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记事》
1. 第 1 章
段圆圆浑身都睡得暖融融的,天光从外头照进来,接着大丫鬟青罗就喊她起来,去陪姨妈陈氏吃午饭,六月的天热得人心慌,外头蝉也叫个不停。
好容易收拾好,青罗又回来说,“天气太大,大太太心疼姑娘,让小厨房特意把饭送过来,让下午再过去吃。”
说着,外头抬进来两个冰盆,接着又摆了一席菜,炒藕、河虾、冰镇莲子糊、酸笋鸡皮汤,再两小碗清粥。
小丫鬟摆好冰,用扇子扇了几下,屋里的温度一下子降下来,清淡的饭菜香也往人鼻子里钻,段圆圆换了家常的水绿薄衫,吃了碗莲子糊,剩下的让丫头们分了,又躺回榻上想事。
她从十五岁穿成十二岁的段圆圆,前程往事不必再提,如今落到段家做了爹娘的大女儿,底下只有一个比她小三岁,还在念书的弟弟。
段圆圆从小就跟表哥宁宣定了亲,三年前姨妈的大姑娘病亡,伤心过度差点也跟着一病不起。表哥宁宣想着,娘素来喜欢段家的小姑娘,便特意去段家接了小未婚妻过来。
她穿过来懵懵懂懂的,语言也不通,样样都得从头学,想到自己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就有了个要一起过完一辈子的男人,吓得好回回宁宣一上门,就躲起来不见人,想着叫娘趁早绝了此心。
后来渐渐习惯了古代的生活,段圆圆知道反抗不得,这才开始慢慢调整心态,逐渐开始接受包办婚姻。
幸好陈姨妈不像王夫人对林黛玉,反而像薛姨妈对薛宝钗一样疼她。
陈姨妈是她娘一表三千里的穷表妹,连姓都不是一个。从小家里死了父母兄弟,她一个人千里迢迢翻了几座山独自来投奔段家。当时段家还是绵县首富,多双筷子多双碗,再赔付嫁妆也就结了,遂留她下来在家里做了个表小姐。
陈姨妈生得楚楚动人,长成后陪她娘去给她爹送饭,恰好被他爹的同窗宁文博看上,要死要活地娶回家做了正房太太。
后头段爹做生意差了眼,段家的日子一落千丈,段宁两家来往就少了。宁大老爷成家后常年在扬州做生意,两三年也难得归家,听说早置了房小的在那头,这个家早是不管了的。
陈姨妈长得娇柔又没有娘家,在宁家不受婆婆待见,成亲久了丈夫也不再搭理她,日子很有些艰难。不到三年,她回门就成了一个人,还带着大姑娘。
等到宁宣出生,宁大老爷看中嫡子,宁宣也孝顺她,陈姨妈渐渐在宁家挺直了腰杆。
陈姨妈日子逐渐好过起来,也能带着丫头出来走动了。这时候段家已经大不如前,陈姨妈见段圆圆玉雪可爱,吃穿还比不上她当年来的时候,心里念着表姐一家的好,遂替丈夫纳了房娇妾送过去,将身契捏在手头,使人哄得宁大老爷在老太太点头前换了两家的庚贴。
亲妈看自己儿子样样都好,觉得再没有人比得上宁宣,也没人配得起段圆圆,生来就是要两个人做夫妻。
段圆圆对宁宣说不上讨厌,但有选择的话,她是决不会嫁给他的。
这位表哥人前总是个笑模样,私下脾气却有几分怪。
或许心里已经将她当成自己的妻子,又或者仗着自己大四岁,还当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总之,两人单独相处时,宁宣从来不装样子。
宁大姑娘刚走,宁大老爷的二房就往家里送了把抱子的锦鲤扇,说要烧给大姑娘,不要叫阎王爷说大姑娘不孝,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下回投不了人胎。
陈姨妈看着两只小小的游鱼正背着母鱼往水潭深处游,当场就气得吐了口血,躺在床上二三月才将将能下床。
宁宣接她过来时,恰巧碰着门房进来说话,挥手将丫鬟小厮打发走,笑着将她牵进内室,拿了几包点心给她吃。
段圆圆心头不屑,这还当她做小孩儿哄呢。
她手上拣起一枚杏脯,边吃边竖了耳朵偷听。
门房说得小声,但段圆圆耳朵尖,还是能听清楚。
门房:“那女人蛇蝎心肠,想在外头说大太太克人,克走了女儿下一个就轮到大爷,最后得克得宁家人尽死绝……”
话还没说完,段圆圆在里头就听到几声巨响,急步走出去看一看。
宁宣踢烂了一个实木桌子,手上不知怎么还在往下滴血。
段圆圆取了药箱给他包扎,宁宣用好手摸摸她的头,温和道:“表妹,吓到你了吧?”
看着宁宣笑不进眼底的样子,段圆圆把到嘴边的害怕吞下去,说:“我给表哥上药。”
宁宣似乎也只是客气一问,并不真的关心她,捏捏她的手心,又跟战战兢兢的门房道:“你继续说。”
门房声音远不如刚才,说出来的话却更让人心惊,“那头想趁着大太太给珠大姑娘捐香油,叫了个接连死了媳妇儿来益州进蜀锦的富商,准备把大太太掳了去。只跟他们含糊说宁家太太新寡不想守节,急着热孝找下家。预备与富商借着上香的时候相看,趁机逃出夫家。那富商的船就停在荷花池下头,说只要看对眼万事都容易,到时候假装抢了人就开船,让人再撵不上他们去。事后怎么查都是太太自愿的,也就不怕段家上门。”
这是要李代桃僵。
宁家老太太有三个儿子,小儿子正好跑商的时候遇上水匪没了,尸体从江南运到益州,肉都臭了,小儿媳刚嫁进来不满三年,这会儿正闹着要归家重嫁,家里经常鸡飞狗跳,折腾出不少笑话。
宁家有一位想再嫁的新寡妇,满益州府谁不知道这事?
富商便是再打听也出不了错,只会以为来的是三太太。
段圆圆听得胆寒。
姨妈素来对她不错,常接了她出门玩,有什么好东西都记得给她分一份,宁大姑娘有的便再缺不得她。自从宁大姑娘走后,陈姨妈身体渐渐不好,更把她看得眼珠子似的。
段圆圆听那妇人如此毒计,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她拽住宁宣的袖子,气道:“她想得美!这回非给姨妈出口恶气不可!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了!”
宁宣从来只当这个小表妹是个跟侄儿侄女们差不多的小孩子,见她听懂了话,还这样为自己的娘亲愤怒,便低头去瞧她。
十三四的年纪,段圆圆已经有些长开了,细长的桃花眼,圆圆的嘴唇,皮肤又白又嫩,活脱脱一个小美人,只脸上还有点婴儿肥显得稚气。
平心而论,宁宣也长得不错,像极了尊龙那款文雅的美男子,给他这一看,段圆圆就红了脸,虽然活了两辈子,但她还没有亲近过男人。
“你不要操心。”宁宣看着她泛上红晕的脸颊,拍拍她的手说:“家里万事有我。”
什么家里不家里的,我还没嫁呢!
臭不要脸!
段圆圆用帕子挡住脸,躲在他背后不吭声。
室内一片寂静,手上缠好的绷带又往外头渗血,宁宣收回手不给她缠二道了,扭头对门房慢慢道:“你去跟那个富商再说一回,告诉他,还是十五庙子上,认准着白衣的小妇人。”
段圆圆见过宁大老爷的二房,那女人生得柔蔓,因做了妾,就更爱仗着宠爱穿正红,回回来都穿成红灯笼,刺陈姨妈的眼,怎会好好的为宁大姑娘穿了白。
她火急火燎地想看表哥怎么解决此事,宁宣却在事发前将她送了回去,跟她说:“你还没进门,见了这些事对你名声不好。”
这个年头的姑娘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缠着娘去打听未来公公房里人的八卦,准得被她娘打烂手掌心。
所以一回段家,就再没人跟她说外头的事,怕养歪了姑娘的心性。
等到春节去宁家拜年,宁大老爷破天荒地还留在益州,说要一家子团团圆圆,喜得老太太直念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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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一把年纪,也不讲些虚礼,更不懂人色,当着刚因狐媚子缓和了关系的大儿媳面儿,就问:“云娘这些年守着你,肚皮也不见个动静,这娼/妇定是给人下了绝子药,往后可再不能缠到她身上去。”
宁大老爷听到云娘二字,脸色大变,神色不虞地说:“娘快别说着没面皮的人,夏日里头为着大姑娘的事,特让她素了些日子,结果就跟坐船来卖棉花的富商勾搭上,自拾了身契吹吹打打地给人做正头老婆去了。”
段圆圆心头一惊,私下偷偷拿眼看宁宣。
宁宣面色如常,正在席间跟哥哥们推杯换盏。
宁宣吃了酒,送她回房时就告诉她:“我让人跟她说,为我大姐戴孝,明年就让她进门做贵妾。”
云娘想着万一事情不成,巴着大少爷这颗树先进门也不是不行,如今她年纪渐大,宁大老爷也不常去她屋子里歇了,换了一身白正好唱一出“白里俏”。
宁大老爷果然欢喜,出门办事前还先过来跟她久违地恩爱了一番。
云娘软着身,穿了一身白,送走了宁大老爷,又自己出了门子。
富商见门房进了宁家,不再起疑,十五一大早就请船员组了支迎亲队伍,在桥下站着。
云娘娇媚地立在桥上,就等陈氏从这儿路过,打算看她惊慌失措的好戏。
富商去瞧她鬓边白花的款式、位置,跟门房说得一字不差,又让个妇人套话,问:“是不是宁家大太太。”
云娘听见着称呼就笑开了,今天不是,但明天就是了。
于是含羞带笑地点点头。
富商就在旁边看着,心头满意这娘子的姿色,忙冲手下使了个眼色。
花轿从云娘跟前一过,云娘立时就被几个壮汉拉上了轿子,她嘴里含糊道:“人还没到,抓错了。”
轿子头的老妈子已经用帕子捂住了她的嘴,云娘慢慢地叫不出来了,昏昏沉沉地合了眼。
隐约间还听见宁大老爷在外头叫好,一把铜钱从外头撒进来,云娘被打痛了,抬起眼皮子看,正好从帘子外看到宁大老爷搂了陈氏送来的小丫头春桃笑。
满地热闹过,桥上哪还有一个细白的人影在。
这头门房又使人告诉大老爷——云娘坐花轿当了新娘子,人都过了都江堰了。
宁宣靠在塌上,喝着丫头们送来的醒酒汤,慢慢地跟她说。
虽然这女人该死,但段圆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手段——这个时代是不把人命当命的。
不管是云娘对姨妈,还是宁宣对云娘,都是这样。
段圆圆又惊又怕,回头倒在床上就起了烧。
陈氏看她婴儿肥都消下去了,急得直掉泪,段圆圆靠在她怀里安慰:“姨妈,我没事。”
陈氏扯过儿子骂:“都是你做的好事,把你表妹吓成这样。”
陈氏不知道宁宣做了什么,只知道他去了一回圆圆就病了,不是为他病的是为谁病的?
宁宣也有些歉意,没想到她胆小至此,遂买了一堆小玩意儿哄她,里头有甄记的糖油果子,闵记的蝴蝶珠钗,青罗还翻出几只泥雕的小兔子,一吹兔子尾巴,里头就不停地响。
段圆圆躺在塌上,抓起一只摆在案头的小兔子吹起来,嘴里还有点莲子糊的甜味。
宁宣敢这么对她,还不怕她说出去,完全是有恃无恐。
这年头退亲的姑娘很难再找到好人家,尤其段家这样已经走下坡路的家族,除非给她找个穷秀才,柴米油盐样样得自己来,生病了还得苦熬,说不得生孩子都只能自己在柴房生。
段圆圆打了个寒颤,清楚宁家就是她最好的去处。
姨妈喜欢她,表哥对她也还不错,有什么好东西都能记着往她这里送一份,对她爹娘和弟弟都很敬重。
——虽然他不一定喜欢她。
2. 第 2 章
这一觉到底没睡好,宁宣知道段圆圆夏日觉多,但凡这会子接她过来,总要叫小丫头在三点钟找话将人喊醒,不叫晚上走了觉。
今年三月间,段圆圆就被陈姨妈接过来,她已经十六岁,再过一年就要跟宁宣成亲,两家的大人都有心叫这对准夫妻再培养培养感情。
小丫头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问青罗:“晚上表姑娘要吃什么,好叫小厨房做了,一齐摆到大太太房里。”
段圆圆爱吃辣,晚上天凉快下去,想起辣子嘴里直冒酸水,在里头就吩咐:“取两只肥兔子拔了毛,但别褪皮,切成片做成拨霞供,兔脑壳单独拿出来卤了切开。”
小丫头觉得大热天的吃这个容易上火,段圆圆意志坚定——就要吃这个!小丫头只好领命而去,
宁宅很大,段圆圆小时候过来就和宁大姑娘一起住在陈姨妈的院子里,宁大姑娘去了,她也大了,就算宁大老爷不在也不好跟姨妈一起住,如今就在隔壁院子,离得也不算远。
只需要过几个月洞门再穿过一条长走廊,就是陈氏的小厨房。
宁家早在宁老爷死时就分了家,老太太跟着大房过,但从不跟他们一道吃。她嫌川菜长得丑不精致,老说是破落户才吃的玩意儿。
老太太从前是没落的金陵贵族后裔,到六十多岁了吃饭还是讲排场,每顿都得八荤八素地做满一桌子。
她爱吃那甜滋滋的味儿,样样都做成巴掌大的一份,宁家人都是正宗的四川胃,男人们一伸手就打筷子,老太太心疼儿子,于是这么些年不是大事从不叫人过去跟她一起吃饭,连带着也不让儿媳在她跟前立规矩了,只吩咐一定要把儿子们伺候好。
小丫头最近常给段圆圆办事,人还没进小厨房的门,就有婆子迎上来打了个笑脸:“今儿段姑娘想吃什么?”
小丫头摸出一把刚从青罗那得来的铜钱放到婆子手里,说了拨霞供的事。
正在烧灶的倪婆子听了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转身就揭开一个大锅,里头正咕嘟咕嘟地熬着锅底,又从冰桶里拿出几只拔了毛的兔子,不消一刻钟一只兔子就被他切成鱼脍样的薄片,浅浅一点红浮在白肉上跟真的彩霞似的。
徒弟绿意直咂舌,揣摩主子的本事,她师父认第一就没人认第二!
倪婆子一气拿了三只兔子出来,切完了正调卤味,闻言就说:“揣摩对了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还在后头。”
绿意倒了碗酸梅汤凑在师父的嘴边喂她,提着心问:“什么后头?”
倪婆子吃净了汤,把菜刀一放,凉凉地说:“光会揣摩有什么用,还得有机会用上,傻子!”
像今天,倪婆子这一锅兔子肉就差点泡了黄汤。
段圆圆从小丫头走后就起了床,赖在姨妈身上说话,专心地等着自己的火锅兔,没说几句院子外头就闹了起来,她瞧着似乎是从老太太那头传来的。
陈姨妈挑了下眉毛当没听见,手上却麻利地唤大丫头给她梳头,又取了帕子给她擦脸,“天这么热还在脸上扑粉,也不怕流一脸白道子。”
段圆圆脸都被揉皱了,忙接过来喊:“我不出汗——姨妈别揉我眼睛,我画了眼线!”
“你也就这点好。”陈姨妈把水盆给她拿到跟前,段圆圆就着水自己擦,一擦完,陈姨妈就捧着她的脸瞧,见哪都没粉了,又把她的碎发別到耳朵后露出光光的脑门满意点头:“圆圆就是这样才好看,又青春又活泼,涂上跟老了七八岁似的。”
段圆圆看她穿了一身茶水绿对襟纱衣,下头的百褶裙颜色虽不明艳,却到处都用暗线绣满了银芙蓉,处处都是讲究。
宁三老爷一死,老太太连院子里的粉花都剪了,但陈姨妈嘴上还是涂了淡淡的一层润唇膏,头发盘起来梳了个圆髻,只插了几朵拇指肚大的珍珠,但美人不在颜色重,陈姨妈的姿色因这身装扮更显风情,别有一股温婉动人的气韵。
“老成姨妈这样我一千万个愿意。”那云娘哪里比得上姨妈?段圆圆为姨妈不忿,骂:“他仙人的宁文博!”
放着家里这么个大美人跑去打野味,到底图什么呢?
“已经是大姑娘了,再不能说小孩话。”赵嬷嬷点点她额头,一句话就揭过她对宁大老爷大不敬的事。
赵嬷嬷从陈姨妈刚到段家就跟了这位一表三千里的表姑娘,几十年下来,照顾陈姨妈比照顾自己孩子都多,两人感情深得跟真母女似的,她早就恨宁文博恨得吐血,只是为了自己姑娘,哪里能让她跟男人对着来,再苦都得强笑着教她怎么低头,听了段圆圆的话,赵嬷嬷浑身跟吃了冰一样舒泰。
天下男人都这样,家里的香肉在狗鼻子底下反不如粪了。
图什么?图的就是那个味儿!
娘儿三个正在一处说私房话,宁宣从外头打了帘子进来请安。
陈姨妈怪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外头的事办完了?”
宁宣一热就满身痱子,夏天铺子上家里学里来回折腾,铁打的人也熬不住,所以六七月常宿在铺子头,这个时候回来是件稀奇事。
“老太太差人去铺子上喊的,让等会儿去她院子里吃饭。”宁宣解释。
接着就有丫头过来接他的外套,宁宣顺势去房里换了一身干爽的夏衣,感觉身上不那么黏黏糊糊后,眉头都舒展了几分,但还是不痛快。
陈姨妈怕冰太多小孩子寒了身子,房里的温度平时也就是让人静着不出汗的样子。
宁宣跟人商量完生意天已经有些晚,怕赶不上老太太的席是特意跑马回来的,路上颠簸了足一刻钟,现在静下来浑身都烧得慌。
知子莫若母,陈姨妈看他手往领口摸就猜出怎么回事,掉头去看窗外的天,已经灰蒙蒙的,又说:“这会子来不及洗澡去,先喝碗水败败火。”
赵嬷嬷捧了碗冰镇寒瓜汁往段圆圆手上一放,就冲那头使眼色。
段圆圆才不想给他捧茶,满屋子小丫头哪里就轮上她了?虽然她知道姨妈和爹娘都盼着自己跟宁宣举案齐眉,但想起先前他把自己吓病了一场,她就不高兴!
不高兴的段圆圆立马端着碗自己喝了一大口。
唔,冰冰凉凉又甜滋滋。
段圆圆自觉给自己报了仇,笑着跟宁宣说:“表哥也跟姨妈要一碗吧?可好喝了。”
她记得家里好像只有一个寒瓜。
赵嬷嬷哼了一声:“没了,就这一碗,要喝得现买现做!”
宁宣被暑气蒸了一路,嗓子冒烟得厉害,见她放了碗,里头浅红色的寒瓜汁冰得碗壁上都沁出了水珠,喉头动了下,摆手一笑:“何必那么麻烦?”
说着就把剩了半碗寒瓜水的碗端起来,两口喝得干净。他是真热狠了,半碗冰水下肚,满心燥火散得七七八八,脸上的笑也真得多。
段圆圆生气,脸也有些红:“你没有碗吗?你怎么用我的碗!”
宁宣:“还不是因为圆圆喝了我的水。”
好吧,这碗寒瓜汁确实是赵嬷嬷让人现做了给他的。段圆圆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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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还是气鼓鼓的:“那你也不能用我的碗。”
宁宣看她像个快炸掉的河豚失笑。
陈姨妈恨铁不成钢:“成天就知道逗圆圆,我看以后圆圆不理你了怎么办。”
宁宣觉得逗小表妹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但见娘也要发火,他就只好找话夸小表妹:“圆圆擦不擦粉都好看,只是益州做的胭脂到底比不上江南做出来的,改日我给你带些好的,再热也不怕花了。”
段圆圆更气,指着他扭头控诉:“宣表哥偷听我们说话!”
宁宣笑喷。
陈姨妈怕她真恼了儿子,一手一个将两人牵到自己跟前坐下说话。
又过了两刻钟,老太太那头来了人,叫大家都去她那儿吃饭。
起身前段圆圆就跟青罗说悄悄话:“我的兔子别浪费了,还给我放在灶上温着,去那头肯定吃不饱,等我回来再吃一遭。”
青罗应下,自去了小厨房跟倪婆子说。
那头果然已经站了一屋子的人,一排小丫头齐齐站在旁边等着上菜,桌子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什么盐水鸭、桂花蜜汁藕、蛋烧卖、炖生敲、美人肝,清炖鸡孚多得人都数不过来,再多的段圆圆就认不出来了,但想也知道都是金陵菜。
老太太院子里拢共就养了三个金陵来的厨子专给她做饭,在她这儿想吃别的味道那也是没有的。
老太太坐在主位上,一直不叫坐,满屋子的孝子贤孙站得腿都酸了还得忍着不说话,谁都看得出来老太太正在气头上,哪个敢去碰钉子。
段圆圆是客人,她一进门老太太嘴角就扯出个笑,招呼她过来:“圆圆又来了。”说完又掉头去看陈姨妈,“你也是,孩子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实际上段圆圆已经在段家小住了几个月,进门头一天就跟老太太请了安,老太太正哭小儿子,她连门边儿都没挨着就和姨妈一起被打发走了。
这话一说,又是暗示段圆圆不给老人家请安又是暗示大儿媳不把她老人家放在眼里。
段圆圆不能跟她争,在心头念了好几遍金刚经想把这老太婆超度了。
陈姨妈跟老太太婆媳多年,脸皮早练出来了,随口就接:“娘喜欢圆圆,打今儿起我们娘俩就赖在娘这不走了。”
老太太一噎,谁不知道她老人家不喜欢段圆圆和陈氏?天天坐在一起,她们吃得下她还吃不下呢!便含糊着装没听见,伸手拉段圆圆坐下,又对着人堆数数。
老太太年纪大了,自从死了小儿子精神就有些不好。现在瘦得跟骷髅似的,手上也没一点热气。
段圆圆被冰得一哆嗦,幸好老太太看她也膈应,礼节到位后便浑似身旁没这么个人,一个眼神也不给她。
宁宣和陈姨妈不是老太太最喜欢的人,所以都站得有些远,段圆圆见满屋子的叔叔伯伯都跟鹌鹑似的站着,自己一个小辈倒跟老太太一起坐着看戏,没顶住压力四下扫了扫。
扫到宁宣时,他安抚地笑笑,悄悄给她比了个三。
段圆圆瞬间了悟,老太太这是在等杨氏。
渐渐的丫头们手也捧不动了,身上都是汗,脸色比宁宣刚回家时都难看。
老太太还在上头坐得端端正正的,不错眼地盯着大门,等饭菜都没一丝热气了,才有个白瘦的身影从外头跨步进来。
白孝衣,白绢花,嘴上却擦得红通通的,正是新寡的三太太杨氏。
老太太环视一圈,对着三太太皮笑肉不笑地说:“都到齐了,坐吧。”
3. 第 3 章
杨氏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宁家,自然不怕宁家人,一屁股就坐在中央,看看菜笑:“早上还看着娘炖血燕,怎我一来家里就破了产,只剩些残羹冷炙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娘是特意为我破的。”
老太太跟杨氏已经快要扯破脸皮,拌嘴都觉得费口舌,直接道:“老三媳妇,你嫁进宁家三年都没个孩子,你男人死了也不好叫他日后没个香火,趁着大家都在,我替你做个主,给你过继一个孩子养在膝下,等他长大成亲了,你想嫁谁也不拦你。”
杨氏觉得这死老婆子脑子里装的都是西凉河的水,全身都写满了怀孕两个字,就是从五岁养,要等他成亲也要十来年,到时候自己人老珠黄,哪里还嫁得去好人家,便夹了一筷子鹌鹑蛋嚼了,只当笑话听,问:“娘想过继谁的,我听听看。”
老太太当她同意,笑道:“圆圆明年就要进门,第一个孩子也就快了,生下来就抱给你,从头养起来总要亲些,叫他好好孝顺你们两口子。”
杨氏这下确定这老太太果真是要死了。
这种浑话都说得出口,她听了都臊得慌,哪有新寡的伯母抢未过门侄媳妇未来孩子做螟蛉儿的事!
段圆圆正吃唯一冷了也能享用的酒酿汤圆,听了这话就呛住了,端起冷掉的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才咽下去,还咳个不停。
宁宣扭头让李来福提来一壶热茶给她倒上,看着老太太也有些寒心。
圆圆都还没过门,就当着她的面打起孩子的主意,先不说伦理纲常,但凡圆圆性子拧一些,婚事砸在跟前也不是没有可能。
偏心和穷病是没药治的,宁宣早不为这个伤心了,更多的还是火气。
陈姨妈稳如泰山,脸色都没变一下,让小丫头去给圆圆顺气,看老太太:“娘的意思是将来你蹬了腿儿,三房的财也给圆圆的孩子?”
老太太:“给老三做了孩子就是老三的孩子,自然有他该有的家业。”
这下二老爷坐不住了:“这是生孩子又不是生傻子,他大了还能不知道亲娘是谁?”
老太太虽然瞧不上陈姨妈和段圆圆,但不得不说宁宣和段圆圆都生得太好,怎么看都是能生个俊哥儿出来的小夫妻,她相中了两人的脸,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板着脸:“只要我们不说,谁知道孩子是宁宣的。”
二太太也恨老婆子鬼迷心窍:“三弟在的时候就跟大哥不好,娘让大哥的孙子给老三做儿子,也要看老三愿不愿意,娘舍得老三在下头也不安稳?”
老太太唯一能体谅的人就是小儿子,心里立刻就有些松动了,看着拿着筷子在饭桌上戳来戳去的小儿媳,问:“老三媳妇,你是怎么想的?”
杨氏扫了一圈——直接站起来把桌子掀了。
锅碗瓢盆噼里啪啦摔了一地,段圆圆看着翻了一地的酒酿汤圆,难免有些遗憾,吃瓜没有零嘴,吃瓜的乐趣也就少了一大半。
宁宣看着段圆圆的小眼神,有些好笑,这个小表妹的心真不是一般大,人家都要抱走她的孩子了,她还盯着一碗不值钱的酒酿汤圆。
就这么爱吃?
段圆圆确实一点也不担心,她爹娘又还没死,虽然段家不富裕了,那也是对宁家来说,宁家真要抱走她的孩子,她爹肯定得带着兄弟打上门,段圆圆不缺爱,所以也不怕老太太。
当然,比她更威武的是杨三太太杨明惠,老虎中的战斗虎。
三太太正慢条斯理地揉着染了凤仙汁的指尖:“娘,你也知道我年纪小,在家我爹一天得骂我三顿,委屈娘多多担待了。”
老太太气得手都抖了,杨氏眉头都不皱一下。
段圆圆太佩服杨氏了,在这种地方也敢摔筷子碗。
老太太嘴里呼呼呼地响,又不能真把她弄死,她偏心小儿子,嫁妆都赔出去不少,才换来这么个知县老爷娇妾的小女儿。
这个地方并不是从母,而是从父,就是贱妾生的儿女,在礼法上也只会说是某男的第几女,最多标明一下是不是嫡出,对外,这些儿女首先都是知县老爷的儿女。
所以杨氏在段家腰杆子直得不得了,段家是商户,生意都做这么大了,想当官儿也可以——织造局先交出来,当然没有实权的虚职例外。
杨明惠长得好看,娘又是后宅的一把手,将正房压得死死的,从小就受尽追捧,根本不怕这老叟婆,杨大人舍不得她守寡,已经在考虑把她接回去,只是热孝还没出,这样未免显得薄情,杨老爷还要在官场混,便劝女儿怎么也得熬过三个月。
老太太见杨明惠不吃硬的,也不敢强来,竟然挤出一个笑,拔了支通透的白玉簪子塞到她手里,哄:“老三走了,我知道你也不痛快,但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巴心巴肝地对别人好,你就是念着他这点儿好,也替他养个孩子再走。”
二太太一看簪子就认出来是大太太送的,心里一笑,也劝:“成亲有什么好,男人也就那样,咱们女人家要紧的是有个存身的地方,丈夫哪里比得上儿子。”
在场的男人们都听怔住了。
杨氏看她:“那二太太怎么不药死丈夫?”
“这是遇上了,你二哥和三弟一样,都是绝好的人,外头再也没地找去。”二太太嘴巧,岔开这话还给她分析:“天下一共就三种男人,第一是好色的,第二是好钱权的,第三是又好色又好钱权的,就说第一种吧,妹妹你颜色好又能好几年,喜帕都有旧的时候,何况盖头里的人?”
到时候他在外头搂着年轻的,你的日子就难熬了。再说第二种,爱钱爱权的人什么臭水沟不钻,给几捆票子,卖了爹妈的都有,何况你一个外姓的你。”
第三种也不必多说了,惨上加惨的事。听姐姐一句劝,成婚这苦池子趟一次,也就算了。趟第二次,不值得,老三留了这么些钱,够你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何必叫男人拿去散个干净。”
段圆圆看二太太笑着用结婚不好的话劝杨氏留在宁家守寡,只觉得大开眼界。但让她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走上绝路,段圆圆还做不到,便看着杨氏的脸色,若她信了二太太的鬼话,就私下悄悄地想法子提点一二,也不算昧良心。
杨氏性子泼辣,也才十九岁,一群老油子舌灿莲花,竟然渐渐将人哄住了。
二太太拍拍她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看娘。
杨氏低着头瞧润润的白玉簪,打了个笑脸,羞涩起来:“以后,我都听娘的。”
老太太也高兴了,又撸下一个翠绿的镯子给她戴到腕子上:“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段圆圆眼尖,认出来是二太太送的,上个月还在陈姨妈面前显摆,结果没两天就被老太太看中拿走了,还骂底下的子孙不孝顺,连支破镯子都不知道给她戴。
二太太气得呼吸都停了几下,眼珠子直盯着杨氏。
杨氏看着润泽的绿光,摸着镯子,昂着头应了。
段圆圆看着她摔筷子碗的气势,不像这么简单的就被哄去的人。
但老太太愿意这样想,大家也顺着她往一处想。
连大夫都说也就今年冬日的事。
横竖都要死的人,多哄些家财在手上才是真的,连她两个儿子都不想跟只偏心小儿子的娘多说几句话。
至于杨氏,在宁家扎下根的人,没有一个愿意搭理她。
只要不争家里的铺子,万事好说。
老太太心满意足,儿子孙子们肚皮都打起了鼓。
老太太仁慈地一挥手——都回去做点吃的,又看着两个儿媳妇:“自家的男人肚子都响了也不知道给垫垫。”
又转头看二儿子:“为着你们两个不孝的东西,一把年纪了我还要吃冷饭。要是老三还在,这个家何至于此!”
据段圆圆所知,三老爷从小就是个纨绔子弟,做什么赔什么的主,不要说给老太太夹菜,就连朵花也没给她买过。
家里的庶务都是大老爷和二老爷在管。只是老太太觉得家有小儿祥瑞,无论上头两个儿子如何累死累活,那功劳都是小儿子的。
二老爷已经习以为常,稳稳地受着骂,恭敬地送老太太进屋,才转身冷着脸走了。
听了一出好戏,段圆圆饿着肚皮回了房,屋里火锅兔子还滚着,满屋子的香味。
段圆圆:“姨妈跟我一起吃。”
陈姨妈过了点就不会进食,喝了杯羊奶就当吃了晚饭,推她跟儿子:“你们吃,姨妈困了。”
段圆圆扶姨妈进了屋子,才又转身出来,宁宣肚子也饿得很了,想进来一处吃。
段圆圆就叫人将菜挪到外头院子里,点了好几只大蜡烛,照得亮堂堂的。
宁宣又叫人切了两碟子毛肚,下在锅里略略一烫就裹了麻油卷进嘴里。
段圆圆不想成望门寡,看看杨氏的处境就知道这会子的寡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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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地位,等宁宣再伸筷子,她就扣住锅:“等煮透了才能吃,不然会生虫。”
宁宣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让她难看,转身让人上了两碗粥先垫肚子,段圆圆虽然饿了,但不想吃饭,笑话,姨妈那么美了都还在克制食欲,她管不了嘴,但管住米饭还是没问题的。
宁宣很奇怪:“歪理,米饭是最养人的,吃肉才容易胖。”想起圆圆最近都这么吃,便吩咐李来福:“以后小厨房七日里只备一次兔子给她烫了吃。”
段圆圆想起兔子就要离开自己,道:“吃你家几只兔子,又不是偷了几只金兔儿,就这么抠。”
宁宣将粥放到她跟前,道:“你年纪小,吃饭才能养住胃,再爱吃锅子也得先垫垫。”
段圆圆想到他刚才吃毛肚的豪爽,觉得这个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果真是——烦死了。
宁宣想起家里的糟污事也心烦得很,给她夹了一筷子煮得嚼不动的鸭肠,笑:“过几日我抽出空送你回家,看不到就不烦了。”
段圆圆看他——这个人有读心术。
宁宣见圆圆不说话,还看着自己,当她想留下来,格外高兴,明晃晃的灯下头,小表妹的脸比老太太的白玉簪润得多,本来想劝她——我一有空就去看你,干脆改口:“明日下午,我带你和娘出门再添点首饰。”
段圆圆福灵心至,转眼也想起那支姨妈送给老太太的白玉簪,一下就知道这位少爷又不知道在脑补什么了。
这顿饭宁宣用得痛快,回头就赏了倪妈妈一把铜钱,夸她会办事。
倪妈妈看着徒弟崇拜的眼神,分了几个铜板给她,道:“这——就是运气。”
段圆圆吃得饱足,躺在床上睡得香甜,第二天起床,丫鬟就告诉她:“大少爷出门办事去了,听说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段圆圆早把出门的事忘得干净,她娘说了——没有到手的承诺一个字也别信。
不过宁宣是真的忙,宁家是做织造的,往上供云锦,歇一刻钟就少一刻钟的钱。
宁宣这么久才只管了两个小铺子,最大的还捏在二房手里,操心的事就更多。
只得用两匹从江南捎回来的流光纱赔罪,一匹深紫,一匹浅蓝,夏日里头裁了,穿起来一转身就流光溢彩,偏又轻薄透气,宁宣废了不少工夫才弄来这么两匹,一点没往铺子里留,全给了家里两个女人。
等到下午,陈姨妈就兴冲冲地喊了段圆圆过去,往她头上戴簪子,商量着怎么做衣裳。
都是实心的东西,一个都沉甸甸的,段圆圆怕得颈椎病从来不肯戴多了,捂着头讨饶:“姨妈,再戴我脖子就要掉了。”
“呸!青天白日的,怎么说这等触霉头的话。”陈姨妈点点圆圆打了唇膏的嘴,取了梳子亲自给她梳头。
段圆圆还没出嫁,头发有一半是披下来的,陈姨妈在上头给她挽了个髻,前头是中分,头发被盘得有些高,陈姨妈想了半天,说:“这个适合戴冠子,你年纪小戴了反而不美。”遂用珍珠给她在上头绕了一圈。
珍珠不沉,段圆圆妥协了。
刚打扮好,杨氏的丫鬟就来请段圆圆过去,小丫鬟一身福气肉,笑:“我们太太新得了些好簪子,想请宁小姐过去帮忙挑几支,我们太太说段小姐眼光好,找她再不会错。”
段圆圆跟杨明惠从来没有交集,怎么也想不通她为什么找自己——该不会真是想问她要儿子吧?
这也太老太太了。
陈姨妈也怕这个弟妹被劝得鬼上身,皱着眉,开口就要拒绝。
段圆圆摸摸姨妈的手笑:“我去去就回。”
家里现在都捧着杨氏,段圆圆以后还要在这个家生存,就算是为了姨妈少吃老太太挂落,她也不得不去。
陈姨妈就让身边的大丫头香芽、松针陪着她一起。
等段圆圆走了,陈姨妈摸着两匹纱,说:“圆圆性子纯真,我如今身子骨也大不如前,要是以后去了,把她一个人留在深宅大院,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但要让她把段圆圆送去不能看到的地方,珠姐儿苍白冰冷的样子就会浮现在自己面前。
她实在是舍不得。
赵嬷嬷给陈姨妈端了杯茶,将纱收起来,劝道:“为了两个孩子,你也得想开点,以后还要做祖祖带孩子!”
陈姨妈捂嘴咳嗽两声,缓缓道:“也是这话。”
4. 第 4 章
杨氏的院子很快到了。
一进门段圆圆就想摸瓜子,虽然早知道三老爷素来受宠,她还是忍不住咋舌。
宁家是百年大族,宅子大得吓人,从宁家出去,一整条街都是他们的,坐着轿子都要走小半刻钟才能从大门走到一面墙头。
宁家庶枝多,本家这一代只有三房,三个儿子就是生百八十个估计家里也塞得下。
祖宅分家只能留给老大,谁知道老太太硬要把两个小儿子也留下来,说什么不忍心母子分离,要走也得她闭眼了才行。
大老爷是个孝子,眼也不眨地流着泪答应。
然后大房就被分到遍地青苔,还湿得隔三差五就要用艾熏的小院子去了。
宁大姑娘住的屋子年年都湿得长蘑菇,后来生病也是从肺上起。
二房的院子段圆圆拜年时进去过一回,也跟大房差不多大,景致却很好。
段圆圆以为这就是受宠了。
今天看到三房住的正院,她才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
宽敞阔气就不说,就连路两边摆的奇花异草,都是老太太亲自从其他两房顺的,开得红艳艳一片。
里边有几盆陈姨妈亲自打理的兰花,照顾的人不经心,已经枯了。
香芽冷笑:“倒是拿得多,闹得人人都知道,结果怎么样?”
还不是送给了水龙王!
段圆圆想到陈姨妈为这家子吃的苦,也由衷地念了句阿弥陀佛。
端茶送水的丫鬟小厮瞧见她们都笑着过来行礼,说话和和气气的,等人走了就故意挤眉弄眼。
三房之间的恩怨,整个府里没人不清楚。
老太太想把段姑娘的孩子送给三老爷,上上下下早就传遍了。
段圆圆这会儿带着人不过来,今天多半有好戏看!
杨氏在花园里照镜子,她穿着水红的对襟,洒金的粉白芙蓉裙。别说花容倦淡,身材消瘦,大夏天看着竟然比冬日还丰盈些。
她是真没想过要别人的孩子!
自己还这么年轻,多少亲生孩子生不出来,要在别人那儿抱?
大家族最忌讳给别人孩子,要是养得熟,她现在还在家里窝着给嫡母做针线,哪里轮得上她和娘吃香的喝辣的?
她也没想过要把段圆圆怎么样,她就是想找人过来说两句话。
因为段圆圆足够心软,这一点不止她知道,宁家所有人都知道。
杨氏心里对这个侄儿媳妇是有些嫉妒的。
虽然段家落魄了,可她也没吃过苦!
大房比不上三房受宠,陈姨妈却对段圆圆跟亲女儿没什么区别。宁宣好好一个儿郎,长到二十了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她就不一样了,老太太疼儿子,越疼儿子,她受罪就越多。
记得两人刚成亲,老三一跟自己亲热,老太婆就让大丫鬟过来在窗子底下,叫过去吃汤菜补补身体,让她念清心经。
她清心寡欲了,老太婆又隔三差五给人送美貌丫头,说她不会伺候男人,怕儿子空着难受。
谁成想竟然活生生把老三弄残了,再多女人,下边也软趴趴的。
老三失了志气,在水上养了一堆戏子和落难西施玩乐,结果被人卖了消息给水匪,就这么一命呜呼。
从此她就成了寡妇!
老婆子究竟为什么病的她最清楚,这是报应!
所以老婆子转头就把自己亲自送出去的莺莺燕燕提脚卖了,杨氏也盼着自己归家。
结果老太太盯着她说:
“老三媳妇你是老三的正头老婆,按理是要给他守的,老三八抬大轿娶你进来,银子成箱往你娘家抬,你就是死也得朝着老三坟头吧?可不能叫老三死了还起绿毛。”
凭什么要守着?哪个男人老婆死了,会被爹娘叫着守一辈子?
杨氏不服气,自己才二十岁,又有当官的爹,再嫁也还说得上好亲事。
老太太忌讳她爹娘,不敢明着管她,但深门大院,哪来真正的自由?
爹娘好不容易上门,她却好端端地为丈夫去世伤寒得说不出话,送出去的信也总没个回音。
杨氏能忍。
昏睡的时候,她听到爹叹了一口气,说只要三个月一到就来接她。
只是杨氏越来越怕自己活不到那天。
这也是她慢慢发现的,自己每折腾老太太一回,回头身上总要病几天。
有时候是地太滑摔了一跤,有时候院子里爬进来几条没毒的蛇。
怎么就这么巧?
她怎么看,都觉得是老太太给的下马威。
——再不听话,就不止这个了。
杨氏只能假装听劝,要是爹娘不愿意养自己一辈子,总还能留点儿钱财傍身。
自己这么苦哈哈地过日子,段圆圆却在跟宁宣吃锅子。
段圆圆一进门,杨氏就笑着把从陈姨妈那里得来的白玉簪还给她,说:“老太太年纪大了爱说胡话,圆圆别当真。”
“我知道是唬我玩儿。”段圆圆眼也不眨地把自家的东西收下来。
至于老太太,真真假假的大家都知道,场面话还是要说!
很快一个穿青比甲的丫鬟提来一个大食盒。
段圆圆认出来是老太太的大丫鬟榴儿。
她怎么会在这里?
榴儿心思敏锐,笑着说:“我们太太喜欢在衣裳上绣个雀鸟,恰好我手艺得了老太太指点,做的东西还算有点样子,所以昨儿老太太就把我许给我们太太了。”
说完,她专门把白糖糕、麻辣豆皮、炸河虾和鲜切冰镇荔枝饮放到段圆圆跟前。
段圆圆夹了一筷子,白糖糕味道做得很淡,配着牛乳茶刚好是她喜欢的。
这下她真觉得大丫鬟不是人干的了。
这么多年加起来,青罗到现在还不知道她不是不吃甜,只是不喜欢太甜的东西。就在老太太那吃了几次饭,多用了一碗冷汤圆,榴儿就记在心里了。
好荔枝都是贡品,下边撒了碎冰,连核儿都被去了,见不着一点褐色的果肉,段圆圆吃得很舒心,转眼一盘子都进了她的肚子。
杨氏看她盘子空了,把自己的那一份也推过去。
段圆圆就不吃了,擦擦嘴说:“表哥和姨妈不让吃多了,回去要挨骂。”
她叫他表哥,杨氏有些失神。那宁宣也会叫她表妹了?未婚夫妻这么叫,真是亲昵。
杨氏看着段圆圆清丽的脸纳闷。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个柔弱的娇花,每天就知道吃吃喝喝,竟然能让宁宣出远门都记得给她带鸡零狗碎的玩物吃食?
又不是什么节日,能勾得一个男人还记得给一个女人带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儿。
段家大姑娘,是真愚钝还是假愚钝?
段圆圆吃着糕点,感慨榴儿服务是真的周到,人都不用伸筷子她就知道自己想吃什么!
但很快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榴儿简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杨氏,古代大家闺秀很习惯身边有人,有人也不是这么个有人法。丫鬟都是机灵人,绝不会让主子觉得不舒服。
她们跟着人,都跟幽灵似的,连呼吸声都轻。
但榴儿竟然连杨氏上厕所都跟到里头去,这还叫人怎么上?被人盯着不会便秘长痔疮吗?
榴儿是老太太院子里过五关斩六将才当上的大丫鬟,怎么可能犯这种错?
难道老太太这是把杨氏当贼了?
杨氏不是把老太太治得服服帖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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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段圆圆看看香芽和松针。
松针就站出来揽住榴儿:“好姐姐,我们太太也喜欢花鸟,正好我今儿也在,不如你也教教我?”
接着松针就拿出段圆圆的绣品,说是自己的。榴儿不能违心地说这个很好看,她想找话拒绝,松针已经劲儿很大地架着她往绣房走了。
杨氏这才抓住圆圆的手,给她双手捧了一杯茶,低着头掉眼泪:“妹妹,你心肠好,帮帮姐姐吧。”
段圆圆不是不愿意,但好端端的为什么叫自己妹妹,明摆着有事啊?她没去接茶,脑子转得飞快,赶紧说:“三婶娘,我哪敢做知县大人的女儿,这不是乱套了吗?我爹知道得打死我了。”
杨氏差点被口水呛着,不过这下她知道段圆圆是直肠子了,也不拐弯抹角,迅速收起眼泪,开门见山地告诉她,自己想在她回段家的时候,悄悄坐她的马车走。
平心而论大家都是女儿家,遇见这种被逼着守活寡的惨事,不帮一把下半辈子怎么过得安稳。
可让自己带着她跑,段圆圆还真不敢,段家还有一大家子人呢,她不能为了自己的良心,就把家人葬送了。
段家都不够宁家和知县当盘菜的。
要说一点儿不管,段圆圆也做不到,所以她只是说:“婶娘的家书我可以代为转交。”
她竟然拒绝了?这怎么可能?
杨氏还想说话,榴儿已经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她红着眼扶杨氏:“和尚说要妻子手抄往生经七七四十九天,三老爷才能投胎转世。太太每天都是这个时候都要给老爷抄佛经,心神耗损得人都瘦了,老太太嘱咐我一定不能让太太累着。”
段圆圆不敢耽误三老爷投胎,只能起身回去。
杨氏当着榴儿的面儿又给她装了一盒子荔枝,
榴儿接过手笑:“这种粗活哪是太太该做的!叫老太太知道了不得把我们都撵出去!”
等段圆圆走了,杨氏木着脸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金银玉器,旷世奇珍都臭狗屎一样堆在地上。
钱财珠宝放在卧室里有什么用?不能花出去还比不上一根葱!如果这样能让老太太肉疼,杨氏很乐意多失手打碎点儿。
“太太莫伤了手。”榴儿被训练得脾气极好,低眉顺眼地亲自收拾完,然后把经书放在案桌上说:“抄完了经书,多少东西都砸得,整个家不都是太太的?”
杨氏跪坐在蒲团前,往生经一个字一个字从她手底下蹦出来。
蜡烛的红光印在她脸上,两团胭脂变得更红,照得她像棺材铺的纸人。
大夏天榴儿看得凉飕飕的,揉揉胳膊轻轻退回了门口守着。
门吱呀一声关了大半。
第二天,榴儿醒来看到案桌上放了堆崭新的经文,大喜地说:“太太真是情深,竟然肯为老爷枯坐一夜!”
接着就有几个年轻的小丫头笑嘻嘻地捧着热茶早点进来,太太太太地叫着,给杨氏梳妆洗面。
伺候杨氏吃了饭,就跪坐着给她揉手腕。
榴儿竖着眉毛:“要是太太明儿手疼抄不动,我就让老太太把你们都撵出去!”
小丫头点头如捣蒜,忙道:“好姐姐我们听话,不敢耽误你的事!”
榴儿这才捧着经文交差,再回来,她手上已经捧了一堆赏赐,脸上难掩喜色,这些都是杨氏在两个嫂子身上见过的。
杨氏随手抓起一串珍珠看得发笑。
老太婆就是这么抠。明明想哄她心甘情愿给老三守一辈子,却不肯自己出一点血,幸好她还有办法。
如果段圆圆真的不肯伸手……
杨氏拿起镜子走到光底下,镜子里的妇人经过人事,比三月春花还要娇柔,她看了半天才轻轻一笑。
5. 第 5 章
回到大房,陈姨妈夏乏已经躺下。
段圆圆看着手里荔枝还没剥,就拉着香芽和松针往自己屋子里。
没想到就剥出事儿了。
她还在想杨氏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几个人篮子都拆了也没发现有什么东西。
段圆圆都快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还当杨氏就是单纯送了个礼。
结果是在荔枝里。
杨氏用一张薄如蝉翼的蚕丝手绢儿把荔枝核儿包了,重新又塞在荔枝壳儿里,要是不剥开,从外头压根看不出来什么,重量也跟别的荔枝没什么不同。
上边密密麻麻的全是用金墨抄的是孝经,字比苍蝇大不了多少,看起来又工整又漂亮,真不知道花多大的工夫才能写出来。
反正再给她十年她也练不出来。
段圆圆摸着这份荔枝书,不得不佩服伟大的古代女性的求生意志,她们真是被环境逼得什么技能都学得会。
要是在现代,这张帕子肯定得放进博物馆做为艺术品进行展览,不过在这会儿,它只是一个女人逃出夫家的求生路。
这么一来,这荔枝肉是彻底没法吃了。
段圆圆把荔枝肉拿去喂鸟雀,转身对着光慢慢看手绢儿。确认好上边没写什么对自己有害的东西,还用那个荔枝壳给杨氏装起来放好,准备原封原样地给杨家人送过去。
她能理解杨氏为什么这么心急,毕竟再受宠也是姑娘家的事。杨氏可能也不知道爹娘是不是真的想接自己回去,万一哥哥嫂嫂不同意,弟弟妹妹也不同意怎么办?
但谁能见了荔枝藏书的巧思不动容?
就连跟杨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还有不少矛盾的她看了都难受,更不要提杨氏的父母。
只是要怎么送出去,段圆圆还没想好。
香芽和松针在冰盆旁边给她打凉扇,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没说话。
她们奉命看着这位准少奶奶,却没有跟青罗她们抢差事的心,当然不可能越过她们给段圆圆出主意。
最后还是香芽先出声笑:“姑娘要是不愿意伸手,就是不帮她又怎么样?她也不敢上门来问你,咱们假装不知道,继续过日子就行了,就是要帮她,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还是先休息吃饭,搞不好睡一觉起来就有了法子呢?”
话外之意就是我们也没主意。
段圆圆分得清什么是真心话什么是假话,一听知道两个丫鬟在敷衍自己,她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丫鬟果然还是自己的好。
尽管青罗和紫绢做事还没那么靠谱,起码心是向着自己的。
晚上青罗和紫绢都一脸怨气地跟她抱怨:“最近姑娘出门都不带我们!”
这话儿冒着陈醋味。
段圆圆把两个人拉过来一起坐着解释:“当然不是了,那是姨妈叫她们陪我去。你们在这儿地皮都还没踩热呢,我们三个一起去,容易吃亏。”
两个丫鬟听见这话,脑子里就嗡了一声,像被人当面打了个巴掌,脸色难看得像被人踹了一脚。
今天主子担心她们跟着去会吃亏就丢下她们,明天有更大的场面难道就会带她们去吗?
肯定不会,是人都会忍不住用让自己不吃亏的人。
日子一长,她们人都不在主子跟前了,满院子里谁还认她们?
掉下去的丫鬟会怎么样,两个人想都不敢想。
接着两个人就拿出了刚入府培训的干劲,想再狠狠抓住段圆圆的心,起码不能让她再把自己丢下去了。
段圆圆没想到自己本来是想安慰两个丫鬟,结果却适得其反,让两个人跟屁虫似的在她脚底下打转。
她眨个眼都能收到两声问候,甚至喝水的温度都是最喜欢的七分烫!
这种生活简直跟当皇帝也没什么区别,但段圆圆觉得压力很大,她不喜欢被人当婴儿伺候!
晚上紫绢还抱着铺盖卷儿进来给她守夜。
守夜是苦差事,要人靠在脚底下睡,那榻比学校的单人床还窄,晚上古代人怕着凉,拔步床榻两头都是凸出去的,一边放水盆架子,另一头就放马桶,中间就是脚榻,人睡着腿都伸不开。
段圆圆已经习惯古代生活,只是还有些东西暂时想不开,比如她还是不要人守夜。
最多也就是让两个丫鬟上床跟她一起睡,要么就睡在外边她平时午休用的大榻上。
两个大丫鬟心气儿渐渐高了,也很少主动来来睡脚榻。
段圆圆想到脚底下有人,包身工的课文就在她脑子底下打转,两个丫鬟都被她宠坏了,个个主意比天大,她赶又赶不走,一晚上都没睡好。
早上紫绢端着铜盆子进来给她洗脸,看见她还愁眉不展,还当自家姑娘是因为老太太的事不高兴,脸上就有些心疼:“死老婆子天天作怪,这地方着实没什么可待的。我看咱们就跟陈太太说姑娘想娘了。”
再怎么样也不能拦着人家亲母女相见,她们就能回家去了。
青罗在后头给段圆圆梳头,也觉得宁家不是久留之地,烂事一堆,好好的人都得给憋坏了。
在段家她们还经常溜出去玩儿,过来了反而出个门子都提心吊胆,怕一不注意就落人口舌。
段圆圆摇摇头,话是这么说,但她们还不能回去,段太太和陈姨妈铁了心要让她和宁宣在婚前就互相喜欢。
两个太太都说,婚前婚后的生活绝对是不一样的,如果婚前她都觉得日子难挨,以后就只有更难过。
这个任务关系到段圆圆下半辈子。
自己这回要住到中秋才会被放回去,明年中秋就蒙着盖头进来了。现在回去不仅会被段太太送过来,还得挨骂,太划不来了!
段圆圆有家不能回,摸着镜子里的黑眼圈更难受了,跟青罗说:“早上叫厨房做点米粉配豆浆,好久没吃家里那个味儿了。”
昨天动了脑子,她需要食物的力量来犒劳自己,另外还要个煮鸡蛋滚眼睛,毕竟美貌也是必杀技!
青罗领命而去。
倪婆子在熬陈姨妈的小米粥,听见她说了就笑眯眯地问:“表姑娘说吃什么臊子了吗?”
青罗:“我们姑娘喜欢吃肥肠和牛羊肉,家里切的臊子肉都大,要多放香醋和芝麻。你看着上点儿,但别让她吃太多,要不然把胃撑坏了。”
倪婆子当然无有不应,让她先回去,等会儿徒弟绿意就把东西送来。
屋里陈姨妈刚刚睁眼,她难得睡了个好觉,还是被香味儿勾醒的。
起来一看桌子上摆着碗米粉和小米粥,她就知道上边这个是圆圆要吃的。
陈姨妈边梳头边问香芽:“圆圆起来了没有?起来了就去跟她说我马上过去跟她一起吃。”
段圆圆睡眼惺忪地坐在梳妆台跟前,还穿着银白色绣花纱衣,腿上也光光的只穿了条红纱短裤,头发用一只银簪固定住,整个人看起来又清凉又自由。
她吃完了还想睡个回笼觉,不想折腾太多。
陈姨妈进来就拍她,觉得不像个样子。
段圆圆不想换睡衣,直接走到饭桌前坐下来:“反正在家里,又没人看见。”
这么热的天做大小姐,太累人了。
说完她就在桌上取过来一两用鸡汤下的米粉,往里加了几滴香醋,撒上炒过的白芝麻,递给陈姨妈:“姨妈不能吃辣,这个刚刚好。”
陈姨妈挑起来吃了一口,米粉细得像丝,每根都裹满了汤汁,确实好吃得紧。
这个她在段家做姑娘的时候经常吃,来了宁家后吃龙肉都不香了。
老太太不喜欢味道大的东西,她吃一次,老太太就得派人送一壶茉莉花茶。
日子一久,陈姨妈看到也吃不下了。
段圆圆胃口好,桌上摆着七八个四寸小碗,都只装了一半,刚好是两口的分量,不过臊子铺了满满一层。
牛肉劲道,肥肠软烂,都带着点肥油,吃起来又香又辣。段圆圆几下就去了三四碗,就这还觉得不够吃。
见她这馋样,陈姨妈也胃口大开,结果也难得添了第二碗,喜得嬷嬷简直要掉眼泪。
段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顿饭能吃好长时间,陈姨妈从小跟着段太太,也不讲究这个。
她就边吃边问段圆圆昨儿发生了什么。
段圆圆就让青罗和紫绢先出去,然后把自己拿到的东西递给陈姨妈,一五一十地跟她说。
香芽是陈姨妈的人,肯定不会骗她啊,还不如自己先交代了。
段圆圆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种事她以前都是当故事听,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落在自己身上。
做好了还好说,做不好怎么办?
这方面她还是很老实的,现代的段妈妈从小就教她,有困难一定要马上跟家里说。再大的麻烦家里一起想办法,一人解决一点不就没事了?
段圆圆从小鸡毛蒜皮都跟家里说,听人劝吃饱饭,所以她从小到大都很少吃亏。
古代生活处处都是阴沟,段圆圆更对这条原则深信不疑。
只是她现在缺的是可以说的人,丫鬟们看起来好像谁都肯立刻为她去死。
段圆圆自问做不到为别人去死,推己度人当然也不会觉得这就是她们的真心话。
阖家上下,段圆圆能信任的也就是段太太和陈姨妈,再加半个宁宣。
男人在信任度上总是要打折扣的,但他既然以后是自己的丈夫,不能建立信任关系,那自己的日子就难过了。
陈姨妈果然没怪她答应,她关着门过自己的日子,其实对杨氏怎么样一点儿也不在意。段圆圆稀里糊涂地被杨氏塞了这么一桩事,她只是想借这个机会教教她,就笑着问:“如果我们不帮你,你打算怎么办呢?”
段圆圆看出来姨妈这是在考自己。
把狗血做成清水豆腐,就是古代宅女职业必备条件。
段圆圆态度诚恳得不得了,她说:“我准备回家的时候找一个可靠的人去一趟知县家里,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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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的送了就回来。”
只要确定知县和杨夫人确实收到了经书就行,往后怎么样,那就是杨家自己的事。
陈姨妈把人揽过来,摸摸她的头笑:“你能想到叫人去送,也还不算太笨,我就怕你亲自上门,以后搅和进去,几张嘴也说不清。”
段圆圆倒也还没有笨到这个程度,以后老太太要发作她怎么办?一个不好不好自己不就成了罪魁祸首了吗?
陈姨妈又问她有没有想好叫谁送。
段圆圆看了一圈几个丫头,说没想好。
陈姨妈就轻轻看了一眼香芽和松针,两个丫鬟立马冷汗就下来了。
按理说自己伺候的主子有什么事儿要办,跟前的丫鬟都是要抢破头的。
段圆圆却说自己没想好,这种情况陈姨妈就觉得不太对,至少她也应该说我觉得某某就不错,这件事我想交给她去做做看才对。
说明没人在她跟前抢差事,这傻孩子被人怠慢了都还不知道。陈姨妈拍拍她的脸蛋叹:“真不知道表姐是怎么教你的,以后没了我,你要怎么办!”
对待下人这么仁慈,对外人也没几个心眼。宁宣虽然懂,但他毕竟日日都在外头。再说万一宁宣跟她不好了呢?
那真是上天无路求地无门。
凭良心说段太太从小就下了狠手教女儿,只是段圆圆是个冒牌货,别的穿越女主读取脑中记忆的技能她也没学会。
对古代,她就只有这几年的记忆而已,当然跟从小就开始学怎么当一个典范主母/丫鬟的人肯有差距。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段圆圆想起以前出门旅游也是这样,明明是一群人,但每次和尚道士想化缘都是直勾勾地朝她走,脚底下都不带转弯儿的。
可能是自己亲和力比较高吧,她只能这么想。
段圆圆靠着姨妈说:“那姨妈要养好身体,以后一直有姨妈帮我,我就不怕了。”
陈姨妈被她这无赖样,气得又吃了一碗粥。
几个人正说着话,外头就进来一个丫鬟,喜气洋洋地说:“大少爷回来了!”
接着屋子里就开始加冰添水。
外头大房管家刘怀义跟在宁宣身后,走路又轻又快,一句句地跟他说着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宁宣慢慢地听着他说,脑门子被太阳晒得出了一层细汗。
刘怀义也觉得稀奇,杨氏来找表姑娘帮忙干什么?
这就是个被人卖了还数钱的主儿。
这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挖坑吗?
宁宣大步往里走着,笑道:“还不是圆圆太心软,什么都由着你们胡闹。”
换个人刘怀义敢这么调侃吗?
刘怀义当然不敢,低着头恭维:“这是底下人的福气,遇见心好的主子才敢说几句俏皮话。”
宁宣早就发现这点了。
不知道这个小表妹从哪里学来的习气,一点儿不讲究主仆之分,听说她院子里的丫鬟还有跟她一个桌吃饭的事。
这么尊卑不分久了,下人们不怕她,杨氏也能捏准了她不会不答应。
宁宣对小表妹的心软不讨厌,反而很诧异。
这让他想起那些心狠手辣的女人,不管是云娘还是老太太。
她们都和杨氏一样,是没有见过光的花,手上就没有没沾过血的。
但宁宣想要的是一个犹如三春之景的家,这个家别的不重要,唯独要有“爱”。
段圆圆不够聪明,娘总担心小表妹能不能在宅子里生存下来,可宁宣却觉得聪明人才不长寿。
就像他的姐姐,天生机敏,七八岁就能把家里安排得井井有条。就连自己不在的时候,她也能把大房守得铁桶一般,他曾经以为姐姐是最不需要自己操心的人,谁能想到自己只不过出门办了一趟差,她就死在这个宅子里了?
如今不过过了三五年,下人们就把这位曾经呼风唤雨的大小姐忘得差不多了。
段圆圆不会恩威并施的驭下之术,但她的心软,总是能让人动真情。在宁家这样的门户,没有什么比真情更难得。
就算段圆圆回了段家,宁宣也能经常听到小丫头们在讨论她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他想,家里多了这个小表妹,也不会显得不和谐。
其实在几年前,宁宣也没有觉得段圆圆有多好。
老太太怕底下的他跟母亲离得太近,不亲她老人家,最后兄弟反目把其他两房赶出家门。
所以三岁后,宁宣就要搬到书房跟几个兄弟们一起吃住。
宁宣明白在家里想要保护母亲和姐姐,就要快点做出点什么,那个时候他一年到头也不过只见得上她几次面,每次段圆圆都躲在娘和姐姐身后,怯怯地叫表哥。
宁宣连她的模样都没怎么记住,或许是到了年纪,这个表妹竟然一天比一天活泼胆大。
现在竟然都敢把手伸到不是自己的地盘上去了。
这么想着,宁宣走进了小表妹的院子。
6. 第 6 章
段圆圆被丫鬟们急匆匆地拉到屏风后换衣裳、梳头,甚至连口都得重新漱!
毕竟吃了红油米粉,要是辣椒沾在牙齿上被看见了怎么办?
好多媳妇儿在婆婆面前放个屁都能被笑话半辈子!
段圆圆不想成为这种笑料,全程都很配合。
古代男人,只要家里请得起下人,又娶得上老婆的,别管在外边怎么样,回了家人人都是皇帝待遇!
他们还没成婚,段圆圆在这种无微不至的关照中已经生出了一种自己独属于宁宣的错觉。
这么说也不能算错,交换过庚贴,在礼法上,她早就是宁宣的人。
婚姻只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仪式。
因为这个,宁家的下人才会把她当成少奶奶照顾,她的丫鬟也被教导得把宁宣当成自己的姑爷伺候。
怎么在这个以夫为天的深宅大院生活下去,就是她正在进行的课题。
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房门口的竹帘被丫鬟们撩开,接着就有人倒茶看坐,此起彼伏的迎接讨喜声传过来。
正在画眉毛的段圆圆笑。
她的课题进来了!
陈姨妈看着儿子又瘦了一圈儿,心疼地让他坐下来吃米粉,吃完了母子两个就小声地说着话。
段圆圆在里头听不清,但宁宣忽然笑了好几声。
她不用想都知道在笑自己!
段圆圆不是很想出去了,坐在椅子上磨洋工,两个大丫鬟就推她。
表少爷走了好几天才回来,怎么能不出去跟他说说话?
段圆圆只好慢慢出来,盼着表哥贵人多事,已忙去了。
出来一看,走了的只有陈姨妈和赵嬷嬷!
宁宣给花兴儿抓了把铜钱,叫他给厨房做饭得婆子丫鬟添碗绿豆汤喝,顺便再给自己拿些饭菜过来。
他刚去乡下检查完今年的桑田,天不亮就从庄子上往家里走,回来只来得及洗了澡,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
段圆圆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把自己打算剩到最后吃的酸笋鸡皮米粉两口吃了。
宁宣让她坐到自己旁边,夸道:“还是家里的饭好吃,又解腻又开胃。”就是太少了,小姑娘真是小鸟胃,难道她不会下午觉得饿了吗?
段圆圆很冤枉,她是要吃七碗的,只不过剩下的全被表哥你抢了而已。
宁宣怕热,段圆圆屋子里冰放得少,静下来就开始出汗,脖子一圈都是红的。
段圆圆看得自己都热了!她转头问紫绢:“听姨妈说竹马甲今天就下来了,你去针线房看看有没有,有的话就拿过来让表哥换上。”
紫绢到针线房的时候绣娘已经把竹马甲熏过一遍香,听她一说,马上就把个巴掌大的小楠木盒子递翻了出来。
紫绢拿在手里甸了一下,发现轻飘飘的,跟里头没东西似的。
绣娘就轻轻地把盒子打开给她看。
里头果然躺着几尺长用竹稍结节的竹衣裳。
光一透进来,衣裳就濛濛地泛着点微光。
——这是用金丝银线编起来的。
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人紫绢半天都没说话。
绣娘也很得意,这一件就要熟练织娘一年全力以赴才能出来!拢共才只有两个鸡蛋重!
段家在宁家面前也是乡下人,紫绢的同乡姑娘段圆圆表示,她们乡下还有更能散热的衣服。
纱衣配吊带裤嘛!段爹爹就经常这么穿。
宁宣宁愿每年多穿一件!
段圆圆看宁宣换完衣服还不走,就问:“姨妈呢?”
回来不去找你妈找我干什么?
宁宣浑身松快,心情大好,闻言只是温和地对她笑了一笑:“她有点事要做。”
陈姨妈哪有什么事?
她唯一的事就是撮合他们!
段圆圆脸上发烫,觉得自己问了蠢话。
宁宣笑得更得意。
幸好绿意提着饭进来救她了。
宁家吃饭比段家讲究得多,宁宣是正统的宁家人,他吃饭也不说话,段圆圆终于松了口气。
这回送过来的米粉被盛在六寸的碗里,婆子把几个碗都装得满满的。另外还放了些素粉,用锡壶装了滚鸡汤,免得米粉放坨了。
这比给自己做的又精致贴心了不止一倍!
段圆圆想,还真是亲疏远近层层分明。
这个煮饭的婆子数学肯定非常好,宁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才能把贴心的火候掌握得这么好!
宁宣一连吃了几碗,才停下来拉着圆圆边消食边问她。
一审过后有二审这是肯定的!
段圆圆只能又把跟姨妈说的事对这个表哥说了一遍。
这个表哥多爱疑心她已经深有体会!
可能小时候被家里下人糊弄着吃过亏,他格外喜欢一件事问好几个人,如果发现有人骗了他,他也不会对下人喊打喊杀,只是会远远地把这个人调开,再也不理会。
自己又不是丫鬟还可以跳槽!
如果不是什么危及底线的事,只要宁宣问,段圆圆都会事无巨细地告诉他,满足这个少爷的疑心病。
宁宣只是觉得偏听则暗,他对杨氏的事不敢兴趣,可老太太始终没打消从自己这儿抱孩子的念头。
现在知道杨氏宁愿逃跑也不想留下来,那无论老太太怎么想,宁家都不能留她了。
万一闹出点什么事,他们还在一个宅子里,到时候母亲和圆圆要怎么做人?
宁宣看着小表妹的脸,忽然笑着说:“你身边得用的人还是太少,鸡毛蒜皮的事都让你操心,我再给你两个懂事的丫头来使怎么样?”
陈姨妈那边宁宣也打算再添两个。
不然丫鬟们觉得自己站稳了脚跟,心就要大了。奴大欺主这种事,大宅子里都司空见惯。
丫鬟们私下怎么样他不管,只要把事情办好让人用着舒心就能留。
现在一看,表妹身边竟然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他觉得不能再由着圆圆胡闹。
段圆圆没有想要换人的想法,青罗和紫绢很合她的脾气。
她以前有过两个什么事事以她为先,完全没脾气的丫鬟。那种被人全身心伺候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听起来很美好,真正过起来只会让人觉得非常恐怖。
毕竟人不可能没有私心,
段圆圆觉得自己缺点很多,从小到大跟朋友也打过不少架。
但那两个丫头永远都是低着头笑着跟她说话。
段圆圆跟她们在一起除了看不到脸之外一切都很舒服,以为她们就是天生的朋友,还拉着两个人一起吃饭。
直到有一次她给了她们两盘菜,结果其中一个对那盘菜过敏,但还是感激涕零当她的面儿一口一口吃得干干净净。
要不是这丫头半夜高烧呕吐,惊动了她,她还被蒙在鼓里。
事后段圆圆问她是不是不知道自己过敏。
丫鬟说她知道,只是姑娘给的怎么能不要呢?
她段圆圆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害死了人。
今天她们忍了,以前是不是也忍过,自己的好心是不是成了逼死人的刀?
段圆圆从此再也不敢随便让她们跟自己一起玩、一起吃饭。只是把月银涨了一截作为补偿。
两个丫头更活得谨小慎微。
慢慢的段圆圆就跟后边进来的小丫鬟玩到了一起。
有天中午,她跟着另外两个丫鬟听到宅子外头有卖胭脂的路过,贪玩出去称了几钱散胭脂用纸包了,打算送给房里的丫头们涂着玩。
一走到那两个丫头的房门口,就看到两个人把她送的东西用红纸包起来拿鞋子打,据说这样可以把邪祟打出来。
一个人还念念有词。
段圆圆穿过来以后性格其实是有变化的,贴身丫鬟比爹娘更能注意到这点。
只是三个人生活了那么久,段圆圆没从她们脸上发现一点儿异常!
她们可是都把自己当邪祟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两个丫鬟又笑着迎上来对她嘘寒问暖。
段圆圆害怕了,在这种环境里,她觉得自己真的不像活人。
第二天,她就让段太太把这两个丫鬟调去干些清闲差事。
虽然她们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但人光做圣母有什么意思?
她只想舒舒服服地活着。
后来再挑丫鬟,她就很注意个性。
青罗和紫绢都是别人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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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觉得性子有些特别,太出挑。
青罗只有十三岁,她被剩下的原因是喜欢偷懒打牌,嘴巴也馋。下人怎么能嘴馋?女人都不能嘴馋,何况女人之下的下人!
紫绢十四,她要稳重一些,只是长得好看,又喜欢打扮自己,没钱用米珠也要做只戒指带,这简直就是标准的爬床小妾预备役。
可爱美和偷懒怎么能算缺点?这只能说明这个人还在出气。
段圆圆觉得这是优点,强烈要求爹娘挑了她们。
她对丫鬟的要求么没有别的,第一能力好,第二不能没性子,
她的院子到现在为止都是家里最热闹的。
段圆圆也想过,有些人是可能是为了自己装的,但起码现在自己跟她们相处得很愉快,那种十全丫鬟真的不适合她!
但她见识过表哥的真面目。去挑战宁宣的脾气……段圆圆考虑了一下,还是很包子地跟他商量:“那就找两个不要太严肃的丫鬟,我还要跟她们一起玩儿呢。”
宁宣难以置信!
圆圆竟然说跟丫鬟一起玩?这简直是在胡闹!这更让他觉得她身边的人做得不好了。
玩是朋友可靠,办事是下属可靠。各司其职才不会什么事都乱套。
段圆圆不想坑了自己人,只能跟他解释,自己这样都是有原因的。
她吃着山楂糕叹:“表哥你不知道,我就是想交朋友也没有朋友。”
段家没落了,但没落贵族最讲究面子(主要是段爹爹)。小门小户家里不让她去转悠,高门大院的,人家也看不上她。
她也没个表兄妹什么的,这么一来二去可不是就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大了?
这样两个大丫鬟对她意义非常不一样,很多事她可以让三号四号丫鬟做,但头两个位置,一定要是可以跟她一起玩的人。
比起那些完美无缺的合格产品,她更想跟有脾气的人待在一起。
内宅的女人,一辈子相处得最久的压根不是婆婆也不是丈夫小孩,而是贴身丫鬟!
宁宣有自己的理解,他想,搞了半天都是爹坑的!
于是瞬间眼神变得温柔了许多。
自己小时候也被亲爹逼着做了很多不愿意做的事。因为长辈无能,他们这一代的兄弟都亲缘淡薄,平时遇见能客气地说几句话就算得上顶好的修养。
他还有同窗,家里也有钱有势,外边巴结他的人多得数都数不清。就算没有什么兄弟朋友,他也不会落到思考怎么给自己找玩伴的地步。
大家都被爹坑过,瞬间段圆圆在宁宣心里的距离就又拉近了不少。
看来表妹真是一个人待坏了,他同情地想。
等她嫁过来,段老爷就再也不能管着她,到时候圆圆想交什么朋友都可以,只要心好不会害人他都不会阻拦。
段圆圆呀了一声:“那表哥是同意不给我添丫鬟了?”
宁宣笑:“你大了,身边多几个人伺候也是体面,我不给你过阵子你娘也要给你。”
看圆圆不笑了,宁宣就安慰她:“你想玩可以找表哥,也可以找姨妈,别难受了啊。”
总之不能跟丫鬟一起,别人看到了只会笑话她。
段圆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笑话,谁敢没事找他玩儿。
她这么久也摸到了一点宁宣的脾气,这位表哥不喜欢人老黏着他,要是跟他找话说,保准马上就有事要走,要是不理他,还能一块儿各做各自的待到天黑。
她娘说男人就是贱!太粘得近容易蹬鼻子上脸。
段圆圆也就当大型过家家陪宁宣玩,一脸感动地谢他。
宁宣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就让小表妹眼睛亮得跟小狗似的。
就这么喜欢表哥吗?
那还是不要寒了她的心吧。
专心吃山楂糕的段圆圆就看到自家表哥一脸动容地看着自己。
宁宣:“过几天表哥就带你出门逛逛,这次肯定不食言。”
他这次没有说姨妈,那就是两个人一起出门了?
长这么大她还没跟男生一起单独出门过,到底要不要答应呢?
段圆圆看着眼前的俊脸,又不争气地脸红了。
宁宣摸摸她的脸,很得意地走了。
7. 第 7 章
过了三五日,宁宣在外头进货,忽然花兴儿扯住袖子小声唤他:“少爷你瞧!”
宁宣骑在马上顺着花兴儿的手一看,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二房三兄弟都还在书院念书,今日又不是休沐日,怎么会好端端的走在大街上?
三兄弟都只有十五六岁,刚泡完汤出来,手还放在莺莺燕燕腰上,搂着人叫小可爱。
宁宣打着马过去叫住三个人问:“你们怎么出来的?”
宁大带着两个弟弟紧张地地跟宁宣打了个招呼,恭敬地叫了声大哥,随口扯道:“先生病了,今日放了一日假。”
宁二也在心里悔恨,今日出门不曾看黄历,什么都还没干就撞上这大煞星!
一听就是鬼话,宁宣盯着三兄弟半天没说话。
宁家最大的铺子是华容楼,二房三房都分了股在手头,大房占了大头,本来底下的弟弟都没意见。
奈何老爷子走之前把自己的悄悄给了三房,二老爷想起自己累死累活拼命一辈子落得这么个下场怎么甘心?
恩怨累积到宁宣这一辈,已经从疙瘩变成了脸盆,怎么看对方都如鲠在喉。
但大家终归在一个书房过了三五年,没有亲情也有些同窗情。宁宣又是长子,自觉对底下几个兄弟都有些责任,于是对他们约束得比较严,有事没事就抽空检查几个弟弟的课业。
宁大宁二都没什么念书的天分,唯有宁三自幼聪明,从小就被先生说有举人之才。
现在这个最小的弟弟就被两个混账东西带着寻花问柳!
宁宣平静地看着宁三道:“老三,你说,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宁三被两个哥哥盯死人一样盯着,但大哥不是个能糊弄的人,只能红着脸道:“钻狗洞出来的。”
“钻狗洞?我看你们是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宁宣从马上下来,让花兴儿在后头牵着,对三个人道:“狗洞在哪?你们是钻出来的,现在就给我亲自把它堵了。”
花兴儿立马掏出银子开始摇人,大街上到处都是闲汉,不一会儿就搬砖运泥给三个少爷整整齐齐地卷上袖子。
大毒日下头,哥三个不敢跟宁宣硬顶,只能上手。
宁礼脸皮薄,看着大哥道:“把它堵了,小黄从哪儿回来?”
花兴儿阴阳怪气笑:“小黄不干偷鸡摸狗的事,以后都走大门,正大光明!”
墙头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两个在路边打牌的光棍笑得牌都撂了,也翘着脚儿过来靠着墙,边纳凉边看三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糊泥巴。
三兄弟打生下来脚上就没沾过一点泥,这会儿猫着腰糊狗洞,脸都臊得通红。
宁宣还让几个莺莺燕燕在旁边吃着寒瓜瞧他们浑身臭泥样。
三兄弟看了眼大哥,低头就迅速用泥巴把脸抹花,想叫人认不出来。
宁宣就掉头跟几个姑娘笑:“瞧你们大爷,脸上脏了都不知道给擦擦。”
姑娘们有赏钱拿,乐得看笑话,果真悲叹一声,捏着帕子把三张小脸儿擦得干干净净。
还表忠心扯着嗓子叫:“宁大爷,宁二爷,宁三爷~有我们姐妹在,绝不会让爷们儿脸上脏着!”
这下一条街的婆子混子都知道在这儿干活的是什么人了。
打人不打脸,叫人不叫姓。
大哥狠毒至此,这分明是把他们当成猪骟了!
以后这几天街的姑娘都不会再看得起他们!
三兄弟气得跺脚,好不容易收拾完,宁宣又让莺莺燕燕把三兄弟大张旗鼓地送回书院。
光棍在边上瞧着洞笑:“要是叫少爷们去糊墙,都不用人推就能在家喝上西北风。”
这两个光棍一个叫小肥羊,一个瘦二狗。
之前云娘弄鬼,就是这起子地痞流氓传的消息。
两人在宁宣身上赚过些银子,当然认得他,这会儿见人走没了才好走上来磕头请安。
这起子烂人什么事都干,只一张嘴牢靠,无他,这一行买卖只图两个字——嘴严。
若一不小心吐露雇主消息,十条命也不够他们死的。
宁宣被花兴儿说了回缘由,就从身上取下二两碎银子丢在牌上,道:“恰好有桩买卖。”
花兴儿将一个巴掌大的楠木盒子交到两人手上,叮嘱他们送到杨府去,一定要让杨夫人打开看见才能过来回话。
小肥羊和瘦二狗拿着钱点头如捣蒜,道:“只盼着大爷以后有事再来找咱们哥儿三个,这点子事就是不要钱也替大爷办了!”
等宁宣走了,两个人摸着钱往赌场去,不消一刻钟输得精光出来,这才吊儿郎当地往衙门走。
杨夫人一看到小小的荔枝里藏了女儿这么大一张手绢就痛哭出声,倒在杨知县身上叫心肝儿肉。
杨知县不是不疼女儿,但娼妇才会热孝归家,如果现在让她回来,怎么使得?自己的乌纱帽要是保不住,她哪来的富贵日子享用?
杨夫人伺候他多年,心知肚明老不死的不想接女儿回来,上次他去看女儿怎么会不知道异常?回家却一个字没跟自己说!
她恨恨地想,拿着手绢儿流得粉腮都是泪:“不孝的东西,从小就只知道黏着你,学了这一手蝇头小字的本事。当年我以为她学会了要偷你的印干坏事,把她打屁股打得稀烂。后来她知道错,隔三差五提了东西回来道歉,我还以为改了,谁知道今天送来的却是孝经。”
杨知县脸上也有动容,想起这个女儿从小就在自己怀里长大,自己以前也感叹为什么她不是个男儿身。
她嫁出去这么些年了,家里都还留着她的闺房。
杨夫人低头靠在他身上,露出一截白嫩的脖子,呜呜地哀泣:“老爷,以后我们就当没这个女儿!她送的哪里是孝经,分明是绝笔书,要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杨知县揽过娇妾,也老泪纵横道:“乖乖,我不是说了要接她回来?老爷说到做到,绝不会让惠儿做一辈子寡妇,被老寡妇磋磨死。”
杨夫人这才慢慢止住泪,含了一汪春水看他:“真的吗?杨郎?”
杨知县被一声杨郎喊进了心,转身就叫女儿托的这两个光棍回去传话,说等到月底必派人去接她回门。
杨氏得了准信儿,在家越加谦卑恭顺,日日忙着从老太太收集倒腾金银财物,准备带着一起回家。
老太太院子里一片死气沉沉,她还在气宁宣不松口,躺在床上喊心口痛。
两个大丫鬟知道她的心病,蟹儿将老太太扶起来,看了眼大房的院子笑:“他不愿意是老夫人慈悲,哪个儿子会不为爹娘妥协?”
老太太难得拔了根银簪子送给蟹儿,道:“也是这话,明儿你就去叫老大媳妇儿过来瞧瞧我,老大不在,也不好让她一个人担着不孝的名。”
陈姨妈本就羸弱,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老太太吃完晚饭才放她回家。
几天下去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院子里四日都飘着药味。
段圆圆在家大骂老不死的,跟宁宣商量:“你去买点血燕回来!姨妈脸都被折磨白了!”
宁宣转头看花兴儿,他记得厨房应该还有几盏血燕,不如叫全拿过来用了。
没想到厨房就回,血燕已经被老太太拿走了,太太说家里没银子买血燕使。
宁宣人都听愣住了,他日日在外边顶着雷火大太阳四处奔走,银子隔三差五就往家里送,怎么会连买血燕的钱都没有?
他们家又不是天天吃,一月吃一次也不算太奢侈,怎么会没有?
香芽早憋了一肚子气,道:“这还是少爷你在家的时候,不在家的时候老太太一天要叫七八回!再这么下去怎么了得。太太那点东西都要被老太太要走了。”
松针也叹气:“孝字大过天,太太能有什么办法?”
宁宣一听就明白了。
杨氏定是觉着自己在这个家住着空耗年华不划算,日日拐弯抹角地向老太太要东西,守一日孝她就要一日钱
段圆圆跟他说,陈姨妈三天前给老太太备的吉祥礼,她现在都还记得。
两匹花缎子,两匹素缎子,再加一对螃蟹宝石金簪。
老太太年纪大了,哪穿得了这些。最后都暗度陈仓给了小儿媳。
她们本来只当破财消灾,谁知道杨□□是耗子打窝似的往自家搬东西,金的玉的都不嫌。
段圆圆掉头又跟陈姨妈商量:“不给行不行?”
陈姨妈摸着还回来的白玉簪摇头,道:“我们家小,铺子管得也不多,哪有空掺合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就当破财消灾了。”
她没说的是,大房穷了,二房自然也得穷。
有的是人比她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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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宣摸摸她的手道:“你跟娘关着门过几天清静日子安心养病,我去跟老太太说。”
段圆圆放心是放心了,但八卦欲猛增,回房还不忘跟他商量:“有消息要告诉我!”
宁宣笑:“表哥忙成这样,你还想着看戏!”说完,伸手在她滑嫩的脸上拧了一把。
段圆圆吃痛,呀一声跳进房把门关了。
表哥太不要脸了!
宁宣不知道跟老太太说了什么,总之接下来几日大房都比较平静,陈姨妈和段圆圆当真关紧房门谁也不见,只专心养病。
老太太不能真把媳妇儿折磨死了,又看宁宣还油盐不进,只能歇了心思,成天在家嚼着米骂宁宣不孝顺,又说几个儿媳没一个顺心的,要让她们轮流侍疾知道怎么做媳妇儿。
这等美差,第一个落到杨氏。
杨氏心里乱得慌,只顾着敛财回头花开二度,半夜老太太想喝水。
她提起银壶倒了杯水就往老太太嘴里送。
老太太一伸舌头才知道是滚的,嘴当场就烫烂了一片。
杨氏很冤枉,她也不知道老太太房里的茶杯都用了木打在银子里做隔热胎,从外边摸不出热气!
知县家里也没有这么奢靡的杯子!
老太太口里灌得生疮,说不出话了更生气。她老人家也不要杨氏过来照顾了。
暗地里道:“多少命都要被她照顾没了,自己跟老三可不能现在就母子团圆!”
说来说去,她还是老二媳妇儿懂些人事。
嫁进老宁家几十年从来没得过婆婆一个好脸的二太太就这么成了二十四孝佳媳表率,被老太太点名近身伺候。
二太太知道消息时正跟丫鬟抱了只波斯猫在打牌,当晚饭也没吃,第二天嘴上也长了一串燎泡上任。
老太太长得这般年岁还能夜穿细针,看见二太太就直起身问:“老二媳妇,你也被小蹄子灌了一嘴开水?”
二太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用帕子捂着嘴角难过地道:“那倒不曾,媳妇儿都是为老太太病的。”
老太太失望地躺下去又骂:“雷声大雨点小,平日里对两个嫂嫂要这个要那个,真要动手了就是个窝囊废,难怪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这等没福!我看老三就是叫她克死的!”
二太太跪在榻前瞪大了眼:“娘是想我出门给她抽两巴掌?”
老太太挥挥手冷哼:“老婆子是那等磋磨媳妇子的人?”
二太太低着头不吭声,在心里一个劲儿骂陈姨妈狐狸精转世,心眼子比筛子都多,单单留下她一个人在这儿受罪,自己关着门享受天伦之乐!
老太太口里不好,指挥人的本事一点儿不见少。满脸都是,作为宁家人我不说话你也要懂我的表情看着二太太。
二太太忙得一个头三个大,临了还被抢了添了桩罪。
老太太洋洋洒洒写了张纸,让大丫鬟蟹儿念给她听?
全文如下。
老太太:“老二媳妇,你今儿来怎么穿得这般寡淡,头上连只珠钗也不戴。不知道的以为宁家苛待你,知道的就要说小嫂子给叔叔戴孝,老二还活跳跳的!”
说完,蟹儿看着她的素金戒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二太太摸着戒指印,回房就撕烂了三条手帕。
她仙人的,穿素不是你让的吗?戴珠钗不就被你抢了吗?
嬷嬷给她梳头包手,叹了口气道:“老太太这是想咱们的首饰盒了!”
二太太气得晚上就害了头风,饭都少吃了两碗。
二老爷看着她丧门星的脸就来气,想到杨氏真被自家媳妇儿劝得打算在家长住,三个儿子被她娇惯得青天白日就去逛花楼,还闹得满城风雨,一个巴掌就迎了上去,打得二太太一个趔趄,脸登时肿得老高。
三兄弟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道:“爹,是儿子们不孝,要打就打我们!”
二老爷恨铁不成钢地看一眼三个东西,气呼呼地去了书房。
天煞的,她当时也是想顶着大嫂在老太太跟前讨点儿好,打大嫂一个巴掌!
谁成想竟然是给自己挖了个巨坑!
二太太捂着脸愣愣地回房躺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起身急着地叫:“金嬷嬷,赶紧收拾几碟子小菜,再跟我一起回杀猪巷买几只猪肘子!”
她要跟杨氏拼了!
8. 第 8 章
二太太这下是真的怕了。
特意起了个大早亲自往娘家杀猪巷走,让亲娘挑了个几个白净大蹄髈,回家将绒毛用刀火剃燎干净,使一把大刀将蹄髈开花炖煮,水滚了又翻起来用冰糖上色再放回锅里添水加柴继续烧,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浓香满院。
二太太坐在灶下看着火候,热得一张脸涨成酱油色,丫鬟婆子没那个手艺不敢伸手,只在一边给她擦汗抹灰扇扇子。
等到各房丫鬟仆妇开始洗菜切葱,二太太已经把蹄髈炖炸得软烂脱骨,皮酥肉嫩。
丫鬟婆子这才上前将肘子肉剔下来挑选整齐,码在南瓜肚白瓷里用食盒分到各房。
陈姨妈接过饭菜,就让人将去年秋天埋的桂花酒送了两坛子过去。
红烧蹄髈在宁家是贱菜,老太太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更看不上屠户出身的二媳妇,闻到味就摔筷子:“两个大媳妇,一个猪来宝,一个难民窟,只老三还像些样子娶了个官家女,只可惜英年早逝。”
难民出生的陈姨妈,十岁就翻山越岭投靠表姐,草皮树根都吃过,看着段圆圆吃得满口流香正招呼人上消食丸。
段圆圆用汤汁浇米饭,一口肘子皮一口饭,看得宁宣也跟着吃了两碗,
她真没想到看起来养尊处优的二太太还有这个手艺活!
宁宣看她吃得已经有些多了,吩咐人将东西送下去,道:“婶娘家里几代贩猪,手上有些独门手艺也不稀奇。老太爷往年也隔三差五就想吃她做的东坡肘子。”
这个来之前段太太就跟她说过,二太太姓曹,杀猪巷一条街住的全是曹家人,宁家的肉菜向来不往别处买。总之曹家也不穷,就是屠户是下九流的行当,曹氏的身份在三个妯娌里也是最低的,她也就格外好面子。
曹氏将给丈夫儿子的份儿留足,独叫了奶妈金嬷嬷一起往大厨房后院走。
宁家除了她跟两个嫂子,还有不少女眷,都是老爷子留下的一群莺莺燕燕,被一股脑儿地塞在后花园的阁楼里。
最年轻的那个才二十出头,叫秀姨。
秀姨入府后就格外受宠,暗地里跟老太太别了不少苗头。只膝下没个儿孙,老爷子一走就被赶到大厨房烧火做饭,衣食住行都跟家里老妈子一般无二。
要说府里老太太还能听得进谁的话,也同样是秀姨。
老太太觉得除了老三,其他人都是盼着自己早死,只有性命捏在自己手里头的人她才能信任。
一般的下人她又看不上,老爷子也成灰五六年了,多大的怨气也散了七八成。老太太平日有事没事就爱把灰头土脸的秀姨从厨房叫出来喝茶。
她负责喝,秀姨负责端茶送水讲笑话。
秀姨是红馆出身的姑娘,怎么捏住一个人的心是她老本行,老太爷只是她其中一个主顾。
现在主顾换成老太太了,秀姨依然手段惊人。
三年如一日地将厨房里的婆子伺候得跟亲妈似的,就为了学金陵菜。
更是隔三差五就把自己穿戴成死了三天黄脸婆去给老太太送暖汤,三回倒有两回能从老寡妇手里拿到赏银。
老太太见她容颜凋零,心里舒坦极了,只是还有点坎儿,终究没发话让秀姨从厨房出来,却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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咐人不要再欺负她。
二老爷比大老爷在老太太跟前受宠,曹氏在老太太面前罚站的时间也更多,两人经常灰扑扑的一起奉茶。
一来二去,私下也有些来往。
秀姨不说,曹氏也知道她最爱自己这一手东坡猪肘下酒吃,往年给老太爷做的几乎都进了她的肚皮。
秀姨一个人单独有两间房,这会儿做完了饭菜正坐在门口磕瓜子儿看小丫头们翻花绳、踢毽子。
她把老太太钱袋子看得紧,这么些天,日日瞧着真金白银都一股脑儿地挪到杨氏房里,心里早有不满,气得脸色当真蜡黄了几分。
老太太喜得一天得叫她三回,回回都恰好让孝子贤孙看见她一脸病容。
秀姨面上一丝不露,回头就叫人偷了杨氏的梳子,把头发装在鞋子里日夜践踏,想压得三太太永世不得翻身。
曹氏进门将几瓯散酒和蹄髈摆到桌子上,就开始叹气。
秀姨抓了些酥油花生叫丫头们去别处找耍子,瞧着曹氏稀烂的嘴脸,点点鞋尖,笑:“没脸皮的东西,打老三死了就想着改嫁。凭你耍几句嘴皮子就能留下来?刚二十的年轻妇人,有几个守得住?”
曹氏给她倒酒夹菜,等她吃得一只肘子皮全无,才问:“你的意思是?”
秀姨自知眼前这个就是个实打实的蠢货,悄悄地拉着她对外努努嘴:“那头不是叫了人牙子过来要再添几个小丫头吗?我看倒不好叫老太太说做小辈的只顾自己,不如大家一起再添些机灵些的丫鬟小厮进来伺候,老三那院子都成养鸡场了,就是都撵出去重买又怎么样?”
9. 第 9 章
宁家的家生子还不好交给段圆圆,作为新嫁娘,地皮还没踩热的时候,也是用跟宁家无关的人才最放心,陈姨妈是过来人,心里门儿清。
当年宁宣没出生,家里的下人几代为奴,府里的关系盘根错节,连她的首饰头面都敢偷着卖。
给段圆圆挑人,她就只要跟宁家八竿子打不着的。
牙行行动很快,第二天一大早就迅速带着一群面黄肌瘦的姑娘小子进门磕头。
段圆圆还没睡醒就被丫头从床上挖起来挑人,如果是平时她肯定起不来,但这是她来古代后第一次遇见人口买卖!再怎么困想到外边在选人,也就清醒了。
段圆圆心里还是有点怕的,同时又很庆幸自己不是生在穷苦人家,不然很可能会承受不住直接原地投胎。
人牙子叫周卖婆,来之前已经被打了招呼,知道是给姑娘挑贴身丫鬟,带来的自然都是洗得干干净净又不够漂亮的丫头。
只是人好不好一看气色就知道,站在宁家院子里的这一排都跟排骨精差不多,她们已经被训练过了,主家走过来都没一个人抬头看一眼。
周卖婆清了清喉咙道:“先把鞋子脱下来给姑娘瞧瞧!”
丫头们自眉毛都没动一下就在光天化日之下露出了洗得干干净净的脚。
周卖婆很得意:“老婆子手底下的人,就没出过坏脚丫子!力气都大得很!”
平脚肉厚,但干不了活儿,有的卖婆以次充好就会这么干。
跟选妃似的,看完了脚,周卖婆又喊:“姑娘们张张嘴!”
段圆圆很为难地看陈姨妈:“呵气如兰就不用了吧?”
赵嬷嬷笑:“傻孩子,这是看牙齿呢!”
牙齿是买丫头非常重要的一环。牙齿发黑糟烂的肯定不能要,苦日子过得太多,买回来可能用不了几年就走了。
带到段圆圆面前的,都是挑过好几遍的人,她看不到这样的牙齿。
但她对学习这种知识很反感。以前没亲眼见过发卖人的场景,她会下意识地觉得这是特殊的雇佣关系,自己给钱,下人办事。
现在一排白生生的脚丫子和白森森的牙摆在她跟前,那种天真的想法就完全破灭了。
可又不能冲出去说不行,我不学!你们这是犯法的!
估计连青罗和紫绢都会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她。
现在的疯女人会被关在家庙里直到死!
赵嬷嬷主要教的不是看牙齿烂不烂,而是看磨损程度、年纪以及有没有藏l毒l药。
小门小户和乡下穷苦人吃的多半都是粗粮,他们的牙齿磨损程度跟吃细粮精食姑娘自然不一样。
小孩儿的乳牙和大人的恒牙区别也很大,要是人牙子把小孩儿当育龄妇女卖,就能靠牙齿看出来她是不是做的黑心生意。
周卖婆对前两个都没什么意见,只听到藏l毒就开始拍大腿:“我们是正经牙行,谁敢把身上有毒的姑娘养宁家带?”
赵嬷嬷不信三姑六婆的嘴。
这种事在高门大院又不是没见过。
许多女孩儿被买之前,爹娘或者自己都会想方设法在牙齿里藏点儿毒。如果归处是正经人家她们就会取下来,可要是落到脏地界,性子烈些的就宁愿去死。
结果还真被她从一个尖下巴姑娘嘴里捏出来一个假牙,里边装的就是毒药。
具体什么毒段圆圆没弄清楚,小姑娘就被带下去了。
这样不安分的丫头,宁宣和陈姨妈都不会让她留在身边。
陈姨妈知道段圆圆没见过这场面,把她揽过来道:“乖乖,她有好去处,姨妈不能叫她见过你就没了福。”
古代人不把生死放嘴上,宅子里也忌讳这个。没福就是死了,陈姨妈的意思就是不会叫她死了。
嘴里□□的姑娘回去会被牙婆怎么样,想都不想想,肯定结局惨烈。宁家能做主的只有宁宣一个人,段圆圆侧过头看他。
宁宣被娘怀里的小表妹水汪汪的眼睛一盯,也心软了,温和地跟她道:“表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上次说带她出去玩不就没去?段圆圆不能跟宁宣顶,只能拽着他的袖子点头:“我都听表哥的。”话是这么说,但眼里已经含了一汪泪。她不想继续看了!
段圆圆心思浅,什么都写在脸上。
今天肯定是吓着她了,宁宣这么想着,立马就有些心疼,想把人牵过来说话。只是娘还在,外头还这么多人,自己怎么好叫人说她闲话?
他只能让紫绢带着圆圆回房休息,不让她再操心这个,送她回去的路上道:“不来就不来,以后都不来了啊,万事都有表哥呢。”
最后又重新换了个牙婆进来。宁宣让花兴儿亲自给她了两个十二三岁的机灵小姑娘。
两个丫鬟一共十六两银子,浑身拢共只有牙婆为了快点卖掉人给她们送的新衣裳。
交了身契,青罗和紫绢带着两个小姑娘去烧热水洗澡。在外边穿的衣服不能进宁家门,要是有虱子怎么办?这些外头带进来的东西最后都要丢了烧成灰。
孙卖婆赚得腰包肥厚,提着剩下的姑娘到家便买了个辣猪蹄啃。
几个小姑娘馋得口水直流,那卖婆又不是做慈善的,只不住地吩咐姑娘小子们洗衣干活。
她兀自嚼着卤猪蹄,门口转出却转两个穿短衣的男女,都五六十岁上下,浑身蜡黄。
妇人抓着她的手问:“孙卖婆,我幺女怎么样了?”
孙卖婆啃得一嘴酱油,笑:“两个都有些造化,被贵人留下了,以后就是小姐命!老婆子再进去就得叫她们姑奶奶了!”
汉子问她:“两个丫头一共只给八两银子?”
两姐妹他们都是从小当珍珠宝贝养,十乡八里都说漂亮,之前有老鸨出二十两两口子都没卖,怎么说也是亲生的骨肉,落到脏地方实在下不去手。
孙卖婆取了三个银锭子出来用称了,漫不经心道:“灾荒年月,乡下丫头能值几个钱?八两都是天价!”
两口子听了,在门口站了半天,还是做娘的笑挤出笑脸,跑出去买了一方山腊肉和两坛子酒并三百文铜钱给孙卖婆谢礼。
等人抱着衣服走了,孙卖婆点点钱,在心里呸了一声,人贱东西也贱!
宁家院子里,新进门的两个小丫头在给段圆圆磕头说话,在宁家好吃好喝地养着,肉还没长回来,但人都白净了许多,瞧着已经不像难民了。
两个丫头都是圆脸,笑起来甜得像糖。
大点的那个带着妹妹道:“姑娘给的牙粉好,几天就跟在家里一样了!”
“那爹娘一定很疼你们了。”不疼女儿的人家绝不肯花钱买牙粉回来使,段圆圆躺在榻上笑道,感觉牙火辣辣地疼。
她见了卖婆就又病了,牙龈肿得老高。
宁宣隔着脸颊肉给她摸了摸,没看出什么毛病,只让她贴薄荷膏,折腾着重新给她配牙粉。
两个小姑娘点头,一个说:“以前我们的牙齿是乡里最漂亮的,都不用含香果子出门。”
至于两姐妹周围的人家,不说小姑娘就是大媳妇儿也没几个能这么刷牙的,两姐妹都不怎么乐意跟牙齿不干净的人玩,人一靠近两个人就跟见着鬼似的,还会捏着鼻子骂:“你们是野狗变的?生下来就会找野屎吃!嘴里滂臭!”
她们只想跟呵气如兰的姑娘玩。
结果在卖婆家别说刷牙,不挨打都是好的,两姐妹也迅速变成了牙齿黄黄说话带气的人,前几天来宁家,卖婆提前一晚就让她们重新漱了口,还含了一晚上香果子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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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的那个看着段圆圆数不清的牙粉心想,如今她们两姊妹终于能跟呵气如兰的姑娘一起玩了,可自己怎么老想着乡里面黄肌瘦的野狗呢?
宁宣对这个牙齿论很感兴趣,加上段圆圆牙疼,他就想看看大家的牙齿,
陈姨妈有一把长铜镜,磨得很亮,她早年吃了不少苦,牙齿本来就没那么好,常年都在看大夫,特别忌讳过冷过热的东西。
宁宣亲自给她看过不少次,陈姨妈对儿子张嘴没什么压力,只当再检查一次。
段圆圆让宁宣先张嘴给自己看看。宁宣捂着腮帮子不肯,段圆圆就看陈姨妈。
陈姨妈:“你听圆圆的!”
丫鬟们很自觉地下去了,谁敢看主子流口水的样子,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宁宣只能用扇子挡住陈姨妈的脸,张开嘴让圆圆看。
他的牙齿洁白整齐,没有智齿。段圆圆看了会儿吧又拿着镜子看自己的,古代牙医不发达,段圆圆很重视自己的牙齿,一天要漱三次口。
但她嘴巴馋,十二三岁换牙吃不了东西瘦了一大圈。
段爹爹段太太跟她说吃可以舔一些麦芽糖甜嘴儿,有了麦芽糖就有瓜子花生点心,等牙长全了,她就有了两颗不太整齐的小虎牙。
小虎牙不是坏牙,她可以忍受!段圆圆放了镜子叹气:“表哥的牙齿比我的好!”
宁宣听见也要看她的,段圆圆当然不肯了,她嘴里还贴着的薄荷膏。
宁宣把人逮过来,按在凳子上,抓住下颌角笑:“不给表哥看表哥就不给你买糖吃!”
段圆圆翻了个白眼,她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怕没糖吃!
再说她牙齿还疼!
陈姨妈正好瞧见,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圆圆,淑女怎么能翻白眼!”又转过头看宁宣:“你就欺负你表妹!二十岁的人了还在家瞎胡闹!”
但陈姨妈一视同仁,段圆圆看了宁宣的,那宁宣看她的也理所当然!
段圆圆还是被捏住嘴看了牙齿。
她可以说是在宁家长大的,从小就落在福窝里,东西样样都比着宁大姑娘,牙齿不存在变坏的条件,如果没那么好看,只能是她糖吃多了才赶不上,
宁宣拿着镜子左右对比,半天才道:“以后真不能给你吃糖了。趁着现在年纪小牙齿还没硬,每天让丫鬟们花时间给你往里推推,还可以养回来。”
这是洋人的法子,宁宣亲眼见过别人用了好,才会让她用。
宁宣看完了,就走到书桌前兴致勃勃地给她配牙膏。
段圆圆看上边写了青盐、珍珠粉、熟蜜和药材,没想到还真跟现代牙膏成分差不多。
再扭头瞧着宁宣她就有点同情了。
古代少爷想当纨绔子弟也不是这么容易,要想把家业守住。从小就要念书骑射,还要会算账,就连医理也要讲究略通,防止被庸医害死。
被同情的宁宣走之前,意犹未尽地没收了段圆圆剩下的果子糕点。一出门就把方子递给花兴儿:“你去找大夫瞧瞧,能用就配好了拿给表姑娘。”
花兴儿立马就带着东西往医馆走,动身前还不忘问问:“那个小丫头怎么办?”
宁宣想了会儿道:“留下来打发到庄子上,别让表姑娘碰见她。”
只要她老实听话,一口饭宁家还是给得起的。
当天下午青罗和紫绢就把东西拿过来了,新牙粉用牡丹纹粉瓷装着,不知道的看着还以为是新出的胭脂。
段圆圆用了几次之后发现牙齿又白了不少,留香时间也更长,她看着盒子里的旧牙粉道:“拿出去分了吧,丢了也怪可惜的。”说到这段圆圆又想起新来的小丫头说在乡下用牙粉的事,特意道:“多给她们分一点,也怪可怜的。”
10. 第 10 章
青罗分完牙粉,回屋瞟着紫绢道:“我说什么来着?僧多粥少,谁不削尖了脑袋把咱们两个踩下去?”
这么想着,青罗特意把自己牙粉包起来,捡了一盒香瓜子买了两条帕子溜到厨房对着绿意哭,绿意嘴巴馋,牙齿脏得快,偏生牙粉又贵,她忙着孝敬师父忙着偷嘴,穷得连耗子路过都得喊一声无量天尊老耗就没见过这么穷的,当场欢欢喜喜地收下,没几天就跟她拜了干姐妹,什么污猫皂狗的事都拉着她说。
紫绢瞧得直乐,指着她说:“鬼东西,就会欺负老实人。”说完了想起段圆圆带着其他丫头出去也心有余悸,依着她看爬男人床远不如爬女人床划算,深宅难度没事磨磨镜,总成比苦哈哈地等男人回来强啊。
两个小丫头现在还小,以后迟早会长成狐狸精在她手里把姑娘抢走。
紫绢呸了一口,外头来的野蹄子休想!
然后她也时不时带着两个小丫鬟跑到香芽松针跟前学宁家规矩,露两手针线什么的。两个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被连唬带吓不要几天就围着紫绢叫亲姐姐,连去段圆圆跟前献殷勤都少了。
段圆圆也松了一口气,她想到周卖婆让她们脱鞋张嘴的样子就时不时做梦都梦见自己被脱光了检查发卖。
不过不知道怎么,她被宁宣扒着嘴看了一回反而安心了。
宁宣的牙齿比她好,就算真有那一天,肯定也是先卖他。
有人顶在前边,段圆圆很快就开始给自己找事干,把前边的事忘了。
不忘不行,不忘日子就没法过了。
段圆圆又过上了米虫生活,不过她总觉得要生事,每日竖起耳朵在陈姨妈身边偷听,吃尽了周围八卦。
自己和陈姨妈都病殃殃的,二太太也被折腾得面无人色。
老太太对这两个儿媳妇下了定论——丧门星上宁家打窝,此刻正忙着找神婆子上门算命。
神婆子也跟老太太说老交情,不知怎么算出来今年她跟媳妇儿犯冲。
马神婆:“几个人,不克别人专克你老人家!”
老太太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几个媳妇儿一嫁进宁家,宁家就接连出事。
等自己一闭眼,就是这群狐狸精的天下。
老太太不答应,好好水送走了马神婆,躺在床上一个媳妇也不让来了。
杨氏上门讨债她都是隔着门打发的,还推道:“我的儿,娘也没米下锅!找嫂子们疼疼你!”
她越不让杨氏上门,杨氏反而越去得勤快。
老太太荷包肉眼可见缩水一大截。
秀姨坐在小榻上给老太太锤着腿,她贴心道:“老太太不能见太太们,孙子们又不克你,姓杨的逞威风说当家做主的素来都是男人们,结果一花钱还不是嘴里还是一叠声地叫老太太!”
宁家最有钱的孙子是宁宣,他自己独自管理大房在产业好些年了。
宁宣刚铺子上出来,路上看见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转身对花兴儿道:“你表姑娘好几日没吃着糖,指不定在家怎么编排人,你去买一串回来等会儿给她送过去。”
主仆两人给了铜板,用糯米纸包了糖葫芦家去,待走到门口,花兴儿远远瞧见大房跟前儿站着两个老太太的丫鬟就知道要坏事。
两个丫头不怕宁宣,宁宣再大也大不过老太太去。而且家里从没听过大少爷打骂丫鬟的事。
两人走过来行了礼,就笑:“老太太说不让红的进门,大少爷要拿着这个进门,得先把红皮去了!”
花兴儿愣了,糖葫芦怎么去皮?山楂都炸软了,外边还有糖壳儿,这不是存心刁难人吗?
他道:“三太太成日在家穿红戴绿,你们怎么不去,反到大房来挺腰子?”
当然是三房有特权,老太太特许的。
这话大家心知肚明,问出来就有些没脸。两个丫鬟都打了个结巴道:“大少爷快别为难我们了,我们都是听主子吩咐办事。”
宁宣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他们是主子,自己就不是了?这是什么道理?
三老爷横死,老太太每天在家折腾得不让见一点颜色,红萝卜都不让吃。三房吹吹打打的不管,每天往分了家的孙子家里闹。
花兴儿悄悄地看宁宣。
如果是表姑娘在,她肯定嫌麻烦就不要了,但这种时候由不得人不要。
他是做下人的,知道下人才最会折磨人。只要退一步就得日日被扒着吸血,必须要让刁奴害怕,大家才能安生过日子。
宁宣将钱袋子取下来丢给花兴儿道:“你去叫住卖糖葫芦的小贩,连人家的摊子都买下来,回来让他把山楂全做成糖葫芦。”说到这他看了两个丫头一眼继续道:“既然你们这么喜欢给糖葫芦剥皮,就在这儿把皮全剥完再回去交差。老太太疼人,必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两个丫鬟白着张脸想要求饶,但平时里谁不了她们一声姐姐?硬是等宁宣进门都没弯得下膝盖。
门房和花兴儿互相看一眼,对两人道:“姑娘请吧,房里的糖都给姑娘们准备好了。”
两个丫头当然不肯去,她们在宁家这么久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
花兴儿呸了一声在地上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真以为过了几天姑奶奶日子,自己就是小姐了?”
门房劲大,抓住两个人就拖进了后果罩房。
两个大丫头坐着剥了一下午,手指尖都是红的,没过夜就被撵回家了。
老太太才不管你是不是为自己办事受的罪,她只是挥挥手,叫来两个老嬷嬷,让人用刀一点点把丫鬟指甲上的红削了再放走。
那颜色早染透了指甲,两个丫鬟十个手指头都被削得往下滴血,不停磕头求饶。
自己也是为老太太办事,怎么能落得这样的下场?
老太太给老三念着往生经,只觉得吵,让人堵了嘴骂:“没有良心的东西,你三老爷平时里待你们不薄,他才走了多久,贱得连指甲都不肯卸。”
丫鬟最后是被人拖出去的,指尖血滴了一路,第二天扫地的小丫头才看见,吓得现在见到宁宣都打哆嗦。
段圆圆听说后胃口大减,再也吃不了山楂了。
不用想都知道这串糖葫芦是宁宣买给自己的,结果惹出这么一摊子事。那自己不成了祸水了吗?
段圆圆想不明白老太太究竟是怎么想的,这只是三文一串的糖葫芦,街上随处可见,不是什么岭南荔枝!
因为一个已经死去的儿子,这么为难自己剩下的亲人,那不是把活人也丢了吗?
段圆圆怎么想都理解不了。
她也对宁宣意见很大。
宁宣昨天没把剥好的糖葫芦带进来,而是赏给了宁家下人,人人有份。
到段圆圆手上的是藕粉丸子。
段圆圆觉得自己傻乎乎的,吃了满满一大碗,竟然还问他:“带了藕粉丸子回来你怎么不吃?”
宁宣看她双颊吃得鼓鼓的,笑:“我不爱吃这个,你喜欢,以后都给你带。”
其实藕粉丸子跟剥了皮的糖葫芦很像啊!
男的怎么心眼子都这么大呢?
段圆圆转头就吐得昏天黑地,只是没看见血淋淋的场景,心理承受力就大多了,吐了两回,竟然坚强地挺了过来。
她由衷地觉得,自己的身体真是越来越适应这个时代了!
大房两母女都安心养身,但老太太真的病了。
这回不是装的,她身边的丫鬟送人的送人,发卖的发卖。
前几天那两个丫鬟已经是院子里伺候她最久的,剩下的丫鬟还摸不准她的习惯。
老太太用着不顺手,一着急就病了。
真病了她反而不让人去看,怕打扰了自己修养。孝子贤孙要来,一天也只准在晚膳前扎堆去一次,没赶上她就不开门了。
每天把病人叫醒了折腾,对病人和大家身心健康都不利。
但人人都知道却人人都不能不去,这就是礼法。
爹娘祖母病了,做儿子孙子的一眼都不去看,被人知道了一顶不孝的帽子就落下来。
要是被对头抓住往上说几句,宁家顷刻间灰飞烟灭也不是不可能。
老太太也坳不过礼法,她不愿意见人,就让她们在外间坐着喝茶,坐足一盏茶工夫就一股脑儿地赶走。
段圆圆一进院子就闻到黄连味,顿时清楚老太太是气病的。
这么大年纪了,精气神一点都不像被大夫下了死刑的人!
老太太的茶水间很大,被她用四季屏风隔成好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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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一群人坐着也不嫌拥挤。
她老人家在病床上被拉出来梳洗插戴好,拉着周围巷子里不得不应付陪聊的三姑六婆在里边说话。
陈姨妈几个丧门星儿媳都在茶水间离老太太最远的地方,互相大眼瞪小眼,男人们在另一间屋子。
段圆圆觉得干坐着没意思,就开始吃茶果子,老太太不喜欢喝清茶,里边放了红枣桂圆牛乳,喝起来很像奶茶。她一口气喝了三四杯,荔枝寒瓜冰碗子也都往肚子里放。
老太太爱面子,待客的东西都冒着财气,段圆圆吃了这么一通,她在里头心痛得滴血。丫鬟们给她换上来的桃片最后竟然从一大盘减少到了三片。
陈姨妈都看笑了,道:“老太太又得被你气得多躺两天!”
中途老太太叫了声杨氏。
杨氏站起来段圆圆才看到,她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脸色很红润,跟之前涂着胭脂的纸人红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身后除了榴儿,还有两个年轻的丫鬟并小厮,都是自己那天在周卖婆手里见过的。
只是自己还没成亲不方便用小厮,有宁宣在,她用也没关系,反正在外院跑腿。但段圆圆不是很乐意跟小男生打交道,跟不熟悉的男性相处,有一个不得不熟悉的宁宣已经够了,这种经历她不想再来第二次。
而且宁宣说以后自己跟他合着用,她就更不可能买了。
周卖婆带来的小厮只在门外转了一圈,院子都没进就被其他两房买走了。
杨氏进去了一趟,出来手上就多了几个大盒子。
接着老太太就把所有人往外撵,她准备睡回笼觉养身,让她们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二太太在身后看着杨氏扭扭摆摆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跺了两下鞋尖道:“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杨氏屋里多了两个丫鬟两个小子,都只有十五六岁,但已经出落得很壮实。
两个小子五更天出门买家用,天亮了就在院子里劈柴添水,把自己折腾得汗淋淋的从杨氏院子里过。
杨氏早上要起来给三老爷捡佛米,回回都碰个正着。
三房各自关了门过日子,都另修了对外开的大门,老太太不管杨氏吃喝,每天只让人守着大门,让两个厮儿出门买柴米。
守门的两个妇人家里有几个小子都在秀姨手上借了利,只要不放杨氏出去,她想干什么两人自然都睁只眼闭只眼。
榴儿自从进了三房门,初时还小心谨慎,现在又老太太撑腰,每日都摆大丫头的派头。
杨氏服了软以后除了在老太太跟前就是念经赏花。
她盯人也就松了些,三房新来的丫鬟又等着她教导,一日里总有半个时辰不在杨氏跟前。
新来的小丫头哪敢阻拦杨氏要干什么,都闭紧了嘴巴等着太太发赏钱。
杨氏看了老太太回来,两个厮儿就去了趟后门,殷勤地抱了只哈巴狗儿过来笑:“太太你瞧,这是纯血的哈巴狗儿,买一只回来陪你玩儿。”
杨氏摸摸鬓发。竖着眉毛冷哼:“多少钱一只,是你们孝敬我的么?”
斯文些的那个笑道:“八两银子一只,狗贩子还在门上,只要太太想要,卖了我也让兄弟给你提回来。”
杨氏能被阅女无数的宁三老爷捧在手上三五年,长得自然不差。又穿着一身白麻衣,别有一股楚楚可怜的模样。
两个小伙子是拿了秀姨银子办事,但看到大美人在跟前,不动心也是假话,讨好里倒有七分真三分假。
守门的两个妇人看了就叹气。
一个道:“老小子不是好东西,我看他牙齿脚趾都不是十二三岁的模样。”说完,悄悄比了个二八。
另一个呸了一声道:“丧天良的东西,肠子都叫毒汁泡了,争几个黄泥巴还要丢多少命进去?”
她们也不是没在杨氏跟前说过节妇故事。
杨氏想到自己二十岁只守了宁三老爷过日子,宁三老爷让她管家管账,但什么脏的臭的不养家里拉?
自己又没在活着的时候给他戴绿帽子,他死了还要人在他家里苦熬!
只不过陪青春活泼的年轻人下棋解闷,这算什么出格?
这算出格,全天下的男人都得一根绳子吊死!
11. 女皇帝
早上起来段圆圆就听到小狗叫,新来的两个小丫头在外边拿厨房给的下脚料喂。
青罗悄悄地告诉她,七月将尽,三老爷死了也快满三个月,庄子里估摸着老太太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就捡着土特产上门走动。
土特产就是从乡里到处逮的小流浪狗,无本的买卖,洗干净拉过来一只就卖八两。
段圆圆听明白了,走动是假,打秋风是真。
春上水多,夏天又旱。今年很多乡都穷得卖儿卖女,朝廷都开了好几回赈灾粮,宁家的云锦都跟着减产不少,忙得宁宣一个月就回来几次。
地主家都没余粮,现在又没秋收,哪来的孝敬能给?
老太太看着账本也心疼,她对儿媳妇们说的是:“一狗不留,都挪出去。”
孝子贤孙都面有难色。
来的人都跟宁家沾亲带故,周围略有点钱的宁家人都凑了些米面,他们嫡枝一狗不留!
说出去脸都丢光了,谁敢去撵人?
老太太道:“留不留的看你们,如果要送回去,千万别说是我老婆子叫的。”
听话听音,老太太说的是不许留。
二太太迅速想起陈姨妈是嫂子了,于是连狗带人一股脑儿地撵到大房前院笑眯眯地说:“嫂子啊,我是小的,没当过家没做过事,狗啊猫啊的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我想着还是嫂子来办吧,家里谁不知道嫂子是个稳妥人?”
这么甜话丢了一堆后二太太拔脚就跑,回屋还跟丫头笑:“看她能怎么办!”
陈姨妈知道这是个苦差事,不然也轮不上自己,只能暂时就这么先养着,左不过一口饭罢了。
小奶狗鼻子灵,知道哪里有吃的,一个没关住就拖家带口地尽往后院钻。
段圆圆拿着小米粥拌了两个鸡蛋黄喂小黄狗,看着小黄狗扁肚子一点点鼓起来,她深深地觉得老太太可能是康熙投的女胎,上宁家当女皇帝来了……
中午跟陈姨妈一起用饭,被段圆圆喂过的那一只小黄狗带了只白卷毛狗过来不停地在她们脚底下打转。
小黄是公的,小白是母的,两只狗交头接耳,赵嬷嬷非说两只奶狗在耍朋友,有辱门风。
没一会儿赵嬷嬷就叫人把小狗抱出去,还让厨房送一次饭把它们都喂饱,赵嬷嬷道:“这狗儿精乖,对它好不得,不然迟早连丈母娘都得带过来住下。”
陈姨妈笑喷,转头跟她解释哈巴狗的来历。
段圆圆正用小碗挑了碗鸭蛋粥,配香油腌青笋吃,咬得满嘴咯吱声,听到这话才后知后觉,这个早上青罗和紫绢已经跟她说过了。
能耐了啊,段圆圆在心底给她们点了个赞。
在宁家闲着没事干,下午段圆圆就在家里给宁宣做衣服。
已经要入秋了,她的嫁妆喜服是小事,都有大绣娘动工,她要做的东西只有宁宣的衣服,这个段太太要她亲自做,说贴身穿着的东西最容易让人上心。
让丫鬟做了,宁宣要是看上丫鬟怎么办?
段圆圆不觉得青罗和紫绢会这样,但人心经不起考验,最好是一点机会不给,大家才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宁宣这个月常来看段圆圆。
宁家是做布料生意的,最不缺的就是衣服。他瞧见段圆圆手上的绣棚,一脸“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的表情盯了段圆圆好几眼坐在她旁边。
夏天这么热,段圆圆都能感受到宁宣身上传过来的热气。
他们还没有成亲!
她已经不敢像以前那样撵宁宣了,她越来越能察觉到丈夫对自己以后的生活意味着什么。
让他多喜欢一点自己的念头已经悄悄占了上风。
主子不敢行动,丫头们也就跟着怂。
两个丫鬟看得着急,只能拼命用眼神暗示她离宁宣远点!
结果就被花兴儿赶到门口去了。
宁宣看她们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离圆圆更近了,他就是要圆圆身边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以后是圆圆的丈夫,圆圆跟丫鬟再亲密,也不可能越过自己。
段圆圆在穿针,宁宣把东西拿过来,瞧见她绣的是只哈巴狗儿在扑蝴蝶,笑着点点头:“怎么这么喜欢小狗,明天让人挑两只乖巧的给你在家养着玩,好吗?”
八两银子的狗。段圆圆不是不喜欢,可花这么多钱不值得,都跟买人差不多了。
看宁宣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样子,她好奇地看着问:“表哥,你知不知道外边鸡蛋的价格?”
宁宣挑眉:“傻姑娘,我买卖的东西难道不比你多?”
上当的还操心起他被骗了!
段圆圆也是在穿来前看清宫秘史看多了,坊间不是都传晚清皇帝不知道民间疾苦,被太监忽悠着卖二两银子的鸡蛋吗?
她八卦地问:“我听说书的讲过,很多有钱人都花二两银子叫下人买鸡蛋,早上家里多煮两个,他就叹气说太奢侈。”
有钱人宁宣觉得好笑,就同她分析:“我们家是经商的,又不是坐着就能生钱,要是连鸡蛋价格都不能分辨真伪,哪还能有我,老祖宗没成年就饿死了。”
他跟兄弟们从会走路就得假装成货郎跟班,到处走街串巷记录几个县的物价浮动。
不是灾荒年月,粮食的价格不会有大起伏,心里有一杆称在,别说一个鸡蛋,就是根针涨价了他们都能看出来。
只不过平时睁只眼闭只眼,由得下人们捞点好处罢了。
段圆圆看花兴儿在门外,就悄悄地问他:“那你知道他们多用了多少钱?”
答案是肯定的,睁只眼闭只眼也要知道闭上的那只是什么情况,不然就成了真傻子。
花兴儿从小就跟着他,就是段圆圆用的可能有的都赶不上他。
段圆圆睁大了眼睛,岂不是成了他赚钱给底下人花了?
宁宣见话都说到这了,有心让表妹自己多了解下人们的事,就跟她说:“不仅他们,就连你的丫头也瞒不过我。”
自己这是清水衙门,哪来的油水可以捞!
段圆圆不信。
宁宣敲敲她的脑门,恨铁不成钢道:“你是清水衙门,这不是骂我是窝囊废么?”
他把段圆圆带到梳妆台前,熟门熟路地告诉她常用的胭脂价和零嘴儿价,就连只米珠簪,他都能知道卖多少钱。
只不过他说出来的数,都比丫头们做的账少三五文!
段圆圆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外头的物价段太太都会告诉她,也会让她自己去买。
可说来说去也是三五文的事,二三两她能发现,三五文怎么发现?
段圆圆现在也只是觉得吃惊,她以为青罗和紫绢跟别的丫鬟都是单纯的丫头!
肉疼还犯不上,都说了这是宅门里的惯例!谁会为了几文钱把丫头撵走?那不成了老太太,——一狗不留了吗!
宁宣得意地看着她的表情,笑:“水至清则无鱼,你的几个丫头要是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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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往包青天走的。”忠心办事,偷油水也可以原谅,只要用着不出错,就能一直用下去。
要是花兴儿每天只赚十来个铜板的火耗,他就要担心是不是别人把他喂饱了他才不肯花自己的。
一个没有欲望的人,也是不能用的。
主子究竟能满足她们到什么程度,才是段圆圆以后该思考的问题。
两个新来的丫头还很老实,买什么东西从来不伸手多要一文,宁宣说等她们开始主动用她的钱,才表示段圆圆真正收服了她们。
接着宁宣就让她自己在心里记账,清楚知道下人们究竟拿了多少火耗,要是大到有一天她觉得心惊,那这些人就留不得了。
段圆圆有样学样,也开始偷偷从这几文钱观察下人到底忠不忠心。
很快她又想到,自己从来不会问宁宣要东西,首先是不好意思,第二是怎么好用别人的钱呢?!
段圆圆起来绕了一圈,屋子里的屏风、瓷器、珠钗、布料,这些大部分都是宁宣给她买的。
她没有要,但已经被宁宣圈养在他的宅子里很久了。
每次收到段圆圆还感动得不行,看,表哥也很喜欢我呀!
现在宁宣一说,她才知道,可能更高兴的是宁宣。
满屋子摆着他的东西,就像在说话。
——看,她也是我的人。
最后段圆圆还是没养哈巴狗儿,狗要遛着才活得好,宅子再大头顶也是一样的天。
宁宣既然接手了上门的亲戚,就算段圆圆不要,他也不能不买,只是买了往别处送而已,他背着圆圆把小黄和小白留下来交给了专业养狗的贩子。
准备等调教好怎么认主人、撒娇、上厕所再给圆圆送过去。
宅子里秘密少,老太太很快知道了段圆圆不要狗,竟然破天荒地叫人提了一坛炖鸭给她。
金嬷嬷看见厨房的人往大房走,就叹:“打了老虎引来狼。”
若真让杨氏养了段圆圆的孩子,以后宁家还能有她们立足的份儿?
二太太用扇子遮住嘴,鼻子里还是炖鸭的味道,只当没听见这话。
她就是要老太太瞧着,她看好的儿子媳妇儿最后会给她丢多大的脸。
至于段圆圆,再如何也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门商户之女,陈氏从前不也是大老爷爱妻?现在已经独守空闺多久了?段家这个比她当年还要差,又能让宁宣热乎多久!
大房院子里,段圆圆舀了几碗炖鸭汤,吃得一身毛毛汗,鸭子败火清热,加了山蘑菇和莴笋佐味,一点儿油腥都没有。好吃得她还在剩下的酸菜汤里下了一碗银丝粉。
宁家从来不用剩下的汤下面,这事儿当晚就被老太太知道了。
接下来段圆圆一连三天都收到了老太太给的炖鸭,这不是满院子告诉别人,她圣宠浓郁吗!
段圆圆也没闹清楚自己哪里让老太太看上了。
就是孩子,也还是没影儿的事,用不着提前二三年就开始补身!再说万一她生不出来呢?
总之,老太太的宠爱无疑是烫手山芋,段圆圆很想冲到老太太跟前问,你究竟看上我什么了?我马上反着来!
老太太本来是想给几个不听话的媳妇儿没脸,看段圆圆把东西都吃了,就跟小丫鬟嘀咕,难不成这孙媳妇很尊敬自己?
自己这样一个可爱的老太太,能俘获小丫头芳心也情有可原,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决定要鼓励下小辈尊老爱幼的行为。
12. 箍牙的技术
大房院子里的人不能不管。陈姨妈每日好吃好喝地让亲戚们住着,没得几日小狗就被略有家财的宁家人买尽了。
地里还有庄稼要照顾,手里有了钱,这些人也就预备着回家继续种地。
要不是陈姨妈行动得快,他们都打算拔了花园子种点儿粮食。
就这段圆圆都收到了用金鱼纹长方花盆种的西红柿。陈姨妈那边摆的是一盆南瓜,被她珍而重之地放在卧室温养。
人要走了,老太太才觉着自己似乎有点不近人情,荷包翻了又翻,才痛出十两银子让陈姨妈去外头卖两桌席面回来践行。
陈姨妈和两个弟妹又自掏腰包买了六壶竹叶青三壶花雕酒,两只乳猪和八只鸡。
鸡一半拿红油做凉拌鸡,另一半用新晒好的荷叶裹成叫花鸡。
倪婆子在灶上亲自守着两只乳猪,用果木碳慢慢地烤着当大菜,等到晚上摆两桌,一家子吃完就散伙。
宁宣和几个兄弟都要来做陪,铺子上便放了一日假。
屋里段圆圆闻着乳猪味在推牙齿。
青罗之前觉得宁宣不识货,小虎牙多可爱啊?怎么就见不得人家在呢!
后来一看才知道,自家姑娘姑娘左边的几颗牙有些往外,咬合不对。
难怪她吃东西都只用右边!
这样下去以后会变成大小脸,青罗心一横就下了狠手。
段圆圆被按得直躲,——真的疼啊,还是慢刀子割肉!
等宁宣过来一看,她缩头缩脑的样子,笑道:“让我看看。”
他知道牙齿痛起来难受,但每天吃饭他都会想起圆圆嘴里不整齐的牙。就像没叠好的铺盖,放歪了的笔墨,让宁宣想到就坐立难安。
看病都是一回生二回熟,段圆圆被揪出来,只能告诉自己宁宣就是个牙医,心里果然没那么抵触了,用茶水漱完口,她就开嘴老老实实地让宁宣看。
里边没见红肿,宁宣略略放了心。
“就这么怕疼?还好我在外头看了个只痛一次的法子,——用金丝银线把朝外的牙齿往里箍,一二年下来就不碍事了。”这么说着,他已经从瓷盒里拿出修整好的箍子。
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段圆圆有点担心了,表哥生意做得好,但就是个蒙古大夫,谁能放心让他真刀真剑地弄牙齿!
又不能不给宁宣面子,她犹豫道:“那把大夫叫来在旁边瞧着。”
宁宣拿着金银丝线,兴致勃勃地用帕子垫着她的下巴,笑:“没良心的坏东西,就这么不相信表哥?表哥为了你的牙熬夜看了多少书,腿都跑细了也不知道感恩。”
君恩难受,宁宣现在的恩情就像老太太的宠爱!段圆圆心里不想要,面上还是很捧场地由着他摆弄。
宁宣最近被前院缠得一个头两个大,来这儿就是想松快松快,拿着银子做的小钳子在她嘴里动来动去,丫鬟们都不敢看了。
段圆圆都能听到自己牙齿跟银器的碰撞声,接着就是一阵剧痛,疼得她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
宁宣看她泪水在眼珠打转,也跟着紧张得出汗,道:“别哭,哭得表哥手心也跟着冒汗,要是劲儿使大了,把牙拧下来怎么办?到时候只能给你买一盒金子打的假牙。”
段圆圆牙齿都没知觉了,她真以为宁宣真把自己牙齿弄下来了,宁宣一停手她就用帕子擦口水,边擦边想,宁宣这是把自己当大型手办玩了啊……
宁宣哭笑不得地把镜子拿给她:“弄好了你以后吃东西才方便,现在年轻还好。老了牙齿松了,要是只掉得剩这边的,到时候你怎么嚼胡豆?”
见她眼圈儿还红得像兔子,又说:“圆圆牙齿没事,都好好的,不信你看。表哥都给你箍好了,以后再也不动它了。”
段圆圆嘴巴酸痛,拿着镜子上照下照,看到真的哪哪都在,才把心落回肚子里。
宁宣惹哭了表妹,一下也不敢走,怕真叫娘扫地出门,只能叫花兴儿把账本抱过来在段圆圆房里坐。
他在旁边算账,段圆圆又没有什么事干,就在旁边点午饭。
卤水豆花和粉蒸肉,多放粉和辣椒调味,一进嘴就化了,又香又辣,还软烂不废牙!
青罗还觉得姑娘受了罪,让厨房炖了一只鸡,两只鸡腿都塞到她碗里,盯着她吃。
段圆圆吃得弯腰就能吐了,宁宣还抽不出空,一直在打算盘。
他要要在晚上吃饭前把这个月的账本整理出来,等他们回去的时候,才知道能挪多少银子补贴乡里。
账本摞得能有三寸厚。
段圆圆看得心惊,但完全没有当贤内助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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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数学也不错,刚来的时候也想过一鸣惊人做神童,但古代人厉害不是说着玩的。
老练的账房很有自己的手段,算盘轻轻一打就能马上出来准数。
前两年段圆圆还在家里跟下人们比过,老账房笑眯眯的说,哦,大小姐想打赢我?还是先打赢我的徒弟吧。
然后她就知道满府会算账的都得叫老账房先生,她得打完一圈才能跟他对上。
段圆圆信心满满地出征,最后只打到大丫鬟跟前就打不进去了,就算在周围的人家里,她也只能打赢书呆子。
那些人摸算盘的时间,没她多。熟能生巧啊!
从此她就知道了一个道理,千万别用自己的兴趣跟别人吃饭的家伙比专业。
宁宣心算异于常人,她只有鼓掌的份!
她能做的端着豆花给他送过去,免得宁宣英年早逝让自己变成第二个杨氏。
宁宣本来不觉得,瞧着段圆圆担忧的神色,肚子一下也觉着饿了,于是很给面子地放了账本,把饭菜端过来姿态优雅地享用了。
晚上吃饭是在老太太院子里,一共摆了三桌。
宁宣跟兄弟族人们一桌喝酒,中间摆了个大屏风,里头就坐着女眷。
打秋风的宁家人上桌先狠了几碗肉,嘴巴一抹就开始哭穷。
老太太闭眼念了句阿弥陀佛,口里说着种地经,话语间分外体贴人,就是一到出钱的时候就不吭声,只是慈眉善目地表示让孝子贤孙先捐,捐完了不够她再补充。
段圆圆最近颇受恩宠,人就在老太太隔壁,虽然背对着男桌,倒也听得清清楚楚,闻言忍不住诧异地看她:“老太太说得头头是道,跟种过地似的!”
老太太喝水差点呛着,摆手道:“浑说什么!老婆子祖上三代状元,一门四进士,土生土长的金陵王氏,十八岁前脚后跟都没碰到过地!”今年她侄儿还荣升五品京官!
段圆圆觉得老太太睁眼说瞎话本事堪称一绝,谁不知道她老人家家道中落,打小就在田里转悠,种了五六年地才把兄弟姐妹们拉扯大!
在场众人都暗自发笑。
老太太被掀了老底,往外撵她:“桌上哪有小丫头说话的份儿!”手上抓了几个便宜果子往她怀里塞,道:“跟你三婶娘一桌吃吃酒,她那桌糖多!”
13. 八卦之夜
杨氏是寡妇,寡妇是没福气的人只能单独一桌。
段圆圆被撵到这儿,意味着她在老太太处正式失宠,也是老太太心大,让她往寡妇桌作不是摆明了给自家大孙子点蜡吗?
宁宣习惯了老太太的喜怒无常,让人告诉她别担心,自己不会介意,他的命硬着呢,绝对不会被歪魔邪道打垮。
也就是她现在要听老太太的,段圆圆点点头坐过去了。
二太太喜得又添了一碗饭。
寡妇桌一共坐了三四个妇人,一大桌子菜摆着,谁都没先动筷子。
段圆圆坐哪儿都无所谓,只是光都打在客厅中间照两桌男客,剩下的几桌小孩女人都被屏风挡在外边,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倩影,瞧着有些阴森森的吓人。
天越晚这种感觉就越明显,大夏天她手臂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陈姨妈她们面上淡然,也是熬慢慢熬出来的,还没嫁过来就学会了怎么让婆婆没刺挑,估计就是真鬼出来都被能她们生吃了。
乡下的小孩儿心思单纯,坐了会儿有害怕的孩子就哭着要去推屏风。
老太太听见动静才道:“都是自家人,撤了罢。”
最后哪里都亮堂堂的了,段圆圆换过来的寡妇桌还是被围着。
妇道人家,又才守了寡,连下人也默认她们不能沾光,不然会坏了厅子里的福气。
还好叫加了蜡烛,屋子里已经灯火通明,寡妇桌不撤也不昏暗了。
段圆圆瞧着桌上的菜想。
老太太这个人真的很别扭,说她存心折磨杨氏吧,杨氏面前的菜全都贴心地冒着热气,旁边还摆了个大冰盆,连点心都是特制的。
但说宠爱,这么黑灯瞎火地把她撂在一边,谁会领这个情呢?
杨氏当然不会领这个情,在她眼里这些东西跟祭品没什么区别,只等着她当最后的人牲就齐活儿。
段圆圆让丫鬟给自己夹了几块馋了自己一天的烤乳猪,蜀地不怎么吃这个,但乡下遭灾肚子里缺油水得厉害,大鱼大肉才是他们想吃的,这几桌菜都是浓油赤酱的肉菜。
肉是好东西,贵妇嫌段圆圆不嫌,她爱吃!
乳猪皮烤得红彤彤的又香又脆,沾一点白糖放进嘴里,酥得掉渣!段圆圆一吃就尝出来,这不是倪婆子的手艺,倪婆子的手艺她也算从小吃到大了,好吃,可跟天香楼大师傅还是有差距。
杨氏这盘是天香楼的高级席面,段圆圆以前跟爹娘吃过一次就记在心上了,这一只猪她估计就得一二两银子。
搞了半天其他桌都是添头!
杨氏没吃出来区别,她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只是想着段圆圆喜欢吃吃喝喝,就把凤尾酥推给她笑:“这个好吃。”
凤尾酥跟鸡蛋黄差不多大,是用猪油和面油炸的,只有一寸多高,上边长了二寸高的酥丝,跟鸡尾巴似的,段圆圆挑了一块玫瑰馅儿和一块鲜虾馅儿就茶水。
边吃边看杨氏。
她跟前些日子又不一样了,沉默寡言了不少,脸在烛光下有一种令人惊心的红润。
杨氏注意到她的目光,小声地跟她说谢谢。
段圆圆只是说了句,能帮上你就太好了。
至于杨家有什么计划会有什么过程,她一个字都不想知道,也不会去多问。
哪天东窗事发,自己也能心安理得说不知道。
杨氏也没有这么不知趣,两个人就捡着衣裳漂亮,脸好看,饭也很好吃之类的话面带微笑地聊面子天。
段圆圆真心觉得自己越来越适应贵妇圈的交际了。
表哥肯定也会越来越喜欢自己。
过了几刻钟,两个人已经从头发丝夸到八辈祖宗,什么话都快说尽了,恰好周围转出几个嘻嘻嘻哈哈地小孩儿来要吃的。
大人不跟寡妇一起坐,小孩儿没那么多讲究,没吃饱就想继续吃,段圆圆这桌除了她都是小鸟胃。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停了话头,一声不吭地瞧着小孩子在桌上要这个要那个,有的还为抢一块糕打起来了。
实在闹得不像样子,老太太那头也注意到了。人群里很快走过来一个年轻妇人,可能是某小孩儿的妈。
妇人问了一圈大家还吃不吃,自然没人会说要吃,那不是跟孩子抢吗!妇人就满意地就把桌上的东西分下去,有人分大家就不闹了。
妇人给自己的孩子独占两个鸡腿,别的小孩儿也可以理解,娘疼儿嘛!
谁知道孩子扫荡完女桌,手上捧着五花八门的酥油果子,又往男桌抓住亲爹笑:“娘让我过来问爹什么时候回去,她说咱们家就几条裤子,出门你穿了姐姐的裤子,姐姐下不了床不能来吃饭,还在家饿着呢,爹咱们快回去罢!”
被抓住的男人脸色变了,作势要打孩子道:“胡说什么,你老子什么时候缺这两个钱了!”
有这么多大人在,小孩儿当然没被打着。他只是哭着说家里怎么不容易,乡里多难过云云。
宁宣心里立刻就不太高兴,席面饭菜都是他让人打理的,废了多少精力来弄,结果闹这一出!
明摆着是在弄鬼,嫌家里给的东西不够!但这些小孩儿生长在乡野,今年又遭了大罪,也没那么不值得原谅。
但大人的心宁宣不能容忍。
如果直接说他还会酌情给一些,这么糊弄人,宁宣是一分钱不想出了,眼睛瞧着老太太,示意这个才是当家做主的。
老太太被孙子捧得牙都笑掉了,慈祥地转头看着子子孙孙:“家里别的没有,衣服管够,平时穿不上的多了去了,既然这样,叫他们再找些出来带着回去分分,钱就算了,铜板还行,银子乡下也找不开!”
段圆圆差点笑破肚皮,世上还能有花不出去的银子?
宁宣一脸“我是孝孙只听老太太的话”跟亲戚们叹气,转身出门指挥花兴儿抱棉花,一个铜板也不许里装。
一下子许多丫鬟仆妇都得了法宝似的,有样学样起身往各自房里捧东西。
杨氏也走过来问老太太:“娘,我还有些碎银子供在佛钱没用,想拿过来给老爷积点功德。”
老太太听见这话,立刻扯着嗓子哀嚎了一句老三,扯着帕子通情达理地挥手:“老三——!老三——没白疼你,好孩子,去吧,让丫鬟小子们陪着你!”
亲戚们已经知道事情办砸了,瞧着唯一一个啃出钱的就直夸大方。之前他们听府里的下人们说杨三太太是抄家的铁公鸡,连老太太的毛都拔干净了。
现在一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纯属邪魔歪道造谣嘛!
杨氏犹如蝴蝶,轻盈地飞往大门。
段圆圆在烛火下看见她略带喜意的脸色,眼皮子猛地一跳,也站起来往外走,问青罗:“表哥在哪?走,我们去找表哥!”
她想听八卦,可不想变成八卦里的人被人听!
宁宣在侧门瞧着一排骡车,跟二老爷一家送亲戚们上车。
不是他们连夜把人撵走,拿到钱亲戚们惦记庄稼非要立刻走,他们人多势众走官道也不怕。
看见她就这么直直地走过来,门口这么多人面纱也不戴一个,宁宣就没伸手去拉她,只是小声训斥:“胡闹,这么热的天你不在里边陪着娘,出来干什么?
段圆圆唬了一跳,看他一脑门子汗,就走到旁边给他打扇子解释:“里边太闷,我跟老太太坐不住,想出来散散心!”
这也是鬼话,她是觉得要出事,在家她的第六感就很准,她妈说这是动物的直觉,笨蛋就靠直觉活着。
段圆圆觉得自己在这智商真的不够用,还是信一下比较妥当!要出事当然得把宁宣找回来撇干净了!反正分了房的兄弟,再怎么样也棒子也打不到宁宣头上!
后门越来越多人,到底没忍住,宁宣伸着袖子往她跟前一站,把人挡得严严实实的。
盯着段圆圆的样子道:“说实话。”
段圆圆不敢骗他,只能用尽毕生演技晗情脉脉地盯着他,幸好宁宣长得很英俊,真动情也不是什么难事。
宁宣隔着晚灯都能瞧见段圆圆眼睛里的水色,脸腾一下也红了。
他清了清喉咙,用披风把圆圆挡只剩一双眼睛,扭头跟二老爷道:“我娘病了,我去瞧瞧她,这儿就拜托二叔照顾着这,若有什么不足,就让人去找刘管事要。”
“有我和你婶子在,少操没名堂的心。”二老爷高兴地大包大揽,难得给了宁宣好脸色,拍着他肩膀笑:“一日不见就长大了。”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跟昨天宁宣就是愣头青似的!宁宣和气地笑笑没说话,捉着段圆圆回房去了。
路上情难自制,他捏着表妹暖融融的手,像柿子似的捏来捏去。
真软,跟她脸上的肉似的。
段圆圆忍不住瞧他,宁宣力气大,她有点痛。
宁宣对这个眼神有自己的理解。
唉,就这么想表哥吗?这才多长时间不见。看来最近得跟圆圆分开点儿,他又不是柳下惠,哪能瞧着圆圆不动心?只是婚前闹出丑事那是绝对不能的。
这么想着,他侧头尽量用一种商量的语气道:“过两日送你回家见见爹娘。”
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家了!宁宣开口这事儿就算定了!段圆圆克制住激动的心情,语气低沉地嗯了一声。
宁宣还在宽慰她,怕她乱想:“你想来看……我和姨妈,就是一两日的路,叫丫头们往铺子上说一声,我就让人来接你。”
段圆圆巴不得快点回去。
鬼才会写信!她在心里说。
二老爷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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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瞧着两个表兄妹一路说着话进门,打心眼里觉得段圆圆果然是个福星。瞧瞧,她一来宁宣都学会尊重叔伯了!
三房院子里,杨氏听着外边的动静,醉着躺在床上,浑身脱得只剩头上的珠钗。
花辞也对杨氏很动心,这种级别的美人平日里哪是他们兄弟能接触的?
只是大哥也喜欢杨氏,花辞静静地看了会儿帐子,提着衣服道:“我在门外头看门,你叫嫂嫂别怕,那小蹄子被我下了包巴豆,估计得拉到后半夜才能过来。”
蔡允叹了口气,瞧着门关严实了,才撩开帐子进去。
杨氏已经素得久了,两个年轻人正如干l柴烈火,不一会儿就缠在一起,只是事到临头,蔡允反而停了下来,他瞧着怀里艳丽的小脸,轻轻摩挲她的背。
杨氏靠在他娇气地哼:“有蚊子叮我。”
蔡允走到这个地步,本已无路可退,但佳人在怀,真到了这一天竟然软下心肠,下床把烛火端进来把蚊子挨个烧了。
蚊虫扑火,不一会儿烧得万籁俱寂。
两个人都赤条条地躺在床上。蔡允心里知道,明儿早上二太太就会带人来捉奸,到时候他们就是一对奸夫□□。杨氏再也做不成守寡的三太太。
只是这样的世道,杨氏自然必死无疑。
杨氏懒懒地看着合欢花纹的帐顶,见他久不动作,爬起来从床头拿出个小箱子样床上一倒,竟然都是兑换好的银票。
她将拿了八百两出来插到蔡允头发上笑:“等明日我们逃出去,你就用这个跟弟弟做个小买卖。”
蔡允看着里边的八百两想,二太太许诺给他们兄弟的也是八百两。
可能自己这条命就值这个数,蔡允跳下床从八百两上胯过去,他听人说胯过去就能过了这道坎儿。
杨氏看得好笑道:“这点银子就让你迷了眼,伺候好我多少吃穿不尽,到时候你再瞧它,还不是跟看泥巴似的。”
“我们都是泥巴地长出来的人,不进这个门哪知道什么泼天富贵?”蔡允也笑了,回身亲亲她的额头,守着人打凉扇。
杨氏被扇得昏昏欲睡,蔡允直到听见鼾声,才表情镇定给她穿戴好,将金银珠宝一股脑儿地装回送回大箱子里。
花辞也是男人,一看大哥的面儿就懂了,心下有些打鼓地叫他:“大哥。”
蔡允道:“这窝子蛇虫鼠蚁,比蜈蚣都毒,咱们兄弟在她手上多半也活不下来。不如带着太太出去搏一搏,过些安生日子。”
说完,蔡允就让花辞钻到箱子里,准备送他们出去。
花辞素来跟哥哥相依为命,当然没什么话好说,钻到里头只是问:“哥,你推得动吗?”
蔡允往里填上棉花米面,瞪他:“你哥力气大不大,你没跟我下过地?家里哪年用过牛?”
花辞这才笑嘻嘻地不说话了。
蔡允一个人用推车往外推了三五个箱子,浑身冒着巨汗。
乡下来的族亲瞧着,都觉得小伙子格外威武神勇,有人叫住他笑:“干脆你也跟我们回乡种地罢了。”
这么大力气天生的泥巴种子啊!
蔡允摆摆手也笑:“种地太苦,留在这儿每日倒还能啃一个猪肘子哩!”
一句话说得哄堂大笑,几个小孩儿七拼八凑地给了几文钱给他,笑着问:“叔叔还能拉我吗?我想骑牛牛。”
蔡允瞧着这么多人在跟前儿,不应下来只怕坏事,便挺挺身子骨示意他们上来,笑着道:“当然能,小时候我爹干活也这么拉我。”
上来两个小孩儿后,蔡允又不是神,觉得五脏六腑都像被搅碎了。
花辞在里头轻轻开了一条缝儿,被他眼疾手快地将箱子扣住,花辞这才搂着杨氏彻底放了心,想大哥风采不减当年。
等他们跑出去,买个八百亩地也当个员外郎,吃只鸡丢只鸡快活快活。
二老爷带着三个儿子在外边热火朝天地指挥装东西,把花兴儿和刘管事都撵回去。
两人干站着太尴尬,只能回身,花兴儿还吩咐:“每个箱子都要仔细瞧,别让不干净的东西钻了空!”
只是在场都是二房的人,哪里会听他们的。
宁家旧衣服和粮食都多,不一会儿就又装了两个马车的数。
二太太瞧着满头大汗地蔡允推着车过来,吓了一跳,问:“遭瘟的东西,里头装的什么?”
蔡允对她挤眉弄眼地道:“是跟太太来往留下的东西。”他想趁着这会儿都给销了。
二太太脸色刷一下就白了,还亲自过来扶箱子,就怕东西甩出来。
二老爷得意地听着亲戚们奉承,心里在想以后铺子改什么名儿比较好听。
他本名叫宁文礼
他觉得能带个礼字就不错!
14. 没骟干净的猪
陈姨妈在收拾东西,瞧见两个人璧人一样进来,脸上有了笑影子,放了东西就推她们去洗漱。
陈姨妈:“老太太又发鸡爪疯,寡妇桌哪是你们能沾的,赶紧去洗洗去晦气!”
段圆圆被推到房里就闻到一股柚子味儿。
青罗说:“陈太太连夜叫小厮儿去水果铺子买回来的,洗吧,洗了还有柚子茶喝,喝完就没事儿了。”
宁宣饭桌上喝多了酒,不碰见水还好,一碰酒劲儿就泛上来了,只是还惦记段圆圆和陈姨妈,忍着困叫浓茶。
花兴儿趁着提热水的工夫,派了个小子去那头一看,小子回来就笑着说,两人正挨着头说悄悄话,哪个也没想起他家大少爷。
宁宣听了回话还在发怔,不知道这个表妹怎么就把他的娘弄成自己的娘了,她也没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过她好就好在闹不出事。
段圆圆被涮得呼吸都是柚子味儿,她怕宁宣再找过来,跑到陈姨妈跟前儿打杂去了。
两个人都洗了澡满身水气,万一表哥兽性大发怎么办,他刚刚眼神都亮得烫人了。
陈姨妈瞧见她叹:“早知道你说□□能让她撵你,我就先说了。”克死宁文博多好!
“人家都好好的,又不是生病。”赵嬷嬷说:“再说老太太就是个反着长的人,她喜欢条狗都能没了!不喜欢的个个长命百岁!”说句不好听的,老太太今冬就要驾鹤西去,这个家她再折腾也没多少日子!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用一个小箱子把宁宣小时候的玩具和宁文博时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挑出来,准备送给小孩子。
里边好东西不少,有一套泥塑,刚好二十四只,做的都是水浒传里的好汉,栩栩如生,色彩鲜亮。
赵嬷嬷说这个不实惠,送了小孩儿用不着,还占地方。
陈姨妈笑:“再穷也是小孩儿,一人一个揣在袖子里能占多少地方?”
她小时候穷,除了填饱肚子也想穿花衣裳啊!虚荣心和求生欲又不冲突。
跟孩子说家里穷买不起花衣裳可以,但怎么能叫孩子不许喜欢花衣裳呢?只爱穿白布的人大了,他也不想往缎子上钻,那还能有什么出息?
再说这些她看着也膈应,当垃圾丢了难免落人口实,趁着这会儿给出去,老太太也找不出道理骂人。
段圆圆想起二太太拿出来的东西也差不多,茅塞顿开道:“难怪每次开箱子给和尚尼姑送东西,娘都送爹和我的。”原来她是觉得想丢了找不到理由!
陈姨妈笑了,拉着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等会儿你就瞧着吧,保准三老爷的东西是被送得最多的。”
赵嬷嬷蹲在地上关箱子,慢慢看有没有值钱的混进去,道:“咱们家还有大少爷做顶梁柱,你姨妈年纪也不小了,想送多少都凭她高兴,怕个什么男人,就是气死了又怎地,三十多岁的男人,死了也是喜丧!”
段圆圆忽然想起什么,拉着姨妈小声地问她:“那姨妈一个人这么久,不觉得寂寞吗?”
她周围的妇女丫鬟都穿得严严实实的,连脖子都不露一点儿,瞧着冷冰冰的像尊佛,跟故事会里有贞洁牌坊的人至少也有五成像。
她完全想不到这些古代人能有荤瞌睡睡,这种实地采访古代妇女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啊!
陈姨妈脸一下涨成茄子色,但段圆圆马上要成亲了,她也是她的娘,告诉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最后只是把丫头们都撵出去,认认真真道:“姨妈跟你说了,你不许去问别人,也不许告诉别人。”
段圆圆点头:“叫我漏出去一个字,天打雷劈!”
陈姨妈呸了几声,将人恨恨地拉到榻上坐下道:“你要是再满口胡话,休想叫我以后跟你多说一个字!”
段圆圆吓了一跳,当下拉着姨妈赌咒发誓,不敢再把死活挂在嘴边。
陈姨妈消了气,心里还有点害臊,拿起针线乱戳,也不看她,只轻声说:“你这孩子,每天这个耳朵就歇不住!这事……,咱们女人也是人,只要不是身体没问题,经过事了就会想。”
解决渠道不是非要跟男人,能玩的花样多得是,好多妇女枕头都是空心儿的,里头却能掏出东西。
段圆圆立马想起娘也有几个空心枕头,冬天都要枕着。
她现在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了……
掏出的是什么,陈姨妈岔开了话题不表,只接着说还有很多人听多了酸秀才鬼话,信了荡l妇才想男人,一想就靠剁手指,割大腿肉发泄。
杨氏身体健康,老太太逼着她守寡,就是逼着她用刀剁自己的肉吃,陈姨妈道:“太缺德了。”
就连老太太自己,不也从二十年就喜欢用漂亮丫头给自己捏脚?
老太太!段圆圆嘴巴张成一个鹅蛋:“她老人家可都六十多了!”
陈姨妈瞪她:“人有七情六欲,多大年纪都一样!自己要,强迫别人不要,就不是个东西!”
但她身子骨不好,从成亲就不太喜欢跟宁文博同房,后头又没了大姑娘,更没什么心思。
“太浪了也不行,你还年轻以后要懂节制!”赵嬷嬷插了句话又骂:“它先人的宁老狗,跟没劁干净的猪差不多,都浪上天了。谁稀罕!”最好他马上风死了,她立马拉着姑娘改嫁!
段圆圆脸也开始冒热气,起身凑到冰盆前散热。
因为心里一点同情,陈姨妈也没能落井下石,杨氏那边的丫鬟想买点别致的东西,不敢走三房正门,改走其他房的侧门出去,下人们收了赏睁只眼闭只眼,她也睁只眼闭只眼不让人拦着。
说到这里,陈姨妈跟她交底:“我的儿,你哥从小就是你的人,我受了这个委屈,谁也别想让你跟他接着受!”
宁大姑娘未婚夫就是婚前胡搞,气得宁大姑娘断了最后一口气,这事儿都成了陈姨妈心病。
段圆圆看她眼里都又有泪了,就靠在她怀里叫:“姨妈,我想吃酒酿圆子卧一个荷包蛋,你陪我吃好吗?””
她娘说吃了甜东西,人的心情就能好起来。
陈姨妈摸摸她的脸:“刚才怎么不多吃点儿就回来?再给你蒸个糯米粽吧。”说着,叫丫头们去了。
紫绢在厨房门口叫绿意,倪婆子是大房雇来的厨娘,没签卖身契,太晚的活儿她是不做的。
只是煮个小夜宵,也用不着她烧灶。
酒酿圆子里加了去岁的干桂花添香,没一会儿工夫就做好了。绿意先给她盛了满满一大一碗,两个人一起在灶下吃着聊天。
瘦长脸的小丫头在门口探出脑袋叫人。
绿意认得宁家所有人,问:“你过来干什么?今晚还不够你们吃的?”
小丫头摇摇头,丧着一张脸说:“榴儿姐姐拉得都快死了,让我来探点儿灶心灰兑了吃,别房的她不要,说大房刚歇火,灶心灰干净些,吃了好得快!”
宅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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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养病丫头,万一是传染病怎么办?岂不是叫着主子一块儿死?
紫绢用帕子捂着鼻子问:“瞧大夫了吗?”
小丫头摇头:“她自己嚼了一副以前的生药,不顶用。”
紫绢叹了口气,知道榴儿这是怕熬药气味传出来,被主子们闻到。
她和青罗病了不到万不得已都还只能硬挺着干熬。
情感上她跟榴儿共情,但瞒下来肯定不行,提着饭盒回去后,她就悄悄跟段圆圆说了。
陈姨妈有顺风耳,迅速也得到了消息,赶紧把小丫头带过来,怕过了病气,只让她在门口请安,自己拉着段圆圆隔着帘子吃着汤圆问:“她病了,那你们太太呢?”
小丫头被带到这儿已经慌了神,战战兢兢地道:“我不知道,我们太太今晚上下了桌子,我就没瞧见人。”说到这里她也害怕了,万一拉死了呢?
陈姨妈是宅子里的老人,闻言就打了个激灵,亲自过去将丫头扶起来,让人也给她分了碗热汤圆并一个大粽子,细声细气地问:“你上次瞧见三太太是什么时候?”
陈姨妈的长相是小白花挂的,想讨好人只要牵一下嘴角,对人笑一笑,是人是鬼都得迷糊。
丫头没受过这等礼遇,手上剥开一个糯米粽沾了白糖吃,里头是蛋黄馅儿,还有几块蒸得软烂的腊肉,一咬就满口流油。
丫头吃完了一只拳头大的粽子,心里也静了,受宠若惊道:“太太带了院子里新来的两个哥哥给她装箱子做苦力,打那会儿就没见过。”
她也是新进门的,跟这两个小厮都结拜了干兄妹,知道得还算清楚。不等陈姨妈问就接着叽里咕噜说了一串。
丫头:“大哥在房里休息,被外边几个娃儿折腾得浑身都是血汗,吓得人不得了,回到灯一照嘴角都是血水。两个妈妈儿吓坏了,在给他烧水洗澡。二哥倒是不曾见。”
二哥性子跳脱,多半跟谁打牌去了。
陈姨妈想起最近杨氏的举动,心里已经有了底。瞧着窗外已经乌漆麻黑一片,定定神道:“好孩子,你去老太太院子里和二太太院子里再要点儿,灶心灰要百家的才好用。”
丫头刚进门,哪会怀疑这个,当真提着赏钱欢天喜地地去了。
宁宣神清气爽地过来,就听见陈姨妈正叫叫关门落锁。等知道了原委,脸色也一下就晴转多云。
段圆圆缩在两人身边想八卦到底,她知道知道杨氏多半出事了。
杨氏的父亲是县令,她出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姨妈撵道:“小孩子不用瞎掺和,家里有我跟你表哥在,你安心睡你的!”
段圆圆哪里睡得着,但宁宣脸色也不太好看,她承认自己还是有点害怕表哥的,只能揪着两个小丫头一起在床上打牌消磨时间。
半夜青罗从外头冒着水气回来放了个大雷说:“三太太带着小厮卷着家财跑了!”
段圆圆一下从床上直起身道:“这么快?她还带了人走?”
青罗擦着汗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宅子里还只点了几盏夜灯,捂得一点动静也没有。大房大门紧闭,连跟二房交接的门都上了锁。她都是趴在墙头听打牌的讲的悄悄话。
但不管段圆圆怎么看,她们家里都不可能跟其他人在这个晚上有任何联系。杨知县要审人也不可能审到大房头上。
第二天起来,段圆圆没有闻到饭菜香。
老太太过来叫她们过去问话。
15. 活吧
宁宣半夜没睡,使了几个小子提灯出门找了一夜,只暗地里吩咐花兴儿不要真找着人,杨氏留下来始终是个祸患,她在一天老太太就得惦记圆圆肚子一天,倒不如如了她的意松快。
几个小子深感长夜难熬,出门提着裤腰带一个磕巴没打就溜到赌场窑子里去了。
天蒙蒙亮,几个人咬着糖包子吃得肚儿圆圆方地回来低眉顺眼地跟老太太回:“黑灯瞎火的,小的们找不见人。”
“不中用的狗东西,别找了!一晚上,命短些的一辈子都过去了!老三不就是一晚上死得硬邦邦的?”老太太气得早饭都没吃,折腾着要把硕果仅存的两个媳妇儿叫过来立规矩。
陈姨妈什么珠钗首饰都没带,还把小脸儿补得黄黄的。老太太也面带菜色,看见她的样子一乐,嚎:“我的儿苦啊,死了白毛不长长绿毛!”接着盯着跪在地上的曹氏眼冒凶光:“那小蹄子要是让汉子卖到脏地方去,宁家阖家上下几十口男丁都得成绿毛龟!”
一句话说得陈姨妈也在心里把曹氏骂了个半死。
杀猪怎么长个猪脑子,猪脑吃多了啊!她就说曹家两百年了怎么还在贩猪,搞了半天他们家人就是猪变的!
杨氏是官家小姐,要是在窑子里被熟人找到,那就是泼天丑闻——妯娌做了妓,你们跟她一个宅子是不是也做过?
宁宣和二老爷在前头应付杨知县两口子。
活人没了瞒不住,杨家毕竟是县太爷,能给宁家穿小鞋的机会多得是。宁家不怕他,但真要斗起来也得脱层皮。
天塌下来二房顶着,火烧眉毛的又不是他。宁宣只怕段圆圆吃亏,走之前特意吩咐花兴儿去跟青罗通气,好歹让她知道点情况,只说到时候有什么事全推给他,千万别上老太太鬼当。
青罗捡着话说给段圆圆听。
杨氏半夜偷偷带着汉子跑了!
汉子是二太太和秀姨一起捣鬼买进来的!她们故意要杨氏犯错!
段圆圆张着嘴,这还吃什么饭,瓜都吃饱了!
到了地方段圆圆进门先惨叫,孝子贤孙丫鬟小子都齐刷刷地站在青石板路上,老太太坐在堂屋里冷眼瞧着底下,她出乎意料地穿了身绛紫色的大衣服,还画了大妆,脸板得像老吊星。
段圆圆竖着耳朵,听见有婆子悄悄说里头在打三房的下人。
很快两个婆子不知道从哪抬出来两个血淋淋的人丢在地上,
段圆圆认出来是给杨氏守门的婆子。
婆子尾椎骨已经被打断了,在地上爬,嘴里被灌了药,惨叫声都跟小奶狗似的只能呜呜呜的。
秀姨也被丢出来了,头发乱蓬蓬的,红纱裤底下露出一双绑过的小脚,只有三寸多长,跟捏融的牛角包差不多。
段圆圆打了个喷嚏,觉得嘴巴里有股铁锈味儿直往外冒。她只希望这把火千万不要烧到自己头上。
这回老太太先很礼貌地招呼她:“段丫头,别吓着你,来,靠着老婆子吃饭。”说完又舀了一碗红油饺子给她,挤出一个夜叉笑问:“昨儿那娼妇可跟你说了什么不曾?”
还别吓着她,分明是怕她吓不着!
段圆圆眼里还是院子里被绑起来的人,难得脑子转得飞快,做出个惊讶的表情瞧着老太太:“昨儿被撵到寡妇桌,表哥怕我还没嫁人命就吃硬了,一句话儿都不让我多说,晚上还给我灌了一肚子陈醋说把命泡软点儿,哪个是娼妇?她干什么了?”
老太太被问得一噎,立即想起来那会儿是自己撵她过去的,只是没想到让她倒霉能牵连到大孙子,瞧她这没心没肺的傻样,这种话是能说的吗!
老太太懒得跟她搭话了,伸腿就给了曹氏一脚道:“没人伦的东西,我就知道你们看不惯老三,他就这一个老婆你们都容不得。”
二太太挨了记窝心脚也不敢反驳,只跪在地板上给老太太捶腿,膝盖下头连张帕子都没垫。
老太太还是没理她,存心叫她跪着。
院子里铺了地砖,又冷又硬,这么冰火两重天地烙,曹氏没一刻钟就冷汗直冒,脸上白里透青,说不出的难看。
段圆圆以为今天高低得跟杨氏的爹娘打一架,没想到扫了一圈,她发现青石板上的腥风血雨压根吹不到主子们身上来似的。
紧张的只有她一个人,陈姨妈稳稳当当地在前边福身给老太太夹菜,跟昨晚套话的不是她似的。
但看到她们都不担心,段圆圆竟然奇迹般地被安抚了,——不管怎么样,天塌不到她身旁。
老太太活了一辈子什么没见过,别说媳妇儿没了,就是县太爷没了她也不怕,宁家又不是没靠山。
她是恨二媳妇竟然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弄鬼。
杨氏是出生好,但宅子里人不这么看人,杨氏在逃跑前是好东西,好东西需要看管。她一跑就身价暴跌,成了赔钱货。贵人时间和感情都宝贵,不会一直浪费在厕纸身上。
儿媳妇不听话闹得全家鸡犬不宁才是最大的错。
曹氏虽然跪着,但她也是不怕的。她为宁家生了三个已经长成的孩子,只要老太太还认这三个孙子,她就不会有事。
段圆圆看曹氏眼睛瞟在她三个儿子身上,深觉觉得她是个货真价实的蠢货,她就说平时不要吃那么多猪脑啊!这下好了吧?
杨氏一看就在宁家呆不住也站不稳,家里除了老太太谁把她当回事?真当他们家表哥是死人呢!头一个孩子就要抱给杨氏?
要是这事真能发生,第一个给她灌耗子药的就是二老爷!哪还用得着她动手!
她们都有依仗自己可没有!要是让杨知县知道,他会不会把自己抓进去问?
这可是正儿八经吃皇粮的。
段圆圆一担心,就觉得宅子里到处都是人血味儿。
事情很快有了转机,宁宣从外头带着杨知县和杨夫人进门了。
段圆圆先看独揽君心二十年的杨夫人,这是她目前为止第一次见到古代宠妾。
宁大老爷那都是小打小闹,这位是真在正头老婆头上拉屎撒尿的铁娘子。
瞧瞧人家直接让外头叫“夫人”!
杨夫人跟她想得不一样,只说得上清秀,只是那股弱柳扶风的气韵站在人堆里格外出众。
段圆圆看她浑身都瘦得很,只有肚子大如西瓜。
段圆圆又去看杨知县。
杨氏是两人最宠爱的小女儿,现在人一下子在宁家没了,正常人都会想一下是不是被宁家害了。
但杨知县脸上一点儿难过的样子都没有,反而露出点喜意。
表哥以前跟她说过,杨知县等着升官,正缺一大笔钱打通关节。
段圆圆发怔,原来没人在意杨氏的命。
杨夫人在意。
杨知县捏住宁家人故意买凶的把柄,老太太捏住寡妇逃跑让杨家婚嫁艰难的把柄,两个人只能和解,宁家的银子这会儿已经到了衙门口。
杨夫人瞧着两家人又跟亲家似的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早饭,眼神难得有些茫然,她忍不住问:“那我的女儿呢?我的女儿怎么办?”
杨知县忙着跟出了一大笔银子的二老爷推杯换盏,哪想得起院中娇妾。
杨夫人的泪烫在段圆圆心上,她转眼就想起自己现代的妈。段妈妈也是宝贝一样把自己养到十五岁,她来之前段妈妈正给她买了个新书包,让她开学去高中用。
自己还没背上就不见了,段妈妈肯定也心如刀绞。
段圆圆捉住她的手,私下偷偷地说:“她肯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活得好好的。”
三老爷的东西被杨氏送得一干二净,老太太哭丧连块布都找不到,而且送出去的金银财宝都不见了,够她一个人潇潇洒洒地活几辈子。
杨夫人看她还一团孩子气,眨眼想起当年女儿也是这个年纪出嫁,谁知道几年就被逼着守寡,又被逼着不能回家?
她似乎从这话里汲取到一些力量,慢慢握回去喃喃道:“真是这样倒好了。”
屋里老太太把蔡允交给了杨知县。
他是奸夫的哥哥,唯一留下来的作案人,老太太不好对他动用家法,怕死了人没法对杨知县交代。
杨知县哪天不往人身上大几十板子,心早就硬得像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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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从老太太身上拿了笔封口费,早把个女儿忘到九霄云外,瞧着人悲痛万分,道:“他害死我女儿,我岂能容他?”
衙役听了这话搓着牙花子一乐,杨知县这是要他们下狠劲儿,要着小子的命。
衙役打人是有技巧的,这下蔡允挨了两三下就痛叫出声。
段圆圆听到汗毛都竖了起来,坐在一边跟木偶似的,丫鬟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一声不吭一眼也不多看。
蔡允使多了力气,只咳嗽一声都五内俱焚,从推着车出门那会儿,他就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他挨这些打,每一下也是白挨,这辈子是还不了了。蔡允咬住舌尖,怕吃痛露出一句真话,阻挡了盼着弟弟和杨氏的路。
过了一盏茶工夫,衙役过来笑道:“大人,那不中用了。一个字也不肯说哩!”
杨知县还在夸宁家的厨艺不错,闻言只觉得晦气,摆摆手道:“哦?不中用了,不中用就拖下去埋吧。”毕竟是父母官,宁家院子里人多,他又掏出一两银子道:“买口棺材收敛好,别让他怨恨,来世也能做个好人。”
不一会儿跟着过来的两个衙役就收拾出一副薄棺材,将人装了抬到板车上。
两人撒了点纸元宝在里头,道:“小兄弟,下辈子投个好胎。”
运气好些的能得块坟地,运气不好的就像他一样去乱葬岗做孤魂野鬼。
板车刚过宁家侧门,两人就听见蔡允在里头轻轻说:“在里边躺着怪闷的,老爷们先别盖。”
“不盖,等你断了气再盖。”两个衙役盖了良心过不去,不盖又觉得看着怪吓人的,思来想去,就把他头上那一截挪开了一条缝,让蔡允喘气。
蔡云笑着跟他们说谢谢。
这下血气一漏,杨三太太养的那只哈巴狗儿不知道从哪里蹿进来,用舌头舔得他湿漉漉的。
狗护主,可能它是来送我的。蔡允这么想着。
院子里丫头婆子小媳妇儿都吓得哆嗦,老太太瞧着杨夫人肚子鼓鼓的,暗骂一句狐媚子生小狐媚子,难怪女儿跟着人跑了。
老太太叫来丫头:“去吧,找几个可靠的小子,把姨妈先送回家休息。”
杨夫人白着脸,远远地瞧着棺材,突然喊了声:“慢着,我跟他说会儿话。”
衙役知道这个太太的厉害,也不敢拦住她,便又开了些棺材,杨夫人走过去瞧着血肉模糊的人就开始掉眼泪。
蔡允眼神还有点清明,模模糊糊地看着天上冒出一张跟杨氏差不多的脸,立刻就认出来是杨夫人。
他将跳进棺材的哈巴狗儿挪到肚皮上,气若游丝地道:“你是她的娘?”
杨夫人点点头颤着声儿道:“我的惠娘在哪?你就告诉我,她是不是还活着?”
父母是不是爱子女,是装不出来的。蔡允笑了笑,却没答话,道:“小东西缠人,它——,它是惠娘留下来的,叫丑奴儿。”
杨夫人愣了愣,伸手从几乎断成两节的人身上把哈巴狗儿接过来,哈巴狗儿在她掌心舔得一片湿润,她用帕子擦丑奴儿身上的血,微微一笑道:“惠惠小名就叫丑奴儿,这是她外公给她取的名儿,说小时候丑,长大了才漂亮,果然她后来长得杨家所有姐妹都比不过她。”
看着狗,杨夫人渐渐有了力气,她知道这小东西是惠惠特意留给她做念想的。
知女莫若母,女儿这是不想回杨家给她添麻烦。哪个女人能一辈子抓住丈夫的心呢?自己也不年轻了,拼死拼活才又怀上一个,生不生得下来稳婆说还不能确定,但想哄得老爷真心实意把女儿接回来留一辈子,这个险无论如何是要冒的。
谁知母女连心,她们都宁愿赔出命让剩下的那个活!
“那就活吧。”杨夫人道。
说完,她止住泪,掏了点银子让衙役把蔡允好好埋了,也立个碑烧些纸钱。
看着人断气后,杨夫人才抱着小狗慢慢上轿回去。
车上,她摸着肚子对丑奴儿笑:“害你姐姐有家不能回的人,怎么能好生生地活着呢?你说是不是?”
丑奴儿靠在她怀里已经睡着了。
16. 地位
秀姨再也没出现过,青罗出门打水偶然见过秀姨宝爱的镶石金耳环被戴在了老太太最近宠爱的丫鬟身上。
跟着不见的还有老太爷的活人遗产,老太太恨她们恨得要死,只是苦于没找到机会卖人,现在师出有名,连跪着擦地板都不让她们来,至于到哪儿去了,谁也不知道,宅子里静得吓人。
三房的门也彻底修起来了,宁宣特意往上加了三寸砖,本来联通的门都重新用泥砖封死。
二老爷在家气得跳脚,这么一瞧得利最多的竟然是大房。儿子不出了还白得了一个宅子。
三老爷一脉不存,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老太太舍不得给他,如今都是正房的!
宁宣这杀才也没说把现在住的地方让给他。
宁宣又不是菩萨,他知道二老爷的心思,只是一门心思装傻充愣。
大老爷迟早要回家,如果他带着莺莺燕燕和庶出儿女回来,那么现在的大房就是他们的家,他不会让那些人进他的地盘。
段圆圆不知外头龙争虎斗,只躺在家里看书睡觉,自从看了那一场戏,她看见肉就想起秀姨的脚和婆子的腰,吃了就吐,短短两天脸都尖了。
丫鬟们急坏了,主子不开心,当然是奴才的错。
院子里人人都拼着命想逗得她开怀畅吃。
新来的两个小丫鬟,已经改了名,一个叫纱衣,一个叫寸锦。凑在她跟前笑。
拿二房的事哄她玩儿。
听说二老爷叫了官媒要抬贵妾进门打理家事,二太太在家摔盆砸碗地不许,叫二老爷关到屋子里不许出门,说要在家里修间家庙,以后不叫她出来了。
段圆圆听了这么个劲爆的消息,觉得终于有了点食欲,结果还没伸手桌子边就多了份牡丹酥。
房间里几双眼睛刷一下就扫在她身上。
段圆圆跟给面子地吃了一个,咬开才知道厨子用莲蓉和酸奶换了豆沙心,虽然是用猪油炸的,但吃起来清爽可口一点也不油腻。
这是下头人都怕她不吃饭,饿坏了身子骨。
老太太那一顿棍棒让新来的丫头小子们都吓破了胆,到处攀关系找靠山。
自己少喝一口水,院子里都如临大敌。
段圆圆当然不想看见他们被罚,于是微笑着又吃了一个。
青罗看了眼紫绢,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小丫头也笑了,接着给她解闷儿:“二太太不许纳鬼妾,也不去家庙。她跟二老爷说,自己是为了三个儿子的前程,还给老太爷守过孝,她就是上衙门也有理!”
可二老爷说的话就是道理,这会儿跟当家人杠上不是自寻死路吗?段圆圆真不知道曹氏怎么想的。
赵嬷嬷说:“人骨头硬了就难弯!”以往还没分家,老太太顶瞧不上陈姨妈,为了下陈姨妈脸子,中馈都叫曹氏一个人办。
家里的久居的仆妇没一个敢对她挺腰子。
“曹氏门第窄,骨头也轻,被捧迷了,真有了几天人样子就把自个儿当真祖宗了!”赵嬷嬷找了片寒瓜边吃边说。
还老跟她家姑娘不对付,瞧着曹氏大难临头,她老人家就高兴!
不过陈姨妈说:“圆圆不一样,你是从天上落到我怀里的宝贝,从小在姨妈跟前儿长大。”
在陈姨妈心里,这个家的排位是这张的:
首先圆圆是这个家最大的,其次是圆圆喜欢的东西,说着陈姨妈指了指自己。
段圆圆替在外揾食的宁宣问:“那表哥呢?”
陈姨妈说咳了两声,小声地跟她说:“给圆圆买喜欢的东西挣钱养家宁宣。他在姨妈心里什么位置,你自个儿琢磨吧!”
段圆圆算不了这笔账,但一听就知道在她之下吧,就是陈姨妈哄她的,她也高兴!
她忍不住道:“姨妈要是能活八百岁就好了!”到时候给她送终,就不怕宁宣虐待她了。
陈姨妈看她没出息的样子,道:“就是我活着又怎么样,夫妻能反目,母子就不能了?万一明天我就恨死你了呢?听姨妈的话!我的儿子我知道,他被姓宁的冷了心肠。你往死里对他好,把他栓得心里只有你,以后他就是有了别人也不会对你不好!我死了也能闭眼!”
段圆圆懂了,陈姨妈教她的必胜法宝就是,——对宁宣好。
果然姨妈不是不爱宁宣,反而她很爱宁宣,才会这么对她说,她未必没有别的办法讲给她听。只是最想让她这么做而已。
如果是从小这么听到大的“段圆圆”,肯定眼也不眨就答应了。但她是冒牌货,这话儿就只会听八成,要是宁宣对她不好,她也养个孩子放寡妇过不就成了?挽回不了的,她才不去挽回!
下午宁宣回来,先喝到一杯温水。
茶一入口,皱起眉看段圆圆,他其实喜欢喝烫水,大热天也觉得喝烫水出汗痛快,但圆圆非说太烫了会生病,见天儿给他往肚子里灌不温不热的阴阳水。
宁宣知道圆圆是关心自己,所以也很给面子地喝完了,只是说:“下回别给我喝这个,温的还不如冰的,放凉的水总有怪味。”
段圆圆才不管他怪不怪,他得了癌自己就奔着杨氏去了,他的命太金贵了,就是被骂她也不能让宁宣一直喝开水,立马就转了话题,跟小丫头逗自己似的,把小丫鬟巴结自己的事给她听。
宁宣捏着点心去味儿,笑着夸:“她们还不算笨,没抱错大腿。”认再多干亲,得罪了伺候的人,谁敢真往上给她顶?
秀姨院子里住的一窝小丫头,哪个也没给她求情。
段圆圆抓紧机会拍他马屁道:“是表哥选的人好!”
宁宣是顺毛驴,就吃这一套,果然很得意地点头说:“嘴跟吃了蜜似的,下回还给你挑。”说到这他转头问:“怎么还不摆饭?你们姑娘已经用过了?”
刚刚还很轻松的房间瞬间紧张起来。
段圆圆今天就吃了一盘荷花酥,这些都是零嘴儿,在宁宣眼里算不上饭。
几个丫头都没敢说话,要说实话,她们不敢透自家姑娘的底,要说谎话,回头大少爷知道了,也没好果子吃。
宁宣又不傻,不回答也是回答,他刮了下段圆圆滑嫩的腮帮子,戏谑道:“怎么不吃呢?娘不吃你也不吃,我在外头还挣钱干什么?一家子都当神仙,还不如往水里丢了听个响,是不是?”
段圆圆知道这位少爷来这里,肯定不想听自己说些烦人的事,她捉住脸上的手,从篓子里翻出只做了一半的扇套给他看,笑着说:“老是做得不好,一下忘了时候。”又问他,“表哥吃了吗,没吃跟我一块儿吃好吗?”
这是明知故问,宁宣要是吃了饭就直接去书房了,才不会来找她。段圆圆看了眼紫绢,紫绢就踮着脚往厨房走。
宁宣跟她一块儿在榻上坐下来,瞧着扇套上素雅的配色,一看就是给他做的,笑着问:“这个绣的是什么?”
段圆圆不会做别的,只学着给宁宣做衣裳会了点花鸟竹鱼,这个扇套按春夏秋冬做了竹笋,荷花,柿子,梅花四个。她冷静地说:“是四季景,让你每季都不重样,只不过我才刚开始做竹笋。”
街巷人家没钱买好东西,姑娘们常用四季景为未婚夫做常礼,寓意岁岁年年都套着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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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这个,是陈姨妈教的,宁宣这种大少爷多半不知道什么意思,段圆圆说得一点不害臊。
四季景?宁宣摸着胖笋笑,他不清楚街巷小姑娘的心思,但他念过书,瞧着还算平整的针法,春风化雨地一笑:“以后表哥只换圆圆的扇套。”
宁宣一个月要换的扇套不计其数,都是跟着衣裳配的。自己每个月都做扇套,岂不是跟上班似的?
两个人说着话,厨房把饭菜送来了,只有一碗百合绿豆汤和冷面。
段圆圆几天没怎么吃,厨房都急坏了,都不见她馋肉,肯定是想吃素的啊!
所以提过来的也素得不行。
汤是冰镇的,绿豆煮得翻沙,吃起来跟奶昔差不多。宁宣喜欢在冷面里加花生酱和鳝丝辣肉当浇头,这样吃上去更入味。段圆圆胃口不好,今天只拌了葱油、花生碎,糖和腐乳开胃,
她知道宁宣喜欢看自己吃得香睡得好的样子。
表哥这个癖好跟现代人看吃播代餐差不多,他讲究清胃养生,心思太多又睡不好,闲下来就想看人做吃播放松放松。
不过不爱吃有时候只是一种幻觉,段圆圆尝到酸味儿就觉得饿了,最后还在宁宣“我养的猪吃得好睡得好,我好羡慕好欣慰”的表情中,很捧场地又添了一碗。
宁宣吃饱喝足扬长而去,段圆圆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沉思,虽然自己不容易长肉,但天天这么吃,秋膘马上就要来了!
大房其乐融融,二房落针可闻。
曹氏盯着六个进门的盖房加瓦的工匠,终于有点慌了,抓住金嬷嬷问:“嬷嬷,我要究竟怎么办?”
金嬷嬷也没有办法,她只能让曹氏洗手作羹汤求老爷原谅。
那怎么行?曹氏诧异地看她:“嬷嬷!我是正了八经的少奶奶,怎么能跟勾栏院里的流莺一个样?”
“只能这么干,这个家是姓宁的,你嫁了他,你也不姓宁!”金嬷嬷看着已经进门的佛像,抱着曹氏叹:“你娘从小就教你,老爷才是你的天,他没发话,你怎么就自己偷偷干呢?”
等到曹氏的娘林夫人进门,大家都知道这事板上钉钉不能改了。
林老太太眼睛哭得像桃,身后还装了一车的礼,她匆匆见了老太太一面,拉着女儿就往厨房走。
六十多岁的人,眼睛都花了,还亲手给做了顿东坡肘子,给曹氏夹菜添饭,问她冰够不够,吃的有没有被克扣。
曹氏摇头,宁老太太刻薄恶毒,但真没饿过她冷过她,这几天她的东西还跟以前一样,连冰都多了。
她估计是下头人怕自己发火。
林老太太惊了一下,拍着桌子道:“我一生机灵,怎么生出个你这么蠢笨的女儿!”
真要关她才会礼遇她,要是二老爷打她一顿,都说明这事有转机。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女儿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为什么,林老太太已经不忍骂她,只是流着泪说自己没教好她。
曹氏听见娘的哭声,瞧着她的拐杖和白头发,一下子膝盖就软了,跪下来倒在她身上,哭道:“娘,都是我不孝顺,娘要我干什么我都去干。”
不就是讨好老爷吗?她不会还有她买来的丫头会!
但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
二老爷已经挑好了贵妾,是杨知县的小表妹,今年还不到三十,有一个在邻县做主簿的爹,丈夫死了二三年,身边还带了个五六岁的女儿。
他也才四十岁,多少小姑娘娶不进门?这就是嫌曹氏不贤惠,奔着能干去的。
奔着颜色好,还能有回心转意的一天,但谁会随便把管事的换了呢?
17. 段家
二老爷的贵妾段圆圆无缘得见,老太太经了这一遭,精力有些不济,半夜就热起来,吃了三五天药都没起得来身,就这还要折腾着要挪到三房去,非说儿子在那等她。
她要去陈姨妈和宁宣也得去,但母子两个多少都觉得有点晦气,就让宁宣就送圆圆回家。
等宅子翻修好了再接她过来。
说是接,其实就是嫁了。
段圆圆一年有大半年都在宁家,陈姨妈还没跟她分开过这么久,人没走就开始掉眼泪,吃的穿的,连常用锅碗瓢盆和铺盖卷都给她装了带回去,跟要嫁人的不是段家是宁家似的。
等到走的那天,段圆圆光马车都带了五六个,陈姨妈也想回去,那也是她的家,但嫁了人的媳妇儿,不是逢年过节哪能随便回家呢?只能立在门上殷殷嘱咐:“你娘你爹心眼子都大,回去了别跟着他们学,尤其老爷子!人来疯一个!”
可车上装得最多的礼就是给老爷子的。姨妈这是口是心非!
有杨氏前车之鉴,宁宣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也跟着送她。
绵县比起成都,像个灰扑扑的土堆,到处都是野路,官道上还有不少劫匪,一天的路程,宁宣带着段圆圆硬是磨到次日清晨才到。
县里都是低窄的平房土路,两个小丫头没来过段家,在路上不停张望,凑在青罗和紫绢面前问,段家有哪些人,要怎么称呼。
段圆圆很有兴趣地告诉她们。
段家人丁不旺,家里加上她一共就六口人,而且都很好相处,宅子只有三进。
宁老太太出门都得用马车,在她眼里段家就是乡野小民。
不过段家真在乡下聚族而居,只有铺子在城里。段圆圆记得家里两边都是他们自己的田,加起来有好几百亩地,都是段太爷存下来的。
段家家里几代人都做杂货生意,卖丝线布匹,也开酱油酒水铺子。最兴旺的时候绵县两条街都叫段家街。
段老爷是个地道旱鸭子,祖祖辈辈就没几个会浮水的,谁知道游学回来,他就说要买几艘船出海,还派了自己得力的大管事跟着,结果船一出去十来年都没见回,听说是葬在海上了。
入股的段家人都指着红吃饭,一看段家要倒,都上门要债,段老爷不敢跟宗族杠上,只好自己掏钱还回去。
两条街叫段老爷败得只剩一条了。
段太爷是个有精明又会玩的人,他估计这个家就算败干净也不耽误他老人家养老,然后就撒手不管了,没事儿就坐在村口大石榴树底下跟乡里人的摆龙门阵。
这头的段圆圆是风寒没的,她醒了不记得以前的事也不说话,就是段太爷和段老太太没事儿抱着她打牌,才慢慢学会怎么讲绵县话的。
到了县城离家就近了,不到中午两人就到了段家村口子上。
想到一进段家就不能再跟表妹亲近,下回再见都得是一年后。
宁宣掀开帘子进了马车,将圆圆抱进怀里吻吻她的额头道:“在家里等表哥,不要跟男人说话,男人都是禽兽,别跟他们胡玩。明年表哥来接你。”
段圆圆还有点懵,半天才嗯了一声。
丫鬟们听到动静,也很同意,宁宣现在可不是个禽兽样?几个人在外头急得不得了,一直小声地提醒到家了
段圆圆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宁宣,她被吓得不敢动了,当然也不敢拒绝。
不过丫头们是白担心,宁宣肯定不会做什么的啊,他又不是疯了。
宁宣很克制地抱了一下,就准备下车,结果还没开门,车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一个十二三岁还背着书箱的小少年眼睛沉沉地盯着宁宣,心里骂要死的登徒子,从小就跟他们家抢姐姐,现在到他们家门上了还不撒手。
只是嘴上还对段圆圆说:“姐,我和翁翁接你回家!”
这是段圆圆的弟弟段裕。
段圆圆好久没见,看他长高了不少,呀了一声跳下车问:“这么晚了,你在这干什么?”
又看他一身的汗,连忙拿马车里放好的酸奶拌水果的冰碗子给他吃。
裕哥儿见一个照面,姐姐就对自己嘘寒问暖,宁贼只能跟在后头提东西,吃着冰碗子,忍不住得意地对冲后边说了句:“哦豁。”
几个丫头都把头垂得低低的。
还是自家少爷威武!
段太爷一大早就在老石榴树地下跟村人打牌,看到宁家的马车就撂下牌道:“不打了,我孙女儿回来了。”
乡里人都是趁着空干活儿,好多人头上还包着头巾,打着赤脚准备随时下田。
宁宣穿得一身深衣,骑着马在前边,大夏天的扣子直抵喉咙。大家心里有点犯怵,战战兢兢地不说话,好像宁宣的马鞭子下一刻就要抽到他们身上。
段家在乡里没这个威风,段太爷还经常下地玩儿,他干的活儿不好,很被人嫌弃,这么一来一回大家都跟段家人熟了,段老太爷说入乡随俗,要活个自在,平时段家不过节穿的都是半旧的衫。
段太爷乐呵呵地跟牌友散伙,招呼完宁宣就拉着段圆圆瞧,把人转了圈儿才笑:“嘿,没瘦。”
段圆圆在宁家被一天五六顿地喂,少吃一顿陈姨妈和宁宣就开始折腾厨子,她能瘦吗!
段老太太拉着宁宣说话,她眼睛不大好了,凑得很近才能瞧清楚宁宣的样子。
“跟你娘长得像,都俊。”她赞美两句,又客气地问:“老太太怎么样,还活着呢?”
宁宣也客气:“药吃下去已经好了不少,现在身子骨还算硬朗。”
段老太太低头念了句阿弥陀佛道:“那祝她老人家一直这么硬硬朗朗的!”
老太太现在还起不了身呢!段圆圆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段家院子里,段太太在院子里忙个不停,一会儿吩咐用山猪肉做个蒜苗回锅肉,多放蒜苗说段圆圆爱吃,一会儿让做个彘骨(猪排),她亲自用橙薤调酸酱,宁宣打小就爱吃口味清些的!
段圆圆还在村口,桌子上都七大碗八大碟地摆满了。
段老爷看妻子一上午就没喘口气的时候,躺在椅子上道:“别跑了,看得我都累了。”
段太太心慌慌的,自己几个月不见女儿,她不在的时候也没那么想,怎么一到家口她就慌了,停下来就跟段圆圆要飞走了似的。
她听了这话就骂:“你不慌,你一大早在这喝什么茶,喝到现在还不起身,平时屁股底下有针的是谁?”
段老爷不吱声了。
他的闺女他还不能等了!
进门段圆圆就被段太太拉到怀里摸着脸瞧,看她头上戴的钗环珠宝无一不美,耳边两颗珍珠足有手指肚大,就知道女儿过得不错。
就是不像她的女儿了,段太太又心酸为她高兴:“过得好我们就放心了。”
段圆圆感动地叫了声娘,抬头看了一圈儿,问:“我爹呢?”
段太太:“他在做蛇羹给你吃。”
乡下蛇虫多,刚刚做菜门口路过条小青蛇,吓得满屋子人跳,结果他乐颠颠地跑过去捏开蛇嘴巴,见没毒牙,出来就笑了,道:“这是地龙送礼,欢迎圆圆回家。”
她一个没看住,他在厨房里都把蛇炖香了!
就这一条蛇,还做了两个菜。一碗肉羹分了家里三个孩子一人分了一碗。剩下的用来炸成蛇段,再加牛油辣子爆香。
吃起来其实跟鳝鱼没什么区别,只是肉更紧密。
段圆圆想到是蛇,知道吃起来香看到还是怕,吃了一块就不吃了。
段家剩饭是要挨打的,裕哥儿一看姐姐为难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想吃!于是熟门熟路地要分段圆圆碗里的羹。这活儿从小就是他干!
宁家吃不完就丢,怎么可能分剩饭,老太太知道还不得把桌子掀了。
宁宣面不改色地接过段圆圆的蛇羹一口口吃了,还对段裕笑:“你喜欢吃这个,改天我让人买点儿家养的,给你做好了送到学里去。”
段太太一脸欣慰地看着丈夫感叹,裕哥儿跟女婿关系真好啊。
谁跟他关系好?不要脸!
段裕吃了饭气冲冲地走了。
饭桌上段太太还在说裕哥儿的事。
段小弟裕哥儿已经十三岁,还在学里念书,段太太想给他议亲,特意问问宁宣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乡里的姑娘跟段家都沾亲带故,见面都是老熟人,结亲怪别扭的,而且她想给儿子找个书香门第,以后能有些帮扶。
段圆圆一看这萝卜头都还没开始变声,觉得太小了。
段太太瞪她:“你议亲的时候路都还不会走呢!”
段圆圆一噎,只能低头吃糕。
宁宣很维护小表妹面子没笑,喝着茶问起裕哥儿功课。
段太太这个还是很自豪的,裕哥儿念书很用功,半是甜蜜半是忧地道:“先生今春就让他准备明年的秀才试,就是这孩子性子跳脱,经常胡作非为,我真怕他在考场跟官儿打起来!”
这才想让他先成家把性子定下来。
段圆圆觉得人生大事还是要问本人,她端着一盘子糖核桃,走到书房问练字的裕哥儿:“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有的话姐给你去看看。”
裕哥儿对这个姐姐很好,尤其这几年姐姐性子变了,经常带自己出门玩儿就更好了,对她说知心话也不是不行。
段圆圆还在愁要是他看上了怎么办,他还这么小连自己的人生都还不能负责,怎么可能成亲就能定下来了?
就听见裕哥儿很神气地说:“我才不想呢!跟女孩子有什么好玩儿的?”
他志不在绵县!
段老太爷端着碗稀饭在门外竖着耳朵偷听,差点没呛个好歹,扭头就跟儿媳妇儿道:“人十三,狗都烦。估计还没姑娘瞧得上他呢!这就嫌上了。”以他老人家高见,还是率先做好光棍五十年的准备比较妥当。
段太太捏着帕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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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公公跺脚:“翁翁!这也是能胡说的?这万一叫你给说中了,老段家可就绝后了!”
段老太爷更乐:“没事,我又活不到他死!家破人亡的场面我也瞧不着!”还宽慰她:“孩子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办吧,没准儿以后做了高官能娶京城媳妇儿呢?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段太太不是眼皮子浅的人,虽然现在她儿子只是个童生!但那是京城高官,万一呢?她可耻地被老太爷画的饼说动了。
下午宁宣陪着段老爷打牌。
段老爷子和裕哥儿带着段圆圆到处溜达,看他们家的收成,今年有灾稻子收得不好,但他们家不靠地里吃饭,所以只伤根毫毛。
老爷子是在让她放心,段圆圆明白。
几个人走得一脚的泥巴,段老爷子指着一片田很宝贝地跟她说,家里给她种了几十亩甜菜只受了轻伤,明年全做成糖给她带走当嫁妆,估计能有上百斤。
这朝经济还算发达,段圆圆推测跟明清时期差不多,但糖还是很金贵的东西,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吃得起好糖。
不过段家穷也是比着宁家来,不缺糖,好端端的家里给她种糖干什么?
段老太爷很自豪地跟她说:“这个是全家给你种的福根,你爹你娘也下地干活了,够你一辈子甜滋滋的!”
段圆圆差点被说得掉眼泪,她真想一辈子留在段家,抱着老太爷不撒手,但是她不敢问能不能不嫁。
莫说被宁宣知道了会怎么样,估计段家人听到了都会吓到给她灌符水。
而且她这次回来也发现,段老太太跟她已经不亲了。她的白糖罐子在乡里小孩儿手里,以前她存的白糖都第一个给自己吃。今年她去宁家久,老太太见不着她,久而久之就跟别人亲了。
段圆圆酸溜溜地跟段太爷说:“以后我走了,家里就没人记得我了。”
段老太爷精明得很,说到甜就听见圆圆说这话,叹了一声道:“几个糖也要吃醋,越大越醋罐子了!”话这么说,老爷子还是带着两个孩子往地里走。他打牌输得溜光,家里谁也不给他拿钱,只能捏着胡子道:“走,咱们烤红薯吃去。”
于是带着两姐弟在田里拔了几根红薯藤,在地上挖洞,裕哥儿给他打下手在里头铺鹅卵石烧热,再放上挖出来的小红薯放在里头跟树叶一起烧。
段圆圆都闻到香了才想起来问:“这个是我们家的地吗?我怎么记得这是村长的呢?”
段老太爷笑:“没事,不值几个钱,让你老子赔不就得了。他败家儿子还差这一桩事?”再说他还有千金计,保准段圆圆挨不着骂。
只是段老太爷是富贵堆出来的人,最后烤出来红薯还有点生,吃了有点涩口。
裕哥儿吃了一口就想吐,段老太爷洞如观火,立马催他:“咽下去,你是读书人,不能浪费粮食。”
裕哥儿:“书上说要尊老爱幼孔融让梨。”
他想让给爷爷或者让给姐姐,气得段老太爷吹胡子瞪眼地骂。
段圆圆剥开不算红也不甜的红薯,咬了口半生不熟的芯,心里一下就平衡了。
有这口涩红薯,她就知道家在哪儿。
祖孙三人囫囵吃了个肚饱,回家就看到村长媳妇儿在门口跟段太太要钱:“没拳头大的红薯,裕哥儿也下得去这毒手!”说完还把扯断的红薯藤给段太太看。
段太太不信,这事儿阖家也就两个老男人干得出来。
结果就瞧见祖孙三人摸着肚皮站在巷子口。
老爷子胡子上都是泥巴。段圆圆给他指指问:“爷爷,你的千金计呢?”
老爷子干笑两声,抢过剩下的红薯就往裕哥儿怀里一丢,拉着她就跑,还道:“乖孙儿,记好了,什么时候都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裕哥儿张开嘴巴想反驳,老爷子就看着他,眼睛里都是“我是你爹的爹,你反抗我你还想继承这个家?”
裕哥儿道:“我还是你儿子的儿子呢,我爹四十年继承人都当了,他都不急我着什么急?”
段圆圆看着老爷子高高举起的手,叹,这下这孩子就是铜皮铁骨做的,也要被这一巴掌扇在地上。
段太太眼疾手快地赶过来拉住儿子,她心知肚明,三个人一个都跑不了,只女儿十五岁了,不能骂,另一个人是公公,不敢骂,只能拧住儿子的耳朵,替他抗下雷霆一击,先发火:“都是你干的好事!”
裕哥儿非常冤枉,但一个是他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归西的爷爷,一个是即将出嫁的姐姐,说谁坏话都落实了他不仁不义不孝不悌。
最后还是被娘按着,点头哈腰地跟村长媳妇儿道歉,连零花钱都赔了苗子才苦哈哈地从后门回家。
宁宣看他荷包空空,想到早上这小子一点也不尊敬姐夫,故意姿态优雅地弯腰,轻轻在他耳边说:“哦豁。”
巷子里跟着爹娘走了二里地悄悄来瞧裕哥儿的小姑娘,还没看清楚人,就又被拽回家了。
18. 挣命法
段圆圆越来越有做出嫁女儿的感觉了。
自从她回来,段家所有人都没对她说过重话。段太太是个油泼辣子,一点就燃,她娘家姓武是开馆子的,很讲究住处干净。段圆圆故意拿着米粉糕对着干净的地吃掉渣,她都没骂人!
娘家娘家,原来有了夫家以后,回自己家是这种感觉。
段圆圆还是觉得一家人打打闹闹才亲切,但现在都这样,姑娘嫁出去了一年就回来一二回,要是远点儿一辈子见不上也寻常。
再大的气想到这个也散了,哪忍心骂人?她知道段家是疼她才尽力对她好。
段圆圆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今年娘和陈姨妈都拘她得紧,趁着娘还对自己热乎,她每天都要出门捉鱼玩水。
宁家附近只有护城河,宁宣压根不会带她去玩啊!今年肯定要玩个尽兴。
她有糖有钱还有还从宁家带了几车鸡零狗碎的东西,段家天天吃也吃不完,段家只能没事儿就拿出来让她给村里小孩儿分。
所以现在她在村里很受萝卜头的欢迎。
小孩儿每日拔了草做完家务活就在她脚底下打转,段家有族学,很多小孩儿都在里头上过一二年课,所以很懂礼貌,收了她的糖,还礼尚往来地烤竹筒饭带给她吃。
乡下的竹子都长得壮实,有手腕子那么粗,一竹节顶三个粽子,里头很用心地装了河虾腊肉糯米红枣红薯,闷得饭上一层亮晶晶的油,比段老太爷做的红薯好吃多了。
男孩子吃高兴了就在门口骑竹马打秋千,小姑娘争不过,只能站在边上等。
这样还有人虎着脸赶人,说:“你们都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你们就不姓段了!段家村的秋千只能给段家人玩!”
女孩子早熟,心思更敏感,好些人听到就愣住了,虽然很委屈,但她们知道这是真的。
青罗和紫绢听到脸色就拉下来,自家姑娘出门在即,最忌讳听这种话。
两个人看不过,就把姑娘们带进段圆圆的小院子玩,里头有假山和鱼池,秋千足有三个,还有两层高的小绣楼可以纳凉。
段家的厨子知道姑娘在外头听了鬼话,特意做了很多特大号的点心给她们吃。
六七岁的小女孩儿捡了个比自己脸还大的八宝油糕,一口咬得腮帮子鼓鼓的,沾得一脸白芝麻,她边流口水边忧愁地看着段圆圆说:“姐姐,我真想当你。”
可以有这么多嫁妆,以后在夫家就不用看人脸色,就算被赶出来也能在客栈住着,不至于流落街头。
段圆圆闻着她们嘴里传来的糖油香气,真的觉得这个时候的女儿太惨了,前投万投莫投女身。但她不是神改变不了那么多事,只能给她们做些好吃的,让她们在以后的苦水里能回忆起一个有甜味的下午。
小女孩儿都很容易满足,在家里这些糖首先要分给爹和兄弟,只有剩下不要了的才能轮到她们。
那一点对未来的恐惧,很快就被点心淹没了。
只有个白面皮小圆脸儿的女孩儿,吃得肚子鼓鼓的,等人散净了她也没走,还坐在段家院子里用厨房丢出来的鸡毛做毽子。
段圆圆看她长得跟裕哥儿差不多大,还以为她是撑得走不动了,转头就想叫青罗送她回家。
没想到姑娘掉头就说:“我等婆婆和嫂子来接,不要人送。”
段圆圆吓了一跳问:“你今年多大?”
小姑娘叫萧丽娘,萧丽娘顺:“我今年十五岁。”
萧丽娘家在隔壁山上,娘老子都是猎户,底下有三个哥哥,最大的二十五了还没娶上媳妇儿,就让她先成亲拿点彩礼回来好继承香火。
娶她的是个三十岁死了老婆的早点贩子,每日一早就做红油抄手去镇上卖,丽娘就在家伺候娘老子穿衣吃饭。
段家村很大,段圆圆也就在周围一亩三分地转过,她不认识这个人。
青罗和紫绢认识,一张方方脸,还有些少年白,走路也弯腰驼背的,不是个人才。
萧丽娘手上还拿着糖油果子,糊得嘴边都是油印,她说:“而且我没家,娘说我嫁人了才有家。但婆婆说我不是姓段的,这里也不是我家。”
所以她不能随便回去,她也不想回去!丽娘不喜欢自己的丈夫,他对自己也不好,婆婆和小姑还让她装成小孩子到处混吃混喝,混饱了家里就能省一顿饭钱,说到这她问段圆圆:“姐姐,你以后是不是也没家了?”
段圆圆不怕这个,就算以后段家人变了,现在给她的嫁妆也够她用一辈子,所以她摇头:“我可以有别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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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丽娘面对村里唯一敢说自己有家的姑娘,问出了自己藏在心底很久的话,她很好奇:“为什么我没有家呢?明明爹娘是哥哥的也是我的。”
因为时代不许你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不许你有“成家”的资格,对你一切的规训都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被在后院做好家主的奴隶,这样的情况下,你怎么可能有家?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你的思想用“道德”来禁锢,就算在河边为丈夫洗衣服湿了膀子,被过路人看到,不用他动手都能自己羞到跳河。
何止是没有房子,仔细想想其实很多人连头发丝也不是自己的。
但丽娘又不认识字,跟她说这些,她不知道为什么也没用,她活着的每一天都不是为了快活,是在挣命。
段圆圆想起跑掉的杨氏,慢慢说:“天无绝人之路,他对你不好,不让你有家,你活不下去了,就想办法换一个能对你好的,愿意让你有家的人。”
这是最快的办法,这个朝代没有能给女人抛头露面做的工作,要么卖身成奴,要么就盼着找个好男人,边养孩子边等丈夫蹬腿儿,熬到儿女成人就算出头。
但百姓死了还能鸣冤,奴婢死了连问的都都不会有。
丽娘很惊讶地看她:“你爹娘没跟你说过吗?好女不二嫁,娼|妇才换丈夫。”
段圆圆就把潘金莲的故事讲给她听。
潘金莲被强迫卖给武大郎,都能毒死武大郎攀上西门庆。宋惠莲为了生存老公也一茬一茬地换:“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贞洁和他们说的道德,都没你自己重要。”
丽娘笑了:“如果抓住会就被牵到衙门吃棍子,四十杀威棒,娘带我去瞧过,几棍子就死了,哪还能活呢?”
“潘金莲和宋惠莲找的都是衙门不敢打的人,要跳肯定得往高处跳啊。”段圆圆道。
没有手段跳出男人掌心的时候,就想办法让他们互殴,打起来人总有顾不上的时候,到时候找到机会逃走,况且是人总有把柄,捏住狠的不怕不服软。
丽娘被段圆圆震撼到半天没说出话,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贞洁不重要,也是第一次听人说女人也可以换几个丈夫。
这种惊天发言让她久久无法回神,但她竟然觉得是有道理的。
19. 包办婚姻
萧丽娘在段家待得太久,她的家人好像把她遗忘了,等到快要吃晚饭都没人来接她。
萧丽娘不敢在没有允许的时候敲门进屋,她说:“娘和老爷会不高兴。”
至于惹了他们不高兴的萧丽娘,回家以后是什么处境,她没有再多提。
但不合身的衣裳和白得过分的脸已经说明一切。段圆圆拉着她比个头,心惊地发现,这幅身体只比萧丽娘大半岁,但足足比她高一个头!
她是正常身材,现在可能有一米五六的样子,萧丽娘很可能只有一米四出头。
段家不能长久地留着她,救她一晚上不能救一辈子。可段家在乡里是土霸王,人人都靠着段家吃饭。只要她还是段家最受宠爱的女儿,她说的话就有有分量。
想到这里,段圆圆就带着丫鬟想亲自把丽娘送回去。
下学回来的裕哥儿有些不放心她单独出门。
白天段圆圆在自己家附近玩耍,周围都是段家的佃户和厂工,到处都有人看着她,段抄手家在村口,遇见流氓地痞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所以他坚持陪姐姐一起去。
有弟弟陪着当然比一个人去更好啊。
段老太爷翘着腿儿在家里做竹椅子玩儿,闻言回房拿了一篮子吃的递过来,对两个孙子挥手:“别吃外头的东西,早点回来,不要仗势欺人。”
他们怎么会仗势欺人?
段家在乡里风评这么好,就是因为不会仗势欺人!
翁翁是在提醒她要学会用权势?
段圆圆想。
离家越近,萧丽娘就越沉默,稚气的脸上终于渐渐露出了属于成年人的成熟。
段抄手家大门紧闭,段圆圆站在外边都能闻到饭菜香,显而易见人家已经开饭了,就没想过要接萧丽娘回来。
萧丽娘的小姑子段淑儿开门时果然手里捧着饭,嘴边沾着一圈儿油。
见到萧丽娘,段淑儿竖起眉毛道:“贼没廉耻的狗货,老子的衣裳你倒穿得欢,这么好的料子,穿你身上出去要饭!还不进来刷锅!”
说完又来摸她的袖子,见她没有带吃的就敢擅自家来,顿时扬起手给了萧丽娘一巴掌在身上,打得人一个趔趄。
段圆圆更坚定自己过来的想法是正确的。
这么粗俗的举动让青罗和紫绢皱起眉头,赶紧拦住段淑儿的手,不叫她再发狂。
段淑儿看她们穿得好,还当是路过的,现在被人捏住手腕子才恍然,这是萧丽娘带回来的人,
她想不到山上来的姑娘能有什么朋友,以为是萧丽娘在外闯了祸,让人打上门了,忙回头不住地叫娘。
里头老太太听到女儿叫唤,放了筷子就往外走,道:“乖幺女,谁不要命了敢碰你?有你娘在,天王老子也休想碰你一根毛走!”
走到门口,见着是裕哥儿,老太太撸起的袖子立马就挽了个花儿,做成请安的手势,热情地道:“狗丫头没点眼水,这是段家大少爷!还不请安!”
说着就使唤女儿去烧水沏茶,让裕哥儿和段圆圆上座,上前奉茶,问:“哥儿姐儿这时候过来做什么?想吃抄手叫人来说一声不就成了?”
裕哥儿笑着看段圆圆:“我陪姐姐送她朋友回家。”
老婆子看着儿媳妇吓了一跳,没想到她不声不响的竟然得了贵人青眼,面上笑得更深。
媳妇儿是自己的,媳妇儿的朋友不就是自己的朋友?
她打厨房翻了几包绿豆糕几碟子煮毛豆,让段淑儿亲自送给裕哥儿,段圆圆作为要嫁的姑奶奶,还额外分到一颗毛鸡蛋。
老婆子跟她说:“吃了可以早点生养,保不齐就一胎得男。我让丽娘每天都能吃一个哩!”只可恨这东西不中用,一年多也没怀上!
又说:“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姐儿哥儿小时候抓周老婆子还登门瞧过,说句厚脸皮的话,论理儿你们跟淑儿也是堂姐妹,以后还当常常走动才像话儿!”
段淑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才不想跟他们走动!显得自己灰扑扑得地方她才不乐意去!
青罗听着这话不像样子,就训斥她:“我们家姑娘哪来的堂姐妹!这话叫我们太太听见了怎么说?你岂不是成了她的长辈?还要她上门来拜你不成?”
老太太挨了这一下也不敢多嘴,只坐着慢慢儿吃茶,想多亲近裕哥儿和段圆圆,以后好给女儿找门好亲。
段圆圆老看段淑儿眼睛利刀一样刮在萧丽娘身上。转眼就想起表哥跟自己说的话。
他说:“要让别人怕你,就要立威,最简单的就是把他们当空气,让他们知道——哦,这个姑娘看不起自己。”
只要他们的权势比段家差得远,就不愁不怕你。
段圆圆就让丫头们把翁翁给的点心换上来,自己拉着萧丽娘若无其事地说话。
裕哥儿是真少爷,用起丫鬟小厮没一点儿不顺手,他和气是一种修养,不是本心,不想说话的时候,坐在那儿就很唬人。
青罗和紫绢还从篮子底翻出匹妆花缎,看着姑娘明摆着要吓人,咬着牙铺在桌上当布,往上头摆油糕儿。
唉,十两银子呢!这么一摆,就上不了身了!
段圆圆对妆花缎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可能在宁家见多了,她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用锦缎当桌布的铺张,反正只浪费这一回,回家做不了她的衣裳,可以给表哥做小东西!
段抄手家拢共只有五六间屋子,平时买个银簪子都要攒半年,身上穿的也是葛布,何曾见过宝光流转的妆花缎。
这张花团锦簇的桌子往狭小的屋子一放,就跟凤落鸡窝似的,明明白白告诉人,——你们不是一个地方的人。
老太太在金丝滚边缠枝玉兰花纹中回神,慢慢有了这是宁家的亲戚,段家的少爷小姐,自家只是买抄手饺子的小贩的感觉。
不是一处的人怎么说话?一根毛点下来都能压死他们全家!
老婆子想到这层,手脚就慢了,见段圆圆不吃鸡蛋,只觉得可惜,就把毛鸡蛋从瓷器装的梅花饼旁边拿回来,自己剥了递给萧丽娘。
萧丽娘盯着露出来的小鸡头,想起丈夫的脸,垂下眉一口一口吃了。
老太太才小声说:“乖乖,以后总能生个大胖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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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着宝相庄严的一屋子神佛和撅着嘴儿的女儿,她实在挺不住了,自家女儿可是个老虎来了都敢拔毛的狗脾气!
她拉着女儿蹑手蹑脚地往外去洗碗。
平时这种活儿都是萧丽娘干,但瞧着萧丽娘与段圆圆谈笑风生的样子,她不敢叫人了。
只离了三丈远,跟段圆圆和裕哥儿笑:“少爷、小姐慢吃茶,有个什么事,只管吩咐那孩子做,改明儿我们换身新衣裳,上门给老太爷老太太们磕头!”
段圆圆第一次清楚地尝到了权力和阶级的滋味,而她发现自己竟然并不抗拒,甚至感到有一丝畅快。
萧丽娘看婆婆走了,立刻胃部上涌对着渣斗呕吐。
段圆圆笑:“你年纪还小,确实不能生小孩,这东西不能多吃。”
她现在长不高,可能就是被毛鸡蛋催熟了。
或许是看在段圆圆也是准新娘,又为自己撑腰免过一顿磋磨的份上,萧丽娘对她亲近了不少,她叹了一口气,难得悄悄跟她说了真话:“我也不想吃,吃了这个就要跟老爷同房,太恶心了!”
她也不想给老爷生小孩!他长那么丑!
这种想法她觉得跟段大姑娘找个有权有势的男人跳槽的路子,离经叛道得不相上下。
萧丽娘觉得老太太其实察觉到自己了的心思,所以每天都让她吃了鸡蛋就跟她儿子同房,说习惯了自己的男人就好了。还每天都不给她饭吃,让她劈柴烧水洗衣服,一天的口粮只有一个毛鸡蛋,她饿得不行,只能往肚子里塞,但不知道为什么,经常咽到肚子里都会自己吐出来。
老太太气恨了,就让她扮小孩出门自己找食吃,说什么时候她吃了毛鸡蛋不反胃,什么时候就可以上桌吃饭。
萧丽娘宁愿一辈子在外头要饭吃!
同为女性,段圆圆太能理解她的感受了。
她刚来的时候这么排斥自己的婚事,跟不认识不喜欢不心动的男人,一起睡在床上做夫妻,想想就要疯了。
每一桩包办婚姻,都是默许的婚内强|奸。
但段家不可能为她退亲,这是他们能给段圆圆找到的最好的出路。
落脚点也只是嫁进去女儿不吃苦就行,至于吃甜,他们已经顾不上了。
——就是皇妃也不敢说自己生活得很幸福!
幸好宁宣长得好,冲着这张脸,她要说服自己的压力就小了很多,到今天她对表哥已经有了几分喜欢,想到新婚夜更多的是害羞,而不是害怕。
但总有人没办法喜欢陌生人,萧丽娘就喜欢不上这个又老又丑的丈夫,但她没有办法拒绝同房,又要承担传宗接代的责任,每天都要敦伦。
没有钱没有爱,也没有可以奋斗的事业,这种日子就像活在地狱里。
她能怎么办呢?
段圆圆看萧丽娘就像看到反面的自己,如果她不能喜欢上宁宣,不能有爱她的家人,她过的也会是这种行尸走肉的日子。
在这种环境下,只要有人愿意替她顶着,她就能闭着眼过。宁宣喜欢傻姑娘一天,她就愿意高高兴兴地当好傻姑娘一天。
20. 怕而不惧
段圆圆回家后,萧丽娘再没有洗衣做饭。
晚上婆婆还破天荒地让她上桌子一起吃饭。
老太太小心翼翼地问:“丽娘,你怎么认识的段大姑娘?”
萧丽娘垂着头往碗里添米:“我跟孩子们一起去的”
老太太脸都没红一下,苦口婆心道:“下次别这么失礼!大姑娘要是喜欢你,咱们以后就当正经亲戚走动,再要上门,你先跟娘说,好歹提点儿鸡蛋米面,多跟少爷小姐们说说话,拉拔下淑儿。”
搞不好家里就有贵人看上她女儿了呢?
有这根萝卜吊着,老太太做主把萧丽娘身上的葛衣送了她,反让段淑儿去给萧丽娘洗碗。
段淑儿自从有了这个乡巴佬嫂子,再也没沾过水,好不容易把手指甲养得又长又匀称,哪肯碰油腻腻的东西?
老太太拉着她到井水边上道:“且忍忍,以后有了好姻缘,多少婆子丫鬟不够你使唤?”
等到段抄手推着小板着进门,见自己娘和妹妹都在干活,取下脖子上的毛巾瞪着萧丽娘:“反了天了,二十两老子还买不来一个丫头使唤?”
段老太太迅速凑在儿子耳朵道:“不下蛋的母鸡,吃蛋都糟蹋蛋。好在你妹是个福星,借了她这件衣裳,让她被段家少爷小姐瞧上了。”
段抄手再三确认,知道这丫头真的巴结上嫡枝,心中狂喜,越看越觉得那身衣服浑身冒着金光,让她赶紧脱下来供上。
两三步跑到妹妹房里,翻出压箱底的三尺细棉布给萧丽娘,道:“你自家做了穿,别不像个人样,多跟那头走动。”
要是熟起来,搞不好段大姑娘成亲的时候自己也能去后厨打个下手,不比风里来雨里去舒坦?
段淑儿不依,这是她准备秋天用来做新衣的,从开春就绣花卖,攒了六个多月才攒下来,花了一百多文!
段抄手笑:“你才多大点子,穿这等好衣裳在身上,路都不会有,不如给你嫂子使,也算你的孝心。”
段淑儿才十二岁,看到一夜之间娘和哥哥态度天翻地覆,只对着萧丽娘一个人好,她难以接受。
只想到会落到跟萧丽娘一样的境地,心就空得吓人,再也忍不住回房趴在床上哭得伤心欲绝。
段抄手只在房里抱着萧丽娘笑:“等你老爷多挣些回来,莫说件葛衣,就是金簪子你又怎么戴不得?”
萧丽娘想起这家人从前相亲相爱的样子,瞧着堂屋跟祖宗牌位放在一处的葛衣。
她高兴地想,不管怎么样,起码自己今天好过一点了。
只要今天比昨天过得好一点,日子就不算难熬的事。
那头段圆圆在给表哥写信,她人不在,但在宁宣面前的存在感还是要有,不然宁宣忘了自己怎么办?到时候真是哭都来不及。
她刚开始还想看这位少爷什么时候会想起自己,没想两个月过去了,宁宣都没动静,段圆圆迅速认输,她不能再放任这种情况持续下去。
话不能说全,段圆圆挑三拣四地隐去自己跟萧丽娘的对话,把锦缎立威的事写在上头,让裕哥儿给她寄出去。
家里不阻拦他们通信,裕哥儿心不甘情不愿地在上头画了只王八插进去,方才寄了。
什么人啊这是,家门口还抱着他姐不放呢。这会儿跟死了似的!
宁宣看到信里的大王八还愣了一下,他真有点把小表妹忘了,难怪裕哥儿要生气。
宁家的生意东西南北都有,段圆圆走了,他变得更忙,灾年后容易出假账,不亲自去看一趟容易被人诓骗。
各个地方的减产情况和报废的布料都需要重新确认,他大江南北到处跑,累得日日回家倒头就睡,哪有空风花雪月。
看着信上写的芝麻点大的事,他才产生自己真的辛苦了,很应该该休息休息的感受,
看完信宁宣心情变得很复杂,提笔还是先高兴地夸她,说了不得了好厉害,这样我在外边就不会老担心你在家受欺负了。
这是她的家,她能受什么欺负?别瞎操心克好吗?这头才是她正牌家,爹娘对她都快好上天了,周围就没有她这样快成亲了还能出门的姑娘!
段圆圆接到回信想,这位表哥当真是个操心人的命!
宁宣还跟花兴儿笑,这手段非常圆圆,宅子里的人,刚走路就会这么干了。换成他来处理,就是萧丽娘在家给段抄手戴绿帽子,段抄手也得心甘情愿地当缩头乌龟,还得主动把床让出来。
别说什么坐着吃饭,笑话,乡野小贩,进他们屋里都是抬举。
不出意外段抄手不会再折磨萧丽娘,但比起害怕,他们肯定更多的是惊喜,怕而不惧,这笨蛋就等着人顺杆爬吧。
宁宣想到自己当时没顾上跟她说过后半句,就让她遇到了今天的难题,立刻好为人师地谆谆教导下半截。
——段抄手家谁上门都不许去接待,让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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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道门就充大爷。
段圆圆压根没打算见人,她又不是菩萨,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拜!
收到信没几天,段抄手当真带着妹妹提着各色抄手上门,拇指肚大,小小巧巧的浮在汤里,皮薄如纸,用的都是鲜肉,香得不行。
她硬下心肠让门房送回去,让以后不要送他们的东西进来。
门房很上道,一看姑娘这是不喜欢段抄手,自己接过来回屋两口吃了,对干儿子笑:“干爹给你桩好差事。”
第二天段抄手来收食盒,门房眼睛一瞪,在门口扯了自己干儿子就打,口里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吃你两颗花生米,也敢叫你大爷当爹,主子好性儿,当老子也好性儿!”
给主家办事,两个人都很卖力,门房用的是真棍子,最后都见了血,血水顺着屁股直往外流。
段抄手也就在菜市口看人杀头这么来过,当下抖如糠筛,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都烟消云散,忙不迭往家跑直关了三五天才肯出门。
等人走了,门房就从干儿子屁股里掏出一个袋子,里头装的红色颜料。
对周围好奇的小孩子摸了把糖出来分了笑:“唱戏玩儿呢!”
等人走净了,干儿子才龇牙咧嘴地摸着屁股起来。
扭头在段圆圆跟前露出真伤,唬了她一跳,毕竟是给自己办事的,段圆圆特意封了二两大红包给他养伤。
两父子收了钱,转眼又在段老太爷面前生龙活虎地凑趣,段老太爷乐呵呵的觉得他们聪明,吓不着孩子又能吓退人,也封了二两银子。
回房干儿子摸着两个鼓鼓的荷包,掏了一半出来给门房,感慨:“给姑娘办事果然是肥差,有这几个铜板又能给婆娘添件布裙儿!有下回干爹别忘了叫儿子。”
门房笑着把钱收下来道:“再有一顿好打,保准少不了你的份儿!”
段圆圆再也没听说过段抄手上门的事。
为了感谢宁宣,她加紧把四个扇套儿做完了,连着信给他一起送过去。
信干巴巴的,睹物思人也得有个物件儿啊!
没多久宁宣的信就跟水一样涌过来了。
今天的信刚看完,第二天的已经在路上,他还在信里问她:“怎么不给我写信呢?”
她还没来得及提笔回上一封!
段圆圆瞧着盒子里快装满的信,忍不住笑了,她是真没想到这位少爷竟然傲娇到必须要人先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