,结果这话听在冥兮耳里,又似是霁雾在偏心东方浅遥。 冥兮满心委屈,“雾雾怎地这样?又是这个说法?这不重要,那不重要的,你本来也没把冥兮放在心上,当然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不满地负手而立,“哼,我不救了,闹起来多有意思,作茧是她,自缚是她,缘由是什么我哪里管得,反正都不重要,救了作甚?” 这梦兽说罢又瞥了一眼簪花小摊上的东西,“漂亮的花也不买了,我要什么花没有,非要这个?” 还不是因为想买给霁雾么! 那簪花有灵,给霁雾戴了,她能不经灵府聚灵驱使,虽是只有那么一点点,聊胜于无。 关键是心意嘛! 哼! “小师妹不要生气,是我错了,怪我不好,你是有本事的,对不对?”东方浅遥见霁雾方才都那么说了,也能猜出冥兮约莫是有解梦的技巧,当下亦顾不上考虑缘由,连忙虚心求教,“你行行好,嗯?” “我没行过好。”冥兮理直气壮。 “那,那不是正好试试。”霁雾突然开口。 她的神情有些复杂,既无奈,又尴尬,说话时还用上了鼓励的语调。 师祖大人也是头一回碰上这样的事,她许久不曾规训弟子,也多年没有收徒的习惯,要她劝谁听话,还真是挺难的。 特别是对着冥兮这个昔日的死对头说软话。 可她又暗觉自己确实错了,惹得冥兮不高兴,霁雾也不太舒服。 霁雾只当自己是挂心纪芳和魇魔,她当然不可能是被冥兮左右了心情。 正身,清欲,淡薄,静气。 霁雾默念着多年前学过的道法,自嘲地摇了摇头。 修为当真是亏损得可以,她如今竟落得个要靠口诀规训自己的地步。 “噢!是呢!”冥兮果然吃霁雾这一套,“我喜欢没做过的事。” 行行好?这多新鲜。冥兮又一次转向身后的簪花小摊,“可是为什么救她是行好呢,这个女子是自愿成梦的。” “缘由很复杂。”但霁雾知道冥兮根本就不需要一个解释。 她循着冥兮的思维方式,试着用冥兮的逻辑回复,“但我只是突然想救她了而已,冥兮喜欢的那个簪花很好看,我也喜欢。” 这不是撒谎,霁雾方才第一次走近那个小摊,拿的就是那个簪花。 的确,有些喜欢的。 师祖大人说完,不太确定这般表达是否奏效,她抬眼看向梦兽。 向来清冷的目光不知何时添了一抹柔和,在街灯笼火的映照之下朦朦胧胧,欲诉还休。 如瀑青丝用一根淡蓝色的粗布发带随意绑在脑后,非常的不讲究,却丝毫不影响霁雾的精致。 这样的主人正需一个花花装点,既然她喜欢那个花,冥兮就勉为其难地出手拿下吧。 梦兽长出了一口气,似是非常疲乏,但勉力为了霁雾也强撑起了精神那样,拱了拱腰,晃了晃肩膀。 “交给我吧,雾雾。” 这话说罢,冥兮原地一躺,再起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身毛茸茸的模样。 “嗷~!” 一只黑白两色毛发的猫形生物立在了东街末尾的簪花小摊前,看得闹作一团的街坊皆忘了喧哗,齐齐静了一瞬,尔后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 “猫?!” “才不是猫,猫哪来这么大的!” “老虎也没有这么大的!” “是妖怪!” “妖怪,妖怪!!” “你做什么?”霁雾也没料到冥兮直接来这么一出,果然是只狂兽,行径不可理喻。 “小师妹——这是小师妹吧——小师妹怎么会是个猫!”东方浅遥更是脑内一片空白,她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前一瞬还柔柔弱弱的小师妹摇身一变,原地化猫了? 还是只比寻常野兽更要高壮的硕猫。 将东街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的冥兮半点也不在乎她有多令人咂舌。 她只知道将身子蹭到霁雾身边,用尾巴轻轻扫弄着霁雾的脚踝,“主人,怎么还不快摸摸冥兮?” 18、第 18 章 冥兮说罢,又抬起大脑袋拱了拱师祖大人。 她的兽态是个猫没错,但又不完全是猫,至少猫不可能比人还高。 猫的虎牙也不会大喇喇地长在外面。 “你做的什么变幻?”霁雾蹙眉。 她见过冥兮的许多模样,这梦兽的原态其实是半人半兽,像是这般全然的兽体,只不过是冥兮用幻术维持的一个拟态。 有时是小猫,有时是大猫,有时黑白,有时又金银,就连那两个大牙,也是时有时无,全看心情。 像是今日这个样子,霁雾也是第一次见。 “主人,快摸快摸,撑不住了,化形好累。”冥兮扬起圆乎乎的猫脸,晃着糯鼓鼓的腮帮子,把大脑袋递到霁雾手边。 喉咙里还重复着咕噜噜的撒娇响动,冥兮见霁雾没有抬手,又委委屈屈地眨了眨足足巴掌大的猫咪眼,直勾勾地望着师祖大人,“冥兮乏了,要雾雾摸摸才有精神。” “你少唬我,现在化形要做什么!”霁雾面色冷峻,十分抗拒地退了一步。 果然这逆兽就是半点也纵不得,若是都听她的,怕是不止纪芳,连东方浅遥都要出不去了。 “化形好看。”冥兮认真回答,“我两只脚站累了,换四只脚才能继续支撑。” 她说罢又往霁雾身侧歪了歪,蓬松的绒毛蹭得霁雾手背发痒,“都怪主人,不肯摸摸冥兮。” 霁雾往回缩了缩手,按在佩剑上严词警告,“是让你解梦救人,不是玩乐。这些亡魂惊扰不得,你还当街化形,她们只是寻常百姓,没见过妖,哪里受得住。” 何况这些街坊才刚被念妖拆食,冷不丁地又看到尖牙,怎么可能稳下情绪? “我就是为了吓唬她们啊。”冥兮理直气壮,“主人,纪芳已经是离魂的状态,她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你也察觉到了不是吗?” 是魇魔嘛,也就是那个叫朱白的璇灵宗弟子。 “雾雾不就是想找到她么,她现在躲在这个梦里,约莫是想等纪芳消亡之后夺下梦境成为梦主,但是冥兮不明白为什么。” 她懂梦魇,却不懂魇魔心事。 纪芳一开始出声并不是在笑,而是说了“榜样”二字,是与喜乐完全无关的两个字。 而原本尝不出糖果味道的冥兮,后来也吃到了香喷喷的饼。 那时候冥兮就知道纪芳被魇魔侵占了,只是她不晓得为什么。 榜样,纪芳的榜样,也是朱白的榜样? 是谁? 那自然是整个修仙界仰望的师祖大人。 那精怪意在霁雾,怨起多半也是因为霁雾,这在璇灵宗这种地方实在太寻常了。 哪个修士身上不像纪芳一样,背负着家人的期望,视霁雾师祖作人生向导,从小到大的努力就是为了成为另一个霁雾呢。 纪芳一个外门都有不错的造器天赋,何况是像朱白这样的内门,她定是费劲了心思修行,却迟迟不能突破。 亦或说朱白不是她,朱白是“她们”。 魇魔是许许多多执拗的不甘团聚而成的怪物,她是千百个璇灵宗夜里无法安眠的恶梦。 兴许世间真有朱白,也可能根本没有,但世间不缺朱白。 “她是冲我来的,你做得很好,带我去找她吧。” 霁雾知道那魇魔借纪芳筑梦是为了骗得霁雾进来,方便自己下手。 只是这话才刚说出来,冥兮便索性就地一趴,倏地朝前一抬脑袋,把霁雾直接撞到了自己背上。 师祖大人自是没猜出来冥兮还能这样,正要翻身而下,不料下方的梦兽已经蹦了起来,把身上的霁雾一颠,紧接着前爪伏地,后脚猛蹬,呲溜一跃就跳到了东街一侧的屋瓦之上。 霁雾登时只觉眼前一晃,纵是再冷静持重也被冥兮的动作吓了一跳,“荒谬!快放我下来。” 这逆兽跳跃的弧度很大,霁雾本能地用双腿夹住了坐下的冥兮,手掌也不得不抓紧跟前的毛绒,才堪堪维持住了身形。 可就算这般反应亦还是不够,霁雾察觉自己就要被跌撞出去,好歹是又及时俯腰贴上了冥兮的背脊,方不至于失去平衡。 “雾雾,坐稳些,冥兮这就带你去找。”这坏猫伸了伸前爪做了个拉伸,又得意地摇了摇尾巴,抖了抖脑袋。 霁雾眼见着梦兽周身的绒毛又蓬了一圈,松软的柔绒抓在手里就像棉花,若说让霁雾当即松手放开,不知为何竟有些舍不得了。 胡闹! 霁雾冷哼出声,正要翻下这逆兽的背,她却又突然又撒丫子跑了起来。 露着獠牙的毛茸茸在东街的屋顶穿梭,冥兮乐呵呵地跑了一圈,尔后又停下抖了抖双只耳尖上的碎毛,晃得霁雾再次不得不抱紧冥兮。 那逆兽两汪幽绿狡黠,侧过脑袋朝背上的霁雾炫耀,“那只魇魔跑不了,我闻到她了。” “速带我去。”霁雾紧紧抓着掌中的毛绒。 “嗯,只是被雾雾抱着好舒服,雾雾贴着冥兮的耳朵说话也好舒服,雾雾再揉揉冥兮的脑袋好不好?” “住口!” 当真癫狂! 霁雾险些与这梦兽动怒。 她向来看不惯冥兮这样嚣张肆意的行径,这野物说是要找出魇魔朱白的下落,却只带着霁雾绕东街的屋瓦房顶跑了一圈,缘由竟是...... 与霁雾贴合着很舒服? 她当真全无羞耻!不可理喻! 霁雾实在难以契合这样的逻辑,这梦兽是她能哄住的吗?她先前也太自不量力了,竟生出要与冥兮和平共处的妄念。 人有人规,妖有妖道,偏冥兮什么逻辑也不守,她是不主动行恶没错,但她乱来的危害怕是比任何妖魔鬼怪都大。 霁雾怎么可能跟此等异物和平一日? 待她恢复修为,她定是要—— 定是要—— 霁雾不知为何,明明恼了,却再生不出要将冥兮除之后快的念头。 不仅如此,师祖大人就连呵责的话都敛了几分,“先找到魇魔,出了梦再与你...与你梳理。” 霁雾哪里说得出什么亲近、揉抚的词。 但她说了梳理二字,已然触动冥兮,只见那梦兽满意得哼出声来,“真的吗?真的吗?雾雾愿意跟冥兮贴贴了?” 19、第 19 章 “......不骗你。”霁雾叹了口气。 月华流照,屋顶上的光影较之街灯要更清冷一些,此刻洒在霁雾脸上,却依然有股说不出的温柔。 是薄雾一般的细微莹亮,照得夜风都不那么冷了。 冥兮心念也跟着一热,“那可以亲亲吗?” 一点也不知收敛。 “莫要放肆,不知分寸,不知轻重。”霁雾沉下调子,还缠绕着冥兮背脊绒毛的长指微微泛出绯红。 “好的,我知道轻重,那就轻轻一下,只寸进,绝对不重。”冥兮自有理解。 “你......”霁雾侧开脸不想看她,“朱白到底在哪?” “嗯,看样子她是打算等纪芳离魂命丧之后,再现身不迟的。”冥兮懒洋洋地说明,“雾雾想找朱白,是要活的还是死的?” “自然是要活的。”霁雾耐着性子回答。 “好吧,那我去把她叼过来。”冥兮伸长了前爪抓了抓掌下的屋瓦,又嗷了一嗓子。 霁雾顿时直觉脚下一空,紧接着便是手里的毛茸茸咻地消失,冥兮就地一换,又变成了寻常猫咪的大小,转眼已然跳到了霁雾肩上。 她俯低脑袋嗅了嗅霁雾的头发,又在霁雾开口斥她之前往下一倒,直接跌进了霁雾的怀里,“唉呀,撑不住了,连四只脚也站不稳了,要主人抱着才能好。” 霁雾瞠目。 “你再这样,我就先把你搏出去,自己解脱。”霁雾终是没有忍住,斥她一句,“不要拿人命无端戏弄,这不是可以玩乐的地方!” “哪都是我玩乐的地方。”冥兮惯是不守规矩的,就算是主人也没办法要她全然听话。 但霁雾的训斥她还是能听进三分的,冥兮自觉她已是非常乖的喵了,“好嘛,冥兮走啦。” 这话才说完,梦兽便抬起前爪按在了霁雾最最柔软之处,踩着那兆丰的瑞雪,仰起猫咪脖颈在霁雾的耳后舐了一下。 不轻不重,就一寸的迤逦。 “嘻!”做罢此举,冥兮呲溜一下蹦出了东街。 霁雾被这逆兽搅得气盛,仿佛自己虚亏的不只是身体,还有数百年正身的道法。 惭愧,实在惭愧。 只是不等霁雾反省,东街的小贩们便又换了种热闹,也不知起了什么变故,在底下和东方浅遥争辩了起来。 霁雾正要跃下。 耳边削来一声剑鸣。 “谁?”霁雾抬头望向声源。 这东街景致虽然不过是虚梦一场,月色倒很真切,大抵是因为纪芳夜夜看着,早就印象深刻。 旷夜下一抹素白袭来。 霁雾拇指一拨,提剑直上,挡下狠戾的杀意后反手一挑,剑尖直向对手的喉咙刺去。 奈何对面身法过人,堪堪躲闪,很快旋身又来。 “朱白。”霁雾冷声唤她。 月光撒下,勾勒出来人单薄的身影,正是方才与霁雾一同出了山门的璇灵宗弟子朱白。 她与霁雾穿着同样的素色白袍,黑发一丝不苟地盘起,站定之后才掉了一缕,被风扬起后拂过脸颊,却遮不住眼里的怨结。 “噢,霁雾师姐。”朱白的声音同样很冷,“东方霁雾。” 朱白手里的剑几近玄黑,被白袍衬得泼墨一样,半点反光也没有。 霁雾摇了摇头,那是煞气缠入了剑髓,这只魇魔早就把朱白吞得干净,如今又要侵蚀纪芳,更是打算把霁雾也围陷在此。 师祖大人目若寒潭,洞悉来者杀意后也不为所动,只是体内到底虚亏,霁雾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只靠剑术将这只魇魔诛杀。 冥兮去哪了。 这梦兽实是半份信任也予不得。 说是交给她罢,结果化了形不管不顾扑腾了几圈,关键时候却不见了踪影! “霁雾姐姐!”街上的东方浅遥察觉到了屋顶的动静。 但她分身乏术。 街贩和路人被冥兮搅了情绪之后就一直在闹,早就回不去梦主的刻板印象里继续经营东街旧景,她们已然失控。 亡灵们越围越近,东方浅遥护着离魂的纪芳,以灵术稍加警示,又用冰柱环守簪花小摊。 “霁雾姐姐,小师妹呢?我……我能不能动这些亡灵?” 东方浅遥入门不久,还未出山历练过,自然也不曾杀过妖鬼。 霁雾蹙眉,“保护好自己,我即刻下去。” 她也不想去管冥兮在哪了,左右先诛魇魔再消呓鬼便是。 “东方霁雾!”朱白不满霁雾的分心,双目瞠得金亮,“没想到我还有直面榜样的一天呢。” 霁雾不愿与这怪物多说什么,肃眉冷眼。 她没猜错,这只魇魔就是璇灵宗里成百上千对霁雾的怨恨所成的噩梦化身。 谁叫这世间灵气充沛,多年来却只飞升了一个霁雾呢? 修灵者谁不盼着霁雾,谁又没绊在霁雾这两个字上? 只是要恨到霁雾才来一天就忍不住设局困杀,到底还是匪夷所思了些,若说无人在背后操控推动,霁雾无法信服。 但眼下诛了此物更为要紧,霁雾自然知道。 长剑挽出利落的剑花,霁雾根本没有回应朱白的意思,出招直刺对方咽喉。 “霁雾,霁雾,你是每一个璇灵宗弟子的榜样,可光风的是自己,蒙尘的却是我们!” 朱白的面容有些撕裂,好像是要挣出几个重影那样,反反复复。 她侧身躲过霁雾的剑招,又反手提剑朝霁雾肘间削去,动作狠辣凌厉,看得出在剑道上的修为很是刻苦。 霁雾方才刚与冥兮有过接触,稍有些许灵力傍身,眼下身法还算堪用,倒也没有留情,一击未中便又起一式。 两抹白影在屋檐上交错,剑器碰撞的响动炸得人耳酸目眩,霁雾数招皆为急攻,她知道自己在梦中没有优势,必须趁快拿下此魇魔。 只是灵力流散的速度超乎她的估量。 与冥兮那般的亲和到底不够,霁雾也是明了,她对自己修为断崖式地退减早就有过预判。 这是呓梦,朱白夺舍纪芳成为梦主之后,自然也占尽地利,这些怨念本就源于璇灵宗的天骄才女,接下霁雾的杀招虽然吃力,倒也算没有辜负多年刻苦。 “东方霁雾,不过如此。”朱白察觉到了霁雾攻势的渐弱,又是一句挑衅。 绕满怨气的长剑一横,挡下霁雾最后一下含有灵术的反杀,朱白只觉口中腥辣,竟是内里冲震,灵府受损。 脚下的瓦片碎裂开来,巨大的威压撞得朱白无从反应,剧痛袭来得出乎预料,她明明看到霁雾的破绽了,为什么还叫霁雾反过来刺中要害? “不,不可能。”朱白当下垮了神情,身形也跟着失衡,猛退数步,又被碎瓦险些绊倒。 “背后何人?”霁雾表情依旧冷肃,半分也没有得胜的欣喜,只是说话的语调听着确有了一丝难掩的疲惫。 “背后?”朱白笑着摇头,“我是什么怪物,东方前辈不该早有判断了,那我背后何人,你又何必要问。” “我不过是想让你死得明白些。”霁雾叹了口气。 朱白在这种时候魔化,跳出来设局谋害霁雾,当然不是单纯地因为霁雾这位“天才前辈”突然来了璇灵宗那么简单。 一个虔心修习了这么久,光剑道就能与霁雾连过数招的精英,心性哪会这般轻浮。 “死便是死,哪有什么明不明白的,你问问她们死得明白吗?”朱白停不下笑,刚好应了这梦原本的呓念。 要喜乐。 真是荒谬,霁雾皱着眉头,今夜的局当真是喜剧一样。 朱白抬起长剑刺入屋瓦,撑起身来,聚起全身的怨气拼死一掀—— “以吾等血肉为祭,献与灵山——” 黑玄的怨煞裹挟着诡异的嬉笑声朝霁雾奔来,她足尖一点旋身翻下东街的屋檐,落在了东方浅遥身边。 同时剑气一挑,霁雾残存的威压荡开了围得最近的数名街坊,但很快失控的人潮又起。 朱白送出的黑煞怨气追落下来,东街数十个亡灵面色泛出青黑,身后又起雾涌,紧接着哀声四起,绝不是东街众人能有的声量。 “疯了疯了,她们疯了。”东方浅遥颤抖着甩出一道霜色的冰环,企图破开愈来愈浓的煞气,“这是为什么啊,这不对劲啊霁雾姐姐。” 她记起在灵山妖籍里学过的知识,告诫自己冷静,“是魇魔对吧,魇魔由怨气所化,这些黑雾一定是来自璇灵宗千百个无从飞升的前辈?” 那可怎么办?这璇灵宗高阶随便出来一个都够东方浅遥吃瘪了,一大群魔化的天才前辈吗? “我要死在这里了。”东方浅遥冷静过后,发现得出的结论完全不适合冷静。 她本能地再次望向霁雾,纵使她自己知道,霁雾内里伤损严重,恐怕比东方浅遥还要难以支撑。 “是我疏忽。”霁雾看起来却不过略微疲乏而已,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淡漠。 “什么,什么!”东方浅遥早就六神无主。 “什么呓鬼、魇魔,都只是诱我入局的伪装。”霁雾摇了摇头,“今夜要将我围杀于此地的不是东街的亡灵,也不是璇灵宗无法得道的怨梦,而是......” 八年前皇城的冤死之魂。 20、第 20 章 “八年前,啊!”东方浅遥听罢愈发不能接受,“皇城冤魂?” 怪不得呢,怪不得这些东街街坊一直在讨论当年围杀灵山神主的事,原来是要拿她们招那场围杀里死难的冤魂吗? 可这关霁雾姐姐什么事呢,霁雾姐姐也差点殒命在那场杀戮之中,她可是八年了都没有恢复啊。 说到底那些聚成魇魔的怨梦不该更能共情霁雾姐姐吗?她也是苦修后无缘飞升的一员啊。 东方浅遥完全无法理解,她甚至一开始觉得那些怨梦是冲自己而来,因为她是东方氏这一代里最备受期盼的“天赋者”。 “是啊,是啊!”一个声音突然撞在东方浅遥耳边,然后是一张扭曲不堪的女子面孔,“我也是,我也是啊!” “也是什么?”东方浅遥本能地回应,早就吓得忘了思考。 “我自小就被认为具备很好的修炼天赋,长辈与族人对我寄予厚望,坚信我定能凭借这份天赋像霁雾师祖一样飞升成功。”女子的声音带着哽咽,说着说着又染上了怒气,“家族将所有一切都倾注在我身上,我没日没夜地修炼。” 那女子越说越是激动,面容也越发撕裂,看得东方浅遥连退数步。 “浅遥,别听。”霁雾出声提醒。 那些怨梦侵蚀不了霁雾,就想先对东方浅遥下手,让霁雾在这场围困里孤立无援。 冥兮恐怕也是因为这样,才被魇魔引诱着调离了霁雾身边。 不愧是灵山妖籍里的高阶精怪,这般心性确实可以长年隐在世间不被察觉。 如墨的黑雾滚起一张密不透风的浓稠巨网,围在东街群灵之后翻涌扑腾。 尖锐刺耳的嘶嚎响彻整个呓梦之境,那些皇城冤魂还在团团聚起,霁雾却还没想好如何应对。 若只是东街亡魂而已,她就算没有灵力也能用剑剿杀,但多了魇魔怨梦已让霁雾难以招架,何况还有整个皇城被屠的百姓? 小摊上的笼火被阴风阵阵撞得闪烁,整条东街早就失了喜乐气氛。 “天选之女,东方霁雾!”另一抹怨煞窜到霁雾跟前,化作了一个娇俏少女的模样,“你也叫霁雾吗?你姓什么?我姓方噢,我跟师祖这么近,这么近!” 她的声音带着不甘,“就差一个字不是吗?母亲说我未来定会得道飞升,为家族带来无上荣耀。” “退下。”霁雾不似东方浅遥心软,无论看到的是怎样的形象,她都能提剑直斩,“妖孽!” “啊——”少女怨煞张牙舞爪,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榜样!” “榜样......”身后的纪芳跟着重复。 簪花摊主早就被朱白夺舍了梦主的身份,她当下已经离魂,游荡在自己筑起的呓梦之境,守着她的摊子,维持着她对自己可怜的刻板印象。 一个认真造器,努力生活的,旧日“天才”。 “什么榜样!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又有两团黑雾缠上纪芳的小摊,凝成了一高一矮的两名女子,“霁雾师祖能够飞升,只是际遇好而已,我们难道不如她刻苦,不如她有天赋吗?” “别碰她!”东方浅遥一道风术甩了过去,却不过只是冲散了一点怨煞残影。 “稳住心神,浅遥。”霁雾提醒,“冥兮就在不远。” 她们绝无可能杀光这么多的冤魂,但冥兮可以。 霁雾非常冷静,她知道自己与东方浅遥需要做到的就是尽量保护好自己,等冥兮回来。 震耳欲聋的咆哮越来越烈,魇魔献出的怨煞恶梦可不会等,朱白的血肉招来的皇城冤魂,也不可能等。 喧嚣中不断膨胀的恨意让气温疾降,东街的笼火一盏盏被吞噬扑灭,取而代之的是幽森与腥红。 黑雾中逐渐清晰的一个个人脸被暗红的血色浸透,空洞的眼眶里淌着白色的火光。 “是......白色的火。”东方浅遥冷汗直下,“梦火,霁雾姐姐,她们身上是梦火。” 不容霁雾有所回应,一只身形巨大的冤魂率先发难,扑上前来就是一张血色大口。 又热了,是那白火灼人。 霁雾柳眉紧蹙,手中长剑划出一道银弧撞向那只冤魂。 双眼带着梦火的冤魂被击退数丈,霁雾却也狼狈不堪,她很难再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打击了。 冤魂煞气不同于呓鬼,亦非寻常妖物,光靠冷兵难以斩尽。 “浅遥,烧。”霁雾抬高音量,“快。” 这些皇城冤魂死于梦火,应该很忌讳焰光。 “我我我我......我火术学得最差。”东方浅遥眼里满是恐惧,双手紧紧握着佩剑,却连挥动都做不到。 她的牙齿止不住地打颤,“对不起霁雾姐姐,我真没用,我——” “——人不是拿来用的!”霁雾用冥兮的话回了东方浅遥,又厉声呵斥,“人是活出来的,你要不要活着?” “要,要的。”东方浅遥强迫自己稳下心神,凝起火术朝前扔出了数个火球。 艳丽的橙红色灵火在一片浓黑中格外醒目,数只离得最近的皇城冤魂被点燃后尖叫着消散。 “有用,霁雾姐姐,有用的!”东方浅遥找回一些自信,“我做得到,我还可以继续做到。” 她努力回忆着适合在这般程度的围杀里使用的火术,一旁的霁雾沉声指点,语调一如既往地沉着。 师祖大人忍着内伤,几缕散落的青丝脱开蓝色发带的束缚,被薄汗黏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纵然已经这样狼狈了,霁雾的面庞还是美得叫人醉心神晃。 深邃而清冷的眼眸泛红,因为慌忙应对围杀而散乱的衣襟松开了些许,露出了冥兮之前留下的猫爪印记。 又是一拨冤魂扑来,带着周身燃不尽的梦火。 “小心,千万不要碰到那些白火。”霁雾警告。 她侧身避开冤魂异化的獠牙,横起长剑与之对峙,但到底身负亏损,没有灵力周转怎么可能受得住煞气的冲击。 霁雾闷哼一声,眼看着就要被血口和梦火缠上,却见早就被冷汗浸湿的长发里飞出数个金色的细针,泼洒着舞出了一道金光,狠狠撞向了围杀上来的冤魂鬼煞。 砰—— 一声巨响,被金光扫中的冤魂嚎叫着翻起片片血雾,瞬时就被碾杀清退。 冲击力同时也让霁雾踉跄着往后一倾,她脚下一个不稳,险些维持不住。 手臂上冥兮留下的爪印竟然隐隐发热,霁雾知晓方才从自己发间飞出去的,应该是冥兮离开之前留下的兽发。 “霁雾姐姐。”东方浅遥扶住霁雾,“这样不行,这些梦火已经把东街点起来了。” 梦火这东西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夜白焰昼黑火,是只有灵山神主才懂的神通。 这种火从来是燃不尽灭不掉的,只有南泠的海水能将它的温度降下。 可这会儿去哪把南泠的海水搬来梦里呢? 东方浅遥的声音满是无助与恐惧,霁雾安抚两句后,也知于事无补。 她若是没有内里伤损,这点场面又哪能围困得住。 只是眼下懊悔没与冥兮妥协也无益处,霁雾感知自己的体力正在快速流逝,可皇城冤魂却越聚越多,源源不断。 “还命,还命!我们本是无辜百姓,为何平白死去,还要遭受这般痛苦!” 哭喊声伴着尸臭又一次围冲而来,哀怨中还夹杂着东街亡灵诡异的喜乐,听着叫人毛骨悚然。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要杀灵山神主,为何要我们皇城百姓陪葬?” “那火怎么烧不完啊!好痛!” “好痛!我跳到湖里了,它为什么还在烧,还在烧啊!” “我都死了它还在我骨头里烧!” “好痛!好痛!” 惨叫和质问砸在两人耳中,也叫霁雾和东方浅遥更难坚持。 “我我我,我不烧你们了,对不起!”东方浅遥颤抖着换了灵术,招出冰棱结起冰牢。 灼人的高温瞬时下降了些许,但很快就支撑不住,到底东方浅遥的修为不够,她的冰术哪能抵挡神主的梦火。 这梦火烧了八年,在梦里借着冤魂之身重现,竟还有这般威力,足见当年的灵山神主有多可怕。 眼看着冤魂又要再次冲破防御,东方浅遥吓得直接闭上眼睛。 白色的火光照得两个身影憔悴惨白,霁雾凝神调息,转过身去找到被冰环护住的纪芳,“把冥兮的东西给我。”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纪芳已经离魂,在此情此景之下只会听客人的吩咐。 “好的。”她奉上冥兮之前给自己叠的糖纸。 那纸样还如送出时的那般直挺,霁雾接过来直接拆开,拿到了属于冥兮的胡须。 她已经筋疲力尽,眼里不受控制地翻起泪雾,但她早就顾不上哪只冤魂又抓了自己一下。 霁雾当机立断,用冥兮的胡须抹破了自己的手指,将流出的鲜血擦在唇瓣。 以血聚灵,修士走投无路的时候可用此法自救。 霁雾没想到自己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朦胧,白火与黑煞交织成一片混沌,哀嚎、惨叫和质问还在耳边...... “不可。”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解咒,瞬时将清朗还给了霁雾。 一道流星般的耀闪从高空直冲而来,刺入黑雾里破开了雾浊,急穿到了霁雾身旁。 是一只金银双色的猫。 小猫身上泛着微光,点地之后迅速变幻,眨眼又作一位灵动少女。 冥兮还是穿回了之前的那件精致小袄,还有她滚着花边的小裙子。 头发换做了两个牛角包的样式,簪的也不是珠花了,而是一黑一白两个硕大的海螺壳子。 “唉呀呀,真坏,趁我不在欺负我珍贵的雾雾和......左右也算相识的美人姐姐。” 冥兮摇了摇头,望着跟前的白火和黑煞,一点也不着急,只是皱着脸蛋叹了口气道,“这都旧了,我给你们续个新的吧。” 啪一声,冥兮打了个响指,同时整条东街的火光一肃,全然暗下。 伸手不见五指,霁雾正想让梦兽不要再闹,却只觉腰间一软,冥兮拥向自己蹭了过来,在她耳边说了一声,“雾雾,劳烦。” 她捧着霁雾的脸,十分懂得轻重地亲了一口。 吧唧。 这坏透了的小兽笑着又说,“借个火。” 21、第 21 章 巨大的梦火在冥兮的掌心汇聚,带着毁天灭地之势,朝着堵满东街的冤魂掀去。 刹那间白光四溅,所到之处凄厉惨叫不绝于耳,只消片刻,原本密密麻麻的冤煞已被烧得一干二净。 呓梦也就此破了。 但这些霁雾都没有看到。 她早就在冥兮出手的那一霎倒在了梦兽的怀里,再睁眼时,自己已然被浸在一桶药汤之中。 屋内热气氤氲,药香弥漫。 是霁雾在璇灵宗的那个居所,她回来了,这里是她的内卧。 “咳。” 霁雾轻轻咳了一声,意识逐渐恢复,鼻间传来些许药材的气味,不算好闻。 浴桶里的药汤颜色很深,蒸腾而上的水汽与卧房之内的烛火交织,如梦似幻。 霁雾实在疲乏,别说是动一动了,她就连睁着眼睛都很困难。 到底是伤得太重,如今这具身子羸弱至此,霁雾心里有数,她没有勉强,又合眼歇了一息。 又过了一会。 药汤之中似有微颤,霁雾的发丝如藻,顺着漾开的波纹拂了拂水面。 霜白的璇灵宗素袍被浸成半透的薄纱,那衣料贴在失了血色的冰肌之上,让师祖大人的模样看起来愈加不似凡间人物。 紧闭的双眸羽睫轻颤,应该是霁雾在借药力调理内息,但约莫收效甚微,师祖大人的眉心蹙起,不太满意。 这自带的威严任谁看到都不敢打扰,却偏有那般嚣张的野物闯来,非要拥她跌入花丛,诱她纵乐熏香。 冥兮像昨天溜进来一样,攀着窗户进了屋。 大大的乌瞳扫了房中一眼,先是看了看霁雾,确认师祖大人眼下无恙,才又转开视线,选了个地方放下手里的小炉子。 那小炉还燃着火,烧着药罐子里的汤。 冥兮抬指碰了碰罐壁,“唔!好烫。” 火候正好,再等一下就能用了。 冥兮转而挪回霁雾药浴的地方,皱了皱眉。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些药草的味道,闻起来很苦,尝起来更是奇奇怪怪,一点也不好吃。 只是现下整个内卧都是这份药汤的气味,冥兮苦着脸蹲下,趴在药桶边缘看着正在调息的霁雾。 主人醒了吗?能不能把她叫醒呢?要不要趁她歇息,再入梦与主人亲近呢? 冥兮翻起一个手掌,托住自己一侧的脸颊。 她今天的妆容是杏色的,不仅在眼尾飞了两抹夸张的云纹,左边眼皮上还用橙黄的金闪绘了一道细细的斜线,显得本就晶亮的目光更加狡黠。 这双眸子阅过世间万物,也看过无数梦里梦外的故事,但现下却只瞧得见霁雾。 药汤又泛起一圈细漪,甜甜的辛香弥入霁雾的鼻息,虽是没听到什么响动,但霁雾知道是谁来了。 她再次尝试着动了动身子。 “雾雾,你醒了吗?”冥兮板正自己的脑袋,一脸的殷切,“身上可疼?哪里疼?” 她见霁雾迟迟不睁眼睛,急得跪起来身子,“是不是还很累?这里很安全,是雾雾的卧房,冥兮守在这里呢,你放心歇着吧。” “嗯。”霁雾应了一声,尾音带了一点干哑。 “你渴不渴?”冥兮又问,“我带了糖。” “......不必。”霁雾答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深色药汤里有一抹清亮的异色。 是冥兮扒着桶沿的倒影,今儿的梦兽不是黑发,她顶着一头银色的蓬卷,露着两只大大的猫耳朵便来了。 毛茸茸的两团发饰坠在耳后,冥兮眨了眨为了霁雾而维持在黑色的眼眸,“那要吃肉吗?” 这家伙说着话,脑袋晃着,手掌按在木桶边缘,连尾巴也安分不下,竖起来摇了摇,勾起霁雾散在外面的发带,缠了又缠。 “几时了?”霁雾慢慢适应着周遭的一切,氤氲水雾弥漫在房内的每个角落,这里看起来确实很安宁。 只是她耳边还仿佛有人在嘶叫。 是那些东街的亡灵,是璇灵宗弟子的抱怨,是皇城无辜的冤魂在喊疼。 “快午时了。”冥兮回答,看着霁雾不敢挪开视线。 霁雾望了过来,嘴唇微抿,“嗯。” “这是东方氏给的药浴,说是对你的伤势很有好处。”冥兮的眼中满是关切,“昨夜的魇魔阵仗太大,雾雾身子亏损,被那些腐骨腥风冲撞,如若不快些将煞气洗脱出来,怕是要附骨入髓。” “嗯,我知道。”霁雾点点头,“我不讨厌药味,你不必担心。” “好吧。”冥兮皱了皱鼻子。 主人真了不起,竟不讨厌药味,冥兮可是忍得难受死了。 她委委屈屈地看着霁雾,霁雾的眸若星夜澄澈,寻常不点而朱的唇此刻微微泛白,反倒是往日里瞧着过于白皙的雪肌被这药汤的热气蒸得久了,染上些许暖绯。 “你辛苦了。”霁雾转开视线,“药浴我会洗的,你不必守着。” “那可不行。”冥兮一本正经,“雾雾,这个汤可不是泡一下就会好的,你也不是被煞气冲撞了而已,莫忘了身上的虚亏。” 她说着站了起来,看着浴桶里的深色药水,“还是冥兮来给主人洗吧。” “我自——”霁雾刚要回绝,却又想起了昨夜的遭遇。 她被引入呓梦围杀绝非偶然,如若不尽快恢复修为,早晚会有更无法设想的时候。 “......有劳。” 霁雾最后选择妥协。 “嘻!”冥兮十分振奋地捋起袖子,用手上的花钏将广袖束在了上臂,尔后便急不可耐似的,伸手附上了霁雾散在药汤里的青丝,“头发要先梳一梳,我会轻轻的。” 她说着将霁雾的黑发拢在一起,又仔细打理了一番,才又转而把手碰在了霁雾的衣襟。 霁雾颈侧的青脉轻轻跳着,眼睫也扑闪了一下,泛红的耳根被乌发缠着绕着,昭彰着此刻凌乱的好像不只是发丝。 冥兮指尖勾带的水珠掉在霁雾的锁骨,又顺着下滑,像是猫科动物捕猎那样拱开密闭的草丛,探入一方属于猎物的栖息之所。 霁雾忍下轻哼,让暗哑碎在喉间,不愿外露。 冥兮似乎颇为认真,没说什么,只是动作轻柔地褪去霁雾的素袍。 还有亵衣。 被解开的衣带湿漉漉地蹭着霁雾的腴润而上,又挂住了她的肩膀,婆娑盘缠。 如玉若瓷的肌肤在水波荡漾里若隐若现,深色的药汤根本盖不住那寸寸莹白的挑逗。 “这个,不必脱了。”霁雾抓住冥兮探入水中的手,那手指堪堪碰在霁雾的上腹,就要往下。 “雾雾。”冥兮神色凝重,“我知道雾雾不喜欢这样子的接触,所以才去找了白头发讨了这杯汤汤。” 她口中的白头发,便是东方氏现任长老的妻子,亦是东方浅遥的祖辈。 冥兮不喜欢那个白头发,那个白头发每次看到冥兮,也是一脸嫌恶。 但两个人因为霁雾的缘故,又不得不时常接触。 “雾雾如果还是不适应的话,自己来或是不解衣当然都可以,但让冥兮帮着做的话,药力与契印一起作用,还能事半功倍,不是更好吗?” “……你费心了。”霁雾当然清楚冥兮的心意,只是当下这样着实别扭,她既知自己的身体需要与冥兮亲近才能有灵力周转,可对方的每一次触碰,又叫霁雾难以正视自己。 “为结契妻子花费心意不是应该的吗?守护妻子是吾之要务啊。”冥兮说着,又开动脑筋想了想,“雾雾若是实在羞羞,那便这样如何?” 她抬起自己的尾巴,贴着水面捂在了霁雾的胸口,挡住了朦胧乍泄的春光。 霁雾的身体瞬间绷紧,明明那尾巴根本就没有碰到自己,而且...... “你不喜欢水,不用这样。”霁雾看着冥兮沾湿的绒毛,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不舍,“你也不喜欢药味。” “但是我很喜欢雾雾,最最喜欢雾雾。”冥兮理所当然地回答,“能给雾雾疗愈的事,冥兮都可以做到。” 霁雾憔悴的模样冥兮最是见不得了,她希望霁雾快些恢复。 想到这里,冥兮心上又急,“这月相一日日地转盈,雾雾的灵府若没有及时修复,到时候怎么应对?” 是啊,霁雾不过刚到璇灵宗就被引入围杀,如若不尽快找回修为,到了最最虚弱的月圆那日,又不知会有多大的麻烦。 只是她自己的麻烦倒也罢了,就是莫要...... 霁雾惊觉此刻她顾虑的不是自己,亦不是璇灵宗和东方氏,而是跟她结契的冥兮。 她们已是共生的关系,若是一方有了闪失,另外的那个也不能独活。 “雾雾不如把今日的药浴当做练习,慢慢适应?”冥兮见霁雾的表情渐渐温和,便试探着问,“总是要到那一步的啊。” 哪一步? 霁雾耳根飞红,却佯装镇定,“不必多话。” “好嘛。”冥兮晓得,不能得寸进尺。 那便不进,可那“寸”,她今日是必得的。 沾着药汁的指腹擦过霁雾被药汤浸得酥软的身体,丰肌弱骨,蜿蜒起伏,每一寸的贴合都让霁雾欲仙欲魔。 “是药汤太烫了吗?”冥兮故意凑到霁雾耳边,温热的吐息染着药香,多出了一股禁忌意味。 “只是药性太烈,有些刺鼻而已。”霁雾当然不会承认冥兮的触碰让自己难耐难遏。 “这样,那......”冥兮反倒当了真,思索了片刻又道,“我去寻些花来好不好?” “哪有人洗药浴还放花的。”霁雾摇头。 “没有人做,便不能做了吗?”冥兮自是不认的,“雾雾喜欢什么花,只管说就是了。” 霁雾无奈,眼底甚至浮起一抹笑意,“我喜欢梅,现在不是梅的时节,不必找了。” “噫噫噫,此言差矣,不就是梅嘛。”冥兮抬起手来张了张五指,“我想要梅何时开,它就何时开。” 只是,开在哪里好呢? 22、第 22 章 霁雾闷哼着后仰。 冥兮的爪子倏地按在了她的背脊,贴着蝴蝶骨的起落,蹭了又蹭。 那坏猫口中还念念有词,头头是道,“这个药要揉开敷用。” 她说罢又拨了拨药汤,找到另一块药根,放在掌中碾了碾,转而又一次按在了霁雾身上。 这一次是霁雾的上臂。 梅花爪印带着药泥附上霁雾无暇的雪肤。 “胡来。”霁雾实在觉得难堪。 哪有,哪有这样做药浴疗伤的! 她当然明白与冥兮这样接触可以激发契印,对疗愈最是有益,而冥兮对于让霁雾“适应”这件事,也着实费了心思。 可霁雾依旧很难克服内心的抗拒。 数百年修习的正身道法哪是一朝一夕就能放下的。 她干脆闭上眼睛,想借着药力渗透,再次尝试运转灵力修复灵府。 当然,也是试着要自己分心,不去在意那些触在身上的药色梅印。 只是她刚刚催动了契印溯来的灵力,却不由心念一乱,再睁眼时便是另一副场景。 这显然不再是自己的卧房,这是一个山谷。 “嗯?雾雾!”冥兮从不远处跑了过来,满眼喜色。 她还是方才的那副装扮,却又添了不少姿彩。 银白的发间簪了满头的鲜花,跑过来的时候掉了几个,根本看不出差别。 她的双眸也变成了花簇的颜色,在暖阳下缤纷得让人目眩神迷。 “这是梦。”霁雾恍惚之后,稍稍起身,她怎么又入这逆兽的梦了。 “是梦庭花谷,好不好看?”冥兮跪坐在霁雾身边,半点也不想守着分寸,倾过去就是一个飞扑,“雾雾,我香不香?” “放肆!”霁雾往后仰倒,被冥兮叠了满怀,“起来!” “嘿,不听不听,在外面雾雾说了算,在梦里当然是轮到冥兮了。”那梦兽哪里肯从,压着霁雾紧紧依着,“结契是平等关系,雾雾不会不讲道理吧?” “说什么胡话,快起来,不得无礼。”霁雾又一声呵斥。 只是躺倒在细密草丛的她根本没办法挣脱冥兮的桎梏,身下的翠绿软和细幼,半点也不扎人,反而舒服得若坠云端。 草香清新,花息清甜,一切都让人心旷。 乏了整宿的霁雾根本无从抵御这一刻的轻松。 冥兮把脑袋凑到霁雾颈窝,抬了抬下巴在霁雾耳边轻厮慢磨,“哪里无礼?周公之礼不算礼么?” “妄言!”霁雾别开脸不愿与冥兮这般贴近,可这一挣实又虚得更像是调情一样,只让彼此的身体又厮磨了几寸。 “雾雾,你说这次是你梦到我,还是我梦到你呢?”冥兮笑着问她,“是雾雾款待我,还是我款待雾雾呢?” 谁是谁的礼物呢? 冥兮问罢又笑。 吐息拂在耳边,让冥兮说话的调子都仿佛带上了热,烘得霁雾烧红了脸,“住口。” “住在哪里?这里?”冥兮把唇停在霁雾耳垂,“嗯嗯嗯,就住在这。” “挪开!” “雾雾许的,听雾雾的。” 霁雾软得一塌糊涂,连反驳都显得无力,“快起来,解了这梦,我还要运息疗伤。” “运息疗伤多累啊。”冥兮摇了摇头,“既是在梦里,哪有累的道理,梦兽的妻子在梦中只需要享受。” 或者说,享兽。 她俯在霁雾发丝深嗅,呼吸扫过后颈的细碎绒发,绕得霁雾又痒。 霁雾在梦中本就很难自持,如此撩拨之下更是无从逃遁,可偏还有一丝清明在要她守着正身之道,搅得霁雾羞苦难遏。 她堂堂璇灵宗的师祖,竟在梦庭这般失态,就算是灵府虚亏契印加持,也让霁雾禁不住嫌恶自己的反应。 浓黑的眼睫微微颤着,霁雾眼眶发红,鼻尖发酸。 “雾雾不要哭。”冥兮轻轻舐着霁雾面颊上的泪滴,又顺着那水色的痕迹循去,把吻落在霁雾眼下。 霁雾两眼紧闭,却还是能感知冥兮的轻吮停在眸上。 “梦里疗愈虽是不如现世有效,但也不算白费功夫,雾雾为何要哭,反正你每次醒来都记不得多少,就当是浮华一瞬,好不好?” 冥兮哄着霁雾,语气比往日的调皮温柔许多。 可霁雾哪有她说得那么豁达,她其实每次梦醒都能记得些许梦中的画面,只是霁雾从来不愿承认。 “我已经说过了不会再与你入梦荒唐。”她趁着自己还有理智,再次拒绝。 “不急不急。”冥兮敷衍着乱答。 银发落了几缕攀在霁雾肩头,发丝上缠绕的几个花儿出卖了梦兽的“不急”,争先恐后地跌到霁雾身上。 冥兮随意拾起一朵,摘了几片花瓣,贴到霁雾脸上,沾着她的泪痕一同含在嘴里,“嗯嗯~” “你做什么!”霁雾被这戏弄扰得又睁开眼,就看到那逆兽靠得极近,唇边还有半片粉色的花瓣,打湿了黏在嘴角,像是吻得乱了的胭脂印。 冥兮嚼着口中甜甜的花瓣,满意地眯起了眼,“雾雾连眼泪的味道都很好。” “狂谬!”霁雾冷嗔,确是恼了,这梦兽怎么总有各种谲异的方式让人难堪! 她双腿在草丛里蹬了蹬,试图挣起身来,却只惹得冥兮逼得更近。 “唉呀呀,都说了莫急。”冥兮又挑了个合心的花瓣,掐在指尖贴上了霁雾的唇,“也给你尝就是了。” 花香扑入霁雾鼻息,然后是花瓣带着些许晨阳的新鲜,伴着冥兮指腹的温度化在霁雾唇上。 她还来不及拒绝,便被冥兮倾身先前,扶起后颈落下一吻。 唇瓣贴过来时又轻又柔,规规矩矩,像是个很礼貌的小雀儿,站在窗口歪着脑袋看你,想邀你去看窗外的暖阳和春意。 然后才是一下一下的嘬啄,雀儿没有得到回应,又近了几步,跳着翩着,非要告诉你山色无限,不看不行, 不行。 霁雾皱起眉抵着唇关,只是这般的抗拒又岂能奏效,那小雀先礼后兵,见霁雾这样不肯,哪能答应,竟扑腾着翅膀抨开了软润,探入闺中。 “唔!”霁雾直觉浑身发颤,贝齿紧紧咬着,不愿再失一寸。 但冥兮哪里能放过她呢,这是在梦庭,梦庭不讲分寸,不分轻重。 梦庭的主人,是梦兽啊。 辛甜丝丝漫入,殷红的舌尖追着气味探了进来,肆意撩弄。 山谷空旷,鸟语乘着清风送出和鸣,可霁雾只能听到自己被索得意乱心慌的吞咽声。 甚至她都......没能来得及吞咽。 霁雾的意识被搅得涣散,早就顾不及哪里失仪,唇上传来的温热软软的,像融化的糖糕,甜得发腻。 身上的每一处蜿蜒都在躁动,像是真的在认真吸收疗愈,又似是假托疗愈这个俨乎其然的借口,在行恣肆放诞之荒唐。 深入捣得她浑身酥软,舌叶被叼弄着吮得酸麻,她的后腰被轻轻托起,迫使双酮嵌合更甚。 冥兮的体温煨着霁雾,师祖大人的鼻尖洇着细密的汗,面颊浮着颓艳的红。 “嘻。”梦兽很是满意地观赏,这样的霁雾就跟山谷里的花一样,诱喵采撷。 喵只管采撷。 小小的牙印落在霁雾的肩头,唤回了霁雾些许的注意力,“不,不要乱留痕迹。” “是认真啃的,不是乱来。”冥兮抬指点了点自己放肆的印记,“之前的爪印消了,留一个新的。” 霁雾恍惚中又忆起那几个红梅印子发烫的感觉,“是.......是这样啊。” 这逆兽说的“认真”不是在逗弄自己,她给霁雾留的爪印确实在昨夜护了她好几次,否则霁雾不可能在三重围攻之下撑那么久。 还有冥兮藏在她发丝里的几缕金色绒毛。 “有心了。”霁雾喃喃,却依然无法从容地表达谢意。 她还是觉得冥兮的爱意太过无从根据,仅仅是一个结契罢了,她为何那么笃定霁雾值得。 明明八年前向她挥剑的,正是霁雾。 “雾雾在想什么?这时候可不能分心啊。” 吻又落下,嚼过花瓣的唇带着清甜,冥兮耐心地诱着霁雾接纳自己,却又忍不住使坏,亲着亲着又给霁雾喂了一片沾着馥蜜的樱瓣,“甜不甜?” 香气在口腔化开,回甘弥漫,绽在齿间,霁雾半睁着被泪雾朦胧的凤眼,“不可再继续了。” “为何?为何不可?”冥兮偏要。 她托起霁雾的后颈将亲吻加深,毫无预兆地挑弄掠走霁雾的每一丝吐息,一切感官都被加重,可霁雾却飘飘然似要曳起。 “你对我不过是......是当下的纰缪。”霁雾克制着自己不去回应冥兮,但梦里的她对梦兽的盘缠毫无抵御的能力。 她只能凭着片刻乍现的清明告诫冥兮,“莫再......唔!” 冥兮可不爱听这个。 她只管把霁雾的话堵了回去,尽兴之后才又支起一点身子,小声轻喃,“当下的纰缪?是什么意思,雾雾讲话我总是听不懂。我只知当下觉得可爱,便当下爱之近之,有何不可?” 她说着捧起霁雾的脸,鼻尖轻轻点了对方一下又问,“雾雾当下不觉得冥兮可爱吗?” 不可爱吗? 霁雾答不上来。 冥兮的眼睛大而澄澈,看着霁雾的时候只有爱意翻涌,半分也不包藏。 “我......” “啊!”冥兮再次打断霁雾,晃了晃小猫脑袋,“差点忘了那个!” 23、第 23 章 差点忘了药罐里还煨着东西呢! 冥兮身子一抬,下巴一仰,瞬间就跃出了梦庭。 霁雾缓了一霎,也跟着恢复了意识。 她出梦确实不如冥兮轻松,记忆也会有所缺损,但大抵梦里做了些什么,霁雾倒也不至于全然忘了。 赧红还染在双颊,霁雾的唇间尚有花香的甜郁。 “......什么?”她看到冥兮捧起了一个药罐,又用尾巴在药炉上一拍,熄灭了火光。 那尾巴上还沾着黑乎乎的药渣,半湿不湿的,扑完火更是一塌糊涂,结成了一缕缕的脏污。 “是好东西。”冥兮把药罐捧到霁雾跟前,“雾雾喝。” “是药?”霁雾略通药理,但这药罐里的东西已经煮过,她也闻不出具体是什么。 “是药,肯定是好药。”冥兮只道是太烫,霁雾不方便喝,又体贴地放到一旁,摸了个小碗倒出来。 “哪来的?”霁雾的伤损药石难医,冥兮又是从哪得来的这罐东西? “在美人姐姐厨房里拿的。”冥兮理直气壮,“是顶好的药,我听白头发说了,这修那补的,总之是很有益处。” “是浅遥的药?”霁雾眉头一皱,“你拿浅遥的药做什么,快送回去。” “我给她留了一个,有两个。”冥兮自觉得很客气了,“她没什么事,已经醒了,白头发渡了灵力予她,她都起来吃上肉了,还缺药喝?” 这叫什么道理? 霁雾:“药哪能乱吃的,你快送回去还给她。” “你们两个一起受的伤,又是同族同个仙宗,还能不吃同个药?”冥兮想不明白,“你先吃这碗,吃了这碗就会想吃肉了,我去给你端肉来。” “不要胡闹,快拿回去,我洗了药浴已经好了许多,再调息静养半日就可以了。”霁雾抬起手来挡了一下冥兮递上的药汤,后知后觉自己寸丝不挂。 急往回缩的手拨开了水纹,药汤下隐秘的丰腴似是快藏不住一样,往外窥了一眼。 冥兮被那在梦里也没见过的莹润勾得追了一步,探了探脑袋,伸了伸脖子。 梦兽可不知什么避讳,亦不太懂非礼勿视,那处好看,她便想看。 热气氤氲间,冥兮被药罐子烘得发红的指头扶住了浴桶,被霁雾捏住。 “这里不用你守着,我会自己收拾的,你且走吧。”霁雾这么说着,却又略施灵术替冥兮的手掌降下了热意,“你自昨夜过后可有歇息?” “我在梦庭便是歇息,亲亲主人也算歇息。”冥兮就着药桶又蹲了过去,“主人,不要赶我,我喜欢看着主人。” “都说了不要喊主人。”霁雾摇头。 “知道的,在改了。”冥兮态度真挚,“改得比较不积极而已。” 已经从每一句都叫主人变成了两三句一次,这多努力啊,很不错了。 霁雾不语,却也没再赶她。 但冥兮安静不下来,“雾雾,你现在施灵术可是顺利了?” “现在可以,但留不住。”霁雾方才与冥兮在梦庭亲近过了,所以身上还有灵力流转,自然可以施术。 只是她的灵府被梦火烧毁过半,一时很难回到最初,着急不得。 “哼。”冥兮一想到这里就很生气,却又还知道安慰霁雾,“你不要担心,给你这个。” 她递给霁雾一个花簪子。 “是纪芳的簪子。”霁雾认了出来,“纪芳如何了?” “我救了,救了的。”冥兮一副完成了嘱咐的模样,“只是她离魂太久,回不去自己的身体了,我把她引到了这个花簪子里,就当做器灵养着吧。” 冥兮指着霁雾手里的发簪道,“这个东西可以聚灵,虽然不多,但雾雾戴着也能用得上。” “嗯,你费心了,多谢。”霁雾觉得这般也好。 纪芳懂得不少造器的道法,留在霁雾身边打理灵物也不错,霁雾手里多年攒下的物什足够她钻研修习。 “不费心,小事一桩,冥兮从来很靠得住。”梦兽得意着扬起下巴,“雾雾,我们只要快快疗愈,根本不必怕那神主卷土重来。” 冥兮很有自信,虽说她也不知为何笃定自己能应付神主。 她甚至不在乎自己到底是什么异兽精怪。 东方氏的长老跟自己说的故事真不真,冥兮压根也不放在心上。守护兽也好,别的什么身份也罢,总之她可以自由出入梦庭,脑子里还带着残损的梦境碎片,那她大概与那灵山大坏坏一样,也是个梦兽。 就是没有那么大,也没有山可以蹲而已。 没关系!霁雾就是她的山,冥兮只要把这属于自己的山圈起来,仔仔细细地守着,护着,就足够了。 “不过雾雾,为什么......我会用梦火呢?”冥兮又问。 霁雾蹙眉。 该怎么与她解释呢? “你也是灵山梦源所出,那梦火来自梦庭,你既能掌控梦庭,区区梦火又何足挂齿。”霁雾不想诓骗冥兮,又确实顾虑她乱用梦火纵乐,便故意说得浑不在乎。 只是冥兮昨夜凭着本能用了一遭白火,实在觉得好玩,眼下还惦念着,便又新奇道,“是啊,是梦庭来的,我昨天吃了一个魇魔,所以才能用它。” 魇魔以灵山梦源为供养,吃下魇魔等于回收了梦源,自是能滋生梦火。 冥兮不懂,霁雾却很了解,“你昨夜说去把魇魔叼来,到底去叼了什么?” 朱白不是自己献祭了么?那冥兮吃的是什么? “噢,是那个。”冥兮抬手一指。 霁雾循着望去,那物什挂在她的床头,是个剑穗。 金银亮色,看着颇为眼熟—— 当然眼熟,那就是冥兮自己的东西,霁雾不止一次见过。 灵山神主不佩剑,但她喜欢各式各样的装饰,这剑穗她就时常戴着,霁雾每次看到都不得其解。 哪有人——兽——薅自己的毛做成穗子挂在身上的,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那上面有灵山的味道。”冥兮当然不记得它属于自己,却对它的气味感到熟悉,“我找到那个东西的时候,它还有光,里面藏着魇魔的怨息。” “怨息?”霁雾眸光一凛,“这只魇魔有主。” 魇魔由怨梦所成,能作类人行走,自然也能被类人使用。 “有主?像冥兮一样?”冥兮看向自己的结契对象。 霁雾摇了摇头,“你没有主人,我不是你的主人。” 她解释过后又道,“魇魔能被驯化,其主取它的怨息控之,能叫它做任何事。” 那么朱白血祭围杀霁雾一事,便解释得通了,它确实是有人指使的。 可那个人为什么有冥兮的旧物? “肯定是灵山神主指使的!灵山的味道,不就是那个神主的味道?” 哼!又是那个欺负雾雾的灵山大坏坏! “她都没啦,她怎么还能折腾魇魔呢?”冥兮气得拍了拍药桶。 霁雾看着她一本正经地怀疑自己,实在有些可爱。 当下可爱,真的可以当下亲之近之? 霁雾垂眸,挪开视线,看到了冥兮身后沾着药渍的绒毛,她的尾巴被药汤泡过,结成了细缕乱糟糟的,很是狼狈。 “你......尾巴脏了。”霁雾冷着清颜,语气却颇温柔,“你且转身,我洗净出来,与你梳理。” 24-30 24 第24章 ◎猫猫的尾巴根不能碰◎ 冥兮记得霁雾的嘱托救下了纪芳,霁雾自然也不能忘了自己答应过她的事情。 要与冥兮梳理嘛,既然刚好看到她的尾巴沾了药和灰,帮这小兽打理一下也是应该。 不算越矩。 冥兮迷花眼笑,喜不自禁地送上尾巴。 “让你转身。”霁雾又重复一遍,“我更衣后再给你打理。” “才不,雾雾泡着药汤定是蒸得发晕,水汽丝滑,摔了可如何是好,我得看着。”冥兮抱起手来把话说得头头是道,脸上的表情亦是无比郑重,仿佛她不是要看美人出浴,而是望一望窗外是晴是雨。 “胡来,转过去。”霁雾冷嗔,抬眸看了一眼右侧的屏风,“不然就去那边待着。” “好吧。”冥兮也不坚持,蹦蹦跶跶地往屏风后一站,又大喇喇地隔着屏风看房中的人。 药气还在屋中环绕,冥兮甩了甩袖子,拨出一片丝料挡在鼻尖,多少隔绝了一点气味。 她听到霁雾在水中站起来的声响,然后是滴滴答答细碎的药汤溅出来,洒落在周遭的地板上。 迷离剪影映在屏风的墨色之间,渺若烟云织在锦帛,隐绰茫昧,叫人神魂惝恍。 冥兮只是答应了待在屏风后面,又没答应不看。 她当然要看。 只是她才刚要化成猫咪的模样跃到屏风之上,就听到霁雾冷声警告,“规矩一些。” 如何规矩? 什么规矩? 洗浴还有规矩? 冥兮苦思片刻,默了默得出结论,霁雾洗过了澡自是要换衣服的,那么冥兮应该给她挑一身衣服,对吧? “就等着。”霁雾似乎知道冥兮惯会歪着理解自己的话,她侧过脸来添了一句,免得这逆兽乱来。 优越的面部线条流畅自然,就算隔着屏风看也美得叫人晃神。 丰骨玉颜,明暗皆自有风韵。 “知道了。”冥兮赏着绰约窈窕,懒洋洋应下,“小气。” “嗯?”霁雾打理好自己的湿发,跨出浴桶施了个简单的净身术,将药渍抹去。 她赤足踩在冥兮不知什么时候铺好的小毛毯上,取了毛巾在一旁的清水盆里沾湿,那清水也是冥兮打的,用的浴桶不比那药汤的小,端来时应该还很烫,现在用温度刚好。 这梦兽寻常也不喜欢洗人类的澡浴,倒是没想能在这种事上如此周到。 霁雾一向喜欢洁净,施术洁身不过是消去药汤痕迹而已,再用温水擦一擦身正合她意,难为冥兮不过是醒来数日罢了,就摸清了霁雾这点癖性。 晶莹水珠滚落下颌,又顺着霁雾的锁骨往下滑,掉在毛毯上没了踪影,却在冥兮耳里挑弄一番。 喵咪听力可是极好的,霁雾擦身的每一下都蹭在她的鼓膜,拨响她的心绪。 “雾雾,你可以吗?累不累?我帮你擦好不好?”梦兽问着问着就往外挪了几步,小脑袋斜仰着就棱了出去。 “勿要多事,待着。”霁雾冷拒,看着屏风后面的影子摇头,“你备这些辛苦了,多谢。” “不辛苦!”冥兮摇着尾巴得意忘形,转过身打开了霁雾的衣柜,“雾雾要穿哪个衣服,我给你拿。” “我自己拿。”霁雾再一次拒绝。 “我已经拿了,穿这个吧,穿这个紫色的小花。”冥兮按照自己的喜好拿了一套霁雾外出的装束,捧着它满脸期待地跳了出去。 “放肆!”霁雾见她跑了出来,转过了身呵斥,又不愿显得太过扭捏,只得严词又骂,“狂悖之徒,怎么不听训的?” “不听不听,吾乃猫咪。”冥兮理直气壮,“哪有猫咪听话的道理,雾雾骂罢。” 冥兮把衣服一件一件铺好,“我来帮雾雾穿衣服。” “不需要!”霁雾身上刚刚恢复脂白的肤色又泛了红,还没擦干的清水痕路顺着脊线沟淌进后腰的折角,像是会发光一样,引得冥兮挪不开眸。 “啊,还能看到一些。”她叹。 “什么?”霁雾避也不是,不避也不是,气得用浴帕赶了赶她,“莫站得太近。” “印子,梅花。”冥兮目不转睛,半分也不觉得自己行径放浪。 人穿衣服,猫可不穿,人脸皮薄,猫又不计较这个,看看身体有什么羞的,与赏花赏月差在哪呢? 只是这般想着,眼里看到霁雾背上的药色梅印,冥兮却也觉得莫名招惹,双颊也扑红了起来,衬得脸上本就桃艳的妆容愈发冶丽。 眸光流转里春芒半现,冥兮的肆论才到嘴边,又转念一想,拧起了眉头。 她方才将药泥印下的时候用了一些梦术,以保这些药材的效力留得久些,这倒不假,却也不过是打算停个半炷香罢了,哪里是什么净身术也擦不掉的程度。 “雾雾,你还是要抓紧跟冥兮亲近才是呢。”她认真提醒,“你都没办法净去我的记号。” 霁雾刚要责她口无遮拦,却没想冥兮并没有戏她的意思,反而不知如何回应。 她勾了里衣迅速披上,背对着冥兮软了话音,“嗯,我自有估量,此事再议。” “那可不行,我听白头发说,法阵什么的也要重筑对不对?”冥兮一边说一边往前凑来,伸手就要帮霁雾系中衣的带子。 啪一下,霁雾拍开冥兮的手,“我自己来。” 那系带还散在腰侧,霁雾抓了一把没有碰到,侧过脸看了一眼,又不小心对上了冥兮的眸。 她又委委屈屈地做什么? 不过是拍了一下,又不会疼。 疼吗? 霁雾张了张口,没问出来,只是又补了一句,“你不会穿这些,我自己来。” “那我刚好学一下。”冥兮于是看得更仔细了。 霁雾扯了扯衣襟,背也不是,向也不是,又一次进退两难。 这逆兽果真是业障! 冥兮倒是没有什么纠结的,她伸手截住一滴将坠未坠的水珠,顺势就又贴着霁雾近了身子,“方才与雾雾在花谷还没够呢,不若与冥兮继续尝香?” 那当然不行,霁雾擒住衣领,“安分点。” “为什么?”冥兮不解。 是啊,为什么。 往小了说冥兮是只猫咪,往大了讲,这狂物还是灵山梦兽,曾经的神主大人,她为什么要安分? 又不是石子,这世间连花草树木都能乘风,她为何要安分? 这坏家伙说罢,身体力行地环住了霁雾,“唔,雾雾闻起来不好,是药的味道。” “松开!”霁雾现在可是在梦外,哪有由着这逆兽胡来的道理。 “雾雾喜欢梅,冥兮给你拿来些。”这狂悖之物才不听训,非但手里勾着不放,还从梦庭直接引了一场花雨,撒得霁雾房中满地都是落梅。 荒唐! 霁雾横眉眈她,气得一时都择不出用什么话斥,只得冷哼。 冥兮却当霁雾也很喜欢,从她后背便往前挪,带起了霁雾身上还没穿好的衣料。那薄衫本就半透,被撩动的时候更是欲盖弥彰,将冥兮方才撒的梅瓣裹了几片,卷到雪融软香的地方。 “噢!”冥兮眼疾手快,抬起爪子就是一扑。 霁雾身子一僵,短促的吐息错乱后猛地往后一躲,同时反手掐住了冥兮的腕骨。 “嗷呜——” 冥兮吃痛,本能地一挣就往后撞,震得那蓄着清水的浴桶晃着就往外泼了一瓢的湿。 掉在毛毯上的梅花被莫名浇了一头,残香败了满地,颇为可怜,但显然不如冥兮委屈,她皱着一张小脸潸然,满目的怨怼,“好凶。” 好凶? “只是想给雾雾穿衣服而已,雾雾凭什么不让。”她又抱怨。 霁雾惊愕,她她怎能做到用这般顺直的语气问出这种话? “你又不会,少来添乱。”霁雾反而没了脾气,穿好中衣又迅速裹上了最后一件紫色小花的外衫。 “不会就学嘛,不是在学吗?”冥兮依然委屈,“不给看也不给学,还掐我。” “你学了做什么,走开些。”霁雾瞥了一眼冥兮的手腕,肌骨匀称的小臂红了一块,确实是她多用了力气。 但怎么会疼! 那可是弹指灭了满城百姓的灵山神主啊。 霁雾眼里的担心一霎变冷,冥兮都来不及看到,只听见师祖大人又一次肃了调子,“够了。” 尾调洇着水汽,霁雾的声音听着远没有她的话义冷淡,反而勾带了些缱绻,听得冥兮恍惚。 梦兽摇起尾巴撒了撒娇,“不够,哪能够啊,雾雾每次都不给足,还说不小气。” 霁雾冷颜又起燥热,“不是要梳理尾巴吗?乖一些才给你梳。” 她穿好外衫转身准备打理头发,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听了冥兮的安排,穿了这逆兽挑的紫色花裙。 霁雾现在又不是要外出,在这璇灵宗里哪有穿这身的道理,当真没有一件事办得规矩。 “乖一些?”冥兮看了一眼身后乱糟糟的尾巴,要把它弄干净其实很容易,冥兮梦术一展即刻可以恢复。 但自然是霁雾给梳最最合心,冥兮可不会轻易放过与霁雾贴近的机会,“雾雾要冥兮多乖?像猫咪一样?” 银发的人儿倏地就化了兽形,跳到桌子上挑了个喜欢的果子,叼在口中就跑了出去。 屋里太臭啦,药味久久不散,冥兮忍得实在难过。 还是屋外好,屋外小院阳光正盛,暖烘烘的,既干燥又没药味,正和喵意。 霁雾只得依她,取了水跟上冥兮,刚踏进小院就被猫咪扑了满怀。 这逆兽的尾巴本就硕大,又蓬又长,毛发也很密集,柔亮润泽,一看就十分地健康! 是成长得很好的小兽,抱在怀中软软糯糯的,就跟没有骨头一样。 霁雾托着冥兮拥在臂弯,抚了几下才惊觉自己并没有在给它清理尾巴,而是在无意识地抚摸对方,当真是不矜持。 她连忙停下动作,却被那小兽仰起小颈,窝了窝下颌,“雾雾再摸,再摸再摸。” “别乱动。”霁雾托着金杏与银白双色的小猫,拿起毛巾仔细沾了清水与她擦拭。 打湿了毛发的尾巴缩了一圈,却是一点也不萎靡,晃来晃去的很不安分。 “雾雾。”冥兮蹭在霁雾身上拱来拱去,比方才还要更得寸进尺,“你可知道猫猫的尾巴根不能碰啊?” “不碰如何梳理?”霁雾没听出这逆兽言下之意,只道是她又胡言乱语。 师祖大人哪知梦兽这句话还真不是诓她,说罢还又多在冥兮的尾巴根处揉了揉,见这小兽喵了一嗓,也不知哪来的鬼使神差,竟抬指掐住了那处,撵着捏了一把。 【作者有话说】 24,那么实际上彼此不满意对方的是哪一点呢? 喵:不会哄喵! 祖:不知消停。 25 第25章 ◎抵在齿关的果肉很甜◎ “喵呜——” 灿色的蓬松小猫辗转着喵嗓嗷了一声,调子黏糊糊的,听起来可不寻常,可惜霁雾根本没来得及品出哪里不寻常。 因为冥兮叫完便抖着浑身的猫绒一变,回到了半人半兽的模样。 她方才还蜷在霁雾怀中,现在变成了人身,自是也维持了坐怀的姿态,香软拥入霁雾臂弯,两个人的距离近得能看到彼此眸中的自己。 阳光正好,照得见冥兮脸上的每一处精致。 是泛着金色的细小绒毛,是嫩得潋滟的瓷白面颊,是画着夸张焕彩的晶亮硕瞳,是笔挺刀削的优越鼻梁。 是红唇半张,贝齿半现的小口在问,“雾雾,你怎么能这样呢?” 梦兽的语调很认真。 模样看着也非常严肃,带了些小小的怒意,眉头微微锁起,谈不上威严,但确实不大乐意了。 霁雾赏着艳阳看这逆兽看得失神,被冥兮一诘才回了状态,“我。” 她怎么了? 啊,她摸了冥兮的尾巴。 可是与冥兮梳理毛发,哪有可能不碰尾巴,霁雾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对。 她从来没有养过什么小动物,是东方霁雾的时候没有,成为霁雾师祖之后更是没有这个闲情。 该如何对待小兽这件事,霁雾大抵是不清楚的,倒是冥兮此时此刻坐在自己怀里的姿态很是不对,这一点她十分有数。 虽说霁雾的住所在璇灵宗的角落,往常根本不会有人进出,但怎么说也是在院子里,这么亲近多少有些不合适了。 不不不,这就算是在屋里也不合适。 “成何体统!” “哼,是雾雾不规矩!”冥兮嗔怒,连两端的耳朵尖尖都气得抖了抖毛。 “什么?”霁雾掩下吃惊的神色,峻着眼眸,“这叫什么话。” “就是雾雾不规矩,雾雾狂谬!”冥兮搜肠刮肚,把平日里霁雾斥她的词全丢了出来,“荒唐,乱来,不知分寸,欺负冥兮!” “我欺负你?”霁雾咋舌,一时都顾不上彼此的姿势有多亲近,“我欺负你?” “说了不能碰的,你还捏!”冥兮抬起身后的尾巴。 那毛绒被霁雾用清水打理了两遍,已经很干净了,只是还没擦过,湿漉漉的沾着水渍,抬起来时带起一泼水痕,扬在阳光下旋起了彩色的弧。 风拂过时多看了一眼,像是被惹了注意,没刹住匆匆而过的脚步,把水汽往两人身上溅了几滴,提醒霁雾眼下彼此是怎么一个暧昧的姿态。 师祖大人的手甚至还托在冥兮的后腰,按着她身上的轻纱。 冥兮却少见地没借此讨要亲近,反而依旧气鼓鼓地声讨,“哼哼哼,坏雾雾,坏雾雾!” 白玉面庞晕着红,还真是恼了。 “胡言妄语,快下去。”霁雾厉声。 “胡作非为!”冥兮反驳,说着话还颠了颠身子,柔薄衣料蹭过霁雾的手心,挠得她酥酥麻麻。 这逆兽穿的是条广袖的嫩黄裙子,层层叠叠的似有不少设计,衣料却很轻很薄,手掌按在上面就能感知透纱之下的肌骨和体温。 冥兮向来顽皮,自是有一副最最紧俏的匀称曲蜒,而猫的体温较之人类又稍高,何况现在两个人都在大太阳底下烘着。 冥兮很烫手,体感很热,距离很热,动作也灼人得紧。 “你速下去。”霁雾凝眸,双颊却染上了薄绯,实是太不稳重了。 自与此逆兽牵扯以来,霁雾屡屡无法自持,着实有愧。 “才不,这般舒服,就要这般待着。”冥兮眼里又没有体统二字,嘴上虽是在指责霁雾,身体倒是还知道享受,坐美人怀坐得是半点也不知羞,还想着更近些,再贴一点。 “无羞无躁!”霁雾当然不能依着,她抬手推了一下冥兮,作势要起。 冥兮本来就软得跟没骨头似的赖在霁雾身上,被倏地一推,抬起胳膊就勾住了霁雾的脖子,“唉呀!” 这动作完全故意,不必怀疑,冥兮可是猫,怎么可能推一下就没了平衡。 猫往下倒,只能是因为猫愿意。 冥兮就是坏着心眼要勾缠霁雾,“唉唉,又凶了,雾雾怎么忘恩负义!” 霁雾:“你说什么?” “话本上有的,雾雾莫不是那样的人?”冥兮纤瘦却有力的臂膀亲昵地搭在霁雾的肩,歪着脑袋一副认真考量的模样,“噢噢噢,这般倒也说得过去了。” “越说越无状了,你乱看些什么话本?”霁雾皱眉,根本不想听冥兮又要讲什么乱来的章回。 冥兮眨了眨大眼睛,“才不是乱看,我特意寻的话本,都是结契的故事,那上面说成亲的人大多是同心相爱,但也有苟且着对付的妻妻。” 她抬起两只手,一边竖起一指并到一块,“只是不论相爱还是苟且,这两种结合都不必非要结契,按世间的规矩,只要拜了堂领了文书就可以作数。” “倒是有一种很特殊的关系,话本里常有提及,也常是非结契不可的。” 她说得认真,终于惹得霁雾也颇为好奇这逆兽究竟要说什么。 结果冥兮皱着眉一本正经地问,“雾雾。” 霁雾:“?” “你是不是对冥兮强取豪夺了?!” 强取豪夺? 霁雾再次瞠目。 这说得什么话——看得什么书! “莫要蛮缠乱扯,尾巴与你梳理了,今日就这样吧,你快——” “——就是这样的,那话本里的故事就是这样的没错!”冥兮苦着脸质问起来,“都是一开始许了诺骗得姑娘痴心相付,姑娘若是不肯就强着结契,霸占着带走!然后过了几年又厌了倦了,便冷了心要抛弃。” “是谁强着结契?嗯?”霁雾都被气得笑了,她哪能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落魄到需要跟一只小猫论长短。 算得什么师祖大人,算什么仙尊榜样。 没由来把人结成契妻的家伙居然反着斥责她强取豪夺? “莫再多言,松手下去。”霁雾闭上眼叹了口气,不愿与冥兮辩驳。 梦兽的情绪来去自由,想一出是一出,说完只知委屈,又哪里肯走,“雾雾果然心冷,哄都不哄,辩也不辩。” 那只能冥兮勉为其难地退让一下了,谁叫冥兮是只很懂事很乖的守雾兽呢。 她依着勾住霁雾脖子的姿势又往前倾,嗅了嗅霁雾晒了太阳后散了药味的身子,“噫,怎么有一点梅花的香味,在哪呢?” 冥兮低头找了头,竟还真看到了一朵方才遗漏的梅花躲在霁雾中衣的领子折叠处。 “在这呢!”冥兮眼疾口快,俯下身在霁雾衣襟之间一拱,叼出了那朵梅花。 带了些许湿凉的鼻尖在霁雾锁骨上一滑,小幅度地蹭了蹭,也不知是不是故意。 她得意地在霁雾怀中支起身子,仰起脖颈攀功似的把唇隙的梅奉上,嘟嘟喃喃地不知说了什么,听不清楚。 霁雾只看到一张明艳的小脸啜着艳染着绯,拥在一头簪着春华的银丝里,与她近得都论不上几分几寸。 “像什么话。”霁雾别开脸。 “嗯嗯嗯,没错。”冥兮点了点头,嚼下了口中的梅花,“像画,我在白头发家里看过,像那副喵嗅红梅的画!” 东方氏的藏书阁冥兮逛了几次,书没翻过几个,画倒是赏了不少,人类的手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拿来作画还颇悦目。 冥兮晃着满身的耀目在霁雾怀里展示着春山如笑,霁雾却只觉得这逆兽愈发不知收敛,“行了,闹够了吧,莫要再造次,快些下去。” “不嘛,都说了这般很舒服,冥兮很喜欢。”双眸盛着欢喜和惬意,冥兮非但不走,还贴得更近,“尾巴还没干,我不走,雾雾也伴我再晒晒太阳嘛。我方才带了荔枝呢,我给雾雾剥个荔枝吃。” 荔枝? 霁雾皱眉,看着冥兮变戏法一样,还真从广袖里拿出了一小串荔枝来。 “你自*己吃,一边吃去。”霁雾又推了冥兮一下。 这一下比方才还要无力,根本不足威胁。 冥兮岿然不动,坐定了美人的软怀。 她自顾自摘了一颗果子,用自己的小爪勾开剥壳,莹润水泽的果肉白透丰盈,十分腴满,甜郁欲滴。 带着果香的汁水将落未落,沾了几点在冥兮的指节之上,就与那近在咫尺的藏香之处一样,诱着谁再埋着细嗅探寻一番,或尝或舐,方可满足。 “主人,快试试。”冥兮把荔枝递到霁雾嘴边。 这逆兽在邀她尝什么,霁雾一时竟分不清楚。 她的长指托着芳甜,奉上的却好像不止是果子而已。 霁雾的气息不知不觉重了许多,灼热洒在冥兮的手上,乱缠着攀扯着两个人再靠得近一些。 师祖大人双眸的寒峭淌出了薄艳,从不染凡俗的眼底暗涌着迷蒙的情愫。 凉意点在霁雾的耳后,惊得她倏地往前了些,噙到了那颗甜荔。 是冥兮的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掇了掇霁雾的耳廓,指腹游弋着又往颌线顺去,拇指按在霁雾的下唇,像是要看清楚她怎么咽下口中的甘美,冥兮垂着视线,樱口微张,仿佛在与霁雾共同品味。 这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叫霁雾心曲乱奏。 抵在齿关的果肉很甜,香气和汁浆先一步往舌尖弥入,又许是过于丰盛,像霁雾的心绪一样乱了方向,滑着唇瓣就漏出了嘴角。 冥兮眼尖,凑上前去就是一掠。 是嗅了红梅的猫,是吻了山雪的落叶。 霁雾的心曲断了弦,崩乱着咽下了一声春啼。 【作者有话说】 25,请问两位最喜欢吃什么水果呢? 喵:就是荔枝! 祖:……山楂。 喵:噫噫噫,酸。 祖:酸才好吃。 26 第26章 ◎不会让你疼的◎ 翌日,傍晚,落霞正盛云端。 冥兮伸了个懒腰,从垫了无数个毛毯的卧榻里醒了过来。 她与霁雾不歇在一处,师祖大人喜静,住在璇灵宗角落,冥兮爱闹,也不缺觉,走到哪里窝到哪里,每次歇息也就一小会儿,从不多待。 但今天她醒来之后,没在霁雾房中寻到霁雾。 去哪了?冥兮皱了皱鼻子,没嗅到味道,霁雾不在附近。 这根本难不倒冥兮,她催动身上的结契联结,很快锁定了霁雾的方位,是璇灵宗后山的小林子。 璇灵宗虽是近在灵山边上,却也有自己的一点山林,这后山便是。 冥兮随手拿了一份糕点上路,直接穿过了璇灵宗在山口设下的防御结界,蹦进了林子。 很安静。 这林子冥兮先前浅浅逛过一回,不怎么好玩,所以没走几步就又兜了出来,只是这一次因着霁雾在里头,冥兮倒是起了细看的兴致。 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个之前没发现的东西,似乎是个是个很大的庙? 怎么璇灵宗后山会有庙? 云明镇的人会拜神么?她们前有璇灵宗护佑,后有灵山神主撑腰——虽说这个神主是个坏坏——但高低是个神主嘛,怎么还需要祭拜别的神明? 冥兮好奇地加速。 “唔~真好看呢。”那建筑在林子里越来越清晰,正是冥兮喜欢的风格,五花十色的风格。 但是这个庙约莫是鲜少人来往的,冥兮一路上既没有看到人类踩过的痕迹,也没嗅到香火的味道。 只是在又近了些之后,冥兮才依稀看到了一点引路的台阶,布着密密麻麻的青苔,翠色下面是精细的雕刻,藏着冥兮看不懂的铭文。 只三个字她念得明白:水神殿。 水神殿? 灵山只有山神,可没有水神,莫非是这个小后山的水神? 那……水呢? 冥兮愈发好奇,化了猫形咻咻地一窜数米,终于看到了神殿真容。 确实是处装扮得好看的地方,也确实无人问津。 与周围的寂寥毫不相称的水神殿修得金碧辉煌,奢华得很,冥兮方才从数百米外就看到了尖顶,是个风格与云明镇毫无关联的庙宇。 越走近些,越是耀目的外墙涂彩就越是叫喵目眩,那颜料上撒着许多的铂金碎屑,就算是藏在深山的林子里,也能被斑驳的斜阳落日晃出光闪。 很浮夸!既不是云明镇偏朴实简单的模样,也半点没有璇灵宗清冷严肃的调性。 这水神殿修得十分异域,应该不是宗派的附属,但这么大的庙也非是民间能建的规格。 冥兮的猫爪跃进殿中,点地后换回了本来的模样再次探看,她还以为那么大的一个神殿该是数层的构造,结果这殿内其实只有吊顶极高的一层半设计,也就是供着神像的内厅和一圈半悬的走廊罢了。 那神像蒙着纱,冥兮没有去揭,嫌它落灰。 倒是厅子里挺干净的,不像外头荒芜,像是时不时有人还来打理过,但冥兮依然没瞧见香客走动的痕迹。 这里属于霁雾的味道又重了些。 “雾雾?”冥兮转了一圈,没看到更新奇的,也没看到霁雾。 这殿里连蒲团都没有。 “虚有其表。”冥兮下了结论,很快失了兴致转了出去。 水神殿后又是一段差不多的路,泥土渐湿,约莫再往后走会有水源。 会不会也有水神呢?冥兮好事地想着,水神会不会和山神不和? 她有没有什么克制山神的法子,能不能治好被灵山大坏坏伤了的雾雾? 那冥兮要跟水神好! 冥兮这么想着,脚步也更欢快。 夜色渐弥,只是于梦兽而言,黑不黑的根本没有区别。 她很快听到了流水的声音,寻到了一处水潭,霁雾的味道就停在这里。冥兮加快脚步狂奔,却在霁雾味道最浓的地方一头撞在一个禁制结界之上。 是霁雾放的防护法阵。 冥兮与霁雾是结契关系,绕过法阵并不困难,只是方才她心太急,冲撞的势头太猛,招惹了结界的防护罢了。 冥兮沉下心用了人类“敲门”的方式,送了一点灵识进去,接着又一次抬脚踩进了法阵。 这一次发光圈圈果真没有拦她。 “雾雾~”冥兮没有偷窥别人洗澡的毛病,做什么都是大大方方的,故而一走进去便开始出声唤她的师祖大人。 只是霁雾并没有在沐浴,她正闭眼清修,似乎听不到周遭的响动,没搭理冥兮。 她坐在寒潭之上的一块大石头中间,被水汽缭绕着打坐。 冥兮乖乖地蹲下等着,欣赏契妻。 霁雾的眉目自带英气,舒朗又清绝,月照流转之下更是出尘脱俗,美得不似 不似人类。 冥兮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人类是她见过外貌差距最大的物种了,好看的能好看到霁雾这般的程度,而难看的,又能难看到连基本的五官都不一定在该在的地方。 而人类形容好看和丑陋,却都用一样的词,说什么反常既妖。 其实妖的美丑和人也差不多的,就冥兮破破烂烂的记忆而言,她能想到的最最好看的一个族类,不是人也不是妖,亦非灵山万物,而是 蛟龙族。 真奇怪,书上说蛟龙族灭族已经数百年了,冥兮怎么会有印象呢,莫不是前几日话本看多了? 人类写话本最喜欢用蛟龙与凡人配对,大抵是因世间早就没有这一族了,而她们惯是喜欢想象世间没有的东西。 “雾雾,冥兮来啦。”她乖不了多久,蹲了一小会儿便又唤一声。 霁雾弧度甚微地点了点头,没睁开眼,她早就在冥兮穿过结界的时候就知道这家伙来了。 此地的寒潭水雾于霁雾的灵府修复有益,昨日药浴过后的她又与冥兮亲近了片刻,疗愈效果很好,霁雾上午去见了东方氏的掌事姥姥,也就是冥兮口中的白头发,对方建议霁雾到这边静修一夜,养足精神。 以便过几日上路,去西潭寻人。 霁雾已将呓梦之境的事与掌事姥姥说过,包括冥兮找到的剑穗,也都给对方看了。 掌事姥姥亦在灵山神主的身上见过那物,但八年前围攻冥兮的时候,她倒是没带那个在身上。 掌事姥姥说冥兮的失忆不会有假,因为那梦兽喜欢耍人没错,却不怎么骗人。她可以为了逗弄谁而恶趣地撒谎,但时间不会很久,更不会费心为了一个谎言去做更多的伪装。 这倒也是,霁雾同意,她一开始因为对冥兮结契一事的不忿影响了自己的判断,还是掌事姥姥身为局外人说得在理。 霁雾再次感叹自己在冥兮的事情上似乎有些受结契影响,无法维持冷静了。 这莫不是那逆兽故意的? 霁雾皱起眉,没办法再继续静修。 她睁开眼睛,正要问那业障又来搅人清净是待如何,却看到冥兮化了猫咪的模样,作势要往寒潭中来。 “且慢!”霁雾急忙拦她,只是依旧慢了一步。 梦兽后脚一蹬,伸长了前爪就要跳到霁雾身上,只是 寒潭的雾气触到冥兮皮毛的那瞬,猫咪像是被天雷击中一样,倏地僵了身子径直掉进了冷彻的池水。 “胡闹。”霁雾没有犹豫,起身也进了寒潭的冰池。 好冷。 一股钻心的寒意瞬间袭向霁雾,纵是她今日状态极好也觉得这水冻得似是冰针刺骨。 沁凉透过肌肤灌入肺腑,霁雾忍下不适,颇有些手忙脚乱。 她在担心那只逆兽。 而冥兮早就被寒潭池水钻入口鼻,四肢麻木,半分也无力挣扎。 可她明明会水! 虽然水很讨厌,但冥兮晓得如何游泳,只是这寒潭却连水雾都仿佛裹着莫大的敌意,缠住她的尖锐冰晶覆在身上层层凝结,挟着制着不让她挣扎半寸,非要拽她往潭心最深处去。 她张不开口,动不了爪子,连眼睛都看不清楚。 “别怕。” 霁雾通过结契的联结安抚着梦兽,她果断潜入寒池深处,终于在冥兮失去意识之前接住了她。 梦兽被狼狈地捞起,霁雾捧着小猫浮出了水面,“冥兮?” “……” “冥兮。” 是霁雾唤她,她好想回应。 “咳!咳咳——” 是霁雾在咳嗽,她听起来很难受,怎么办? 主人需要冥兮! 冥兮怎么可以受伤呢,冥兮受伤了,主人会被反噬的啊! 梦兽的思绪乱成一片,身体却被冰晶压制着无法动弹,索性依着本能返了原形。 霁雾的手一沉,怀中的小猫变成了未着寸缕的绿鬓朱颜。 “冷。” 冥兮的眼睛依然无法睁开,她缩了缩身子,喃喃自语,“雾雾,疼。” “我在这里。”霁雾顾不上什么分寸,将冥兮贴着自己抱住,用体温连同契印帮她恢复知觉。 冥兮却也在担心霁雾,她知道霁雾目前的灵府尚未修复,那处就如一个短板,因着彼此结契共生的关系,她们之间产生的恢复与疗愈会流向目前更健全的一方,也就是冥兮。 而若是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受了伤,亏损也将更多地反噬在虚缺的那个人,那就是霁雾。 湿寒交迫在冥兮体内,她一方面自体难受,另一方面又担心霁雾,十分痛苦。 “雾雾,雾雾。”冥兮像是在说呓语,混乱得难以辨识。 霁雾却听得真切,这梦兽不是在说自己疼。 她在说,“雾雾,不疼,不要雾雾疼。” “我不疼,我没事。”霁雾低声回应着,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也不会让你疼的。” 【作者有话说】 26,请问觉得自己的性格如何呢? 喵:非常热烈! 祖:颇有些冷吧。 27 第27章 ◎她受了委屈,就要霁雾的慰藉◎ 熟悉的味道缭绕在冥兮的口鼻,她却有些分不清这是霁雾的味道,还是那寒潭池水的味道。 似乎这两处的气息有些相近。 冥兮动了动,后颈不太舒服,她勾起脚想要换个躺法,才发觉自己并不是完全贴在某个塌上。 她躺的地方是床没错,但托着自己的不是枕头,而是霁雾的手。 霁雾的掌心正衬在冥兮颈下,而她的身体也正与冥兮挨得很近,很近。 热意将寒潭的水汽驱赶,冥兮舒展着四肢,稍稍恢复了精力。 她睁开眼看到霁雾的眸,那凤眼端正,黑睫层叠,砌在眼尾处往外飞出去了一些,堆出了一点阴影,显得这双眸更加深邃。 谁也没有霁雾这么好看,妖里面没有,蛟龙肯定也不如她! “雾雾。”冥兮哑着声音唤。 “在呢。”她回应着,很温柔。 “我怎么了?”冥兮本能地软着调子,她确实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不过是扑往霁雾怀里罢了,那点距离,她怎么会失误呢? 失误便失误吧,她怎么又连游泳都不会了呢? “你掉到寒潭里了。”霁雾沉着声音回答,“那是南泠的海水做源的灵池,与你属相不合,你不必害怕,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你在我屋里。” 南泠的海水? 南泠 东方氏就在南泠,那是一个有海的地方。 可冥兮也去看过那海,那海很大很冷不假,可也没有很凶,更不会拿水汽偷袭猫咪。 “海欺负我了?”冥兮还是有些迷糊,“这山里怎么会有海?” “不是海,是海水做源造的秘境,供修灵之人参悟的,不光是你,只要不是修水灵的术士,也不敢去那处走动。” 霁雾解释。 “那雾雾可疼?”冥兮并不修灵,不管是水是火,她一知半解地胡乱听着,缓过劲来关切地问。 霁雾看起来脸色尚可,摇了摇头:“我不疼。” “那我疼。”冥兮拧着眉心皱着小脸,“好冷好冷的水,呛得我哪里都痛,我动不了,很害怕。” 她撒着娇,直白地表示自己那会儿有多无措。 猫很傲娇,从不示弱,但对契妻可以,她受了委屈,就要霁雾的慰藉。 “你现在没事了。”霁雾拨了拨冥兮的鬓发,还有些湿,贴在小脸上乱纵。 “有事的,要主人亲亲才能好。”冥兮说罢就抬了抬下巴,小嘴巴还透白着没有血色,看起来非常虚弱。 “胡搅。”霁雾嗔她,拽了拽冥兮身上的被子,“不舒服就再歇一会,我与你拿些吃的来。” “不要,就要亲亲。”冥兮勾起腿攀住霁雾作势要起的身体,“雾雾不走,雾雾留下。” “掌事姥姥明早就走,我想再去与她说说——” “——不嘛,与她说什么,传音就是了,左右她有事自会来找。”冥兮不喜欢那个白头发,还是东方氏的长老顺眼一点,慈眉善目的,是个挺温和的婆婆。 也不知那个婆婆怎么就跟那凶巴巴的掌事姥姥成了亲,冥兮觉得她们一点也不搭。 不像霁雾和冥兮这样,如何看着都是天造地设,嗯! “你可记得纪芳还在那花簪子里?”霁雾耐着性子,倒也没硬是起身,反而依着冥兮,靠在卧榻一侧。 “记着,怎么了?”怎么又扯到纪芳了? 霁雾就不能眼里只有冥兮吗? “纪芳因为离魂太久,不是很稳当,我请掌事姥姥看过了。”霁雾让掌事姥姥给纪芳造了个结界,供她做造器研究,也替霁雾打理收藏。 别人不知道霁雾的身份,掌事姥姥当然不同,师祖大人的吩咐,她自是照办,而且办得很仔细。 纪芳也知感恩,虽说不太记得梦里的事,但也晓得自己现在已经不算人类。 她本就被家里要求着不要回去,既是如此,跟着霁雾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非常懂事,恢复神识的第一天就开始了工作,认出了霁雾给她的那个剑穗上,顶端的雕刻用的是她家乡产的特殊油漆。 “油漆?”冥兮不懂这些。“那怎么了?” “是祭祀用的专属油漆,取自西潭妖蛟的蛟珠。”霁雾解释道,“你可知西潭?妖蛟?” 冥兮迷迷糊糊,约莫知道一些,但不记得是她本就懂,还是看话本乱看的。 西潭就是西面的潭,妖蛟嘛,就是一种蛟龙族的延伸族类。 纯血的蛟龙灭族已久,如今说是与之能攀点亲的,就是各种妖蛟了。 什么蛟蛇,蛟蚌,蛟人的,甚至还有蛟树。 “掌事姥姥说可以去查一查,毕竟是你毕竟是那灵山神主的旧物。”霁雾迟疑了一番,本不想与冥兮说得那么清楚,因为她原是没打算带上冥兮的。 这逆兽到底与她不算合拍,虽说眼下关系缓了,也不过是因为冥兮记不得往日种种。 霁雾总要与她分道扬镳的。 那拿着冥兮旧物的魇魔之主是冲着霁雾设局,因着什么缘故都好,不必攀扯到冥兮身上。 霁雾心里有过打算,她最多与冥兮牵扯到月圆那日。 “好啊,查啊查啊。”冥兮倒是颇感兴趣,她记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霁雾是谁,她心里就懂得一件事,要跟着霁雾,护好霁雾。 有人要害霁雾? 那就找出那个人,狂揍一顿。 “东方氏与西潭那边关系不好,不方便出面,我想自己去。” 霁雾也不希望璇灵宗插手自己的事。 当初她创建璇灵宗就是为了不与东方氏的族人有过多的牵扯,而如今亦然,虽是隐藏了身份,也不想自己一手扶起的宗门被卷到自己的恩怨里。 霁雾从来不喜欢任何人事物的环绕。 “我方便。”冥兮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冥兮跟雾雾一起去。” “再议吧,你先休息,我与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后面不在这里待着了。”霁雾把话说得疏离,“西潭多水路,你不会喜欢的。” “我喜欢雾雾就够了。”冥兮着急地撑起了身子,仿佛霁雾下一刻就要启程离开,“雾雾去哪我就去哪,雾雾在哪里,冥兮就喜欢哪里。” “不必如此。”霁雾摇了摇头。 “偏要如此。”冥兮才不讲道理,也不想听话,就着坐起的姿势攀住霁雾就把她往身上叠,“雾雾还没有亲亲冥兮。” “蛮来。”霁雾往后仰着,却还是猝不及防地被冥兮勾着放倒。 她失了衡半跪在冥兮跟前,膝盖刚好点在冥兮两条腿空余的位置,叠得那处的薄被往前拱了些许,挤在了不太宽绰的地方。 冥兮舒展了气息,满意地环着霁雾。 她的雾雾真是貌美,近着看也半分瑕疵都没有,浸着香茗一般的深褐色眼眸就算是冷着肃着,亦是别样风情。 不好惹,但冥兮非要惹。 桃花瓣一样的大眼蛊着霁雾,近到交缠的吐纳让气氛愈发暧昧。 冥兮张开失色的小口,盼着霁雾迎上她的朱红。 霁雾克制着自己反应。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要调理的是对冥兮亲近举动的抗拒,她想着这梦兽方才跌到了寒潭之中,与她亲近片刻也算疗愈,不必扭捏,当作报答就是,左右霁雾也能承着亲近的好处。 可当冥兮的唇瓣贴向自己的时候,霁雾才后知后觉自己需要控制的,是倾向冥兮的本能。 霁雾的脊骨升起一连串的酥麻,而她们做的不过是片刻的点吻。 她不该排斥这样的贴合吗?柔软的触感却击破了霁雾的防线,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期待加深这样的弥合。 冥兮比她更快地将心悸付诸行动,霁雾的后颈被按着往下,擦在嘴边的轻啄被即刻加深,唇瓣瞬间就被柔润嘬出了水泽,冥兮一点也不像她看起来的那么虚弱,她霸着霁雾的唇舌肆意逞凶。 霁雾撑在冥兮两侧的手微微发抖,却无法抗拒,甚至连抬起来推一下都做不到,只能绞着丝软的被褥,抓出一个个平复不得的迂回褶皱。 她也想,也想继续这种交融。 冥兮虽是躺着,动作却很主动,见霁雾配合,更是得意地加重着捻按,轻顶细探着往里,咋出的闷涩听得人双颊发热。 方才刚被寒潭池水冻得不轻的身子此刻才得了慰藉,冥兮自然委屈,追着讨着生怕少要一口,亏了自己。 霁雾由着她碾弄,热意似乎不只是在唇间,也堆积在本就有些暖融的地方,烘烧着搅得霁雾很不自在。 不自在吗? 不自在的! 霁雾皱了皱眉,轻轻退了几寸,作势要起。 冥兮哪里肯呢,这才刚开始呢,“我还疼呢,雾雾你摸,身上还冷着,那冰晶擦在这里,还有这里,都破皮了,要呼呼才会好。” 冥兮把自己的小臂送到霁雾嘴边,“快给我呼呼。” 霁雾被她一连串的话追得微怔,竟真的张了张口,往冥兮的小手上送了送气。 “哼。”冥兮毫不掩饰自己的满足,轻咛带着甜腻,“再亲一亲就更好了。” “胡来。”霁雾不愿,却不由自主地用手摸了摸冥兮的脑袋,“歇着吧,改日再再” “再如何?”冥兮眨了眨眼,“不改日,就今日,改日我就好了。” 她这梦兽倒也机灵,知道自己身子康健,能仗着装弱的时候不多,也就现在了。 哪能这么容易放过霁雾。 略微恢复了一些薄粉的唇瓣蹭了蹭霁雾的下巴,“雾雾不是说要与我拿些吃的么?不必麻烦,冥兮确实饿了” “要吃什么,我自己撷。” 【作者有话说】 27,那么觉得对方是什么性格呢? 喵:很安静的性格。 祖:很闹腾的性格。 西潭诳魇 28 第28章 ◎蹭弄着跌到霁雾怀里◎ 去西潭确实很多水路,冥兮也确是铁了心要跟。 霁雾说不清楚自己到最后为何还是依她,甚至还想着走陆路也不是不可,不过是慢一些罢了。她又不急,她只是灵府受损,又不是寿元将近。 可冥兮却不愿意。 因为她知道霁雾就是寿元将近了。 她不记得自己八年前被围剿的事,自然也不记得当时受了多严重的伤,那一次的局是冲着杀冥兮灭口而设的,可没给冥兮留半点生还的余地。 故而冥兮身上那份致命的虚损在与霁雾结契之后,因着共生的关系顷刻之间冲向了霁雾,虽是只得一半,但太急太快,若非霁雾修为足够,当日当时便必死无疑。 而今八年过去,若冥兮能一直不醒,霁雾约莫也能找到折中的办法恢复至少半数的修为,可惜冥兮突然醒了,甚至才用了八年。 于修仙之人而言,八年算得了什么。 可灵山神主真的就这么睁了眼,在东方氏举全族之力以梦阵压制的遏抑之下,她竟八年就醒了。 故而还远未到修为恢复那步的霁雾师祖直接被伤损反噬,又被结契负累,危在旦夕。 东方氏只得一边骗着冥兮当霁雾的守护兽,一边又诓了霁雾,两头都没说实话,只哄得冥兮给霁雾疗愈,又叫霁雾为天下苍生拖住冥兮在自己身边,不要再祸乱人世,也给依靠灵山修炼的灵修们调理的时间。 霁雾由于冷心冷性惯了,对此倒没察觉多少,亦或是说不太在乎,而冥兮目前眼里只有主人,她做着喜欢的事,护着喜欢的人,没顾得上缘由是什么。 只要能让霁雾留在身边就可以了。 夜色如墨,湿寒的浓雾漫过山道。 两个人走了水路,花了两天到了西潭,转入昭黎县郊外。 这里是纪芳的家乡。 簪花小妹已经不算是人,她刚刚凝魂聚体,白日不敢出来,只能走夜路,故而到了地方也没歇息,冥兮和霁雾选择继续上路。 “好安静噢。”冥兮好奇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云明镇是山城,东方氏则在海边,跟昭黎县都不一样。 昭黎县更阴气一些,冥兮笃定这地方就算是白天也一样森森。 “雾雾,你走得累吗?”冥兮撵着地上枯萎发腐的竹叶问,“冥兮化形驮着你走?” 她们正穿过一片竹林。 湿气很重,重得黏在竹叶上还不够,那些漉漉似乎也黏在每一口呼吸里,又像是会贴在身上一样,叫冥兮很不自在。 喵不喜欢身上不爽利的感觉。 船上待了两天已经够憋屈了,怎么下来了还这样? “我不累。”霁雾回她,看起来确实也比冥兮精神多了。 师祖大人从来都是光风霁月,修为和身份于她不过外物罢了,姓不姓东方是不是师祖,高坐神坛还是隐姓埋名,霁雾都是这个样子。 但冥兮不同。 冥兮是灵山神主的时候排场还是很大的,她喜欢被瞩目着热闹,但现在她失忆了,反而更像是兽态的猫咪心思,最爱转着大眼珠子窥视一切,安安静静搞大事。 那眸光纯粹又晶亮,澄澈又透明,霁雾却知道冥兮的眼底藏着一通的使坏心思。 “那我累。”果然,冥兮开始没脸没皮地示弱了,“雾雾既然不累,抱着冥兮走嘛。” “安分些,自己走。”霁雾看着路,不看她。 冥兮才不管,直接一蹦就跃上了霁雾的肩膀,然后又是熟悉的没了骨头一样的软榻触感,蓬松小猫从霁雾后颈绕了一圈,蹭弄着跌到霁雾怀里。 这动作浑然天成,半点也不考虑霁雾不抬手接住的可能,冥兮就喜欢这样,她不顾一切地赖向霁雾的温香。 霁雾也真的接住了这捧软糯。 但她的脸上神情半分也没变化,还是朝前看着路的冷眸肃色,白皙的面庞在月下看着依然像是与世隔绝一般,都快分不清她与月色谁更遥远。 “地上粘粘的,臭臭的,我不走。”冥兮抬起爪子拨了拨霁雾挂到衣襟的几缕发丝,“雾雾,还有多远?” “不远,纪芳说再走一点就会有石桥了,过了桥便是昭黎县。”霁雾托着小猫走着,步伐十分稳健。 “好噢。”冥兮虽然调子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但到底是来了新地方,小脑袋还是控制不住来回探看。 嘴里不忘跟霁雾瞎诌,冥兮蜷了蜷爪子,“雾雾,夜里冷呢,你抱紧点。” “你哪里冷了。”霁雾按着怀里的梦兽,不自觉地摸了一下,又很快克制住了动作。 “爪子冷,爪子垫垫给我捂一捂。”冥兮伸着两只前爪就要往霁雾身上贴。 “大胆,乱来。”霁雾垂下眸冷她一眼,“老实点,不然就丢你下去,自己走湿湿的路。” “啊不不不。”冥兮晃着猫咪脑袋拒绝,十分戒备地看了一眼地上。 竹林里的落叶似乎都缠上了菌丝,勾勾扯扯的,又丑又臭。 还是霁雾好,又美又香,冥兮非常满意,“我也不是谁都可以抱着的,是雾雾我才愿意让抱着的。” “我还要感谢你赏脸吗?”霁雾又不知不觉搓了搓冥兮的猫绒。 手感真好,细软光滑。 “雾雾不必客气,冥兮喜欢贴着雾雾。”这梦兽说罢,身体力行地翘起尾巴,勾着霁雾的手臂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 人影在林间挪动着掠过。 “唉?这么晚了,还有别人在这里走动?”冥兮来了精神,在霁雾怀中抬了抬脸,“雾雾,右边。” “知道。”霁雾因为纪芳的发簪,可以少许地聚起一些灵力,这种天色走夜路,她当然会展开灵视。 所以她早就知道她们这段路是有伴的。 但不管那边走着的是什么,总之两拨人碰上不过是偶然,那边的“人”并不是冲着霁雾她们来的,显然也不想多事惊动霁雾。 冥兮却一副想惹的模样,往右侧看了又看,还皱了皱鼻子闻了闻。 腐叶与湿泥的腥气被浓雾裹着扑在脸上,还带了股更让人不适的尸臭。 “有死人?”冥兮稍稍警觉,“死人在走路?” “是赶尸人。”霁雾回应。 西潭这边偶尔会有这种习俗,但赶尸这个行当在别的地方是送客死他乡的亡者回家入土的,可西潭不一样,出现在西潭的尸体一般是为了献祭。 这里有献尸的传统,本地人舍不得献祭自己的亲人,自然要去外面拐一些回来。 “噢?”冥兮显然没听说过,“我要看我要看。” 她说着在霁雾怀里站起,蹬着小猫腿站在霁雾掌中,倒趴着挂在霁雾肩膀往竹林深处张望,“唔,好多,好多个尸体。” “不要招惹。”霁雾警告。 “我就看看。”冥兮随口保证,心里却已然在盘算搞什么乱合适了。 这些尸体靠什么走的?白天能走吗?怕不怕猫?能不能载猫? “莫太张扬。”霁雾拍了拍冥兮的背。 “我偷偷地看。”冥兮缩了缩脖子,矮下猫身,把下巴磕在霁雾肩侧,“雾雾,她们全是尸体吗?走在最后面的那个好像是活的。” “是活的,那是赶尸人。”霁雾的手往上扶,按着冥兮的后颈轻轻捏了一下,“你别去打扰。” 冥兮还真的正想着去添乱,被霁雾这么一按,暂时老实了,“好吧。” 她歪着脑袋打量那边的“活人”。 走在数具尸体最后的家伙裹着宽大的斗篷,兜帽之上还盖了个斗笠,帽檐压得很低很低,仅露着半截带青的苍白下颌。 有点尖,唇上不红,发着紫色,许是冻的。 这湿哒哒的天气走夜路确实很冷,遑论手里还控着尸体。 发皱的土黄色符纸破破烂烂地粘在每具尸体的前额,赶尸人走得不快,偶尔张口念着什么,没出声音,但每次念完,尸体都会小幅度晃一晃。 她看起来个子不高,斗篷下垫了许多衣服,撑得整个身体乍看还算壮实。 但根据冥兮瞄到的一小截手腕来看,这个家伙应该挺瘦的。 倏地,有风来。 是阵带着戾气的诡谲阴风,刮着竹林密叶发出磨骨一样的涩响,赶尸人似乎很不喜欢这个声音,惊得踉跄了一步。 她手里用荧光丝线把控着的尸体也跟着摇了一下,本来也没什么事,只不过其中一个死人脚下绊到了粘腐的青藤,走下一步时另外一只脚又踢到了卡住的那一只,当即失衡往前一翻,撞向了另一具尸体。 赶尸人大惊。 她抬手甩起一张符纸就要点燃,却还是慢了一步,又是一阵怪风呼过,卷起一些落叶往尸体脸上拍打,前面本就已在乱翻乱撞的尸群集体失了秩序,藏在颈后的荧线齐齐崩断。 腐肉被细丝刮扯着剥离了尸骨*,飞出去时还带着溅落的血沫,看得冥兮直皱眉头。 “噢,发疯了,尸体。”她笑着转过脸看向霁雾,“那个风不对劲?” “嗯。”霁雾没打算管,那个赶尸人大抵能保护好自己。 至于那风,带着怨气,不太干净,在这种地方出现也是应景罢了,她们一路上看到不少的坟墓堆在四周,此处本就属阴,入夜有异也是难免。 霁雾眼下修为俱损,又带着惯爱惹事的冥兮,有时候不出手反而是一种帮忙。 赶尸人却还不如她这个外来的淡定,那裹得严实的姑娘一开始还知道燃符扯线,这会儿却已是手忙脚乱,嘴里念的早就不是咒语,而是…… “祖妈妈呀!” 这着急忙慌的话一出口,一只尸青的手就搭上了她的肩,阴风再次袭来,将她的斗笠掀飞。 【作者有话说】 28,请问对方给你的第一印象是? 喵:好看的人。 祖:一只小猫。 喵:噫噫噫,冥兮可大了。 祖:但那时候确实是一只小猫。 29 第29章 ◎才没有这么舒服呢◎ 咻—— 本就有点发旧的斗笠被阴风掀飞,彻底残破,瞬间就不见踪影。 失控尸体的手阴恻恻地搭上了赶尸人,就在冥兮探头探脑想看清她长相的刹那,月光刚好漏在了赶尸人的脸上,拨弄了一下她的耳尖。 兜帽下的脸意外的年轻,五官也很好看,就是神色非常无章。 “她耳朵好大。”冥兮眼神很好,捕捉到这一刻乍现的赶尸人真容,“嚯,头发还是绿色的。” 不仅如此,那人类的头发还湿漉漉的,黏在颈侧遮住了苍白肌肤上的纹身。 “雾雾你看,她身上有画。” 霁雾摇了摇头,“不是画。” “噢?”冥兮又看,那个人斗笠之下还有斗篷,裹得严实。 不过霁雾说得没错,那不是画,只是冥兮在画上见过,那是水神殿外墙涂彩里的纹路,是那种很闪很闪的碎屑。 冥兮原以为那些闪粉是铂金来着,但霁雾说是 “是蛟鳞。” “蛟?蛟龙吗?”冥兮更好奇了,话本上有这个,“她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也不是蛟龙,这世上没有蛟龙已经很久了。”霁雾见冥兮舍不得那方的热闹,干脆停下脚步让她看个够,还不忘解释与她听,“是半蛟,我们这次来这里也是要找这种半蛟的蛟珠。” 纪芳说过那剑穗上的油漆取自妖蛟体内的蛟珠。 “那我把她抓起来问不就好了。”冥兮角度果然独特。 “不要生事。”霁雾摇头,“且等一等,若她能自己解决,我们就不出手。” 霁雾活了很久,与冥兮有着完全不同的处世之道,她很少干预世间因果。 而冥兮却一直都喜欢插手万物生长,这赶尸的行当她从前是不是见过,冥兮早就不记得了,反正现在看着非常新鲜。 也不知赶尸人手里控制尸体的丝线是什么做的,荧光闪闪的样子怪好看的,若有干净软和的寻来绑人不是也合适? “她手上那些线还挂着小铃铛呢。”冥兮又有新发现,“为什么我听不见响?” “赶尸人的铃当然是只有死人才能听得见响。”霁雾说着,又不自觉摸了摸冥兮扒在自己身前的小猫腰。 许是手法对了,冥兮禁不住竟在霁雾肩膀空踩了两下。 真是的,这怎么好意思嘛,才没有这么舒服呢,不过就是摸摸而已,冥兮才没有被碰一下就很满足呢。 她别过小脸,把腮帮子往霁雾的肩膀上贴着,“我去蹬翻一个尸体玩玩好不好?就一个。” “不可。”霁雾直接拒绝。 “咪。”冥兮委屈得都用上了猫叫,“就那个,那个干净的。” 她都挑好了,她想蹬那个穿粉红色留仙裙的,那个尸体生前应该身份不低,死了也很体面,蹬起来应该不会脏脚。 “不可这么说。”霁雾倒是想让冥兮规矩言语,但这梦兽又何须如此,霁雾不想用教条人礼限她。 “尸体已经是尸体了,若还是人,又怎么会被控制。”冥兮自有分辨,“既然已无魂无魄,便不过走肉躯壳罢了,人类尚能对灵兽灵物行驯化造器之道,怎么自己死了只剩身子,却还想要尊重?” “嗯。”霁雾自然不会在这种地方与这逆兽辩驳道理。 那端的赶尸人还不一定能料理好手中的烂摊子呢,霁雾抬眸估算了一下她们与石桥的距离,打算若是尸体往县里去的话,她便拦一拦。 赶尸人又是一声尖叫。 她跳起来甩了张符纸,拍出去却直接被阴风刮飞,那只把爪子搭在她肩上的尸体被折腾了许久都纹丝不动,勾着她的斗篷龇开腐臭的牙床,咧出一个非常骇人诡谲的笑来。 “呜呼~”冥兮是个很捧场的观众,不管是哪一方的表演,只要有意思,她都能给反应。 她抬着猫咪脑袋,用小猫脸学着尸体咧了咧嘴。 “难看。”霁雾评价。 “雾雾在看我,嘻!”冥兮得意,那端的赶尸人多好玩,霁雾都不看,偏生她笑了,霁雾就看。 主人爱喵!嘿! “祖妈妈救命!”赶尸人已经从禁不住尖叫转作了带着哭腔的挣喊。 更多的尸体脱开她的把控范围乱蹦,她尝试着丢出那些带着荧光的丝线,却收效甚微,只堪堪牵回来两个。 竹林茂密,尸体们胡乱穿行,有那么几个眼看着就要过桥,往昭黎县里去。 “别啊。”赶尸人实在没办法了,她转向在一旁看着的霁雾,“道友,可有办法?” 她已然试了所有方法去拉住那些发狂的尸体,但一切都是徒劳,这地方太邪乎了,那连连刮来的阴风约莫不止是因为周遭的野墓。 里头蕴含的怨气敌意很大,能挑会捡一样,只冲着赶尸人那边招呼。 霁雾没有开口,只是摇头。 她不会赶尸。 要她出手的话,这些尸体就只能变成尸块,而赶尸人之所以大费周章这样运尸,肯定是需要这些尸体完整。 霁雾抽出埋在毛绒里的手,抬了抬自己的剑,示意自己的帮忙是什么形式,把选择权交给对方。 “那不行!”赶尸人拒绝,又甩出一张符去,捞回一具撞得半损的尸体,“我这可是大价钱买的,我得全乎着弄回去,不然就——啊啊啊!” 又一阵不怀好意的阴风刮来,这一次直接把赶尸人的兜帽吹开了。 一直被半遮半掩的面庞终于是让冥兮看得真切,那是一张苍白得发了青的脸孔。 比她手里的尸体没多出几分活力。 那女子还是满脸的惊慌,却依然没有放弃找回尸体,“不行不行,你们可比我的命还贵。” 她这么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尔后稍稍定了定神,手里换了一块晶晶亮亮的海螺出来,放在嘴边吹了口气。 耳畔响起海潮起落的响动,冥兮转回来看向霁雾,“噫?雾雾,这是什么神通?” “是潮汐。”霁雾回答,也抬头看了看月,“潮汐与月相交连,蛟龙族可以通过潮汐和月相占卜,也能从中得到汐华。” 汐华也作祈愿之力,像是灵山的灵力一样,可以供许多生灵修炼、生长、疗愈。 “可惜了,月与南泠都还在,蛟龙却没了。”霁雾叹了口气,她还挺意外的,这竹林里偶遇的小妖,竟然可以召唤汐华。 “这有什么呢,灵山还在,灵山大坏坏不也灰飞烟灭了?”冥兮显然对神秘力量兴致不大,她生来就拥有富足的梦源,灵山万物无限制地供养着她,她哪会羡慕别的。 就算不记得自己十分富有,左右摆起谱来还是得心应手的,冥兮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那个汐华,雾雾,那个汐华你能不能用。”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双眸发亮。 霁雾不禁心潮波动,这逆兽忘了自己有多能耐,却还时时记挂霁雾的事。 霁雾不愿将翻涌表于神情,反皱起了眉头,“莫要多事,不许乱来。” 但这小猫其实说得没错,霁雾的灵府被梦火烧毁,泠水汐华确实刚好能缓解那份伤损。 只是赶尸人召唤的微乎其微,不值一提。 “那我知道了,定是有用。”冥兮搭着前爪在霁雾肩膀支起身子,“我不乱来,我跟她换,好不好?” “胡闹,那东西克你,你还敢碰。”霁雾警告,“我的问题不是这点汐华能解决的,你若是看够了闹剧,我们就走吧。” “没够,她这个法术还怪好看的,比人的把戏好看。”冥兮盯着赶尸人的操作,认可地点了点小脑袋。 那女子杂耍式的控尸方式非常外行,霁雾都不忍正眼细看,偏生冥兮倒是喜欢对方的浮夸和无措,看得津津有味。 赶尸人的兜帽早就耷拉在一旁,露出的不止是她苍白发青的脸,还有一对带着鱼鳍的绿色耳朵。 她的眼睛也是绿的,跟脖子上的“画”一个颜色。 颧骨上有两抹蔓延到耳尖的涂彩,好像不是天然而是手绘,颜色倒不是绿的了,是不太合称的深红。 那海螺唤来的汐华显然有用,这一次她甩出的荧光细线又成功牵回了三具尸体,但还有另外两具跑得太远,已经窜到了石桥那里。 赶尸人抹掉颊边不知什么时候溅上的腐败尸液,又顺手抓了抓黏在下颌的头发。 耳后的鳃纹若隐若现,连同后颈的蛟鳞一同泛着微光,冥兮看在眼里觉得很是惊艳。 她喜欢闪光的东西。 “好看,南泠的生物就是比灵山的好看。” 她心里讨厌灵山神主,而如今又有坏蛋借神主旧物召唤魇魔设局暗害霁雾,一桩一件都让冥兮厌烦灵山,便自然倾向了南泠这边。 倒也没顾得上南泠之水才刚伤了她一次。 “好看?”霁雾冷眼看着,“那你在这里看个够吧,我进县休息了。” “不嘛不嘛,雾雾没有冥兮陪着哪里都不能去。”冥兮将尾巴缠着霁雾的手腕绕了一圈,搭在她肩膀上的爪子也轻轻张开,勾住霁雾的衣料。 刺耳的轰鸣突然炸响在耳畔,风也刮得越发狂戾。 赶尸人没牵回来的两个尸体堪堪在桥边停住,本就发浑的瞳孔散作一片青黑颜色,可怖骇人。 腐尸们伸长了手,指节突然发出笋壳剥裂的脆响,像是被这竹林同化一样,做出了诡谲的模仿竹节直硬枝干的动作。 她们张大着嘴,却不是喉咙里发出了什么声音,而是胸腔之内好像有股无法遏抑的鼓动,在渴望着出口和释放。 与此同时,这竹林也似要活过来一样。 【作者有话说】 29,请问觉得自己与对方合称吗? 喵:非常合衬! 祖:算不上。 喵:哈?重答重答,我不爱听! 祖:……还算合衬? 30 第30章 ◎小猫脑袋有些热◎ 月色漫过石桥,把小河两端分作明暗两面。 前方是昭黎,这端却是晦暝。 倏地一圈小笋破地而出,直穿往上,刺向了那两具尸体。 “啊啊啊!谁啊,谁啊!”赶尸人焦头烂额,赶着手里的尸体追了过去,又转回头瞪了一下霁雾。 冥兮当即敛下看得尽兴的神情,炸起毛弓着背,恶狠狠地嘶了一声。 一直在暗处时有时无发出短促鸦鸣的墓地野乌顿时就哑了,万籁俱静。 但竹子显然不在冥兮威压震慑的范畴,那两具在桥边被竹笋拔地破开的腐尸根本维持不住身形,炸得东一块西一块,还往桥下的小河掉了一两只手。 赶尸人才刚跑过去就被一道剑光拦下,“妖孽!还想往前?” 哪来的人修? 冥兮转向那凭空飞来的几个人类。 赶尸人修为大抵是一般,她被突然出现的剑光拦住了才后知后觉竹林里的活人不止是她和霁雾,好些个穿着翩翩白衣的修仙人士踏着轻巧的流云步落在岸边,举手投足自带矜贵,派头十足。 “璇灵宗的?”赶尸人扫了一眼对方的装束,认出了她们的腰牌。 “妖孽大胆,竟要趁夜把这些尸体引入昭黎?”持剑拦她的是个身量颇高的女子,长得英气十足,剑眉星目,端得是一副宗门正道的好面孔。 就像是话本里那种很正直的大师姐模样,只是这位女子说话凶了些,跟冥兮看过的话本又有点出入了。 通常大师姐都该瞧着冷冰冰,其实很温柔,不是吗? 就像她的霁雾一样。 “放你的屁!你第一次来西潭吗?没见过赶尸吗?赶尸有白天赶的吗?赶尸不往县里赶难道还往鸡圈吗?”妖蛟赶尸人气得上火,说罢还又骂骂咧咧,扔了好几句不堪入耳的方言。 冥兮听得一知半解,只知道那女子自称“绡汐玥”。 名字好听,也是话本里的模样。 好呀,这一趟苦恹恹湿哒哒的旅途,总归是有了点好玩的地方了,竟让冥兮瞧见了活的话本故事。 那些白衣大概是本地人,也了解西潭赶尸,还能听懂绡汐玥骂她们的话,“诓谁呢,夜路虽说方便,但你这个时间赶尸不该往义庄去吗?义庄在县里吗?想干什么你自己清楚!” “我带着尸体能干什么?赶尸还能干些什么?”绡汐玥手里牵着荧光细线,一动弹那些尸体也跟着晃,“我劝你们少管,耽误了大祭司的仪式你们可担待不起!” “大祭司?嘁。”那英气大师姐不屑,“说白了就是要送这些尸体去献祭嘛,谁不知道了?我们不过是没见过你这样赶尸的!八具尸体还能带不住,还有脸送去仪式。” 她旁边另一位稍年长点的璇灵宗也开口质问,“你倒是说说,你现在手里牵着的那一个,白衣的那个,分明是璇灵宗的弟子,你哪弄来的?你一个臭赶尸的怎么会有属于璇灵宗的尸体?” “属于璇灵宗的尸体?嚯!”绡汐玥都被气得笑了,“璇灵宗还真浪漫,也学人画册上弄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尸体这套?” “你放尊重点!”对方抬剑就指。 “师姐,你别跟她太客气,她才不是赶尸人。”另一个圆脸的璇灵宗剑修鄙夷地看了绡汐玥一眼,“这就是只妖蛟,半妖半蛟的怪物,还赶尸人呢,你是人嘛?” “我是什么我自己晓得,你若不晓得就虚心求教,别说得谁稀罕当人一样。”绡汐玥显然有非常丰富的拌嘴经验,又火急气盛正没地方撒呢,哪能放过这群仙门。 她又念了一次咒语确保手里的尸体继续听话,然后叉起腰气势十足,“总之,赔钱!” “赔钱?你倒是有脸开口,你刚才都失控了不是吗?是我们帮你拦了,再说我们不出手那这两具尸体也是要掉河里的,如果她们能值钱,也是我们帮你挽回损失了!” 那机灵的圆脸姑娘学着绡汐玥叉腰的模样,仰着下巴回她。 “是噢。”冥兮在一旁看得生趣。 她窝着霁雾自顾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连脑袋都不抬,就缩在霁雾怀里享受,“雾雾,她们是你的同门对不对?” “嗯,是璇灵宗的。”但霁雾对这些年轻人的印象不深,璇灵宗后来的发展规模还颇大,各地都有设下供同门办事歇脚的地方,也作监督同门、庇佑百姓之用。 霁雾此番是私人出行,并不想走璇灵宗的明路,所以连白衣也没穿。 “那你要去帮忙吗?”冥兮一边听着吵架,一边还要伸出爪子拨弄霁雾绑头发的发带。 霁雾拍开她的手,却依然抱着冥兮不放,只是脸上依然清冷着神情,“若是你不看了,我们就过桥去。” “看的看的。”冥兮当然要看。 那蛟妖绡汐玥虽说只有一个人,却半分也不落下风,“嚯?挽回损失?挽回损失?!” 绡汐玥嗓门一抬,“那尸体掉水里了捞回来就是,左右也不会再死一回,但炸了就是炸了,你还能给我一块块往回拼?” 她指着只剩半个肩膀的那具尸体,“这一具是我花了大价钱的,生前可是日日灵丹妙物滋养的大小姐,那具也不便宜,是远近闻名的舞姬呢。你们不是正派人士吗?总不能毁人财物不赔吧?” “你也配说正派二字?把人当货论?”圆脸仙门不忿。 “你休管我当她们是什么,她们与你是同类,与我又不是,你们人不驯妖么?没驯兽了?你们驯的还是活的呢。我不过买了尸体去献给大祭司,供她仪式圆满,我大大的功德,我怕什么!” “你这杂种妖怪送几个尸体还修出功德来了?”那个子高的英气仙门满脸嫌恶,“区区半妖还敢讹上璇灵宗了?快滚,还真觉得这堆烂肉能卖钱啊?” “喂喂喂,我可不是卖这些尸体给你们,是你们不由分说毁了我的东西,所以现在需要对我进行赔偿,这不是交易,这是一种你们对自我恶行的弥补。”绡汐玥有理有据,不卑不亢。 冥兮听了,亦觉得有道理。 这逆兽本来就是个全无立场的家伙,霁雾心里又打消了三分趁冥兮失忆把她往正道上带的冲动。 她轻轻叹了口气,才刚觉得此梦兽稍稍有些可爱,她便展露出从前那副嚣野习性了。 等等。 才没有觉得她可爱。 霁雾冷不丁被自己的想法触及,清了清嗓掩盖根本没人看出来的一瞬慌张,“咳。” 这声轻咳本来很弱,只是依然被冥兮捕捉,她倏地翻起慵懒的躺姿,小爪子搭上霁雾的锁骨就嗅,“怎么了?是吹着风了,还是前两日泡的那个冷冷的水没有好透?” “我没事。”霁雾摇头。 妖蛟还在闹腾。 “我光是养护她们一路上就花了不少,可不得一一赔了?莫要废话,掏钱就是,灵石也行。” 绡汐玥许是吵得累了,干脆往后几步,斜倚着桥栏歇起了腰,那绣着漂亮暗纹的斗篷也懒得再裹,她索性脱开,随手盖到了那边的尸体上。 只是准头不怎么样,没扔好,落了空铺在地上,再捡太跌份了,绡汐玥暗自记下,只等待会儿再收拾。 璇灵宗的几个人似乎急着进昭黎县,实在懒得再纠缠,便生了息事宁蛟的想法,“多少?” “八千灵石。”绡汐玥抬手比了个数字,“大小姐的五千,舞姬三千,我拿的时候都有凭证,算上养护的钱,我可没赚,我就图个不赔。” “八千?我看你是故意拿两具破皮烂肉在这里钓冤大头吧?”璇灵宗的白衣们当然不肯掏这么多,“五百灵石,多了没有,拿了快走。” “你打发叫花子啊,我这最普通的都上千,五百灵石,买你是够了,嘁。”绡汐玥嘴毒得很,根本没有怼不回的话,还能保证句句难听。 冥兮看得新奇,换了个盘缠的贴法,趴在霁雾的肩膀上边蹭边评,“她真有趣,还长得好看。” 妖蛟闪着光的蛟鳞从脚踝一路染至裙摆开衩,美得毫不避讳,艳丽嚣张。 明明还是那张苍白发青的脸,绡汐玥现在看着却完全是另一种味道了。 “那你去做她的猫,她有趣,好看,还有尸体可以蹬。”霁雾回应道。 “不嘛,冥兮就是看看,冥兮只要雾雾。”这梦兽脸皮极厚,歪了脑袋,拿头顶撞了撞霁雾的颈侧。 小猫脑袋有些热,纤软的毛发婆娑着霁雾细腻的肌肤,磨得她有点发痒。 “规矩点。”霁雾抬手捞她,却叫她又绕着后颈转了半圈,还故意伸长了前爪一副差点站不住的模样,胡乱撑在她胸前的拥雪。 “唔!”冥兮被直接掐住后脖子,“哎呀哎呀,小气雾雾。” “安分待着,不然丢你下去。”霁雾冷言。 说是这么说,师祖大人却是一次次地容忍小猫作乱,连捏脖子都只轻轻掐了一下。 冥兮自然懂,她的主人自然最是温柔。 “噢噢噢,好啊,我算是明白了。”那端的争吵还停下,绡汐玥话锋一转,扭头看向了霁雾和猫,“是你们吧,从我一出小路就一直走在不远处,我还以为是偶然,原来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冥兮没听懂。 那绡汐玥自顾自捋着逻辑,“你们不是早就看上了我这些尸体,打一开始就不想让仪式顺利吧?” 她说罢往霁雾站着的位置挪了几步,手指缠绕的蛟漆丝线微微动了动,勾住其中一具尸体。 【作者有话说】 因为追读太差我还没法入v,v前会稍微压一下字数让我不至于v后太惨,一直都在认真写努力存,请放心看,也感谢大家的支持,么么么么!—— 30,请问觉得对方像什么动物吗? 喵:像话本里的鹤,不是后院那些噢,那些是拿来吃的。 祖:那些不是拿来吃的! 喵:好嘛(喵偷着吃就是了)。 祖:……爱偷腥的,自然是猫。 30-40 31 第31章 ◎白了肚皮柔柔糯糯◎ 霁雾穿得简单,刚刚坐了两天的船又赶了些路,戴着帷帽且素衣染尘,周身毫无灵力波动,腰间的剑甚至还裹着粗麻布,瞅着就不像什么厉害人物。 可不厉害的人物,怎么敢大半夜抱只猫独自走这鬼竹林? 罢了,不该惹的。 绡汐玥已经准备捻诀的手指一松,又断了主意。 她向来心性不定,斟酌过后又调回火力针对几个璇灵宗,“你们璇灵宗的人惯是爱管西潭祭祀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不过近来可不是传那灵山神主醒过来了么?璇灵宗都自身难保了,手还伸那么长做什么!” “我劝你们啊,都安生些,耽误了祭祀就等于招惹了整个西潭,你们这些穿白衣服的在这里本来就不受待见,还不知道消停点么?” “这叫什么口气,还真以为你个杂种妖怪能与我们论长论短了?璇灵宗根本就不在乎你们的仪式,我们是去昭黎调查灵兽失控的。”英气大师姐说罢,也跟着绡汐玥挪动的位置转过了脸,朝向霁雾打量一眼。 见她抱了猫,便顺口一问,“哪来的野修,手里的是猫还是灵兽?” 冥兮怎能让霁雾被这么称呼,当即就要扑过去把对方的头拧掉。 霁雾慢条斯理地抱住梦兽的猫咪腰,把她往回捞了一把,“不必动怒。” 冥兮还想说些什么,霁雾却先一步截了话,只道,“地上脏,那身上也不干净,你爪子不嫌么?” 嗯? 冥兮睁大了圆溜溜的宝石喵眼,她没听错吧,霁雾方才是讽刺吗? 她的雾雾好可爱,原来霁雾只是话少,并不是无趣呢。 她帮冥兮说话了,是话本上那种看了让喵高兴的话,喵喜欢! “咪~”她明确地回应着霁雾自己的心情。 只是璇灵宗的人还要煞风景,“是灵兽吧,你怎么养灵兽不带圈啊。” “对啊,可做登记了?这么好看——咳咳——这种毛色的猫妖,我可不记得册子上有。”那圆脸机灵的白衣约莫是本地宗门管这事的,说罢看向了另一个同门。 那位同门手里就牵了个带圈子的动物,身形看着有些像狗,但比狗大点,非常安静。 它的主人似乎也觉得这狗今夜温顺得诡异了,明明方才刚进竹林的时候,它还乱蹬乱叫,非要项圈里的泠骨冻一下才老实。 怎的现在见了蛟妖,倒乖得很了? 莫非这蛟妖有些道行?牵着狗的璇灵宗眉头一皱,不觉得绡汐玥有什么能耐,便循着灵视看向了冥兮,又不太敢信。 可这一堆或人或妖的家伙里,灵压最最重的,竟是这只体形最小的猫。 “喂,你。”她干脆掷了个随身带着的驯兽项圈过去,“最近灵兽都不安生,你守些规矩,这个圈赏你带着。” 绡汐玥倒吸了口凉气,本能地往后一退,生怕两方起了冲突伤及她和她的尸体。 却不想霁雾还没动,冥兮倒是先一步给了反应,她伸长了脖子一顶,把项圈往自己身上戴得整齐。 扑通,她紧接着随地一躺,跌的地方还刚好就是绡汐玥扔在地上却没盖到尸体的那个漂亮斗篷。 这软得没有骨头一样的坏猫欣赏着霁雾略微惊奇的挑眉表情,旋即就是仰头一翻,白了肚皮柔柔糯糯地喵了一声。 这喵声半分也没之前那个嘶吼威严,亦不是撒娇,而是明晃晃地装弱。 换作人的话来说,约莫该是:唉呀,摔倒了,被套住了,起不来了呢。 “没皮没脸。”霁雾垂下眸嗔她,又抬眼看向扔出项圈的那个璇灵宗,“什么时候璇灵宗管得这么宽了,当真是有愧祖训。” “祖训?”那个年纪最大的白衣神情收敛了些,约莫是在猜霁雾的身份,但谁叫霁雾身上没有灵力呢。 灵修出门在外,只看灵力。 “你是璇灵宗的?哪个地方?带白笺了吗?”英气大师姐打量着霁雾,“玉牌我看一下。” 璇灵弟子凡是内门,皆有玉牌,上面写好了归哪位师尊座下,若是碰到万不得已的境地,摔碎玉牌也能召周围的同门来救。 那还是打霁雾尚在宗内就有的东西,不过她自己当然没有玉牌。 “我此番出行只是私事。”霁雾给足面子,也是不想璇灵宗在外人面前丢脸。 但这几个白衣今夜的出手确实是欠考量,而绡汐玥控尸亦是控得太差,双方本就是一半一半的责任,各自认下就行了,掰掰扯扯的,半分也上不得台面,有失体统。 遑论如今还要没由来地把旁观的霁雾也牵绕进去,甚至言语无状,着实丢人。 霁雾本就因为纪芳有才却没选上内门的事在考虑要不要重新管一下门中规矩,现在还让她又看到了同门仗势欺人的模样,当然心寒。 她不过是飞升而已,又不是死了,哪能坐视自己手里的宗派失格至此。 “噢,外门吧。”圆脸的机灵姑娘对猫的兴趣更大,“没事,不管你,你管好你的猫就是了,最近灵兽频频失控,西潭约莫是有什么东西不干净,专挑这些孽畜入侵。” 她说着看向绡汐玥,“也许不只是孽畜,半妖也要疯了。” “啊?你再说一遍?”绡汐玥自然不服,“受管教才不叫疯?被驯化了才算规矩?嗯?那你受管教吗?你们人受管教吗?按这个说法你们人是不是最疯的?” “嘿嘿。”冥兮被逗得乐了,看向霁雾又撒娇,“她就是很有意思嘛,雾雾,你帮帮她。” “要你出什么主意?”霁雾幅度极微地勾了勾指头,示意冥兮回来。 冥兮不依。 漂亮斗篷挺舒服的,这土腥味鬼里鬼气,冥兮也喜欢。 而且霁雾的另一只手就按在剑上,看起来似乎要做什么,那冥兮躺着看当然最最合适。 “哼,当真是乱了套了,半妖冲着璇灵宗叫嚣,小猫对着人说话,连一个外门都趾高气昂的?”英气大师姐翻了个白眼,她倒也能猜出冥兮不是简单的猫,只是不信这猫有多厉害。 小动物罢了,是妖兽也无妨,至于威压嘛,必定是有法器加持。 “这外门不能运转灵力,要靠这只猫做帮手。”她转向手里牵着狗的那个同门,“你试试她,没危险就让她赶紧滚。” “知道了,师姐。”那牵狗的白衣应下,抬了抬手,可惜狗狗没有像往日一样积极回应自己。 她不太高兴地呵斥,“也不知你这畜牲今个到底怎么了,一会儿躁一会儿呆。” 她说罢踢了那狗一脚,显然这个动作她做了许多遍,却不料今天出了差池。 那乖顺蹲着的狗狗突然狂嚎一声,对准踢了自己的主人就是一口。 与此同时,阴风再度拂进,来势汹汹,不仅惊得鸦声四起,连同绡汐玥也被催红了眼睛,浑身发抖。 霁雾弹指飞了片竹叶过去,削在妖蛟的耳垂上点了一下,让绡汐玥一瞬找回清朗。 冥兮暗笑,霁雾果然天赋异禀,她用的是梦术的法子,是冥兮前些日子叫醒东方浅遥和纪芳的法子。 霁雾弹过去的竹叶上粘了几根冥兮掉在她衣襟上的猫毛,故而带了梦兽的灵泽,这件事也就梦兽本兽和结契对象才能办到。 是了,这又是一次联合施术。 冥兮心里满足,正要起身扑回,就见绡汐玥在自己身边蹲了下来,神情郑重道,“猫咪,你身上这个圈子有玄机的,你看那狗。” 她说着用下巴往前一指,那条咬人的狗正哀鸣着趴在地上痛苦万分,显然是被什么苦苦折磨着,都已经口吐白沫,咬舌数次了。 “这东西很歹毒的,不过我会解,你不要怕。”绡汐玥神秘兮兮地接着说。 旁边的霁雾瞥她们一眼,不太高兴的模样,夜风扬起帷帽上的白纱,隐约能看到她如瓷如玉的下颌线条绷了一瞬。 似乎是咬了一下后槽牙,冥兮默声观察着,又听绡汐玥压着调子继续说,“八百灵石。” “嗷?”冥兮抬起小猫爪推了推自己脖子上的圈圈。 八百?嗯? 猫歪过脑袋看蛟,“方才我主人与你解了魇症,用了我几根毛发,那可是我日日天材地宝喂着养出来的,一根且也算你八百,你倒给我四千就是了。” 冥兮熟练地把不久前听过的讨价还价复刻了回去。 她当然懂脖子上的圈子不怎么友好,里面有霁雾前几天在后山林子里蒸过的那种南泠海水。 那叫小狗痛苦万分的,也正是泠水凝成的倒刺冰针。 但此物还要配合灵兽主人的一番掐诀念咒方会起效,小狗倒霉碰到坏的主人,冥兮的霁雾可不是那样狠心的家伙。 所以冥兮不怕。 她不紧不慢地仰着,等着看霁雾教训同门“师妹”。 璇灵宗用这样的手段控制灵兽,当真又是一桩丢人的做派,冥兮知道霁雾要管。 而她恰好喜欢看霁雾生气。 外出的霁雾较之私底下本就更加冷肃,现在瞧着更是威仪十足,只见她横眉一瞥,抬起剑来,说了好几句四字四字的晦涩话语,都是冥兮听不明白的训诫。 倒是绡汐*玥似乎能懂,还咽了咽口水有些害怕,“我就说吧,不能惹,这得是灵山那边来的,听着就比这几个虾兵有分量。” 只是虾兵不怵,还要蹦跳。 白衣们被祖训斥了一通,挂不住面子,旋即动手。 霁雾早有准备,抬起的剑轻松一挡,将那最冲动的英气大师姐拍得一退数步。 女人抱着手腕惨叫连连,看向霁雾的眸里就要淬出毒那样怨愤,“你到底哪来的邪修!” 【作者有话说】 31,请问最近想要送什么礼物给对方吗? 喵:要不然就送个项圈吧(跃跃欲试)! 祖:? 喵:雾雾的脖子那么好看,很适合的。 祖:项圈自然是猫戴,再添个铃铛正好。 32 第32章 ◎雾雾香,雾雾最香◎ 霁雾抬手慢条斯理地捏起裹着长剑的麻布,几个白衣认定她是要解剑出鞘,连忙站好位置准备结阵迎击,却不料霁雾只是 把麻布缠得紧了一点,分明就是根本没打算让剑出鞘。 可以,侮辱性极强。 冥兮把身子翻过来了一点,找了个更舒服的角度半仰。 “邪修?”霁雾缠好了麻布,“你们今夜的言行,谈不上多正派。” “轮得到你来管?”那大师姐自然不服,可她又刚被打了一下,实在狼狈,再出手若还是输了,岂不更折面子,“璇灵宗的人何须听你一个外门教训?” “教不老实,也不听话,就打一顿好了。”霁雾的眼睛看的是冥兮的方向,但话却是在点她的几个璇灵宗徒孙。 指猫骂徒了属于。 “雾雾好凶。”冥兮懒洋洋地回复,又在绡汐玥的漂亮斗篷上拉了拉背,伸了伸腿。 “这猫离奇!”那养狗的璇灵宗白衣满脸鄙夷,“怎么跟自己的主人这样亲近,喊的都是什么称呼,语气还黏黏糊糊,当真没眼看!” “没眼看就不要看。”霁雾手起剑落,极快地一个光影霎时掩过竹林在月色下的斑驳,直逼那牵狗白衣的眼睛,迫使她闭了眼睛,猛退数步。 那剑刺来的速度太快了,快到白衣反应过来它会削在哪里的时候,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能依靠本能慌乱地回避,甚至无法催动护身的加持。 完了。 她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恐惧瞬间占据了她,她脚软得快要站不住,可双眸并没有半点她预料的痛苦袭来,只是溢出了她没忍住的眼泪。 霁雾削的是她的眉毛,末了还又在她眉心轻轻点了一下,留了一块乌青。 两招,她竟虚晃两招就把人吓成这样? 而且她还用裹着粗麻布的剑鞘就把人的眉毛给剃了? 白衣极度恐惧后迅速觉得恼羞,旋即提剑直上,刺向了霁雾咽喉,来势汹汹。 但除了绡汐玥吓得又叫了一嗓子以外,冥兮和霁雾都很安静。 “嚯!” 绡汐玥先前就根本没看清霁雾是如何出手,现在霁雾又是如何反击的,绡汐玥同样也没看出来,她只是看到又一个极快的黑影晃在牵狗白衣的手肘处,离那女子的心脏极近。 看似轻飘飘的触碰直接让牵狗白衣的半条手臂径直脱臼,疼得她松掉了剑,扑通一下就跪在了自己的狗狗跟前。 偏生狗狗身上万分痛苦,心里竟然还记挂主人,拖着残身撑了起来,对着霁雾嗷嗷叫唤,似乎哪怕豁出性命,也要守护自己的主人。 霁雾当然没跟狗动手的意愿。 她反转裹得严实的长剑,点在又一个进攻者的玉牌上,在她的名字上划了一道痕迹。 “你做什么!啊——”那人正是圆脸机灵的那个白衣,姑娘正要诘问霁雾有什么资格动自己的玉牌,下一瞬却被霁雾点在牌子上的剑尖余力一推,腰侧凭空受了一道横力急飞出去。 “小心了!”剩下的两个稍稍稳重点的璇灵宗见状立即凝气聚灵,施术起了风防,只是那灵气防御根本没有作用,它被霁雾的剑柄直接敲破,挫得施术人自己都目瞪口呆。 绡汐玥在一旁不忘讥讽,“袖子里的法器也收起来吧,挺丢脸的,有灵力还不如没有。” “弟子不敢了,尊上饶命!”那两个家伙还算识时务,赶紧往地上一跪,只求霁雾饶过。 “尔等今日言行,我会据实上报,你们回去以后自觉领罚。”霁雾冷冷地吩咐。 那些人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霁雾拒绝,“我这次来西潭有别的事情,无心去宗内走动,只是你们做事的方法实在胡来,我不得不管。” 她说着看了一眼冥兮,“玩够了吗?把圈还回去。” 梦兽虽说与南泠海水相克,但这点体积方不至于让她重视,所以才套上玩耍,被霁雾这么一讨,倒权当对方是在心疼自己,即刻又柔弱上了,“没有力气拿出来了,要雾雾来拿。” “荒唐。” 霁雾伸手抬剑,点在梦兽的后颈,挑起了那项圈便取。 冥兮就势打了个滚,比项圈还要先一步落到了霁雾掌上,借了下力又重新扒上了霁雾的肩膀,“雾雾真飒,多打几下不可以吗?” “打你?”霁雾把剑收回后腰,抱好乱蹭乱磨的小猫,“消停些。” “喂喂喂,尸体的钱还没有赔,另外你这狗的白沫溅了一地,污了我的尸体,也得给点吧?凑个整数赔一万呗。”绡汐玥追着几个璇灵宗讨钱。 那英气大师姐转过脸来怒目,“发什么痴梦,再跟我直接把你绑回去。” “哎呦喂还敢凶?你们这个这个师尊?这个师尊大人还在呢,又嚣张上了?别啊别走这么快啊,你们被教训的时候我可都看到了,不给我的封口费我可就到处说了噢。”绡汐玥又追了几步,然后大概是觉得离霁雾远了不安全,手里牵着尸体也不方便,才又退了回来。 霁雾可没等她,已经走在石桥上了。 绡汐玥赶着尸体跟在后面,“师尊,师尊!” 霁雾不理。 “那叫仙尊?叫仙尊总可以了吧?” “唉呀别不理我啊,仙尊的猫方才躺的地方是我的衣服,多少给点洗净的费用嘛。” 她缠得厉害,霁雾本就觉得聒噪,偏生冥兮还挺喜欢的,趴在霁雾肩膀上看她,还跟她说话,“你那衣服熏的什么香,挺好闻的。” 绡汐玥的斗篷上有和霁雾类似的味道。 “你喜欢那个?那个是——” “——猫躺的,就把猫拿去抵了。”霁雾突然停下脚步,捏着冥兮的后颈就把她拎了起来,扔给了绡汐玥。 “啊?啊啊啊!”绡汐玥没料到霁雾来这一出,本能地抬手要接,却不想冥兮更坏,径直蹬在了绡汐玥平起的掌心,又跳了回去。 她抱着霁雾的脖子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呜呜呜,雾雾欺负我,又欺负我。” “那么喜欢香,便去闻个够。”霁雾看也不看那梦兽,“下去,要进县里了,还想被抱着多久?” “很久很久。”冥兮用蓬松的腮毛贴着霁雾的下颌,“雾雾香,雾雾最香。” 绡汐玥:谁为我的手骨发声? “这里地上干净了,可以下去了。”霁雾走过石桥,在昭黎县的引路亭前站住了脚,把冥兮丢了下去。 小猫前爪伸得老长,落地时却直接化作人样,撑起来就是一个倒立的姿态,反过来看着霁雾,嬉皮笑脸道,“雾雾,雾雾!为什么倒起来看雾雾,雾雾也是正的呢?” 这梦兽,问的东西就没一个正经的,怪不得喜欢倒悬。 霁雾直接转身不答。 冥兮正过身来追上,绡汐玥也贴上来继续搭话,“两位要去县里的话,住在哪?可有相熟?” “有的。”霁雾应她一声,语调透着拒绝。 “咱昭黎可不是个适合外来客人乱转的地方,虽说仙尊一身本事,但这地界是做生意的,您再有本事也没用,买东西总的掏钱吧?那掏多少钱就缺个懂行的把关了不是?” 绡汐玥说着拍了拍自己,“小女绡汐玥,本地人,您刚才也听那些仙门说了,我是妖嘛,人大多不待见我,您是仙尊,必定不一样,给个机会,我肯定珍惜。” “小女?女子不小,若论年纪,妖蛟化形向来困难,你这模样已然接近人类,必是修炼了很久,也不用在年纪上自谦。”霁雾直接点出了绡汐玥自称“小女”的破绽。 “啊,是我的错,但我这模样看着年轻吧,寻常人总觉得我年纪很小呢,但是仙尊肯定不算寻常人,是我疏忽。”绡汐玥半点也不觉得霁雾语调生冷。 她厚着脸皮继续推销,“仙尊也长得如花似玉,想来亦是驻颜有术,若有兴致,不防也看看我这家传护肤的宝贝?” 她才不管霁雾看不看自己呢,找出包袱里的小罐子就往前递,“您瞧,上好的尸蜡。” “”霁雾瞥了一眼绡汐玥手里牵的尸体。 “这个能做什么?”冥兮好奇,“好臭啊。” “无添加,所以味道大了。”绡汐玥堆上笑脸,“涂指甲,抹头发,增添情趣什么的,随便您用。” 她看着霁雾,又看向冥兮,师祖大人坐了两天的船,又教训了小徒,灵府带着伤损,难免看着憔悴,“我看仙尊皮肤有点倦态,您瞧瞧我,多精神,还滋润。” 这话冥兮不爱听了,“你是妖蛟,海里的东西,你不滋润谁滋润?” “也不是这么说的,有点族类优势我不否认,但我寻常也是很注重保养的,您要是不喜欢尸蜡,我还有蛟油,不过这可是我的独家秘方法,价格上——” “——蛟油?”冥兮眉毛一扬。 “嗯!”绡汐玥见有机可乘,连忙把尸蜡收了起来,“正宗蛟油,您从我这买绝对比县里的便宜,我可是一手的货源。” “就是蛟珠的油对不对?是不是还能拿来做油漆的那种?”冥兮只问。 “是啊,那西潭大祭司你们可知道?她跟我就是长期的交易关系,她每次的祭祀仪式用的都是我提供的油漆,那画出来的图腾可显灵啦。”绡汐玥说得热情洋溢,脚下却停了步伐。 几个人已经走过了进县的一点小路,听到了县里的语笑喧阗。 好热闹,与那诡异的竹林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这可是大半夜啊,这昭黎县怎地如此鼓乐喧天,笙歌鼎沸? 【作者有话说】 32,那么最近又想从对方手里收到什么礼物呢? 喵:想要人毛穗子。 :这个东西在人类看来还挺怪的,神主慎重。 祖:无妨,要就给她。 喵:雾雾宠我!那雾雾想要什么? 祖:你能安生一天就够了。 33 第33章 ◎西潭诳魇◎ 昭黎县是西潭的一个港口小县。 听纪芳的描述,这里因为接近水路下船的地方,所以来往的生意人还不少,不过这些商客并不会在昭黎县停留太久,因为再往前去,走点山路就能到西潭的中心“檀溪”了。 只是。 纪芳已经离开这里快十年了,昭黎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昭黎。 现在的昭黎县非常热闹,都不必打听,一看就知道它也是个颇有规模的交易市场了。 就这夜月高悬的时间,县里还是一派热闹,可比云明镇的东街吵嚷得多。 沿街的灯笼每一个都画着不同的彩绘,亮得有如白昼,可就这光度却是只在入了昭黎才得以看到,方才冥兮与霁雾在竹林那么暗的地方走着,也不觉得昭黎的方向有多亮堂。 很奇怪。 但更诡谲的地方还多得是。 纪芳的家里就在这街上有一家小铺,可如今却没有了。 “我家是卖雕刻工艺品的,梳子首饰,食盒礼盒之类的,就挣个手艺钱。”纪芳解释,这也是她一眼认出那剑穗上用漆的原因。 她们一家本来就是做手工的,各种涂彩油漆什么的当然最了解。 但现在小铺的位置开的却是牛肉面。 里面的人纪芳也不认识,是对年纪不大的妻妻,她们亦不认识纪芳一家。 “是买的铺面,不是租的。”那老板解释,说自己的店是直接从县里买的,没有房东。 可纪芳肯定她们家这铺面是自己的,都传了好几代,手艺人注重的就是个传承,这种港口小铺赚的不就是口碑嘛。 “那其他铺子呢?”霁雾只问。 纪芳说其他铺子的人她也不认得。 当然,纪芳离开昭黎的时候还很小,现在走了快十年,也许一下子看走了眼没记起来,也是有的。 她不敢肯定,“霁雾姐姐,我家的事没什么关系,你要找的油漆我知道哪里卖得。” 纪芳知道此行目的,不敢用自己的事耽误霁雾。 “这整个昭黎县都不大寻常,也许跟背后设局的那个人有关,从你家查起也算有根有据。”霁雾回应。 或许还真得问问自称本地人的绡汐玥了。 只是绡汐玥带着尸体,不方便逛街,入县以后就去了别处。 “这是什么丸子!!”店里的一个食客打断了几个人的思绪。 “老板,你这丸子有问题!”那食客推了推吃了一半的面,“不是牛肉的,有股怪味,莫不是灵兽肉?” “什么灵兽肉,客官你可慎言啊,我们家只做牛肉,都开了快十年了,街里街坊的,来往商客有口皆碑!”做面的年轻老板往里走,瞧了一眼桌上的面汤。 “就是,张口就是灵兽肉,什么灵兽?哪种灵兽,你吃过灵兽?”后厨在煮酱汁的另一个老板伸出脑袋,“最近官府都在查灵兽失控的事,你可别凭白污人给我们惹官司。” “灵兽肉?”冥兮跟着好奇地眺了一眼。 还没找到丸子呢,那食客就把碗直接砸了,“就因为你开得久我才跟你发脾气,我每年来西潭多少次?每次靠船都在你家吃一碗面再入檀溪,可今年怎么给我端上这玩意了?” “什么玩意你说清楚!” “我倒想问问你觉得像哪个灵兽?” “是啊,这不就是牛肉?我吃着挺好。” “老板别理她,外地人吃不明白好东西。” 店里的其他食客帮了几句,吵吵嚷嚷。 汤碗稀碎,没吃完的面条淌了一桌,又顺着往地上掉,牛肉汤的香气四溢,都把冥兮的馋虫唤了起来。 “我也想吃这个。”冥兮勾住霁雾的臂弯。 霁雾十分流畅地在梦兽扣住自己的同时挣出了手臂,“吃灵兽?还是牛肉?” 冥兮与霁雾都成百上千岁了,就算眼下各有各的折损,到底辟谷一事不成问题,偏生冥兮动不动就喊饿,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别人吃什么,她就稀罕什么。 霁雾很想冷她一句,你想吃什么与我何干。 但说出口的话虽然语调依然是冷的,内容却折了折,“我们是来找信物来源的。” “那纪芳的店没了嘛。”冥兮耸了耸肩,传音与发簪子里的纪芳魂灵,“你家住哪里呀?” 纪芳的魂魄被掌事姥姥加持过,化形出来其实没有问题,但她不愿意见昭黎县的人。 却没想如今昭黎县根本没有她识得的人。 “我家在这条街后面,那里也有客栈可以住人,霁雾姐姐若是累了便去那里休息,我家我自己回去一趟看看就行。” 纪芳本就是个老实孩子,冥兮先前吃了她的糖,这几日在船上无聊,也总看她鼓捣灵器,对她很有好感,倒不嫌她麻烦,“我听雾雾的,雾雾说从你这里查,那就查嘛,你也不必客气,我很有本事的。” “小客人自然很有本事。”纪芳应下。 店里还在吵灵兽肉的事。 似乎是说哪儿有传术士拿灵兽炼什么法器,失败之后流出一大批兽尸,于是近来做肉食的店铺都怕被造这方面的谣。 “赔钱!道歉!”那食客生气地拍了一块金笺出来,“我明天可是受邀了要去看仪式的,招惹了我你们担待得起么?我若与大祭司提上一句在你们这吃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你们想得到后果么?” “你别吓唬人!我们老实经营,这后头就杀着牛呢,你不信可以——” “——不必自证。”冥兮背着手踱了过去,那食客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背后。 只听见一声轻轻的“寐”。 那前一瞬还怒目拍桌的女子两眼一黑,倒在自己泼出来的面汤里就睡着了。 冥兮一顺手便要过了她的金笺,抬起头冲老板笑笑,“解决了,换一个丸子予我可好?” 老板自然舍得,给了冥兮两串烤得喷香的牛肉丸子。 她吃得满意,若不是霁雾走得太快,她沿途还能再跟人换些别的来吃。 “雾雾,说来这昭黎的灵兽失控,我有点头绪。”冥兮追着霁雾拐过街角,“方才竹林的风就很古怪,有怨息的味道。” “还有一股鱼腥味。” “鱼腥味。”霁雾难免又想到了妖蛟,但刚刚阴风刮得厉害的时候,绡汐玥显然是抵挡不住的,她自己都会被阴风里的怨息影响。 璇灵宗的那几个白衣虽然行事鲁莽,说的话倒没错,不光是灵兽,妖也会被那怪风狂化。 “是那个人吗?留下剑穗的人?”冥兮脑回路很直,“上次她弄了只魇魔给我吃,这次呢?鱼腥味妖蛟吗?” 霁雾皱着眉看她,默默回收对冥兮“脑回路直”的评价。 这逆兽哪来什么脑回路,她的脑子根本不存在回路。 这狂物眼里就只有吃的玩的好看的! 别人设计她,她却当人家投喂她?嗯? 荒谬。 “如果是怨息的话,很有可能是一个人。”霁雾沉下心情,“左右先住店,明日再查。” 两人随便选了家规模适中的客栈。 老板是个体态雍容的大美人,一颦一笑非常讨人喜欢,介绍了住店价格之后,便看了看冥兮和霁雾,笑着推荐,“两位要不要体验一下本店特色?” “要。”冥兮直接回应,完全不问这特色是什么。 霁雾叹气摇头,“不必了。” “我们店的特色是瀑布淋浴,客人梳洗浸泡的时候,我们的店员也提供别的服务。”老板说着拍了拍手,让一众店员走上前来,“我们这的孩子能说很多地方的话,客人从哪里来,要不要找会说方言的?” “多谢,今夜赶路累了,改天吧。”霁雾礼貌拒绝,也看着旁边站着的店员点点头。 姑娘们个个貌美,身姿优越,想来是老板刻意挑的。 “您莫要误会,本店的店员都是正派女子,靠双手劳动,您试过就知道了。”老板见霁雾神色严肃,怕她忌讳,连忙解释,“当然,您要是需要别的,昭黎向来民风自由,也能帮您找来。” “真的?妖蛟可有?”冥兮好奇着问,又重新看了一眼收费册子,“这个搓澡是什么?按背怎么按?精油——” “——你无需知道。”霁雾横她一眼,转向老板,“费心了,我们暂时不需要旁的,请安排入住吧,要最安静的位置。” 冥兮对此还颇遗憾,但出门在外,要听妻子的话,给妻子面儿,冥兮懂的。 她老实跟上霁雾,在三楼最角落的一间住下,拿出刚才顺手要的金笺。 是块画着图腾的小牌牌。 “雾雾,你可认得她们说的大祭司?”冥兮好奇。 霁雾点了点头,“不曾相识,但彼此知晓。” 西潭人都讨厌东方氏,因为西潭人崇拜灵山神主。 而东方氏把神主围陷在皇城,让霁雾给杀了。 所以不管是真实身份的师祖大人霁雾,还是伪装身份的东方氏后辈霁雾,都不可能让西潭人喜欢,那大祭司更不会与她有什么交情。 只是彼此都有名气,故而知晓对方罢了。 “很厉害么?我看每个人提起她都很崇拜呢,就像璇灵宗崇拜霁雾师祖一样。”冥兮继续问。 “我不太了解,她很少与外界有交集,但” 霁雾这几年住在东方氏族内,也听过了不少长老们的交谈,似乎八年前的那场围陷,这位大祭司是有分参与的。 一个西潭人,参与了围陷灵山神主的设计? 这大祭司到底是哪边的? “雾雾,是水。”冥兮的注意力向来不集中,嘴里问着大祭司,眼睛却已经寻了新的乐趣。 她发现了老板口中的“瀑布淋浴”。 “先前雾雾答应过我在雨里——” “——我何时答应过与你在雨里!” “好嘛,那在水里也可以。” “也没答应过你在水里。”霁雾清点着行囊,都懒得转过身去看冥兮具体在什么位置。 就该要两间房的,怎么回事,她怎么昏了头只定了一间? “雾雾来看。”梦兽催着。 “别吵。”霁雾不理。 她自顾自摆好要用的行李,又把包裹放好,才回头看了一眼。 让冥兮惊奇的地方不过是卧房朝里的一块洗浴汤泉,至于“瀑布”,也不过是人工修的,勉强算得上精致。 灯笼照着水帘,从高悬的假山上倒出来,颇像彩色的流萤。 霁雾走过去时冥兮已经绕到瀑布背面玩了。 西潭最出名的就是水多,瀑布胜景到处都有,霁雾来过,早就不觉得稀罕。 “你玩吧,我去洗漱歇下了。”她朝着假山轻声说。 却被突然从后方抱住。 腰侧横来一条手臂,白得能把月光反照。 然后是一声轻喃像水瀑流泻一样洒在耳廓,“主人~你看起来好虚弱噢,要冥兮亲亲才会好呢!” 【作者有话说】 33,请问两个人是哪一方比较白呢? 喵:噫?不知道噢,我的样子可以变的。 祖:……嗯。 :似乎师祖大人不太满意神主大人的变幻? 喵:才没有呢,祖祖很喜欢的,祖祖说—— 祖:问题答了即可,旁的不要多话。 34 第34章 ◎西潭诳魇◎ 霁雾本就敏感,禁不起蹭,何况是腰这个位置,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怕人挠。 冥兮缠了她好几次,哪里会不知道,她故意的。 柔腴贴上后背,冥兮的另一条手臂也环上了霁雾,“主主~” 霁雾背脊爬起的酥麻冷不丁一颤,“你怎么又这么喊?” “我从前是不是这么喊过主人?”冥兮歪过脑袋来,伸了伸脖子,把小脸贴在霁雾肩膀上。 霁雾不习惯这份亲昵,也不喜欢被这么称呼,“我说过你我之前不算熟悉——” 尾音被封缄在突然凑上前来的濡热之间,唇瓣相贴,冥兮齿腔还有点刚才在客栈一楼吃了半个橘子的酸甜气息。 霁雾想要开口嗔她莽撞,张开唇却像是邀请一般,让冥兮越往里钻。 吻追着撵下,霁雾抬了抬眸,看到闭着眼睛的冥兮深情又认真地在品酌自己,十分虔诚。 此刻分了心思、甚至想要躲闪的霁雾忽觉自己有些辜负了这份爱意。 可她与冥兮之间怎么可能有爱意呢,不过是借着结契在疗愈罢了。 她抬手推了推冥兮的肩膀,那家伙倒也不急,又嘬了两口便罢,缩回脑袋随便一歪,就着依然抱在霁雾腰身的手,贴着她整个人挂在霁雾背上。 “你且听我说。”霁雾冷静着想要解释,掰了掰冥兮的手臂。 “不若我来说?我是觉得嘛,不熟悉的人怎么可能结得了同心契呢?”冥兮自有分辨,“莫非真是话本故事?是雾雾仗着修为高欺负我,还是你我曾是同心的,只不过雾雾变心了?” 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一副反正不可能是本喵之错的堂堂正正。 霁雾也不知作何解释,“我此番来,除了想找到设局之人,当然也是想帮你寻一下记忆,到时候你就都能明白了。” “我的记忆?”冥兮不曾听霁雾提过。 当然,她现在也没兴致听这些,冥兮紧了紧细白颀长的手臂,喃喃着咪咪喵喵。 她要跟霁雾洗澡,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东方氏与你说的不全然属实,但我说与你不算熟悉,却是真的。”霁雾抬了抬手,按住冥兮环着自己的小臂,“你先放开,不要胡闹。” “不是胡闹,雾雾,冥兮想要和雾雾一起洗香香。”冥兮贴在霁雾肩膀的脸颊肉挤着眼睛,却让她愈发可爱。 这副喵想要,喵得到的浩然正色让霁雾很无奈,师祖大人好不容易才不被蛊惑,坚持着问起正事:“你醒来后,记忆有没有恢复一点?” “我不知道。”冥兮摇了摇头,抬起脸来缩了脖子,把脑袋挪到霁雾的另一侧,换了一边脸蛋重新枕了上肩膀。 因为那边有点麻了。 霁雾看着冥兮蹭红的小脸,忍下摸一摸的冲动,“很乱吗?” 霁雾活了很久很久,但过得很淡薄单调,所以记忆不乱。 她不知道冥兮是不是一样,这梦兽稀有,自古就这么一只,不似蛟龙那样,虽是同样古老,但总归有个族类,族内朝代更迭,每一辈都有龙在记载她们的生活和故事。 但冥兮没有,冥兮只有梦庭和灵山,没人记载她的故事。 又都在记载她的故事。 冥兮似乎是个孤品,却不遗世也不独立。 她每一天都过得丰富,丰富得冥兮根本分不清记忆恢复了几成,因为她除了自己的记忆之外,还能看到别人的梦,甚至是灵山精怪通过吞嗤或者窥探取得的画面,她身为灵山神主,也能知道。 “不乱。”冥兮摇了摇头,“我不区分它,它就不会乱,但我确实有想要记起来的部分,关于我跟你的部分。” “我跟你其实没什么好的部分。”霁雾又挣了一下,让冥兮不要再贴着自己,她看起来很郑重, “冥兮。” “嗯!”冥兮喜欢霁雾喊自己的名字。 “你的记忆总会慢慢恢复,这期间恐怕会有许多人环伺左右,想利用你做些什么。”霁雾冷着脸,语调也很沉,“不管以后如何,你不喜欢的事就不要做,无论为了什么,包括为了我。” 冥兮不懂为何霁雾这样正经,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就这样吧。” 霁雾转过身去,却又一次被冥兮抱住,“不行不行,雾雾方才与那些白衣服打了一架,哪里碰到没有?就算没有,必也累了,快快入汤浴修养一番。” “我会调息修养的,你自己玩吧。”霁雾当然拒绝。 冥兮当然不依,“要一起玩。” 她说着还指了指装饰的帘子上印制的手工画,那儿画着许多美人共浴的艳香迤逦,内容可不止是洗澡而已。 “不知羞。”霁雾摇了摇头,“你既知我累了,就不要缠我。” “就是知道你累了,冥兮才要缠啊。”梦兽不知何时已经把霁雾的腰带解下,拎起一边就往池子里跳,却在脚尖点水之后,灵活地一展,又跃到了假山之上。 那腰带霁雾本就系得规整,冥兮解下的只有外侧的结,故而这么一扯,霁雾若是不跟着往池子里走,身上的衣服可就要被剥得狼狈了。 她三两步跟上冥兮,入了水后循着腰带扣到了这逆兽的坏爪子,“休得胡来!” “不是胡来,是疗愈嘛。”冥兮从假山上探出脑袋,“雾雾的灵府由冥兮守护。” 她说着走出来弯下腰,站在水瀑流萤下借着高位俯身,在霁雾额头上点了一吻。 很轻很快,却触得霁雾的心跳几欲停滞。 冥兮趁着霁雾晃神的一霎,揽起她要她再靠近些,偏了头就又吻住了那抿紧的润绯。 春色里透着羞,月下倒映着醉,生生把人往情虞里溺。 满池的汪泽拥着两个被淋透的人,水波推搡着她们再靠得近一些。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与几个白衣舞那两下累了,霁雾只觉得自己好生乏软。 她的皮肤本就十分细腻,月色照着湿哒哒的薄衫,顺着那沾着汤泉的脊线涂涂画画,乌发泼墨一样地拂在上面,像是一副写意的山水。 据着此山此水的喵主得意洋洋,热意犹如浴池里的波纹,层层叠叠,弥揉合漾。 只是这喵主似乎还不太厉害,没有镇住她的山,至少没镇多久。 “啊?” 冥兮整个身子倏地腾了起来,旋即翻调了个方向,从坐在假山上的姿势被抱到了霁雾跟前。 她被完全浸在水里,听到霁雾轻轻骂了一句,“没分寸的家伙。” “有分寸的,算计着呢。”冥兮又往前倾,“亲一回必然是不够的,雾雾今夜这么累,舟车劳顿不说,还教训了同门,又与我逛了街” “嗯?”霁雾本是被绕了进去,又很快恢复清明,“你勿要乱算计,寻常的累不需要疗愈。” 霁雾的灵府被梦火灼了,所以要借着结契用冥兮的灵气修复而已,什么舟车劳顿、逛街之流的寻常事由,哪需要灵气支撑。 那没修仙的普通百姓莫不是不活了? “就算就算,还要再亲!”冥兮干脆耍起了横,勾住了霁雾的脖子又堵上一吻,“雾雾不累,那就我累,我化了形,用了灵力的,还被那怪怪的竹林风吹得身子骨发酸,可难受了。” 她突然又记起来绡汐玥,便又乱添了一句,“还有还有,尸体很臭,薰到了喵,那项圈可紧了,也拘得我脖子痛。” “那什么月相,对吧,月相不好,潮汐也让我虚亏呢,雾雾知道南泠的海水克我不是?我还没恢复呢。” 多委屈啊,霁雾若是不让她亲近,那又该是霁雾欺负她、诓骗她,强取豪夺她后变了心罢! “哼。”冥兮说完还真就一副受了大罪的模样,攀着霁雾落吻的时候,还嘤咛着哼哼唧唧。 只是那撬开唇齿的动作未免过于轻车熟路,还理直气壮,霁雾颇为不忿,抵住了冥兮卷上她舌尖的濡软,反过来企图占据主动。 冥兮颇为惊奇,由着霁雾袭向自己,慷慨且享受。 这体验像是一脚踏空,迎来的却不是下坠,而是升腾。 霁雾向来清肃,又修了正身之道,丝毫不懂情虞滋味,此刻的纵湎更像是种对本能的倾从。 而冥兮虽然眼花,心却从来单纯,这梦兽口味也非常挑,一直没看中哪抹想要的芳泽,*当然也便同样不知情潮会是如何涌动。 只是,无论什么缘故都好,如今这初动心的体验简单得就像吃东西一样,虽然不曾尝过,到底好不好吃,试一口就能知道。 衣襟不知何时被扯得散开,分不清是谁先动的手。 但总归是梦兽更不老实一点。 软桃裹在衣料之下,被碰到的时候惊得霁雾支起了身子,却被反扑回来的冥兮重新压了回去,“雾雾。” “放肆。”这话是斥责,说得却不算有力。 就像冥兮明明放上去的是手掌,留下的却是爪印。 “也碰碰我。”冥兮讨着,她一向崇尚公平。 霁雾眉如墨染,眼底含春,出尘清冷的一张脸,现在满堂皆嫣姹。 乌玄流泻,掩盖着拥雪堆脂之上的粉色香痕。 呼吸乱得像浮在水面上的青丝,纠着缠着,荡出去又漾回来。 “不可。”霁雾摇了摇头,看着冥兮别开眸光。 这逆兽长得招惹,含情目看谁都深邃,直叫人挪不开一步。 越想停下,心跳便越是加速雀跃。 越想张口,眼眸里的情愫便越是深陷沦沉。 假山上的水瀑似乎变得急了,又似乎没有。 谁知道呢,谁顾得上嘛。 只知道汤泉很热,十分疗愈。 【作者有话说】 34,请问初次约会的地方在哪里? 喵:似乎没有能算得上初次约会的时候。 祖:不必有那种时候。 喵:也是,我们认识太久太久啦。 35 第35章 ◎西潭诳魇◎ 次日,入夜,月照如清辉。 白日里冥兮出去玩了很久,到处逛了又逛,霁雾留在小街这边,与纪芳探访了一下她的街坊四邻。 每个人纪芳都不认识,每个人也都不认识纪芳。 起初霁雾以为她们又入了梦,但冥兮昨夜就说不是,真实的昭黎县就是现在这样。 也便是说昭黎县大概自纪芳十年前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变了,而且是变得又突然又彻底,故而如今才会这般陌生,旧人不识新人。 可是,其他旧人呢,昭黎也不可能十年来就纪芳一个外出不归的吧,没人觉得奇怪吗? 而且纪芳走了之后,在云明镇也见过自己的母亲和几位亲戚,说明她们至少在那几年还存在于世。 只可惜当时生了冲突,没有多说什么,纪芳只记得母亲又一次说:“不要回来了,就当家里没有你!” 是气话吗?那会儿纪芳确实被气得郁结。今日想起来,却觉得堵得慌。 母亲莫非有什么苦衷,可母亲去哪了?她的家又在哪呢? 一切都无从追寻,线索到此断下。 “没关系。”纪芳一如既往地懂分寸,“无需追究,霁雾姐姐,我这个样子母亲见了也要伤心的,再也不见不是坏事。” 她年纪轻轻就死了,若是母亲知晓怕也要揪心,不如就当纪芳还在云明镇,她很听母亲的话,从未回来过。 “我来西潭查的事大概跟这里的变化有些牵扯,若能同时弄明白,你也好受一些,无需多言。”霁雾没说太多,也没有安抚,只是说明。 她向来清冷,这样已算关心。 是时候会一会进入西潭之后就被频频提起的“祭祀”了,霁雾觉得还得从信物入手,去看看也同样用在祭典图腾上的蛟珠漆。 她与冥兮在入夜时碰了头,拿着昨天在牛肉面店拿到的金笺,一起去了昭黎县背后的檀溪。 祭祀大殿非常好找,问谁都知道。 今夜并不是祭祀的正日,但祭祀仪式很长,每天都会有不同的安排,今夜要做的是给大祭司择出今年与她结下冥契的新人。 “新人!”冥兮喜欢这个词,“是新鲜美味的人类吗?” “是开启新阶段的两人。”霁雾整理了一下装束,她今夜不想被人瞩目,所以穿的是很朴素的侍女装扮。 倒是冥兮招摇,穿的衣服比昨日那个牛肉面食客还要花枝招展,虽是黑色打底的外衫,刺绣却用了金银铜三个颜色,小花小鸟也挂了满幅裙摆,更别说她头上的簪花了,整一个春山胜景都披到了冥兮身上。 偏是这样,这逆兽也依然承得住这份冗艳。 “雾雾,给我买这个。”冥兮指着祭典门口的小摊,拉着霁雾停下脚步。 是个面具摊子,卖点彩绘面具,也有面纱和脸部饰链。 冥兮挑中了一个锦鲤面具,是金红两色的手绘木雕,看起来有些像是纪芳说的那种昭黎风格。 摊主见两人长得实在貌美,看得她心里高兴,还又送了霁雾一套月白面纱。 两个人添了遮掩,与其他受邀者一同进了大殿。 祭祀舞宴的厅子很大,布置得精巧华丽,到处都是先前在昭黎县街上看到的那种彩绘灯笼,西潭这一带审美统一,全是冥兮喜欢的异色搭配,不愧是崇拜山神的地方。 漆满图腾的柱子用花萝绕着,上面挂满了活灵活现的手编灵兽,一只只都是藤蔓扎出来的,立体又生动。 冥兮撮撮这个,拨拨那个,若不是霁雾不让,她定是要带回去几个的。 “雾雾,我们坐哪里?”她边玩边问。 “你自己喜欢坐哪里便坐哪里,我看这里的宾客并不受限制。”霁雾已经观察了一圈,“我不随你入席,我在外侧巡一巡。” “我懂!里应外合!”冥兮话本子看得不少,当然知道这种剧情,“没问题,雾雾,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我们要约手势暗号吗?摔杯为信?或是吹灭烛火?” “不需要,你尽量安静,不要惹事,待久一点。”霁雾对冥兮的要求很低,但要点明确。 只是冥兮能听多少就未可知了,说来她已经算是颇听霁雾管教,但就算是霁雾的管教,这逆兽从来也只听三成。 骨子里就是个叛逆,霁雾认识她这么久了,哪会不知,她吩咐过后也没盼着冥兮遵从,“去坐吧,勿要惹人注意。没有什么事的话,你我就当不相识,不要看我,我也不来找你。” “好。”冥兮马上别开小脸,抬眸继续研究起了柱子上的小手工,打算回头让纪芳给自己编几个玩。 霁雾转身隐入人群。 “你喜欢这个?”很快便有人来跟冥兮搭话,她回头一看,是一群舞姬围在身后。 大家穿得漂亮又花俏,是明艳的橙色的打扮,每个人脸上都挂了银色的链子,眼底也都贴着亮黄的棣棠花瓣,显然又是冥兮喜欢的风格。 “你好漂亮!你也好漂亮!”梦兽不吝夸赞,“这是什么花瓣?这飘带也好看,你身上还香,这链子重吗?噫,这耳坠子也好!” 几个舞姬被夸得乐了,有人给冥兮塞了糖,有人直接送了她几朵花,只是她们约莫还要准备下一场伴舞,便只攀了三两句话,嬉嬉笑笑地结伴走了。 冥兮意犹未尽,低头把玩一番手里的花,还想着把花撮到柱子上的灵兽额顶。 “是盘龙柱,不是爬猫塔,手放下来。”霁雾小声斥她。 冥兮缩了缩正要往上扒拉的手,“雾雾,不是说装不相识吗?” “咳,是。”霁雾别开视线,“我就是路过,你快去坐下,不要跟旁人说太多话。” “没事的雾雾,这里的人好可爱,穿得很漂亮,还给我花。”冥兮把掌心的棣棠花递给霁雾。 “招花惹草。”霁雾冷清清撇下一句。 走了。 冥兮自然是不懂师祖大人的心思,她只道舞姬美貌,裙子好看,可霁雾看在眼里,却是她被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子拥着,私相授受! 哼,不成体统,逆兽果然嚣野,别再看她! 祭台上舞刚好一曲毕了,伴奏的乐师停下奏乐,交谈着调音,准备下一首歌。 方才歇了一轮的舞姬们换下同伴,正要上场,却被告知大祭司要过来了,祭台需要再打扫一遍。 几个穿着红纱的女子旋即上台做着清理,还有人检查四周的装饰,动作非常利落快速。 赴宴的宾客围坐了好几圈,冥兮扫了一眼,确定最高规格的位置应该是正西的那处,桌上美酒佳肴已经备得齐全,但没有人坐在那里。 冥兮背着手走过去,挑了个左边的位置坐下,捏起一块桃酥咬了一口。 偏干了,但好吃,若是有酒佐之定是不错,她伸手想要去拿桌上的酒壶,张开的手掌却直接被塞了一个酒杯。 “这桃酥看起来挺干,得配口荔枝酒,才算美味。” 给她递酒的人说着和冥兮想的一样的话,也给自己斟了一杯。 叮铃,叮铃。 那人身上坠满了铃铛,弯腰做动作的时候很响。 不是冥兮抬眼打量身侧的人,不是她身上的铃铛很响,而是这个人来了以后,大殿很安静。 没人奏乐,没人调音,连说话都没人说话了。 “你的面具很好看。”那人根本不理睬整个大殿予她的瞩目,只看着冥兮。 簪满了花的小脑袋绑着精巧的辫子,是纪芳给她编的西潭样式,讲究一个繁中有序。 冥兮今日的妆面是黑金的色调,眼尾各点了半个尾巴,一边是鎏乌的锦鲤,一边是玄金的蛟龙。 西潭人喜欢水里的东西,虽然崇拜的是山主。 多可爱的百姓,乱炖得不讲道理,怪不得总被其他地方的人道是西潭蛮族呢。 “你喜欢?”冥兮眨了眨亮晶晶的眸,今天梦兽的眼珠是烟灰的,“你的也很好看,我也喜欢,我们换换?” 她看着给自己斟酒的女子,对方也戴了面具,图案倒不是什么动物,只是彩色的笔触而已。 冥兮摘下自己的看了看,又摇了摇头,“啊不行不行,这是雾雾给我买的,我舍不得,我们换别的吧。” “不必换,你喜欢就拿去。”女子很无所谓地摘下面具递给冥兮,整理了一下裙摆后坐到了她身边。 冥兮继续毫不掩饰地打量对方,像是猫猫看到了新鲜的玩具。 全场的人都在看着这边,看着突然出现的盛装女子和比那女子先一步坐上主宾位置的冥兮。 是一黑一红两个身影。 左位那个灵动可爱,是生面孔,却半分也不怯场,吃着桃酥就着荔枝酿,好不自在。 右边那个呢,自从入场以后,目光就没往旁侧偏过一点,始终都在看着左边的女子。 看她咬下千层的酥脆,看她咽下芳甜的美酒,看她看向自己,巧笑嫣然。 “味道如何?”女子问。 冥兮点头,“好吃,酥酥泡了酒后很好吃,你快试试” 这梦兽吃东西没有声响,明明不算有什么吃相,却竟是半点也不粗野,反而一副很有礼仪的模样,叫那女子也吃的时候,还知道扶起自己的袖口,摆了个有请的手势。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场子是她的呢。 在不远处看着两人的霁雾暗嗔,别开视线看向一旁候场的舞姬,倏地心神一晃。 她看到了一个戴着蛟龙面具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蓝底劲装,头发也高挽成利落的发髻,与身后的其他伴舞风格不太一致,却叫霁雾格外熟悉。 那是冥兮八年前被她剑指时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入v了入v了快夸我!!评论红红~!—— 35,那么不算初次,经常约会的场合是? 喵:当然是灵山啊! 祖:嗯,还有璇灵宗的后山,但…… (但冥兮说那一块也算灵山,总之全算是她的。) 36 第36章 ◎西潭诳魇◎ 摘了面具的女子终于舍得看向别处,朝她的宾客点了点头。 乐师们起了调子,宾客们恢复小声交谈,显然这个人就算是身份尊贵,也不喜欢与人交流,她的宾客与手下都不敢跟她说话。 唯独冥兮没甚察觉,只嚼着桃酥,也给身边那女子递了一块,“你快就着酒试试,呐,这一块好,这块里头核桃大。” “嗯。”女子接过冥兮给的桃酥。 这神秘女子长得很好看,眉眼轻盈俊俏,特别是眼尾非常有特色,画的是上扬飞驰的彩色线条,但却半分也不嚣张,反而有些丧气。 因为此女的眼角是往下挂的。 是的,这个人长得不太喜庆,就连笑的时候眼睛也一动不动,只有嘴角是上扬的,但弧度也不算大,很敷衍。 但依然是貌相一流,无论是单论五官或是整体,这位神秘女子都称得上标致绰约,只是她不生动。 尽管穿着一身非常抢眼的红绿色,但此女子死气沉沉。 她的皮肤并不算白,是西潭人常见的麦色肌肤,五官也很锐利,应该是颇有攻击性的长相,却一副动也不想动的样子。 就连花团锦簇的打扮也没把她的气色托起来多少,花枝是有不少,却一点也不招展。 若说冥兮戴花像是拥了一山之生机,那这个女子戴花,就像是挟花作陪一样,有种说不出的禁忌感。 她像是个春色劫匪。 几名穿着红色衣衫的侍女弯着腰踩着小碎步过来,给主桌奉上菜肴。 很是丰盛,小菜足足有十八份,而主菜应该是摆在最中间的烧肉,那盘子装点得细致,用的是黑色的岩盘,置一段烧红的铜骨,摆几块生鲜的肉片,再配上一大碟辛香的蘸料。 “老样子?”坐在冥兮旁边的女子问。 “什么?”冥兮没听懂,注意力全在肉上。 似乎是牛肉?又好像不是那肉片很红,带着雪花似的油脂纹路,片得厚薄匀称,十分讨喜。 乐师的奏乐进入正章,云雾缭绕,把整个祭台烘托得像个仙境一样。 舞姬从雾里旋身出来,淡色的飘带扬起落下,美轮美奂。 “半生半熟,对吗?”那女子歪着腰身又问。 她坐得十分没有坐相。 很懒,比冥兮还要懒三分的那种懒,像是醉了,抬眼都困难。 可她明明就喝了一杯酒。 “你怎么知道?”冥兮看着桌上的肉,“你不爱吃吗?怎么不动?我可动啦。” 冥兮随手勾了一块贴上那段烧热的铜骨,烫熟了一半的肉排。 “你动吧,你以前也这么吃,所以我知道。”女子看着冥兮烤肉的模样笑了笑,“我不怎么喜欢,但偶尔也吃着玩,只是没觉得多好吃。” “可好吃呢。”但冥兮却忘了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烤肉。 她望着身边的女子一愣,“你是不是从前认识我?” “你说呢?”那春色劫匪只是笑,又懒懒地仰起身子,拿了桌上的酒壶和玉杯。 明朗的乐声灌入,打断了冥兮的思绪,她不会欣赏乐曲,只能稍稍分辨出奏的是什么情绪。 喜怒哀厌嘛,就跟呓鬼的梦呓是一样的,这舞曲表面上听着欢庆,可底色明明是哀乐。 “我不记得你,你不愿认就罢了。”冥兮摇了摇头,“这表演你常看吗?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是你喜欢不高兴吗?” “这话说得。”神秘女子喝了杯酒,还是那副笑得谲异的模样,“既是我喜欢,我又怎么会不高兴?若是不高兴,又怎么能叫喜欢?” “噫噫噫,你们人又来了,说些叫喵听不懂的。”冥兮晃着脑袋拒绝思考,还是直接看跳舞好了。 舞姬们上台后排了一圈,面对着宾客的席位不急不缓地舞了一个循环,确保每一位都能让每个宾客看到。 冥兮皱了皱眉,“这些舞姬” “如何?”女子拿了酒后早就已经歪坐了回去,说罢又喝了杯荔枝酿。 “这些舞姬像这个肉,半生半死。”冥兮喜欢肉,不太喜欢人,“她们闻起来可不好吃。” 臭臭的,是尸体的味道。 那轮流走过自己面前的美人们每一个都罩着厚厚的面纱,且每一个都没有任何活力可言,只是穿得华丽,又带了香囊,才显得没那么奇怪。 但她们都是尸体,和之前在竹林里绡汐玥操控的那些尸体一样,是能跑能动的活尸,这个人类看不出来,冥兮可一下子就发现了。 咦,等等。 说到绡汐玥。 “这不是”冥兮循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有点像霁雾身上的那种清新,她也在绡汐玥的斗篷上闻过这个气味。 “你怎么在这里?”冥兮冲着刚好转到她面前的妖蛟抬了抬指,眼前站着的可不正是绡汐玥嘛,那妖蛟穿得利落,不像要来跳舞的,被冥兮喊了一声,也不答应。 倒是一旁歪坐的神秘女人又笑,“喜欢这种?你变得还挺多啊,老朋友。” 老朋友。 冥兮更听不明白了,只是还没等她追问,舞台上的表演就已经开始。 绡汐玥踮起脚尖跃起身来,跳到了舞台中间,活尸们也围着她一起展开裙摆,回旋舞步。 她们跳得其实还算可看,但远不如活人灵巧,这台上真的有舞蹈功底的应该只有妖蛟绡汐玥了。 冥兮又烤了片半生半熟的肉,裹了蘸料吃下,看着一身蓝色劲装的绡汐玥翻转着身子,撑着其中一具着白色衣裙的尸体,倒立着离开舞台,脚尖一勾,悬挂在了大殿顶端垂下来的彩铃绮带上。 “好轻!”冥兮拍手鼓掌,还真看不出那妖蛟有这身手。 “哼。”神秘女子伸了伸腰,稍稍坐直了些,“我每年都看这个,早就不觉得新奇了。” “那你为何还每年都要看呢?”冥兮偏头问她,“你是不是她们说的那个大祭司?” 她这话问得直接,一点也不带试探。 冥兮今天逛了一天的昭黎,入了夜又与霁雾来了檀溪,瞧了满街的热闹,当然也就听了不少这位大祭司的传闻。 首先,大祭司于西潭是非常德高望重的存在。 西潭人崇拜灵山,旧时诚心祭着山神,后来山神伏诛,大伙儿没了依托,便各自捧起了小神,也就是各县各镇小有地位的祭司们。 但很快大祭司就统一了西潭人的崇拜,每一个西潭百姓都承认向大祭司祈愿是最最灵验的。 其次嘛,大祭司除了德高望重之外,还非常有钱。 西潭人本就靠海做贸易做得风生水起,而大祭司身为保佑大家的“小神”,自然也能分一杯羹,据说她不仅手底下有很多产业,她地底下,也有。 因为,大祭司不是人——但她也不是鬼。 大祭司是半鬼。 “我是。”她答得干脆。 大祭司扬手一挥,很快就有等在一旁的红衣女子为她摆了一个银盘在桌上,是空的。 她转过脸来看着冥兮,“你看她们谁跳得最无趣?” 谁跳得最好冥兮倒是看得出来,若要论无趣嘛 那舞台上的舞姬不多,除了绡汐玥明显是主角之外,那个与她互动很多的白衣尸体大概也算,旁的几个穿得亦是淡色,但先前冥兮也注意到了,她们的衣服很漂亮。 像是贵族,而且是低调华丽的贵族,不像是乍富,而是很有身份的那种 “她们是不是在扮天潢贵胄?”冥兮拗了个话本上学来的词,“出身很好的那种人?” “天潢贵胄,哈哈哈。”大祭司笑着点头,“是啊,你还能看出来这个?那你可知这上面演的是哪出戏?” “我不知道,但是你问我谁跳得最无趣我倒是选出来了,那一个,那个戴着花冠的。”冥兮指着最右侧正高举起手的活尸。 叮铃! 银光一闪,那台上的铃和大祭司袖口的铃一起响了起来,紧接着宾客们的交谈声静了一霎,便见那方才还抬着手起舞的活尸瞬间就没了手。 叭。一个闷响,那只戴着白色丝绢手套掩饰腐败的尸手出现在了桌上的银盘。 大祭司剥了那断手套着的白色丝绢,拎起一段食指一折,淋了酒就往嘴里丢。 “噢!”冥兮看得新奇,“你吃这个啊,这算什么?” 生的东西泡酒,算生腌,死的算什么?死腌么? 可那个尸体死好几天了,能是淋一点荔枝酿就好吃的么? 冥兮摆了个臭脸,表现出了字面意义上的嗤之以鼻。 大祭司嚼着嘴里的东西不以为意,“不算什么,就是肉而已,鬼不吃这个能吃什么,吃活人又要怪我残忍。” 她懒洋洋地嚼着,表情不大舒坦,随即皱起了眉,灌了口酒清了清喉咙,“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腥?坐船走水路来的么?” 她勾勾手指招来一个红衣,“撤下去,我最讨厌吃海腐。” 红衣侍女诚惶诚恐地把银盘整个端走,动作虽说没有什么错漏,但整个人抖得像筛糠一般。 不止是她,在座的宾客也都正襟危坐。 她们既不敢表现出多害怕,也不敢停下来不看表演,甚至不敢不说话。 一切都正常得诡异,规矩得一板一眼。 也就台上的绡汐玥还不受影响,她刚从倒悬的姿态一跃而下,抬头望月。 这祭台露天,月相明朗,今天是上弦月,可绡汐玥的手势比的是满月。 “你还看不出她跳的是什么?”大祭司捏了颗葡萄咬了一口。 “是什么,拜月么?”冥兮不明白。 “皇族,白衣。”大祭司抬指点着祭台上的舞姬,“围杀一个蓝衣覆面?” “围杀。”冥兮马上懂了,这年头谁提围杀能不是说那一位呢,“灵山神主吗?” 【作者有话说】 呜呼,又没榜了什么命啊好苦,不过反正已经v了我会加油日更的,感谢还在看的各位,你们真是仙品啊(嘿嘿~)—— 36,请问可以接受对方有其他密友吗? 喵:不可以,不可以有秘密,密什么都不可以! 祖:……密友指的是亲密的密。 喵:那更不可以了! 祖:我的话,她喜欢就好。 喵:(小声)才不是呢,雾雾可会吃醋了——(被制服) 37 第37章 ◎西潭诳魇◎ “传言那场屠杀残忍至极,整个皇城没留任何一个活口,蚯蚓都被对半切,鸡蛋也要摇散黄。” 大祭司一边笑一边讲,仿佛在说路边有几个小孩跳皮筋绊倒了那么轻松。 “屠杀?”冥兮已然把桌上的肉吃了个精光,也学着大祭司勾勾手指,叫红衣裳的侍女帮自己再上一份。 “屠杀。”大祭司重复道,“怎么?” “到底是围杀还是屠杀。”冥兮喃喃自语,并没打算问。 这大祭司说话云里雾里的,问她话只会越听越不明白。 “于灵山神主当然是围杀,于皇城百姓,便是屠杀,又不冲突,反正全死光了。”大祭司耸了耸肩。 祭台上的舞还在继续。 “也不是全死光了。”冥兮指着台上的绡汐玥,她正与那白衣尸体交旋着缠斗,“霁雾师祖活下来了,还有还有些东方氏的族人,不是吗,哪是全无活口。” “霁雾么?她早就飞升了,算得什么活口,而且……罢了,若论没死二字,她倒确实没死。不过就我看来,那场屠杀干得漂亮,就该是一个也不剩下。” 大祭司笑着又喝下一杯,转而装出一副颇为可惜的模样,“噢,若非说剩了,那就半个?” “半个?” “半个。” “你?” 亏得冥兮这会儿懂了大祭司的脑回路,“你就是那半个,对不对?” “没错。”大祭司说着也给自己烤了片肉。 铜骨的温度很高,肉排一放上去就冒了白烟,溢出了油脂与香气。 大祭司显然没打算跟冥兮一样吃半生半熟的东西,可她也没给那片肉翻面,只是任由它在铜骨上持续烧灼。 泛着肉香气味的烟像是舞台上模拟梦火的白雾那样,逐渐变浓。 那肉排的颜色变了又变,从美味诱人的微焦变成了带着灼黑的炭糊。 “熟了。”冥兮皱了皱眉。 “熟了。”大祭司笑着看向台上的舞蹈。 绡汐玥扮着灵山神主的模样与白衣舞姬一来一回地交换着舞步,蛟妖舞姿利落干脆,那尸体虽说不太灵活,却也配合得还算到位,舞起木剑来也是像模像样。 旁边的其他活尸亦有板有眼,比之前在竹林里见到的时候受控许多,绡汐玥应该是借了月相汐华操持了这一场舞。 图什么呢?冥兮看不明白,这围杀灵山神主的表演,西潭人爱看吗?她们不是很喜欢那个大坏坏? 又怎么忍心看她死? “你说你是围杀里的幸存者?你当年也在皇城?”冥兮有些好奇了。 “我当年也在皇城,嗯。”大祭司点了点头,“但我可不想说我是幸存者,我幸在哪?是被梦火烧剩半份魂灵支撑?还是因为那次的经历,捡了这个万人敬仰的身份?” “活着不就行了。”冥兮耸了耸肩,“死了多没劲,还会臭。” “所以你才用那种方式活下来?”大祭司仰头喝了口酒,然后随手扔了那酒壶,抬指敲了敲玉杯,“换烈的来。” 红衣侍女很快奉上烈酒。 “我?我又不曾去皇城。”冥兮摇了摇头,“但我知道谁去过,你可认识霁雾,东方霁雾?” “东方霁雾?”大祭司挑起眉不屑,“她现在又想姓东方了?” “你认识她!”冥兮的双眸盯着大祭司,“那你还真的参与了围杀。” 那大祭司笑得大声,惹得在场的宾客又默了一瞬,但很快再次进入诡谲的规规矩矩中。 冥兮觉得这些人很怪,亦或者说,很乖。 “东方霁雾,好啊。”大祭司念着这四个字,抬眸看向了宾客外侧的角落里,某个打扮得低调的身影。 四目相对,眸光皆藏杀意。 冥兮见对方的眼底突然翻起厉色,也便稍微严肃了些,“你跟雾雾以前认得,但关系不好?” “没有你与她那么不好。”大祭司冷哼一声,转过脸来看向冥兮,“你个大白眼猫,忘了是谁要杀你,倒记得谁与你结契。” “你说话我总听不懂。”冥兮直接表达不满,“要不然你直白与我解释,要不然我不与你说了。” “那便不与我说,你自己看。”大祭司抬了抬下巴,让冥兮去看表演。 舞台上的气氛与大祭司新换的酒一样,越来越烈。 那烟雾象征着燃不尽的梦火,缭绕着云屯雾集,朝宾客席弥漫。 正当台下的看客们被白烟分了些神,倏地,白衣舞姬一剑刺向了绡汐玥。 明明手中是未经开刃的木剑,那物什在刺出的时候却仿佛闪着寒光,所出之势带着阴风,惹得众人屏住了呼吸,倒吸了口凉气,更有甚者还被那烟雾呛得狂咳。 倒是绡汐玥毫不紧张,就着剑来原地下腰,做了个漂亮的后仰动作,刺向自己的剑锋贴着她的蛟龙面具堪堪擦过,乐曲也在这一瞬间达到高潮。 与此同时,在她身边盘旋着的其他舞姬也抽出木剑,从各个方向逼近蛟妖。 乐声激昂,鼓点若暴风骤雨。 舞台上的人不过十来个,却跳出了一整个围城的气势来。 只见那蛟妖虽身陷重围,却毫无惧色,每一次脚尖落地都依然灵动轻巧。她身姿矫健,举手投足皆游刃有余,虽是看不清神情,可那股云淡风轻的肆意感却被绡汐玥演绎得淋漓尽致。 冥兮看得恍惚,就像是身临其境。 她明明很讨厌灵山神主的不是吗?为何要因为她被围困而紧张?又为她的潇洒散漫而觉得快意? 咻咻—— 绡汐玥与几个舞姬的剑招擦肩而过,转身又一次迎向了朝自己刺来的白衣利刃。 她再一次旋身避开,可她身后早就等着数把“天潢贵胄”的刀刃。 高高挽起的发髻在这时候散开,深绿色的发丝扫过其中一抹剑锋,刃口与高悬的铃铛一齐作响,冥兮仿佛看到了一缕断发和几滴冷汗一起坠向湖面。 湖面?冥兮愣了一瞬,像是踩在了船身不稳的甲板上,晃了一下。 古筝绷紧了弦音一拨,绡汐玥脸上的蛟龙面具应着一声尖利的唢呐高扬着曲调破开,时间好像也在此刻定格,四处弥漫的白烟于此一刹突然变换,化成了猩红的云雾。 乐声戛然而止,只留余音回荡。 咚。 直到这最后,才是那两片破碎的蛟龙面具掉在地上的声音。 “嚯!”冥兮第一个拍起了手掌,“好!” 随后宾客们才陆续回了神,也跟着拍手叫好。 绡汐玥在红色的浓烟里谢幕,她脸上画的妆很浓,不是上次在竹林里看过的妖蛟风格。 她画的是猫眼,异色,和裂开的嘴角。 “这个跳得真好,每一年都看又如何,我喜欢。”冥兮抬起头想要找到霁雾,与她分享此刻的心情。 不知道霁雾看了多少,角度好不好,瞧得真不真。 “是么?”大祭司的语调低沉,吐字也很缓慢,“我看了八年,没瞧出趣味。” “噫,你这个祭祀开了七年,你瞎说。”这可骗不了冥兮,她一路上可听了不少有关祭祀的说法,这大典是七年前才有的,为的就是纪念灵山神主。 那大坏坏死在八年前,被祭奠的时间当然是七年了。 “八次,八年了。”大祭司却不认,依然坚持自己的说法,“我看了八次。” 又来了,搞些冥兮听不懂的话,梦兽摇摇头不想理睬,干脆直接问她,“你这祭典古古怪怪的,到底是在祭些什么?她们说你要选新人,你选好了吗?” 大祭司摇了摇头,“今年不选了,今年我见到了旧人。” “啊,这样啊。”冥兮点点头,就当大祭司指的是绡汐玥,“那我还有一个事情问你,你可会看月亮?” “看月亮?”大祭司抬眸望了望。 上弦月很漂亮,台上的烟散了许多,露天的祭台又能见月了。 “我看书里说月相会影响妖兽,我来西潭之后碰到过一种古怪的风,那风也能影响妖兽。”冥兮说着,一脸真诚地看向大祭司,“是你在使坏吗?你看样子很坏很坏。” “”大祭司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才张开口答了一声,“就算是我在使坏,我也不认。” “也是。”冥兮点头认可,又听那大祭司补了一句。 “不认,但可以直接让你看看,是不是。” 她这话音刚*落。 鱼腥味的阴风旋即灌入祭台。 起初是吹起了一地的尘埃,随后是惊起一片灵兽的叫唤。 宾客们慌忙地安抚身边的兽类,它们或是灵宠,或是坐骑,总之平常都很乖顺,现在却突然露出了獠牙。 “快坐下!不然我就用项圈了!” 有谁在威胁自己的灵宠。 换来的是更尖利的嘶叫。 尔后是藏在人群里的妖类也控制不住狂化,连同台上的绡汐玥也翻动着耳后的蛟腮,一双画了猫眼装扮的眸子发红发胀,眦得欲裂一般可怖。 她控制不住自己,自然也就控制不住台上的活尸。 “跑啊,快跑啊!” “救命!” “别咬我——” 那风还在刮,本是像窃窃私语的暗流转为了咆哮狂鸣的巨浪,满场的铃铛敲着撞着,每砸一声都锐利无比,刺耳轰鸣。 漫天的腐臭聚成了涡旋,搅拧着似是要吐脓一般,叫人看一眼都目眩反胃。 鹤唳,鸦嘹,兽吼,还有人的哭声,乱作一片。 “啧。”冥兮只当是个热闹,看得还算新鲜,只要霁雾没事就好,旁的与喵何干。 她早就找到了霁雾身在何处,那素色装扮的人儿正背着手跃上祭台一侧。 师祖大人表情冷恹,约莫是与冥兮不同,她不爱看着热闹。 【作者有话说】 明儿上夹,晚更别等,但要回来看我,一定要回来啊(大声)—— 37,请问经常吵架吗? 喵:不吵架,只争辩。 祖:嗯,不吵架,某猫只单方面耍赖。 38 第38章 ◎西潭诳魇◎ 一声悠长的哀鸣由上而下,随着一片遮天的黑影降临。 是只巨大的鬼鹤,张着残破的玄青色羽翅盖落,长足点在舞台中央,它浑身染着黑气,恨意滔天。 冥兮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霁雾的长剑已然破空而出,剑气横劈出去,杀意直起,将那鬼鹤径直斩作两半。 太利落了点。 果然,师祖大人不爱看热闹。 她身上因为纪芳的发簪,有了聚灵的依托,故而此番出招已有先前的一成水准。 鬼鹤的尸体拍在舞台上,带着黑气的血腥溅了舞姬们一身,也泼在了绡汐玥身上。 没有面具遮掩的她看起来不太像那逆兽了,这妖蛟比冥兮生得媚些,矮些,其实与这身蓝色劲装并不合衬。 她没那么纵意潇洒。 发髻散了之后,绡汐玥的妖相渐显,又加上被阴风影响,她看起来就在狂化边缘。 霁雾不知道绡汐玥为何会在这舞台之上,今日献舞的尸体会被大祭司带走食用,而被大祭司看中的那一个,则会成为这次祭祀的“新人”。 新人会与大祭司结下冥契,类似阳间的婚约,也类似霁雾与冥兮那样的同心契。 新人不会被吃掉,却也不会因为冥契跟大祭司共生,她会替大祭司为祭典献出生命,造福西潭。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被吃”。 多奇怪的文化啊,霁雾想不通为何绡汐玥身为妖蛟,会愿意附和这样的文化。西潭人崇拜灵山神主,但妖蛟这种生物约莫不会有这样的向往,因为蛟龙一族绝于南泠,南泠与北冥向来对立,就算不恨灵山,也不会对神主有什么好感。 遑论是为她献祭。 “桑半醉!”那台上的妖蛟这时候终于动了,指着主座上的大祭司怒吼,“拿命来!” “唉?”坐在一旁的冥兮瞅了瞅大祭司,“你叫桑半醉啊。” 很奇怪,很有话本风味的名字,又隐约透着一股很随便的感觉。 像是谁顺口取的。 “是啊,竟然还有人记得我叫什么。”大祭司依然仰倒在座位上,不把绡汐玥的威胁当回事。 她只是慢吞吞地喝了口酒,拨冗半抬着眸,看向了朝自己扑来的妖。 那眼神懒洋洋的,还不如方才看到霁雾的时候有情绪。 而霁雾也不把发狂的妖蛟当做什么要紧的事,璇灵宗虽然戮妖平祸,但是像绡汐玥这样能与人和平共处的妖类,她们是不会主动清剿的。 璇灵宗主张的是有罪当诛,妖是如此,人也一样。 霁雾随手扯下高悬的铃铛彩带,甩向绡汐玥把她绑在了台上。 扑向大祭司的妖蛟脚上一滑,倒退了几步,被霁雾的束缚绊住后摔得狼狈。 她回转过脸恶狠狠地叫嚷,“放开我!放开我!让我杀了她!我要为母亲复仇!” “你杀不了她。”霁雾冷冷地走过绡汐玥身边,没有多看她一眼。 这妖蛟修出人形已然不易,还能借月相汐华,天分不错,蛟龙一族已灭,传承到蛟龙血脉的半妖其实很少,霁雾既然看到了,随手救一个便算一个。 “我可以,让我去!让我杀了她!我等了八年!”绡汐玥哑着声音怒号。 可那大祭司桑半醉实力不容小觑,绡汐玥就算等到月圆都不可能近她的身,何况是现在。 霁雾提剑刚要跃下舞台,又听见蛟妖在喊,“她早前以血祭阵,还未恢复,我只有这次机会,让我去!” “你说什——”霁雾脚步一滞,正要细问,却突然一阵目眩。 眼前满目的黑色阴风散去,连同那鱼腥味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很清新的海洋气息。 像是水有了味道,又像是阳光透过了海水,撒得粼粼斑驳,自带着股安逸和恬谧。 就算是狂化的蛟妖也于这一瞬静下了些许,愣了愣看着周遭大变的一切。 这里是个宫殿的模样。 珊瑚做的烛台,青藻盘的灯柱,雕刻着海底景致的贝壳台阶,水晶宫壁上用海砂流泻着绘出的壁画,偶见几个七彩斑斓的气泡漾过,像是要引路,却也像是自己迷了路。 霁雾站在一条很长的回廊转角,脚下有很多散落的珍珠,她低头看了看,重新抬起眸时,眼前的景观并没有变,却已经从起始的美轮美奂,化成了一声远淡的寂寥叹息。 “是废弃的蛟龙宫殿吗?”绡汐玥问。 她自然是没来过这里的,她又不是蛟龙,就算是在龙宫还有龙的时候,她也没有资格出现在这个地方。 蛟龙可是非常注重血统纯正的种族,她们的脾气非常古板,据说根本不与任何旁族讲道理,她们只认龙族的训诫。 “应该是了,不过这是虚境,应该是怨梦。”霁雾收剑后摸了摸水晶做的宫墙,很凉。 在这里她有触感,那么这个怨梦就应该是魇魔造出来的,这种精怪较之呓鬼的道行更深,能把人引入虚实结合的幻景里。 霁雾很久以前修行不够的时候也常入这些幻景,像东方浅遥一样,是个易扰的体质,而绡汐玥约莫是因为狂化失控,也就一并被卷了进来。 “怨梦?桑半醉弄出来的?谁的怨梦?她的?”绡汐玥虽说离开阴风之后稍稍稳定了情绪,却还是心潮动荡,“她呢,她在哪?” “你杀不了她的,不过你刚才说她不久之前以血祭阵对吗?”霁雾冷静着问,“在那以后,灵气动荡,灵山的精怪躁起,修仙的术士也不太稳定,对不对?” “对吧。”绡汐玥皱起眉,想了想摇摇头,“我是妖蛟,我修行靠的是汐华。” 汐华需得拜月者或是有蛟龙传承才能用,寻常的无论人鬼仙妖,都是仰仗着灵山的灵气在修炼。 灵山不稳,大部分的生灵也就不稳,若非说谁能避开,还真就只有蛟了。 “我知道了。”霁雾点点头。 大祭司几日前以血祭阵,为了什么,肯定是唤醒冥兮。 怪不得东方家信誓旦旦说能让梦兽休眠百年以上,却是第八年就被她脱了束缚睁了眼眸,原来是还有别人在以命唤她。 “桑半醉!你出来!”绡汐玥大喊。 “你与她什么仇怨?”霁雾只问。 “八年前围杀灵山神主,你知道吧?”绡汐玥扫了一眼霁雾,“我不认识你,但你看起来还挺厉害,方才也是要救我才绑我,对不对?” 霁雾不答。 绡汐玥自顾自说,“我这里谢过了,但你不必管我,我是一定要向桑半醉讨命的,我只有这次机会了,她今天不死,我” 她说着咬了咬牙,像是有点后悔,“我本来是要混作舞姬让她选我当今年祭阵的新人,我只要与她去了结冥契的洞房,就能近她的身,她不认识我,我本可以杀她的。” “”霁雾依然沉默,这绡汐玥年纪也不小了,却还很幼稚。 比失忆了的冥兮幼稚多了。 那逆兽虽说什么也记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实力,但她做事可不莽撞。 杀念妖,拆法阵,解呓梦,掷梦火,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利落,冥兮确实是在玩,却从来不会让自己脱轨。 霁雾垂眸,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时候想到了那坏猫。 她重新看向绡汐玥,听着她继续做着复仇美梦,“八年前她们为了困住那灵山神主,抓了我们妖蛟全族,最终确认其中蛟龙血脉最纯的是我的母亲” 绡汐玥说着眼眶泛红,语调发颤,“她们拿母亲生祭梦阵,主持祭祀的就是桑半醉,也是她选中了我的母亲!” 霁雾面无表情,却在思考。 冥兮是北冥灵山的主人,她的梦火只有泠水才能封冻,用蛟龙血脉祭阵应该就是为了招引泠水。 这么设局确实没错,但那大祭司为什么要帮东方家陷害那逆兽。 霁雾方才看她与那逆□□谈甚欢,就像是旧识一样,你来我往的 霁雾冷哼一声,“她现在也选中了你,你就算不被阴风影响,失控败露,也杀不了她。” 因为桑半醉早就看破了绡汐玥,也知道她的妖蛟身份,不管她什么时候跳出来复仇都好,绡汐玥已经是大祭司的盘中餐。 八年前有个法阵需要妖蛟血脉,八年后亦是。 大祭司今年以血祭阵唤醒冥兮,冥兮虽醒,却失了记忆,故而桑半醉又以魇魔设局霁雾,引她们来西潭找自己,再用另一个阵继续召回冥兮的记忆。 为的当然是那逆兽恐怖的修为。 冥兮全盛时期可以和霁雾打平,霁雾一点也不怀疑这家伙睡了八年,如今只会更加可怕。 “我可以的,我可以!过几天就月圆了,月圆的时候汐华最盛,她本来就剩半条命而已,现在状态不佳,我与她同归于尽就是了,我必定——” “——何必呢,同死,算得什么复仇。”霁雾摇了摇头,“你没想过她为什么杀你母亲?” “为了杀灵山神主。” “那她为什么要杀灵山神主?” 绡汐玥愣了一瞬,很快又答,“她她是东方氏的走狗!” “好。”霁雾往前走了走,想顺便看看这怨梦要做什么,“那东方氏又为何要杀灵山神主?” 为何? 绡汐玥蹙眉,她那时候全族被捕,倒是听了许多东方氏狱卒的闲聊。 灵山神主好像认识她们东方家的某一个天才,与她交情颇好,但许久未见,因为灵山神主不是常在世间,她能自由出入梦庭,故而觉得世间无趣的时候,也会去梦庭待上许久。 她那位好友就是在灵山神主不在的时候没的。 怎么没的绡汐玥就不清楚了,但好像不太光彩,东方氏约莫是怕灵山神主来算账,便决定先一步出手,用了那个人的名义,邀刚回世间的灵山神主赴约叙旧。 那梦兽欣然前来,半分也无设防,直接就踏进了陷阱。 【作者有话说】 这本比前两本都要扑,但我当然还是会好好写,我本来就是喜欢写东西才来的嘛,我知道我应该多写点贴贴留住读者,但我更想把喵和祖的故事完整地讲给大家听,当然啦贴贴会有的,但不能只有贴贴,这是我滴坚持,再次感谢一直追读的宝贝!—— 38,那么吵架之后如何和好呢? 喵:耍赖(嘿嘿)。 祖:……投喂。 39 第39章 ◎西潭诳魇◎ 等待冥兮的,当然不是老朋友。 东方家举全族围杀灵山神主的举动,世间皆知,但内里缘由却很少有人通晓。 是在为民除害么? 可灵山神主怎么就算祸害了? 灵山神主叫这个名字又不是她自己取的,那镇山的梦兽算不算祸害,民间其实各有分说。 简而言之,她像是雨一样,需要她的话她就是救世,不需要,那就灭世。 世人仰仗灵山的福泽,但又害怕神主妄为,人间的规矩管不得她,可她的灵山,却要与人间分享。 是什么道理? 没有道理。 所以不管给取了什么名号都好,雨才不管你是不是需要,她爱在哪下就在哪下,爱下多大就下多大。 有本事的要福泽就去取,没本事的受了灾,便受着。 如此说来,东方氏围杀灵山神主当然不是为了人世安稳,人世不安稳从来只是因为,它叫“人”世。 “东方氏的哪位天才?”霁雾皱起眉来,终于是有了些表情。 当初她参与围杀实属偶然,虽说师祖大人与冥兮一直都不对付,可要她处心积虑去杀这梦兽,自是不可能。 她被告知冥兮在皇城屠戮的时候,已经有半数的百姓死于梦火。 霁雾出手是因为冥兮已经杀红了眼,不诛不行。 仅此而已。 “叫什么来着东方什么谷吧,好像还挺受重视的一个人。”绡汐玥被抓到东方氏监牢的时候,那位东方氏的天才已经死了,她当然是没见过。 东方氏的族人提及她亦是讳莫如深,狱卒们偶尔说漏嘴,才叫这个名字被绡汐玥记下了点。 “东方空谷。” 一个尖锐的嗓音突然在回廊出现。 然后是轻轻的脚步声,不像是人的,而是某种体重很轻的动物。 是鹤。 霁雾后院也养了一些,东方氏一向喜鹤,高洁优雅,清冷矜贵。 “你哪来的!”绡汐玥退了一步,又觉得自己一个妖蛟何必怕一只鸟类,退了一步后不太好意思,于是提了音调又问,“这是龙宫海底,怎么会有鹤?” “梦里什么都有,笨蛟。”那鹤说话的音色不太好听,过于尖锐,倒是语调很沉,节奏也慢吞吞的。 她走到两人跟前停下脚步,“东方空谷,你可记得?” “东方空谷,我当然记得。”霁雾眉头锁得更深。 “啊?你认识吗?你该不会也姓东方吧?”绡汐玥反过来又退了一步,直接撞到了身后海砂流泻的宫壁。 好冷,但远远比不上眼前这两两尊。 绡汐玥来回打量着一人一鹤,虽说霁雾的气场远胜过那鸟类,但那鹤身上也有股奇怪的疏离感,跟霁雾予人的感觉是一致的。 像是同一个地方来的。 “我认识她。”霁雾没有否认。 东方空谷是霁雾的徒弟。 确实是位天才,也是东方氏认定的下一任族长,还是东方浅遥的姨母,方方面面都很优越。 霁雾教过东方空谷很多年的术法,那女子的剑术也是霁雾指导的,她非常聪明,潜质比如今的东方浅遥都要好上许多。 不,她比任何东方氏族人、璇灵宗弟子都要强。 可她死了。 “似乎是什么斗争?我看她们说的时候遮遮掩掩,总之那东方空谷死得蹊跷,什么长老还是姥姥的怕灵山神主查实原因报复,就先对神主下手了。”绡汐玥对东方家和灵山都没好感,两方的仇怨被她说起来像是个很普通的谈资。 却让霁雾很不舒服。 东方空谷不是冥兮杀的。 可当年东方氏找到世外闭关的霁雾时,说的却是东方空谷死于梦兽之手,为的就是拦下梦兽屠城。 霁雾已经很久都不理世俗,也不带族姓,为的就是世间公平,东方氏能抛却师祖照拂的光环,自己发展。 但到底是血脉相连,族内说什么,霁雾很少有疑。 东方空谷性情活泼,与霁雾的性格很不相同,她与冥兮交好一事,霁雾自始至终都不知道。 现在想来倒也合理,那孩子有时候说话也是天马行空,必是与那逆兽颇聊得来。 霁雾心下纷乱,禁不住又问,“你还知道些什么,都与我说。” “噢。”绡汐玥正想反问一句凭什么,看向霁雾的时候却被她的威压一慑,瞬间断了反驳的念头,乖乖继续道,“她是怎么死的我真不知道,但那灵山神主反正一下子就弄明白了。” “那当然了,她来了以后没见到人,当然要找。”莫名出现的鹤像是怕被忽略一样,连忙搭话。 灵山神主进了东方氏的圈套之后,听了两句东方氏为她编好的美妙谎言便不耐烦了。 当年的梦兽显然不似现在“单纯”,她懒得听旁人废话,只是直接随手控了一名东方族人,强入了对方梦识,片刻既知事由原委。 “灵山神主怒极,直接开杀,最先倒霉的当然是我们。”鹤仙很是不忿,“灵兽仰仗灵气开智,自是受灵山桎梏最深,不过我们却不是她杀死的。” 皇城多是显贵人物,谁都养着一两只灵兽当守护兽或者坐骑,有危险了,推出去挡灾的也是它们。 这只鹤便是其中之一,“你也狠,你跟那灵山神主有什么区别。” 那鹤看向霁雾,说的并不是质问,而是陈述。 在它一只灵兽看来,一抬手梦火一片和一挥剑把它劈成两半没什么不一样。 霁雾没有异议,“你是这一次的魇魔。” “灵兽的怨念。”鹤仙仰了仰优雅的长颈,“其实我不太喜欢的,那些怨念把我弄得脏兮兮的,浑身黑气,还很臭。” 它死的时候很突然,被造成怨梦主体复生的时候,也很懵,尔后便是许许多多其他灵兽的怨梦充斥着入了鹤仙的灵识,像是逼迫一样让它的怨气疯狂滋长,变作了一只魇魔。 一只扇一下翅膀就能卷起一股阴风的魇魔。 “为什么?为什么召你?”绡汐玥不解,“等等,你那风” 那阴风能叫灵兽失控,也能叫妖物狂化,所以—— “我母亲的意念是不是也在你身上?”绡汐玥疾步向前,“你叫她出来,求你!” “也许有吧,但我现在也无能为力,我现在只是我自己。”鹤仙晃了晃脑袋,伸了伸翅膀整理起了羽毛,“我死了啊,怨散了。” 它刚亮相就被霁雾砍了,现在是大祭司在利用各个灵兽的怨息撑起怨梦罢了。 鹤仙因为是魇魔载体,所以在怨梦里能有意识,仅此而已。 “你是东方氏的灵兽吧,你可知东方空谷死亡的真相?”霁雾只问。 大祭司所造的两次怨梦必定意有所图,她在引导着霁雾和冥兮来西潭发现什么。 也许就与东方空谷有关。 “她不规矩。”鹤仙不习惯龙宫青砖的质感,太滑,“不听训诫,又太优秀,东方家对她又爱又恨。” 爱她天赋异禀,若是培养好了,世间又会多一位师祖大人,还是姓东方。 恨她不如当初那位霁雾“乖巧”,听话地去修了正身之道,活了这么久都规规矩矩,东方氏说什么,霁雾都不疑有他。 “所以杀了?啊?”绡汐玥不理解,“不至于吧?” “我是只灵兽,你觉得我能知道多少?我不过是因为归属东方氏,所以见过很多次东方空谷而已,她不是我的主人。”鹤仙啄了啄台阶上的贝壳。 嘁,假的,里面没肉,还镶得紧密,多宝贵一样,鹤不乐。 “但是她对我们灵兽很好。” 鹤仙往回廊远端看了一眼,那里什么都没有,就像许许多多的灵兽一样。 开智的瞬间很突然,没由来地,灵兽就有了智识。 然后就会有人类来驯导它们,告诉它们:你是谁的,或是谁家的:守护兽。 你是为我而活,我有危险,你保护我,就算牺牲也在所不惜。 你要忠诚,要勇敢,要听话。 要乖。 “那我又为什么要有智?”鹤仙问了一声,没针对谁,也不需要答案。 让你懂得思考,却限制你如何思考。 它本来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却突然开悟了,因为东方空谷的事。 东方氏让她优秀,希望她非常优秀,却限制她为了某些目标而优秀,在某些条框里优秀。 人类和灵兽也没什么不一样啊。 “先是天才的怨念,然后是灵兽的不忿。”霁雾喃喃自语。 大祭司设计了朱白和鹤仙两只魇魔,现在想来都与东方空谷有关,却又无关。 朱白们天赋异禀却后续乏力,最终无法飞升,而灵兽们开了智却还要依附人类,一生只为守护而活。 这两样都不是东方空谷身上的悲剧,她的天赋和领悟能力很强,霁雾毫不怀疑她有朝一日会得道飞升,所以她不会成为“朱白”。 而东方空谷身为人类,也不会有灵兽的命运。 但她却十分共情她们和它们,以至于她与东方家的其他族人意见不合,被钉上了“不规矩”的警示牌。 她还与灵山梦□□好,也就是说她在灵力天分本来就高的基础上,还会享有灵山独一份的优待。 这多危险啊,不被掌控的天分和优秀。 可这多珍贵啊,世间需要这样的人,真正的能够共情苦难的,有能力的人。 东方空谷有霁雾没有的那份能力,她是真正可以济世的人。 却被一个主张济世的家族杀了。 霁雾的眉头一直紧锁,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就算是当初被冥兮反杀结了同心契,她也没有动摇过道心。 现在却不确定了。 她是不是,误会了很多事,很多人。 她甚至看不清自己。 【作者有话说】 小声明:空谷和冥兮是酒友,不是恋人噢,不要乱想,么么么—— 39,请问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吗? 喵:当然。 祖:顺其自然即可。 40 第40章 ◎西潭诳魇◎ “啊,什么啊。”绡汐玥听那一人一鹤说来道去的,实在发懵,“干嘛突然一副释然的样子你一个鹤你怎么会有释然的样子啊!” 她不敢跟霁雾高声,只能与那鹤仙扯上两句,“别啊,别放下啊。” 绡汐玥要疯了。 她处心积虑想着复仇,好不容易等到了桑半醉虚弱的时候,买来的尸体却被毁了两具,还刚好是最适合舞台的“千金”和“舞姬”。 但绡汐玥还是很快做了调整,顺利上了祭祀的台子,成功跳完了舞,并且笃定桑半醉会选中自己当今年的新人。 可是为什么平白地刮了阵阴风,让她情绪失控,抢先暴露了自己,现在又被引入了怨梦,要怎么出去都不知道。 复仇为什么这么难? “不放下吗?那你说我一个鹤还能怎样。”鹤仙看她一眼,“你也放下吧,你跟灵山神主有仇吗?” “我与她应该不算有。”绡汐玥不喜欢回想当年的事,但不得不说若非冥兮发难,她也没机会跑出来。 当年虽是只选中了绡汐玥的母亲祭阵,剩下的妖蛟也还是要处理掉的,东方氏怎么可能留下知晓当年真相之人,这一处绡汐玥早就看出来了。 那些狱卒说话没有避开她们,可不就是没打算让她们活命嘛,是以当年母亲被带走后,绡汐玥也是很快重新振作,计划了要如何逃脱,故而才能在冥兮开始屠城之时找到机会跑走。 “我不清楚该跟谁寻仇,我们那时候逃出来的其实有三个,但其他两人都放下了。”绡汐玥摇了摇头,“呵,这种事居然能放下。” “不清楚找谁,所以找了大祭司?”鹤仙眨了眨黑洞洞的眼睛。 开了智的动物说实在的,有点恐怖,特别是它还会说话。 这到底算是妖,还是兽,算是她,还是它? “你这么问我,要我如何回答?”绡汐玥坦言,“八年来我就靠着对桑半醉的恨意支撑着自己,每晚对月提炼汐华,现在却问我” 却问她为何只找桑半醉,不寻东方氏? 为何? 绡汐玥不想承认是自己做不到。 她逃到西潭是因为西潭妖蛟多,她藏身容易,那之后大祭司也来了西潭,所以理所应当的,她以恨意滋养自己,暗暗蛰伏,等着有朝一日为母报仇。 “我说不清楚如果她不来西潭的话,我会不会也跟那两个族人一样放下仇恨。”绡汐玥在霁雾面前根本藏不住情绪,尽管问她问题的人都不是霁雾。 这个人只消看她一眼,就要绡汐玥无处遁形,可这个人到底是谁啊? 绡汐玥思来想去也不明白,“你该不会是霁雾师祖吧?” 霁雾瞥她一眼,没有回应。 师祖大人对围杀的事知道得比绡汐玥还要少,她并不完全信服绡汐玥的故事,但鹤仙说的却基本符合东方空谷的性格和她在东方氏的处境。 而东方空谷又是霁雾的徒弟。 她若真为人所害,霁雾自是要替她讨公道的。 至于冥兮 霁雾杀错了吗? “噢,你还真是笨蛟。”鹤仙没猜到绡汐玥和霁雾两个人之间并不认识,甚至绡汐玥都不知道霁雾就是霁雾师祖。 灵兽一脸无奈,“就你这样,还是别复仇了吧,好好活着。” “你懂什么!”绡汐玥不愿被一只鹤指导。 那鹤却比她眼界开阔,“你能如何复仇?杀了大祭司?一命抵一命么?且不论你这冤有头债有主寻对了没有,你这分明是两命抵一命啊,你杀大祭司,怎么可能活?” 在鹤仙直线的灵兽思维里,绡汐玥的行为不就是:没由来地,母女二人一块儿拉大祭司死了。 那大祭司死了,始作俑者东方氏也不会垮一点点,有什么用? 笨。 绡汐玥愣了许久,也不知自己哪里错了,而这鹤仙又哪里对了。 她无助地看向霁雾。 霁雾只是摇头,“姑且不要想你的仇怨,你先与我说说,昭黎县近几年是不是有过什么大变动?” 霁雾需要弄清楚的是桑半醉的立场,这大祭司设计霁雾和冥兮来西潭是为了什么。 “昭黎县吗?不止吧,算上昭黎县,这几年来檀溪周围的几个县都换了人住,如果你是要问这个的话。”绡汐玥小心翼翼地回话,却又不想显得自己胆小,说完又仰起头来。 霁雾:“是你到了此地之后变的?” “差不多吧,我那会儿也没心思多问,但据说她们在抓灵力天赋高的孩子。”绡汐玥又不是人类,也顾不上人类在遭什么罪,“我料想她们是要拿那些孩子” 祭阵吧,就像是绡汐玥的母亲一样。 西潭特有的“吃人”文化。 霁雾叹了口气,是啊,要克冥兮则用蛟龙血脉,要救冥兮,可不就是用富有灵力天赋的嘛。 这样一来,那大祭司桑半醉复苏冥兮一事,恐怕是从冥兮还没出梦庭就开始计划了。 她与冥兮是什么关系,霁雾不知,但大祭司必定是跟东方空谷一样,与在梦庭的冥兮断了联系,所以没办法告知冥兮东方空谷的遭遇,也没办法告知那梦兽东方氏接下来的阴谋。 大祭司甚至无法知晓那梦兽什么时候会出梦庭,所以她只能更早地为保全冥兮做好两手准备。 若她能够先一步与冥兮见面自是最好,但若冥兮直接落入东方氏的圈套,大祭司也要有兜底的手段。 故而 大祭司不惜以几个县的百姓为代价,为一个还没被陷害的家伙,准备好了续命的办法。 然后又自入局中,配合东方氏的设计,参与了针对冥兮的围杀,约莫也是想要随时救下冥兮。 心思缜密得可怕,手段也决绝得可怕。 只奈何东方空谷之死让冥兮盛怒,那梦兽动手太快,桑半醉在肆虐的梦火里也只能堪堪自保,半死半活。 霁雾理清脉络,却没跟绡汐玥说明,于是那妖蛟再度云里雾里,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师祖大人?” “这件事太复杂了,不是你有能力参与的,你只需要知道,你母亲的牺牲不只是大祭司的责任,但她肯定希望你好好活着。”霁雾劝了一句,不愿妖蛟凭白送死。 大祭司于冥兮是“好人”,但也只是于冥兮而言。 她对其他人都很狠绝,绝非善类。 “不复仇了?”绡汐玥摇了摇头,“那我还能做什么?” “都说了让你好好活,送死送得那么勇,还不会活了?”鹤仙白她一眼,“你真的开智了吗?” “我当然——你住口——我不需要开智!我本来就有智!”绡汐玥抬起脚想要踹那鹤仙,却又不敢在霁雾师祖面前妄动。 “不要争。”霁雾抬手轻轻摆了一下,“那大祭司把我们三个引入怨梦,大概是为了让我弄清楚八年前的围杀真相。” 霁雾如今与冥兮是结契关系,大祭司没有道理要害霁雾,她应该是需要霁雾配合自己进行下一步动作。 下一步让冥兮彻底恢复记忆的动作。 也就是另一场复苏祭祀。 “我现在知道了真相,这个梦也就大致到了尾声,妖蛟。”霁雾转向绡汐玥,“你若不想被拿来祭阵,出去以后速速借汐华离开,不要回头。” 绡汐玥拿不定主意:“我” “你杀不了她,且杀她毫无意义。”霁雾把话说得明了,“你身上的蛟龙血脉能让你优于许多妖类,现在灵山不稳,你若能用汐华修炼,其实是你的优势。” “那我母亲的死呢?谁来赔?”绡汐玥还是想不通。 “皇城百姓的性命,灵山神主算是赔了?”霁雾只问。 冥兮在大多数人眼里已经死了,可皇城百姓的亲眷放下那八年前的事了? 没有。 所以赎罪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懂。”绡汐玥承认自己真的理不清楚。 谁杀了她母亲,她就该把谁杀了,这难道还不对吗? 鹤仙却很清醒,“复仇这件事其实是平复仇怨吧,平的是自己心里的不忿和郁结,恨的也是当初无能为力的自己。” “那,*那恶有恶报又是什么意思?” “是善恶自有因果,而不是你抵上性命,去硬摘这个因果。”霁雾说着,再一次摸了摸龙宫的石壁。 大祭司选择在这个地方筑起怨梦,肯定也有所指。 霁雾神色肃然,“世间的公平与因果,该是有这个能力维护的人,去维护。” 那海砂流泻的壁画于一瞬凝结,随着霁雾的话音落下,龙宫也开始塌陷。 周遭的清新安逸消逝不见,连同着一起失了踪影的,还有那只呆头呆头的鹤仙。 绡汐玥来不及认真琢磨霁雾的话,她只是本能地又慌了,“这又要如何?” “怨散梦破,魇魔要到了她需要的答案。”霁雾解释一句,又再次提醒妖蛟,“你勿再挣扎,出去了马上走,可明白了?” 这话掷地有声,不容有疑,绡汐玥只能应下,根本提不起气势反驳。 霁雾不再管她,只等着龙宫幻境破开,回到现世去见她该见的人,还她欠下的债,主她该管的公道。 叮铃,叮铃。 耳边又是祭台上那些铃铛的响动,周围还有宾客乱糟糟的叫嚷和争执。 “伏。” 霁雾听到一个清脆的嗓音懒洋洋地掷了出来,音量不大,效果却达。 无论是失控的灵兽还是受惊的宾客皆于一瞬清静,拜倒在地,不敢再响一声。 冥兮一手按在身前的桌案,身子微俯,抬着脸半睁着眸,看着刚刚出了魇梦的霁雾。 道了一声,“别来无恙啊,师祖大人。” 【作者有话说】 40,请问什么时候觉得自己被爱着? 喵:被瞩目的时候! 祖:……很难有感受不到爱意的时候。 40-50 41 第41章 ◎西潭诳魇◎ 冥兮看到了。 读梦于她就跟喝水一样简单。 她看到了霁雾所入的怨梦,听到了她们所有的交谈,自然也能猜到霁雾就是当年向灵山神主挥剑的人。 是霁雾这个名字本尊。 但冥兮却不知道自己亦是那灵山神主本尊。 因为她只入了怨梦,却没去看霁雾自己的梦。 妻妻双方需得相敬,不可窥视梦境,冥兮这几日与霁雾入梦都是在灵山梦庭里,她遵循古礼,从来不进霁雾自己的梦府。 毕竟霁雾是那般的性子,她说过要体统,要分寸,要有礼有节。 所以冥兮在知晓对方向自己隐瞒了身份以后,也忍住了一窥到底的冲动。 喜欢是放纵,但爱是克制,对吧,喵可懂了。 “别来无恙啊,师祖大人。” 这一句话更多的是抱怨。 冥兮不懂为何霁雾要向自己隐瞒,她是师祖大人有什么不好说的,怕冥兮负担吗? 冥兮虽是不如那灵山神主厉害,但也是很了不起的梦兽,怎么就需要霁雾隐瞒身份了? 莫非是觉得冥兮配不上那身份? 霁雾却不知晓冥兮的心思只是这么简单,她神情一凛,有些戒备,但很快又不可遏抑地翻起愧疚。 到底是骗了人,不踏实。 大祭司在一旁看着两人的表情,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故意任由她们彼此之间的认知谬之千里。 桑半醉不在乎霁雾,不在乎东方家,与她有干系的人,如今还活着的也就冥兮了,她又喝了口酒,朝老友发问,“这话也没想着对我说,当真有了妻子忘了搭子。” “你是什么,你还没跟我讲呢。”冥兮转过脸来,“你是什么所化,为何不受阴风影响?” 大祭司不是人,是半鬼,但她拥有完整生命的时候,显然也不是人。 “我生在南泠,海边,你说我是什么?”桑半醉见冥兮转回来与自己说话,却又不看向冥兮了,她抬起眸看向走向她们的霁雾。 霁雾的剑背在身后,已然不是攻击和防备的姿态,她落落大方,不愧是师祖大人。 冥兮扫了一眼还伏在地上的宾客和灵兽,打了个响指,让她们全都退出去。 咻一下,整个祭台就剩下冥兮、霁雾和大祭司三个。 还有一些红杉侍女留在台下,而绡汐玥则 “且让她走。”霁雾没看到那妖蛟,但料想以大祭司的能耐,绡汐玥不可能那么容易走脱。 “你以什么立场对我提要求?师祖大人?”桑半醉笑得肆意,“那妖蛟送上门来,我不过拿了用了,怎么不行?” 没什么不行,确实是绡汐玥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自投罗网。 但霁雾还是开口帮了,“那妖蛟难得可采汐华修炼,留她一命。” “噢,噢。”桑半醉转向冥兮,“来,你来主持公道,你说说这算什么道理,有难得的天才,所以就比别人更值得活了?” “那东方空谷值不值得活?” “什么啊。”冥兮不知道她们是在说绡汐玥,因为那只妖蛟确实出了梦就跑得飞快,现在早就没了踪影。 不过桑半醉的话冥兮是听懂了,她稍稍考虑了一下,只答,“都活着了,没什么事就别死了吧。” 大祭司被逗得直笑,“不碍事就不用死,对吧?” “嗯。”冥兮认真地点了点头,“至于有没有天才嘛,天才有天才的活法,庸才有庸才的活法,自己兜着就行。” “可我拿她有用,有大用,她送上门来,还要杀我,我反手要她的命,不过分吧?”大祭司懒洋洋地让红杉侍女给霁雾上酒,“请。” “不过分。”冥兮回应着,又催促霁雾喝酒,“这个好喝,雾雾,荔枝做的。” 她说完也给自己来了一杯,盘腿坐回自己的位置,“你与那妖蛟有仇么?你说你生在海边,别不是也属妖蛟?不不不,你又不受阴风蛊惑,定不是妖。” “也不是兽莫非是精怪?花草树木?” 冥兮镇着灵山,从来与天然最是亲近,怪不得觉得桑半醉好相处呢。 桑半醉点点头,没有否认。 冥兮继续猜,“可是海边的植物我认得不多,让我想想啊!我昨天刚好新识得一种,想来就是了,你是不是——海石花!” 桑半醉愣住:? 霁雾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只有冥兮还一脸得意,“对不对?对不对?我在夜市上看过,我还想问什么是海石花呢,长什么样子,吃着什么口味?我能不能咬你一口?” “你才海石花,你个白眼猫。”桑半醉被冥兮气到,抬手敲了敲桌,叫红杉侍女过来,“给她拿一碗海石花,拿一桶!” 然后冥兮终于知道了海石花是什么。 “噢,还挺好吃那你到底是什么,我想不起来了,你们说的东方空谷,我也没有印象。”冥兮摇了摇头,揉了揉脸,“哼,唯一记得的人,还只知道骗我。” “”霁雾无言以对。 她有点冤,却又不知自己冤在哪。 “无妨,至少我活着呢算活着吧,只是可惜了东方空谷,她不就是难得的天才?她比那妖蛟如何?千倍万倍了吧?你们东方氏让她活了?” 大祭司笑着看向霁雾,却只是嘴角有点弧度,眼底翻涌的全是质问,“莫不是该怨她生在东方氏,自投罗网?” “空谷的事我会查清楚的。”霁雾不需要向桑半醉解释什么。 可大祭司偏要纠缠,“如何查?师祖大人,你现在可是自身难保,这月圆夜也就几天了,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度过?还不是要靠这忘本的喵咪。噢,这猫咪也是难得的天才,是吗?这回你们东方氏要利用她做什么?她还能活几日?” 冥兮不乐意听大祭祀质问霁雾,“你与我这般好吗?那我到底是谁,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桑半醉翻了个白眼,“我脑子没坏,记得你是什么,我是什么。” “那你是什么?”冥兮偏不问自己。 “我是小桉树啊。”大祭司非常无奈。 这灵山神主果然,失了忆也是一副乱来的性子,桑半醉都要把答案从霁雾口中逼出来了,冥兮却折回来问她是什么。 她不过就是一棵树而已,因为烧不死,所以活了下来。 “唉?那你为什么叫桑半醉?”冥兮还是不解,“你该姓桉不是?” “因为你当时看到我化形了,就非要给我取名字,却又不记得我是什么树。”桑半醉还能想起当初的情形。 她其实是冥兮从灵山带到南泠栽下的一棵树,因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后来偶尔听这猫念叨,大抵是因为冥兮有个住在海里的老朋友没见过山茶花,而山茶花刚好北冥有的是。 然后冥兮就非要给人家栽一棵,却折错了枝,把身为桉树的桑半醉种在了海边。 等长成的时候,冥兮才发觉自己闹了乌龙,但那位老朋友并不介意,还与冥兮一块给桑半醉开了灵智,每次与冥兮聚在那儿喝酒,也都给桉树来上半杯。 此后很久,桉树成了桉树精,化出了人形,得了桑半醉的名字。 又此后很久 “她死了,对吧。”冥兮撇了撇嘴,“老朋友,东方空谷,好多好多人,我该记住的人,都死了,是不是?” 不然为何不来找冥兮。 她忘了,别人又没忘,就像桑半醉一样,总会来找的。 没来就是死了。 “死了。”桑半醉点点头,“你年纪那么大,谁熬得过你。” 她这话半真半假,遮遮掩掩。 冥兮年纪大不假,但她的朋友也都是个中翘楚,哪会活不过她。 只是都出了意外,没一个留下不,还有半个。 “那我年纪这么大,总不是只家养的守护兽,是不是?”冥兮的语调终于稍稍沉了下来,不再是打趣和寻乐的样子。 她终于是把自己的记忆当回事了。 偏生桑半醉不想配合了,“嚯,我还道你笨得可以,被情爱冲昏了头脑,摆在面前的事实都非说看不见呢。” 她站起身来,摇得衣服上的铃铛直响,“你,确实活了很久,久到若是什么都要我说,我便是说上三年也说不完。我又不欠你的,费这口舌,我得喝多少坛才补得回来,还是启阵予你来得直接。” 大祭司说着看向霁雾,“师祖大人,这般你可有异议?” “借一步说话。”霁雾跟着大祭祀站了起来。 “不借!先说什么阵?”冥兮亦蹦起来,还站到了椅子上,“要说什么,我现在就要听,不要等,也不许借一步。” “我很累了,我可是半鬼,没什么气力的半鬼,我只是可怜你失忆,怕你被骗身骗心啊。”桑半醉说着又笑,“奈何你这模样,看着就还是更愿意信那师祖大人不是?那你们愿意聊,自己聊去。” “你还与我较劲。”冥兮皱了皱鼻子,“我虽然不记得你,与你说了些话,也知道我们脾气很对付,你不许生气,若是累了,就去歇着。” 大祭司懒洋洋地伸了伸腰,“好啊,赶我走了呢,那我就走吧。” 她倒是说到做到,只是还不忘拾起袖口的一个金色铃铛,摇了几下,“我有个房间挺适合二位的,以往我每年都用一次,今年用不上了,不若送你们,秉烛夜谈。” 这话才刚说完,铃铛一响,周遭的一切又换了样子。 像是霁雾方才入梦一样自然,大祭司的梦术恐怕不比现在失了忆的冥兮差多少。 冥兮这次却顾不上探索幻景的一切,不管是红烛还是窗花,是凤鸾相依,还是花好月圆。 她只问霁雾,“我知道东方氏的长老打一开始就在骗我,但我不在意,因为那样可以与雾雾在一起。” 冥兮心里有些翻涌,不太安宁,“但你是不是,也骗我了,雾雾?” “嗯。”霁雾看她望向自己,不愿诳她。 却也不知怎么跟她明说。 “我有很多朋友,却不包括你,是不是。”冥兮又问。 霁雾敛眸,神色肃然却坚定,“是。” “你我也确实,不曾同心,是不是?”冥兮的眉头锁住些许。 “是。” “好啊,好吧。”冥兮拿起圆桌上的合卺酒,喝光了里面的东西,不甜,怎么不甜了? 但劲儿很冲,而且似乎有个冥兮很不喜欢的东西在里面。 她一瞬有些头晕,看向霁雾朝自己走来。 【作者有话说】 41,所以彼此表达爱意的方式是? 喵:听说读写做! 祖:看着她,任凭她。 42 第42章 ◎西潭诳魇◎ 冥兮的头很晕。 像是当初她刚睁开眼的时候那么晕。 还有前几日她被霁雾从泠水里拎出来那样,浑身不舒服。 这个房间怎么这么红啊,红得晃眼,还是白色好看,白色的火最好看了。 冥兮站不稳,扶着桌子滑了一下,干脆坐下。 霁雾走过来,问她怎么了。 是吧,冥兮听不见她只是看见霁雾的嘴巴动了,而且神色紧张。 紧张,这表情似乎从未在霁雾脸上看过呢。 她总是那么疏离,远如山景,高若悬月。 但霁雾现在正为冥兮而紧张 “你担心我吗?”她问。 “你喝了这个酒?”霁雾不答反问,“这是什么酒太冰了。” 冷得像是掺了南泠之水,可这是桑半醉给的幻景,怎么会有对冥兮有害的东西。 莫非是绡汐玥留的? 那妖蛟之前说过自己原本的谋划,是要等到大祭司选中自己当今年的新人,然后在洞房那日下手。她之所以那么笃定可以成功,大抵也是做了另外的准备。 只不过绡汐玥运气差了些,每一步都出了差错,就连这洞房里早早加了料的合卺酒,都被另外一个家伙喝了。 小人物的复仇,在故事里就像一个笑话,一个让人觉得还算调剂的插曲,留着招两声笑,去掉了也不影响。 “加了那个坏水?”冥兮说话变得黏糊,“谁加的?” “约莫是绡汐玥。”霁雾回答,看了一下另外的酒壶,摸着也很冰。 “绡汐玥是谁噢,那条鱼。”冥兮愣了愣,很想亲近霁雾,因为她不太舒服。 冥兮需要慰藉,脑袋却懵得厉害,都忘了绡汐玥是妖蛟,只记得阴风里的鱼腥味,“那个鱼,她在这里?” “她想过到这里来。”霁雾解释一句,找到另一壶茶,那倒是热的。 霁雾给冥兮倒了一杯,“喝一口缓一缓。” 冥兮乖乖喝了一口,嫌口味太淡又放下了,“可这泠水又害不得桑半醉,那家伙长在南泠海岸,哪能怕南泠的海水?还不如直接给她下毒呢。” 不过桑半醉又是半鬼,给死人下毒,岂不等同于让那妖蛟跳海自戕? 好笑。 冥兮冷不丁笑出了声。 “她不怕泠水,但绡汐玥身上有蛟龙血,能靠泠水引更多的汐华,她应该是想要借这些外在的东西拼死与大祭司一搏。”霁雾说罢摇了摇头,“太幼稚了。” “嗯,太幼稚了。”冥兮同意。 复仇哪里是这么容易的,像话本一样,忍辱负重几年,再精心谋划几天,便天时地利人和了? 蚍蜉撼树,啊不,妖蛟撼树。 “那我呢,我是不是也挺幼稚的,在你眼里?”冥兮又问。 霁雾还是摇头,她又没醉,怎么也跟着晕头转向。 “你也觉得与我说太多口干,懒得理我了?”冥兮撑着桌沿重新站起来,“还是说我不记得才好?乖乖当一只守护兽,才好?” “我没有这样想,从没有这样想过。”霁雾却不敢看向冥兮。 她当真问心无愧么? 她动摇过的,她之前想过把这只梦兽诓骗着留在身边,就当守护兽绑在自己手里的,不是吗? 是出于什么心态?是自私,还是喜欢? 不是喜欢,不可能是。 那霁雾自私吗?她修得数百年的正身之道,她怎么可能自私呢? 只是她现在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似乎依然放不下冥兮。 可冥兮的朋友是大祭司桑半醉,是不服管教的东方空谷,是每一个自由灵魂。 不是霁雾,霁雾从来不该是冥兮的向往。 她们两个的关系,是死对头啊。 这只梦兽会看向任何一个追风的人,而不是霁雾这样留在原地,听话又规矩的家伙。 不是飞升得道了之后,还让族内轻易掌握的家伙。 霁雾想到这里,禁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她还不如一棵树,她的根扎下了之后,从没想过挪。 她根本也没飞起来过吧。 她还有灵魂吗?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我是个什么东西?”冥兮站得不太稳当,看向霁雾的目光却变得坚定。 她不舒服,也不开心,却不迷茫。 因为她的确不怎么在乎自己是什么身份,她在乎的是霁雾的不坦白。 只是 这能怪她么?霁雾可是正道之光啊!她又能如何呢?与世间明说她们霁月光风的师祖大人非但没在八年前将灵山神主诛灭,还与她结了同心的契约,两两隐瞒身份,在璇灵宗里私相授受? 多,多难为情啊! 冥兮的脑瓜里只能想到这个,可这样冥兮又算什么? 灵山大坏坏? 冥兮的脑子嗡地一下,大抵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新身份,或者说,旧名号。 那只被自己骂了好几天的灵山神主,居然就是她本喵? 心中酸涩无处发泄,冥兮苦着一张脸,只看着霁雾。 只要霁雾安慰她,安抚她,她还是愿意听的,可是霁雾为什么不说话。 难过,冥兮抬手搭在桌上上扒了扒,抠着上面的雕刻暗骂一句:“哼,骗喵的才是坏坏。” 不管从前如何,这几日冥兮粘着霁雾转悠,难不成霁雾就看不出冥兮的性情吗?她坏吗?她就是顽皮了一点而已嘛,她哪里坏了呢? 她可乖了,说是不让吃后院的鸡,她就没吃,说是让扮成宗内弟子,她就整天——好吧也没有整天——但她就是穿过那身素色好几次了,多委屈啊! “你居然要杀我。”冥兮撇着嘴不忿,身子又晃了一下。 她不记得八年前的事,但记得这种不稳当的感觉,“是在船上?是在船上对不对,我总记起这样站不稳的感觉。” 摇摇晃晃地。 “嗯。”霁雾点点头。 围杀冥兮那日,要她赴约的地方就定在皇城最出名的景点之一:皇城江心。 那是块谁来了皇城都必须瞧上一瞧的好去处,环湖绿柳,满岸的山茶,又红又绿的,富贵堂皇,到了夜里尤其美轮美奂。 湖中有许许多多大小船只供贵族和游客赏玩,其中有一艘专属皇族的大船,只有宫里头的人可以乘坐。 那宫里头不知道是谁,娶了东方氏的女子,于是乎东方氏也算是半个皇族,身价大涨。 遑论东方氏一方显赫,本来就是皇宫里出行自如的存在。 她们要船有何难的。 东方氏胜券在握。 她们针对冥兮的围杀缜密严谨,前前后后准备了大半年,怕是在东方空谷还没被害之前就谋划了这一出,而东方空谷必定也是因为不愿配合,又太过优异,才被狠心杀害。 若她是霁雾这样好诓的,不就简单了。 哼。 霁雾摇了摇头,不愿回想当初的半点,她甚至没问任何缘由,只是听族人来求,道那灵山神主屠了半城,梦火燃得白光冲天,整个皇城如若白昼恐怖,不出手将之诛灭的话,恐怕那逆兽还会往周遭的城镇继续恶行。 那她为何屠红了眼? 霁雾没问。 霁雾从来不问灵山神主为何肆意妄为,因为她识得这只梦兽数百年来,那狂物就是这个样子。 冥兮与她说过,道是人类的规矩又不保护她,她干嘛要守人类的规矩? “你认这个理,是因为你是人,活在这条框里,弱小的时候这个条框保护过你,你强大了,护着这条框也是对的。” “但我不必这样,我又不是人,我不活在这框框里,所以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笑得狡黠,“我可以往这框里扔一把火,只为听你们吓得尖叫。” 冥兮坏吗?是坏人吗? 是人的话,当然坏,但她不是啊。 霁雾闭上眼睛。 正身,清欲,淡薄,静气。 她每一样都做到了,可她“正”吗? “看着我啊,为什么不看着我呢?”冥兮依然委屈。 她如今失忆,没了之前那股妄为邪气,她依旧是天然地想做什么做什么没错,但她能想到的却很有限。 因为她被霁雾拴着。 她因为霁雾,进了人类的条框。 “竟然联合东方氏的老婆婆骗我,还说我是守护兽,我明明是灵山神主,一山的神主呢!”她还在不忿,却只生气霁雾骗她,而不是结契关系让她修为大损,更不是霁雾曾经联合一城之人要杀自己。 霁雾微微摇头,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冥兮还没意识到自己陷入的是怎样一个局,步入的是如何一个无妄之灾。 人类从未以条框护她,却要她守规矩,因她能力非凡,便要拿她来用,甚至当初东方氏若能真的杀了冥兮,那逆兽的下场不会只是身陨而已。 东方氏的计划是将冥兮分食。 灵山富有,人类觊觎,所以灵山该易主,冥兮该死,该被吃光抹净。 这不对,霁雾眉头紧锁,她认识的冥兮叫她难以苟同,但那样的冥兮才是对的。 要放她走。 要恢复她的记忆,要让她知道自己本是什么模样,向往什么生活,该有什么同伴。 她从来不需要束缚,也不需要同心契,更不需要霁雾。 “你怎么了?” 冥兮见霁雾不动,终于忍不住扑上前去,紧紧拥住霁雾,不让她挣。 “好啊好啊,雾雾恢复得真好呢,这么有力气了呢。”她还只是在发小脾气。 霁雾很不自在,很不自在自己没办法与冥兮解释清楚两人的关系,因为她也说不明白如今自己对冥兮是什么感情。 只是把她看成可以疗愈灵府的守护兽吗?显然不止这样。 但冥兮与她不是一条道的,从来如此。 以前世间喜欢说她们一正一邪,如今霁雾却分不清谁正谁邪。 “你不舒服吗?”冥兮感觉怀里的霁雾在发抖。 明明喝了坏水的是自己,明明很伤心的是自己,霁雾为什么发抖? 冥兮不懂,但冥兮心疼。 “我不生气了,我不说你了,好不好?”她问,“雾雾,我们这样也很好呢,你很厉害,我也很厉害,我们不要跟东方氏的老婆婆好就可以了,行不行?” “我们去灵山,去梦庭,行不行?” “只要是和雾雾在一块,冥兮就很开心,我们——” “冥兮。”霁雾终于开口说了话。 “嗯?” “冥兮,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冥兮点头,“当然好,雾雾最好。” “你不是知道了吗?我要杀你,八年前的皇城围杀,朝你挥剑的是我。”霁雾冷冷地陈述。 “那是东方氏的人骗你去的,是不是,你不讨厌我的,是不是?”冥兮只要霁雾说是,就够了。 但霁雾却摇了摇头。 “我不讨厌你。” “我当初,只是觉得你该死。” 【作者有话说】 42,请问会有觉得对方不爱自己的时候吗? 喵:有啊,经常呢,雾雾是个不会表达爱意的小笨蛋! 祖:……我也,经常怀疑。 喵:噫?不可能!我天天散发爱意! 祖:就是太经常了。 喵:不理解! 43 第43章 ◎西潭诳魇(完)◎ 我只是觉得你该死。 是啊,就是这句话,这句毫无波澜,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话。 霁雾师祖是正道之光,挥剑斩杀死对头冥兮,叫那灵山神主乖乖伏诛。 不管是八年前,还是现在。 幻境开始崩塌,这是桑半醉用来结冥契的洞房,本是装扮得像模像样,因为大祭司很喜欢仪式这种东西。 法阵,祭祀,婚礼,于她而言都是仪式。 遑论是一场以婚礼为由头,以法阵为基础的祭祀呢。 那喜烛成双成对,每张桌子都放了燃了,现在被动荡的幻境一震,翻倒的翻倒,乱烧的乱烧。 火舌直上房梁,攀住任何能攀住的东西。 气氛热了。 多妙啊,气氛居然热了,说完冷彻心扉的话以后,这洞房竟然热意腾升。 大大的囍字窗花蜷起后剥离窗面,掉在地上,被烤得发黑发焦,扭扭曲曲地,拧成两个苦字。 手牵手的苦字,真恩爱啊。 我于苦难和火海中焦灼,却还放不开你的手? 可快松开吧! 冥兮依旧抱着霁雾,她的脸上似笑非笑,只是淡淡呢喃,“雾雾,你摸我一下。” “冥兮。” “你再摸摸我一下。书上说,摸摸小猫头,万事不用愁。”冥兮小声咛着,抬起眸看着霁雾,“你以后还像从前那样,什么也不要顾虑,不要皱眉头。” 望向霁雾的是异色的瞳孔,是冥兮自己喜欢的异色眼珠子。 霁雾神晃,抬手碰了一下冥兮的脑袋。 小猫笑了一声,“以后可能没有小猫了。” “你从来不是小猫。”霁雾退开一步。 幻境还在塌,外界似乎与此间流速不同,已经是天光大亮。 喜烛又碎了一支,点燃了地毯,梁木开始跟着裂开,火星往红帐里溅。 热浪奔涌,顺着崩塌的幻境往外扑去,有几个人喊着躲远一点,霁雾扭头去看。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里竟然围聚起了不少璇灵宗弟子和东方氏族人。 她们显然是有备而来,都拿着傍身的武器,不似简单路过,一个个都是待命的状态。 待谁的命,要做什么? 霁雾扫了一眼众人,找到站得很远的桑半醉。 大祭司换了身衣裳,比昨夜更隆重,但依然是又红又绿,满身花枝与铃铛。 也依然丝毫都不招展,反而浑身丧气。 是她提前启阵了?怎么这么突然大祭司应该要等月圆那日结合月相恢复冥兮的能力才最好,因为月圆不仅是蛟龙喜欢的汐华最盛时,也是半鬼最喜欢的阴气最重夜。 身为鬼族,没理由大白天动法阵,除非是不得不这样。 那璇灵宗和东方氏看起来并不防备大祭司,莫不是还把她当盟友? “霁雾师祖!”一个穿着白衣的璇灵宗长老走了出来,她一头花白的头发,看起来颇有地位,走动的时候所有人都予她让路,态度亦很尊重。 “笵长老。”霁雾朝她点了点头,这个人她识得,是璇灵宗药谷的笵仙尊。 这一位淡出江湖许久,传闻她在西潭闭关,看来确实不假。 笵长老走上前与霁雾交谈几句,撇去客套的场面话后,说的其实是很简单的事:璇灵宗与东方氏前来助她戮妖。 这里哪来的妖?绡汐玥么? 那妖蛟恐怕凶多吉少,并不需要霁雾或者谁来动手,毕竟大祭司的法阵已然启动。 霁雾生来灵力天分极高,任何的灵气流动都逃不过她的感知,此地的法阵有多少个,她都能按方位一一点出来。 这还是她如今修为大损的状态下,霁雾知道这些人既已道破她的师祖身份,当然也就知道了霁雾现在大不如前。 说是前来相助,不若是说前来确保霁雾依然站在她们那边。 “有劳。”霁雾随便回了一句,不置可否,懒得与她们攀扯。 她不可能再杀冥兮一次,大祭司既然启动了法阵,冥兮的修为和记忆也该就此恢复,那逆兽的灵府没有残损,此番一过,大概也不再需要缠着霁雾了。 就此分开最好。 霁雾垂眸,掩下一瞬的不适。 “师祖尽管差遣。”笵长老往后看了一眼,“来的都是知根知底的内门精英,必叫那灵山神主有来无回。” “那我呢?”霁雾冷不丁反问。 “师祖,您是顾念那结契吗?”笵长老压了压声音,“那头的祭司您也见过了,布阵在此已经数年,为的就是确保您再次诛杀梦兽的时候不会受结契反噬。” “噢?”霁雾都要被逗笑了。 梦兽被霁雾封印的时候她们没有一个找到解契的方式,如今冥兮醒了,却反而说有办法确保霁雾无虞? “桑半醉与东方氏什么交情,你们也知晓了?”霁雾被这几个蠢货搅得头疼。 “原身是桉树,当初围杀那梦兽也是靠她做阵眼,以妖蛟之血喂了。”笵长老点点头,一脸毫不质疑的模样,“桉树之籽需得火烤才能发芽,她借梦火延命,如今半妖半鬼,道行不浅,靠得住。” “嗯。”霁雾点点头,没反驳。 人家大祭司八年前甚至是更早,早在纪芳出发去璇灵宗参与试炼的时候,就已经为冥兮备下了万全之策,而如今这群人还在信任这个蛰伏在阴谋最中心的家伙。 是啊,一棵栽在南泠海岸的树,怎么可能与北冥的灵山神主有什么关系。 桑半醉取得这么些人的信任,过程必定艰辛,她却没有提及半句,只是默默筑阵,为冥兮血祭复苏,不惜一切只为让那梦兽恢复。 冥兮需要的是这样的交情,不是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霁雾,也不是霁雾背后尔虞我诈的蠢货族人。 让她走罢。 让冥兮走,霁雾会承担一切的。 “您吩咐?”那笵长老看着霁雾的表情变化,不太确定师祖大人的心情。 这位大人向来清冷,喜形不表于色,但东方氏求什么,霁雾多半是答应的,师祖活了这么久,与世间的关联也就东方氏一脉了,当然特殊。 “好。”霁雾把手按在背后的剑鞘,“笵长老,此役过后,带我去你药谷看看如何?” 笵长老愣了愣,“当然,当然可以,荣幸之至。” 冥兮讨厌药味,如果霁雾真的去捣弄药材,她应该就不会来找了吧。 霁雾想到这里,不自觉笑了笑。 到底谁会牵挂着谁,谁会想着要找对方,还说不定呢。 围在祭台的人观察着师祖的反应,都觉得她不像是严阵以待的模样。 而那灵山神主去哪了? 方才幻境完全崩塌之后,冥兮和霁雾在众人面前显现,许多人瞩目的都是霁雾师祖,因为冥兮施了梦术把自己*藏了起来,除了修为极高的些许长老能辨出一丝灵力浮动以外,谁也追踪不到那梦兽去了哪里。 冥兮化成一股风咻一下窜出人群,找到桑半醉。 “老朋友,你还不走?”她扒着桑半醉的袖口,碰了碰大祭司的金色铃铛。 “这东西可贵了,爪子拿开点。”桑半醉抽回盛装,不给冥兮勾耍,“我看会儿戏。” “这有什么好看的,一群老婆婆。”冥兮都不往后瞧一眼,“我很累了,想走,你与我一起吧,给我弄些酒来,要很甜的。” “别的没有,酒总管够的,不过你这梦兽不会是忘了吧?要什么东西都得拿等价的来换,这还是你立的规矩呢。”桑半醉用下巴指了指前方,“既然知道没什么好看的,还不给我演一出热闹的?” “要多热闹,撕心裂肺够不够?”冥兮伸了伸小猫腰,“我记起你做鱼也很好吃,也给我备着。” “得。”大祭司把手叠起来,作了个揖。 冥兮原地转了一圈,又变成寻常模样。 半人半兽的灵山神主的模样。 净空一下变暗。 倏地,狂沙卷起能动的一切撞向众人,此起彼伏的叫嚷声瞬间充斥整个祭台。 真不体面啊。 艳阳高悬,却一点华光也照不进此间天地,那太阳方才还昭然火热,现在却只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底下的动荡与它无干,也确实与它无干。 人间哪一天太平过? 乌云层层聚起,把周遭的能见度降下许多,不管是白衣的还是华服的,都看不清彼此表情。 但她们都还在假装镇定。 然而没等谁施术稳住一切,那风沙却突然止歇了。 像是很敷衍的草台班子,在戏要上演之前赶场子一样地唱了一段,开开嗓。 那正戏要上了吗?要上了吧? 许是霁雾在此,大家其实都不怎么把方才的小小动荡放在心上,只是周遭的氛围却没有因为风沙止歇而恢复清明,整个祭台像是什么大人物要登场了一样,气压越来越低。 霁雾皱起眉头。 这感觉别人不识得,她怎么会不识得。 不是谁要来了,而是天雷将至。 天空聚的不是乌云,是雷云。 一朵朵坏透了的黑心棉花根本不给人反应的余地,刚抱上团就往外滋滋滋地冒着电。 “快散开!” “我没带法器!” “是谁啊,怎么挑这个时候?” “不是我,我没这修为!你看看那些云,那么厚,拿来劈我怎么可能!” 慌了,前一瞬还道貌岸然等着师祖大人挥剑再各自出手的精英们一下子就慌了。 不过那雷云也确实恐怖,一朵连着一朵叠得飞快,看不到尽头,把顶空用黑色撑得像是能吞噬一切,可事实上它却是要往外释压。 谁都能料到即将到来的惊雷有多狂放。 白光刷一下闪在云中,就跟那梦火一样,能让人一瞬目盲。 但是现在是白天,梦火在白天烧起来是黑色的。 黑色的? “不好!” 后知后觉的仙尊们大抵知道了那乌云里裹挟着的暗色是什么,那不光是天雷在聚,独属于灵山神主的梦火也悄悄烧了起来。 是白昼里吞噬一切的黑。 滚滚轰鸣钝击着在场所有人的心脏,好几个受不住的已经昏厥在地。 咣—— 雷砸了下来。 还有冲天的梦火。 黑色一霎就漫入祭台每个角落,叫人无处可逃。 天雷冲击留下的余威久久不散,风声呼啸不停,霁雾逆着风探向天雷击中的地方。 她也没办法看清楚那里还有什么,但那里该有冥兮的。 这逆兽要做什么,放这些火,还引天雷? “冥兮。”她无意识地念着对方的名字,没忍住,也不想忍住。 霁雾按不住心中惶恐。 那雷劈下来的地方,是冥兮灵压最盛的地方。 可霁雾现在感受不到那点起伏。 她甚至循不到两人的契印为何?该是炸毛的小猫也好,是灰头土脸的少女也罢,只要不是安安静静躺在地上,闭着双眼一动不动的冥兮,就好。 尘埃缓了一步落定,周遭没有任何声响。 【作者有话说】 唉嘿,觉得喵该死?那喵马上死一个,绝不犹豫,婉拒内耗,再您的见!—— 43,请问会希望比对方早死还是慢死? 喵:一起啊,我们是共生关系。 祖:嗯,一起吧,不然就,我慢些,我会料理好的。 南泠诡话 44 第44章 ◎不让我尝尝,也该尝尝我◎ 时间过得很快。 “你那位师祖大人,据说自——” “——我想知道什么,还用不着听你说,小山茶。” 冥兮猫在山茶树的某个枝干上,刚刚做完一个美梦。 亦或是说,绯梦。 梦里的自己就是个山茶花妖,拦住了路过在她冠下避日的道姑霁雾,非要与人家酿酿酱酱。 “女郎长得美极,比花还娇,不让我尝尝,也该尝尝我,你道如何——”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呢,便神念一失,倏地从树体中被牵了妖身出来。 那一身黑袍的道姑将冥兮一拽,松了手便要她一步踉跄,歪倒在地,想起来的时候早就失了先机,让霁雾抵在草丛。 这梦兽作花妖扮相的时候妖艳得很,光是双眸就画了四五种颜色,尾睫还连着轻粉色的花瓣,好看得紧。 而道姑打扮的霁雾亦半分不失韵味,就算朴素单一仍是美得那么魂荡神驰,甚至说她这般精雕细琢的五官早就不是任何华服可以衬出味道来的,反而是简约的玄青最最合适。 冥兮不过几日不见霁雾,这么乍一近身,心跳又止不住大乱。 师祖大人一手托在冥兮脑后,一手掐住了冥兮的细颈,“小妖,老实点。” 冥兮鼓起双颊皱着眉头,双手攀上霁雾推了又推,企图摆脱桎梏。 但山茶花妖显然道行不如人家,体力也没能比过,霁雾愣是岿然不动,任她在身上挠痒一样试了又试。 “嘁,了不起么?我不过是棵树而已,也没做坏事。道长见这太阳毒了,躲在我这下面乘凉,末了还要捏我,也太黑心。” “你言语轻佻,该惩。” 霁雾的凤眸上挑,睨向冥兮时带着审判意味,那话也说得冷傲,小妖小怪听了确实会怕。 但冥兮不怕,冥兮色胆包天,她只觉得霁雾惊为天人,百看不厌。 小妖看向道长的眼神半点也不收敛,满是情思,皆是盛意。 霁雾颇不习惯,眼底有了些许波澜,却按下不表,反而拧起眉头,愈发严肃。 本就优越的眉骨起伏因为皱起的眉头更显威慑,那睫毛长得能盖落阴影,将一双冷眸衬出了晦涩,像是她把冥兮制住不是因为小妖狂谬,而是她对小妖另有不可道的打算。 好呀,冥兮笑了出来,又调戏一句,“该惩?嘿,但凭吩咐,道长。不过您也太急了嘛,温柔些好不好?” “胡言乱语!”霁雾还是从前那样,随便一句乱来的话就能惹她嗔怒。 不过这次的师祖大人还是有些不同的,这次专属梦里的霁雾是银发。 月光一样的流泻只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几缕浅浅发光的碎发垂在冷玉凉瓷一样的脸颊旁边,让霁雾愈发疏离。 可就是这样一副拒之千里的模样,却还是让冥兮热意腾起,“好呀好呀,不语不语。” 她说罢再耐不住,仰起下巴对着霁雾的唇吧唧便是一口。 “大胆花妖,吸我道行!”霁雾瞠目瞪她,却也没有马上松开冥兮,依旧是近着身子。 冥兮在自己梦里向来肆意,她不喜欢控制梦中的任何发展,连同自己本人也是梦里想如何就如何。 这花妖与冥兮的性格不太一样,她更娇更媚,“什么嘛,道长比我厉害这么多,我以为是机缘到了,您要助我修炼呢。原来不是这样吗?行吧行吧,您真小气。” “还道行呢,谁稀罕,还给你就是了。”她说完又是玉臂一攀,勾住了霁雾再一次吻住对方。 朱红滚着热意,酥麻飞速上涌,山茶花的花露有着不可言说之效,霁雾不曾遇过,自然没有防备,中了冥兮的花毒。 这小妖胆子很大,追着咬着,动作虽轻,却像是赶碾着开花争艳一样,让暧昧攀住了那两瓣唇,生了根就往里钻。 霁雾的意识刹那迷昧,只知循着本能回应花妖的香吻。 她掐在冥兮脖颈上的手往下滑落,蹭入本就乱敞的衣襟勾住,配合着托在人家脑后的那只手一起用力,把冥兮拉向自己,贴着她的唇细细回吻。 粉润的唇很快潮濡,两个人的面颊都红得通透,眸色也渐渐迷离,呼吸既缭乱又急促,没点章法。 “道长,够了吧,小妖可没拿你那么多道行。”冥兮偷得一瞬止歇,故意嗔怪一句。 霁雾现在哪还在意道行,她早就失了分寸,忘了身份,“不够,再给你些,你再还我。” “说得什么话,哪有这样的,你来我往,私相授受,成个什么体统。”冥兮嘴上这么说着,手却已经抚上了盈盈一掐的位置。 寒星冷月一样的眸看向了她,眼尾却泛着绯色,张口也是哑了调子的呵斥,“不许多话。” 霁雾说罢便压着冥兮又吻,她的动作带着生疏,有些胡来,但又情意切切,弄得冥兮也颇享用。 虽然没什么技巧,但谁能抵得住大美人投怀送抱? 也不知是梦里的小花妖急色,亦或是冥兮自己想那人儿想得不行,很快梦兽便招架不住,一个翻身把霁雾按在草地。 “道长,这样可不太对,让我教你。”她说着故意抚着霁雾的脸蛋,这里摸摸,那里捏捏,不落实处,不予芳泽。 霁雾的银发又乱了好些,衬得一张清冷出尘的面庞如珠如玉,要人不忍染指。 只是人不敢,妖大胆。 冥兮戏得霁雾意乱,自己也不得清明,早就又耐不住,俯身酌起了醉人的地方开始品弄。 花妖情动之后浑身满溢出了香气,又甜又靡,魅惑得很,直叫霁雾更加难遏。 而冥兮显然还未满足,她一寸一寸地进犯更多的地方,自己倒也慷慨,不知什么时候滑落的衣襟献上了一个极美的削肩,上面是独属于山茶花妖的纹绣,活色伏在白玉之上生香,勾得霁雾忍不住攀上就是一口。 “噫。”冥兮小小吃痛,更多的是欢喜。 真是畅快啊,是无须顾忌的畅快。 此地此情此景,没有师祖和山神,没有霁雾和冥兮,只有孟浪的花妖和破戒的道士。 “这里真好看。”霁雾的指腹碰了碰冥兮肩膀的山茶。 那几朵花纹得生动,花瓣层层叠叠,欲盖弥彰,莫名引得人想去抵开花瓣探寻那香气的来源。 霁雾意识迷乱,早就无法自持,当然是选择顺从心念,当即凑上去掇弄。 冥兮身子一颤,绷紧一瞬后很快舒展,肆意享受霁雾的细嗅与缠磨。 两个人软在一起,衣衫松垮,乱蹭乱擦地搓捣,那一旁的山茶花树也与花妖系连着摇曳,掉下许许多多的山茶。 有粉的,有白的,但最多的是艳红的玫色。 霁雾手指上缠着不知道属于谁的丝带,扯了扯也不知带动了哪寸布料,眼前晃过一片莹白。 像是落花一样,轻飘飘地,却极美极雅,羞得霁雾侧过脸颊,眸里撞进另一抹艳,是朵半白半玫的十八学士。 她勾着花儿拾起,借着环过腰肢的动作把花放到了冥兮的腰窝,用了小小的力气掐弄。 冥兮受用,咛了一口娇生生的甜调子,叫得霁雾耳朵发痒,红得热灼。 骨肉匀称的玉白合在玄色道袍的裙摆两侧,拢着雪酮收紧,不让霁雾乱动。 只是收效甚微,两个人都在止不住地颤栗。 日头已然不那么晒了,堆叠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山茶花树的叶间斑驳交织在一起,像是刺在织锦上的烫金绣样。 那绣样本也简单,不过是四处点火一样,这里印一朵花,那里添几片叶。 只是到后来阳光打了斜,艳阳高照转为夕阳渐下,那太阳就像蜜饯一样倒在暖色的金汤霞彩之中,染了绯红的松软晚云被轻轻拨开,潺潺着把周遭的其他霞蔚也蒸得迷醉漉潮。 “唔,道长,您这道行不浅,不浅呢。”冥兮嘻嘻笑着。 “休得多话!”霁雾的声音都变得软了不少,干脆也回了一句,“你的花也开得很妙,越幽越香。” 暮阳终究是潜入了云中。 入了夜,却是山雨欲来的一夜,半点也不凉。 这天依然很热,热得人褪走了绸缎丝锦也散不走躁意,热得人张着口哑了嗓子,也透不过一口清明。 互相点火的两人缭乱得难再坚持,只想趋向那目之所及的风港,可那也没有风,乘不到凉,那儿起了火,烧得很旺,很旺。 靠不了岸的船晃得厉害,入了水越来越沉。 原来这般才叫水深火热,这果然很是危险。 飞蛾昏了头才会以身扑火,人也一样,醉了心念才止不住一次次地推涛作浪。 可谁在这时候还能找到理智呢,那甲板上早就漫上了白浪,耳边是趴在礁石上勾惹你撞上来的海妖吟唱,脚被海水推搡着蹬起,手也不自主地抓着桅杆不肯松开。 摇啊摇啊 冥兮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被摇醒了过来。 她像条死蛇一样半挂着身子懒懒散散,脑袋倒仰着在山茶树枝上垂下,展示着她线条优异的脖颈。 “小山茶,你——” “——我是桉树。”桑半醉就在树下喝酒,那树也是她摇的,“你躺着的这棵才是山茶,会开花的。” 她说罢抬起眸看了看冥兮。 树干挂人的景象实在是很难欣赏得惯,桑半醉左右看着这猫都觉得她像是被豹子咬残了往树上一拍的死肉,歪歪扭扭地,没点气力,感觉不到一丝生机。 还说是灵山神主呢,这灵山多蓬勃啊,灵山神主居然是这般无精打采,有气无力。 可谁又知道冥兮方才用了多少气力与霁雾盘缠得火热? “一棵叫小山茶的桉树不好嘛,多有意思。”冥兮不改,非要这么喊她,且已经喊了几百年。 现在她已经记起了一切,她有多少个老朋友,各自是什么脾气,叫个什么诨号,冥兮都记得。 当初在这灵山折下桑半醉的时候认错了树,当她是山茶栽在了南泠海岸,还邀功一样地去找那位生在南泠的老友炫耀,道是自己心灵手巧,北树南植也做得如此完美。 尔后几年过去,山茶没长出来,倒是生了桉树,冥兮也没有认错,反而就冲着桑半醉喊“小山茶”。 喊到桑半醉有了智识,喊到桑半醉化身为人,那南泠的老友可怜这小树丫半生都没个正名,一错再错,连忙借此想给桑半醉换个名字,让她摆脱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山茶”。 奈何,冥兮又给取了个桑半醉。 “是桑树,我认得。”那时候这梦兽笃定得很,南泠那位既不认识桉树也不认识桑树,只知道山茶有花,它必不是山茶。 故而桑半醉落了这个称谓。 她是被冥兮折来异地种下的,从小到大对自己都没有正确的认知,待化形多年以后在东方氏里学了知识,才知道她是桉树。 是桉树啊,不是美貌的山茶,也不是能吃能用的桑,而是“断子绝孙”的桉树。 “命苦。”桑半醉打了个呵欠,“我这一生哪一步走得对路了?全是乱套。” 东方氏企图让这桉树去恨冥兮的时候也告诉过她,灵山神主根本不在乎你是什么,那梦兽霸道,说你是什么,你就得是什么。 “不然怎么叫半醉呢?走两步,歪三步,能走就行,哪有对错。”冥兮翻身从树上下来,蹲在桑半醉跟前,让她添酒,“你跟人类混得久了么?在乎什么正道?能走就是道。” “神主大人,走正道不招雷劈。”桑半醉懒得给这猫斟酒,索性将酒壶推给她自己喝。 冥兮咽下一口桂花酿,“呜,好香,好酒。” “多喝些,这甜的酒我喝不惯,你把两壶都喝了。”桑半醉慢条斯理地整着自己繁复的衣摆,意有所指道,“喝醉了入梦去,梦里更甜。” “我才刚梦醒,可不想再梦了。”冥兮皱了皱鼻子。 再说她们两个本就在灵山梦庭里,冥兮进灵山之前甚至帮璇灵宗把东街那个法阵修好了,讲究一个莫挨本喵,我的山我自己守。 当然,归根结底是在给谁省事,谁知道。 只是这坏猫现在还要装死,做了“好事”非得往桑半醉身上赖,倒全了大祭司的好名声。东方氏至今还以为这棵树受了她们几百年的恩,是棵非常忠心的家养守护树。 “噢~哪有你的日之所思,哪就有梦。” 桑半醉没有点破,只是依着身后的山茶,随手拈了一朵把玩。 她知道冥兮不愿聊这个,便点到为止,又不着痕迹地把话题牵回自己身上,“有时候我真想过,要不要当一棵好树试试。你们都不来找我的那一段时间,村民们把我当祈愿树供着。” 因为被点了智识,桑半醉还没化形之前就长得枝繁叶茂,也有灵性,稍稍能感知些灵气起伏的,当然知道这棵树不简单。 东方氏近海住着,便把这桉树圈了起来,竖了块牌子,据为己有。 当然,也不光是嘴上宣誓主权罢了,她们倒也有帮桑半醉修理枝叶,施肥除虫,还给她供了些灵物,养得桑半醉愈发茁壮。 于是阴差阳错地,周围的几个村子开始到桉树这里祭拜,更是再度加速了桑半醉的修炼。 尔后她学了冥兮的梦术,也学了东方氏的梦阵,故而在村民眼里便是能掐会算,能看到她们不知道的事。 桉树的地位因此越涨越高。 “我知道啊,我知道你一个树也是过得不错的我只是没找你玩而已,我去看过你的。”冥兮笑着。 她那位老友没了以后,海岸就是块伤心的地方,桑半醉不走,甚至不化形了,而冥兮则走得远远的,但偶尔回去,只是不愿久留。 每种生灵都有自己应对难过的方式。 “我的叶子有毒,她们却带回去做了糕点。”桑半醉说着笑个不停,“然后全村都生不出孩子。” 冥兮也笑,“太损了。” “才不损呢,那个时候是我修为涨得最快的时候。”桑半醉没止住笑,“说明我做得对,我给的是福报。” 冥兮拍腿,“是福报啊,那村子后来不是成了南泠著名长寿村?” “是的,是的。”但桑半醉却摇了摇头,“我不晓得这世间究竟有没有天道,它怎么不来劈我,反而劈了你?” 冥兮笑得累了,干脆躺下,“也不是劈我,是劈了我的同心契。” 那日天雷昭昭,劈的确实是冥兮所在的地方,只不过冥兮拿她与霁雾的同心契挡了一下。 “了不起,这同心契竟然这么坚硬。”桑半醉抬手鼓掌。 “那可不,人心碎了,人碎了,情都不会碎——” “——因为。”两个人异口同声,“情比金坚。” 又是一阵肆意狂放的笑,笑得整个梦庭空谷回响。 “你真不回去看看霁雾?”桑半醉往身侧摸了摸,几个酒壶都空了。 梦庭没有她的红衣侍女,大祭司摆谱摆惯了,还是有点不适应的。 “看了。”冥兮没有遮掩,“跟许久之前去南泠看你一样,看过了,只是没说话,也没多留。” 想了就看了,不愿伤心,就没见面。 一样的,当然是一样的。 “才不一样,你少来攀扯我,我与你没有招雷劈的孽缘。”桑半醉摇摇摆摆站起身来,“她当你死了,都要疯了,你还去看她。” “她疯她的,我看我的。”冥兮歪歪脑袋。 她现在不是小猫了,她是大梦兽冥兮,她想见谁就见谁,但不代表冥兮不生气了。 冥兮生气的,所以不跟霁雾好了,但没办法马上放下,便去看了一两次,若是不小心梦见了,就纵欢享乐,又不丢人。 再说霁雾哪有发疯,她只是不清醒而已,居然去了后山那个臭药谷,在里头采采这个晒晒那个,弄得一身的味道,冥兮下次不去了。 定不去了! 桑半醉暗笑,不想听冥兮狡辩什么,只道:“乏了,回去了。” 冥兮不动,还躺着看太阳下山,“噫噫噫,这几日怎么那么爱回家?树屋藏娇了不成,哪天给我送一些?” “藏了,不过可不甜,不和你的口味。”桑半醉指了指空酒壶,“这里的不甜我喝完了,你把甜的喝了,我给你送?” “还当真有?”冥兮眼皮都不抬,“快来快来,我等着。” “唉。”大祭司晃着一身的铃铛走下小坡,头也不回,只听她边走边唱着西潭人的民谣。 “爱意是头骨里钉子。” “是脚踝上的铃铛。” “是闻着就醉的酒酿。” “是游入心脏的针。” 大祭司唱着小调走回了她在梦庭的住处。 这整一块都是灵山梦兽的地盘,冥兮随手画了一圈桉树林送给了桑半醉,桑半醉安心收下,半点也没想着推辞。 她应得的,为了让那家伙回来,她做了那么多缺德事,虽然身为一棵树,桑半醉本来也没什么道德感,但左右是牵扯了不少无辜,就比如 “桑半醉!” 就比如眼前的妖蛟,绡汐玥。 这条鱼非常坚韧,血都快被放干净了,居然没死,难为她每夜对月修炼,倒也算有建树。 那霁雾师祖说得没错,这一只蛟身上的蛟龙血还挺纯的,也就比她母亲差一点。 但她修炼得比她母亲刻苦,而且非常懂得自身需要的是什么,绡汐玥知道短时间内无法精进太多,于是全心修的是保命的技艺,是以待桑半醉回阵中收拾残局的时候,她还有一息尚存。 本是一个巴掌就能把她送走,桑半醉反而舍不得了,便给了颗药,又抢回了她半条命。 不是怜香惜玉,纯粹是大祭司恶趣味起来了,想知道为了报仇这妖蛟能撑多久,能忍多少。 “我这歌你也听过吧,西潭民谣,你应该听了好几年的。”桑半醉换下一身华服,套了件简单的姜黄色丝袍,“你说,我给你头骨上打钉子好,还是在你脚踝系一个铃铛?” “你混蛋!”绡汐玥骂。 “我是树,不是蛋。”桑半醉站得笔直,“请尊重我的种族,就像我尊重你一样,小鬼蛟。” “我不是鬼蛟!” “抱歉啊,你是呢,你如今跟我一样,就半条命吊着,不当鬼的话,就没命了哟。” 桑半醉又是那副只有嘴角在笑的诡异模样,随手摘了一个铃铛抛在掌中玩乐,“你这赶尸的铃铛只有死了才能听,摇给我听不是正好吗?” 她说着把绡汐玥的脚捏着抬起,“就选铃铛吧。” 绡汐玥瞪红了眼:“滚,别碰我!” “噢噢噢,你拿什么对我嚷这么大声?你整条鱼都在我掌心,你的血我要拿来祭阵,你的肉” 【作者有话说】 重见光明!我回来了!—— 44,请问彼此的关系是公开的吗? 喵:现在是了,之前秘密了很久噢。 祖:嗯。 45 第45章 ◎南泠诡话◎ 桑半醉的指腹擦过绡汐玥的玉臂,不轻不重地来了一口。 妖蛟吃痛,浑身发抖。 “就这样便怕了?呵。”桑半醉冷笑,“亏你还要报仇呢,还上赶着献舞,要做我的新人。” “恭喜你啊,得偿所愿呢。” 大祭司抬起一个手指,点了点绡汐玥身上华贵的装服。 蛟妖被穿了一整套的冥婚礼饰,衣服是暗红的底调,款式不太像是寻常喜袍,只乍一看的时候还能觉得入眼。那满头的珠花和步摇也一样,金闪闪的装作喜庆模样,却禁不起打量。 “你杀了我,杀了我罢了!”妖蛟难以忍受,满脸憔悴。 她的发髻两边还勾扯着摇摇欲坠的凤凰步摇,金色的镂空雕花衬托着大个的珍珠,一个还在,一个早就不知所踪。 垂下来的坠子每晃一下都打在绡汐玥的脸庞,磨得她双颊发红。 绡汐玥天生气血不足,蛟龙一族的血脉太过矜贵,绡汐玥半妖之躯承接不起,又没办法好好供养自己,躲在西潭日日苦修也过于损耗,常年是一副苍白面孔。 如今却罕见地有了点绯色趴在双颊,当真讽刺。 太憋屈了,她怎么落得这般田地,仇人在前却无法手刃,反而受她桎梏,太憋屈了! “就这点承受能力,居然还要行刺我。”桑半醉笑,“你的计划是如何来着?献舞当我的新人,与我入了洞房,骗我喝下毒酒,再借汐华杀我?” 妖蛟不答,如今一切计划都已落空,何必再提。 到底是想得太简单了,这大祭司哪里是她一个妖蛟能算计的。 整个东方氏都被桑半醉算计了,绡汐玥又怎么可能算得过她? 她是祭司啊,被许许多多人用愿力供奉的祭司啊,与其说她是半鬼,还不如承认她已经算是半仙了。 “笨啊,笨,爱恨情仇各有各的笨。”桑半醉评价着,掐住妖蛟的下巴凑近了看她,“你长得很好,身段也很不错,当日的舞虽算不得精妙,倒也跳得很有气势,我其实是喜欢的。” 大祭司说着还碰了碰绡汐玥眉心的黑色花钿,这里的样式并非用什么胭脂点成,而是以阴气凝成。 妖蛟整张脸的妆容都是这般的风格,略沾着喜气的暗红,还佐了满头的金,但却处处透着森森的鬼气。 吓人,但很讨鬼喜欢。 “不过你身上海鲜味太重了,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我也是大发慈悲,勉强选你当了这新人,你怎么还不高兴?” 桑半醉问着话,抬手帮绡汐玥拍了拍华服上的褶子。 妖蛟每被她碰一下都胆战心惊,桑半醉却偏要动手,“如何?还有哪里不满意的?我没喝你的毒酒对吗?没关系的,你我可以重新开始。” 她竟然能把这句话说得万般深情,末了又来上一句,“你再试试,杀我一杀?” 桑半醉说罢抓起一旁的酒壶,自己喝了几口,又给绡汐玥灌了一杯,“没有南泠海水,毕竟这里是灵山梦庭。” “南泠妖孽,不得造次。” 这半鬼每说一句,绡汐玥就若剜心刮骨一般疼上一瞬,莫名应了大祭司口中的唱词。 像是游向心脏的针。 “你到底要干什么!”妖蛟咬牙,眼底翻起不甘,又想着现在自己这副狼狈模样,实在太过没有尊严。 她低下头企图用长发掩盖难堪,桑半醉却偏不让她这样。 大祭司非常轻柔地帮妖蛟整理好了掉下来的乱发,用长指一一梳得顺畅,勾在绡汐玥的耳后,露出了她染红的脸颊和同样发烫的耳朵。 “这头发不错。”桑半醉给予真挚评价。 妖蛟有一头海藻一样的绿色长发,她看起来像是桑半醉跟冥兮认识的那位南泠故人。 只是桑半醉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半分是与故人相谈的殷切,“以后你没有用了,我可以留下你的头和头发,拿来置放我的首饰。” 绡汐玥背脊乍凉。 她知道对方绝对能做到,西潭之所以总被觉得蛮荒,缘由也是因为那里的百姓崇尚用各种方式存下亲人朋友的尸体。 甚至是控尸起舞,以尸为妻,亦或是酿尸食尸。 月上树梢,桉树林里静谧无风,却冷得骇人。 树影像是鬼爪一样印在四周,明明桎梏着自己的只有桑半醉一个,绡汐玥却像是被整一片深林埋在中心,连呼吸都很困难。 她耳后的蛟腮紧张地一张一合,完全控制不住,昭昭然展示着她的局促与不安。 绡汐玥尝试着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她在本能地害怕。 “说什么?嗯?”桑半醉捏住她的下巴让她仰头,“说吧,要不然就唱?” “我知道你们妖蛟能歌善舞,我见过你的舞了,还没听你唱过歌。” 她又开始哼那个西潭民谣的调子,这一次桑半醉是边唱便笑,还牵起了绡汐玥的手,要对方与自己共舞。 桑半醉的身量不算多高,穿着鞋的时候与那山神赤脚差不多,现在看着却压迫得很。 不过是拉了一下绡汐玥的手而已,妖蛟却觉得自己已是锁链加身,无处遁逃。 大祭司的影子被月色拉得很长,与身后的桉树□□织在一起,仿佛是一体那么庞大,困住了绡汐玥慢慢收紧。 她难以呼吸,冷汗直下,把脸上的妆洗得斑驳。 “唔,多好看啊,我有些兴趣了。”桑半醉反而喜欢,“不过我来找你可不是享乐纵意的,我是来找你帮个忙的,小鬼蛟。” “我嘛,有个朋友。”桑半醉说着垂眸笑笑,“她头骨里有根钉子。” 她一边说,一边抽起绡汐玥那些操控尸体的荧光丝线,绕着妖蛟的指头缠了几圈,“那个钉子几年前坏掉了,她们以为是火淬坏了,还拿水镇着,说是缓解。” “殊不知这个钉子本就是被水冻坏的,要缓解唯有借火。” 桑半醉冷冷地笑了,又拨了拨丝线上的铃铛,“嗯?不好笑吗?你怎么不跟着笑?” “”绡汐玥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 妖蛟只是本能地害怕,却根本没有反制的能力。 冥婚的喜服方才被她挣扎几番后敞开了一点点,显出一双玉嫩点缀着漂亮的蛟鳞,满布着从脚踝铺到了最上端的高起,被暗红色的华服遮掩住,若隐若现。 憋屈感又附上羞耻,难受得妖蛟颤栗不已。 桑半醉却向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她是棵树,审美根本不在人类范畴,旁的会动的族类,无论是妖还是怪,她也都看不上。 绡汐玥这副模样,也不过是引她看两眼寻个乐,远不到要她怜惜的地步。 她若不是为了行事方便,还是更乐意待在海边当一棵树,连动两下都得靠风咕踊,根本就不必使劲*。 “唉呀呀,你不要怕成这样,搞得我好像很恶趣。”桑半醉摇了摇头,“我很朗月清风的好吗?南泠的村民都说我是祥瑞,西潭的百姓也都觉得我灵验,我很受爱戴的。” “呸!”绡汐玥强撑起精神,一来劲就呛,完全不知道服软。 反正大祭司也不吃服软那套,她自顾自说着安排,“我不仅很正直,还非常热心,你可千万别怕,我不过是要拿你消遣而已,顺便取你的点子用一用,帮帮我的老友。” “你先前在合卺酒里放了泠水,我很受启发,就把你的蛟龙血也加到了酒里。说来你们蛟也真是的,怎么连血也一股子鱼腥味,白白浪费我那么多桂花遮掩。” “那桂花树都说我说我什么来着,啊,强取豪夺!” “也不知哪里学的这个词。” 大祭司说着退了一步,振臂一展,“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让我看看小猫咪醉倒了没有” 醉倒了,小猫咪已经醉倒了。 掉落的山茶花埋了她一身,冥兮懒懒散散地躺在树下,一动不动。 她喝了桑半醉给的两壶桂花酿,鼻尖的甜味散开之后,很快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 海的味道。 失忆的冥兮不知道那种清新自由的味道是属于大海,但恢复记忆的灵山神主知道,那不光是海的味道,还夹杂着南泠蛟龙族的味道。 所以绡汐玥身上也有一点。 霁雾因为这几年来都用泠水修复灵府,故而也沾上了。 冥兮闻了闻,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躺着,她不是闻到了海,而是一瞬来到了海。 这是南泠海岸,是她栽下桑半醉的地方。 冥兮正躺在桉树后面的小坡上,前面是好几个正在祭拜桉树的人,穿得很是讲究,袖口和衣摆都有暗纹,是东方氏的家徽。 领头的那个老人家冥兮认得,是许久许久之前东方一族的长老,也是现在这一代长老的太祖母,东方山岚。 几个人用方言说着什么。最后又朝着桉树微了微身才走。 冥兮等着众人散了,才慢吞吞地踱过去跟桑半醉搭话。 “做什么这么有兴致,还故地重游了?”冥兮扭头看了看海,又改口道,“不对,我以为你是做梦的,原来你是梦里的。” 冥兮入了幻境,是在梦里,但不是桑半醉的梦里。 方才她以为这桉树与她一样是入梦者,现在稍微看清楚些,原来不是。 这里的桑半醉是梦里的一个组成,与那东方山岚一样,是许久许久之前的桑半醉。 果然,那小桉树被冥兮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你去看了么,找到小元了吗?” 她问的是两人共同的好友,蛟龙元泠。 元泠失踪好几天了。 那蛟龙每个月都与冥兮约好了在岸边聚着,这一次却爽约了。 冥兮摇了摇头。 “平日里她也来的,但都是早上,可是这一次已经连着几天没见到了。”桉树很是担心,“你找人问了吗?她平常提过玩得好的东方氏?那个叫什么霁晨还是霁雾的?” “嗯。”冥兮应付一声。 几百年前的她在赴约日等不到元泠,当即就去了东方氏的宅子找人,因为数百年前蛟龙族衰亡,颓势不可挽回,蛟龙王把唯一的公主托孤给了海边的东方氏,元泠就住在那。 也死在那。 这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但梦里的桑半醉还不知道好友元泠的下场。 “我等一下会再来找你。”冥兮只是摇头,她知道入夜之后,在那一天去了府中寻不见人的冥兮会来见这桉树。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梦,在这个时间点? 冥兮能改变什么,元泠此时已经没命了,作为早就经历过这一段的人,冥兮不理解。 梦里的桑半醉没看出眼前的冥兮并非当时的冥兮,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她当然猜不到元泠的遭遇,小蛟龙在当时已经是世上最后一条纯血蛟龙,一直由东方氏精心养着,集万千宠爱与一身,能发生什么? 冥兮不愿再难受一次,匆匆离开。 她丝毫不怀疑自己被引入梦境的原因必定是那桂花酿,而做局的当然是桑半醉,可是那桉树到底要干什么,冥兮却不懂。 元泠怎么死的她俩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还有谁想知道呢? 莫非,是霁雾吗? 不愿再提的名字跳了出来,冥兮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东方氏家宅的后院。 这地方无论什么时候来,都叫冥兮不喜欢。 太正规了。 东方氏宅院的风格很好,古朴简约,也不晦涩,作为正道模范也不算压抑,只是太正规了。 很对称,而冥兮向来不喜欢对称。 她懒得多待,既然来了就再去看看霁雾,这地方她想看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个而已。 是看,不是见,她才不见霁雾,冥兮还生气呢! 是桑半醉非要扯她入此梦境的,她自己并没有想在梦里找霁雾的念头,分开便分开了嘛,坦荡荡,彻底底。 “是谁!”年少的霁雾非常警觉,冥兮才刚扒到她窗沿,她便知晓了。 冥兮本就没打算惊扰她,转身跳上屋顶。 霁雾的动作很快,追出来的时候也直接上了屋顶,显然是预判了冥兮跑路的流程。 师祖大人穿了一身翠绿色,利落且优雅,像是柳枝被风吹起,拨过湖面一样的月色,立在了黑色的瓦片上,神采英拔,眉目如画。 “你!”她愣了一下,神情略带惊愕,不如后来沉稳,但已颇有大家风范。 霁雾这个时候不过寻常年纪而已,因为自小天资很高,被族人簇拥着成长,所以很早就是这副清冷模样。 带点傲气,沾些疏离,不是很愿意搭理人。 “我。”冥兮懒懒应一声。 她这会子也不想与霁雾说话。 几百年前冥兮去找元泠下落的时候曾见过霁雾,但具体是哪一天她已经忘了,冥兮只知道当时的霁雾并不是很友好。 显然,此时此刻在梦里的霁雾,亦非好相与的性子。 她手里没有拿剑,直起一股迅风袭来。 冥兮当然不想与霁雾交手,侧身一躲就要遁走,却没想耳后追来一声,“冥兮!” 并不是少年清脆意气的声音,而是 冥兮一瞬晃神,差点撞进一旁的梦阵旋涡。 她定下脚步往里面看去,是隔着一寸画纱的虚影在对面唤她,“冥兮吾妻,你走神了。” 荒唐,太荒唐了,这梦竟然连着梦阵? 冥兮现在记忆不缺,虽说修为糟了雷劈,无法恢复完全,但也已然有了八成,无论是什么梦术手段,在她眼里不过是小小把戏。 就像是这个梦阵。 可这里怎么会有这东西呢,冥兮在自家梦庭,她此时身处的是个带着点回忆的残梦,由人的记忆和执念组成,与真实事件的相符程度在七八成左右。 无论这个梦的主人是谁,都是因为被桑半醉引入,才叫冥兮进了此地。 因为对老友全然信服,冥兮并不觉得此梦危险,所以才没干涉梦中发展。 但梦阵就不一样了。 梦阵可以全是虚妄,没有半点真实,它不需要梦主,也不属于谁,它只针对谁。 例如眼前在此梦中形成旋涡的这个,便是针对冥兮的。 这东西困了她八年,她当然瞥一眼就能察觉到那熟悉的排布。 当初霁雾险些要了冥兮的命,尔后将她封入此阵,东方氏借蛟龙血镇她,联合族内数百精英以八个梦境叠加,设下了这个大梦局。 她们粗算着这个梦阵怎么也能限制冥兮七八百年,却不料灵山神主八年就把八个梦都破了。 当然,这里面有一半是桑半醉的功劳,不是大祭司在阵中早早做了干涉的话,冥兮大概还要花一倍时间苏醒。 但她现在已经出来了啊,为何还要引她再入阵中?那里面全是虚妄与幻想,可没有半点真相,骗骗失忆且无聊的冥兮也就罢了,对如今的灵山神主没有半点诱惑。 没有,真的没有。 冥兮止不住又往那旋涡看了一眼。 画纱后面是梦造的霁雾,她当然知道,只是依然觉得招惹。 香绸挂在她两条莹白的臂膀上,被风吹起来一些,越过了画纱探到了这边,迎向冥兮像是在问,“怎么不来?” 怎么不来?来不了啊,我该走了,冥兮抗拒地退开。 没记错的话,这是梦阵的第三层,梦里的霁雾是位画师,而冥兮则是她的画卷妖灵。 冥兮对阵中的八个梦境都熟络得很,里面全是关于她与霁雾妻妻生活的美梦,与话本比着丝毫不差,有趣得很,也香艳得很。 哪是现在能进去的? 就算冥兮笃定自己如今的能力必能来去自如,那也是她做得到来去自如罢了 她想吗?她怕自己去了就不想走了。 梦兽强迫自己断开回忆,这可是东方氏的梦阵啊。 东方氏的长老能猜到冥兮总归会醒,所以非常有预见性地准备了她与霁雾是一对同心伴侣的幻象,企图让冥兮睁眼的时候信服自己与师祖大人是非一般的关系。 她们成功了,只是她们的成功和这个梦阵一样短暂。 冥兮不屑地冷哼一声,对面旋身又来的少年霁雾看不惯她一脸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模样,怒起又是一袭风术卷来。 是很有气势的攻击,冥兮挑了挑眉,正面接招、正面化解,也算给足了霁雾面子。 “你这猫妖到底哪来的,元泠失踪与你有没有关系?”霁雾肃着神情问她,双目发红。 她很聪明,也算得上冷静,所以其实应该料到了元泠的下场,只是不愿相信也不敢求证罢了。 “噢,这么说来我们见过了是吧”冥兮根据对方的话,判断早些时候梦里的冥兮已经找过霁雾了。 寄养在东方氏的元泠有一些同龄的伙伴,其中霁雾也算一个,只不过霁雾不喜欢出门,所以每次元泠去海边玩,霁雾都没跟着。 冥兮认识其中几个来过海边的,但与霁雾没有见过,所以一开始去找元泠的时候并没有冲着霁雾直去。 只是后来着急了,当然是每个人都要问,而且问得很不客气。 那时候的冥兮年纪也不大,嚣张又张扬,变成猫扑进窗后直接踩在了霁雾的桌案上,把她刚写好的功课踢得很乱,还连化成人样都懒得,张口就问,“元泠在哪?” 彼时元泠早就遇害,霁雾也在找她,三两句没对上频率的两个人直接就打上了,所以冥兮方才刚在霁雾窗口看了一眼,便被她碾了这么多招。 记仇呢,小孩脾气,哼。 冥兮才懒得计较:“元泠没了。” “竖子胡言!”霁雾果然不信,以冰筑剑,一跃而起。 “虽然是在梦里,但我还是希望你知道真相的,毕竟被人骗的滋味可不好。”冥兮摇了摇头,意有所指,“你的小伙伴早在三日前就没了,不管你信不信,动手的是你最最敬重的长老婆婆。” 东方山岚不止是那时候的族长,还是霁雾的师尊,霁雾当然非常敬重这个人。 也是这个人力保霁雾在族内的地位,许她最好的待遇,让她有最佳的修炼环境,最高规格的吃穿用度。 东方霁雾是东方一族的希望嘛,整个族群待霁雾都很好,山岚婆婆尤其好。 “住口!”小霁雾和如今的霁雾没什么两样,在骂人这一块的语言能力十分匮乏。 亦或是说,她根本不会骂人,只会三两句斥责,要人闭嘴而已。 反正也鲜少有人敢在霁雾面前多嘴。 但谁叫冥兮就是敢呢,她不仅敢,她还要踩霁雾痛处,“噢噢噢,我且问你,婆婆昨日是不是给你吃了味道很怪的一餐?” 霁雾神色一凛。 冥兮正要往下继续,却忽然觉得心上很堵。 【作者有话说】 45,请问比起现世,会更喜欢在梦里吗? 喵:我是的,梦庭有趣,还没人! 祖:嗯。 喵:嗯? 祖:怎么了,我也喜欢有趣没人的地方。 46 第46章 ◎南泠诡话◎ 冥兮很不好受。 这种滋味有些奇怪,不像是失去好友那般的难受,也不是疼了伤了的痛感,就是心上堵得慌。 为什么啊,她还没说出真相呢,冥兮不是最喜欢向被蒙蔽者说出真相,再看她们难以接受又癫又狂的样子吗? 梦兽看热闹不嫌事大,伤人心专挑最痛的地方,何以偏偏到了霁雾这里,临门一嘴的事,倒是堵得慌,舍不得了。 让桑半醉看了岂不是要被那坏树笑死! 哼,果然霁雾见不得,不管大霁雾还是小霁雾,都见不得! 小霁雾却不知道对面的“猫妖”在纠结什么,她只是凛着神色,没有回答冥兮的问题,又垂眸思索了一瞬,很快就恢复清冷。 冥兮却在这一霎软了心,“算了,就是在梦里我也说不出口,霁雾。” 她本想吊儿郎当地把真相告知小霁雾,并装作不知道做这个梦的是如今的大霁雾。 是现在就待在药谷里把自己熏得臭烘烘的师祖霁雾。 是哄了冥兮给自己当守护兽又把她推离的大骗子霁雾。 霁雾是梦主,她想要元泠当年遇害的真相,但她无法问任何人。 而冥兮刚好知道真相,又刚好被桑半醉推进了这个梦。 真巧。 先前在西潭得知东方空谷的死因蹊跷,让霁雾终于察觉了东方氏一直以来都在诓骗自己,但查清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切早就过去了,冥兮从来是当场报仇,找不到元泠的那一日过后,冥兮核实了情况,稍稍转了一圈,就把整个东方氏连宅子带人都烧干净了。 东方山岚自然也没被放过。 所以元泠的仇早已经报了,也是因为这个,东方氏才那么恨灵山神主,霁雾知道这个有什么意义。 难道还要给冥兮杀自己族人找一个合理的缘由吗? 冥兮不需要。 就是她杀的,她故意的,重来一次也还这么烧,甚至在梦里亦可。 “不许叫我名字!”少年霁雾咬牙,“你这猫妖,根本不知道什么,少神神道道地胡扯!元泠没死,她许是出海去了,她喜欢出海。” “她死了,你知道的,霁雾,她死得很惨,我八年前若不与你结契,大概也会死得那么惨。”冥兮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不记得你我入纪芳梦呓的时候听的那个异闻吗?” 小霁雾当然不认识纪芳,“你休想妖言惑吾,待我把你抓了回去,看师尊如何处置!” 小师祖旋身又上,身法轻盈,这一次好像已经摸清楚了冥兮避开攻击的习惯,竟能在出击的同时丢出一个法阵防住冥兮借力。 果然是天才,冥兮抬指破阵,故意照着原来的动作,慢悠悠地躲过这一击。 “无耻!”霁雾知道冥兮这么做只能是在嘲讽自己,笑她实力不济。 预判对了又怎么样,她降速了都照样破招。 “到底是谁无耻啊,传闻那灵山神主被分了九九八十一快,予了天下修仙门派共享。”冥兮念着那日在纪芳呓梦里的小流言,“你们姓东方的,下手从来就这么狠,对吧?” 不管是杀人还是诛心,都是利落干脆,怪不得要修无情无欲的“正身”之道,东方氏的做派,不是常人的心性可以承受。 这么论着,东方山岚实是个非常合格的东方氏家主,而霁雾若不是因为冥兮把东方山岚杀了,还一直受她教导的话,很难说不会成为第二个山岚婆婆。 正身,清欲,淡薄,静气。 胸怀天下。 “你在说什么浮词诡话,灵山神主是神兽,不是用来吃的。”梦里的小霁雾当然听不懂什么九九八十一块的异闻,但她知道不管是梦兽还是蛟龙,都不是人类的食物。 相反,指不定她们还要吃人呢。 但她不懂,梦外的霁雾肯定懂。 只是霁雾如今与冥兮已经不是结契关系,她没有梦兽的能力,掌控不了梦中的自己,甚至不确定醒来以后,这梦中发生过的对话她能记住多少。 但冥兮可以,并且冥兮必定不会让霁雾记住自己来过梦境,不然岂不是白死一场。 既然打定了主意让霁雾记不得,那冥兮现在说了真相倒也就无妨了,“我在说,你最最敬重的山岚师尊杀了元泠,杀了蛟龙王托孤给东方氏的龙宫公主,杀了世间最后的一只蛟龙。” “而你,东方霁雾,你因为你师尊歹毒的所作所为,吃了你的好朋友,元泠。” 整个梦景开始晃动,东方氏的宅子开始发虚扭曲,摇摇欲坠。 “你住口!住口!胡诌八扯,信口雌黄的妖孽!”霁雾瞪着发红的双眸,却没有办法反驳冥兮。 因为她昨日确实吃了味道很怪的一餐。 只是谁能接受自己把同窗友人吃了的事实? 小霁雾不可以,恐怕大霁雾也难以接受。 东方山岚的所作所为泯灭人性,但不过是对与元泠有交情的寥寥数人而已,她将蛟龙分食各个修仙世家的事,在当时可谓是大受称赞。 只是她死得太惨,也太快,所以日后谁也不敢再提自己吃过蛟龙肉。 杀了蛟龙的东方氏被灵山神主一把梦火烧灭了半族,若非近着南泠,且族中有不少人用汐华修炼,恐怕连半族都不会剩下。 族长东方山岚更是被做成了凉菜,用泠水冰着,由冥兮亲自装在食盒子里,每一夜随机光临一个修仙世家,敲响她们不管怎么隐蔽怎么封锁都无济于事的大门,邀她们接受灵山神主的赠礼。 “你们一家分食她,或者我来分食你们一家,选一个吧。” 有“勇敢”拒绝的吗? 有几个,被冥兮抬抬手指抹一抹,又没有了,就当她们选了后者。 这也是霁雾觉得冥兮该杀的缘故,这梦兽迁怒起来顾不上谁人无辜,做什么都要清场了才过瘾,于师祖大人眼里,该杀。 “若不是我反杀一招,你也会把我分了吃了,不是吗?”冥兮冷冷看着周遭崩塌的一切,以及早在崩溃边缘的小霁雾。 “你们想对我做的事,在杀元泠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甚至元泠喜欢去海边,也是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的。” “你们知道我们每个月都见面。” “你们知道元泠不来,我就会去找。” 东方氏用元泠钓着冥兮常来南泠,世间最后一只蛟龙和世间唯一一只梦兽,互相合得来也很顺理成章。 就像多年之后她们用性格相近的东方空谷钓着冥兮一样。 灵山到底是份大大的诱惑,已经通过吃下蛟龙元泠心头之血的东方氏,享受到了整片南泠大海之汐华的东方氏,又怎么可能放过冥兮。 元泠、空谷,然后是霁雾,她们试了一次又一次,师祖大人不过是东方氏的“换汤不换药”而已。 这个真相没什么好知道的,为什么要知道。 “你看,很难过吧,所以别追了,别再梦了,霁雾。”冥兮摇了摇头,手指一点就叫小霁雾原地倒下,昏昏睡去。 大霁雾自然也随之掉出了梦境,待会儿不管怎么醒来,都不会记得梦里发生的一切。 几百年前东方山岚予她的那餐味道很怪的晚饭,就当是她与长老婆婆最后的美好回忆,一直留着便好了。 撕破干嘛。 谁都要被骗几次的。 冥兮双手一合,出梦前再一次点了把火,把东方氏的家宅重新烧了一次。 噢噢噢,果然这破房子无论什么时候,都只有着了火才让冥兮看着多少顺眼些。 “唉呀呀,哪来的小气猫儿啊,还说放下了,不必追着问呢,你倒是别追着烧啊。”梦外的山茶花树下,桑半醉盘着腿打坐,眼都不睁地调笑一句。 “就你豁达?东方氏都快被你吃干抹净了,你也没少坑她们。”冥兮还是平躺着的姿势,贴着草地伸了个懒腰,抖落不少堆在身上的山茶。 她们两人的复仇方式带着非常明显的个人风格,一个快刀清场,一个钝刀凌迟。 “我不过是看师祖大人这几日苦得让人心疼,出手帮了一帮罢了,谁知你这么狠心,竟不叫人家知道真相,还连梦阵也不进去,当真是枣也不给,巴掌也不给。” “因为我死了,死得彻彻底底。”冥兮打着呵欠,“反正世间八年前就以为灵山神主不在了,不如让她们再误会些日子,等到谁人都觉着日子终得安稳了,我再出去闹。” 大祭司半睁开眼,看着冥兮摇头,“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那你呢?安好心了?做这些梦来膈应我。”冥兮白她一眼。 “谁做梦了?我只是棵树而已,我可不会做梦,我不过是喜欢看你们演戏,像演话本一样,怪趣味的。” “恶趣味。”冥兮也学她摇了摇头,却不着急起身。 着急是对自己能力和意志的不信任。 冥兮很坚定,她对霁雾的心思已经死得很彻底了,不会再搭理她了。 哼哼! 桑半醉可不信,“是,你不恶趣味,你纯恶。” “少来,我灵山神主在西潭风评不比你差。”冥兮还考虑梦庭待烦了以后,去西潭寻些乐呢。 “要说风评,谁又比得过东方氏大义?”桑半醉笑着,“你那日借天雷遁走,没有对一众修仙人士出手,是不是因为霁雾?” “噢。” 就因为留了活口,现在那场风沙大作的天雷,又被东方氏说成她们清杀神主余党,阻止妖邪复活梦兽的大功一件。 “没想到你还挺心软的。”桑半醉揶揄。 “不是心软,不高兴了就打,过了就过了。”冥兮抓了几朵山茶在手上抛着玩,“我那日是因为霁雾在,不想她为难,也不想她看着自己的家人和宗派死在我手上,故而没碰那群傻子。” 冥兮大大方方地承认,“怎么了,我乐意啊,她们要杀我,而我原谅了。” 朋友的仇一定要报,但针对自己的,冥兮不是很有所谓,左右一群吠叫的小狗而已,谁跟小狗计较。 “那霁雾呢?偏是霁雾要杀你,你不原谅?” 冥兮噎住,尔后又争,“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只是心死了,不乐意与她好了,她总会再让我难受的,我不想再难受了。” 多简单的事,怎么总问。 冥兮翻了个白眼,瞪了瞪桑半醉,“少自以为是撮合我们,下次还诱我入梦,小心我炸了你的阵。” “噢噢噢,我很害怕,我太害怕了。”桑半醉十分敷衍地装出一副夸张的神情,“是,你心死了,不乐意与她好了,我信我信,但我也知道你不可能舍得她被继续算计。” 冥兮挑起一边黄色的眉毛,用蓝色的眸子睨她,“算计什么?” “算计一生。”桑半醉欣赏不来冥兮的异色打扮,揪了个花瓣直接往她眼皮上贴,“霁雾飞升得道,大半是靠自己天分,但也有东方氏托举的功劳,她道德感太高,心里觉得应该报答,所以这数百年族里要什么,说什么,霁雾都听,都信。” “却不愿再姓东方?”冥兮笑了。 “你也能看出来不是?师祖大人心底对自家不是没有不满和怀疑,只是东方山岚于她意义重大,她自小失去母亲,是族中长辈照顾着长大的,当然感恩。” 遑论族中长辈大多都在她少时死于梦火,其中东方山岚死得最最凄惨,自然是霁雾割舍不下的心结。 “就这样,她还能说出不讨厌你这几个字,其实格局很大了。”在这一处上,桑半醉还是很佩服霁雾的。 “她只是正身之道学得好而已。”冥兮懒洋洋地回应,“我还没怪她吃了元泠呢。” 失忆的冥兮只知道霁雾是自己的结契妻子,可现在的冥兮纵是还喜欢她,又这么可能忘了她们之间还有那么多的鸿沟呢。 所以不再见才是对的。 见了就难过。 “你别再留着那个梦阵。”冥兮不愿跟桑半醉再聊霁雾,“有什么意义么,做得也不怎么精巧。” “还不精巧?”桑半醉嗤之以鼻,“别太狂妄,你这个猫耽误了多少年在里头,敢说现在想起来不念着?不牵挂了?” “当然不。”冥兮吐了吐舌。 她要做什么梦没有,要什么美人妻子没有,这几日在梦庭有多逍遥快活,为什么还要去阵里找乐子,无聊。 “喲,果然是妻妻啊,愈发像了,以前的你从不嘴硬的。”桑半醉笑得更欢了。 小猫咪以前可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家伙,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心情,也从未避讳过自己的任何弱点。 怕海水啊,怕苦味之类的,她都大方承认,喜欢什么东西,会被什么事情轻松引诱,她也不回避。 怎么单是霁雾的事,她都怕到要假死逃了,还不让人说呢。 好笑,桑半醉笑个不停。 “我这叫心冷了,才不是嘴硬,是不想提。”冥兮翻了个身趴在地上,随手揪了个细长的草条子绕在指头,“她不想与我好,我也不与她好,我们达成共识了。” “行行行。”桑半醉敷衍着点头,“那我就不多余管了,任谁发疯谁难过呢,与我何干。” “本就与你何干。”冥兮再次拾起山茶丢她,“快把那梦阵处理掉,回头别” “别怎么?”桑半醉接住了飞来的山茶,“别怎么?别叫谁不小心卷进去?” 冥兮不答,又睨她一眼。 “我的老友,东方氏那时候弄那么大阵仗,制住你的后招就是这个梦阵,哪是我不处理,我若毁了它,不就暴露了你还活着?” “”冥兮神色一凛。 她自然知道大祭司还有在东方氏蛰伏下去的必要,而那梦阵只针对冥兮,毁了不正说明忌惮它的人还在么。 只是桑半醉这番话让冥兮冷下表情的并非前者缘由,而是另一个原因。 桑半醉用的是“制住”二字。 不是杀也不是刮,是制住而已,大祭司说那个阵只是为了制住冥兮。 桑半醉见她沉默,便坐下继续说了,“你还真当我傻么,看不出她们要做什么,或者你做了什么?” 冥兮沉默。 桑半醉歪了歪身子,侧着躺在一旁,“那八年前皇城的局根本不是设计让你赴死的,你是灵山之主,死了的话灵山就会枯竭,这世间八成的人靠灵力修炼,怎么能放弃灵山这个大大的福泽。” “东方氏想要的只是你被封印后乖乖休眠而已,你还没到死的时候。” 南泠蛟龙衰败了,世间利用汐华的人也很少,所以只元泠一只蛟龙活着意义不大。 但梦兽唯一且灵山正蓬勃,东方氏想分食冥兮不假,却不要她死。 “你看出来了,你看出来了她们真正想弄死的是哪一个,所以你跟她结了共生契。” 桑半醉一口气说完,看也不看冥兮,只等着听她还要如何矫饰。 冥兮没有否认桉树的说法。 她的确在当时就看穿了东方氏阳谋之下的阴谋,只不过因为东方空谷的死让她很愤怒,愤怒到根本顾不上思考东方氏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总之杀光就是。 东方氏不可能没料到冥兮会很快开戮,却一点遏制梦火的措施都没有,任那白色焰光蔓延整个皇城,为的就是叫来霁雾师祖救世人于水火。 而就是这位师祖大人,才是她们这次真正想杀的人。 还活着的,唯一喝过蛟龙心头之血的人。 冥兮那会儿烧得起劲,管她什么缘由,来着又是何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当然懒得提醒霁雾这个死对头此地凶险。 多来一个就多杀一个,谁怕谁呢。 却不料霁雾闭关数载,精进许多,这次也不是想要把自己打退而已,霁雾下的是死手。 冥兮只是杀上头了,又不是没事找死,本着老娘还得活的基本原则,在最后大慈大悲地带上了霁雾,做了个一举多得的决定。 只是玩得有点脱了,稍微低估了一下霁雾师祖的能力,险些真让她削了,但到底还是成功拉了她下水,与之结了共生之契。 是的,是共生契来着,才不是什么同心契。 结共生契不必同心,而同心契则必定共生。 “是这样又如何,反正都被天雷劈了,散了。”冥兮坐起身来,打算走了。 “没散,至少这梦阵还在,还有人想知道真相。”桑半醉又一次意有所指,“都跟你说了,你那位师祖大人要疯了。” “被家族背刺,还让她们利用,最后东方氏还要杀她,发疯也正常。”冥兮耸了耸肩。 这不是她的事,也不是她想凑的热闹。 “非也非也,霁雾师祖想进让你休眠八年的梦阵,这里面有什么你最清楚,她在乎家族的话不该去查东方氏的内族么。” “进这囚你的梦阵做什么?” “这梦阵当初把你关在里面洗脑,你出来为何认定自己喜欢霁雾,你忘了吗?” “小猫咪,这里面别的没有,可全是春梦啊。” 冥兮踢她一脚,“去去去,你又看不到,胡说什么。” “我是看不到,但我知道啊,你们的梦阵用的全是我的愿力筑成,那阵眼的妖蛟还是我吊死在那的,我算不算你们的证婚人?”桑半醉从袖口取下那个金色的铃铛,“拿去。” 冥兮接过来问,“是什么?” “入阵的钥匙啊,哪天想了,就去,不丢人。”桑半醉再次揶揄。 冥兮缩起脖子,“定不会去!” “行,那明日月圆,你那师祖大人的灵府可是受泠水封冻,必在明日大受反噬,你也耐得住不救?”桑半醉提醒。 共生契没了,但霁雾的伤损还在,因为她压根也不是因为冥兮才灵府虚亏的。 “救她何须梦术,之前她们诳我亲近她,在梦里也不是没疗愈过,收效甚微,那时候我失忆了不懂,现在还想骗我?” “你也少说两句。”冥兮不让桑半醉应她,自己扫了一圈草地,没找到之前脱掉的鞋,索性决定赤脚回去,“反正这些都关我什么事?你总不要忘了月圆找点热闹来梦*庭就是了。之前不是还说有美人藏在家中了?快也送过来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竟能讨你这个鬼东西喜欢。” “当真?”桑半醉乐得不行,这家伙有坑真不用骗,她是自己就乐意往里跳啊,“美人啊?没问题,你等着吧,明日我在梦庭西岸弄一条船,我们赏些歌舞品些酒,看看月亮,如何?” “很好。”冥兮把手里的铃铛揣进兜里,“我等着噢。” “你等着吧。”桑半醉慢着调子应下,“喝了桂花酿会醉的,又不止你一个。” 【作者有话说】 46,请问是否觉得对方的爱能维持永久? 喵:不太追求这个,因为我的命很长。 :所以充满变数?不愧是喵,很坦白啊! 祖:…… 喵:怎么啦,祖祖? 祖:我觉得,应该维持永久。 喵:噢?噢!好嘛好嘛,听祖祖的! 47 第47章 ◎南泠诡话◎ 一日浮光,三两星辰。 月圆夜很快就到了。 梦庭与外界的时间流淌一致,梦兽昨夜回得晚,虽然睡不睡觉对她来说没什么不同,但冥兮还是选择躺了半天。 因为心思很乱,不想再乱,干脆睡了算了。 醒来已经是过午,她又一路蹦蹦跳跳地问候着满山的花草,找到了桑半醉说的西岸小船。 哪里是小船,这船还挺大。 冥兮其实不喜欢水,所以对船兴致不大,便随意往岸边的小坡盘腿坐下,招呼桑半醉一块饮酒,又对付了半日时光。 圆月悬空的时候,两个人也才微醺。 “快喝,少说些话,喝就是了。”冥兮早就从草地小坡的位置挪到了树梢上,又把自己倒悬了起来,“是热了些吗?我怎么看着这湖,竟觉得有些可爱,想跳进去游上一游。” “嚯,招笑了,猫居然想下水游泳。”桑半醉摇了摇头,“莫不是醉了?快吃点东西垫垫,给你弄了烤肉,半生半熟那种。” 她说着,小树妖们连忙把肉端上。 “那我要给你准备酒酿尸体礼尚往来吗?”冥兮笑她,“几年不见,还沾上这样不干不净的陋习了,小山茶啊,不应该呢,快改掉。” 桑半醉猜她陋习二字另有所指。许是知道了自己还囚着绡汐玥,“那妖蛟我要留着当首饰架的,你莫不是与你那妻子一样,还要我放过她吧?” “啊?”冥兮噎住,她其实根本不知道绡汐玥还活着,“噢是谁来着别说,我能记起来。” 她皱着眉努力了一会儿,“赶尸的!” “人家血统颇纯的妖蛟,你却只记得她赶过尸?嗯?”桑半醉帮她烤了一片肉,让小树妖们端过去给她。 冥兮捏起来吃下,“因为赶得挺好玩的,她自己也挺有意思,所以你藏在家里的就是这一位?我道是谁呢,神神秘秘的话说回来,那妖蛟长得确实怪好看啊,是可以藏一藏。” 桑半醉摇头,“我可没藏,我就是把她晾在树上了,你现在去也在那挂着呢。” “啧,什么人啊。”冥兮嫌弃。 “不是人。”桑半醉耸了耸肩。 植物不需要对动物有道德,许她们晒菜圃,还不许桑半醉晒鱼干么? 冥兮接过另一块烤好的肉,拎起桑半醉遣来的小树妖看了看,“你哪来的小东西,从前怎么没见过?” “桂花树的籽籽。”桑半醉指了指其他几个,“还有人参小须、灵芝小粉、那是雪莲崽子。” “如何心性那么好了,倒想起来教小孩了?”冥兮不解,对小孩——特别是药材小孩——根本不感兴趣。 “我这还不是为你?你家妻子跑到药谷里去,我想知道她的情况,不就得问问她们?”桑半醉也不跟冥兮废话,拍拍手招呼小药材们围过来,“说吧,那位冷冰冰的仙尊寻常是什么样子?” “仙尊喜欢对空气发愣。”人参小须往土壤里一扎,模仿着霁雾看着山发呆的模样,“她能站好久,我一开始以为她也要吸收日月精华。” “但是她已经飞升了啊。”桂花籽籽转着圈儿道,“得道之人还需要晒太阳吗?” “她也晒月亮!”雪莲崽子补充,“她身上好像哪里不痛快,有时候自言自语。” “说些什么我们是听不懂,但她这两日已经不出来转了,她成天在屋里睡觉。”灵芝小粉捧着脸蛋晃悠,“还讲梦话,醒了之后又笑又哼哼,好像生气了,又好像没有。” “她还总摆弄剑格上的一颗珠子,说是要把它磨碎了当药粉呢。”人参小须比划了一下,捡了个树枝当做霁雾的剑,“就是这里的一个小珠子。” “我知道,我也看到了,仙尊说是要拆出来扔了的,可是她每天都把珠子擦得亮晶晶。”桂花籽籽补充。 “亮晶晶!”灵芝小粉眨了眨眼,“还有,还有,仙尊还问谷主要养蛊!” “养蛊!”雪莲崽子急得跺脚,“那不是虫子吗?药谷里怎么可以养虫子呢!” “大祭司,仙尊是不是傻了?”大家异口同声,问得真诚。 “这不能问我。”桑半醉抬眸看向某猫。 冥兮在树上听着,却不搭话,只是一副闻不惯药味的臭脸。 “仙尊她的身体还好吗?”桑半醉故意大声打听。 几个小药材摇了摇头,“不太好,闻着没点生气。” “是呢,越来越虚了。” “她身上好冷,比雪莲还要冷。” “她是不是坏掉了?可是她有晒太阳。” “她不喝水!不喝水不是乖孩子!” “对的,大祭司,仙尊她只喝酒。” “噢?我可没见过仙尊喝酒呢。”桑半醉睁着眼睛说着瞎话,“药谷里的,许是药酒吧,毕竟师祖大人的身子这几年确实虚了点,某个坏蛋醒了之后,就更差了。” “关我什么事,我与她结的真的只是共生契!”冥兮不服。 “但是你用梦术咒她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桑半醉憋着笑。 “不该吗?”冥兮想起来就气,“她们一族的人算计我,她本人更是一来就下死手,那我救她还不是宽宏大量以德报怨?” 霁雾与冥兮共生了之后,就该休战才是,可师祖大人还当即封印起冥兮了,那冥兮反手诅咒她受自己牵制不得背叛,也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没想到反而给了东方氏制约霁雾更大的方便,倒是亏了。 不过总之事已至此,喵是不后悔的,更不会认错。 只是 “今天是月圆啊。”桑半醉又提醒,“若你们晚些到西潭去,我其实有更温和的方式解了你们的契约。” “什么方——别告诉我——我不在乎!”冥兮不听,“莫不是还要我去她梦里帮她?我现在不失忆了,才没有那么好使唤!” 桑半醉不答什么,只看着冥兮自己念叨着说个没完,“而且她那个灵府伤损是封冻,分明要在现世亲近才能用梦火煨疗,东方氏就是知道霁雾性子冷傲,决计不可能与我在现世” “说这个做什么,我才不在乎她怎么疗愈。她自己也说过了,会自己寻法子的。” “不是在药谷待了好几天吗?不是还要养蛊么?晒太阳晒月亮的,还玩小珠子呢,干什么担心她。” “噗嗤。”桑半醉终是没忍住笑了。 冥兮瞪她,然后索性仰头一倒,往树下的湖扎了进去。 却见轻绸一展,一卷紫色云纱贴着夜色下的湖光而来,粼粼波纹被微风掠过而漾起,撞向了落水的冥兮。 那梦兽本来就是倒悬的姿势,眼看着头发都碰到水了,却没曾想还能止住。她腰身一紧,整只猫被往上拎了起来。 紫色的云纱卷住了她往小船上缠,夜风也帮了一把,将隐在船心的帷幔吹开。 船身摇了一下,冥兮却无需维持平衡,因为她根本不是站着的。 她被放在一片软云织垫上,歪进一裹温香暖玉中。 身后的人味道很是熟悉,但气场却完全变了模样。 冥兮撑起半个身子,刚要张口,便让一抹羽缎掩住了双眸,然后是一声呵斥,“哼。” 哼? 她竟然给本喵哼吗? 冥兮抬起手来胡乱一抓,又被人顺势一扣,整个人重新仰倒在软垫之上。 另有一只手掐住了冥兮的脖颈,体验就像昨日梦到的那样,像是小妖被道长抓了个正着。 羽缎迷蒙了视线,冥兮只能看到眼前人儿的一点点五官轮廓,但那张脸长什么样子,她又怎么不清楚呢。 船灯摇曳,照得那银发冷锐,霁雾的眉一贯又长又雅,眉峰起伏利落,眼窝深浅恰到好处,一双深褐色的眸子从来幽静,此时却泛着焦渴。 等等 “你的头发?”冥兮定了定神。 霁雾的头发怎么真成银色的了? 那话本里说人会一夜白头,难道还能当真? “不喜欢么?”霁雾的声音微微发颤,却不是从前那个清冷滋味了。 “凑合吧。”冥兮打算嘴硬到底,“你来做什么,好好的月圆夜,我还要跟舞姬笙歌纵乐呢。” “抛妻解契之人,还有心纵乐,当真不怕报复?”霁雾的调子染了情愫,不像生气,却又明显地心绪不宁。 “那我倒想看看,这能招什么报复?此罪又是该死?”冥兮膝盖一顶就将霁雾推翻了身,“梦庭之主,还能在自己的地盘上让谁审判?” 霁雾由她压着,故作冷意嗔怪,“该不该死也死过了,要不要罚,也罚过了。” “嚯,师祖大人这话轻巧,原来你们人类的规矩这么霸道,糟践心意之后,还有脸怪起别人?”冥兮偏不摘遮掩着眼眸的羽缎。 她就着看不清楚的视线,使坏地用兽掌上的爪垫按住了霁雾的腰肢,“这是谁啊,投怀送抱的,不成体统,不懂分寸。” “是啊。”霁雾应了一声,抛起两袖的绸纱把冥兮向自己裹近,“那倒是要请教梦主大人了,这梦庭的规矩是怎么论呢?见面要什么礼数?不辞而别要赔多少赆仪,若想着重修旧好,又得尽些什么手段?” “你有什么手段?”冥兮捧起她裙摆的紫色碎花布料,“就这个吗?” 这不是她上次给霁雾挑的裙子吗? “你要些什么呢?”霁雾反问,“梳理?揉爪?还是碰碰尾巴根?” 哼,还反过来撩拨本喵? 冥兮自然是不服气的,她可是这里的神主,必定是要镇住场子的,“休想这么容易把我哄了,不过是来讨我开心的罢了,若是比不过那些婀娜舞姬,本神主为何要收你的礼?” 梦兽抬指敲了敲小船的木板,“我还不喜欢这地方呢,哼。” “噢?”霁雾调子一抬,心绪又动,“不喜欢下雨,不喜欢船,可那夜暴雨,狂风大作,连皇城那么宽的街都积了水,你不也去了?” 冥兮凝起眉来,好啊,她不跟霁雾翻旧账怪她骗自己,她倒好,似乎是莫名吃起醋了,还想与冥兮掰扯八年前自己给空谷报仇的事吗? 这女人确实疯了,这还是师祖大人吗? 冥兮气得笑出声来,“我道是为何放一条船在这里呢,原来是想与我聊八年前么?” 灵山神主最最讨厌水,若是寻常雨天也就罢了,偏偏那日的雨量滂沱,酒宴设下之后,大家都怕神主爽约不来了。 那梦兽可不是什么守规矩的,记性也不怎么好,她遁入梦庭那么久,出来之后与东方空谷交情断了,于她也算合情。 但她那天却真的去了。 “可见那位姓东方的旧友于她,还是有很重之分量的。”霁雾酸哒哒地念叨。 只可惜,神主不知等着自己的并非旧友,而是她的死对头,还有一众做足了准备要置她于死地的正道修士。 “当真?当真要重提八年前的局?”冥兮抬指勾下脸上的羽缎,露出一双异色的眸子。 这一次是一蓝一绿,似月似水。 “并非重提。”霁雾捧着双手的轻纱拂过冥兮,“我只是想要以后你看到船只,想的不是大雨和皇城,不是血色与梦火。” “而是我。” “你。”冥兮往后挺了一下脊背,做了一个小猫疑惑的姿势。 尔后她很快懂了,懂了霁雾为何这么做。 冥兮失忆的时候也是这样行事的,拿新的记忆填在旧的画面里,把不舒服的碎屑忘掉。 霁雾懂她。 明明之前她总说不懂冥兮的,今夜却这般体贴地,为她做到这般。 冥兮轻轻哼了一声,“嗷~” 她抖了抖身子,在霁雾上方换了个形态,是她的原形。 猫耳,兽爪,还有毛茸茸的大尾巴。 止不住呢喃的小猫神主像是被顺好了毛,眯了眯眼,紧接着突然凑近,用湿凉的鼻子闻了闻师祖大人颈窝的香气。 太熟悉的气息,太想要的味道。 冥兮自持不了一点,她要忍不下了。 可梦兽怎么可以轻易承认自己这么容易就被哄好了呢,“哼,一股子药味,我最不喜欢了,也不知道你去药谷干嘛,要什么材料,到灵山取不都有?” “是吗?”霁雾被她蹭得很痒,一双出尘清绝的眸子如今就像要掉眼泪一样,微漾的水红承在眼底闪烁,如泣如诉。 “我药理学得笼统,疗愈也只略知一二,还望神主多多指教。” 她越说调子越软,冥兮听得早就没了脾气,耳畔那最最熟悉的音色不再清冷,张口尽是渴求。 “兮兮。” 她唤。 “月圆虚亏,据说是得大补,你可知如何让主人恢复?” 主人。 不让喊的两个字,如今倒被霁雾自己说了出来,这无疑是份邀请。 冥兮接受邀请,吻住霁雾微微发凉的唇。 清新的气息与淡淡的桂花香气一齐扑入冥兮齿间,是很熟悉的触感。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霁雾很快给了回应,不仅是仰起来与冥兮贴得更近,双手还再一次环住了梦兽的脖颈。 冥兮的小猫颈子自然是又细又长,在霁雾的长指包裹之下,就像一支梅一样易折。 “怎么几日不见,喜欢上掐人脖子了?”冥兮抿了抿唇,问完又想俯身往下,被霁雾轻轻箍着推了推,“嗯?” “小猫不喜欢被捏脖子?”霁雾反问。 小猫当然是喜欢的,冥兮以行动代替回答,唇瓣贴下去顺着霁雾的颈线细细啃磨,留下稍显凌乱的一个个斑印。 霁雾是亲身进的梦庭,这一次的体验不再如梦似幻,而是真真切切。 但她却依然觉得自己若梦中一样迷蒙,只是百脉沸涌的感觉又冲击着自己,灵府盈满得舒展恣意,让她忍不住张口,“兮兮~” “雾雾。”冥兮的手还托着霁雾的后颈,她爱抚着霁雾发烫的耳廓,又滑过下颌,扶住了霁雾的下巴。 舌尖勾着贝齿拨弄转舐,这动作轻巧却撩人,让人紧张又软了身子。 交织的呼吸落在耳边,掉在掌心,跟着冥兮的动作肆乱,“想清楚了吗?师祖大人,” 掌下的每一处都柔软,像是碰一碰就要塌在手里。 绯色映在两个人的脸上,冥兮眉宇间那股独特的狡黠现在看着倒添了点媚,只是依然英气更足一些,总觉得她要对看到的一切展开猎捕。 霁雾迎上她异色的双眸,这一次她们势均力敌,冥兮没有用深色讨好霁雾,霁雾也不必再哄她什么。 “我想得很清楚,我需要你,需要你疗愈我,但不只是需要你疗愈我。”霁雾的话字字真挚,“我需要你的所有,都给我。” 她的声音好烫。 冥兮毫不遮掩自己的捕猎倾向,她饿了,很饿。 她再次倾身覆下。 软垫蹭过肩膀,顺着锁骨缠到了霁雾的喉间,化作人类的手掌,“主人,你喜欢哪一种?” 是猫咪肉垫,还是人的骨指? 冥兮都有。 指腹逆着霁雾长颈的动脉婆娑而上,轻轻掐住了她的下颌,冥兮往前倾身,吻住了霁雾被桎梏在掌心的侧脸。 然后是下唇,然后是齿间,哪里都不能放过。 另一只处于下方的手也没闲着,正绕在某个触点打转,故意不往正中去。 霁雾漏出一声嘤咛,脸又烫了一些,抓着榻上的软绸蜷着手指。 冥兮当然知道怀中的人正在发颤,她吻够了那抹艳色,又流连到了耳垂,故意抿着用牙齿细细地磨,惹得霁雾不得不张口嗔她,“你!” “嗯?” 长指迫着她抬起脸来,霁雾的呜咽自喉腔泄了一点,紧接着像是溺水一样,自控无法,呼喘着频频哼出了声。 真好听,冥兮喜欢。 她看着霁雾的眼睫像是风中的蝶翅,又美又脆弱。 指头从扶着下颌的地方抬起一点,扒在霁雾下唇抵住,不让她住口自持,“好听,好听的,多给一些好不好,主人?” 又叫主人。 明明是在肆意索夺,这梦兽却像是乞着讨要一样,说这般的话,真是坏透了。 霁雾不知何时早就被剥开了亵衣,却依然不愿任由冥兮摆弄,“先,先停下。” 被薄汗沁湿的衣襟贴在樱粉上半透着摇颤,霁雾的气息紊乱,泪雾又涌出眼眶,看得冥兮又是心疼,更是心痒。 哪能忍下? 不必忍下! 被引燃的烛火烧得很快,热意隔着衣料细细蹭吮,或打转,或碾磨,就是偏不往那最朱色上去。 霁雾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要张口斥责,又不愿再被冥兮听到半声嘤咛。 遮羞的布料被推搡到了腰下,霁雾的呼吸也随之变得细小压抑,冥兮却兴致高涨,握着掐着,偏要那细弦拨出连震的曲调。 香软的绵柔像是要破开散乱的衣襟那样,在月白色的里衣底下呼之欲出,两峦丰挺贴着薄绸巍巍,承接着游移肆纵的五指。 白里透红,漫了一手,都接不住。 小船早就被推摇去了湖中心,那里无人打扰,没有谁看得到船心的温度攀升。 霁雾来之前喝了些酒,所以染了桂花的味道,但她没醉。 她知道大祭司给她送了什么,她不过是借了这份邀请入了梦庭,眼下的她很清醒,很清醒自己正溺在怎样的快意里放纵。 吻细细密密地点在每一个地方,被故意冷着的位置也被噙入,温柔细致地照顾周全。 “唔” 倏地,带着潮意的抚弄突然停下,霁雾刚以为终有歇止,却惊觉心跳毫无章法地谱起乱曲,哪里被掐弄着拖到了很高的地方,悬空着的感觉让霁雾十分陌生,无名的酸胀戏弄着她,让她呼不出声来,只会本能地弓起腰,抬着迎合。 霁雾无处着力,不知下一次又将被推往哪里,小船似乎摇个不停,她却像把断桨乱拨着颠三倒四,有时候动不得一寸,有时候又狂推数里。 贝齿轻轻啮着深壑,冥兮当然满意霁雾的每一个反应,“雾雾。” “你慢一些。”霁雾终于拼出一个句子。 上腹被掌垫灼下热意,梦兽的气息散落在小脐周遭,一波一波的湖水波纹被船桨推开,却又往复,哪里似是空了,可明明又涨得扑涌,胀得发红。 霁雾双颊蒸得微灼,迷蒙的双眼掉出泪来,脚尖也跟着蜷起,点在冥兮腰侧,于温热上像是点绽霜花。 冥兮的薄汗掉在莹白上,润的却是别的地方,层叠的软热被葱玉撑开,霁雾张口漏出一声,想躲却被先一步按住,只能任由泉水沸热。 腾起的涩痒乱入百脉,霁雾迷了双眸,却看得很清楚,她所望之处皆是曲蜒曼妙,入目之景全是白玉染霞。 【作者有话说】 47,请问第一次实质交流发生关系公开前还是后? 喵:前。 祖:后。 :啊? 喵:我是梦兽,我梦里做的也算数。 祖:不算数,若非要算,也得是我亲身去梦庭那次才算。 48 第48章 ◎南泠诡话◎ 舒怡席卷全身,两个人都出着薄汗,冥兮身后的大尾巴更是炸了一样,蓬松得大了一圈。 霁雾躺倒在软褥之上,潮漉盈满四肢百骸,每一寸莹白都浮出了潮热的艳色,她的唇瓣微微张开,抿住冥兮送到嘴边的指尖,轻轻裹缠着勾舐。 梦兽的耳朵不自觉地抖着,定是被弄得舒服了,也在霁雾那要紧处呼应她的温柔。 两人再次吻在一起,贪婪地汲取彼此的甜腻,把自己的爱意推拥着渡给身前的人,是迎合,也是接纳。 “你这次不是哄我,对不对?”冥兮蹭弄着她最喜欢的地方,小声追问,“对不对,雾雾。” “这是在梦庭,难道你不能确定我的心意?”霁雾反问。 灵山神主在自己的地盘,连山脚下的小草被哪只坏虫子啃了一口都知道,每一个踏进来的生灵都尽在她的掌控,她能知道入山之物的所有。 这也是外人不敢进犯的缘故,但霁雾毫无设防地来了。 “我能,我当然能。”冥兮点了点头,小舌还在刮着某处玲珑,“只是师祖大人,你们那个正身之道,有没有要杀妻证道这一步啊?” “该不是跟我好了以后,又要——” “——天雷都没能奈你如何,你怕什么道?”霁雾想笑,但身上的感觉让她酥痒难耐,“画本子别看太多。” 倒是冥兮还笑得出来,“我这些本事就是看话本子看来的,你说我学得好不好?” 当然好。 霁雾不通情事也知道这是顶好的交融。 可惜师祖大人没法把话说得像冥兮那么露骨,只能用别的方式回答。 船舱潮热,湖风却凉,一冷一灼像是交织,又像是呼应。 是欢好弥合,是互诉心意。 月色下的剪影暧昧,朦胧着印在绯色的纱幔之上,却是连圆月也羞得连多看一眼都不敢的迤逦。 霁雾看不清冥兮,泪雾迷蒙着眼睛,一起变得泞湿的还有更热的地方。 背脊上攀着冥兮的爪垫,不用说,这家伙肯定趁机留了不少印记。 是梅花啊,是霁雾最喜欢的梅花。 那冥兮呢,冥兮也有自己喜欢的梅花,就在那沃雪之上,现在正被她叼在嘴里,不断抟弄缠磨。 霁雾终是克制不住,先是一声,然后是连连,又被翻噙着荡起萦回,碎得像是皎月投在湖光上的影子,拼拼凑凑洇在水里,染在彼此眼底。 爱意叠叠层层地铺上来,溢涌让霁雾懵了心神,欣狂沸起得很突然,根本无从抵御,也没办法掩盖。霁雾蜷起了足趾,抬起手来摸了摸冥兮的耳朵,找到了冥兮最舒服的耳根位置抚弄。 “雾雾,梦火暖不暖?”冥兮眯着眼睛问,没有停下捻弄芳荫。 “嗯。”霁雾答了一声,根本无力支撑更长的句子。 冥兮笑着勾开某处软融,霁雾湿红的眸子几欲涣散,蜷起的脚猛地一踢,足尖拨开了一点纱帐,不知是它在窥月,还是月在窥足。 良久。 “你留下来吗?”冥兮问。 夜月高悬,船不摇了,只是随着水波漾着。 “留在哪里?这里?”霁雾闭着眼睛反问,“这里很好,但我会去南泠料理家务。” 她回答得很快,显然是考虑过了。 冥兮并不意外,“你想知道你们家族的事。” “我已经知道了。”霁雾稍微动了动身子,“兮兮,我也不是白活这么些年的。” 从前霁雾不问世事,是因为有东方氏在替自己关注人间,而她信赖自己的家族,尽管潜意识里霁雾并不全然认同东方氏的行事方法。 但霁雾对族中长老的信任度非常高,她的母亲早逝,走之前曾要她乖乖听族长的话,要做对得起自己,做得起家族的事。 “你母亲说得没错,自己放在家族之前。”冥兮对这番话有自己的理解,“所以首先要做自己觉得对的,然后再考虑家族。” “你呢?”霁雾翻了个身朝向冥兮。 “我怎么?我没有家族,只有自己,当然自己最大。”冥兮抬手指了指天,“梦庭算是我的老家,但这里面的东西算不上家人,她们不会跟我平等对话。” 冥兮说来很是清醒,她其实知道自己是一山之主,她在灵山的身份是大家长,而不是家人。 但霁雾自小就活在大家族里,每个长辈都算得上她的家长,每个长辈都有规矩要霁雾遵循。 一个向来自由且居高,一个自小被缚且规矩。 如今她们都千八百岁了,成长环境却还深深影响着两个人的行事风格。 “我得回去料理家务。”霁雾又说了一遍。 “嗯,我跟你一起回去。”冥兮回应她。 “你不喜欢水,别去南泠了。”霁雾摇了摇头,“我们要见面很容易。” “我只是不喜欢水,说不上怕。”冥兮坐了起来,望向周遭粼粼的湖面,“我还会游泳呢,我只是不喜欢毛发被弄湿的感觉,也不喜欢冷冷的泠水。” 南泠的大海格外地冻,还克制冥兮的梦火,她当然没有好感,但冥兮还是想陪着霁雾,“我就是要跟你一起回去。” 她很久没有回去了,因为元泠,因为空谷,冥兮曾经认为那里惹人难过。 又因为桑半醉还留在那里,冥兮知道自己还有念想栽在岸边,撑在南泠。 如今多了霁雾,她有什么不好去的,她哪里都去得。 “好,我们一起回去。”霁雾也坐起来,“我给你带了礼物,兮兮。” “什么?”冥兮凑上前来,吧唧就在霁雾面颊亲了一口,“雾雾就是我的礼物。” 霁雾轻笑一声,找出自己的小包裹,“呐。” 冥兮急着拆开,是个小食盒,打开后有一股怪味 与其说是怪味,又莫名闻着挺有意思的。 冥兮没嗅出来究竟,只能问,“是什么,是青团?” 那盒子里躺着的甜点圆乎乎的,像是人类用来佐茶的那些团子。 “是青团,但里面加了一些别的,是我在药谷找到的一种草药,叫荆芥。”霁雾掐了一个团子出来,递给冥兮,“你试试喜不喜欢。” “荆芥?”冥兮不懂草药,灵山里也没有这种草,“可以吃?” “可以吃。”霁雾笑着,“这个味道和你身上的味道很像。” “啊?”这倒是冥兮没意识到的,她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 “带点辛香,很独特的味道。”霁雾动了动下巴,示意冥兮尝上一口,“我在药谷找到这种草药的时候也很惊奇,后来我去问了笵谷主。” 谷主说,这叫荆芥,也叫猫薄荷。 “嗷?”冥兮质疑。 然后她咬了一口,“噫!” 味道没有闻着的时候舒坦,“有点苦。” “我看其他小猫很喜欢闻。”霁雾还在笑,“闻了以后,还有小猫犯迷糊。” “好啊,原来你是要我犯迷糊吗?”冥兮瞠目,“雾雾变坏了!” 她捏起吃了一口的那个青团,“不行,给你吃,你吃下去,让我闻,我要在雾雾身上犯迷糊!” “这叫什么话。”霁雾没想到自己带的礼物还能被用在自己身上,“使什么坏,尽是些臭心思,给你的,当然你吃才是。” “不嘛不嘛,雾雾吃一个,吃一个让兮兮犯迷糊。”冥兮干脆撒起娇来,贴着霁雾就要她尝尝那个团子。 霁雾到底是心软,冥兮一闹就服了,张开口试了试那青团。 那是她亲手做的,当然知道味道,确实是微微带点苦,但口感辛凉,颇为独特。 才嚼了几口,冥兮便忍不住凑上去抢,“迷糊了,迷糊了,雾雾诱我。” 她扑向满身薄荷辛香的霁雾,急不可耐地夺走那股诱人的滋味,“唔,嗯嗯好香呢!” “怎么乱来。”霁雾被她压翻后并不由着冥兮,“不知道累也不知道羞么?还来?” “怎么会累,怎需知羞,就来!”冥兮贴着霁雾喰吮,现在的师祖大人是猫薄荷味的,叫她怎么不喜欢。 喵喜欢,喵得到! 雪胴又堆叠在一起,搡得船身摇晃,把刚刚拼出的银月拥得掬不起来。 霁雾的发丝也同那月色一样铺散,冥兮爱不释手,穿弄着缠在指间,挑起来又顺下去,“雾雾。” “嗯?” “拿你的头发给我做剑穗子好不好?” 霁雾从未听过如此要求,“你哪来的剑?” “那匕首呢?小飞镖?”冥兮确实嫌剑笨重,“你送我一个,送我一个嘛。” “好,回头去纪芳那里挑,你要什么都给你。”霁雾的收藏有许多,适合冥兮的短刃当然是不少的。 “头发呢?”但冥兮显然不缺兵器,她缺的是独属于她的、有霁雾标记的礼物。 “都予你,要便取走。”霁雾仰起脸来,摘了冥兮锁骨一口,“我们人类成亲是有结发这一步的,你可知道?” “我知道的。”冥兮当然知道,但以前她没在乎过。 现在想来,人类某些仪式倒也不是不可取。 她当即竖起食指长出利爪,随手一划便要了霁雾几寸银丝,也削了自己一些毛发,随后缠在一起,捏在手里看得欢喜,“这般就是结发?” 霁雾点点头,“可以是这般,你说是就是了,何须拘泥。” 师祖大人从今往后都不打算规矩了。 “好啊,那我们这一夜岂不是新婚夜?”冥兮把下巴叠在霁雾的高耸,“新婚夜哪能不尽兴?” “你这逆兽,方才那样放肆,还不尽兴?”霁雾嗔她。 “方才?那才哪到哪啊?冥兮这就让吾妻知道,什么才叫尽兴。” 【作者有话说】 48,请问平常三餐是怎么解决的呢? 喵:雾雾做饭,我来准备食材。 祖:对,偶尔她也做的,但她做的并不一定称得上饭。 49 第49章 ◎南泠诡话◎ “原来如此。” 桑半醉往后一仰,收起手里的折扇,又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时间已经又过了几日,几个人在灵山梦庭各有各的纵乐方式,享受完了,自当做些正事才对。 于是乎一行人随霁雾指挥来到了皇城。 除了冥兮与霁雾之外,一块儿走的还有大祭司桑半醉,桑半醉又带上了她最新得的小灵宠绡汐玥,而霁雾也叫上了璇灵宗的东方浅遥。 绡汐玥约*莫是让桑半醉使了手段,一副忘了自己折在大祭司手里的模样,已经又是从前那般性格,除了变瘦了些,与初见时没什么不同。 至于东方浅遥,这孩子本就纯善,霁雾叫上她便是看重她的品格和天赋,不想叫她留在族内成为第二个自己。 冥兮对随行的人没什么异议,左右霁雾在就可以。 “就是如此。”她答,几个人正在说八年前的事。 冥兮和桑半醉都是骄奢作风,一入城就奔着最豪华的客栈去了,说什么也要住最好的房间,享用最好的服务。 这不,才刚坐下,五个人就大喇喇躺了仨,明晃晃地聊起了八年前皇城的大难。 “我我没想到是这样的。”东方浅遥看向霁雾,“师姐——啊不,师祖,您才是八年前那个局要杀的人吗?” 既是决定了同行,几个人都有默契,不再遮掩身份,也不藏着什么真相了,于是乎东方浅遥毫无防备地听到了八年前东方氏联合皇族一众,陷灵山神主于圣湖大船的真相。 而霁雾其实也只是比她早知道几日罢了,她先前在药谷寻到一味入梦剂,服之可回最最想去的记忆梦境,且醒来能记得大半画面。 霁雾修为高,底子好,除了碰上冥兮的那次之外,余下的梦都叫她记下了。 记不下的,冥兮也都告诉她了,梦兽根本招架不住霁雾的诉求。 “是这样的,浅遥。”霁雾点点头,她接受得很快。 东方氏腐朽到这一步,该拔除了。 “所以我那时候去问姥姥,她坦白梦兽真的没死,又说梦兽不能杀自有道理,其实不是因为灵山神主与师祖共生。”东方浅遥的声音发颤,“是族内本就不是要杀梦兽。” 灵山与南泠不同,不是吃下蛟龙遗孤的心头血就能掌控的。 东方氏本也打算分食冥兮,就像她们先前分食元泠那样,野蛮又直接地继承神兽背靠的福泽庇佑,但冥兮太强,又不似元泠那样信任东方氏,她们没办法在她自愿的情况下,哄她安然赴死。 “自愿?自愿的?”绡汐玥嗓门大,一开口就招得窗棂上的几只鸟儿受了惊,骂骂咧咧地飞远了去。 她一拍桌子,“还是人吗?这不是” 绡汐玥转向桑半醉,“这不是跟你当年一个做法?” “噢,是吗?”桑半醉懒洋洋地回应,“我当年做了什么?” 绡汐玥一阵头疼,“我想不起来了。” “你最好想不起来了。”桑半醉挑起眉,慢悠悠地喝了口酒,“不然我岂非白费工夫。” 大祭司几百年来修的就是诳人骗人的功夫,要取走这妖蛟的记忆易如反掌,把她丢在梦阵里炼上一炷香的时间即可。 出来以后的绡汐玥只知道自己受制于这个叫桑半醉的家伙,她可以自由行动,但永远臣服于对方,不能做出伤害对方的事。 与东方氏洗脑失忆冥兮的方式差不多。 但大祭司显然恶趣味更甚,她给绡汐玥立了不可背叛的规矩,其他方面却几乎没有修正,叫这妖蛟经常觉得自己行为矛盾,头疼欲裂。 东方浅遥不太明白这两个人的关系,但她莫名同情小妖,就像她也觉得冥兮可怜一样,这里修为最低的家伙悲悯在座的所有人,“不该是这样的啊,为什么非要做到这一步呢,灵山福泽世间共享,神主已经很慷慨了啊。” “东方氏不要慷慨,也不要共享,她们要的是福泽在自己手里分配。”冥兮点出问题所在,“一山之主,一海之王,别人给的靠不住,东西要抓在自己手里,再给出去,而不是被动地与世间同享一样的福泽。” 东方氏野心很大,得道飞升之人在她们一族,世间灵气也在她们掌控,然后她们济世庇护众生。 “有什么意思?”绡汐玥还是不懂。 “没什么意思。”桑半醉摇了摇头,“等她们做到了这样,她们就会满意了,如此而已。在这之前,没做到的事就是一个执念。” 念起念断,喋喋不休,终是要到手了才肯罢。 “没错,那灵山里的念妖吃人,呓鬼扰梦,皆是本能,人类也有这种本能,她们的念想也吃人,也扰人清梦。”冥兮嚼着皇城的糕点,看向了一脸困惑的东方浅遥,“你那本妖册还是妖籍,还读着么?” “读完了。”东方浅遥半红着脸,说起这些只叫她羞得要命。 她之前不知,后来入了纪芳的梦呓后,出来也忘了许多关于冥兮“小师妹”的事,如今突然又叫她想起来,想起来自己是如何在灵山神主面前装出一副了解灵山的卖弄模样,当真是羞死了! 冥兮自是不介意的,失忆的小梦兽会吃东方浅遥的醋,但大神主只会觉得这小孩可可爱爱,挺好玩的,“那你就该知道,灵山予出灵气供世间修炼,同时回收世间不要的负面情绪,凝成的精怪便是念妖、呓鬼和魇魔。” “嗯。”东方浅遥知道,“它们都是人类自己的情绪。” “人类被自己的情绪凝成的东西害了,还反过来怪灵山生机蓬勃,道是神主太过逍遥,不限制手下的精怪,叫她们为祸世间,搅得百姓不得安宁。”冥兮伸了伸懒腰,“又要灵山给福泽,还要灵山受情绪,末了,又需得我管好因她们而起的东西?” 是谁蛮横? “你哪里有管,现在倒是一副诉苦的调子。”霁雾笑着,终于开了口。 师祖大人说话当然有用,大家都看过去,等着霁雾多说几句。 但她只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世间自有运行法则,我们不必干涉,我此番去南泠,不过是料理家务。” 冥兮怎么管灵山,南泠的海水归谁调用,霁雾都不会插手。 她受东方氏栽培才有了今日的得道,她只要“回馈”东方氏就够了。 “那此番先在皇城落脚,师祖大人是想做什么?”桑半醉替大家开口问了。 “自然是要找八年前那个局的受益者,讨点东西。”霁雾抬起眼来看向窗外,并不打算卖关子,“东方氏与皇城最中心的那一位关系甚好,当初陷兮兮在此,为的是怕她寻空谷的仇,也为的是诱我到皇城里来。” “但受益者除了东方氏,还有当时的帝姬,现今的陛下。” 否则谁会对整个皇城被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我知道,你们说的那个空谷,东方空谷对吧,她与帝姬是同窗来着,曾经一同——啊!”绡汐玥话说到一半,圆睁起了眸子看向霁雾,“一同受过霁雾师祖的教诲?” 霁雾点点头,“嗯,她们都是我曾教过的,只是帝姬悟性一般,而空谷不然,她很有天分。” 两个人都在霁雾的指点下修炼过,但当今圣上苏倾冉显然志不在此,她资质尚可,但并不刻苦,所以比之天赋高又努力的东方空谷,自然不算优秀。 “她抓过我们不少族人。”绡汐玥脸色晦暗,妖蛟一族因为蛟龙覆灭已久的事实,成了贵族们眼里的珍奇,或是抓来赏玩,或是用之入药制器,总之没个消停。 皇城是贵族中心,这种风气只会更胜。 “苏倾冉修为一般,难延寿元,本不是继任首选,所以才想走歪路。”冥兮八年前读过某个不知名东方氏的梦,知道了东方空谷的死亡真相。 其实很简单,就是怀璧其罪。 东方空谷有苏倾冉所需要的一切,天分所带的修为、姓氏所带的家族依靠,她甚至还能与灵兽共鸣,用汐华修炼,得天独厚。 “苏倾冉的母亲有一位姓东方,自然也算东方氏一员,她若坐上帝位,于东方氏只有好处。”桑半醉补充道。 身为蛰伏许久的计划一环,她几乎知道所有东方氏的小心思。 只是她本不在乎人类在谋划什么,是谁当皇帝都好,干她一棵桉树什么事。 “人心可畏,我是没想她们居然能打空谷的主意。” 也正是桉树非人,到底寻思不出人心之险,她没料到为了苏倾冉,东方氏能牺牲东方空谷。 “我不明白”东方浅遥皱起眉,“我不敢信。” “你还是听多些,信多些的好,早信早醒。”冥兮提点她,“不然你就是下一个被家族吞掉的东方空谷。” 也是东方霁雾。 霁雾与她们唯一的不同,不过是因为得道飞升,离开了东方氏。 但也正因为这样,东方氏终是不肯放过自己栽培的“大树”,既然不再是荫蔽,那就砍了,烧了,做柴火。 “师祖大人吃过蛟龙心头血,灵府能借汐华调用泠海之水,克制梦火。”桑半醉说着看向冥兮,“所以最省事的就是,洗脑霁雾师祖把梦兽封印在东方氏的梦阵,要她们互相制衡,互相削弱。” “但显然这件事东方氏与师祖您提过,对吧?”大祭司朝霁雾那边转过脸,“没答应?为什么?莫不是师祖那会儿便对我们神主大人暗许心意了?” 【作者有话说】 49,请问对彼此的后辈、密友有什么看法吗? 喵:没有,雾雾多收些徒儿没什么不好的,她很适合当师尊。 祖:我也没有,兮兮有很多好朋友,这很好,她与我不算性格相近,有些话有些事与别人做更开心的话,我不介意。 喵:才不是与别人更开心,是求同存异嘛。 祖:嗯,你说得对。 喵:但归根结底是信任和底气噢~ 50 第50章 ◎南泠诡话◎ 那当然不可能了。 霁雾不讨厌冥兮,但也从来没喜欢过。她自小规矩,所以自小排斥越矩之物。 但冥兮并非人类,霁雾又知她不该受人类教条训诫。是以每次交手,冥兮都是以玩耍较量的心态与霁雾打斗,而霁雾也几乎没对冥兮下过死手。 除了最后一次,梦兽在皇城屠红了眼,不得不杀。 但现在看来,就连皇城一役的对决,两个人也都是被设局陷落的。 “过去的事不必多说。”霁雾摇了摇头,“我不想做的事,她们也总会做到。” 这个霁雾不行,就换下一个霁雾。 这一点谁看不出来呢,桑半醉第一次用魇魔引得霁雾注意,不就是走了“东方霁雾”这个怨念吗? 东方氏为了下一个霁雾所造的孽,可不光只限在自家庭院。 “那就在她们做到之前,再烧一次。”冥兮不爱听这些弯弯绕绕。 碍事的烧了就是。 “冥兮。”霁雾却不想这么草率处理,“这是我该面对的事,我选择与你们一起来,就是信任你们足以交付后背,但请让我自己去看去听,去做抉择。” 她这数百年来过得太轻松了,因为不适合为族内所用,所以族内除了大事也不找霁雾,霁雾这个师祖的名分于璇灵宗的意义甚至大过自己的母族东方氏。 现在东方氏需要肃清,璇灵宗问题也不小,她有责任自己应对。 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霁雾看着在座的人,无奈地笑了笑,一语道破,“你们也不是真想帮忙,你们不过是来看戏。” “不耽误帮忙。”桑半醉找补一句,“我看不上你们东方氏,也不喜欢璇灵宗,甚至对霁雾师祖您,也不算有多少好感,但你是冥兮的心头好,我当然也认。” 桉树没多少因缘际会,老朋友也就剩冥兮一个了,当然是冥兮高兴就行。 冥兮此番也有自己的目的,“我不是来帮忙的噢,雾雾的事就是我的事,谈不上帮,但我不认同你说的话。” 她歪在座位上没个正型,小嘴巴噘了一噘,“哼,谁知道你自己去看去听,又要做出什么荒唐抉择,我若是不喜欢,可不会许你乱来。” “倒是我乱来?”霁雾笑了,反了反了,逆兽说起人类乱来。 “你惯是会乱来的。”冥兮有理有据,“趁着我失忆骗我,哄我是什么守护兽,要我围了你转,这事是雾雾做下的不是?” 不单是,但霁雾认,“是。” “我虽也不是完全相信,但我就是喜欢与你一起,所以就顺着这个慌,跟在你身边,你也知道的,是不是?”冥兮又问。 霁雾当然知道,她从来不觉得冥兮好骗,“对,我看出来了,你其实也不信长老的话。” 东方氏编的浮词诡话也算精妙,那八个梦境堆叠的梦阵亦很仔细,放在谁身上都会有绝佳的效果,只是冥兮身为梦兽,掌的就是梦庭,哪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醒来很快就能搞清楚自己处在什么一个境况,霁雾毫不怀疑。 “但你还是骗我。”冥兮陈述事实。 “没错,还是骗了。”霁雾承认。 桑半醉在一旁看得挑起眉来,绡汐玥和东方浅遥则半知半解,不敢插话。 只见梦兽终于坐直了些,倾向了霁雾师祖,“那为何最后还是与我说那些狠话,让我离了你,自己走?” 明明月圆将近,明明灵府亏损,至少要哄得冥兮与霁雾疗愈彻底,这个谎话才算“物有所值”。 “你何必问呢。”霁雾看着冥兮,“是我的错,我认就是了。” “我倒是想罚你。”冥兮皱了皱鼻子,站起来往霁雾身上贴,“气了本喵好几日不快活,在梦庭也不快活。” “得了吧,我看你挺快活的。”桑半醉点破那坏猫的慌,“每日玩乐,赏花饮酒看美人的,不见你哪天不快活了,倒是霁雾师祖嘛” 霁雾自冥兮被天雷劈中以后,过得确实不好,魔怔了好几日后才缓过劲来。 若不是桑半醉要她们共饮桂花酿入了同一个梦,师祖大人还得再花些时日才能确定冥兮只是假死。 “亏了亏了,反正亏了!”冥兮嘴上这么说,手里却不老实,已经揽住了霁雾,也不管屋内还有三个人看着,抱着霁雾就撒娇,“我怎么就绑着灵山呢,我该给灵山丢开才是。” 梦兽什么状态,灵山便是什么状态,这是冥兮的“劣势”。 她想装死,骗骗世间也就罢了,却骗不过霁雾。 霁雾修炼得道,哪能感知不出灵山蓬勃,又哪是神主殒命的模样。 是以霁雾很快明白过来,冥兮不过跑了罢了。 跑了正好,霁雾本来就打算与这梦兽断干净了,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已经陷得那么深,竟是几日不见,就想得几近疯魔。 加之族内的事扰,霁雾师祖心灰意冷,入梦避世,倒让桑半醉钻了空子,要她与冥兮勿要再互相折磨,早早换了心意,明了各自情谊。 桉树非人,不懂人类别扭的地方,只知道彼此既然都一心倾向对方,就该在一起才是。 冥兮亦非人,但她可没那么好糊弄,“不管,我也没说我不气了,我只是见了你就软了心,我还是气的。” 她坦白得让霁雾无可奈何,“我知道,你要如何都可以。” “以牙还牙不就行了?”桑半醉抬起手来做了个手势。 摇晃铃铛的手势。 冥兮马上懂了,“噢,对呢,你骗我,我要骗回来,我要掳你到梦里去,骗几次过瘾,再狠狠抛弃!” 她这话直白地说了出来,哪是要骗人的架势,倒像又要撒娇。 霁雾被缠得不知怎么反应,只能看着冥兮,拉过她的手捏了几下,“你道如何便如何,骗几次都可以,去哪里我都认,罚吧。” “当然要罚!”冥兮满意地坐到桌子上盘起了腿,“不过我不着急,我大度着呢。” “是大度着呢。”霁雾点点头,“也辛苦你陪我来皇城,怎么会有这般好的小猫,嗯?” “嗯!”就这样,冥兮也便算是被哄好了,到底是太喜欢霁雾,随随便便几句话,她就又软了心。 梦兽大眼睛一转,已经在想梦阵里的设计,可偏这会儿楼下倒是热闹起来,惹得她竖起耳朵。 “街上怎么了?”绡汐玥的注意力也被窗外的繁杂吸引。 众人朝外看去,只见好几个穿得华贵的宫人在对面的制衣铺子外停留,似乎是等着什么。 跟着这群宫人一块儿来的,还有已经走进客栈的另一拨人。 东方浅遥推开房间里的门,大家又从走廊这头望进楼下的客栈大厅。 她们下榻的这处地方名曰“千眷”,来往皆是富贵望族,是以装修得处处奢美,宾客进出皆有小二报着名号拥和。 这不,那拨人才刚走进来,小二便起了调来了一嗓,“恭迎东漠公主光——” “——不必。” 小二的迎客礼节被一个手势打断,那远疆来的侍卫肃着一张刚毅面孔,很不好惹的模样,“只是歇个脚,公主早前来过你们这里,吃过几样菜都很喜欢,照着原样端来。” 小二恭恭敬敬地应下,显然记得这位东漠公主早前吃过什么。 冥兮被这三两句话吊起了胃口,已经追到了走廊,拦下了路过的另一个小二,“公主吃的什么,也给我们拿。” “这位客人您有所不知,东漠公主吃的没什么稀奇。”那小二笑着,看了看冥兮房中的圆桌,“我看客人们在吃酒不是?倒也合适,只是我先与客人明说了,那些菜就是些瓜果小点而已,东漠没有这些,是以公主才想着念着。” “噫,瓜果啊,那你看着拿来些吧。”冥兮兴致当即减了许多。 她山里什么没有,最不缺瓜果了。 “是圣上要结亲的那位远疆公主么?你们刚才听掌柜的说起来不是?”桑半醉又喝了口酒,不算太喜欢。 这皇城的酒酿得精细,口味却不够醇,总喜欢加各种香料,甜腻腻的,只能讨冥兮的喜欢。 冥兮也确实喜欢,她跑回来捏着酒杯饮上一口,“是吧,东漠来的喵喵公主!” “是垚淼公主。”霁雾订正梦兽,顺手要过她手里的杯子,不让她多饮,“两国之间邦交的手段,最简单的就是联姻。” 去年这边也送了位公主过去,据说已经有孕,这不,那头又回了一位过来。 “啧,折腾人。”绡汐玥摇了摇头,“我之前与几个东漠行商一起摆过摊子,她们其实不喜欢我们这边,说是妖怪多。” 彼时那些人根本没瞧出绡汐玥自个儿就是一位“妖怪”。 “东漠灵气匮乏,无论是人还是别的生灵,都没办法修炼,自然没有妖怪。”冥兮又往外瞥了一眼。 那东漠公主已经走了进来,没上二楼,只在大厅坐着。 她穿了一身的红装,英姿飒爽,半点也不华丽,很是干净利落。 不像是来成亲的,倒像是来决斗的。 “你们快看。”冥兮起手招呼霁雾和桑半醉,“看那喵喵公主,像不像——” “——东方空谷?”桑半醉半点眼神也没给出去,还是懒洋洋地支在靠垫上,好像早就知道了垚淼公主长得像谁。 霁雾皱了皱眉,走过去站在冥兮身边往下看。 那东漠来的垚淼公主劲装红袍,五官俏丽,大方又不失贵气,自由若远空浮云,艳丽若朝阳花谷,确实跟霁雾记忆中的空谷小徒有五六分相似。 【作者有话说】 后面的问不敢放了怕被捕捞~紧急暂停,最近好热啊大家注意避暑噢! 50-60 51 第51章 ◎南泠诡话◎ 是那眉眼明艳,是那笑容张扬,是饱满的生机和肆意的自信。 东方的天空和花谷,那是寄托了非常美好念想的名字。 只可惜韶华一瞬,流沙一指。 冥兮的一条腿已经伸出了栏杆,坐了上去,“我去会会这位喵喵公主。” “且慢。”霁雾拦下冥兮,“兮兮,你稳重些。” 冥兮顺势勾住霁雾的肩膀,“雾雾稳重便够了,我又哪里是知道稳重的。” 梦兽随手把一个小辫子递到霁雾手里,“呐,雾雾权当我是个风筝,左右线在你手里,还管我什么时候往哪飞?” 她今天的扮相是俏皮的南方样式,编了满头的小辫子,每一根都是不一样的颜色。 冥兮翘着脚丫子蹬了两下,又往底下看了一眼,跃跃欲试。 那东漠公主爱吃的瓜果小点已经上了一盘,而那个女子吃东西的模样也跟东方空谷很像。 这感觉还挺奇怪的,垚淼公主倒不是五官与空谷一比一相似,而是神态和气质贴合得很,冥兮越看越觉得怀念。 说来东方空谷比冥兮小了几百岁,按人类的说法,她俩得算是忘年交。 “你回来。霁雾师祖说得是,且慢。”东方空谷的另一位“忘年交”桑半醉在屋里劝了一句,又重复道,“回来。” “兮兮。”霁雾也往回拉了拉冥兮,见她听话,索性便把坏猫抱了下来。 冥兮软着骨头由着霁雾的动作,扑了她满怀,蹭弄着在霁雾身上挂起,嘴上还要装作抱怨,“怎么?一个个都要管我,我多规矩啊。” “你最规矩。”霁雾把梦兽牢牢抱住,带回房间,这家伙倒是不慌不忙,进门的时候还能顺手接下小二送来的瓜果点心。 其实就是些冰酪的酸奶加了水果,确实不算稀奇,但冥兮爱吃,已经边走边挖了一口。 “那公主这次来有自己的目的,可不是和亲那么简单,你先别急着与她接触,免得惹是生非。”桑半醉警告冥兮。 “我还怕惹是生非?”冥兮笑了,“我只怕无事无趣,没有是非。” 桑半醉还是摇头,又解释道,“方才说东漠没有妖怪,你可听着呢,这倒不假,但那里还是能修炼的。” 桑半醉抬眸看向绡汐玥,“没有山,没有海,好歹还有月亮。” “有月亮又如何,你道是谁都能祈求月神予之汐华么?”绡汐玥摇了摇头,“东漠的日照时间很长,夜里又寒凉,谁能抵得住在夜里修炼,自然得道的就少了。” “非常少。”冥兮赞成,她行走各地,当然也知道东漠的环境,那里的人崇尚武力,确实鲜少有人修炼。 “寒凉是一方面,但主要还是因为没有海。”东方浅遥忍不住加入讨论,“汐华之所以没有灵力那么好用,不就是因为需要结合月相和潮汐吗?而且需得体内有蛟龙血脉才能向月祷告,这么苛刻的条件,现在还有谁真的算得上够格呢?” 就是绡汐玥得霁雾夸一句有天分,也不过是摸到一点小门道而已,她连桑半醉的手指头都碰不过。 “最近的一位够格以汐华修炼的人,应该就是东方空谷。”桑半醉往走廊外看了一眼,却没把话往垚淼公主身上说回去,反而故意摆出一副好奇模样,看向东方浅遥,“不过我听闻东方氏族内还有冒头的天之骄子,莫不是你啊,妹妹?” “不敢不敢,谬赞。”东方浅遥连忙摇头,“师祖和神主都在这里,轮得到我称什么骄子。” “可别谦虚,东方氏每一代看中的族长继承人不都是有飞升得道的实力?”桑半醉掰起指头数,“东方山岚,东方羽沐,东方空谷。” 她说着转向霁雾,“师祖大人,你当时为何不当族长?” “我管不了人。”霁雾回答得很坦荡,“族里经由元泠的事之后,有一段时间几近分崩,我也跟着当时的长辈处理了些族务。” 但霁雾发现自己不会。 她正身之道学得太好了。 好得她真的做到了清心寡欲,没有私念,也就非常公正公平,没办法以族人为先。 就拿霁雾对冥兮的态度来举例,尽管当时她亲身经历了冥兮烧尽东方氏的府邸一事,也看到了备受自己崇敬的东方山岚是如何被冥兮做成餐食逼每个世家服用,但她就是没办法觉得这梦兽可恨。 她可怕,做事狠绝,杀人不眨眼,手段残忍又变态,对。 但她不该被恨,霁雾从来清楚冥兮危险,但霁雾亦清楚每一族类都有自己的道。 人非至高,不得有妄念去规矩他族之道。 “不理解,但我佩服。”桑半醉耸了耸肩,“是我的话,自然要当族长的,多好的机会啊,举国上下都敬奉东方氏,族长必然很风光。” “举国也敬奉我。”冥兮笑着指向窗外的圣湖,“不是吗?” “是。”霁雾的目光却定在了楼下那几个宫人身上,不愿再说自己的事,“我明晚入宫一趟。” “见你的徒儿,当今的圣上?”冥兮凑过去问,“我也去。” “我是去拿个东西。”霁雾摇了摇头,“不打算见谁。” “偷偷去?那更要带上我了,我喜欢偷偷去!”冥兮扒在窗口看向皇城中心的建筑,“那里面我去过,我带路。” “师祖大人要拿什么?”桑半醉问,似乎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这个。”霁雾没有隐瞒的意思,拿出自己的佩剑放在桌上,“蛟龙王的蛟珠。” “啊?这是蛟龙王的蛟珠?”冥兮抬起指头拨了一下,“我以为不过是个好看的装饰。” “蛟龙王族开始没落的时候,就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所以才提前托孤东方氏,并且在死后把自己的蛟珠留给了东方氏。”霁雾看了一眼自己剑格上的彩色珠子,“一共两颗。” 蛟龙王有两位。 “噢,懂了,一颗在宫里。”绡汐玥拍了拍手,“嚯,我都不知道呢。” “哪能要你这血统不纯的知道?”桑半醉笑着,“你算什么?” “不算什么你别带上我啊。”绡汐玥憋屈得很,又违逆不了桑半醉,“何苦呢?” “不苦啊,很有乐趣。”桑半醉一脸从容,“你若觉得苦,那你多多表现,我爱看你吃苦。” “咳咳咳。”东方浅遥清了清嗓,“师祖大人,可带上我去?” “你可以在宫外接应,也可自由行走。”霁雾摇了摇头,“但宫里就别去了,这几日皇宫摆了婚宴,自是热闹,也请了不少东方氏的族人,你若是去了,免不了要与她们打交道。” 东方浅遥城府不深,三两句话就会被摸出个彻底,不适合那种场面。 “我知道了。”小浅遥点点头没有强求。 “我与她在外面等着。”绡汐玥自告奋勇,拿手肘撞了撞东方浅遥,“我带你逛逛街。” 妖蛟才不要跟桑半醉待着,自然亲近起了东方浅遥。 这孩子小,好拿捏,修为也不高,绡汐玥与她处着更自在点。 “别惹事噢。”冥兮一副长辈模样告诫两人,“惹事这一茬交给我。” “你也安分。”霁雾收起桌上的佩剑,“那东漠公主你不要去接触。” “那你先说她与空谷有什么渊源。”冥兮只问,“太像了,不该有这样的巧合,对吧?” 长得像,又恰巧来联姻,哪有这么刚好的事,否则桑半醉也不会是那副等着冥兮来问的模样。 冥兮偏不问她,她看着霁雾,一双大眼珠子灿若春华,“雾雾与我说。” 霁雾再次皱起眉头,想了想道,“我不太确定,但她们也许有些亲缘。” 东方氏有族人与这边的皇族结亲,当然也有人去远疆攀些缘分,其中没准就有东方空谷那一支的亲戚。 这些若问现今的掌事姥姥,她肯定最清楚,但这不是冥兮想知道的,“我是要问,苏倾冉选了这么一个跟空谷长得像的新人联姻,为什么?” 霁雾抬眸与冥兮对视,眼底泛起些许酸涩。 “雾雾也知道的,不是吗?”冥兮追问,“那当今圣上幼时,与咱们小空谷是青梅竹马,对不对?” 霁雾是苏倾冉和东方空谷的师尊,两个人好到什么程度,就算霁雾不懂情事,也能看出几分。 而冥兮八年前看过东方空谷的死亡真相,当然也知道了两人的关系。 “孽缘,只能说是孽缘。”桑半醉抬起手来丢出一颗种子,被冥兮接住,“烧一把。” 冥兮抛起手里的桉树种子,黑色的白昼梦火燃起,一瞬就让种子发芽,生出了当年的景象。 两个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的小身影跪在海边的桉树跟前,手牵着手一脸虔诚,正在祈愿永结同心,永不辜负。 是苏倾冉和东方空谷,一个穿得华丽,正是帝国皇女该有的模样,一个穿得利落,正是意气风发的天骄姿颜。 是最好的时候,是最好的心情,也是最好的向往,就算是在梦火里也能看出来两个人之间的情谊深重。 “呵。”冥兮咬了咬牙,这怎能不可惜? 就算是梦兽,就算是有仇当场了结、事后从不追究的冥兮,现在也依然放不下。 “背叛,抹杀,现在登上了皇位又要寻替身么?”冥兮看向皇城的方向,“我不许。” 八年前苏倾冉不在圣湖,甚至不在皇城,冥兮的梦火没有点在她身上,只是现在不同了。 “她好深情啊,既然这么想见空谷,我必是要满足这位圣上的念想了。” 52 第52章 ◎南泠诡话◎ 霁雾哪里不知道这梦兽在想什么。 左右是挡不住冥兮使坏的,不如由她去,“兮兮,我们分开进宫,别太招摇。” “我不招摇,反之我还要乔装。”冥兮伸了伸懒腰,又往窗外看了一眼,“那对面的宫人不是在挑衣服吗?我们去看看,看看东漠的人什么眼光,我们也要一套穿。” 梦兽要什么装扮都能自己幻化,何以还需买衣服?霁雾摇了摇头,“不必,我们又不去婚宴。” “要嘛,哪能不去,你徒儿没请你么?这怎么行,没规没矩。”冥兮叉起腰来,“雾雾肯定是大大的贵客,你若愿入宫贺喜,苏倾冉还不得跪下恭迎?” 霁雾叹了口气,“她是当今圣上,你可不要盼着她还念东方氏的恩情。” 苏倾冉幼时就自视过高,被捧在手心养着,跟在霁雾身后学习那几年虽是也算谦逊,但霁雾哪里看不出徒儿心气傲得过份。 只是苏倾冉生来就是皇族,有这份认识也有助于她去攀高,霁雾便没多规矩她,到底她待霁雾和空谷都挺有分寸的。 如今苏倾冉已然真的是位陛下了,也不知脾气是傲是谦,有没有改,但她应该还会念霁*雾师尊的身份。 “就算是皇帝也没办法不尊她霁雾师祖吧?这世间谁人能不尊霁雾师祖嘛!”冥兮仰起小脑袋,“总之雾雾,我就要喝那口喜酒,我好久没喝喜酒了。” “又胡说。”霁雾摇了摇头,明明前几日就喝过桑半醉摆冥婚的酒。 冥兮半点也不脸红,“而且我想到一个好玩的点子。” 梦兽说罢,蹦蹦跶跶下了楼,见霁雾跟了上来,又回首望她,“雾雾走快点,那些宫人刚离开呢。” 楼下吃瓜果小点的垚淼公主也走了,大概是宫里催得着急。 “你又想些什么鬼点子?”霁雾叹气,看来自己准备着低调入宫走这一遭,是没法实现了。 “宫里热闹,我凑热闹,是好点子,是蹭喜气。”冥兮笑着解释,“雾雾你自去拿你的珠子,我不妨碍你,你也许我好好玩一下,我都说了这几日在梦庭,我过得可难受了。” 明媚的小脸装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看得霁雾无可奈何,“大祭司可是说了,你没少取乐,哪里难受?既然要入宫,那就大大方方的,怎么还要去制衣铺子。” 带上冥兮去宫里的话,霁雾就得跟东方氏打声招呼了,但冥兮这般看着似乎是有乔装之意。 霁雾可没有,她向来去哪里走动都是两种模式罢了,要么直接亮身份,要么全程隐身低调。 “我好久好久没在世间露面了啊。”冥兮拨弄了两下自己的辫子,“这次扮成东漠风格,你说好不好?” “嗯,好。”霁雾根本没有迟疑,她反对又有什么用,冥兮哪能真听她的话。 此兽现在可会诉苦了,动不动就拿霁雾负她那一套出来要挟,那可是天大的委屈,还招了天雷呢。 是以,冥兮爱做什么还是由她去做就是了,霁雾早就告诫过自己别管,“你要扮东漠人,嗯?” “嗯,但不只。”冥兮半点也不遮掩,“我要去扮东漠——新人!” 那公主什么模样冥兮也见过了,至于穿什么衣服,问一问不就能知道,“雾雾快来。” 她已经进了客栈对面的制衣铺子。 那铺子不愧是开在皇城,装修得精致豪气,老板也打扮得细巧讲究,穿的是云纹的锦袍,盘发梳得一丝不苟,左一朵鎏金牡丹,右一对珠玉蝴蝶,富贵却又不失亲和,因为这老板长得特别慈祥。 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笑起来很是温婉,“唉呀,这位客人,您这要求真的办不到,那东漠使团的衣服半年前就定下了,我们紧赶慢赶才做了那三套,哪里有剩的,就是连配饰的珠子簪花,也没多余的,都是宫里专供,我们又哪里敢留。” “噫噫噫骗人,宫里有圣上自己的裁缝,为何要把漂亮东西送给你们做?”冥兮不信这套说辞。 她想要东漠人定的衣服,是打样的也好,参考的也罢,虽说让她看了之后照着变幻也行,但冥兮更享受打扮自己的过程,而且这一次还存了打扮霁雾的心思。 师祖大人常年都穿素白衣衫,也就在那八个梦里能有点不同,冥兮又怎么瞧得够? 若是能哄得霁雾穿那东漠衣裳与冥兮一起入宫,岂不大快。 “客人有所不知,我们这制衣铺子本来就是专做远疆衣服的,西潭人爱祭祀祈福,衣裳多是大衣摆,而东漠人则善舞,对衣服的尺寸和放量都非常讲究,不是好裁缝好材料就能做得到。” 老板仔细说明,有条不紊,脸上还笑得自豪,显然是对自己的手艺非常自信。 “善舞?我知道的啊!”冥兮点点头,“谁还不知道东漠人善舞啊,就是要你给我做一身用来蹦蹦跳跳的衣裳,你看不出我也善舞么?” “客人说笑了,我看您也着急,莫不是现要?那我可就更没有办法了。”老板陪着笑摇了摇头,“我手里的单子多得很,咱们这儿自从把公主送去东漠开始,就爱极了穿东漠样式的衣服,今年又要有东漠的公主来宫里,百姓们正好这口呢,您来晚了。” “给她罢。”霁雾赶在冥兮回应之前开了口,在梦兽身后现出身来。 她本是戴着帷帽,现在已经取下,“那东漠使团要了什么样式,材料配饰图纸,你给她看一眼就可以,有劳了。” “嚯,师——”制衣铺子的老板显然认得霁雾,当下压了声调,“师祖大人,对不住对不住,是小的眼拙,竟没认出您来了店里,万莫怪罪,万莫怪罪。” 霁雾行走世间这么久,许多人认得她也是寻常,她与这间铺子的老板有过一点交情,但多年也没走动了,对方还记得她,已是难得。 倒是冥兮不同,这梦兽每次露脸都是不同的装扮,世人只知道灵山神主惯是五彩缤纷的艳丽模样,但到底生了一副什么面孔,竟没一人能够准确描述。 她或是猫咪模样,或是小孩脸蛋,有时候又是吓人的青面獠牙,偶尔还扮作佝偻老妪,总之从没有固定的亮相风格。 老板热情,当即就要迎霁雾和冥兮到包间里细聊,霁雾见时候不早,本要拒绝,却是冥兮点着头应了下来,“好啊,你这里哪都好看,我很喜欢,包间是做什么的,还有漂亮衣服看吗?” 本是活了成百上千年的神兽,这小猫却依然对眼里的一切好奇,霁雾自然不忍驳她,便跟着冥兮进了制衣铺子的里间。 那是供贵客单独选料量身的屋子,当然比外头更精致。 “客人且听我说,方才我也没有诓客人,是真的单子多,没有半件成衣可以拿来给客人看。”老板旋身跟了进来,一边说话,一边让身后的侍女端来茶点瓜果。 冥兮懒洋洋伸了伸身子,“你这里头挂的这些,不是成衣?” “这些是样衣,没有量身做好,哪能算数。”老板对着小桌上的吃食请了一请,“客人用一些,我去拿图样来,您喜欢什么,给您赶着做,但也要三五天,您看可以吗?” “不了不了,三五天,这”冥兮摇了摇头,把话截了,又看向霁雾,“你既知是师祖大人在此,就该知道我们是要去宫里赴宴的,你给拿些东漠样式的东西,什么都好,我们不过凑个热闹。” “这着实为难我了,每个客人都着急,我这手里有什么,也得排给先来的客人不是?”老板倒是个讲究的,十分规矩。 霁雾在一旁点了点头,问了一句,“几年前我来这里定下的那两套,可有人来取过?” 老板伏低身子,诚惶诚恐,“宫里来问过,没有拿走,我不敢动,一直存着呢。” “拿来,给她看看。”霁雾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 “清楚了,您稍等。”老板没有再说不行,带着几个侍女退了出去。 “是什么?雾雾旧时做的衣服?”冥兮问着,又没忍住往另一头的桌子上凑,迫不及待地扑到刚刚端来的吃食跟前,“雾雾,荔枝!” 那荔枝用彩色的琉璃小碗盛着,每一颗都已经剥去外壳,晶莹剔透,最底下还卧着冰冒着凉气,还没吃到嘴里就惹得冥兮咽了咽口水。 “吃吧。”霁雾早就辟谷,吃不吃东西都可以,也不馋任何零口。 “雾雾说的衣服是什么?”冥兮又问了一次。 “空谷的生辰。”霁雾取了茶盏喝了一口,“与苏倾冉是同一天,两个人那时候与我请假,说想去东漠玩几天。” 那时日相距颇远,霁雾问了缘由,才知道是定的生辰那天,便也有心祝愿,在这个铺子里给两个小徒定了这套生辰礼,却不料她们东漠也没去成,衣服也没拿到。 “可惜了。”冥兮叹了一声,“那时候我也不在。” 冥兮那会儿在梦庭里,多年也不曾出来,东方空谷和苏倾冉最最要好的时候,冥兮根本就没干涉过。 若是她在,那女子什么狼子野心,冥兮能看不出来? “哼。”冥兮不喜欢后悔,大多事她也确能放下,只空谷的事、元泠的事,如今翻出来也还是遗憾。 而这些事都牵扯着东方氏。 霁雾也觉得自己有些责任,不免亦是沉了神色,“苏倾冉现在要与那垚淼公主结亲,你怎么看?” 53 第53章 ◎南泠诡话◎ “我看?我看必是故意的啊。你们大丰国与东漠好像是差不多的国力吧,去年送过去的公主是东漠王女自己挑上的不是?” 冥兮嚼着嘴巴里的荔枝,那琉璃盏里不过十来个,她三两句话就吃了精光,“那这一位喵喵公主,肯定亦是苏倾冉亲自选的。” 两国联姻,若是实力差不多,那便不算和亲,是互相往来,友好结合。 只是大丰国的民俗与东漠又差得远,这边的皇族能拥后宫佳丽无数,那边的皇族却只认一世一双。 是以当初议亲的时候双方并没达成共识,大丰的公主与东漠的王女互相喜欢,成了姻缘,东漠的大公主却不愿意只是后宫一员,虽也看上了苏倾冉,到底还是拒了这门联姻。 于是亲事缓了一年。 今年来的这位垚淼公主刚刚成年,是之前那位大公主的侄女,自上次来大丰皇城游玩便对这里的吃食和陛下都念念不忘,所以东漠国王便顺水推舟,问了苏倾冉是否愿意。 “我不清楚是不是苏倾冉选的人。”霁雾摇了摇头,“但垚淼公主不是东漠皇族的核心。” 大丰国送去的公主是苏倾冉的幼妹,属于很核心的皇室,对等的联姻应该是东漠也过来一位国王的姐妹。 但垚淼公主是国王的侄女。 霁雾拧了拧眉,“苏倾冉要这位公主做什么。” 她又不缺妻子,若不是为了联姻所带来的资源,又为何要在一年后重新引来这位不算核心皇族的小公主。 “做什么?做深情模样嘛。”冥兮一脸了然,“这点说来雾雾就没苏倾冉上道。” “我?”霁雾不懂怎么又与她相干了。 “话本里但凡是死了伴侣的,轻则堕魔重则毁天灭地,哪有雾雾这样反应的?轻飘飘地,也不疯不傻,无趣无趣,我真亏啊。” 冥兮夸张地叹了口气。 “我活了这么久都没有白了头发,因为你变得如此,还不够么?”霁雾反问。 她倒也不提自己确实魔怔了好几天,只不过很快意识到灵山尚且蓬勃,冥兮不可能真的没了。 修了千百年的飞升师祖为爱疯魔这种事,永远只可能在话本里出现,因为现实的师祖大人有脑子,也有活了成百上千年的稳固内核。 发疯是年轻人的专属。 就连冥兮这种性子的“逆兽”,内核也很稳定,“唉呀呀,是这么个道理,但我不管,雾雾欠我的,这段没给我演上,我总要在别的场合让雾雾补回来的。” 怎么失控不算失控呢,她有的是办法让霁雾失持失仪。 霁雾还没听出其中暗喻,一本正经道,“你想如何,想让我照着戏文演么。” “嘻嘻,戏文吗?那雾雾去杀些人毁些基业,给我讨公道,也不是不行。”冥兮看了看窗外的百姓,“皇城就算了,璇灵宗如何?” 她这么说着,又分了心朝窗沿跑过的一只猫招了招手。 “你是被雷劈中了,又不是璇灵宗害你,不如我上天去给你讨公道?”霁雾往回拦了一下那梦兽,“别探头探脑的,招惹。” “招惹?”冥兮笑了,“有个小猫过去了嘛,我打声招呼,这也不许啊。” 霁雾不答。 冥兮便接了她刚才说的话,“不过雾雾也是得道飞升过了,那天庭也不是上不得,改日我也随你去看看。” “你想去的话,早就去了。”霁雾当然清楚。 她与冥兮修为相当,只不过这逆兽没有修仙的想法。 “不想去,去了做什么,我喜欢世间所有,也眷恋梦庭,那天上又不数我最大,我去做什么,招人管束我,给我找事做么?” 才不呢,那么不自由的日子,谁喜欢? “嗯。”霁雾点头。 “只是,雾雾如何忍得不来找我?”冥兮又缠着问,“既知道我没有死,怎么不做那些四处寻我的事?” 上山遁地,寻林入海,话本上惯有的,冥兮一点也没看到。 霁雾就待在药谷里,把自己熏得臭臭的。 “你不想见我,我也不不该见你。”霁雾看向冥兮,“在那之前,我已经下了决心与你分开,我知道你恢复记忆之后会怨我骗你,而我骗你确实不对,我本人与你在一起,也是不对。” “你骗我是因为想要我疗愈自己,还是稳固世间修灵人的状态?”冥兮凑近了霁雾问。 师祖大人的眼睛非常好看,凤眸微挑,眼角下勾,叠起的细长褶皱恰到好处,内敛又清正,多一分则媚,少一分则寡,而霁雾刚刚好是这般的冷肃脱俗。 “都有,但我似乎还有自己没发现的私心,那心思在骗你,也骗我自己。”霁雾非常坦白,“想把你留在身边,不只为了疗愈自己,也不只为了灵山稳定。” 而是喜欢,喜欢冥兮在身边。 但那样不对,霁雾修了一辈子的正身之道,改不了的性格只会让她往后与冥兮再生龃龉,“我们真的不太合适。” “那就在一起待到不合适的时候,分开就可以了。”冥兮不是个偏执的人,“现在合适,现在喜欢,你我都没什么身后顾虑,为何要管以后如何?” “嗯,所以我还是去找你了,我最后还是去找你了。”霁雾垂眸浅笑。 一壶桂花酿醉不住师祖大人,但却能叫霁雾放下坚持。 “那雾雾还回去天上么?”冥兮揽过身前的人儿。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我从前太专注修炼了,没看到世间也有这么多需要我看到的东西,现在我想多看看。”霁雾再一次拾起冥兮的几个小辫子捧在掌心,“我从前不曾想过自己愿意怎么过。” 她太小的时候就被规划着修道,每一天怎么过都是别人安排好的。 霁雾习惯着规规矩矩的生活,待霁雾悟出自己也有私下的心意时,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非常淡泊的人。 亦或者说,单薄的人。 “我很无趣,毫无支撑,像是客观存在的东西。”霁雾叹了口气,她活的不像个人。 她像一个模范,一个榜样,就算生了私下的心意,也不过是与东方氏要她做的有小小程度上的相驳,比方说想要自己的璇灵宗,比方说不愿当族长。 霁雾并没有更多的追求,尽管她有很大的能力去追求。 “那现在呢。”冥兮当然知道以前的霁雾是什么样子,她每一次碰上这个“死对头”,都喜欢在言语上逗弄她。 只是霁雾很少真的能听得懂冥兮在做什么,她太古板了。 “现在也差不多,我其实不算有什么改变,只是多了你在。”霁雾坦白,“你是我的有趣和支撑。” “好呀,好呢!”冥兮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我有时候在想,东方氏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师祖?太正直古板的不可以,太无私自由的也不行。” 霁雾不对,空谷也不对,东方浅遥会对吗? 霁雾摇了摇头,“我不会让她们再继续这种培养组长的做法,而且兮兮,她们似乎对你也有挺大的野心。” 冥兮身为灵山神主,掌管全国灵气脉涌,东方氏知道自家与冥兮有仇怨在前,所以不会主动攀结冥兮,但却让族长候选的东方空谷频繁与冥兮结交。 也纵着冥兮总去南泠海岸,与她们族里的神树饮酒。 “她们对我的盘算,我都懒得知道。”冥兮太强大了,不在乎东方氏的把戏。 只不过空谷的事的确让她惋惜,冥兮又想起小小老友,“我们给空谷讨公道好不好?” “空谷?”霁雾一顿,“我道是你八年前把皇城烧了,已算报复。” “八年前那苏倾冉不在皇城。”冥兮摇了摇头,“她如今皇位坐稳了,开始思从前了。帝王都这个嘴脸吗?自古帝王薄情寡义多了去了,上位的时候舍弃一些深情不负,坐稳宝座以后又要追忆旧爱。” 谁能助自己登上帝位,谁就是最最亲的良配,也许打一开始,苏倾冉与东方空谷就不算两情相悦。 霁雾垂下眼眸,“这两个人的事,我也有责任。我只会教她们如何施法,如何行气,如何使剑,我到底也不算个好师尊。” “好师尊?”冥兮笑了一声,“为何这么说?你又不是就苏倾冉一个学生,难道东方空谷不优秀吗?于她你不就是好师尊了?噫噫噫,苏倾冉不是个好学生,就是如此罢了,雾雾为何要在自己身上找缘由?” “你总有不同于我的看法。”霁雾只答,不算认同,但也不反驳她。 “那雾雾是喜欢我跟你想得一样,还是不一样?”冥兮捏起一片冰桃子递到霁雾嘴边。 霁雾咬了一口,果然是酸甜美味,“你我总不会一直不一样,也不可能一直一样。” “啧,又深奥。”冥兮撇嘴,把霁雾剩下的桃子吃下,又换了一种小果尝,“东方氏的天之骄子将来是要当族长的,若是与她结亲,苏倾冉的大帝姬之位只会更稳。” 但东方氏却不是这么打算。 “东方氏历朝历代都有掌权干政的野心,但从来不愿居至高。”霁雾摇了摇头拒绝冥兮的再次投喂,“她们会与皇族攀亲不假,但从不耽于党争,也不觊觎后位。” 这倒是真的。 姓东方的姑娘可以入后宫,可以与皇族联姻,但不掌后印,也不会让未来的帝姬拥有东方氏的血脉。 这种克制的坚持让东方氏长久,所缘何故冥兮不清楚,但她认可,“对,这个我知道,东方氏在这一处没有撒谎作假,可你知道如何?那” 那苏倾冉野心很大。 54 第54章 ◎南泠诡话◎ 苏倾冉本不是皇太女,大丰国继承国王之位向来不论长幼,只要血统无疑即可竞争。 苏倾冉各方面的实力都不错,但她的灵力天赋稍稍平庸了些。 自古帝王都会眷恋权力,而频繁地改朝换代也不利于国家发展,所以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继承人自然会倾向寿元更长的那一位,也就是有灵修天赋的那一位。 这也是苏倾冉拜托自己母亲搭了许多关系,拜到霁雾座下的缘故。 她修道还算努力,只是天分确实有限,不如东方空谷半分。 “苏倾冉目的性太强。”霁雾摇摇头,“她既没有天赋,也没有追求,她只是想长寿。” 修道其实也不是一个难事,修士们要么像空谷、浅遥那样天赋异禀,要么像纪芳那样,清醒且专注,如此便终有所成。 但苏倾冉修习灵术不为别的,就为了活久一点。 “想要长寿也不算没追求,我们只是被动着拥有很长的寿元,所以没觉得福大命大很重要罢了,于凡人来说,福大命大这四个字,已然是一生的追求了。”冥兮扒在窗口随便指了一个铺子,“看,谁家的门口不是招福、平安?” “那是祈愿,是希望神明赐予。”霁雾也跟着冥兮看向窗外,“修仙之人则是主动为自己争取,这两种方式都没有错。” “错的是苏倾冉现在要试的第三种方式。”冥兮笑了一声。 霁雾果然跟她猜的一样。 “你也这么觉得?”霁雾抬了抬眸。 冥兮的眼珠子当然也很好看,大且饱满,非常通透,无论这梦兽幻化了什么颜色,不变的一处便是那眸子绝对明亮如星。 霁雾问过冥兮,她本来的眸色该是什么样子,那逆兽告诉她,自己的眸色有四个。 一个眼睛半金半蓝,一个眼睛中红外绿。 霁雾才不信。 “不是我也这么觉得,是我已经看过那个梦啦。”冥兮在圣湖上读过某个东方氏贵族的梦,里面全是苏倾冉和东方氏算计东方空谷的浮词诡话。 那天之骄子东方空谷本来就不抗拒成为东方氏的族长,她与霁雾不同,她生来胸怀天下,是济世之人,若是成为族长,于世间只有益处。 可她不算多听话,虽愿意为家为国为天下,但她有自己的考量,做事不怎么规矩。 “对。”霁雾同意,但她又补了一句,“她的不规矩不会冒犯别人。” “怎么,那谁的不规矩冒犯人了,嗯?”冥兮明知故问。 “不是你,不是你,好吧?”霁雾揉了揉梦兽的脑袋。 东方空谷越长大,修为越高,越脱离东方氏的管束。 也脱离苏倾冉的爱之牢笼。 苏倾冉爱她,因她可爱,也因她背靠大丰最资深的修仙世家,苏倾冉自身灵力一般,需要修为很好的道侣为自己增益。 “苏倾冉招福的手段是招个厉害的妻子。”冥兮笑了笑,“若是对方还能附带一个大家族,那就更好了。” 只是东方氏不需要一个坐上后位的族长。 冥兮皱起眉头鄙夷,对苏倾冉这种既要又要的行径十分看不上。 “苏倾冉要空谷为她为国,东方氏则要空谷为家为族。”霁雾语调平静地补充。 “弯弯绕绕,听了厌烦。”冥兮皱了皱鼻子嫌弃,“苏倾冉想要的空谷是能为自己带来助力的空谷,但空谷不愿意为了后位放弃当东方氏的族长。” 所以两个人掰了。 “她对皇权没有想法,但她想当族长。只是空谷相当的那种族长,又不符合族里的希冀。”霁雾垂眸,“所以最后她还是被自己的家族杀了。” “是呢,因为东方氏只是不想她这个人当皇后,让别的族人去当个妃子什么的,长老们可是乐意得很。” 冥兮读过整段的记忆,当然知道个中缘由,“她们想得很美,既有族人做了皇帝的妻子,稳住与皇族的关系,东方空谷又依然是她们精心培养出来的族长。” “这放话本里叫什么桥段?噢!替嫁!” 冥兮拍了拍手,“果然话本取材于现实。” 可天底下哪来这种好事,当东方空谷没有感觉的吗?她恰好是最情绪丰富的那种人。 她很难过,知道苏倾冉在考虑这种替换很难过,知道族里不顾自己感受,要让她的亲属与自己的爱人结合,也很难过。 像是没人在乎自己,这让一贯备受瞩目和照顾的东方空谷落差极大。 而恰好在这个时候,东方空谷又发觉苏倾冉比自己家族还更狂妄,比东方氏还更想得美。 彼时已经是帝姬的苏倾冉不能接受东方空谷将来会成为别人的妻子,又无法妥协让东方空谷成为自己的唯一,从此断绝后宫。 她竟提出了要东方空谷当自己的情人。 “说难听点就是皇帝的外室。真是招笑啊,皇帝有后宫的情况下,空谷居然还给她当外室?那叫什么地位什么阶级?空谷当然不愿意。” 堂堂天之骄子,自由自在惯了的她,只会与喜爱之人平等结亲,东方空谷去后宫尚且不愿,哪里能给苏倾冉当外室。 “其实她知道苏倾冉要争皇位的时候就打算与她分开了,毕竟大丰的皇帝有后宫是惯例,空谷哪里会想与别人共有一个妻子?” 那般出尘绝世的人物,绝不会只是谁的后宫一员。 是以自苏倾冉表现出野心的那一瞬,东方空谷就起了分开的念头。 只是少女情怀,断得不干不净,加之族务纷扰,她被搅得晕头转向,竟一时失察,被族里其他想要族长之位的家伙算计,误入某个梦阵陷阱。 “说来也是凑巧,那梦刚好与苏倾冉当时争权所做的一些脏事相关,空谷还借此看清了那个人。” 冥兮说着话,往门口看去。 制衣铺子的人很快出现,带着霁雾先前定的两套衣服。 老板热情地介绍,手底下的人也麻溜地将衣服铺出来在桌上展示。 冥兮很快被衣服吸引,霁雾招呼老板过去,拜托她打发人去帮宫里带话,给皇城的东方氏族人,告知她们自己会出席婚宴。 也就算打过了招呼。 “何必告诉她们,又不需要她们引荐,雾雾还是太讲规矩。”冥兮抬指打了个响,屋里的侍者咻一下全不见了,“我们直接从梦庭过去不就可以了。” “胡闹。”霁雾这么说着,嘴角却是带笑。 这才几天,自己怎么就已经习惯了冥兮的妄为。 这样随便进出别人的梦境实在鲁莽,也不礼貌,梦兽这么行事也就罢了,霁雾身为璇灵宗的师祖,本不该跟着冥兮乱来。 可她也不想扫冥兮的兴,便只是嘱咐了一句,“别打扰老板。” “没打扰。”冥兮摇摇头一脸无辜,“她睡眠不太好,才有这么清晰的梦,我许她往后一夜好眠不就行了?” 这梦兽入的是制衣铺老板的梦,这妇人自小就睡不踏实,容易惊起,所以梦多也记得清楚,冥兮随手捏了一个进去,这场景都与现实没什么不同。 “走吧。”霁雾没多干涉,只是催着冥兮出了里间。 制衣铺子的外面和现实里的铺子也一模一样,只是没有人罢了。 “等一下,拿上这个。”冥兮跑回桌边抓了两颗剥好的荔枝。 这是梦里,而现在制衣铺的老板正清醒着不在梦中,所以在她梦里取走什么并不会有多大的影响,等老板下次入梦,那荔枝自会再有。 “好吃。”冥兮自己要了一个,也递给霁雾一个。 霁雾已经走在前方出了铺子,“你自己吃嗯,这么过去不惹耳目,也不错。” “当然不错。”冥兮便把另一个荔枝也吃了,看着空无一人的大街,“皇城的小贩很敬业啊,没有一个打盹的?” “有猫打盹。”霁雾用下巴指了指方才与冥兮打过招呼的小猫。 那小橘猫正趴在屋檐上翻着肚皮晒太阳,显然是街里街坊的老熟猫了,姿态非常舒展。 正烧着晚霞的余阳一点也不烫猫,这小兽梦里梦外都在睡觉,真是幸福。 “噫,这个猫福泽不错,它有梦呢。”冥兮点了点头评价,“小动物有梦,便是有思想,是聪明猫。” 冥兮说着把手递到了霁雾嘴边,比了个小声些的噤音手势,“嘘,我们不吵它,它若在这里醒了,约莫会跟着我走的。” 甜腻的果香还残存在冥兮手上,霁雾一愣,竟鬼使神差地张开嘴,抿了那停在唇上的指尖。 冥兮一愣,温软的指腹一僵,像被灼了一下那般,“嗯?” “嗯。”霁雾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但故作镇定,一表严肃,“走吧。” “走不得了,这梦很好,我多梦一会。”冥兮说着凑近了霁雾,揽过她的腰身就把脑袋往前送,“就一会会。” 不是商量的语气,这梦兽说完话,吻就落了下去。 冥兮方才吃过冰镇的荔枝,唇还有些冰着,倒是霁雾的软热一些,两相触碰,唇瓣贴着唇瓣,果香温存,躁得人口渴。 天很热,梦里也是这般,尽管已近傍晚。 霁雾显然没料到正准备办正事的两个人,第一步竟然是在皇城街头相拥,亲近。 尽管周围只有一只酣睡的猫咪,她还是有些不自在。 但那吻太温柔了,索着引着,让她无法抗拒。 酥痒弥过背脊,圣湖那边的一点清风拂来,透凉了些许衣料,一向自持稳重的霁雾呼吸紊乱,软尖趁机探上贝齿,没分寸地磨磨蹭蹭。 55 第55章 ◎南泠诡话◎ 落日熔金,窗外的云霞渐浓,照进内里的阳光却缩了几寸,要入夜了。 冥兮也不知道怎么亲着亲着,两个人又挪到了屋内。 霁雾到底还是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亲近?可这梦里的大街哪来的广众嘛,明明就只有一只小橘猫,还是全程都没给过她们一个眼神的睡梦中的小橘猫。 “怎么又折回来了?莫不是想着换上东漠人的衣服?”冥兮一边问一边不愿松手,揽着霁雾压进,指腹点弹在她的背脊,不疾不徐地撩着,“喜欢蓝色那套,还是红的?” “别胡说八道。”霁雾反过来扣住了冥兮的手,“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嘻。”那梦兽笑着,“梦庭之中,谁还能管我做什么?” “是,灵山之主本事很大,我行我素。”霁雾由她得意,“只是还要以正事为紧。” “夫人又知哪个才是我的正事了?我哪有什么正事。”冥兮依然笑着,但手上到底放过了霁雾,“噫噫噫,没想到夫人堂堂璇灵宗师祖,竟然脸皮这么薄的?” “谁脸皮薄了?” “嘻嘻。”冥兮窃笑,“夫人这般,以后如何与我在灵山快活嘛。” “休要胡乱称呼。”霁雾嘴上虽是拒绝,脸上却带着笑,“灵山是灵山,灵山里哪来的人。” “那这街上也没有人啊。”冥兮反驳。 “这街我走过数百遍了,太熟悉。”霁雾摇头,“你不要与我争辩,我有太多你不会懂的症结。” “症结?”冥兮不理解,也不同意,“怎么叫症结呢?” “因为我自己也知道,它们并不是好的状态。”霁雾看向冥兮,“我拘着自己太久太久了,久到我已经习惯了这样。” “既然习惯了,也没必要改。”冥兮耸了耸肩,“肆意也好,拘束也罢,不必活成一个模样。” 舒服就行,不是吗? 梦兽自己自由,却从不管别人放不放肆。 霁雾若有所思,抬手打理了一下冥兮稍敞的衣襟,“冥兮,你我其实认识了很久,却只交心了几日。” “嗯。”这一处冥兮倒不否认。 “我与你相处的时间,远不如你与大祭司,或者说你与元泠,与空谷。”霁雾也拍了拍自己被冥兮弄乱的领口,“但我应该还算了解你。” “我不难了解。”冥兮笑着回应。 她虽然行径颠倒,不按条理出牌,可冥兮从来也不对任何人隐瞒想法。 “可你不了解我。*”霁雾摇了摇头,“当然,你不必了解我,人类很无趣,而我大概是人类里最最无趣的。” “说来好像是这样,可我为何就是喜欢雾雾?”冥兮向来率直,霁雾也确实并非她认知意义上的有趣。 这也是为什么冥兮认识霁雾这么久,却从来不曾想过要与她成为友人的缘故。 霁雾确实无趣、拘束、过分正经。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几日的失忆,那几日的重新开始,却莫名真的让她们的关系重启了一遍。 也许莫名其妙,就是答案本身吧。 喜欢这件事是没有缘由和道理的。 “心悦不必有什么原因,于你大约只是因为失了记忆,两三纠缠过后便乐得与我待在一起,而我”霁雾的目光非常温柔,“我也只是在你非要与我待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生了妄念。” 贪嗔痴,是某一个,还是全都有,霁雾也说不清。 “那做什么现在讲这个?”冥兮不懂了。 既然是解释不清的东西,为何还要讨论,由它生念就是了。 又不是担不起。 “因为我知道。我知道你要杀苏倾冉。”霁雾说罢,叹了口气,“对不对?” 冥兮点头。 霁雾望向不远处的皇城,“她怎么说都是一国之主。” 冥兮要杀大丰国的帝王,而且是突然兴起,却志在必得。 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突然去了东方氏的宅子,一把梦火把她们大半的族人清得干净。 “你不同意?”冥兮坐到了窗台之中,盘起腿来。 “因为空谷吗?”霁雾不答反问。 “因为空谷。”冥兮点头,“怎么了?分量不够?苏倾冉是一国之主,只是因为东方空谷一个人的仇怨,不足以杀么?” “东方氏济世爱民,单就元泠一个蛟龙遗孤,配不上要她们全族来祭?” 梦兽笑着,一脸不屑,“那我呢,灵山神主分量如何?八年前你们又是以什么理由围剿我来着?是不是荒唐得过分,以至于我竟然都记不得了。” 因为什么? 霁雾一顿。 是啊,因为什么? 她那时候都没问。不过是她座下某个徒儿接到传信,族里来求霁雾出手相助,道那灵山神主在皇城杀红了眼,不诛不行。 彼时究竟是什么缘由让灵山神主大开杀戒,霁雾没问。 因为梦兽天生就是“坏的”。 数百年前的东方霁雾没能给师尊东方山岚报仇,没能给被烧毁的东方氏全族报仇,八年前已然抛却姓氏的霁雾做了这件事。 她不能否认这里面夹带了私仇旧恨。 在那一刻,霁雾其实背叛了正身之道。 霁雾说过她不讨厌冥兮,她只是觉得梦兽该死。 但是那一天霁雾真的只是在救皇城百姓吗? 她是不是在借机复仇呢。 “师祖大人是不是觉得,为了一个人去杀一国之主,不对?”冥兮又问。 “兮兮” “那我确实不懂你。”冥兮承认,“东方空谷与苏倾冉都是你的徒儿,不是吗?” “是。”霁雾点点头,“可我一直是个很淡薄的人,在修正身之道之前,就很冷情了。” 这话听着答非所问。 冷情寡意,这是霁雾最开始得到的评价,来自她的第一个师尊,已然仙逝许久的某位得道高人。 这位高人倒没说霁雾这般性情好还是不好,她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只是在评价。 评价霁雾这个人,是不是适合那一套最容易飞升的正身之道。 “嗯,嗯。”冥兮懒洋洋地应着,不知道霁雾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 总不会是因为想拖延时间吧? 可灵山神主杀一个凡人,哪是拖一时就拦得住的? 若冥兮少些恶趣,没打算听苏倾冉忏悔,没打算看苏倾冉谢罪的话,也可以在这梦庭打个响指就让苏倾冉毫无知觉地离魂夺魄。 而世人忌惮这梦兽,不就因她有这样的能力吗? 强大且无法预料。 “兮兮,你放不下的元泠,放不下的空谷,都同样与我相交,我对她们的逝去感到可惜,但我没有你这般的哀痛。” 冥兮眨了眨眸,“噢,所以呢,雾雾是觉得不必,还是不值得。” “都不是。”霁雾说得很慢,“我只是在说,于爱恨情仇这一方面,你比我更像个人。” 霁雾很小的时候就没有母亲照顾,她在族里长大,但一点也不觉得孤单,她似乎天生不需要爱护,也不会爱护别人。 是以她有朋友,有徒儿,知道如何友爱,也懂为人师表,但如今想来都很浅显。 不算发自内心。 “噫,像人有什么好的。”冥兮摇头,靠着窗户看着夕阳。 晚霞搅和进了层云之中,清白拗不过橘红,污了一片。 霁雾眼底有些情绪,也像那云一样,变了颜色,“是没什么好的。” 但因为冥兮,霁雾也在变得像个人了。 真讽刺啊,因为一只狂悖逆兽,一个从小受着正统教育的人类,正在变得有个人样了。 霁雾眸中的阴霾透着碎星一样的微闪。 以前不涉情爱之时,她就因为冥兮失了正身根本,明知梦兽不受规矩限制,却还是被她激起了仇怨,尽管霁雾极力压制,最终还是在八年前动了手,想要诛杀冥兮,永绝后患。 遑论八年后的现在,该攀缠的不该攀缠的,早就织成了一张疏而不漏的网,将霁雾就地捕获。 霁雾被冥兮搅混了。 “雾雾?”冥兮却不懂霁雾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她太无顾忌,自由自在,就算是交友也很随意,就好像之前进了梦庭不出来一样,外面的朋友找她根本就没有办法。 这梦兽似乎不算看重感情。 是吗? “嗯。”霁雾抬起脸来,把自己的感受压下,又说起宫里那位曾经的徒儿,“苏倾冉背叛空谷,说到底也是人性,只是不知该说那是泯灭人性,还是为人本真就是如此?” “人就如此。”冥兮笃定,“人很有趣,不太好猜,又太好猜。有特别盛情的,也有特别寡情的,有十分规矩的,也有毫无底线的。” 而人却说兽野性,说妖诡异,明明是人最容易摇摆,最是控制不住。 只是她们惯会狡辩,总怪环境影响了自己,旁人左右了自己。 若真如此,那怎地苏倾冉没让东方空谷生出想当皇后的念头,东方空谷也没让苏倾冉为了更崇高的念想,弃了皇位? 这时候人倒是坚定了呢。 霁雾问出这话也不是想与冥兮辩驳道理,她知道这种问题没有答案。 霁雾只是感慨罢了,“既然人就如此,换一个当大丰的皇帝,又有什么不同。” 冥兮笑了,“谬也,谬也,我杀苏倾冉不过想杀,与她适不适合当你们大丰的皇帝有什么相干?” “兮兮——” “——霁雾师祖。”冥兮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我与她有血仇,不可能放过她,您若是觉得她不该死,大可以去护着她啊。” 这坏猫说着,歪起了脑袋,似是又有了新的主意,“不如这样,我这便送雾雾出去,你快些进宫,与你的族人见上,将苏倾冉护起。” “等我来杀。” 56 第56章 ◎南泠诡话◎ 冥兮向来如此,想到什么,便做什么。 她也不管霁雾答不答应,当即推了师祖大人出了梦境,自己留在其中,朝宫中瞬去。 霁雾出去以后会不会找族人护着苏倾冉以保大丰国安稳,冥兮其实并不在乎,人类是不是会跟自己玩游戏,对猫来说无甚所谓。 不来她省点力气,来了她多些乐趣。 冥兮跳上某处宫墙,跃进苏倾冉的内殿,大丰的皇帝这个时候自然不可能在安眠,苏倾冉的梦里没有人。 但小皇帝应该也是个很注重自己梦中领域的家伙,苏倾冉的梦境勾勒出了皇宫最仔细的样子,而单属于皇帝的内殿自然最最详尽。 显然这处地方是她得意的战场,是她斗胜各位姐妹后得到的战利品,就像宫外街上那位制衣铺子的老板一样,对于自己拥有且将一直经营下去的产业,苏倾冉在梦里也把它们看得很重。 所以苏倾冉梦中的皇宫与外面几乎无二。 这倒方便了冥兮,冥兮对这宫殿还算熟悉,苏倾冉还没上位的时候,梦兽就已经是皇宫的熟客了。 “厨房竟也没个打盹的?”冥兮按照惯例先去了内殿小厨看了一眼。 若是碰上个正好在做梦的厨官,还能叫她弄点好吃的啃啃,可惜了。 冥兮略微一翻,倒悬着探入储备排柜,挑挑拣拣后抓了个小食盒,继续上路,转入寝殿。 “嗯。嗯嗯嗯。”食盒里是枣糕和椰球,口味都普普通通,但外面的酥皮做得很好吃。 冥兮撕了饼皮单吃,看着突然横在眼前的阵中阵感慨,“果然啊果然。” 搁这儿等着她呢,苏倾冉果然是个很谨慎的人,连梦境也不放松。 小皇帝约莫是猜到了梦里会有冥兮光临,特地放了一个双重的结界在这里,外层是寻常的梦阵,没什么稀奇,这种结构就类似冥兮手里的枣糕,在梦境里经常可见。 只是枣糕是外面好吃,而梦阵自然是内里才有意思。 那里面不外乎是入侵者无法拒绝的诱惑,例如金钱,权力,美色和休沐。 冥兮有些好奇自己在外人眼里无法拒绝什么,她往里瞥了一眼,笑了笑。 噢吼,里面什么都有。 是啊,也算苏倾冉懂她,冥兮就是什么都喜欢。 只是冥兮是只梦兽,她能力强大,需要什么,不必在梦里依靠外人的构建得到满足,这个梦阵无论放了什么,冥兮都没兴趣踏入。 她抬了抬手划破结界,精密的构建一瞬崩塌,冥兮懒懒地伸了伸腰,走进梦阵背后的下一个阵。 等着冥兮的下一个防线并不是梦,而是四个人。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嘛。 “四大金刚吗?”冥兮挑了挑眉,“好大阵仗,正合我意。” 好久好久冥兮都没有松过筋骨了,这时候寻几个壮实家伙活动活动也不错。 “这叫什么口气,别以为阁下是梦兽,我等就会怕你!”领头的是个穿红装的金刚娘子,长得十分妖冶,一开口便是芬芳与诱惑。 颇有些眼熟,冥兮稍稍回忆了一下,“让我想一想,你们该不会是镇在我灵山脚下的那四个家伙吧?” 那对面站着的四个女子装扮各异,无论是身形还是体量皆是完全不同,只是整体又透着股诡谲的一致,像是四块拼图那般规整。 “算你还有些见识。”红衣女子身边的白装美人也开了口,语调冷得沁人。她双眼闭着,说话的时候也没睁开,但额间却长了一竖三只瞳孔,每一只都瞪得很大,盯着冥兮闪着寒光。 “嗯嗯嗯,记着呢,是山下的小可爱没错。”冥兮笃定了猜想,她看过那璇灵宗后山的壁画。 璇灵宗背靠灵山,是地利也是风险,当然会用各种手段防住灵山过于活跃,那些由霁雾一开始便设下的镇山法阵是,这四个金刚亦是。 先前冥兮失忆了,记不起来这四个东西,也记不起来后山的神殿,现在却明晰了。 不就是南泠文化里的四个守护神嘛,那民间老百姓称她们作灵山护法天神,但冥兮可不认同,她们护的是霁雾的法,碍的才是灵山,干什么用灵山二字装点名号。 那民间还称冥兮是神主呢,身份不在天神之上吗?怎的这四只小东西与冥兮既没有关系,也不认冥兮为主啊? 甚至还要在璇灵宗后山盖神殿供奉,嘁,当年自己怎么还许了这些小把戏,冥兮摇了摇头,很不深刻地反思了一小会儿。 她好像总对霁雾的东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东方氏是,璇灵宗也是,这后山神殿亦然,包括霁雾的弟子东方空谷和苏倾冉! 是啊,冥兮入这梦是来斩苏倾冉的,可不是来玩的,且收收心。 “青红皂白,啧啧,我记得是有些本事的,若来玩耍也颇有意思,只是” 冥兮抬起一指,生出三寸勾爪,“我这次没办法照你们的长处打了,不若一起上吧,这次我颇赶时间,就不陪你们慢慢来了。” “轻狂至极!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皇殿,有龙脉加持,哪是你造次的地方!”一身玄色的劲装女子声如洪钟,气势雌雌,一听就知道是里面最最有劲的。 她也确实是四个金刚里体格最盛的一个,冥兮若是有空,肯定挑她先打,冥兮有些时日没有练拳脚了,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生疏了没有。 猫咪在比拼力道上向来没有优势,可冥兮又不是真的猫咪。 梦兽比拼什么,都尽是优势。 “唉呀呀,我道是什么地方,皇殿罢了,前些日子你们在位的那个皇帝叫什么来着,个子小小那个,极合我眼缘,我是常来做客的。”冥兮一边说一边把双手擦了擦,“她的梦都是一关关的游戏,多可爱,多友好。” “勿要多言了。”青衣的金刚也出了声,但她没张嘴。 她压根就没长嘴。 青色的迷雾蒸腾而起,聚成四张神像托在四大金刚身后,发出刺眼的光来,颇有气势,也很有派头。 那光环还略有些佛意,想来她们现如今被苏倾冉放在宫中,请入了梦,必不是只有后山的香火了,肯定是皇城百姓每日诚心在祈愿奉着,怪不得看起来愈发精神。 “好看。”冥兮不吝赞美,给她们鼓了个掌,“只是我道南泠神明吃不惯中原的香火呢。” “休要再出口拖延,来战便是!”凶巴巴的黑衣天神大喝一声,给身后的神像镀上了一层反光。 不等冥兮瞧仔细,那四个虚拟神像便同时移动,穿过了四大金刚本身,极速逼向了冥兮。 翻云也滚滚袭来,将肃杀氛围烘起,狂风大作,烟雾滔天,转眼周遭已如堕混沌。 刺耳尖啸也伴着云尘杀了过来,冥兮闻到了熟悉的泠水气味。 说实在的,这味道挺好的,特别是在霁雾身上的时候。 冥兮笑得狡黠,“且算你们投我所好了,有赏,有赏!” 她入梦时刻意换了一身东方空谷最喜欢的靛蓝颜色,广袖流仙,是南方样式。 那宽大的袖子被罡风刮得猎猎作响,听得梦兽兴致大起。 好玩。 还是四倍的好玩,真够意思。 四只金刚身后所带的杂兵她根本不放在眼里,管她们围了一层又一层呢,不过是一挥衣袖一把梦火的事。 现在留着这些嘈杂,不过是烘托气氛用的,冥兮喜欢热闹,眼下还舍不得让她们走。 “改主意了,我还是想一个一个打,就先揍你!” 先打个大的,梦兽许久没有松筋骨了,在梦庭里逍遥了这么些日子,看到有人挑衅,不免还是兴致勃勃,舍不得一口气将乐趣灭下。 苏倾冉什么的,让她再活半炷香。 冥兮身形一瞬,转眼就幻到了青衣金刚的面前,仔细又看了看这只物什的长相。 此女无口,一双绿眸竖瞳半睁,眼里没什么光,迷迷昧昧。 “原来是占有欲啊。”冥兮一眼看破那金刚是靠什么滋养得如此壮大,“无口,不言,只是沉默着压抑着,层层围绕,令人窒息的占有欲。” 青色的迷雾若有似无,所到之处无需言语,皆被扼住咽喉,被无声统治。 “来啊,成为我永恒的附属品。”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却延绵不绝的耳语。 予夺皆在掌控之中,似烟雾滋长,似藤蔓缠绕,绿色的占有欲不经意地染了过来,爬上冥兮的四肢,像是湿气滋长催生了青苔,斑斑驳驳,触目惊心。 “占有欲可不是爱,长不出血肉来。”冥兮没把身上的小点缀当回事,只是伸手扶起了那只绿色金刚的下巴,“苏倾冉那时候想靠梦阵困住空谷,让她成为自己独有的伴侣,并不是因为爱她。” 是因为想要占有。 东方空谷那么优秀,不能是世间的救赎,也不能是东方氏的族长,她甚至不能是她自己。 她就该是苏倾冉独占的玩偶。 所以苏倾冉与空谷的族人联手,做出了陷她的梦阵,前者想要囚空谷为自己独有,后者则要空谷退出族长之争。 那族人是谁冥兮早就忘了,因为八年前那堆家伙早就被一把梦火烧了个干净。 没还债的只剩下苏倾冉。 “现在又来这一出,找了个与空谷有几分相似的公主,无非是要再造一个她出来,不是吗?”冥兮抬起食指点在青色金刚的下庭,“装什么深情?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宣不出口的欲念,梦兽有的是办法让它昭昭。 爪刃与话音同时落下,尖锐破开了那张不长嘴的面庞。 【作者有话说】 我活了!先修几章发一下,后面还有一些要过几天修,在搬实验室特别忙,但设备都更新啦好高兴!拉住老婆们转圈圈~~! 57 第57章 ◎南泠诡话◎ 那边厢冥兮在与四大金刚玩耍,这边地,霁雾在跟她的族人对峙。 东方一族世代正统,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都很有地位,这宫里的宴席皆是上宾在座,其中自然少不了几个姓东方的。 “师祖大人——” “——不必多言,今日我立于此,既是与你等对抗。”霁雾没有听族人言语的意思,冥兮的到来让东方一族惶恐异常,而昔日可以仰仗的师祖大人,却早就不站在东方氏这边。 那光风霁月的霁雾师祖,为了一只梦兽白了头发,这件事虽没人敢提,却也都了然师祖心意。 东方氏利用霁雾控制冥兮的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现在已回天无术。 “霁雾师祖,您——” 却还有人不识好歹,妄图再劝。 说话的东方族人突然哑了嗓子,握住自己的喉咙,痛苦万分。 霁雾脸上没有半分起伏,只是冷眼看着曾经的同胞,“以此为例,以此为界。” 她说着提剑横起,在身前划下一道寒光,“留在原处者,你我尚有一族之亲,我依然视你等为我的族人,往后有求,我会斟酌如若越界,既是与我为敌,我不会再手软。” 霁雾如今修为已经回了不少,就算没有,光靠她无人能及的剑术,也能将许多人封喉见血。 东方氏的人屏着呼吸,茫然四顾。 她们这次来宫宴当然不是喝喜酒那么简单,苏倾冉找那东漠公主要做什么,姓东方的当然明白,也当然做了不少帮忙的准备。 但这件事不能让师祖和梦兽知道,更不能让她们搅了这个局。 东方氏不需要东方空谷活过来,但若是有那么一个傀儡能让大丰国的皇帝念念旧情,何乐不为,遑论空谷的残魂还有些另外的作用。 至于东漠的公主嘛,不过是旁支贵族而已,谁又在意她的死活。 只是现下挡在东方氏面前的是霁雾,是千百年来世间唯一飞升的师祖大人,八年前算计她已是险棋一步,如今她还有梦兽助益,谁又能与她对抗。 “我来。” 一个阴森的冷调破过静谧,从天而降,像是突然下起了雪一样,让气温骤凉。 白色的涡旋凭空展开,走出了一个全身白衫的女子,她一身戾气,冷得像是从寒潭里抽出来的利剑,吹发即断,削铁若泥。 霁雾一怔,但很快就看破妄象,眼前这个与东方山岚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是南泠人旧时奉过的神女,四大金刚之一的白女。 也称权欲女神。 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霁雾皱起眉来,摇了摇头。 肯定是冥兮在苏倾冉的梦里碰到了她们,故而特意给这一只金刚引了路,让她出了梦来与霁雾相遇。 梦兽一直都知道霁雾格外崇拜东方山岚。 那是霁雾孩童时期的族长,于霁雾而言亦师亦母,是霁雾入道时的榜样。 可东方山岚却死得那么彻底,尸骨无存,道貌亦无半点留下。 是个十足的伪君子,冥兮杀东方山岚杀得毫不留情,将霁雾心里分量极重的尊长,从内到外剥了个干净。 不,不干净,东方山岚脏得可怕,霁雾的崇拜傻得可笑。 那所谓族长与东方氏全族的内里一样腐朽,可怕,可笑,却不止是霁雾追崇着她,她与东方氏一样,世代受民间仰望,是份光鲜坚固的信仰和守护。 “权欲女神,嗯。”霁雾喃喃一声,并不想作任何反馈。 无论是东方氏还是苏倾冉,她们都想要掌控权力,想要世间按照自己的规矩转动,而霁雾曾经是这套规矩的守护人。 想来她是真的傻,她一直以为规矩的存在非常重要,甚至现在也这么觉得,因为世间百姓不是每一个都很强大。 弱小之人想要求生,其中不可缺少的就是强者不压迫、守规矩,只有这样,渺小的她们方能苟活于这天地。 而霁雾要做的,想做的,不过是护着那些庇佑弱者的规矩,让世间平和地运转。 可如今她迷茫了,她在想着是不是有些事,有些规矩,不破不立。 “我没想到你能抛却姓氏,霁雾。”白女的口中吐出冰凉的语调,“你不愿为东方一族主张正义了?你忘了自己是怎么飞升的?” “我是如何倾尽一族之力培养了你?甚至是蛟龙血肉,我也为你寻来了!” “而你——” “——而我,选择斩断这一切,对。” 剑上的蛟珠和剑穗泛着微光,霁雾抬眸看着不断幻化着模样的白衣金刚,那所谓神女来时是用了东方山岚的音容,现在却在霁雾的威压下逐渐维持不住伪装,开始显露出原本的样貌。 是个盲眼女子,依然是白衣长裙,清冷矜贵,不可一世。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却依然尖锐,“啊!斩断!你太自私了!你要断送东方氏千百年来的口碑和建树吗?!” 周遭的族人低声附和,暗暗跟着控诉霁雾的“背叛”。 白女的形象在自体和东方山岚之间闪现着轮换,她们都穿得精致,领口包裹到了下颌,头颅高高抬起,却没有睁眼,只是单单用高扬的姿态在睥睨一切,质问所有。 权欲金刚身后的漩涡仿佛渊洞,却不是玄黑深邃的样子,而是一片耀眼的白,装得圣洁,半点也没有瑕疵,任凭谁来审判都寻不到缺陷,昭昭然无任何藏私。 可就是这样一张净口,千百年来吐出圣言,吞下信仰,打着无私无暇的旗号目空一切,窥探操控着大丰国的每个角落。 “以前不是这样的,不是。” 霁雾脑海里浮出一句童稚的否认,是谁在说? 是她自己吗?什么不是这样的?这个白衣金刚以前不是这样的? 对啊,霁雾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金刚如今变得这般陌生。 霁雾生于南泠,对此白衣女子的天神形象自然了解,以往青红皂白四位不过是“不言,不嗅,不听,不看”的诫律罢了,并没有什么太抽象的欲念象征,到底是谁把她们供奉成了如今的模样。 靠欲望养成的东西,还能叫神? 神又为什么要守在一个人类的梦境里,为她护法? “当真是可笑,如我一样蒙昧。”霁雾自嘲一句,摇了摇头。 蒙昧,没错。 她又何尝不是变了。 霁雾千百年来扮演着天之骄子,族中骄傲,既蒙昧了世间,也蒙昧了自己,她确实是在如瞎子一样,装作看不到族人走着错误的路,装作看不到东方氏已罪孽深重。 “该收场了。”霁雾反手翻起一招,直向那白衣而去。 冷风骤起,凝在霁雾的剑锋之上扫了出去,白虹贯日,一刹宛若时间都被劈开,那刺目耀白的漩涡一分为二,落地前已作齑粉。 这一招干脆利落,只为破了这白女的神幻,没想伤害她身后的东方氏众人。 却不料霁雾心慈,与她曾是同姓的人却毫不手软。 东方氏数人念着晦涩的咒语将那险些被毁的白女从消亡边缘拽了回来。 权欲金刚的面容狰狞,不再平和,眉心的三个眸子一齐睁开,赫然是三个深不见底的黑白漩涡。 贪嗔痴。 不过是灵山念妖的神化而已,这东西成了妖怪便是执念,包装成神,却道是权欲。 好像追崇权力很高尚一样。 霁雾张口警告,“我刚才说过的话依然奏效,留在原地,我会放过。” 如若越界,必不再饶。 “霁雾!你想清楚,你也是靠着东方这个姓氏一步一步得到如今的修为,没有我们的支持,你就算再有天分,也不可能那么快飞升神界!可你如今却要为了一只梦兽颠覆世间,玷污门楣,这值得吗?这真的是你想做的吗?” “快醒醒!你们之间的共生契已解,杀了那只逆兽,分食灵山,让东方一族再拥昔日荣光,才算不负山岚先祖啊!” 说话的是现在的族长,这个人接任以来,建树颇多,族里人对她很是敬重,都说她身上有东方山岚的影子。 东方山岚的影子?呵,蒙昧贪婪的遮羞布罢了。 霁雾瞥向白发苍苍的掌族长老,“其实早在冥兮雷劫那一日,我就该取你性命了。” 只是霁雾那时崩了心识,天地于她都没了意义,哪里还有心思处理这个算计自己的老家伙。 “就算不顾念以往,你也该看看这些为你——” “——真是吵啊。”霁雾干脆也如那白女一样闭起眼眸,把手中之剑向上抛起。 剑锋划出一道刺目的光来,削得在场每个人的心跳都停了一瞬,紧接着那好不容易被族人重塑的权欲金刚便再一次被斩得稀碎。 师祖大人不同于梦兽,她不把这一切当游戏,她从来也不拖拖拉拉。 “以前我觉得我有此天分,就该飞升入神,守护世间。” 霁雾转过身去,不愿再看族群一眼,“现在我懂了,我修仙离开人间,不过是” “嫌你们太吵。” 斩了神女的剑被收回剑鞘,东方氏族的人惊骇于自己霎那间失去的视觉,起初还以为是那白光过于耀眼。 尔后才发现自己的视力真的已再寻不回,话也再说不出口,连同听觉和嗅觉亦一并消逝。 “这么喜欢白,那就白个彻底。”霁雾不曾回头看过一眼,只是朝前走着。 她要去寻她的彩色。 一股甜腻的蜜香迎面送来,像是在引路一样,招揽着霁雾走进前方的宫殿。 那里好像是苏倾冉的后宫。 霁雾对那个地方没有兴趣,不受蛊惑,只是扫了一眼,扭头转入另一方的花园。 花园里草木正盛,花开得艳极,霁雾选中了一棵冥兮会喜欢的山茶,站在下面等着。 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啸,然后是清风徐来,山茶树冠也跟着晃了晃,掉下几个明艳的小花。 和一个小猫脑袋。 【作者有话说】 你的小猫突然出现!嗷! 58 第58章 ◎南泠诡话◎ 就在霁雾进入花园稍早的时候,冥兮的指尖才刚划破青女的下庭。 青衣金刚尖啸着化作烟雾,涌入身后的迷障。 “啊?有声啊。”冥兮搓了搓自己的手指,那金刚黏黏糊糊的,碰了一下就这般难受,脏得不行。 欲望这种东西,难道只有脏的,没有干净的? 冥兮不解。 梦兽可不是人类,她并不抗拒自己生欲,若是冥兮创个什么宗派,大概会叫纵意宗。 青烟散入迷雾。 就在冥兮以为那青女消散之时,她又渐渐塑出了新的样子,一会儿是苏倾冉,一会儿是东方空谷,最后像是突然悟出了什么一样,变成了霁雾的模样。 “错了,错了。”冥兮摇头。 苏倾冉之所以能把四大金刚养得这么精巧,能与冥兮勉强一战,其一是因为地处皇城,此处有龙脉助益。 小皇帝天潢贵胄,命里运盛,现在正是势头很猛的时候,龙脉喜欢这样“旺”的人。 其二嘛,当然是因为苏倾冉本人就是个非常重【】欲的家伙。 就说这青色的占有吧,那苏倾冉的占有欲就很重,不仅是对东方空谷,还有对皇位,对权力,对很多很多属于她或不属于她的人事物。 故而她养出来的青女被冥兮抓住之后,竟还能挣开重来。 冥兮伸了个懒腰,她虽说本就没认真应对,却也有些惊喜,“只是可惜你们错了。” 变成霁雾做什么? 冥兮对霁雾并没有什么过分的占有欲啊。 她虽是梦兽,性子野些纵些,却不觉的万物就该归属自己。 冥兮的占有欲不太好判断。 时有时无,时轻时重,大概是安排给她的东西她不屑一顾,非是为她准备的,她反而想去据为己有。 像猫。 所以东方氏不懂她,亦或是说大祭司桑半醉才懂她,因此桑半醉轻松骗过了东方氏,给冥兮准备了八层梦阵,送她八世美梦。 东方氏以为这八层美梦能绊住冥兮几百年,毕竟霁雾师祖是天地间唯一与梦兽修为相近的存在,冥兮对霁雾师祖难道能不起私念? 谁能抗拒把世间最高修为的那个人从身到心据为己有? 冥兮不得不承认这样确实很爽快,也认同那梦境是很完美的体验,冥兮完全记得里面每一个霁雾的样子,但她只花了八年就出来了。 因为那是安排给自己的霁雾,是独属于她的霁雾,由着她完全占有、支配的霁雾。 很好,但又不够。冥兮喜欢的是梦境之外的这个霁雾,属于世间,属于仙界,不为冥兮所存在的霁雾。 “错了?”青色的迷雾里渡来一声反问,似乎真的不懂,“霁雾师祖早已飞升,无论是东方氏还是你冥兮,都留不住她噢。” 留不住,留不住。 “为何要留住?”冥兮眨了眨眼,“雾雾与我一块儿,那便与我一块儿,她要走的话,我想陪她去,便陪她去,若不想动,便等她回来。” 冥兮为何要留下霁雾?霁雾从来不是梦兽的枷锁。 再说了,区区仙界,冥兮也不是去不得,只是她对飞升毫无兴致罢了。 霁雾喜欢,当然由她去啊,为*什么要阻止霁雾去喜欢的地方,做喜欢的事情? 爱意应该承托爱人去往风清云朗,而不是画地为牢。 “走你。” 冥兮笑着学了一句皇城俚语,一瞬之间闪现到了青衣金刚身前,抬手再一次掐住了金刚的下颌。 被梦兽划开的吻部还没愈合,青色金刚看起来颇为狰狞,冥兮只扫了一眼就别开了脸,“不好看不好看,快走吧。” 她说着轻轻松松的话,虎口一并,那青女的下颌就在冥兮手掌之中直接碎了,旋即被整一个扯下,血肉模糊。 尖啸轰鸣,然后青雾散去,整个皇帝寝宫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 “噢?”冥兮歪了歪脑袋,“另外两个呢?” 那白衣服的金刚被她送出去给霁雾玩了,想来也绊不住霁雾许久,但还有黑衣和红衣两只剩下,怎么这会儿倒是跟着青女一起不见了? 要捉迷藏吗? 冥兮的大眼睛一溜,变成了一黑一红两个颜色。 不言和不看送走了,余下的便是不嗅不听。 冥兮静下来感知了一下周遭。 甜腻的味道突然从鼻腔撩入,冥兮顺着那气息皱了皱鼻子,“啊,来了来了,在那。” 是红女的魅香。 那气味浓郁,甜且迷魅,换做霁雾肯定是不喜欢的,只是冥兮倒不觉得过腻,她喜欢复杂的东西。 奈何,眼下另有一股清香在指引自己,让她转入了另一端的花园,找到了霁雾等着自己的地方。 当真是能洗脱一切脏污的清雅,冥兮直觉眼前一亮。 师祖大人本就生得白瓷一般,如玉如冰,不过是在山茶花树下停了片刻,肩上就掉了几个粉艳的花瓣,反衬出那一捧雪砌般的颜色洁如霜月,净化心灵。 冥兮钻到树冠里咕踊了几下,倒挂着扑到霁雾面前。 “胡闹。”霁雾抬起手来捏了捏冥兮的小脸,“你的礼物我收到了。” “嗯。”冥兮应下,也不问霁雾是怎么处理她的师尊和族人,那是霁雾的事,冥兮不管。 冥兮只要霁雾。 “那你是不是得给兮兮回礼呀?”梦兽跳下山茶树,带着许多花儿跌落。 深深浅浅的红粉色晃着眼像是花雨一样,掉在地上的那一瞬,也让冥兮整个身子换了套装束。 颜色与八年前赴约圣湖的时候很像,是利落的蓝,但样式却是方才在铺子里见过的东漠人样式。 头发嘛,马尾高高束起,没什么旁的装饰,只是位置不在正中,反而歪向一边,既古灵精怪,亦丰神如玉。 樱笋年华,朝气勃发。 东漠人善舞,喜欢贴身小巧的衣服,尤以细腰为傲,冥兮穿的小衣就刚刚好袒了一截莹白小腰晃在霁雾眼底。 那雪肤往下就是雀蓝色的轻绸丝裤,大大的裤腿收在脚踝最细的地方,让视线停在那处。 冥兮赤着脚,脚踝往下就是一双瓷白玉足,软得像猫爪子一样,虽然没有穿鞋,倒也不知怎么的,干干净净,粉粉嫩嫩。 “雾雾,衣冠楚楚是不是好词?”她转了个圈欣赏自己,没由来问了一句。 “是。”霁雾点点头,帮冥兮调整了一下腰上的银链子。 冥兮又问:“那衣冠禽兽呢。” 霁雾摇了摇头。 “那楚楚禽兽呢?”那梦兽又抛出下一个怪问题。 霁雾被逗得笑了出来,“哪有楚楚禽兽这个词?” “自己不能组词用的吗?”冥兮叉起腰来,很不理解。 词不就是人组的,古人组得,古兽组不得了? 霁雾并不反驳,“倒也可以,只是若旁人听不懂,这个词也就没意思了。” “旁人听不懂才有意思,我来想些只叫雾雾懂的词,好不好?”冥兮缠了上来。 “你想如何都好,只是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你要去做什么,可还记得?”霁雾提醒。 她们还在皇宫里呢。 “当然记得,还有两只金刚没抓到罢了,那边有一只,我们去那边。” 冥兮指的是刚才霁雾也闻到了甜香的那处后宫,不出所料的话,红衣金刚就在那里。 那红女是最先说话的那个,味道也没遮没掩,现在招引她们过去,显然也是做好了准备。 冥兮和霁雾皆不以为意,没把小金刚放在心上,径直走进了苏倾冉梦中的后宫。 “还挺大。”冥兮懒洋洋地审视,也不管为什么一大片的宫殿在她俩走进去的时候缩成了一个小卧室,反正不过是幻术罢了,梦兽怎么会介意入幻。 “这次又该是什么欲?情欲?”霁雾挑起眉来,往上方看了看。 这房间不大,房梁上悬了许多小铃铛和小流苏,再往上还铺着壁画,绘的都是些活色生香的图案。 房间里的香约莫是暖情的方子,闻起来似在催着什么。 “是,情欲金刚。”冥兮拾起桌上的小盘子,“看,给我们准备了糖葫芦呢!” 这地方无论是装饰还是食物都是红色的,盘子里准好的小零食也全是红红的果子,除了山楂另有荔枝、石榴和各种红莓蜜果。 “到了梦里还要贪嘴?”霁雾笑她。 “当然要了。”冥兮说罢已经尝了一口。 糖葫芦一共五个,红艳的山楂裹了厚厚一层的糖衣,眼下有些融了,沾在冥兮唇边挂了些颜色,染得梦兽一张小嘴又嫩了几分。 霁雾看得有些出神,也不知为何。 她刚张口要劝冥兮吃得仔细些,别在袖口粘了糖,却碰上了冥兮转回来的眸,“嗯?雾雾吃么?” “不吃。” “就剩一个了,给你试试。” 那梦兽吃得好快,霁雾根本拿她没有办法,只得纵着,“我不爱吃甜,你吃。” “可我就很甜,雾雾吃不吃?”她问,问罢就又缠了过去。 “莫要任性,既知这是只情欲金刚,又怎么能凭她左右,在此放纵?”霁雾提醒冥兮。 那几只金刚靠欲望滋养,对手若是沉迷于某个妄念,就会沦陷在她们手中,这么浅显的事,冥兮肯定晓得。 “噫,雾雾不懂,这可不是放纵,也不是凭她左右。”冥兮笑得神秘,“雾雾不要担心,听我的就是。” “尽管放纵就是。” 她话还没说完,手便勾缠了过来,揽住了霁雾的后颈。 冥兮的眸里沁润着水雾,雪肤洇染着薄红,一颦一笑都是勾人滋味,“真的很甜,雾雾快尝。” 霁雾的眼睛一瞬被暖绒捂住,唇也被同样的热意覆盖。 后背有什么顺着她的脊线滑了下去,是冥兮的另一只手,亦或说爪子。 带着粉色肉垫的兽爪一点也不锋利,半分也看不出那葱白五指可以长出三寸利刃,破开一切。 唇瓣抿弄着厮磨在一起,分不清谁在予之,谁在取夺。 那可不行,师祖大人突然起了些另外的兴致,想着这一回偏不愿听冥兮胡闹。 她自小性子冷清,貌也绝尘,以前就一副萧萧肃肃的高岭覆雪之姿,如今青丝转作一头银泻,更是清静凝定,若天外飞仙。 噢,说来霁雾师祖可不就已然是位飞仙了嘛。 冥兮喜欢得不行,爱不释手,也不管霁雾为何抬起手来。 师祖大人故意冷下面庞,反手扣住了冥兮的小爪,把悬了半个身子在自己跟前的梦兽顺势推到桌上。 梦兽不以为意,还不知师祖要做什么,继续口无遮拦,“唉呀,还说不爱吃甜,还说不可放纵,我看雾雾——唔!” 59 第59章 ◎南泠诡话◎ 冥兮的挑拨根本就没说完,霁雾的身子便压了过来。 粉柔舐过冥兮的虎牙,那梦兽满口贝齿长得整齐,人模人样,唯独两颗虎牙兽状尚存,比之寻常尖上许多,是以冥兮喜欢吃半生半熟的肉,她也能吃这样的肉。 却不想如今自己更像是被按在板上的新鲜,由着不知餍足的猎人裁夺。 不过是碰一碰兽牙罢了,怎么还能这般让人让喵难持! 冥兮难得地退了几寸,小脑袋往后不住地仰着,小口微张,羽睫倾颤,端得是副诱弄之姿。 她身上穿的那东漠舞衣是纱绸的料子,厮磨间蹭了片不知归属的薄纱掉在两人之间,被长指随意拨开,空洁的蓝色里跑出了几个红扑扑的山茶花儿,大概是某只调皮小猫钻到树冠里卷进去的。 这会儿小花掉到椅子上,又让谁的膝盖碾过,染了一地残香碎艳。 呼吸在深吻中绕缠,渐乱的心跳奏着合着,循着体温和软柔弹出靡曲。 这里是情欲金刚设下的陷阱,霁雾当然没有与红女分享甜味的意思,不管那物什用了什么幻象,在以什么模样窥看着此间,都不会收获任何香艳。 因为霁雾另有方法,去尝小猫的滋味。 垂柳入了池塘,波光粼粼,冥兮的脑内突然豁开,灵府倾动。 嗯? 是什么,酥酥麻麻的,像是羽毛在身上扫过。 她没有抗拒这份陌生的触感。 灵府是修仙者的秘地,通常只有自己的灵识才能入得,但冥兮自然不会对霁雾设防。 亦或是说她根本也没有什么防备放在此处,因为她本身就是刀山火海,谁会想到幻象祖师梦兽的灵府里送死。 但于霁雾的意识当中,冥兮的灵府五彩斑斓,并没有什么汹涌澎湃,霁雾探入冥兮的那一瞬,元神感受到的只有丰足。 她很愉快,很饱满,她的灵府在欢迎自己。 却之不恭,霁雾欣然承下冥兮的接受。 神识交融,像是这般已千次万次一样熟稔,冥兮和霁雾契合得如若天造。 每一个神念在灵府之中都放大了数倍,体验也换了种境界,半点无法遮掩。 之前冥兮为霁雾修复被泠水封冻过的灵府之时,其实也碰过她的元神,只不过那个时候霁雾的神识比较脆弱,冥兮正正经经、十分珍重地爱护着那里,并没有做过多的试探。 现在师祖大人身子转好,却反过来侵入冥兮的灵府,当真是让喵惊喜。 好啊,让喵进去的时候她规规矩矩,反过来霁雾倒要“作威作福”了? 好嘛? 不知道呢,冥兮遵循着自己的直觉,反正是她的雾雾,只要是她喜欢的这个人,做什么都是好的。 喵喜欢,喵得到,喵享受。 冥兮甚至还不忘环着霁雾的元神查看了一下她之前的伤势,那封冻已然恢复了□□成,果然她灵山神主的伴侣就是很了不得。 霁雾的元神当然也感受到了冥兮的温和,那一团小小的梦火一点也不危险,温暖又舒服,让霁雾毫不犹豫地裹了上去。 灵府里本该是静谧无声的,霁雾却仿佛听到了什么悦耳的曲调,心潮也跟着雀跃起伏。 神交之下,任谁的修为再高再盛,心念也是一览无余的,冥兮当然也感受到了霁雾的心情,她冷冷清清的师祖大人,此时此刻正在澎湃热烈。 而点燃霁雾的,当然是冥兮。 梦火在梦兽的地盘里自然最最恣意,此刻的小火苗却仔仔细细地调整着自己的热度,要那片来做客的小冰晶感受到自己,又不被自己融化。 只是烫它一下,不过分吧。 使坏的小火苗被冰晶抓住,那寒意十足的存在和小火苗一样珍视这次交融,它也怕自己冻着了那白色的梦火。 不过偶尔冰它一下教训教训,也可以吧。 两团神识碰了又碰,难舍难分,追追碾碾,哪里知道疲倦。 彼此温度所带来的差异有些刺痛,但又如何呢,不过是一瞬的刺激,很快就被别的什么漫涨着盖过,不知所踪。 剩下的只有泼天的愉悦。 颤栗,渴望,予取予夺,是为情欲。 冥兮可不否认自己有,霁雾亦是。 所以情欲金刚赢了?她让这两位挑战者沉浸在欲念里了? 是也不是。 因为冥兮虽是在红女的地盘里生了情欲,要对付的,却不是那红色的金刚。 不是还有黑衣服的那一个嘛,是什么来着?体格强盛,声若悬雷的黑色胜负欲。 冥兮莫非没有胜负欲? 那倒是有的,而且还挺多,只是唯有对霁雾的情欲,她甘愿认输,她忍不得。 所以她认了,认了败仗,放弃了战胜情欲,只是梦兽末尾耍了小聪明,让两个幻象调换了境界,在黑女的梦里认了输。 于是胜负欲不攻自破,那黑衣金刚招都没出就消散了。 “嗯,原来如此。”霁雾看着周遭清朗的一切,明白了冥兮的小把戏。 只是如此虽说斗过了胜负欲,那情欲又如何攻克? “交给没有情欲的家伙,自然就能攻克了。”冥兮耸了耸肩,懒洋洋地再次伸展着四肢。 她打了个呵欠,慢条斯理地冲某个方向轻轻喊了一声,“还没待够呢?快些快些。” 宫殿的另一个方向,某处大殿上的金色立柱被磅礴的剑气劈空一斩,倏地显出了一个人鱼的影子。 然后是冥兮空灵的声音,带着一点回响,与她现在的调子很像,却又有点区别。 那声音十分不屑,冲着人鱼的影子嫌弃,“什么蛟龙?什么千古?不过是条鱼罢了,名垂的也只能是食谱。” 是谁笑了,然后那影子也很不忿,“嘁,什么小猫,小猫只能吃小鱼,我才不是小鱼。” “吾乃蛟龙。” 金光闪过,梦中的幻象一瞬化开,看梦的人正要转身,却又有另一个梦撞了过来。 是刚才人鱼的声音,“嘿,树妖树妖,我听说灵山神主是只猫嘞,这根黄瓜就留给你防身吧。” “你真是贴心。”桑半醉接过那绿色玩意,放在手里掂了两下。 梦里的元泠与她在世的时候一模一样,就连递到她手里的黄瓜,也是脆生生的实体。 这样的梦,她还真不愿意太早醒来。 只是冥兮喊她了,梦外的朋友需要大祭司。 “元泠。”她笑了笑,有点不舍。 蛟龙却似乎顷刻意会到这家伙的笑容代表什么,连忙撒腿就跑。 果然,下一瞬桑半醉就将黄瓜甩起来狠狠扔了过去,差一毫便能命中元泠的脑袋。 “呜呼,还是没瞄准。”冥兮出现在桑半醉看梦的大殿外,“快出来,干什么搁别人梦里窥看自己的记忆?” “这苏倾冉的梦阵做得好真,能送我吗?”桑半醉负手转身,迎着冥兮走出殿来,也向霁雾点了点头。 霁雾回礼,明白这大祭司就是冥兮口中没有情欲的家伙。 是啊,欲望嘛,人有兽有,但桉树不会有。 冥兮三两句解释了四大金刚的事,桑半醉方才在客栈喝酒,突然被招进了梦境,就知道是冥兮需要自己。 只是进来以后冥兮忙着与霁雾交缠,晾了大祭司一会儿,大祭司便自己寻了乐子,跳进皇殿里的梦阵看了看。 苏倾冉的梦防自然是由东方氏特意设置,针对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效果,桑半醉看到的不是虚妄,而是回忆,有关于蛟龙遗孤元泠和灵山神主冥兮的回忆。 那时候三个人还都不算多成熟,那时候三个人还都不知道未来会分开。 啊,真是份珍贵的念想呢。 桉树没有情欲,却有情。 冥兮也一样,是个很看重情义的家伙,那梦兽从来也不是世人口中那般阴晴不定的妖物,她只是个很珍重情谊的怪猫。 只是她做事从来不寻人伦常理,是以总被误会,说是她坏得透顶,就盼着人世祸乱。 其实她只是个打几只金刚都要叫上两人一起玩的小家伙罢了嘛。 “知道了,交给我吧。”桑半醉抬眼看了看后宫方向,那只红女被冥兮限制在那儿,就桑半醉这样的修为,抬手就能把她灭了。 “还有哦,我要去把大丰的皇帝杀了。”冥兮懒洋洋地告知好友,像是在与她说自己要杀条鱼一样,“为了皇城不像八年前一样动荡,你把红女弄掉以后,顺手帮我挑个新皇帝扶上去吧?” “报酬?”桑半醉缩起脖子。 皇权政治什么的,桉树怎么会有兴趣,这多无聊啊,这必须得是另外的价钱。 “那四大金刚的香火?”冥兮一时还真想不出老友喜欢什么。 植物喜欢什么,难不成是粪水吗?冥兮憋着笑不敢调侃,好歹她也是有求于人,“你不是就稀罕有人拜你嘛。” “嘁嘁嘁,我以为你能给我画什么饼呢,就这?”桑半醉摇了摇头,“皇城的祈愿确实不错,尤其是供品,用的都是好物什。” 大祭司是喜欢的,但总觉得不过如此,“你欠我那么多,就送我这个?” 再说了这能叫送? 那四大金刚没了,供着她们的香火无处可去,大祭司自取即可,用得着冥兮慷她人之慨? 不要脸。 桑半醉抬手止住冥兮妄图再辩的嘴脸,“得了得了,懒得跟你计较,要杀就去,替我扇她一下,也替空谷扇她一下。” “愿意效劳,包您满意。”冥兮夸张地鞠躬,送走老友,直入苏倾冉的喜宴大殿。 那小皇帝这会儿当然不在梦里,但冥兮想要她来,她就得来。 装饰得辉煌喜庆的殿堂一瞬燃起梦火,现在是夜里,那梦火白得刺眼,将一切喜红掩盖。 大殿中央一个盛装的身影滚了出来,有些狼狈。 60 第60章 ◎南泠诡话(完)◎ 苏倾冉用来办喜宴的宫殿很大,装潢比之上次冥兮来访还要华贵,看来苏倾冉喜欢的风格十分高调。 雕栏玉砌,金碧辉煌,冥兮随手敲了敲一根硕大的楠木镀金柱子,好家伙,实打实的用料,精致得冥兮也想要一个。 至于苏倾冉本人嘛 她穿得也似这宫殿华贵,披风拖地延了数人的身长,这个架势,走两步都得有人跟着整理裙摆。 冥兮对苏倾冉没什么印象,以前见过,但没太记住。 如今看来小皇帝也算生得很好,特别是眉宇间那股威仪颇有分量,一看就是惯于居高之人养成的器宇。 苏倾冉登基不过几年,能这么快站稳脚跟,稳住朝局,当然是有实力的,只是在冥兮眼里这些都不值一提。 上千岁的梦兽哪里瞧得上人类的矜贵。 “听闻你登上帝位之后还算勤奋,国家治得也算有条有理,百姓对陛下的评价很高呢。”冥兮半躺着摊在本属于苏倾冉的主位皇座,也招呼霁雾来坐。 霁雾当然没理她。 这里不只有苏倾冉,还有别的魂灵存在,却非常弱。 弱到这魂灵被寄托在哪里,霁雾也一时察觉不出具体方位。 “灵山神主。”苏倾冉早就从滚落的狼狈模样整理好了自己的仪态,她看向自己曾经的师尊,“师傅。” “空谷在这里。”霁雾看也不看苏倾冉,只是向冥兮示意。 “嗯。”冥兮赞同,但她不着急寻那片点残魂。 苏倾冉要用东漠公主的肉身“复活”东方空谷,她们早就猜到了,所以此处梦里养着空谷的一点魂灵也很合理。 冥兮继续慢条斯理,“我刚才去了你的后宫,顺便看了你宫中妃子的脉案,嚯,圣上还真没闲着。那么多人,你也算雨露均沾呢。” 梦兽并不赞成人类那套妻妻妾妾的规矩,但宫中皇族盛行这般的章法,主张多结亲,多联姻,多子多福。 檀香的味道飘在大殿一隅,霁雾停在一张字画跟前,那绘卷上的女子明眸皓齿,琼鼻樱唇。 苏倾冉皱起眉来,努力装作一副阵脚未乱的样子,“神主不想再见到挚友吗?” 冥兮不答,只是说道,“复生亡者的办法有好几种,借体托魂,承器养魂” 苏倾冉镇定着神情,“是,我寻了几个可行的法子,结合之下才有了这么一个方式。” 小皇帝叹了口气,露出追悔莫及的模样来,“谁叫那人走得果决,险些连这点可能也不给我。” “呵,怎么就是给你的,自作多情的恶心物什。”冥兮翻了个白眼,懒得多看苏倾冉一点半寸,“你怎么不想想她为什么走?没有你的话,她为何要死?” “大好前程,天之骄子,她何必自戕?” “空谷确实是傻了些,冲动了些,若不是这样,若还有完整的尸体,我也能更早与她重逢。”苏倾冉根本不为所动,自顾自说着感动自己的念词。 她又好像说了句什么劳什子诗,冥兮的脑瓜听不得这些,干脆不理,只是反驳,“既是没有尸身,也没有魂魄,死得干净,你还捞什么捞。” 苏倾冉喃喃自语后抬起了狐狸一样的眸子看着冥兮,“那若是有残魂呢?” “若是有半点残魂,我定叫它灰飞烟灭。”冥兮给出了苏倾冉没有料到的答案。 小皇帝十分不解,语调里有些慌了,“为什么,空谷不是与神主交情很深吗?” “噢~原来你知道空谷与我交情很深呢。”冥兮从皇座上起身,威压一瞬便叫苏倾冉跪下伏地,“那你怎么敢呢?” “神主不要误会,我与空谷感情甚笃,只是她家里人对我们的结合跟我有点分歧。”苏倾冉上前半步。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走回来的霁雾打断。 师祖大人还是连看都不愿看苏倾冉一眼,她只是向冥兮指了指字画的方向,“在梦外的同一个地方。” 那里应该就是傀儡新娘的所在之处。 苏倾冉与东漠公主结亲当然是为了人家那与空谷有几分相像的躯壳,而就苏倾冉行事的狠绝来说,那注定了走向悲剧的新娘子,现在约莫是已经丢了一缕魂灵,正等着空谷的来填。 冥兮眼底翻起厉色,“那残魂怎么养的?养在梦里?” 苏倾冉斟酌着应了一声,“是。” 冥兮逼近一步,“用的什么养着?” “续命天灯。”苏倾冉不敢说慌,“当时她走得着急,我只能留下她这么一点,以以梦火燃养。” “你哪来的梦火。”冥兮说完笑了一声,明白过来,“好啊,好啊,你是这么来的梦火。” “八年前皇城的百姓都为你这疯子献祭了,是不是?” 东方空谷被族人陷入梦阵,那梦阵是以苏倾冉为饵,故此东方空谷死后,残魂也养在苏倾冉的梦里。 但残魂脆弱,要用续命灯仔细滋养,所以苏倾冉又在那之后借了皇城的祸引了梦火,把空谷的魂灯点在梦中里。 苏倾冉没有否认,却也不承认,只是小心提醒,“所以神主不可杀我。” “噢?”冥兮挑起眉。 苏倾冉佯装镇定,“杀了我,不仅空谷的残魂会消散,东漠公主也活不成。” 她说罢抬起眸来,看向冥兮,“其实很简单,这件事只差最后一步,只要神主不管就行了,杀我还是让空谷活过来,相信神主知道怎么选。” 一个巴掌毫无预警地落在苏倾冉脸上,把她打得直撞出去。 华丽的宫灯被扫翻几个,掉出来的烛火攀着东漠样式的地毯,烧出了难闻的味道。 “真是笑话,我还没见过有谁敢叫我选的。”冥兮冷哼,又是一个巴掌削过去,“二选一从来就是我的乐趣,你不配玩。” “您想想空谷,想想空谷!”苏倾冉被打得慌了神,吐了几口血沫之后,语调都变了,“真的不想她活过来吗?多可惜啊,她还没来得及与您告别呢。” “这世间她既无半点留恋,我为何要强留她在这里?她走得很干脆,我没什么要跟她告别的,我们每一次分开都很好地告别过了。” “现在要准备告别的是你,大丰的皇帝。” 冥兮甩了甩衣袖,想着要怎么取了苏倾冉的性命才好。 是干脆利落地断了她,还是长长久久地耗着她? 冥兮的杀气重得可怖,苏倾冉跪得站不起来,只能向霁雾求救,“师尊!师尊!” 霁雾还是不愿搭理。 苏倾冉颤抖着胡言乱语起来,“怪不得,怪不得我母皇说世间哪来的神,是啊,是啊。” “霁雾师祖连族姓都舍弃了,还能顾得上世间疾苦?还能顾念曾经的族人和徒儿?” “但是师尊,求您垂怜,我好歹也是让大丰国越来越好了是不是?您看我这几年的政绩,您看看百姓们对我的爱戴?我会继续好好做的,师尊,师尊,给徒儿一次机会吧!” 霁雾皱起眉头,想不到苏倾冉能卑微至此。 她这个徒儿向来自诩皇族,虽说对霁雾一直很恭敬,却从来端得高矜,连与东方空谷相知相爱的时候,也没有忘记自己尊贵的身份。 苏倾冉是注定要当皇帝的人,这是霁雾对这个小徒儿的认知,就算是她方才一时狼狈,也没丢了该有的仪态。 怎么这会儿才维持了片刻就再立不住了呢。 冥兮也想不明白。 梦兽只是唏嘘,“要杀你的是我,与你的师尊无关,她只是没打算救你而已,你不如求求我。” “我肯定不会答应,但我爱听。” “可空谷最最敬重的就是您啊,师祖,师尊,师傅!”苏倾冉又不傻,她自然也知道想杀自己的是冥兮,而能救自己的,只可能是霁雾。 “你是神啊,神爱世人,你怎么不爱我?” 苏倾冉啜泣着拖起肥大的裙摆,半跪半爬地往前,企图让自己再狼狈一些,再落魄一些。 奈何她打扮得太隆重了,这般境地看着依然华贵无比,一点也不显得惨,反而显得癫。 冥兮看得愣了一愣,摇了摇头,这小皇帝不应该啊,不应该呢。 这么容易就吓疯了? 是她太久没祸乱世间,所以没把握好分寸,太凶了吗? 怎么三两句就把人吓傻了呢。 怕不是演的。 梦兽来了点兴致,反问一句,“神?神若爱世人,为何还要飞升,与她最爱的世人生活在人间不好吗?” “为什么人不自爱,非要神来?” “您说的对!”苏倾冉一瞬就换了方向,又把话锋掉转,还以为自己有生还之机,连忙继续疯言疯语,“是啊,是啊!神为什么要爱人啊,师尊根本就没有想要把空谷培养成下一个神,对不对?您只想她留在世间,简简单单,快快乐乐,是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师尊,我也觉得空谷不适合纷争,她也不该去当什么族长,她应该被呵护,被供养,被簇拥着好好享有一切。” 苏倾冉说着说着又还是转向了霁雾,大概是心底依然觉得霁雾能心软放过她,哪怕是为了空谷。 至于灵山神主嘛,但凡有点脑子的,也不会奢望这梦兽能讲道理。 “”霁雾亦知苏倾冉是想跟自己说上哪怕半句话,但她实在是对此逆徒没了心思,半点也不愿与她攀扯。 她可不像冥兮,她没有逗弄猎物的兴致。只是霁雾也不想干涉冥兮,梦兽有自己的逻辑,霁雾尊重冥兮的恶趣。 所以师祖大人根本没有插手这件事的打算。 “神主!神主您不一样,您必定爱着世人,不舍得人间,对不对?空谷和您很像!”苏倾冉眼见着希望破灭,又再次变换。 丑态毕露。 “世人以为您爱起祸乱,可您实际上只是利用人自己的念头在起祸端,那人的邪念本是最浊最乱的东西,您不过点了把火,它就亮了。” “唉行了。”冥兮抬指点住苏倾冉的眉心,要她闭嘴,“让我看看,找找。” 苏倾冉知道冥兮在寻空谷的残魂,那是她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赶紧连魂带灯一并奉上。 冥兮接过续命天灯看了一眼,拈起里面的一缕魂灵,是纯白的、如梦火一样耀眼的魂灵。 数年过去,空谷的残魂还是一样的旺盛。 她曾是那么勃发的存在。 【猫咪?是猫咪吗?】 梦兽主宰梦中的一切,包括残魂的意识。 空谷的残念被谁听到,又听到了谁,皆由冥兮决定。 她只想要空谷感知到自己和霁雾,至于苏倾冉,根本没有资格再碰空谷一下。 【是猫咪吧,你来啦,是过了好久吗?你又去哪里玩了?】 【师尊大人怎么跟猫咪在一起?嗯?嗯!师尊大人跟猫咪在一起了?!】 东方空谷的残识跃动。 霁雾试着用同样的方式回应她,【是啊,我怎么跟猫咪在一起呢。】 【小狗,不许叫我猫咪。】冥兮也回了一声。 空谷更愉快了,【猫咪很好,师尊大人也很好,真好。】 【我不好,我乏了,猫咪,我乏了,我想落下。】 她想落下。 花儿说她开得乏了,她要落了。 【嗯。】 两人同时应了,又同时起了一个念头,【空谷。】 【嗯?】 【给我们证婚如何?】 【好呀。】 好啊,让世间最美最好的这个人给冥兮和霁雾最真切最衷心的祝福,这多美妙。 冥兮牵起了霁雾的手,片刻之后,两个人的指尖都出现了半朵花的印记。 空谷把自己最后的灵泽留在了两人指尖,留了一朵不会凋零的花。 【真好,我的花落在这里了。】 花开花落也没什么的,不是吗? 【只要记得花,花就不会枯。】 第61章(全文完) 北冥有喵 61 第61章 ◎是猫咪,也是花匠!◎ 雷鸣震天,炸响在天边,也砸到了眼前,把所有人带出了梦。 “又来?”冥兮不屑地扯了扯嘴角,“知道了知道了,我又做了什么冒犯的事?那不是常有的吗?大惊小怪,又没有哪一次能把我劈死,还不如省省力气。” 她随便找了个宫人踩了一脚,翻身跳上了屋顶,对着天挑衅,“噢噢噢,莫非是你们修仙界太久没有人飞升,这些雷都没地方用?” “所以送给我,祝我——” 轰—— 紫金的雷光一闪,划破周遭一切,叫人头晕目眩,双耳近废。 苏倾冉被冥兮拽进拽出,失魂落魄,现在才被雷声惊醒过来。 她很快发现空谷的残魂已经没了。 “不不不!” “你不能这样做!” “那是空谷!那是我的空谷!我就要再次拥有她了,不!” 苏倾冉语无伦次,跌跌撞撞,又摔了一跤,起来后竟还哭上了。 她喃喃自语几句,然后又抬起头来,“那东漠人已经缺了一缕魂灵,半炷香内若无空谷的残魂补入,她也会死。” 小皇帝倒也算聪明,既然冥兮不顾忌东方空谷*的死活,那东漠公主呢?好歹也关系着一国联姻,往小些说亦是人命一条,霁雾师祖总不会枉杀无辜吧。 再说了,东方空谷与冥兮和霁雾都有交情,她们不可能真的让空谷灰飞烟灭。 还有转机,一定还有转机! “我可以不再见她,不再与她来往,只求神主大人让空谷重见天日!”苏倾冉自觉着这么说一定可以打动冥兮,“神主大人,师尊大人,我可以的,我算得什么呢,只要空谷回来,我牺牲什么都可以的。” “唉哟,我都快信了。”冥兮笑着摇头。 该说不说,苏倾冉这副模样看起来还挺有意思。 这举手投足之间的慌乱和语调忽高忽低的狼狈,放哪里不是个深情模样,谁会不被打动? 太真了,特别是此情此景还以盛大的喜宴为衬,追悔莫及的还是个皇帝,这高低得是个极感人肺腑的恨海情天戏码。 话本里常有的,冥兮爱看的。 却不是她苏倾冉配跟空谷演的。 冥兮嗤之以鼻,“是啊,那可怎么办啊,于情于理的,总不能让人家东漠公主白白送命,为你们可笑的爱情陪葬不是?” “要么这样。”冥兮倒悬屋檐,往殿内做了个鬼脸,“要么拿你的魂灵来补一下?” “我也想过的,我也这么想过的。”苏倾冉还以为有了转机,“奈何我跟空谷没有半分契合。” 是了,这补魂的事,除了修补之人能力需高以外,本体血脉的契合也很讲究。 空谷身上有点东漠血统,估计与那公主溯源,所以两个人才有些相像。 “这倒没关系。”冥兮笑了笑,“寻常人得这么修补不假,但我不需要,我要谁的来填,谁就得给我契合。” 梦兽的眼睛盯着苏倾冉,看得她冷汗直冒。 她当然没打算真的为东方空谷献上魂灵,那东漠公主更不值得她大丰皇帝这么做。 只是 “嘁,你想得美。”冥兮扯起嘴角,“不管是空谷还是公主,你都不配。” 不过是缺个残魂而已,冥兮手里刚好有。 而一直没有开口的霁雾与梦兽想得一样,她已经取下了自己的发簪,把之前寄存在那里的纪芳残魂引了出来。 “你可愿意?”她把事情简单跟纪芳说了一下。 小摊主自从变成器灵以后,安安生生地在霁雾的发簪里研究器法,颇有进步,正觉得身为魂灵不太方便,这会儿能重新获得身体,当然欢喜。 问过了小纪芳的意愿后,霁雾又以神识征得了东漠公主的认同,让两个魂灵融到了一起,并成了新的完整。 融合需要时间,双魂之体不好生存,但有冥兮的梦火养着,她们会长长久久地续下去。 因为梦不会灭。 “至于你嘛,一点用处也没有了。”冥兮的眼睛锁住苏倾冉,“选吧,要火烧,还是雷劈?” 苏倾冉太呱噪,早就被冥兮噤了声,眼下只能拼命摇头。 大祭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调侃一声,“雷劈之后拿火烧一烧,浇我那儿当树肥好不好?天潢贵胄的肉,我稀罕。” “呜呜呜呜!”苏倾冉煞白了一张脸,呜呜囔囔的,好像在强调自己是大丰的皇帝,谁也不能这么对她。 “好主意。”冥兮无视了殿中华贵的身影,只是回答了桑半醉的建议,“做成半生半熟那种,一边焦黑,一边血红。” “如何?” 说罢,才扭头看了苏倾冉一眼。 啊,就是这种绝望的眼神。 喵爱看。 霁雾走过来,半点也不望向自己匍匐在地的徒儿,只是朝冥兮这边抬了抬眸,拨开她因为倒悬而甩来甩去的马尾,“兮兮。” “嗯?” “我们带公主回去几日,稳固一下魂灵。” “没问题,灵山既是我的,那便也是你的,雾雾不必客气。”她伸长了胳膊想要讨一个抱抱,却被霁雾躲开。 “小心那天雷。”霁雾说着抬手一拈,往冥兮周遭环了身法环。 冥兮定是不怕这雷劫的,但霁雾就想护着她的猫。 “雾雾,你先过去花园吧,我要做个饭,可能会糊锅,那味道你不喜欢的,不要看。”冥兮从屋檐上跳下来,揽住霁雾就是一个贴脸的亲吻。 倒也没缠着,点到为止,很有分寸。 霁雾知道冥兮要处理苏倾冉,欲言又止,到底没有阻拦。 也没问她想怎么处理。 “好。” 大祭司看着两个人心照不宣,各自照顾的样子,感慨自己似乎做对了什么。 她没想过冥兮能跟师祖大人看对眼,当时摆阵建议东方氏拿霁雾做饵,除了神主和师祖修为相近之外,也是考虑到了霁雾修的道法不可能与冥兮勾缠。 现在反而是这种发展,实在令树咂舌。 但这是最好的发展,空谷满意,桉树也满意。 “如是很好。” “收尾啦收尾啊,到点做饭啦。”冥兮摩拳擦掌,半点也听不到苏倾冉发疯一样的求饶,径直把小皇帝拖出了皇殿。 雷还在响。 “横亘,还是对角?” 她问,却不看着谁。 冥兮在问自己。 这一半焦黑一半血红什么的,听起来很吓人,没准过两年还会变成新的午夜诡话。 她眨了眨自己恰好一红一黑的眸子,“外红里焦好了。” 没试过,试试看。 轰—— 雷劈得更猛了。 “有没有可能是你要飞升了。”桑半醉认真分析,“按照你的修为,其实很久之前就该登仙了啊。” “登哪门子仙?封我做个厨神?”冥兮笑出声来,“你刚才是没听到,那大丰的小皇帝夸我爱人呢,我又怎么舍得这世间热闹?” “飞升做什么,证道吗?成仙又能如何,守护世间吗?是想证明自己?还是报仇雪恨,长生不老?” 冥兮摇了摇头。 “我都不需要。” “我从来也不走道。” 梦兽喜欢倒悬,喜欢蹦跳,喜欢反反复复,喜欢突然变卦。 梦兽不守人间规矩,去它的天道,冥兮不稀罕。 好一会儿过去,雷劫终于有了渐弱的趋势。 霁雾将东漠公主交给了东方浅遥,让她们先回璇灵宗安顿。 她也过问了桑半醉“扶”上位的新皇帝是谁,又帮着慌乱的皇宫维持了一下秩序。 如此过后,霁雾才重新出现在冥兮面前,于花园与她碰面,“你想做的都让你做了,可满意了?” “可满意了。”冥兮迎过去蹭她。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因为起祸招雷劈。”霁雾摇了摇头。 她只道渡劫要经历这些,却不想飞升之后还见了两次天雷,每一次都是因为冥兮“作恶”。 自己到底招惹了什么祸害,竟能一个月内引上两次天罚。 “国运天定,我把它们选的皇帝剁成花肥了,好像是有些冒犯。”冥兮的语气却没有半点忏悔,反而嘚嘚瑟瑟,“还不止,我还拐走了它们允以飞升的师祖大人。” “真了不起啊,猫咪。”霁雾抬指勾了勾冥兮的下巴,轻轻挠了几下以示抚慰,“现在能消停一下,跟我回去了吗?” “回去哪里?”冥兮看了看天。 很晚了。 夜很深了。 “该回家了。” 回家的路比想象的长。 皇城热闹,冥兮根本舍不得马上走,又缠着霁雾留了几天,最后是璇灵宗那边来了信,霁雾才与梦兽回了灵山。 东方氏家大业大,除去被霁雾“白化”了的那一些人,还有不少族人留下,却失了主心骨,乱成一锅粥。 她们请求霁雾垂怜,至少帮东方氏再选一个族长,但霁雾并不打算让东方一脉延续。 “就此停下吧,本就不该是这样的东西,存在了这么久,做下了这么多的事,也够了。” 霁雾散了东方氏一族,将她们彻底拆分,命她们不许再结为一族。 “各过各的,无需挂念。”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念,人一多,念就容易变质,还是散着好。 仍有道心的东方氏人并入璇灵宗继续修行,这个地方靠近灵山,受灵山福泽,也可受霁雾规范。 人不是兽,人还是得约束。 霁雾本是不喜欢搭理世事之人,这几日忙着规整东方氏和璇灵宗,竟也寻出了些趣味,觉得为这些有天分有抱负的年轻人护法,还颇有意思的。 冥兮很高兴霁雾找到了自己爱做的事。 此女子太闷太冷,冥兮自认识霁雾以来,就觉得她缺了什么一样,像是东方氏的小木偶。 亦或是个小雪人。 现在她终于看到了一个很有血肉的霁雾。 一个会热爱,会付出,有收获的霁雾。 属于她的,也属于世间的师祖大人。 花在开呢,谁说冰晶不算花呢? 簪子上的花,盐水渍的话,山谷里的花,龙鳞拼的花,火烧树种的花。 是花就会开。 猫咪是最好的花匠,不是吗?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不是吗?就是呀!愿大家都种出自己的花。 (抱住腿子)也不要忘记帮小作者我点一下专栏的预收好不好?就当是给我的花浇浇肥嘛,不要逼我跪下来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