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下:无声的守望者》 第1章 报道日 “铁饭碗啊!” 我捏着江城北峰航空精密机电的报到通知书,站在大门口,心里就剩这一个念头在打转。 普通大学,工科毕业,能一脚踏进这种带“航空”、带“精密”字眼的单位。 在我们家那片,够我爸妈在邻居跟前把腰杆挺直好几年了。 “干嘛的?”一个武警走过来。 “报到!今天新员工报到!”我赶紧把通知书递过去。 武警接过去,看得特别仔细,那眼神像在检查零件合不合格。“身份证。” 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来。他对着照片和我本人又比划了一下,才点点头,指着旁边的传达室。 “进去,先去那登记。” “哎,好嘞,谢谢!”我松了口气,小跑着过去。 传达室里面坐着个五十来岁的阿姨。我把通知书和身份证递进去。 “孙琳?”阿姨推了推眼镜,在桌上摊开的本子上找我的名字。 “嗯,在这儿。签个到。”她指着本子上一个空白格。 “行了,东西收好。”阿姨从窗户缝里递出来一张临时通行证。 “挂在脖子上,别摘。出门凭这个换回你的证件。” “顺着这条路直走,看见那栋三层楼没?挂着‘行政楼’牌子的,一楼左转第一间就是人事科。” “谢谢阿姨!”我把通行证挂好,朝着那栋楼走去。 厂区里头挺大,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带着点严肃的安静。 找到人事科,门开着。 里面都在低头忙活。我敲了敲门。 “进。”靠门口的一个短发大姐抬起头。 “您好,我是来报到的,我叫孙琳。”我走进去。 “孙琳是吧?名单上有。”大姐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翻看着。 “嗯,工科…行政部。” 她按了个内线号码:“喂?陈主任?新分到你们那儿那个孙琳来了。嗯,好。” 放下电话,她对我说:“坐会儿,行政部陈主任马上过来领人。” “好的。”我腰挺得直直的,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 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行政部?那就是打杂跑腿呗?管他呢,铁饭碗端稳了比啥都强。 没两分钟,门口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个子不高,但肩膀很宽,板寸头,眼神却非常犀利,扫过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被安检仪过了一遍。 “孙琳?”他声音挺有穿透力。 “是!陈主任好!”我蹭地一下站起来。 “跟我走。”陈国强,行政部主任,转身就往外走。 我赶紧抓起包跟上。 走廊挺长,里面也是安安静静的。 这气氛,跟我实习那会儿闹哄哄的状况完全不一样。 “行政部,主要是服务保障。”陈主任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特别清楚。 “文件流转、会务安排、后勤协调,都是些基础工作。” “嗯嗯,明白。”我赶紧应声。 “但基础不等于不重要。”他转身看着我,“尤其是在我们这儿。” 我站得笔直:“陈主任您说。” “记住三条。”他竖起三根手指头,语气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第一,不该看的,别看。” “第二,不该问的,别问。” “第三,不该说的不说,明白了吗?”他顿了顿,“这些要烂在肚子里!” 那“烂在肚子里”几个字,他说得特别重。 刚才还飘着的“铁饭碗”的轻快感,“啪”地一下摔得粉碎。 这地方,好像跟我想象的安稳办公室,不太一样。 “……明白了!”我赶紧点了下头。 陈国强盯着我看了一两秒,似乎在确认我的反应是不是真明白了。 那眼神里的审视劲儿,他这才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丢下一句话:“明白就好。在这地方,眼睛尖点,心思细点,嘴巴严点,比什么都重要。” 我默默跟着,心里头那点刚毕业的毛躁,被他这几句话硬生生压了下去。 走廊尽头的宣传栏里,“保密就是保生命,保密就是保胜利”几个鲜红的大字。 到了行政部办公室,是个大通间,摆着七八张桌子,大部分都空着。 陈主任指着一张靠窗的桌子:“你的位置。先把东西放下。” 他又指了指角落一个堆着些文件夹和办公用品的柜子,“缺什么自己找后勤去领。” “桌上电话会用吧?内部号贴在旁边墙上。” “会用的,谢谢陈主任。” “嗯。”陈国强走到自己的独立隔间门口,又停住,回头看我一眼。 “今天先熟悉环境,看看部门的工作手册。下午给你安排具体活儿。”说完他就关上了门。 桌面上光溜溜的,就一部电话机和一个塑料笔筒。 窗外是厂区的主干道,阳光正好,可我心里头,陈主任那“三不”警告还音犹在耳。 “喂,新来的?”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同事探过头。 “啊,是,我叫孙琳。”我赶紧说。 “董玲。”她指指陈主任的隔间,“陈头儿就这样,看着凶,人其实挺好。” “就是……原则性太强。他以前部队转业过来的,规矩大。” “哦……”我心想这规矩是够大的。 “别紧张,咱们这活儿,说穿了就是伺候人的。给领导们伺候好文件,伺候好会议。” “伺候好那帮技术大爷们的后勤需求,不出错就行。” “慢慢你就懂了。”她指了指桌上的文件夹,“喏,那是咱们部门的流程手册,你先翻翻。有事儿问我。” “好的,谢谢董姐!”我心里稍微松快了点。 拿起那本厚厚的流程手册,我随手翻开一页。 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各种表格的填写规范、文件的流转程序、不同会议的布置要求……看着就让人头大。 我耐着性子往下翻,目光落在一页标题上:《涉密载体管理规定》。 里面赫然写着:“严禁使用私人U盘、移动硬盘等设备接入涉密计算机……”旁边还画了个大大的红色叉叉。 U盘?我心里莫名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包里那个刚买的用来存资料的小U盘。 看来,在这儿,这玩意儿得好好收着,轻易不能露面了。陈主任那“不该看的别看”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来。 “孙琳!”陈主任的门突然开了。 “去趟综合档案室,把这份文件送去归档,签收单拿回来。”他递过来一份封好的文件袋。 “好的主任!”我立刻接过文件袋。 “档案室在三楼东头,门上挂着牌子。”陈主任说完又关上了门。 “得,跑腿活来了。”董玲冲我眨眨眼,“去吧,认认路。” 我心里想着陈主任的话,想着董玲的话,想着手册里那个红叉叉…… 这北峰航空的第一天,好像跟“铁饭碗”的想象有点偏差。 这饭碗,端起来好像有点沉。 第2章 行政部的日常 “铁饭碗第一天,端得手发酸。” 我盯着桌上那叠刚送来的待处理文件,感觉脖子上的临时通行证是那么的沉重。 陈主任昨天那“三不”警告跟钉子似的钉在脑子里,看啥文件都像在看密电码。 “孙琳,愣啥神呢?”董玲端着水杯溜达过来,“让文件给镇住了?” “董姐,”我苦笑一下,指着文件,“这流程也太细了,每个签字都得对地方,错一点都不行。比绣花还难。” “习惯就好。”董玲拉开旁边椅子坐下。 “咱们这儿啊,伺候两拨爷。一拨是领导,文件流转、会议安排,丁点不能错,错一点可能就耽误大事。” “另一拨,”她朝走廊尽头扬了扬下巴,那边是技术部的方向。 “就是那帮搞技术的‘大爷’。他们要个零件清单、协调个外协厂进度,咱也得跑断腿。” “外协厂?”这词儿新鲜。 “就是给咱厂子做配套零部件的厂子呗。”董玲解释,“咱是大树,他们是藤蔓,缠得紧着呢。” “喏,你桌上那份红头,就是催某个外协厂交进度报告的。” 我翻开那份文件,果然写着“关于敦促强联精密加工厂提交项目进度报告的通知”。 “老拖。”董玲努努嘴。 “那厂子,回回都这样,催三遍动一动。” “技术部那边急得跳脚,火气全撒我们行政头上了,嫌咱协调不力。” 正说着,走廊里传来一阵压着嗓门的抱怨,声音挺冲。 “……又是这个强联厂!报告呢?昨天就该交!” “拖到猴年马月?他们厂长拍胸脯保证的时候,嘴皮子不是挺利索吗?” “行了小赵,急也没用。”另一个稍沉稳的声音劝着。 “再催催行政那边吧,让他们发正式函。” 脚步声朝我们办公室来了。 董玲立马给我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大爷’来了,技术部的小赵工,脾气冲,但人不坏。” 话音刚落,一个眉头拧成疙瘩的年轻男人出现在门口,手里捏着份文件。 “董姐!”他嗓门挺大,透着火气。 “强联厂那份进度报告,行政催了没?技术节点卡着呢!他们再拖,整个项目组都得陪着耗!” “催了催了,赵工。”董玲站起来,脸上堆着职业笑,指了指我桌上的红头文件。 “新来的孙琳刚接手,正处理呢,今天就发正式催告函。” 赵工目光扫过我,带着审视,没有跟我打招呼的意思。 直接冲着董玲:“今天必须发出去!跟他们说清楚,再交不上来,按合同扣他们进度款!” “耽误了试验,他们担不起!”他把手里的文件拍在董玲桌上。 “这是技术部补充的催办要求,加进去!” “成,明白了赵工,马上办。”董玲拿起那份文件。 赵工这才转身风风火火走了,工装后背上蹭了块机油印子。 “瞧见没?”董玲坐下,把那份文件递给我。 “这就是咱的日常。技术部是爷,外协厂是祖宗,咱们是两头受气的夹心饼干。” “赶紧把催告函弄好,按他这要求加进去,我找主任签个字,今天务必发走。” 我接过文件,上面列了几条技术参数和时间节点要求。 技术术语看得我有点懵。 但“扣进度款”、“耽误试验”这些词儿,分量不轻。 “董姐,这外协厂……这么重要?” “废话,咱们厂造的是啥?天上飞的,国之重器!一个零件不合格,一个数据晚几天,可能就……” 她做了个下坠的手势,“掉链子。轻则返工,重则……不敢想。” “所以啊,”她敲敲桌子,“咱这活儿,看着是跑腿打杂伺候人,可哪一环都不能松,松一点,可能就是大麻烦。” 她拿起桌上的流程手册:“好好看,特别是涉密文件流转和外协单位联络那块。咱们这儿,没小事。” 我点点头,心里那点“铁饭碗就是安稳清闲”的幻想彻底碎了。 这碗饭,装的是责任。 技术部赵工那火急火燎的样子,董姐那句“掉链子”,都在提醒我,这看似平淡的行政工作,底下埋着看不见的责任。 我拿起笔,开始仔细核对那份催告函。 技术部补充的要求有点专业,得慢慢啃。 看的我眼睛有点发涩,抬手揉了揉。 “怎么?觉得憋屈?”董玲看我一眼,笑了。 “觉得咱们就是打杂的,功劳是技术部的,黑锅是咱们背的?” 我没吭声,有点被说中了。 “刚来时都这样。”董玲语气淡了些。 “时间长了就懂了。技术部是冲锋陷阵的尖刀,咱们就是后勤保障的辎重营。” “刀再利,没粮草弹药,没稳固的后方,冲得上去吗?” “咱们保障好了流程不出错,信息传递顺畅,外协单位卡点卡死了,就是给他们最大的支持。” 她指了指窗外巨大的厂房:“这些大家伙能飞起来,靠的是每一颗螺丝钉都拧紧了。” “咱们,就是拧螺丝钉的人。总得有人做这些。” “总得有人做这些……”我低声重复了一遍。 董玲的话像颗小石子,投进我心里那潭刚被搅浑的水里,慢慢沉淀下一点东西。 “对喽!”董玲一拍桌子,“就是这个理儿!赶紧干活儿,赵工那边还等着呢!别让‘大爷’们又炸毛。” 我深吸口气,重新埋下头。 拧螺丝钉就拧螺丝钉吧,至少得先保证自己这颗螺丝钉,别松了。 董姐说得对,总得有人做这些。 可这“做”,怎么做?光是发个函,真能解决那个老拖的外协厂问题吗? 赵工那火气冲天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 他那句“耽误了试验,他们担不起!”像根小刺,扎在我这个刚上岗的“辎重兵”心上。 第3章 机房里的幽灵U盘 “铁饭碗”第二天,碗沿好像有点割手。 董姐那句“拧螺丝钉”还在耳朵边嗡嗡响,强联厂那份带刺的催告函总算是发出去了。 我瞄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刚蹭过下班点。 “孙琳,收尾没?”董玲拎着包,正把椅子往里推。 “机房那边最后检查一圈,灯关好门锁死,钥匙放值班室。今天轮到你。” “知道了董姐,这就去。”我赶紧应声。 新人的活儿,跑腿打杂守机房,一样都少不了。 行政部角落那个小机房,巴掌大点地方,塞满了嗡嗡作响的服务器。 我一进去,一股子热浪扑面而来。 挨个检查。很好。墙角的指示灯,绿的。正常。 等等……靠窗那台老式机箱的USB口上,一点绿光闪着。 啥玩意儿? 我凑近一看。一个银色的小U盘,就那么插在那儿。 谁落这儿的?行政部的同事?技术部的大爷们? 我心里犯嘀咕。也许是哪个同事传文件忘拔了?随手帮他收起来,明天问问? 手刚伸过去,脑子里突然蹦出陈主任第一天那张板得像块铁的脸,还有他那“三不”警告。 “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碰的绝对不碰!” 这U盘……算不该碰的吗? 它就这么插在公用的、非密的机房里……应该……没事吧?但万一…… “董姐!”我冲出机房,在走廊里撞上正往外走的董玲。 “董姐!机房……机房有台电脑上插着个U盘!不知道谁的!” 董玲眉头立刻警惕了起来:“谁的U盘?放哪儿的?里面插着的?” “就……就机房那台老机器上,插在USB口里。”我比划着,“我刚想拔下来收好……” “别动!”董玲声音拔高,“你碰了没有?” “没!没碰着!”我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赶紧摇头,“快碰到了,没真动。” 董玲脸色变了,没了刚才那股子轻松劲儿。 一把抓住我胳膊:“走!跟我去找陈主任!快!” 陈国强主任还没走,正伏在桌上写东西。 “主任!”董玲连门都顾不上敲,“出事了!” 陈国强抬起头,“慌什么?说清楚!” “孙琳在机房那台公用电脑上发现一个不明U盘!插着的!”董玲指向我,“她差点动了,被我喊住了!” 陈国强“腾”地站起来,他目光瞬间锁死我。 “哪个机房?行政部的小机房?公用电脑?插着的?你确定没碰?” “是行政部机房,那台老电脑,亮着绿灯……我手指头快碰到了,没真挨上……”我一口气说完。 “没碰?!好!算你脑子还有根弦!”陈国强抓起桌上的电话,手带着狠劲儿戳号码盘。 他对着话筒,“保卫科!老李!我是陈国强!” “行政部小机房!立刻!马上!派人过来!带屏蔽箱!” “发现不明来历的可疑存储介质!插在公用电脑端口上!” “对!现在!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靠近!……对!我就在现场守着!快!” “啪!”他重重挂了电话。 墙上挂钟的秒针在“咔哒、咔哒”地走,每一声都敲在我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上。 陈国强转过身,他几步跨到我和董玲面前。 “公用电脑!插着的U盘!”他声音字字如雷,“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啊?!” “那不是什么忘了拔的U盘!是能炸塌整栋楼的炸弹!”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董玲紧紧抿着嘴。 “但凡它带了点不该带的‘料’,”陈国强咬着牙“只要连了网,哪怕只是那么一秒钟!” “泄出去的东西,就可能要了前线多少兄弟的命!” “就可能让国家多少年的心血,多少亿的投入,全打了水漂!懂不懂?!” “记住了!”他猛地一挥手,像在战场上发号施令。 “从今天起,刻在你们骨头里!任何不明来历的存储介质,管它是U盘、硬盘、光盘,哪怕是个长得像存储卡的糖豆儿!” “只要来源不明!立刻!马上!当它是炸弹!” 他盯着我,那双经历过风浪的眼睛里,有后怕,更有不容置疑的铁律。 “孙琳!你记住!在这个地方,在这个位置,你的手,伸出去的每一寸,都得问问脑子里那根弦!” “今天这根弦,救了你自己,可能也救了这厂子里千千万万人的饭碗!懂吗?!” “懂……懂了!主任!”我用力点头。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保卫科的人来了,提着个看上去就沉甸甸的金属箱子,脸色凝重。 “陈主任!”领头的是保卫科李科长,一个同样精悍的中年人。 “老李,就是那台机器!U盘还插着!”陈国强指向机房,语气不容置疑。 “按最高规程处理!彻底排查!我要知道,这‘炸弹’,到底是谁埋下的!” 李科长一点头,手一挥。两个保卫干事立刻上前,动作利落地开始拉警戒线,封锁机房门口。 李科长自己则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金属屏蔽箱。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通往小小机房的门口被警戒线封住,看着保卫干事们如临大敌的样子。 看着陈国强紧绷如岩石的侧脸,再想想那个安静闪着光的银色小东西…… 昨天还觉得沉重割手的“铁饭碗”,此刻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它的分量! 这碗饭里盛的,哪是什么安稳清闲? 分明是沉甸甸的,带着硝烟味儿的责任! 那个小小的U盘,第一次让我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座看似平静的工厂围墙之外,暗流早已汹涌。 而我的岗位,就在这暗流冲击的第一道防线上。 陈主任那句“那是炸弹!”,像印记一样铭记在了心上。 我忍不住又朝机房门口看了一眼,保卫科的人正小心地操作着。 这“炸弹”,究竟是谁埋下的?明天,这看似平静的厂区,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第4章 事后余波 昨天机房门口那条黄胶带,还有保卫科李科长提溜那个沉箱子时的脸色。 陈主任那句“那是炸弹!”在脑子里转了一宿。 “孙琳,来一下。”董姐的声音把我从一堆报销单里拔出来。 她朝走廊努努嘴,“保卫科李科长和陈主任在3号小会议室等你。” 我咽了口唾沫,该来的躲不掉。 会议室里就俩人。陈主任和李科长。 气氛绷得跟拉满的弓弦似的。 “坐。”李科长朝对面的空椅子指了指。 “孙琳同志,”李科长开口了,“别紧张。” “叫你过来,是了解下昨天下午,行政部小机房发现可疑U盘的情况。你照实说就行。” 照实说?行,反正我啥也没碰。 “时间,是昨天下午下班前后,对吗?”李科长边问,边提笔记着。 “对,刚过下班点几分钟。”我答。 “具体地点?” “行政部那个小机房,最里面那台旧机箱,左边USB口。” “U盘的外观,还记得吗?” “银色的,很小,插着的时候上面那个绿灯是亮的。”我回忆着每一个细节。 “发现它的时候,旁边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就我一个人。董姐让我去检查关灯锁门。” “当时什么感觉?为什么觉得它可疑?” “就觉得……谁落那儿的?顺手想拔下来收好。”我如实说着。 “但手快碰到的时候,脑子里就想起了陈主任的话。” “‘不该碰的绝对不碰!’再加上它来历不明,插在公用机上……心里就咯噔一下,赶紧跑出去找董姐了。” “手碰到了吗?”李科长紧跟着追问。 “没有!”我立刻摇头,“绝对没有!指尖离它还有这么远呢。”我比划了个两三厘米的距离,“就缩回来了。” “很好。”旁边的陈国强突然出声。 他那张铁板脸难得地松动了一刹那,“这根弦,绷得及时。算你没白听我说。” 李科长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了几笔。又问道:“发现之前,或者之后,有没有注意到机房附近有什么异常的人?” “或者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我想了想,“没有。去的时候走廊就我一个人。” “发现后跑出去撞见董姐,然后就跟董姐一起找陈主任了,接着你们就来了。” “嗯。”李科长思索了片刻,“孙琳同志,你入职多久了?” “刚…刚三天。”我有点不好意思。 “三天……”李科长重复了一遍,看了看陈国强,又看回我。 “三天时间,你处理得不错。” “特别是没有贸然动手,而是第一时间上报。这个意识,很重要。” 陈国强接过话,“何止是重要?李科长,我跟你说,但凡她手欠那么一下。” “甭管是好奇插自己电脑上看看,还是直接揣兜里想还给‘失主’,只要连了网,哪怕就一秒!” 他手指头重重敲在桌子上,“那玩意要真带了‘料’,就不是咱仨在这儿说话了!” “整个项目进度、核心数据,甚至前线兄弟的命,都可能搭进去!” 昨天陈主任也说过类似的话,但今天听李科长也在场,让我深知这话砸下来的分量。 那小小玩意儿,真是颗……“炸弹”? 李科长表情更严肃了,“陈主任说得没错。在咱们这种单位,任何不明来历的存储介质。” “不管它外表多普通,都当它是‘炸弹’处理!发现、上报、隔离,这是死规矩!” “孙琳同志,你这次做得对,但更要记住,永远不能有侥幸心理!” “我记住了,李科长!”我赶紧点头应承。 “U盘来源,我们正在全力排查机房监控和相关人员。” “今天找你,主要是确认现场情况和你的处理过程。” 李科长合上本子,“后续如果有需要,可能还会请你协助。” “另外,”他郑重审视我。 “这件事的严重性,你心里要有数。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能漏出去。明白吗?” “明白!我懂规矩!”我立刻保证。” 保密条例培训时那厚厚一沓材料,这会儿字字都刻在脑子里。 “行,那今天就到这里。”李科长站起身,“你先回去工作吧。” 我赶紧站起来,朝他和陈主任微微躬了下身。 “孙琳。”陈主任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我在门口慢慢转回头。 他看着我,“昨天那根弦,绷住了。” “以后,这根弦,永远给我绷在脑子里!你端着的这碗饭,里头的滋味儿,尝到了吧?” “尝到了,主任。沉,还有点……责任感。” 他像是想笑又压住了:“沉就对了。总比炸懵强。去吧。” 如同大赦一般回到办公室,董姐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冲她摇摇头,表示没事。 在工位上,看着屏幕上那些待处理的文件,感觉跟昨天都不一样了。 每一个字符,似乎都带着某种沉甸甸的责任。 第5章 枯燥的“守望者” 屏幕上的报销单子密密麻麻,数字和项目名称挤成一团。 上个月机房门口那圈黄胶带还在脑子里晃,当时陈主任那句“那是炸弹!” 李科长那沉甸甸的眼神,让眼前这些日常报销凭证好像都镀了一层别样的分量。 手指头悬在键盘上,半天没按下去一个字。 心里那根弦,绷得比昨天还紧。 “小孙,”董姐的声音隔着一排工位传过来。 “把这摞单据处理一下,都是各项目组上周积压的差旅费,今天下班前必须录入系统,走完初审流程。” 我看见她手里抱着一叠半尺高的文件,“咚”一声搁在我桌角最靠外的位置,生怕碰翻我的水杯。 “好嘞,董姐。”我赶紧应声,伸手把那叠“小山”往跟前拖了拖。 “仔细点,特别是外协单位那几个工程师的,”董姐没走,靠在我隔板上。 “他们项目进度紧,报销卡壳了容易影响情绪。发票抬头、金额、项目编号,一个都不能错。” “嗯,我明白。”我点点头,随手翻开最上面一本文件夹。 里面夹着厚厚一沓发票、住宿单、车票,还有填得歪七扭八的报销单,好几处涂改得黑乎乎的。 董姐看我开始动手,才转身回了她的位置。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干活。先分门别类,机票归机票,火车票归火车票,住宿票按日期排。 指尖捻过一张张票据,不能让这些凭证出错,就是现在我能绷紧的弦。 刚把一叠住宿发票捋平,旁边隔板“咔哒”响了一声,探过来一张年轻的脸。挂着点刚出校门的生涩。 “嘿,新来的吧?”他冲我咧嘴一笑,挺自来熟的。 “我叫李斌,叫我小李就行。刚分到行政部打杂,董姐让我跟着你学学报销流程。” “哦,你好,孙琳。”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坐吧,正好这堆活儿。你看,先得把单据理清楚,同一趟出差的所有票据夹在一起,按时间排好……” 小李拖过椅子坐下,脑袋凑过来看我分拣:“就这?粘粘发票,排排顺序?” “感觉……跟我想象的军工单位高大上工作,差距有点大啊。” 他撇了撇嘴,“天天干这个,跟咱厂里那些造大国重器的核心机密,能有啥关系?感觉……有点浪费生命。” 要是放在发现U盘之前,我可能也会跟着附和一句。但现在…… 我手里捏着一张从洛城到江城的火车票,我抬眼看他,没直接回答。 反而问道:“你看过厂里装配车间那些大家伙吗?哪怕就在宣传片里?” 小李愣了一下:“看过啊,电视上老播,咱厂导弹上央视新闻了嘛!特威风!” “是啊,威风。” 我拿起桌上那管固体胶,轻轻在发票背面点上几个点,把它稳稳地贴在报销单指定位置。 “可那大家伙,从上到下,得有多少零件?大的小的,看得见看不见的。” 小李眨眨眼,有点没跟上。 “零件之间怎么连?靠螺丝钉,靠焊接,靠各种连接件。” 我把贴好的单子放到一边,拿起下一张。 “咱们现在干的,就像是在粘这些看不见的‘连接件’。” 我指了指那堆票据:“这些报销,看着是小事。” “可每一笔钱,都关系到项目进度、关系到外协单位的积极性、关系到科研人员的后勤保障。” “钱错了,流程卡了,人心就乱了,心一乱,手上的活儿就容易出错。” 我拿起一张揉得有点烂的餐饮发票,小心地把它展平。 “小李,你说,一颗螺丝钉松了,或者一个焊接点没焊牢,那大家伙飞上天,能稳当吗?” 小李没说话,脸上的轻松劲儿收起来了些,好像在琢磨。 “咱们现在粘的每一张发票,看上去不起眼,但把它们都粘牢了,贴稳了,整台机器的运转才顺畅,才可靠。” “大国重器,不光是实验室里那点核心数据,生产线上的关键零件。” “也包括咱们这些确保整个系统不出‘故障’的后勤支援。你说,这活儿,重要不?” 小李看着我又拿起一张车票,仔细核对上面的日期和金额,然后稳稳地贴上去。 他沉默了几秒,挠了挠他头,嘟囔了一句:“……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就是……忒枯燥了点。” 我笑了笑,没再接话。 枯燥?确实。 但看着一张张票据在自己的操作下变得规整、准确,最后合成一份份清晰完整的报销材料,心里竟然生出一点奇异的踏实感。 就像……真的在拧紧一颗螺丝。 埋头继续干活,一张张单据在手中流过,眼睛习惯性地扫过票面信息。 目的地:江城东郊金鑫宾馆。金额:48块。时间:上周三下午三点半。 等等……金鑫宾馆?这名字有点耳熟。 上周三下午三点半?我脑子里飞快闪过上周三下午技术支援中心内部培训的通知邮件。 地点就在主楼三楼大会议室,要求所有相关外协单位驻场工程师必须参加。 当时培训签到表……好像是我负责录入系统的。 那场培训,是下午两点半开始,一直开到快五点。这位工程师……他三点半在打车?从哪儿打车?目的地还是宾馆? 第6章 食堂偶遇 食堂的饭菜,怎么说呢? 入职好几个月了,我已经能准确分辨出今天是礼拜几。 靠的不是菜色多丰富,而是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轮回了不知多少遍的“食堂味儿”。 大锅菜嘛,要求色香味俱全那是耍流氓,能吃、管饱、别拉肚子,就是北峰航空后勤保障部给全体职工最朴实的承诺。 我端着那盘颜色发蔫的炒青菜和分量感人的红烧肉,正在嘈杂的人声和餐盘碰撞声中,艰难地寻找着空位。 行政部的董姐她们总爱扎堆,边吃边聊孩子升学、商场打折。 热乎是热乎,但我这刚毕业的小菜鸟,总觉得有点插不上话。 技术部那帮人倒好认,通常坐得离窗口远些,要么捧着饭盒还盯着平板屏幕上的图纸皱眉。 要么就三两成群,聊的东西隔着两张桌子都透着一股子“专业壁垒”的味儿。 今天运气还行,靠柱子边有个空位。 我赶紧过去坐下,刚扒拉两口饭,旁边一桌技术部的对话就挤进了我的耳朵。 “……见鬼了!天虹机电传过来的数据包,又他妈是乱的!”一个顶着浓重黑眼圈的技术员,正恶狠狠戳着餐盘里的米饭。 仿佛那是数据包的具象化代表。 他旁边的瘦高个,闻言只是叹气。 “催了八百遍,没用!效率低得让人想撞墙。” 瘦高个推了下眼镜,“格式对不上,导入一次报错一次,还得手动改,纯属浪费时间!” 那个黑眼圈的愤怒道,“浪费?这要赶节点,耽误了试验进度,谁负责?” “他们负责吗?合同里白纸黑字写的格式要求,当擦屁股纸呢?” “外协厂嘛,就这德行。”瘦高个语气有点无奈,又有点习以为常的麻木。 “仗着活儿紧,有点技术门槛,就敢这么糊弄。” “咱们催急了,人家还撂挑子呢,最后吃亏的还是咱们自己。” “妈的,什么玩意儿!”黑眼圈恨恨地骂了一句。 “外协厂”、“数据格式”、“效率低”、“合同要求”、“耽误进度”…… 这几个词噼里啪啦砸进我刚被食堂大锅饭填得有点麻木的脑子里。 行政部的工作,成天跟文件表格打交道,“格式”俩字对我可太熟悉了。 报销单贴歪了不行,会议纪要标点用错了要改,公文排版更是分毫不能差。 怎么到了技术数据这儿,格式不对就这么要命?还牵扯上什么试验进度? 我放慢了咀嚼的动作,耳朵竖得更高了点。 目光假装不经意地扫过旁边那桌。 他们盘子里的菜跟我差不多,但眉头皱得比我深多了。 瘦高个眼镜片后的眼神,透着熬夜和烦躁熬出来的红血丝。 他们抱怨的对象,那个叫“天虹机电”的外协厂,听起来像个麻烦制造机。 行政部管的是内部流程,接触的都是兄弟部门。 这“外协厂”,听名字就是外头的企业。 原来厂里的活,不是全都自己干的?还要靠外面供货? 那质量……怎么保证?出了问题,像他们说的耽误了进度,责任算谁的? 我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这些以前根本没想过的问题。 “行了,抱怨也没用,下午还得去磨。”瘦高个似乎不想继续这个倒胃口的话题,开始闷头吃饭。 黑眼圈也泄了气,嘟囔着:“下午技术协调会,这事还得提。” “老赵知道了,又该炸毛。”他说完,也埋头苦吃起来。 “老赵”……是赵工吗?技术部那位出了名严厉的项目组长。 听陈主任提过一次,说他眼里揉不得沙子。 技术上的事儿较真得很。看来这数据格式问题,捅上去够他们喝一壶的。 我扒拉完最后一口饭,端起餐盘起身。 走过他们桌边时,脑子里还回响着他们的对话。 行政部的工作单上,好像偶尔也会出现“外协合同”的字眼,但都是归档、登记,没人跟我细说具体内容。 今天算是开了个小窗缝,瞥见了点外面的世界——一个似乎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摩擦的世界。 “天虹机电”……我默念着这个名字,回到工位。 打开工作笔记本,在今天的日期下面,我添了一行字,字迹比平时要用力一点: 【食堂:技术部抱怨-外协厂“天虹机电”数据格式不对,影响效率,可能耽误进度。】 写完,我看着这行字,心里有点说不清的感觉。 以前记的都是“会议通知已发”、“文件归档完毕”这类明确完成时。 今天这条,像记下了一个小小的问号,或者一个潜在的不安定因素。 它跟我手头的行政工作有关系吗?不知道。但直觉告诉我,这名字,这事儿,值得记一笔。 北峰航空这台精密的大机器,原来光鲜外壳下,齿轮咬合的地方,也会有这样恼人的摩擦声。 合上笔记本,我抬头看向窗外。 不知道那个“天虹机电”的厂子,现在是什么样子? 他们的人,知道因为一个数据格式,这边的技术员在食堂里气得饭都吃不下吗? 算了,瞎想什么。 下午还有一沓待处理的报销单呢。 我甩甩头,把那个问号暂时压下去。 只是,那个名字,那个“数据格式”,在我心里最不起眼的角落,轻轻扰动了一下。 第7章 会议筹备 打印机嗡嗡响着,吐出来的不是材料,是我今天的好心情。 “孙琳!”陈主任的声音隔着半个办公室传来。 “名单!参会名单核对三遍没有?一个名字都不能错!” 我赶紧把刚打印好的名单递过去。 “陈主任,核对过了,按您给的最终版。” “技术部赵工他们组、生产部李主任、还有外协单位华科的张经理,都在上面了。” 他接过去,眼神跟扫描仪似的,一行行往下溜。 “嗯…赵志远…李建国…张刚…”他念着名字。 “这个王海…华科精密?”他抬头看着我,“他确认能按时到?上次他们厂子交货就拖拖拉拉。” “早上刚通过电话,张经理说已经出发了,路上不堵的话,两点前肯定能到厂门口。” 这个王海,是外协厂的代表,陈主任对他们印象不太好。 “哼,最好准时。”陈主任把名单拍回我桌上。 “行,名单过了。投影仪呢?调试好了没?” “技术部那帮大爷,时间金贵着呢,设备要是出半点岔子,耽误了赵工他们的汇报…”他没说下去,但意思我懂。 “小冯在会议室调试呢,我马上去看看。”我拿起刚打印好的资料,准备走。 “等等!”陈主任又叫住我,“资料备份带了吗?U盘,刻盘,都准备一份。” “赵工他们搞技术的人,有时候电脑犯倔,得有后手。” “记住,只能用单位配的空白盘,绝对不能用外面买的!安全条例,时刻记着!” “带了带了,”我拍拍贴身的帆布包。 “两个空白U盘,一张空白刻录盘,都按保密要求准备的。资料已经加密存进去了。” “嗯。去吧,盯紧点投影仪。提前一小时,不,一个半小时!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这是技术协调会,关系到新项目节点,出不得纰漏。” “你刚调来支援中心,这活儿干好了,就是证明你自己的机会。” “明白,陈主任!”我赶紧抱着资料就往会议室跑。 会议室里,小冯正撅着屁股捣鼓投影仪,满头是汗。“孙琳姐,你可来了!这破玩意儿,接口好像有点接触不良!” 我放下资料,凑过去看。果然,连着笔记本的VGA线接口有点松,画面时不时闪一下。 “我来试试。”我把线拔下来,用纸巾擦了擦接口,再用力插上锁紧,屏幕稳住了。 “吓死我了。”小冯拍拍胸口。 “刚才闪得我心惊肉跳,这要是开会时候掉链子,陈主任非活吃了我不可。” “现在没事了。”我检查了一下屏幕分辨率,调清晰了点。 “笔记本运行正常吧?” “正常,刚杀完毒,啥也没敢动。”小张保证。 “行,再测下音响和麦克风。”我拿起桌上的麦克风,“喂喂?一二三…”声音清晰地在音箱里传出来。 我又切换到备用笔记本,画面和声音也都正常。 “备份设备OK。好了,咱们把资料摆好,矿泉水放上。” 正忙着,会议室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一个年轻女人探进头来,短发,穿着挺利索的工装,看着有点眼生。“请问,是准备技术协调会的会议室吗?” “是的,你是?”我放下手里的矿泉水瓶。 “哦,我是信息安全部新来的林蕾。”她走进来,递给我一张临时工牌。 “刚报到几天,主任说让我来熟悉下重要会议的安保流程,顺便帮帮忙。” 我看了眼工牌,照片是她,部门写着“信息安全部”。 这个部门是改制的,以前叫保密办。 我礼貌地点点头:“你好,林蕾。我是行政部的孙琳。这是行政部的小冯。” “孙琳姐好,小张你好。”林蕾很自然地打招呼。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摆放资料?检查设备?” “资料和座位牌我们马上弄好了。”我指了指投影仪。 “设备刚调试完,暂时没什么。不过陈主任特别强调过会场安全,尤其是电子设备。” “林蕾你是信息安全的,正好帮我们看看,这会场布置和准备的东西,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安全风险点?” “我们可能想不到那么细。” 林蕾的目光立刻扫视起来,很认真。 “嗯,好的。”她拿起一份我打印好的资料看了看. “资料是内部打印机出来的吧?…嗯,没问题。”她又看向连接投影仪的两台笔记本。 “这两台是专门用于会议演示的‘白机’?” “对,专用机,平时锁在保密柜里,开会才拿出来,里面只装了演示软件和加密狗,定期检查。”小冯抢着回答。 “很好。”林蕾点点头,走到窗边看了看紧闭的窗帘。 “物理隔断没问题。门禁卡呢?待会儿参会人员进来,谁来核验身份?签到表是谁负责?” “签到表在这,”我拿出一张打印好的表格。 “我负责签到,陈主任会在门口把关,他认识所有核心参会人员。外协单位张经理,我也见过照片,能认出来。” “他们进来后,我会核对名单和工牌。” “嗯,这样安排可以。”林蕾思考了一下。 “孙琳姐,陈主任有没有特别强调过对那个外协单位张经理…需要注意什么?比如设备接触之类的?” 我想起陈主任对张刚的评价。“主任只说他们厂子交货拖沓,让盯紧点。” “设备接触…哦,对了!陈主任特意交代过,所有演示文件只能在我们自己的设备上打开。” “不能让他们自带U盘插我们的电脑,也不能接收他们的不明文件。我们提供的资料,会议结束要全部收回,包括废纸。” “对!这点非常重要。”林蕾赞同地说。 “现在间谍手法很多,一个U盘可能就是后门程序。资料回收也必须彻底,防止泄密。孙琳姐你考虑得很周全。” 原来这些日常的琐碎要求,背后真藏着这么大的风险? 小冯已经把矿泉水在每个座位前放好了。 “搞定!孙琳姐,林蕾姐,我去上个厕所,马上回来。” “去吧。”我应了一声,和小张一起整理最后几份资料。 林蕾没有离开,她走到窗边,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窗帘的缝隙,确保严丝合缝。 “孙琳姐,”她转过头,“我刚来,还在熟悉情况。” “听说技术支援中心就像整个研发链条上的‘神经末梢’,什么信息都会流经这里。感觉责任挺大的吧?” 神经末梢?这说法新鲜。“责任?就是…别出错呗。” “像今天这会,名单别漏人,设备别掉链子,资料别搞混。” “至于信息…”我想到那些加密的U盘,想到陈主任的反复叮嘱。 “不该知道的不知道,该保密的守口如瓶,这是基本。” “反正,陈主任让干啥就干啥,不出错就行。”我把一份资料轻轻放在赵工的座位牌前。 林蕾看着我,笑了笑,没再追问。“谨慎点好。以后有信息安全方面需要支持的地方,随时找我。” “行,那先谢谢了。”我看了看表,离会议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陈主任要求的时间快到了,我得再最后过一遍流程。 名单、设备、资料、签到表…还有那个需要“盯紧点”的张经理。 希望今天一切顺利。 我摸了摸帆布包里那两个备用U盘,心里默念:可千万别用上你们。 第8章 第一次挨批 我坐在角落的会议记录位,面前摊着笔记本和备份U盘,帆布包就搁在脚边。 陈主任坐在主位,赵工坐在技术部那排最前面,正对着投影幕布,生产部李主任、华科精密的张经理… 一张张面孔都盯着亮起来的屏幕。 “好,人齐了,开始。赵工,你先讲新结构件的测试进展。”陈主任说道。 赵工拿起激光笔,红色光点落在幕布复杂的图表上。 “各位请看第三组疲劳测试数据对比。”他的声音带着技术人特有的坚定。 “这是我们优化后的方案,在模拟极端工况下的表现,循环寿命提升了百分之十七点三。” 我心里默念着数据,飞快地敲着键盘做记录。 赵工的光点移动,落在一行小字上。 “数据来源,”他念道,“引自二零一零年北航王教授团队的公开论文,《航空材料应力分析新探》第三期,第……” 他忽然顿住了。 我的心跳也跟着顿了一下。 激光笔的红点在“第32页”那几个字上,定住了。 “孙琳?”赵工的声音没变调,他没看我,眼睛还盯着屏幕,“这份材料是你准备的?” “是…是我,赵工。”我一股疑虑涌上心头。 “王教授那篇论文,”他转过头。 “发在《航空材料应力分析新探》上的,是第二期,第32页。第三期是另一篇复合材料粘接的。”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错了?我明明核对过! “数据源都标错了?”赵工的声音每个字都让我感到尴尬。 “基础工作这么马虎?” 我下意识看向陈主任。他脸色铁青,盯着屏幕上的错误标注。 整个会议室的目光,明里暗里,全扫到我身上,压得我抬不起头。 “会议暂停十分钟!”陈主任站起身,“孙琳!你跟我出来!” 我几乎是半瘫状态地跟着他走出会议室的门。 陈主任没走远,就在门口几步远的窗边停下,转过身。 “怎么回事?!”他压着嗓子,“眼睛长哪儿去了?!那么醒目的期号页码,都能标错?!” “陈主任,我…我昨晚核对过资料库的,我记得确实是第三期……”我试图解释。 “核对过?记错了?!”他眼里的火苗蹭蹭往上窜,“错就是错!孙琳!这里是军工口!” “不是学校交作业!这里的数据,小数点后六位都不能错!标错一个来源,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你的工作不扎实!意味着你的态度有问题!” “今天引错一篇公开论文的出处,明天是不是能把涉密数据的来源也搞混?!” “赵工在会上点出来,那是给你留了面子!要是核心数据出了这种纰漏,你想想后果!” “对不起,陈主任!我……”羞愧和慌乱瞬间堵住了我的一切的辩解。 “对不起管用吗?回去重做!会议材料全部收回!” “你!立刻!马上!给我把正确的资料源找出来,重新打印装订!重新加密存盘!会议记录让小冯先替你做!” “是!我马上去!”我转身就要跑回行政部。 “等等!”他又叫住我。 他盯着我,“记住今天的教训。在你手里过的东西,再小的环节,都得给我钉是钉铆是铆!” “这里没有‘大概’‘可能’‘我记得’!只有‘确定’和‘无误’!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陈主任!”我不敢看他眼睛。 “去吧!半小时内,我要看到正确的材料放在会议室桌上!” 我几乎是飞奔回行政部办公室的。 打开资料库系统,输入关键词:王教授,应力分析新探……找到了! 白底黑字,清清楚楚——《航空材料应力分析新探》,第二期,第32页。 第三期?我怎么会记成第三期? 昨晚加班到快十二点,难道真的是困迷糊了? 鼠标点开第三期的目录,果然完全是另一个领域的内容。 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低级错误,就这么被我堂而皇之地印出来,放到了所有核心人员面前。 我拿起笔,在打印件上,用最工整的字迹,把那个该死的“三”划掉,在旁边重重地写上“二”。 帆布包里的备用U盘被拿了出来。 删掉旧文件,导入正确版本,加密完成。 动作机械,脑子里却像个小剧场一样活跃。 陈主任的话一遍遍回响:“军工口…小数点后六位都不能错…钉是钉铆是铆…” 这不再是一份简单的会议材料了。 标错一个页码,引来的不只是批评,更是信任的崩塌。 赵工以后还会放心让我处理他项目的数据吗?陈主任会不会觉得我不堪大用? 材料重新装订好,摸上去棱角分明。 我抱着它们,快步走向会议室。 推开会议室的门,里面讨论的声音停了一下,目光再次聚焦过来。 我把材料轻轻放在陈主任手边,没敢看赵工的脸,低声说:“陈主任,赵工,正确的材料,请过目。” 陈主任拿起来,迅速翻到出错的那一页。 看了一眼,没说话,只点了下头,示意会议继续。 赵工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间,没什么表情,但也没再说什么,重新拿起激光笔。 我坐回记录位,映在我脸上的是大写的尴尬和羞愧。 手指放在键盘上,准备继续记录。 投影幕布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明暗不定。 会议在继续,讨论着技术参数、节点、供应链协调。张经理的声音听起来很诚恳,保证着交货期。 我记录着,耳朵里捕捉着每一个字。 赵工那句“基础工作这么马虎”和陈主任的“错就是错”,像两个巴掌,挨得真疼。 可奇怪的是,除了疼,好像还有点什么别的在往外冒。 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清醒。 原来“军工口”三个字的分量,就在这里。 不是口号,不是挂在墙上的标语。 它就藏在每一个标点符号里,藏在每一个被反复确认的数据源头里,藏在陈主任那句“小数点后六位都不能错”的怒斥里。 这巴掌,真疼。可下次……还会不会错? 第9章 老张的指点 午休的办公室挺安静,就剩我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光标一闪一闪,像我脑子里的问号,晃得人心烦。 赵工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还在眼前晃悠,他接过文件时那声若有似无的“嗯”,还有那句“放那儿吧”。 我就是送个文件,流程一点没错,时间也掐得准,怎么就跟碍了谁的眼似的? 大学里学的那些“团队协作”、“沟通效率”,在这儿好像水土不服。 “小孙?没去吃饭啊?”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来。 我抬头看见老张站在他工位边上。 老张是行政部的“老人”了,快退休的年纪,脸上总带着点看透不说透的笑。 他工位就在我斜对面,平时话不多,干活儿却极稳当,好像那些繁杂的流程、文件编号,都刻在他骨子里。 “啊,张工,”我赶紧坐直了点,“不太饿,坐会儿。” 老张没坐下,踱过来几步,就靠在桌沿上,目光在我脸上扫了一圈。 “年轻人,饭还是要吃的。不过……我看你像是有心事?” 我犹豫了一下。跟老张不算太熟,但他身上有种让人安定的气场。 那股委屈劲儿憋在心里,像发酵的面团,堵得慌。 “也没啥大事,就是……刚才去给技术部的赵工送文件,感觉……他好像不太待见我们行政这边的人。” 老张“哦”了一声,尾音拖得有点长,像是意料之中。 他没立刻接话,缓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开口:“赵志远,赵工?” “嗯。” “技术大拿,所里的宝贝疙瘩。”老张点点头,“他那个人啊,就那样。” “本事是真大,心气儿也是真高,眼睛里除了他手底下那些图纸、数据、实验台,别的,都像是背景板,揉不得半点沙子。” 这话听着……像是批评,又像是在解释。 我忍不住问:“那我们行政部的工作,在他眼里……就是沙子?” 老张笑了,“傻丫头,”他把手里搪瓷缸子搁桌上。 “你想岔了。他不是不待见行政的人,他是压根儿没工夫‘待见’工作流程本身以外的东西。”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像在说一个朴素的真理。 “小孙,你得明白咱这地方是干啥的。江城北峰,造的是啥?” “是天上飞的,保家卫国的家伙什儿!” “赵工他们,是站在塔尖上画画的人,画的是最精密的蓝图。” “可蓝图再漂亮,没有地基,那就是一张纸,风一吹就跑了。” “地基?”我有点茫然。 “对,地基!”老张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打拍子。 “咱行政的活,就是给他们打地基的。” “会议通知、文件流转、物资申请、后勤协调、档案归置……哪一样不是地基?” “哪一样歪了、斜了、不牢靠了,上面那楼,盖得再高、再漂亮,也得塌!轰隆一声,全白费!” “塌”这个字,像块石头砸进水里,溅起老大一片水花。 我之前只觉得是些琐事,是“打杂”,可老张这么一说……那些文件编号、会议纪要、签收单,突然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你看啊,”老张看我听进去了,继续道,语气更认真了。 “就说你刚送的文件。那是项目协调会的纪要吧?” “赵工急着要,为啥?因为他下一步实验参数调整,得看会上各方协调的结果。” “纪要要是送晚了,他那边就得干等,耽误时间。” “纪要要是写岔了,把‘不行’写成‘行’,或者时间节点弄错了。” “他照着错的来调设备参数,你想想,那会出多大的篓子?” “轻则实验失败重来,重则……设备损坏、数据丢失,甚至……整个项目节点延误!” 当他说出“延误”两个字时,我清清楚楚记得他的语气格外的重。 我之前只觉得流程繁琐,签字麻烦,却从没想过,签错一个字、晚送十分钟,背后可能连着这么严重的事。 赵工那张冷脸,似乎也有了点别样的意味——那不是针对我这个人。 而是对他视为生命的研究进度、对结果的极致追求,容不得半点闪失和拖沓。 “所以啊,”老张语重心长,“别灰心。更别觉得咱们这活儿低人一等。” “咱是地基!是保证他们能心无旁骛往上冲的基础。” “地基歪了,楼再高也得塌。咱把地基打牢了,让他们稳稳当当往上爬,造出更厉害的‘家伙什儿’,这才是咱的价值。” “赵工的态度,你就当他……对工作要求太严格了吧,对事,不对人。” 办公室午休的寂静被彻底打破了,不是声音,而是我脑子里某些东西碎裂又重组的声音。 眼前那些堆砌的表格、冰冷的文件柜、复杂的签批流程,在老张朴实无华的描述里,骤然有了钢铁般的筋骨。 “张工,”我吸了口气,感觉堵在胸口的闷气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全新的东西。 “我明白了。我……我还是太毛躁了。” 老张脸上又浮起那种看透不说透的笑,“明白就好。年轻人嘛,慢慢来,把心沉下去,把活儿做扎实了。” “以后送文件,提前点,核对再仔细点,该催流程的时候别怕开口。” “咱们这边扎实一分,他们那边就稳当一分。” 他拿起桌上一份文件,“行了,我这儿还有份外协单位的资质初审表要过一遍,你也去吃点东西吧,下午还有得忙。” 我点点头,站起身。 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张工,那个……下午技术部有个项目启动会的场地确认单,流程走到哪儿了? 要不要我再去盯一下?” 老张从文件上抬起眼,花白的眉毛挑了挑,脸上那点笑意更深了些:“去吧,找小李问进度。记住,盯紧点。” “好!”我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亮了不少。 但心里那个沉甸甸的东西,落地了。 第10章 外协厂的电话 窗外江城夏天特有的闷热,我盯着电脑屏幕,核对一份上周的项目会议纪要。 行政部打杂的日子,核心就是文件、文件和更多的文件。 行政部?听起来高级,我这新人干的活,离真正的“技术”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铃——铃——” 那部电话突然响起来,吓了我一跳。 在这儿,这内线转接才是工作沟通的主力。 “您好,江城北峰航空行政部,孙琳。” “哎呀,是孙工吗?太好了太好了!”电话那头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 “我是天虹机电的老林啊,林大海,负责给咱北峰供那个,那个精密轴承座的!” 天虹机电?我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是我们在南方的一个三级外协厂,专门做基础结构件的。 我桌上正好压着一份他们的供货进度跟踪表。 “林经理您好,我记得。有什么事您说。” “哎哟,孙工,实在对不住!出状况了!” “我们那批轴承座,就下周三要交的那批,关键原材料,进口的高强度合金钢棒料,卡在海关了!” “清关手续出了点问题,死活放不出来!这可怎么办啊?” 轴承座虽然不是最核心的部件,但直接影响我们这边总装车间的上线进度。延期? “卡海关了?具体是哪天能到货?”我追问。 “哎呀,这个……海关那边的事,说不准啊!快的话三五天,慢的话……十天半个月也有可能!” “我们急得嘴上都要起泡了!天天在海关门口蹲着呢!”林大海语气夸张,带着南方人特有的那种诉苦劲儿。 “孙工,您看,能不能……能不能跟厂里领导说说,通融一下,我们保证材料一到,立刻加班加点,绝对用最快的速度赶出来!” 通融?这个词在军工口听着就有些怪异。流程就是流程,时间节点就是军令状。 “林经理,通融不是我说了算的。供货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延期交货必须走正式流程。” “您现在立刻,马上,发一份正式的延期报告邮件过来。” “内容要写清楚原因、预计延迟天数、后续补救措施和具体的赶工计划。” “啊?邮件?孙工,我们这都火烧眉毛了,要不我先口头跟您汇报,报告我明天……后天补给您行不行?我们一定补!” “不行。”我打断他,想起陈主任强调过的“规矩就是安全”。 “必须现在发。邮件要同时抄送给采购部的王科长,还有我们行政部的陈国强主任。” “邮件里提供不了具体到货日期的,也要写清楚卡关的具体原因和你们正在采取的措施。书面材料,这是规矩。”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大概觉得我这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丫头片子,拿着鸡毛当令箭。 “……好吧好吧,孙工,您说了算。”他终于妥协了,只剩下一种被掐住脖子的不情愿。 “我这就……这就去弄报告。唉,真是……” “报告发过来后,采购部和陈主任会根据情况处理的。请尽快。” “行行行,知道了。”林大海有点烦躁地应着,忽然又压低声音,带着点试探,“那个……孙工,这次真是意外,您多包涵。回头……回头等这事过了,方便的时候,请您吃个饭,我们好好聊聊,也向您多请教请教北峰的要求……” 吃饭?请教?一个外协厂的经理,向我这个刚入职不久的小职员?这感觉不对,非常不对。 军工单位,最忌讳的就是私下接触供应商。 保密手册里“不该吃的不吃,不该拿的不拿”可是印在首页的。 “林经理,吃饭就不必了。做好你们该做的事,按合同、按流程来,就是对我们工作最好的支持。请尽快发报告。” 大约过了半小时,电脑右下角弹出了新邮件提示。 发件人:林大海,主题:【紧急】关于北峰航空精密轴承座批次的延期交货申请报告。 格式倒是用了厂里要求的模板,但内容……我皱起眉。 “原材料(高强度合金钢棒料)因海关清关手续问题(具体原因不详)滞留港口,预计将导致交货延期。” “我司深表歉意,并承诺一旦原材料到位,将不计成本,全力以赴组织24小时不间断生产,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交付。” “具体延误天数需视海关放行速度而定,目前预估为7-10个工作日……” 海关原因不详?预估7-10天?这跟刚才电话里说的“三五天到十几天”的模糊范围对不上号。 而且也没写他们具体在海关做了哪些工作。 更关键的是,邮件里一个字没提那份合同里强调的“供应商需在延期报告中附上初步的赶工计划排期表”。 这报告交上去,陈主任那关肯定过不了。 我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采购部王科长的短号。 “王科,我行政部小孙。天虹机电的延期报告邮件您收到了吧?” “刚看到。写的什么玩意儿?含糊不清,关键附件也没有。” “这个天虹,上次交的样品检测报告就有问题,这次又来!” “是的王科,我刚才已经仔细核对过了。” “报告里缺了合同要求的赶工计划排期表,对延误原因和他们的应对措施描述也过于模糊,没有提供任何支撑材料。” “完全不符合我们要求的报告标准。” “哼,我就知道!”王科长语气里透出了十分的不满。 “小孙,你盯着他们,马上打回去!让他们必须按合同模板,把该填的、该写的、该附上的,一样不少地补全!” “特别是那个排期表,必须精确到天!没有这个,后续的追责和损失评估都没法做!这是规矩!” “明白,王科,我立刻处理。”我应道。 “还有,抄送陈主任一份,让他也知道情况。” “这个天虹,我看是有点飘了!”王科长说完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立刻在邮件系统里找到林大海那份报告。 在回复内容中详细列明了该报告中存在的相关问题,收件人包括王科长、陈主任。 邮件发出,等着那红色的未读标志出现。 规矩,就是悬在我们和供应商之间,最硬的那道墙。 墙这边,是保密手册冰冷的封皮;墙那边,是摸不清的“热情”和含糊不清的报告。 我拿起笔,在那份供货跟踪表“天虹机电”一栏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问号。 第11章 档案室的灰尘 档案室里,光线从高处的小窗户透进来,能看见无数微尘在光柱里浮沉。 这地方,跟我刚来时想象的“高大上”军工单位档案室不太一样。 “孙琳是吧?这边。”一个声音从一排高大的档案柜后面传来。 我循着声音绕过去,看见一个穿着工装的老爷子,正费力地想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拖出一个大纸箱。 “您好,我是行政部新来的孙琳。陈主任让我来帮忙整理图纸。” 老爷子摆摆手,自己把箱子拖了出来,直起身,捶了捶腰。 “叫我老周就行。档案室就我一人,这些老家伙们,都是我的伴儿。” 他指了指满屋子的档案柜和架子上码得特别整齐的档案盒。 “这么多啊……”我看着几乎望不到头的柜子,这比我头两天整理会议纪要麻烦多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老周推了推眼镜。 “喏,就这个,八十年代末,91号项目的部分基础图纸。时间久了,有点受潮,得整理出来重新登记、换装具。” 我蹲下身,打开那个沉重的纸箱。里面是一摞摞卷筒纸,外面用旧报纸包着。 我小心地拿起一卷,解开捆着的旧麻绳,报纸散开,露出里面蓝色的图纸。 线条密密麻麻,标着我看不懂的符号和数字。 “这还有用吗?”我忍不住问。 这跟我入职培训时看到的那些整洁光鲜、存在电脑里的三维模型图差太远了。这些图纸又旧又破,感觉一碰就要碎。 老周没立刻回答。他从我手里接过那卷图纸,动作异常轻柔地展开一小段。 小心翼翼地拂过那些模糊的线条和褪色的标注。 那神态,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小孙,刚来的吧?”他头也没抬。 “嗯,今年刚毕业,来这儿快四个月了。”我心里还在嘀咕这破图纸有啥用。 “四个月……”老周轻轻哼了一声,像是感慨。 “我在这柜子前头,都站了快三十年了。” 他抬起头,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这些老图纸,看着旧,看着破,看着没啥用了,是吧?” 我没敢吱声,感觉老爷子有点不高兴了。 他把图纸小心地卷回去,用旧报纸重新包好,动作一丝不苟。 “可这些,都是宝贝啊!当年,条件多苦啊。” “没有你们现在用的电脑,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软件。” “设计一个零件,一个系统,全靠人,一笔一笔,趴在绘图板上画出来的!” “一笔一划,那都是心血!是咱们厂子,咱们国家,在那个要啥没啥的年月里,硬生生趟出来的一条路!” “是它们,打下了咱北峰航空的底子!” “现在呢,条件是好多了,电脑画图,又快又漂亮,存起来也方便。可是啊……” 他目光扫过整个档案室,像是在巡视他的王国。 “这些老家伙,不能丢,更不能废!它们是根!是历史!” “现在厂里搞新项目,遇到点卡壳的地方,回头翻翻这些老图纸,说不定哪里就藏着当年老师傅们用土办法解决的窍门!” “或者,就是给那些搞研发的年轻人提个醒,别光顾着往前冲,忘了走过的路!” “现在,靠它们吃饭的人更多了,厂子更大了,活儿也更关键了。” “你说,这些宝贝,咱们是不是得更用心地护好了?不能让它们就这么烂在箱子里,更不能……让它们落到不该看的人眼里。” 入职培训时强调的保密条例,第一次和眼前这些破旧泛黄的图纸联系在了一起。 “我……我知道了,周师傅。”我赶紧低下头,学着老周刚才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拿起另一卷图纸,笨拙地解开麻绳。 “嗯。”老周没再多说,转身去拿新的装图纸用的硬纸筒和标签纸。 这一次,我没再觉得它们是无用的废物。 我开始专注于手上的活计。动作慢得像是在拆解一件易碎的古董。老周在一旁不时指点两句: “对,慢点,用刀尖,别使劲。” “这张还行,洇得不厉害,关键尺寸还能看清。” “那边角翘起来的,别硬压,等换到新筒里慢慢展平。” 他每句都点在关键处。我渐渐摸到点门道,动作也稍微顺畅了些。 展开图纸时,我会下意识地留意那些手写的标注和签名。 字迹大多刚劲有力,偶尔也能看到一些修改和补充的笔迹。 看着这些陌生的名字和笔迹,想象着他们当年在绘图板前伏案工作的情景。 “周师傅,这些图纸,当年画它们的人……现在都还在厂里吗?” 老周正在整理另一堆图纸,闻言动作顿了一下。 他叹了口气,“走喽,大部分都走喽。” “退休的退休,调走的调走,还有的……已经不在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怀念。 “当年一起熬夜画图的那些老伙计……没几个了。” 他拿起一张图纸,指着右下角一个签名。 “喏,老刘,我们那会儿的组长,画图的一把好手,前年刚走,心脏病。” 又指了另一个名字,“小李,当年组里最年轻的小伙子,聪明,手也快,后来调去南方分厂了……” 他一个个名字点过去,像是在介绍失散多年的老友,透着难以言说的怅惘。 “那……您把这些图纸记得这么清楚?”我看着他如数家珍的样子,有点惊讶。 老周笑了笑,“守着它们快三十年了,天天看,天天摸,能不熟吗?” “它们啊,就跟我的孩子似的。” “谁画的,哪年画的,画的什么项目,后来改没改过……都在脑子里装着呢。”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厂里新来的小年轻,搞研发遇到难题,有时候也会跑来找我,让我帮着翻翻这些老黄历。嘿,别说,还真帮上过几次忙!” 他眼里闪过一点自豪的光看着满屋的档案柜。 “就是这地方,越来越冷清了。年轻人,谁愿意整天跟这些旧纸片子打交道?” “都想着去搞新项目,用电脑画图呢。可没有这些老底子,新东西哪能凭空长出来?” “我这把老骨头,也就还能在这儿守几年喽。等我走了,这些宝贝,还不知道有没有人像现在这样,当回事儿地守着、护着……” 我低头看着手中刚卷好、贴好标签的图纸筒,再看看旁边那些等待整理的旧纸箱。 以前只觉得档案室是个存放过时文件的地方,枯燥又没前途。 但现在,在老周的话语和这满室的陈年气息里,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一种延续的责任感。 这些图纸,不仅仅是线条和符号,它们承载着前人的智慧、汗水,甚至是生命。 它们是“根”,是北峰航空血脉的一部分。 “周师傅,您教我吧,怎么弄得更仔细点。我……我想把它们都整理好。” 老周看着我,他点点头,没说什么夸赞的话,只是指着下一个箱子。 “行。这个箱子里是1992年项目的试验记录草稿,情况可能更糟点,先拆开看看粘连情况再说。记住,慢工出细活。” “嗯!”我应了一声,走过去蹲下,深吸了一口这混合着尘埃与历史的空气,更加小心地打开了下一个箱盖。 第12章 安全条例考试 会议室的考场,坐满了人,只有书写的沙沙声。 我攥着笔,卷子上密密麻麻的保密条例,还有那些“泄密判刑”、“终身追责”的字眼,看得我眼晕。 这考试,比我当年高考还紧张。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刚入职时签的那一沓保密承诺书,一会儿是上周不小心看到的一份带红头的项目名称文件。 “都仔细看题!”陈国强主任那嗓门,一下子把我那点走神的小火苗浇灭了。 “特别是案例分析!泄密判刑的案例,卷子上有!别当儿戏!” 他目光如炬,扫视着全场,最后似乎在我这边顿了一下。 退伍军人的身板挺得笔直,他就是技术支援中心的定海神针,也是我们这帮新人最怵的人。 以前觉得他严厉得有点不近人情,现在才知道这份严厉背后,扛着多么大的责任。 我赶紧低头看卷子上的案例。一个工程师把项目资料存在私人电脑,结果电脑被偷了,泄密,判了七年。 还有一个,跟网友显摆工作内容,网友是间谍,也进去了…… 以前总觉得保密是核心技术人员的事,跟我这个管文件、搞会务、修修打印机的小行政关系不大。 现在才明白,在咱们北峰航空,保密这事儿,是悬在每个人头顶上的剑,不分岗位。 我每天经手的那些文件,协调的那些会议通知,处理的那些部门之间的联络单,哪一样不沾着点项目的边? “孙琳!”陈主任的声音冷不丁在我旁边响起。 我猛地回神,差点把笔掉了:“啊?陈主任!” 他指了指我卷子上一道题,指尖点在纸面上,“这道案例分析,你选哪个?” 题目是:某员工在互联网论坛匿名发帖抱怨工作压力,其中提及项目代号及初步研发方向。 但未涉及具体技术参数。该行为如何定性? A.不构成泄密 B.可能造成泄密隐患 C.严重泄密 D.情节特别严重,构成犯罪 我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保密手册的内容,但脑子这时有点儿转不过来弯。 我犹豫了一下,小声试探着说:“B?可能造成隐患吧?毕竟没提具体参数……” 陈主任立刻皱起了眉,“隐患?在互联网上提项目代号和方向,就等于给敌人指路!” “敌人拿着这个线索,就能顺藤摸瓜,分析我们的进度、投入,甚至猜测技术难点!” “你觉得他们找不到突破口?这后果,你承担得起?选C!严重泄密!” 我心里咯噔一下,原来代号和方向这么重要!那些我以为只是普通字母组合的东西,在外面可能就是价值连城的情报! “是,主任!我明白了!”我赶紧拿起笔,把那个填好的B划掉,重重地写上了C。 纸上那个C,写得像是一道醒目的警告。 “记住!”陈主任的声音提了起来,显然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在北峰,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不该记的不记!不该传的不传!管住你们的嘴!管住你们的手!” “更得管住你们的好奇心和那点无意义的倾诉欲!谁觉得规章制度是摆设。” “觉得‘这点小事不算啥’、‘我就随便说说’,最后害人害己、给单位和国家造成无法挽回损失的,就是这种人!” 他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掷地有声。 “卷子上的案例,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别以为进去了才叫教训,对单位、对国家造成的损失,那才是天大的教训!都给我刻在脑子里!” 我经手的文件,协调的会议,接触的信息,哪怕再边缘,都带着“密”字。 一个不小心,一个疏忽,可能就……我不敢往下想。 那些案例里的人,一开始可能也和我一样,觉得“这有什么关系”。 考完试出来,大家都在议论刚才的题和主任那番毫不留情的“训话”。 “我的天,那个案例,抱怨两句工作也算严重泄密?太狠了吧?” “发个牢骚都不行?”一个跟我同批进来的女孩,一脸心有余悸。 “狠?”旁边一个看起来有点资历的老员工,带着点儿过来人的了然。 “你是没见着真事儿!去年隔壁项目组,就一技术员,跟你想法一样!” “跟几个铁哥们儿喝酒,喝高了,嘴上没把门,吹嘘项目多牛多赶超,顺嘴就把项目代号和下次测试的大概时间点给秃噜出去了。” “结果呢?人不久就被带走了!” “后来听说,就是他那句‘顺嘴的话’,让外部摸到了脉,咱们的测试计划差点全盘调整,损失大了去了!” “人进去了,饭碗也砸了。你以为陈主任在考场吓唬你们这些新人呢?那是拿真事给你们敲警钟!” 我默默听着,没插话,心里却翻江倒海。 陈主任那句“给敌人指路”和“天大的教训”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 行政工作琐碎,我这颗钉松动了,看起来不起眼,却可能让整个机器在关键时候趴窝。 原来“平凡岗位”,一点也不“平凡”。 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桌面背景还是大学时拍的风景照,屏幕亮起,邮箱图标在闪。 一封新邮件标题是“关于三季度办公用品采购统计通知(请各部门内勤于本周五前反馈)”。 我点开,手指放在键盘上,准备像往常一样快速浏览一遍就开始填表。 邮件内容很简单,就是让各部门报一下本季度的打印纸、墨盒、笔之类的消耗。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这语气是不是太随意了?用“我司”这个代称是不是比“江城北峰”更安全? 附件是统计表格模板,文件名是“三季度采购统计表.xls”,会不会太简单了?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隐藏的宏? 以前觉得这种想法纯属神经质,现在却觉得,任何环节都不能掉以轻心。 保密手册里说过,信息传递的载体和方式本身,也可能成为泄密的途径? 我感觉自己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看什么都充满了潜在的危险。 以前觉得“保密”离我很远,现在感觉它就在我敲的每一个键,甚至发送和接收的每一个文件名里。 突然,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吓了我一跳。 刚才考场挨训的场景瞬间回放,我接起来。 “孙琳,考卷改完了。”陈主任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你这案例分析,后来改对了。但是,前面基础题,错了两道。” “一道是关于核心涉密人员外出报备流程,一道是信息设备使用规范。” “这说明你对核心涉密人员管理要求和日常保密操作规范的理解,还浮在面上,不够深入。”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我时间消化。 “下班前,把保密手册第三章,特别是涉密人员脱密期管理规定、个人携带信息设备管理要求那几节,再仔仔细细看三遍。” “看完,写个300字的心得体会,明天一早放我桌上。” “要求就一点:理解要深入,别浮于表面,写点虚头巴脑的套话糊弄我。我要看到你真正的认识。” “是!主任!我马上去看!保证认真写!”我赶紧答应。 拿起桌上那本保密手册,翻开,找到第三章。这一章以前也翻过,但都是完成任务似的看看标题,或者培训时听老师念一念重点。 这次,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啃。 脱密期管理……原来核心涉密人员离开岗位后,还要经过长达数年的脱密期管理。 这期间行动、通讯、出国都有严格限制,要定期报告,接受审查,直到彻底解除涉密身份。 这都是为了保护秘密,防止人员流动带来的风险啊。 还有个人携带信息设备管理,严禁携带私人手机、相机、存储设备进入涉密场所,严禁将涉密信息存储在非涉密设备上…… 以前觉得这些规定繁琐,现在才有点明白其中的深意。 我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这里的老员工,都对保密有种近乎本能的、刻在骨子里的谨慎了。 第13章 工会福利 键盘上的回车键敲下最后一个字节,屏幕上“年度行政工作总结报告(归档)”的文件终于是落了地。 整整一周,就为这份年终总结,总算在元旦假期前把它塞进了系统里。 年底,时间好像都不够用,眼前全是一堆或这样、或那样的流程挤在桌面上。 办公室门被推开条缝,工会李大姐那张永远带笑的脸探进来。 “小孙!还猫着呢?快点儿!楼下仓库,发福利了!” “哎!来了李姐!”我赶紧应声,保存文档,关机起身。 这声音像根火柴,点亮了一点儿年底忙忙碌碌的调子。 发福利,大概是这忙得脚打后脑勺的腊月里,唯一能让人对新年有一丝盼头的开端吧? 仓库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人山人海的。 李大姐站在门口一张折叠桌后面,手里捏着一沓名单,那是全厂各部门的领取名单。 “名单在我这儿!听到名字的,过来!签字!按手印!领东西!”她拔高声音,压住了人群嘈杂的议论。 仓库管理员老马带着几个临时抽调的年轻小伙子,正埋头在库房深处。 把一袋袋沉甸甸的大米、一桶桶澄亮的食用油往外搬,在门口空地堆起一座小山。 我挤到李姐身边:“李姐,行政部的名单给我吧,我来核对名字,你招呼他们签字。” “行!还是小孙手脚麻利!”李姐笑着把写着“行政部”的那页纸拍在我手里,转头又冲人群喊开了。 “技术部的!技术部名单在赵工那儿!别都堵我这门口啊!” 我接过名单,清了清嗓子,“行政部领福利的!这边排队!念到名字的,拿工牌!签字!” 队伍很快在我面前拧成一股绳。老张、小王、董姐……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这会儿都松弛了些,眼角眉梢挂上点笑意,互相低声打着趣,话题绕不开地上的米山油海。 “孙琳!”念到我自己名字了。 我把名单递给旁边帮忙的实习生小吴:“小吴,帮我代签个字。” “好嘞琳姐!”小吴脆生生应着。 我走到老马跟前。他指着地上码好的两份东西。 “孙琳,对吧?喏,你的!一份米,一桶油,两桶洗衣液。” “都给你装这个大袋子里了,好拎。”他递过来一个大袋子。 “谢谢马师傅!”我接过袋子,拎着这实惠往回走,刚拐过米堆,就看见设备科返聘的张师傅。 老爷子头发花白,正弯着腰,费劲地把同样一份东西往一辆锈小推车上搬。 他是厂里的老师傅了,技术顶呱呱,就是话少了点儿。 “张师傅,您家米面油都领了没?”我看他一个人搬得吃力,顺手帮他扶稳了推车上快溜下来的米袋。 张师傅抬起头,那张刻满风霜的脸一下子舒展开来,露出个极朴实的笑容。 “领了领了!都在车上呢!” 他用力拍了拍那袋米,又看看我拎的大袋子,“姑娘,你也领完啦?挺好,挺好!” 他推着小车准备走,回过头,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好好干!咱们这厂子,有根!” 有根? 这句话“咚”地一声丢进我心湖里,漾开一圈涟漪。 根?是说厂子历史久、根基深?还是说大家伙儿都把根扎这儿了? 没等我琢磨透,张师傅已经推着他的小车,汇入了人流。 领到福利的人,个个脸上挂着笑,一个个像搬家的蚂蚁,说说笑笑往外涌。 仓库门口的热闹劲儿还在升温。 李大姐的嗓子像高音喇叭一般:“后勤的!后勤的名单呢?王主任!王主任来了没?赶紧的!” 我拎着手里这份“新年味儿”,站在渐渐散开的人群边上。 喧嚣还在耳边,米香还在鼻尖。 这就是我们的厂,没有写字楼的玻璃幕墙那么光鲜亮堂。 可这实实在在的一袋米、一桶油,还有张师傅那句沉甸甸的“有根”,莫名让人心里踏实。 刚毕业那会儿的迷茫和飘忽感,被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压下去一点。 虽然每天干的还是那些琐碎事儿,处理文件、安排会议室、协调杂七杂八。 但好像……真有点不一样了?到底哪儿不一样?我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 “琳姐!发完啦!收工!”小吴蹦跳着跑过来,带着点干完活的兴奋。 “嗯,辛苦啦。”我和她一起帮着李姐和老马收拾散落在桌上的签名单。 回到办公室,我把那袋福利塞到桌子底下。袋子太大,还露出一角。 刚直起腰,技术部那边隐约传来几句争论,模模糊糊的听不清内容,但那股紧绷感好像能透过墙壁传过来。 陈主任正好推门进来,“领了?挺好。” “小孙,下午技术部项目协调会,你准备下第三会议室,设备调试好,资料我马上发你邮箱。级别……你知道的。” “好的主任,我这就准备。”我立刻点头。 这年底的工作节奏,有如无缝拼接的铁轨,咔哒一声就切到了下一段。 邮箱里,陈主任的新邮件已经在最上面了,“项目协调会(涉密)物资清单与流程节点核对”。 点开,附件是个表格,列着密密麻麻的条目:参会人员确认(涉密)、设备调试记录表(涉密)。 保密记录本领取(涉密)、会后纪要归档流程(涉密)……一堆“涉密”的小标签。 刚还沉浸在工会福利的热闹里,转眼就扎进这满屏的“涉密”里。 我拿起桌上那本的保密笔记本,翻开。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闪过张师傅那张朴实的笑脸和他那句沉甸甸的“有根”。 还有技术部那边,赵工他们整天对着图纸和电脑屏幕,眉头紧锁的表情。 听说这个项目卡在某个关键节点上,压力山大? 我这边的会议室、设备、流程,要是出一点纰漏,耽误了他们开会,或者……更糟? 脚边是米和油的踏实感,耳边是“有根”的回响,眼前是“涉密”的冷光。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重量,这感觉,和刚才领东西时单纯的开心,完全不一样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第一次真正地、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自己肩膀上。 第14章 系统故障 屏幕黑了。 不是关灯,是整个办公室的电脑屏幕,齐刷刷地,暗了下去。 “哎?”隔壁的小李刚发出一声疑问。 “怎么回事?” “我报告还没保存啊!” 乱糟糟的声音里,陈主任的声音刺破这份喧嚣。 “安静!小王!去看看电闸!孙琳,去总务问问怎么回事!” 我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迈步,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IT的王工冲了进来。 “不是电!是主服务器!”他声音带着些许紧张。 “遭了!整个内网瘫痪!备份服务器也没反应!小林!”他眼睛扫到我。 “快!通知各部门!所有文件流转,立刻!马上!走纸质流程!” “紧急文件,别管流程了,直接跑腿送!记住!签字!一定要对方签字确认收到!不然说不清!” 他的语速又快又急,主服务器瘫痪?内网全瘫? 这意味着……所有线上审批、文件流转、信息查询……全完了!整个厂子,像突然被扔回了十年前。 “明白!”王工那急切的眼神让我知道,这事一点不能拖。 第一站:研发楼,三楼,赵工的项目组。 研发楼离行政楼最近。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气还没喘匀就推开项目组办公室的门。 里面也是一片低气压,几个工程师围着一台示波器,脸色都不好看。 “赵工!”我一眼看到项目组长赵志远,他正皱着眉头盯着图纸,听到声音抬起头。 “孙琳?你怎么跑来了?系统出问题了?”他反应很快。 “对!内网全瘫了!王工让我紧急通知,所有文件流转,立刻走纸质!紧急文件直接送,必须签字确认!”我飞快复述王工的指令。 赵工眉头皱得更紧了,“明白了。我们刚在做的试验数据……啧,麻烦。小张!”他扭头喊一个年轻工程师。 “赶紧!把今天上午关键试验的手写记录本找出来!” “准备复印!所有对外协提的要求,手写!立刻送文印室!孙琳,谢谢!” 他没多说,但那份凝重和迅速的反应,让我知道事情严重。 第二站:生产计划科,二楼。 计划科的刘主任是个急性子。我刚冲进去,他正对着几个手下拍桌子。 “查!给我查是哪个环节耽误了!……孙琳?你不在行政楼待着跑这儿干嘛?” “刘主任!内网瘫了!所有文件走纸质!” “紧急文件直接送,签字确认!”我赶紧说重点。 “什么?!”刘主任眼珠子瞪圆了,“瘫了?什么时候能好?” “我们下午排产计划还没发下去!物料清单都在系统里!” “王工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所以必须立刻启动线下流程!”我强调。 刘主任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小吴!别查了!赶紧!把今天要排产的图纸编号、物料清单,给我按工段分!” “手写!挨个车间去跑!盯着车间主任签字!” “快去!孙琳,知道了!我们马上弄!”他冲我挥挥手,转身就喊开了,“都动起来!别愣着!” 第三站:财务科,一楼。 财务科气氛有点诡异,安静得不像话。 几个会计面面相觑,都盯着桌上黑屏的电脑。 李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同志,平时挺和气的,这会儿脸绷得有些耐人寻味。 “李主任!内网瘫了!所有付款报销什么的,走纸质!” “紧急付款直接送单子,对方签字确认!” 李主任推了推眼镜:“知道了。孙琳,麻烦你了。小陈,”她对旁边一个会计说。 “把今天要付给三江那笔设备款的单子找出来,手写一份说明,我去找马总特批。” “其他报销,先收着,等通知吧。”她的声音还算冷静,但财务无小事,一笔付错,麻烦就大了。 “好。李主任您多费心。”我松了口气。 第四站:档案室,地下一层。 档案室的老周正慢悠悠地整理着一摞旧图纸。这里倒像是世外桃源,不受上面“兵荒马乱”的影响。 “周师傅!”我叫他。 “诶?小林啊?”老周抬起头,“上面吵吵嚷嚷的,咋啦?” “周师傅,内网瘫了,所有文件流转都改纸质的了。” “送过来的文件,您这边得做好登记接收,特别是重要的图纸和报告,更要仔细点。”我叮嘱道。 档案室是最后一道防线,文件归档乱了套,以后查都查不到。 “哦,瘫啦?”老周反应慢半拍。 “我说咋这么闹腾。行,知道了。纸质的?” “那感情好,省得我眼花看电脑了。” “放心吧,到我这儿的东西,丢不了。”他拍拍胸口,带着点老派的自信。 第五站:质量部,三楼。 质量部的孙主任是个一丝不苟的人,要求极高。 他听到消息时,正在看一份检验报告。 “系统故障?纸质流程?”他放下报告,“知道了。孙琳,你转告王工。” “质量部的所有检验记录、不合格品报告,我们会严格按照纸质流程执行,确保每一步都有签字、有追溯。但有一点,” 他看着我,语气严肃,“线下流转速度慢,可能会影响生产进度。这个风险,他要有准备。” “明白,孙主任。我会转告。”我点头。质量就是生命线,他们的谨慎我能理解。 第六站:采购部,隔壁楼二层。 采购部魏主任正对着电话点头哈腰:“……是是是,李总您放心,我们系统出了点小问题……对,对,那份合同……啊?” “您下午就要?好好好!我这就亲自给您送过去!” “签字?没问题!您盖章我立刻带回来!绝对耽误不了!好好好,一会儿见!” 他挂了电话,看到门口的我,“孙琳妹妹,跑这么急?” “送通知的吧?知道了知道了,纸质流程嘛!放心!我这就跑外协厂!” 看着他匆忙的背影,他这么积极,是怕耽误事,还是……我摇摇头,甩开这个念头。 魏主任是出了名的“路子野”。 第七站:安保部,一楼值班室。 值班的是老楚,退伍兵,腰杆挺得笔直。 听完我的通知,他立刻拿起桌上的对讲机。 “各传达室注意!各传达室注意!因内部网络故障,所有文件传递暂时采用线下纸质方式。” “各部门人员进出传递文件增多,请各传达室配合门口的武警同志,务必加强身份核实!” “特别是携带文件出厂的,严格检查出门条!没有合规签字放行条,一张纸片都不能带出去!重复,加强核查!” 他的指令清晰有力,安保是最后一道物理防线。 一圈跑下来,行政部里依旧一片混乱。 王工带着几个IT的人,抱着几台老旧的备用服务器主机,正往机房冲,嘴里还在喊着什么线路、什么端口。 我桌上已经堆了好几份其他部门送来的、需要行政部流转或存档的纸质文件。还有几个电话记录,都是询问系统情况的。 我拿起一份生产计划科刚送来的、要求协调会议室的手写申请单。 按照流程,我需要确认会议室空闲、登记、再把回执送回给计划科签字。 外面走廊传来陈主任的声音:“……是是是,领导,我们一定全力抢修!保障生产秩序!” “孙琳!把今天各部门紧急处理的情况汇总一下,写个简要说明!我马上要用!” “来了!”我赶紧应声,抓起纸笔,投入下一场“战斗”。 电脑屏幕依旧漆黑一片,而我的战场,暂时回到了纸和笔,还有这两条跑得发酸的腿上。 第15章 调令 “小孙!” 董姐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办公室,把我从一堆文件里拽了出来。 她手里扬着一张纸片,脸上是那种“有大事发生”的兴奋表情,几步就冲到我桌边。 “快看!人事通知!你的调令!”她把那张纸调令拍在我键盘旁边。 调令?行政部内部轮岗吗?还是……我有点不敢想。赶紧拿起来看。 调动通知 孙琳同志: 经研究决定,兹调任你至技术支援中心工作,即日生效。请于今日下午2:00,携本通知至技术支援中心主任陈国强同志处报到。 江城北峰航空精密机电股份有限公司人事部 技术支援中心? 我捏着那调令,脑子里瞬间闪过刚入职时那个诡异的U盘,还有陈主任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哎呀,小孙!技术支援中心啊!”董姐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那可是好地方!比咱们这强多了!你行啊!” “肯定是你这一段时间表现好,被陈主任看中了!” “陈主任那人……部队下来的,要求严着呢!你可仔细点!” “李姐,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行政部是琐碎,但干了两年,也算熟悉了。 技术支援中心?那地方对我来说,就跟厂区里那些挂着“未经许可,严禁入内”牌子的车间一样神秘。 我?去技术支援?支援什么?给工程师端茶倒水? “别愣着了!”董姐推了我一把,“赶紧收拾收拾!下午两点,可别让陈主任等!” 下午1点55分,我站在技术支援中心门外。 我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身上的工装,敲了门。 “进。”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的声音。是陈主任。 我推开门。一张老式的深色办公桌,一把看起来就很结实的椅子,桌子对面放着一把折叠椅。 靠墙是两排铁皮文件柜,柜门紧闭,贴着不同的编号标签。 唯一算得上“装饰”的,是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厂区保密区域划分图。 陈主任他没抬头,正拿着笔在一份文件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他坐姿笔挺,肩膀宽阔,即使坐着,也给人一种山一样的感觉。 “陈主任。”我小声开口,把那张调令双手递过去,放在他桌角空着的地方,“人事部通知我来报到。” 陈主任停下笔,抬起头。他的目光扫过我,最后落在那张调令上。 他没看调令,直接看向我,眼神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坐。”他朝那把折叠椅抬了抬下巴。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腰背下意识地挺直了。 “知道为什么调你过来吗?” 我犹豫了一下,“是……因为我刚来时那个U盘的事?” 陈主任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算是个引子。行政部那边报上来。” “说你这两年,心思细,嘴严实,条理清楚,干活不拖拉。” “还有当时那个U盘,你处理得符合流程,报告写得也清楚。技术支援中心,缺的就是这种人。” 我有点蒙,“陈主任,我……我不是学技术的,对咱们导弹那些,完全不懂。” “谁让你去造导弹了?技术支援中心,不是让你去当工程师!” “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是项目的润滑剂!是保障科研生产流程顺畅运转的齿轮!更是……第一道筛子!” “筛子?”我下意识地重复。 “对!筛子!技术图纸、项目进度表、外协厂清单、试验数据记录……” “所有进入项目流程的,所有从项目流程出去的,纸面的,电子的!都要经过我们中心的手!” “我们的工作,就是确保这些东西,该走的流程一个不少,该有的签字一个不缺,该保密的内容一丝不漏!” “格式对不对?编号乱没乱?权限对不对?来源清不清楚?有没有夹带不该有的‘私货’?嗯?” 他盯着我,“孙琳,你以为那个U盘是偶然?我可以告诉你,类似的东西,隔三差五就能冒出来!” “有的是真糊涂,有的是装糊涂!甚至……” “有的是包藏祸心!技术支援中心,就是要在这些玩意儿靠近核心、造成危害之前,把它们筛出来!挡在外面!” 原来一个看似普通的U盘背后,连接着这么复杂的暗流? 而我之前处理它的过程,在他眼里,竟然成了一道合格的“筛子”? “你的岗位,是信息流程管理员。”陈主任拿起调令,在上面签了个字。 又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印着“技术支援中心”字样的新工牌和一份厚厚的《技术支援中心工作保密细则》递给我。 “具体工作内容,等下让赵艳玲带你熟悉。我只强调两点。” 他竖起一根手指,指关节粗大有力: “第一,保密!你在这里看到的、听到的、经手的每一个字,都是红线!一个字一个字刻进脑子里!”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如炬: “第二,你的眼睛,要亮!像当时看那个U盘一样!甚至要更亮!” “流程文件里多了一个空格,少了一个签名;数据记录里某个数字看着别扭。” “外协厂名单里冒出来个没听过的名字;甚至哪个工程师抱怨了一句‘邮箱好像有点慢’……” “这些,在你眼里,都不能是小事!都得在心里过一过!问个为什么!” “技术支援中心是服务部门,更是安全部门!你的眼睛亮不亮,手勤不勤,心细不细,关系到的是整个项目,是整个北峰的安全!” 他最后重重敲了一下桌面,“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回答,但异常清晰。 什么行政报销,什么会议记录,都变得遥远了。 我现在,成了陈主任口中那道“筛子”的一部分? “很好。”陈主任脸上的线条似乎缓和了一丁点,但眼神依旧锐利。 “去找老赵。工牌戴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技术支援中心的人了。” 我拿起那个工牌和厚重的保密细则,起身,对陈主任微微鞠了一躬:“谢谢陈主任,我会记住的。”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工牌和手册,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主任办公室门。 “筛子……第一道筛子……”陈主任那严厉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我握紧了手中的东西,深吸一口气,走向赵艳玲的工位。 新的战场,开始了。 第16章 新环境,新规矩 第一天踏进技术支援中心的大门,感觉和行政部完全不一样。 空气里都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 “孙琳是吧?这边。”一个短发女人冲我招手。 她就是赵艳玲,赵姐。陈主任提过的,带我熟悉工作的老员工。 我的工位在靠窗一排,旁边堆着几个厚厚的文件夹。 赵姐走过来,把一个黑色U盘和一个笔记本递给我。 “小孙,来了支援中心,头一件事,规矩!”赵姐站在我旁边。 “别的先放放,这个,刻脑门儿里。” 她拿起那个U盘,“看见没?单位配的,专用。外面那些,别往这儿带!沾了私人的东西,立马报废,没商量!” 我赶紧点头:“明白,赵姐,只用单位的。” “嗯。”她又拿起那叠文件夹。 “文件,分三级:普通、内部、秘密。” “标签颜色不一样,看清楚。传递途径,更不一样!” 她拿起最上面一本,“普通文件,走内网流程审批,该发谁发谁,别乱传。” 放下,拿起一另本,“内部文件,打印要登记,谁领了签谁的名,用完回收站见,粉碎机伺候。” 最后,她手指点了点最底下那本,“秘密,重中之重!只能在涉密机上看,打印?” “想都别想!传递必须双人同行,当面签收,用专用的保密袋、保密柜!” 我在行政部也接触过保密文件,但远没这么细致、严苛。 “赵姐,”我忍不住问,“要是…万一混了怎么办?比如,不小心把内部文件当成普通文件发内网了?” 赵姐眉毛立刻拧起来,“后果?轻则通报处分,卷铺盖走人。” 她没往下说,但那眼神比说出来的话更有分量。 “所以,眼要亮,心要细!处理每一份文件前,先确认级别!分不清?问我!问谁都不能闷头瞎干!” 我用力点头:“记住了!一定先看清级别再动手。” “这就对了。咱们这儿,活儿不难,但规矩比天大。” “出了篓子,谁也兜不住。”她指了指我桌上的保密笔记本。 “这个,随时记。流程、要点、注意事项,记牢了就是护身符。” “别指望脑子,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尤其在这儿。” 中午去茶水间打水,碰上两个支援中心的同事。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同事正在抱怨:“哎,昨晚又加班整资料,那外协厂给的参数表格式乱七八糟,看得我眼都花了。” 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同事接口:“可不是,新来的那家?” “资质看着还行,交东西可真够呛。小孙,新来的吧?以后少不了跟他们打交道,留点神。” 我端着水杯:“嗯,刚调过来。这些很麻烦吗?” “麻烦倒谈不上,就是有些外协太马虎!关键项有时候还漏填,返工好几次。” “咱们得替项目组把好第一道关,这种基础错误不能往上递。” 眼镜男压低声音:“看同胞没?其他所去年就出过事,一个外协厂给的测试报告。” “关键数据小数点标错了,差点误导结论!幸好最后复核查出来了。” 一份格式混乱的参数表,一个标错的小数点…在这里,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都可能变成大事的引子。 技术支援,远不止是跑腿打杂那么简单。 下午,赵姐让我试着处理一批刚送来的项目文档。 我按照她教的,先看标签:内部级。我翻开保密笔记本,找到内部文件处理流程那页。 打印前,在登记表上工整地写下文件名、份数、用途,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 打印机“嗡嗡”响着,每吐出一张纸,我都下意识地再确认一眼内容是否完整清晰。 整理完毕,我抱着文件去找对应的项目组联系人签字确认。每一步,脑子里都绷着赵姐那句“规矩比天大”。 临下班前,赵姐走到我工位旁,拿起我刚登记完的打印记录看了看,点点头:“嗯,第一次上手,写得还挺规矩。继续保持。” 她随意扫了一眼我桌面上插在电脑主机上的保密U盘。 “对了,明天记得去库房领个新的保密U盘。这个…”她用手指点了点那个U盘金属外壳边缘一处极其细微的磨损痕。 “外壳有点花了,该换了。记住,装备状态,也要时刻留意。” 我下意识地看向那个U盘。那点磨损,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赵姐,这…这点磨损也要换?” “你以为呢?规矩是死的?设备状态也是安全一环。” “外壳磨损看似小事,万一哪天接口松动导致接触不良,数据在传输中断了、丢了,或者被异常读取了,算谁的?” “算你马虎,还是算装备老化?结果都一样——出事!”她拿起U盘,塞进我手里。 “记住,在这儿,任何‘万一’都不能有。发现隐患,第一时间上报、更换。” “别嫌麻烦,明天一早就去库房。” 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规矩”这两个字的分量,它不光是写在纸上的条文,更是融在每一个细节里的本能。 这和我之前在行政部处理普通文件的感觉,天差地别。 “知道了,赵姐,明天就去换。” “嗯。常用术语那些,尽快熟悉。不是让你全背下来,但要摸清门道。” “项目代码、常用术语、基础流程,心里得有数。支援工作,不懂点门道,就是睁眼瞎,连错在哪儿都不知道。” 我看向那些文件,压力感再次袭来:“好,我抓紧看。” 第二天,领新U盘的过程也让我开了眼界。 库房管理员是个严肃的中年男人。 “姓名?部门?领什么?旧件呢?”他的声音像在念规章制度。 “孙琳,技术支援中心,领保密U盘。这是旧的。”我把那个带着细微磨损的U盘递过去。 他接过去,细看了几秒,尤其是接口和外壳,然后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登记本。 “登记。姓名,工号,旧U盘编号,领用原因。” 我工工整整填好,在“领用原因”栏写下:外壳轻微磨损。 他核对了一下旧U盘上的激光刻印编号和我填的是否一致,确认无误。 这才从身后一个上了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同样崭新的U盘,放在一个印着“保密载体”字样的透明袋里递给我。 “拿好。旧件回收销毁。新U盘初始密码在袋里纸条上,首次使用强制修改。使用规范,部门培训过吧?” “培训过,赵姐都跟我说了。”我连忙点头。 “嗯。记住,专用、专用、专用!”他强调了三遍,这才挥挥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回到工位,赵姐正好抱着一叠文件过来:“领好了?行,正好,有活儿了。” 她把文件放在我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最上面一本贴着醒目的内部文件标签。 “外协厂送来的第一批样件测试参数汇总。你负责初步整理和格式规范。” “别紧张,”赵姐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 “按昨天说的规矩来。第一,确认文件级别。第二,仔细看要求,这份汇总最终要嵌入项目组的综合报告,格式必须统一。” “你对照一下项目组下发的《参数录入标准模板》,看宏远交来的东西哪些地方不规范。” 我翻开保密笔记本,找到昨天记下的内部文件处理流程和格式要求要点。 先打开电脑桌面上的标准模板,然后才拿起那份宏远送来的汇总报告。 只看了几页,就明白同事们为什么抱怨了。 同一类参数的计量单位,有的用英文缩写,有的用中文全称;表格的列宽不一致。 “赵姐,”我拿着标注好的文件和标准模板,走到她工位旁,“这里有几处问题,您看下我标注的对不对?” 赵姐接过去,“嗯,眼力不错,问题都找出来了。” 她用笔点着那个疑似点错小数点的冲击力值,“这种错误最要命,表面看是个小失误。” “要是没发现直接递上去,用在报告里甚至指导后续试验,后果不堪设想。你打算怎么处理?” “按流程,先登记发现的问题,外协那边的对接人,把标注好的文件扫描件和修改要求发过去,请他们确认并重新提交?” 我回忆着笔记本上的流程。 “对。”赵姐点头,“语气要专业,但要求必须明确、强硬。” “告诉他们,这是内部文件,有严格格式和数据准确性要求,不达标我们无法接收。” “这是给他们,也是给我们自己把关。” “记住,咱们技术支援,就是项目组的第一道质量防火墙,文件格式、数据规范,都是防火墙的一块砖!” 第17章 术语难关 这砖头…不,这文件,真够份量。 我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图表、公式、代号,看得我眼晕。 以前在行政部,文件顶多是会议纪要、采购清单,哪见过这种阵仗?“热障涂层”?听起来就像给产品穿了件防火服? “寿命预测”?这玩意儿还能计算? 我硬着头皮往下翻,一行加粗的黑体字跳出来:“热障涂层寿命预测模型参数敏感性分析(Phase II)”。 下面跟着好几页表格和曲线图,天书一样。 啥是“敏感性分析”?这词儿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我盯着那堆数据,感觉它们在纸上跳舞,就是不往我脑子里进。 表格抬头一行小字标注着参数名称:“TGO生长速率常数(k_p)”、“界面粗糙度(σ)”。 “陶瓷层孔隙率(Φ)”、“热膨胀系数失配度(Δα)”、“氧化层厚度(h_TGO)”…… 每个词都像一把小锤子,梆梆敲在我这文科生出身的脑门上。 “嘶…”我揉了揉太阳穴。不行,光靠瞪眼是瞪不出结果的。 我抬头看向办公室另一边。赵姐正对着电脑屏幕。 我攥着那几页纸,心里给自己打气:不懂就问,不丢人!抱着文件,我蹭到她工位旁边。 “赵姐…”我怕打扰她,“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能…问个问题吗?” 赵姐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看了我一眼,又瞥见我手里捏着的文件页码。 “哦,热障涂层那块是吧?问吧,啥问题?”她语气挺平和,没我想象中技术大牛的冷硬。 我赶紧把那页纸递过去,指着那行加粗的标题和下面的参数列表:“就是这个。” ‘热障涂层寿命预测’…到底是指啥啊?” “还有这些参数…”我指着“k_p”、“σ”、“Φ”那几个代号,“项目组要的‘相关数据索引’,具体是指哪些?” “我…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赵姐接过扫了一眼,像是早就料到了。 “这个啊,”她放下鼠标,转过来对着我. “简单说,‘热障涂层’就是涂在产品表面的一层特殊陶瓷材料,像隔热盾牌,保护产品关键零部件不被高温燃气烧坏。” 我恍然大悟:“哦!就是给产品穿防火服!” “对,可以这么理解。”赵姐点头,“‘寿命预测’呢,就是通过一系列实验和计算模型。” “预测这层‘防火服’在高温高压的极端环境下,能撑多久不坏、不脱落。这对保证产品可靠运行至关重要。” 原来如此!是算“防火服”的命!我心里一下子敞亮了不少。 “那…‘敏感性分析’是?”我追问。 “这是建模的关键一步。”赵姐解释得更耐心了。 “就是研究哪些参数变化一点点,对最终预测的寿命结果影响最大。” “比如你看这个‘k_p’,”她指着表格。 “它代表氧化层生长的快慢。如果模型计算结果显示,k_p值变化10%,寿命预测值就跟着剧烈变化。” “比如缩短或延长30%,那我们就说寿命对k_p这个参数‘敏感’。” “这意味着在工程上,控制k_p的实际值就特别关键,必须严控工艺。” 我懂了!就像炒菜,盐放多放少一点点,味道差别很大,那这菜就对盐“敏感”! 我赶紧在笔记本上记下:“敏感性:参数小变,结果大变,关键点!” “那这些参数代号呢?”我指着那串字母,“全是代号,找具体数据有点对不上号。” 赵姐笑了:“正常。喏,”她弯腰从自己桌下柜子里抽出一本不算厚但看起来很有年头的册子。 封面印着《航空材料与工艺基础术语汇编(内部资料)》,“这个,拿去。” 她把册子递给我:“这是我们技术支援中心自己编的入门宝典,对付项目里常见的基础术语、参数代号、基本概念足够了。” “先把这里面相关的条目啃明白了,再对着项目文件捋。” “遇到实在搞不定的,再来问我。别怕麻烦,慢慢来,谁都不是天生就会的。”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理解。 “太感谢赵姐了!”我如获至宝地接过册子,感觉比刚才的文件亲切多了。这简直就是我的救命稻草! 回到座位,我迫不及待地翻开目录,找到“热障涂层”部分,再顺着找到“寿命预测模型参数”子项。果然!里面清晰地列着: ?TGO生长速率常数(k_p):描述高温下氧化层厚度增长的快慢。数值越大,增长越快,涂层寿命越短。 ?界面粗糙度(σ):基体金属与涂层结合界面的不平整程度。粗糙度高,应力集中,易开裂。 ?陶瓷层孔隙率(Φ):涂层内部孔隙所占比例。过高降低隔热效果,也易成为裂纹源。 ?热膨胀系数失配度(Δα):涂层与金属基体热胀冷缩的程度差异。差异大,热循环下界面应力大,易剥落。 ?氧化层厚度(h_TGO):直接影响隔热效果和界面稳定性。过厚易剥落。 册子里的解释比赵姐刚才说的更详细,还配了简单的示意图。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对照着项目文件里的参数列表,心里的迷雾一点点散开。 原来“k_p”是“氧化速度”,“σ”是“界面坑洼”。 “Φ”是“材料窟窿”,“Δα”是“冷热打架”…我自己在心里用土话翻译了一遍,感觉好记多了。 我振作精神,开始按照要求,对照着册子和项目文件,寻找与“热障涂层寿命预测”相关的具体数据点。 主要是文件中提到的实验数据表格编号、对应的图表位置,以及报告中引用的模型计算结果的章节页码。 “表3-2:不同k_p值下涂层热循环寿命对比…” “图4.7:界面粗糙度σ对涂层残余应力的影响…” “第5.2.3节:孔隙率Φ对涂层热导率及寿命的敏感性分析结果…” 我一边在系统里建立索引条目,一边记录下这些位置信息。 录入的过程枯燥,但有了册子的指引,不再是睁眼瞎。 虽然那些复杂的公式推导和深奥的失效机理我依然看不懂。 但至少,我知道那些表格和数字在说什么了,知道它们指向的是“防火服”的哪个关键“命门”。 就在我整理一份关于“不同热循环次数下氧化层厚度(h_TGO)增长实测数据”的索引时,目光扫过数据表格。 忽然,我手指停在一个编号为“TC-07”的样本数据上。 它的h_TGO值,在第五次热循环后,比同批次其他样本的平均值突然高出了一截,后面几次循环的增长速度也明显异常。 表格下面有行小字备注:“TC-07批次基体前处理工艺参数记录缺失。” 缺失?这个异常值…是因为工艺问题导致的吗?还是录入的时候笔误?我心里打了个小小的问号。 这事好像…不太对劲?按赵姐给的册子说,h_TGO的增长异常可是直接影响寿命预测的大事儿。 我默默把“TC-07样本数据异常?工艺记录缺失?”记在了我手边的便利贴上,贴在了屏幕边缘。 这事儿,得空了再琢磨琢磨,或者…找个合适的机会跟赵姐提一嘴。 我甩甩头,先把“TC-07”的异常搁在一边,继续专注录入剩下的索引条目。 窗外的天色,在我一页页翻动文件和敲击键盘的声音中,不知不觉暗了下来。 眼前这堆天书一样的术语和数据,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至少,我知道该从哪里“啃”起。 第18章 第一次跑现场 行吧,送个文件而已。 我终于从收发室、打印室、茶水间这类“安全区”毕业,接到个稍微带点“技术含量”的外勤任务,跑现场送文件。 对象还是那个据说技术大拿但总板着脸的赵工。 陈主任把文件袋递给我时,语气严肃得像在交接机密情报。 “孙琳,这份纪要很重要,直接关系到赵工他们项目的节点进度。” “送去三号车间,务必亲手交给赵工本人,签收单带回来。” “记住了,车间重地,规矩多,别乱跑乱看,送了东西就回来。” “明白,陈主任!”我应得有点儿小雀跃。 总算能踏进传说中闪烁着神秘光芒的“核心地带”了,哪怕只是门口。 我照着指示牌往厂区深处走。越靠近三号楼,越能感觉到那种很“硬核”的味道。 厂区很大,七拐八绕总算看到了那个标着硕大“3”字的灰色厂房大门。 旁边有个小传达室,学着老员工的样子,准备展现一下我作为北峰航空一员的专业素养。 里面通道挺干净,但墙边堆着些我看不懂的金属零件和箱子。 我小心翼翼地往里走,眼睛快速扫过墙上的指示牌,寻找“项目组办公室”或者“赵志远工程师”的字样。 刚往里走了大概十几米,还没找到具体的门牌,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在我侧前方响起: “站住!” 我吓得差点把文件掉地上。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工装的中年男人,像一堵墙似的挡在通道边一个敞开的门口。 他正紧紧盯着我。他胸前挂着的牌子上印着“钱耀东”和“安全监察”的字样。 “你!哪个部门的?干什么的?”钱工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扫过我手里的文件袋。 “我…我是技术支援中心的孙琳,来给赵工送文件。”我赶紧举起手里的文件袋,试图证明自己的来意。 “是项目进度协调会的纪要,陈主任让我务必亲手交给赵工。” “技术支援中心的?”钱工指了指我脚下的一条不太起眼的黄色警示线,“看到这条线没有?” 我低头,确实有一条黄色的线横亘在通道上。 “这条线以内,是二级防尘控制区。你这身打扮,这鞋,还有你这头发。”他看了一眼我扎在脑后的马尾。 “没有任何防护措施,谁让你就这么往里闯的?” “我…我不知道……”我被他的气势压得有点蒙。 “我就送个文件,马上就走……” “不知道?规章制度没学?安全手册白看了?” “门口那么大牌子写着‘进入车间区域请按规定穿戴防护用具’,没看到吗?” 他的质问我根本插不上话,只能徒劳地解释。 “对不起钱工,我…我真是第一次来车间,陈主任只说了送到,没提要穿防护服……” “陈主任没提?这是车间!这里面是什么?是精密仪器!” “是正在组装调试的关键部件!你身上带的灰尘、纤维,你鞋底的脏东西,落进去就是污染!” “轻则影响试验精度,重则导致设备故障!” 他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般敲在我心上。 我之前只模糊知道车间重要,有保密要求,但从未想过日常的灰尘、穿着,竟然能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皮鞋。 “对不起,钱工!我…我真的不知道这么严重。”我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文件很急,赵工等着要……” “怎么办?”钱工指了指我来时的方向。 “回去!去更衣室按规定流程换上全套二级防尘服、戴好头套、口罩、防护眼镜,换上专用防静电鞋!” “然后,把你的头发一丝不漏地塞进头套里!” 他语气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可是更衣室在哪里?”毕竟我是头一次进入车间区域。 “传达室旁边就有指示牌,上面写得清清楚楚。”钱工像是在驱赶一只误入禁区的鸟儿。 在钱工严厉目光的注视下,我狼狈地退出了那条黄线区域。 来时那点小小的雀跃和好奇,早已被现实和严厉的呵斥碾得粉碎。 空气里那股“硬核”的味道,此刻闻起来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回到传达室外,我看到了钱工说的那个指示牌。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进入不同等级区域所需的防护要求、更衣流程示意图。 二级防护区的要求列了七八条,我看着那些条目,更衣室就在旁边。 更衣室里墙上贴着更衣流程图,还有一排排带锁的储物柜。 流程图上画着:先脱外衣外鞋,放指定柜子;洗手,吹干;穿连体防尘服,拉链拉到顶。 戴头套,确保所有头发包裹;戴专用口罩;戴防护眼镜;最后换防静电鞋。 看着那套挂在架子上的有点笨重的连体服,还有那个能把整个脑袋包得跟个大白馒头似的头套,我叹了口气。 这可比穿正装麻烦一百倍。 手忙脚乱地开始操作。脱掉自己的外套和半跟鞋,塞进指定的储物柜。洗手,烘干。然后拿起那套防尘服。 穿起来颇费了一番功夫,拉链拉到下巴底下,感觉整个人都被裹住了。 接着是头套,使劲把头发全部塞进去,勒紧脖子处的松紧带,确保没有一丝头发露出来,再戴上口罩和防护眼镜。 最后换上那双看起来像大号拖鞋的防静电鞋。 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只露出一双眼睛跟个太空人似的自己,我有点哭笑不得。 这形象,跟我想象中英姿飒爽地穿梭在高科技厂房里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穿戴好全套装备,我感觉自己走路都变得笨拙起来。 再次深吸一口气,推开更衣室的门,走向三号车间大门。 再次踏入那个通道。这次,我严格遵守流程,在黄线外停住脚步,喊道:“钱工!我穿戴好了!” 钱工还在哪儿,他转过身,目光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他走近几步,仔细检查我的头套边缘,拉链,口罩贴合度,眼镜,最后目光落在我的防静电鞋上。 检查持续了十几秒,通道里只有远处机器的声音和我自己有点粗重的呼吸声,这身行头真挺憋屈的。 终于,钱工紧绷的脸上线条似乎松动了一丝丝,轻微地点了下头。 “嗯。”然后侧身让开了路,不再看我。 “项目组办公室往里走,第三个门左拐。送了东西赶紧出来!别东张西望!” “是!谢谢钱工!”我赶紧迈步跨过那条黄线。 这一次,脚步异常沉重,是因为心里那份沉甸甸的、对“规矩”二字前所未有的深刻认知。 这份认知提醒着我这里的一切都容不得半点马虎。 我快步朝钱工指的方向走去,只想尽快完成这趟的“送件”任务。 这身笨拙的行头下,那份最初的新奇感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和一丝隐隐的委屈。 原来跑个现场,门槛这么高。 第19章 赵工的火气 这天刚把一份新项目启动会的会议纪要归档完毕,桌上的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 我还没开口,一个带着明显火气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技术支援中心吗?我赵志远!你们谁负责资料协调的?立刻!马上!到一研组来一趟!” 这语气…出大事了?我赶紧应声:“赵工您好,我是技术支援中心的孙琳,资料协调这块暂时我…” “就你?管不管用?不管谁,赶紧过来!不要耽误了项目进度。” “我马上到!”我顾不上解释,挂了电话就往一研组跑。 我刚从行政部调过来负责文档标准化和部分资料协调,就撞上赵工发飙?千万别是我捅的篓子。 推开一研组的玻璃门,几个研发工程师围着电脑低声讨论,没人说话。 赵志远站在一张堆满图纸和模型的桌子旁,他旁边站着我的领导,技术支援中心的陈主任。 陈主任看到我进来,冲我微微点了下头,但那眼神里的压力让我十分紧张。 “赵工,陈主任。”我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赵志远转身,把手上一份打印的文件拍在桌上。 “就你管资料?看看!看看你们支援中心干的好事!”他手指戳着文件页眉。 “我要的是‘KF-03’型传感器在‘山鹰’项目上的基础性能测试报告!背景资料!非密的!看清楚!你们给我送来的这是什么?!” 我凑近一看,文件抬头清清楚楚印着《KF-03型传感器民用环境适应性测试报告(草案)》。 民用?草案? “这…不对啊赵工,”我拿起文件快速翻看。 “我查了资料库登记,提交给您的文件编号确实是‘KF-03-SY-JC-2013-08’。” “登记内容就是‘山鹰项目基础性能测试报告(非密)’。怎么会…” “怎么会?你问我?”赵志远此刻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失望。 “我要的是实实在在能参考的历史数据!” “基础数据对不上,我们后续的改进方向就是瞎摸!” “你知不知道这项目节点卡得多死?” 旁边的工程师小李忍不住低声插了句:“赵工,那…现在怎么办?基础参数没参照,咱们这优化方案…” “怎么办?凉拌!”赵志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又钉回我脸上。 “支援支援!关键时候支不上!连份基础资料都能弄错,你们技术支援中心到底是来支援的还是来添乱的?” 这话我是又疼又委屈。我强忍着没低头。 “对不起,赵工!是我的工作没到位。我马上去资料库重新核实!立刻给您找出来!保证今天之内送到您手上!” “今天之内?现在就要!马上就要!”赵志远指着墙上的挂钟,“下午三点前,我要看到正确的报告摆在我桌上!” “行了老赵,消消火。”一直没说话的陈主任开口了。 “小孙是新接手,资料库交接可能也有疏漏。现在发火解决不了问题。小孙,”他转向我。 “你马上去资料库,把这件事给我彻底查清楚!错在哪里,为什么错,正确的报告在哪里!我要知道原因!三点前,必须解决!” “是!陈主任!我马上去!” 我不敢看赵工那张依旧阴沉的脸,转身跑着冲出了实验室。 一路冲到资料库。资料库管理员王姐看我着急忙慌的样子,放下手里的登记簿:“哟,小孙,怎么了?脸这么红?” “王姐!十万火急!快帮我查!一研组赵工要的‘KF-03-SY-JC-2013-08’号文件。” “‘山鹰项目基础性能测试报告(非密)’。我早上按登记提交过去的,可赵工说收到的是民用环境测试草案!根本不对!” “啊?有这事?”王姐也愣住了,立刻在电脑上操作起来。 “登记号没错啊,‘KF-03-SY-JC-2013-08’,内容登记是…‘山鹰项目基础性能测试报告(非密)’” “提交记录显示是你调取的…归档位置…等等!”她眉头皱起来。 “咦?归档位置编号…怎么是‘KF-03-MY-CS-2013-08’?民用草案的位置?” “归档位置编号?”我凑过去看屏幕。 登记信息和实体档案的位置编号不一致? 登记系统里文件内容和位置绑定的信息栏,清清楚楚写着“KF-03-SY-JC-2013-08”对应的位置是C-23-08号柜。 但王姐现在调出来的归档记录里,这个登记号对应的实体位置竟然指向了存放民用测试草案的M区15-08号柜! “问题出在这!”我指着屏幕。 “登记信息绑定的位置错了!所以我去C区23柜拿的,实际上是民用草案的副本?那真正的报告在哪?” “快查查这个登记号正确的绑定位置!”王姐也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系统录入…是上周录入的?录入人…张伟?”她抬头看我。 “他…上周刚调去后勤部了。这登记是他最后处理的一批。” 张伟?那个平时有点毛躁,做事总想偷点懒的前同事?他录入的时候手滑了?把位置登记错了? “那现在怎么办?赵工三点前就要!”我急得手足无措。 “别急别急,”王姐站起身,“我知道那份报告,当时扫描录入电子档时我经手的。” “原始文件应该在…对!应该在B区专用档案柜,项目初期非密资料的专门区域!跟我来!” 王姐带我快步走向B区,用钥匙打开一个贴着“山鹰项目(初期)”标签的灰色档案柜。 她熟练地翻找起来。“是不是这个?”她抽出一份文件。 我一把接过来,翻开第一页——《KF-03型传感器在“山鹰”项目中的基础性能测试报告(非密版)》。 抬头、内容、关键数据…全对了!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就是它!王姐!太谢谢您了!” “谢啥,”王姐摆摆手,“也是我们工作疏忽,没仔细核对位置绑定。赶紧给赵工送去吧。” “对了,这事儿我得跟陈主任报备一下,系统里的错误得赶紧修正,免得再出乱子。” “好!我这就送过去!”我抱着那份正确信息的报告,再次冲向一研组。 这次脚步更快,心里却更沉。 一份小小的位置登记错误,差点酿成大麻烦。 在赵工、陈主任他们眼中,技术支援中心的工作,大概就是无数这种“小事”堆积起来的吧?可这些“小事”,真的“小”吗? 一次登记错误,就能让一个研发大牛急得跳脚,让整个项目的关键节点蒙上阴影。 我在此推开一研组的门,赵工还在图纸前眉头紧锁。 我把报告轻轻放在他桌上。“赵工,对不起,让您久等了。这是正确的‘山鹰项目基础性能测试报告’” “资料库位置登记出错,是我的核查工作没做细,已经找到了,请您过目。” 赵志远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直接拿起报告翻看起来。 他翻得很快,脸色随着翻页渐渐缓和下来。 看完最后一页,他合上报告,那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一点。 “嗯,这份对了。”他声音平静了许多,“下次注意点,基础数据是根,根子错了,后面全白搭。” “干咱们这行,细致是基本功,马虎不得。” “是,赵工,我一定记住。”我赶紧点头。 “行吧,”他挥挥手,“忙你的去吧。” 我走到门口时,听到身后传来赵工的声音,是对旁边的小李说的。 “基础数据有了,赶紧重新核对方案参数,下午下班前我要看到新的比对结果!” “好嘞赵工!马上弄!”小李的声音透着股干练劲儿。 危机暂时解除了,但赵工最后那句话,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我心上。 “细致是基本功,马虎不得。” 是啊,在这个制造大国重器的地方,每一个螺丝钉的精度都关乎成败。 每一份看似不起眼的文件,都可能承载着关键的信息。 技术支援中心,这名字听起来像是打打下手,跑跑腿? 不,在这里,哪怕只是登记一个档案位置,录入一行数据,背后都连着一线研发的神经,都牵扯着项目的进度和质量。 一丝一毫的疏忽,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敲击键盘,整理文件,联络协调… 它们能做的,似乎离那些精密的图纸、轰鸣的试验台很远。 但今天让我明白,这些“小事”,同样是支撑起这座庞然大物不可或缺的骨架。马虎不得?岂止是不能马虎! 更重要的是,怎么才能避免下一次“赵工的火气”? 第20章 资料库的发现 早上那份归档错的报告,张伟调走了,他登记错了位置,差点让赵工的项目组抓瞎。 这教训太狠了。陈主任让我“彻底查清楚”,错在哪?为什么错?赵工的火气是消了,可我这坎儿还没过。 我走到资料库管理员王姐面前。她正对着电脑屏幕核对目录。 “王姐,”我叫了一声,“忙吗?” 王姐抬起头,“小孙啊,刚缓过劲儿来?赵工那边没事了吧?” “嗯,报告送过去了,没耽误他们下午的活。”我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 “王姐,我想再仔细查查早上那个事。那份‘KF-03-SY-JC-2013-08’号文件,归档位置登记错的根源到底在哪?” “张伟他…平时登记流程没问题吧?” 王姐叹了口气,“流程是死的,关键看执行的人用不用心。” “张伟那小子,总想着快点弄完拉倒。你看,”她指着屏幕上的历史操作记录。 “上周三下午,他录入了这批新归档文件的登记信息。” “内容他倒是登记对了,但位置绑定这里…” 她移动鼠标,光标停在一个数字编号上。“C-23-08。这是他手动输入的。” “但实际存放的位置,应该是B区专用柜,编号应该是B-7-05。” “他八成是看着手里一堆文件,记混了柜子编号。系统有模板,但他没用下拉选项,自己敲的,这不就容易出错嘛。” 我心里不禁疑问起来:“手动输入的?系统不是有自动关联的位置选项吗?为什么不用?” “嫌麻烦呗,觉得点几下比输一串数字慢。” “咱们资料库内部区域划分细,新来的或者不上心的,就容易搞混。” “C区放的多是通用技术资料备份,B区才是按项目初期阶段分的非密专项资料。”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刺眼的“C-23-08”,这就是导致赵工大发雷霆的源头?一次图省事的手动输入错误? “王姐,光查清这个还不行。陈主任说要‘彻底’。” “我想把这次涉及的、还有最近张伟经手归档的所有文件登记信息,都重新核对一遍。” “我怕还有类似的隐患,万一再出一次赵工那样的事…” 王姐看着我认真的样子,点点头:“行,是该彻底清一清。这小子走之前留的‘尾巴’,咱们得替他收拾干净了。” “谢谢王姐!”我心里踏实了点,“就从张伟最后一周处理的归档记录开始,一份份对!实物位置和登记信息,必须百分百对上。” 王姐调出记录清单:“上周他处理的,一共二十七份。咱们分头行动?你按清单找实物,我盯着系统记录。” “好!”我立刻起身,拿过打印出来的清单。 资料库很大,一排排高大的档案柜有如沉默的巨人。 我按照清单编号,一份份去找那些文件。 大部分都没问题,位置对得上。但找到第六份时,卡壳了。 清单上写着:“WQ-01-DJ-2013-03,型号初期电磁兼容性测试分析(非密),归档位置:D-18-12。” 我在D区18排12号柜找了好几遍,没有!柜子里放的是其他项目的环境试验报告。 “王姐!”我赶紧跑回去,“这份WQ-01-DJ-2013-03,D-18-12柜里没有!” 王姐立刻在系统里查:“登记位置确实是D-18-12…奇怪,实物呢?”她起身,“走,去D区看看。” 我们又仔细翻了一遍D-18-12柜,确实没有。 “会不会是张伟根本没放进去?或者放错地方了?”我有点急了,“这报告重要吗?” “WQ-01是新无人机适配项目,当然重要!他登记了位置却没放对…这都什么事儿啊!再找找附近柜子!” 我们俩在D区附近几个柜子一通翻。十几分钟后,王姐在D-17-10柜最里面抽出一份文件。 “找到了!在这儿呢! WQ-01-DJ-2013-03,没错!位置应该是D-17-10!他登记成D-18-12了!差一排!” 又是手动输入的错误!位置又错了! 这要是哪个项目组急着要这份报告,按登记位置来找,岂不是又扑个空? “张伟啊张伟…”王姐气得直摇头,“这工作态度真是…害人不浅!赶紧改系统记录!” 我们立刻在系统里把这份文件的位置信息更正为“D-17-10”。 “还有二十份,咱们抓紧!”王姐催促道。 核对到第十八份文件时,清单显示:“TL-02-KF-2013-11,陀螺仪组件老化寿命预估报告(非密),归档位置:A-9-04。” 我走到A区9排4号柜前,打开柜门。我一份份看标签。很快,找到了目标文件。 “找到了,王姐,是这份。”我把文件抽出来,习惯性地翻开封面确认一下内容。 没错。我正要合上放回去,目光扫过里面的分类标签栏。 报告首页右上角通常有个小标签,标明报告的主要技术类别,方便快速查找关联资料。 这本报告的标签栏里,打印着:“传感器寿命评估”。 我愣了一下。 陀螺仪组件…是传感器?不对啊! 我虽然刚接触技术支援不久,但基本概念还是有的。 陀螺仪是惯性导航的核心部件,属于精密机械和电子结合体,和传感器虽然有关联,但专业分类上绝对不一样。 传感器是获取外界信息的,陀螺仪是测量自身角度变化的。 这报告它的核心类别应该是“惯性器件”或者“核心部件寿命评估”这类才对,怎么会被归到“传感器”类别? 归档位置没错,报告本身也没错,但这个内部分类标签…错了?这会影响什么? “王姐,这份TL-02的报告,实物位置是对的,内容也是陀螺仪老化寿命预估,没错。” “但是你看它首页这个技术分类标签,”我指着那个小方框,“它被打上了‘传感器寿命评估’的类别。” 王姐接过去一看,“‘传感器’?谁给它贴的标签?” “这报告核心是陀螺仪组件,属于‘核心机电部件’或者‘惯性导航分系统’下面的‘寿命评估’子类。” “归到‘传感器’去,驴唇不对马嘴啊!这要是有人想查同类陀螺仪的资料。” “按类别索引去‘传感器’那栏找,一辈子也找不到这份报告!” “这可比放错位置还隐蔽!放错位置好歹实物找不着,会立刻发现。” “这种类别归错了,东西就在那儿放着,但别人按正确思路去找,根本找不到!这问题大了!” 我心中不禁起疑:“这标签…不是归档登记时自动生成的?” “不是!这个标签是文件最终定稿提交归档时,由文件编制部门的技术秘书或者负责人填写的!” “归档时我们资料管理员只核对位置和报告标题是否一致,一般不细看这个内部技术分类标签,除非特别明显的错误。” “这个错误太专业了,不仔细看内容或者不懂具体技术领域,根本发现不了!” 归档位置错了,立刻就能看到后果,像早上那样。 但这种深埋的技术分类标签错误呢? 它像一个无声的陷阱,可能在未来某个关键节点,让需要它的人无功而返,耽误的时间可能无法估量。 她起头看我,眼神带着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好眼力!小孙!” “要不是你心细,发现报告里内容跟标签对不上,这错还不知道要埋多久!” “这东西归档时咱们只扫了眼标题和位置,谁会想到它里面核心分类标签能错得这么离谱!赶紧改过来!” 她立刻在系统里操作,把这份报告的所属技术类别从“传感器寿命评估”改成了“核心机电部件寿命评估”。 “这错误太隐蔽了,”王姐一边改一边念叨,“比张伟那小子乱放文件还麻烦!” 我盯着那份已经被修正了系统类别、但首页标签纸还带着错误印记的报告。 早上是位置登记错误,差点耽误赵工的节点。 现在又是技术类别标签错误,一个更隐蔽、可能造成更大延误的隐患。 一丝一毫的疏忽。赵工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第21章 小改进 厚厚一摞项目资料,密密麻麻。 要找份三个月前某型号初样机的试验记录,硬是翻了快二十分钟。 标签贴得倒是整齐,项目编号、日期,该有的都有。 可项目阶段呢?方案论证、初样、试样、定型……混在一块儿,跟打地鼠似的,按下去这个,冒出那个。 “啧。”我把找到的文件抽出来,又看了眼剩下那小山。 效率太低了。要是赶着要,估计能折腾得整个中心鸡飞狗跳。 颜色?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 要是用不同颜色的标签区分项目阶段呢? 红的代表方案论证,蓝的代表初样,绿的代表试样,黄的代表定型……一眼扫过去,啥阶段,一目了然。 行不行?这算不算越界?技术上的事儿我不懂,可这归档流程,是支援中心的活儿啊。 试试吧。大不了挨顿训。 我拿起刚找到的那份文件和整理好的几份不同阶段的文件样本,走到主任办公室门口。 “主任?” 陈主任抬眼,“嗯?孙琳,有事?” “有点想法,想跟您汇报下。”我走进去,把文件摊开在他面前。 “主任,是关于档案检索效率的事。”我把那几份文件并排摆开,指着标签。 “您看,现在标签上的信息,项目编号、日期、文件类型,都很全。” “就是项目阶段这块,得凑近了看小字,或者翻里面的内容确认。资料一多,找起来就费时间。” 陈主任没吭声,示意我继续讲我的想法。 “我在想,”我拿起桌上的彩色便签纸。 “要是用不同颜色的标签区分项目阶段呢?” “比如方案论证用红色标签,初样阶段用蓝色,试样阶段用绿色,定型阶段用黄色。” “这样不管资料堆多高,远远扫一眼颜色,就知道大致在哪个阶段区域,找起来会不会更快?” 我把不同颜色的便签纸贴在那几份文件样本上,推到陈主任面前。“就像这样,一眼就能分出来。” 陈主任没看文件样本,思索片刻,目光落在我脸上。 他伸手拿起那几份贴了便签纸的文件,来回扫了几眼。然后,他点了点头。 “嗯。”他拿起桌上那盒彩色便签纸,掂量了一下,又看向我:“试。” 我愣了下:“啊?” “我说,试试。有用的点子,就该提!别怕说,效率就是战斗力。” “这点小改动,省下的时间,能干不少事。就按你说的颜色来,定个标准,跟档案室老王说一声,让他配合你。” “先试运行一周,看看效果。” “是!主任!”我应声道。 陈主任拍了板,“去弄吧。弄份说明,简单点,发给涉及档案归档查阅的部门,特别是那几个项目组。别整复杂了。” “明白!”我准备出去。 “对了,”陈主任又叫住我,指了指我手里的文件。 “下周一部门流程优化小会,你把这个改进点,准备一下,上去讲讲。让大家也知道知道。” “……讲?”我脚步顿住。让我在部门会上讲? “怎么,提建议行,讲讲就不行了?自己提的点子,自己最清楚。” “哦…好。”我转身出门。刚走到走廊,遇到了赵工 “哟,小孙,嘛呢这么风风火火的?”一看就是刚从图纸堆里钻出来。 “赵工,没,刚跟主任汇报点事。” “啥事啊?”赵工好奇地看了眼我手里的彩色便签纸,“搞艺术创作?” “不是,”我简单说了下用颜色区分项目阶段标签的想法,“…主任说试试。” “颜色?”赵工他那脑子想的显然跟我不在一个频道。 “嗯…视觉区分…倒是省了读取文字的认知时间。” “原理上…倒也算个小优化。不过,”他话锋一转。 “你们支援中心就折腾这些?我那个仿真模型的权限申请流程,卡在你们那儿两天了!” “那才是真的火烧眉毛!仿真机等着跑呢!” 赵工眼里只有项目和节点,对“流程优化”这种行政支撑类的事务,总觉得是“没用的花架子”。 “赵工,您那个申请我知道,李姐昨天请假了,她权限那块归她管。她今天一早就来了,我这就回去帮您盯着催!” “真的?今天能批?”赵工眼睛一亮。 “我盯着!保证尽快!”我拍胸脯保证。 “行!小孙你靠谱!”赵工脸上立刻多云转晴。 “那赶紧去!颜色…颜色就颜色吧,你们觉得有用就行。”他嘟囔着,又想起什么似的。 “对了,下次系统升级,能不能把流程节点自动邮件提醒加上?” “省得我们老跑你们那儿催,你们也省心不是?”说完,头也不回的去忙了。 看着赵工的背影,技术大牛的思维,永远是直接指向核心痛点。 不过他说得对,邮件提醒…这好像也是个能提的点子? 先记下,回头再琢磨。眼下,得先把颜色标签的事和赵工的申请搞定。 回到工位,我把彩色标签盒放桌上,找到档案室老王的电话。 “王师傅,我支援中心孙琳。跟您说个事儿,主任刚批准的,咱们归档标签,打算加个颜色区分项目阶段……” 跟老王沟通完,又去跟李姐确认赵工的权限申请进度,催着她处理。 一通忙活下来,看着李姐终于把流程点完提交,我才松了口气。赵工那边应该很快能收到通知了。 拿起那盒彩色便签纸。红的、蓝的、绿的、黄的,鲜艳又分明。 脑子里闪过陈主任点头说“试试”的样子,还有那句“有用的点子,就该提”。 心里那点儿成就感又冒了出来。有用。这个词听着真舒服。 不过,下周一要在部门会上讲五分钟…讲什么?怎么讲? 当着一屋子人讲?主任这是给我个甜枣,又塞了个任务啊。 颜色能让人一眼看清阶段,减少混乱。 流程优化,是不是也能像这颜色标签一样,让事情更清晰、更安全? 一点小小的改进,也许就能避免一次混乱导致的失误。 我打开文档,开始敲《项目归档标签颜色区分标准(试行)说明》。 要求很简单:分色规则、适用范围、执行日期。敲完,检查一遍,发给档案室老王,抄送了陈主任和部门其他相关同事。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然后,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打上:《关于流程节点自动邮件提醒功能的建议(草稿)》。 下周一要讲,颜色标签是第一点,那邮件提醒…算不算第二点?脑子里有点乱,更多的是紧张。 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话…光是想想,怯场感就油然而生。 第22章 赢得初步信任 得,又是赵工。 技术部的要求出了名的刁钻。 他项目组那个小刘,电话里急得:“琳姐!江湖救急!” “赵工要的那份‘93年内部汇编’,资料室说没有电子档,纸质的也找不到了!” “明天上午项目评审会就要用,没这参考赵工能把屋顶掀了!他原话是‘搞不定,你们技术支援以后别来添乱’!” 十几年前的玩意儿,非公开,难找是意料之中。但赵工点名要,那就是项目关键节点卡脖子了。 技术支援中心,我这个“半路出家”的,最怕就是这种“试试”。 试成了是本分,试砸了就是能力不足,坐实了别人“你们就是打杂的”的偏见。 我打开内部协作平台,权限有限,能查的范围就那么几个模块。 在搜索框里敲下,“1993”、“内部汇编”、“技术参考”几个关键词,交叉筛选。 结果寥寥无几,要么是公开的会议摘要,要么是毫不相干的文件。 大海捞针?也得知道针长什么样。 我调出有协作关系的老牌兄弟单位名单,特别是当年有深度合作的。 江城飞航所?对,他们搞基础材料的,九十年代跟我们合作紧密。 找到飞航所的联系电话,拨过去,忙音。 再拨,还是忙音。快下班了,人家还会接吗? “嘟……嘟……”漫长的等待音,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时,“咔哒”,通了! “喂?江城飞航所资料科。” “您好!我是江城北峰航空技术支援中心的孙琳,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 “是这样,我们这边一个重点项目急需一份参考资料,是贵所93年左右和我们合作的一份内部技术汇编。” “编号可能涉及‘ND-9307’系列,非公开的。我们资料室这边没有存档,不知道贵所那边……还有没有可能找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这能行吗? “93年……内部汇编……”他似乎在回忆。 “哦!你说那个啊!有点印象!那会儿还没完全电子化呢!等等啊,我给你查查我们老系统的备份库……别挂啊。” 听筒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 “哎!还真有!”他的声音带着点找到宝藏的小得意。 “编号就是ND-9307B!对!扫描件在我们内部备份库里存着呢!不过……” “不过什么?”我生怕再出岔子。 “这属于历史协作资料,权限锁着呢,按常规流程走跨所协作申请,没个三五天批不下来。” “你们……真的很急?” “非常急!明天上午评审会要用!”我抓住机会。 “领导在会上等着用它论证关键参数!赵工……就是我们项目负责人,急得不行了。” “您看,能不能想想办法?特批一下?或者授权给我们这边临时调阅?” “流程我这边立刻同步走加急申请,协作函我马上起草提交!”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似乎在考虑风险。 “嗯……行吧,看你们确实火烧眉毛了。”他终于松口。 “这样,我这边先给你开放一个临时调阅权限,就两小时有效。” “你记一下:临时链接是咱们协作的内网地址,一次性动态密码是‘K9T4R7’。” “你现在就登,抓紧时间下载保存。” “正式的协作函你下载完立刻起草发过来,走我们这边科长签批流程补档,我盯着点。” “别超时啊,系统会自动回收权限的!” 成了!一股巨大的喜悦冲上头顶,“明白!太感谢您了!真的太感谢了!我马上操作!协作函起草好立刻发您!” 挂了电话,飞快打开内部专用浏览器,飞快输入那个临时链接,填入动态密码。 页面跳转,里面躺着一个扫描件压缩包,文件名“ND-9307B_内部技术汇编_1993”。 点击下载,进度条开始缓慢爬升。 趁着下载的功夫,我立刻打开协作函模板。 项目名称、文件用途、编号、申请理由…… 写完后快速检查两遍,确认无误,立刻提交给陈主任线上签批。 又给飞航所那位资料员发了条内网消息:“协作函已提交加急流程,编号XX-20231107-JJ,请您查收!万分感谢!” 做完这些,压缩包也下载完了。解压,里面是几十张高分辨率的扫描图片。 内容确实是那份汇编!我快速浏览了一下目录和几个关键章节,确认无误。 这时,陈主任的电子签批已经完成,流程已流转到飞航所。 不敢耽搁,我立刻把最关键的三章内容单独整理出来,排版、调整清晰度、插入页码和保密水印(密级:内部)。 确认无误后,发送到保密打印机。 我一张张仔细检查,确认没有缺页、模糊。然后拿出备好的文件袋,把打印好的文件小心装进去,封口。 又在袋子外面清晰地写上:“技术部赵工- ND-9307B关键章节”。 做完这些,抬头看表,快晚上八点了。 窗外城市的灯火通明,肚子饿得咕咕叫,但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回到宿舍泡了碗面随便扒拉几口,没多会儿就沉沉睡去。梦里全是文件袋和赵工那张严肃的脸。 第二天一大早,带着那份文件袋,直奔赵工项目组所在的实验楼。 赵工的项目组单独占了一个小实验室。 里面传来激烈的讨论声。我走到门口,赵工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个复杂的结构图指指点点。 项目组的几个年轻人围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我轻轻敲了敲门框。没人回头。我提高点声音:“赵工?” 赵工转过头,看到是我,眉头皱得更紧了。 “什么事?” “您要的93年内部汇编,编号ND-9307B的关键部分,整理好了。”我把那个文件袋轻轻放在他桌角。 他看了一眼那文件袋,眼神又扫回屏幕。旁边的小刘偷偷对我投来一个同情的眼神。 “原件扫描件也同步上传到项目组‘评审资料’共享区加密文件夹了,权限只开放给您和项目核心组。”我补充道。 他没说话,终于伸出手,拿起了那个文件袋。 抽出里面装订整齐的文件。 他翻到目录页,快速扫了一眼,然后又翻到那几个关键章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看得很仔细。 项目组其他人也屏息看着。 终于,他合上文件,目光又回到了电脑屏幕上。 就在我心底那点小小的期待快要熄灭,准备默默离开时。 他鼠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似乎调出了什么图表对比着看,紧接着,又开口了。 “这次效率还行。” 悬了一整夜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成了! 他操作着鼠标,似乎在调整图纸参数,语气平淡地补充了一句,像随口吩咐,却又带着点……交付任务的意味? “小林,”他叫的不再是“技术支援的”或者干脆无视。 “下次关于技术材料的国外进展,公开论文什么的,你也帮我留意下。有用的,直接标记出来发我邮箱。” “好的赵工,我记下了。”我立刻应道。 心里那点小小的成就感,犹如泡腾片丢进了水里,咕噜噜地冒着兴奋的泡泡。 这声“小林”,听着格外顺耳。这路,总算是踩实了第一步。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结束对话,完全沉浸回他的图纸里。 我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实验室。 “国外进展”?公开论文? 留意前沿动态是技术支援的分内事,公开论文自然没问题。 但要是涉及敏感领域,或者有人想通过这些“公开”渠道试探什么呢…… 这分寸,以后得时刻拿捏准了才行。这份刚赢得的工作,可容不得半点差错。 第23章 外协对接初体验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弹出来的邮件通知,天虹机电,负责给我们某个型号的配套组件做环境测试。 陈主任把这次参数对接的活交给我了,这是我第一次独立负责外协技术协调。 “小孙,”陈主任的声音把我从屏幕前拉回来。 “天虹那边把初步测试参数反馈过来了?盯着点,别怕问,标准卡死,一点不能含糊。” “嗯,主任,刚收到。”我深吸一口气,点开邮件附件。 密密麻麻的参数表,看得我有点眼花。 我拿起桌上那份《PL型外协测试规范》,一条条核对。 温度范围、振动频率、持续时间……前面几条都对上了。 核对到“电压波动承受范围”那一栏,我的目光停住了。 规范上明明白白写着:±5%。天虹反馈的数据范围上限,写着+5.5%。0.5%的偏差。 就0.5?我心里嘀咕。可能他们觉得没什么?或者手误? 我脑子里闪过陈主任平时反复强调的话:“外协环节,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技术参数就是铁律,没有‘差不多’。” 我拿起桌上的电话,照着邮件里留的联系人号码拨了过去。 听筒里传来几声忙音,“喂,你好,天虹机电技术部,哪位?” “你好,李工吗?我是江城北峰航空技术支援中心的孙琳。关于你们刚反馈过来的PL型测试参数,有个地方想跟您确认下。” “哦,北峰的小孙啊,说吧,啥问题?”那边的声音听着有点不以为然。 我翻着规范手册,找到了那条:“是电压波动承受范围的上限值。我们规范要求是正负5%,你们反馈的数据上限是+5.5%。”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纸页翻动的声音。 “啊,这个啊,我们确认过了,按我们厂里的设备能力和以往经验,+5.5%完全没问题的,不影响最终测试效果。放心好了。” “李工,”我感觉刚才那点紧张被一种说不清的劲儿压下去了。 “规范就是规范,是设计部门根据产品极限工况反复验证定下来的。” “偏差0.5%,严格来说,就是不符合我们的技术协议要求。” “这个……需要你们提供一份正式的书面说明,明确表示+5.5%的测试结果能完全等效满足±5%的要求。” “并且承担由此可能产生的所有技术风险和责任。” 好几秒,李工的声音才重新响起,语调明显变了,带着点惊讶。 “这么细?小孙,你们北峰要求可真够严的。0.5%啊,这点波动,我们设备都未必能精确控制住……” “李工,”我打断他,“我们理解设备可能存在精度范围,但技术协议里白纸黑字写的是±5%。” “哪怕只有0.1%的偏差,没有经过我们设计部门的书面认可和流程变更,就不能按这个执行。” “这是规矩。麻烦您尽快提供一份书面确认函,盖上你们技术部的章。” 我能想象出对方可能在皱眉,可能在跟旁边人交换眼神。 最后,李工的声音传过来,带着点无奈,“行吧行吧,知道了。你们规矩大。” “我这就去打报告申请盖章,给你们发正式的书面确认函。还有别的问题吗?” “暂时没有了,辛苦您李工。收到确认函我们这边会走后续流程。”。 挂了电话,陈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办公桌旁边。 “怎么样?”陈主任问。 “天虹那边参数上限超了0.5%,”我把情况简单说了下,“我跟他们要书面确认函了。” 陈主任的眼睛在我脸上扫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往自己办公室走。 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看我。 “干得不错,孙琳。”他的声音每个字都敲在我心上。 “记住,咱们这地方,规程就是生命。尤其是对外协单位,第一次接触,更要让他们明白这里的责任。以后,就这么干。” 我盯着屏幕上天虹机电的邮件标题,心里一直想着那0.5%的偏差。 “小孙,第一次啃硬骨头?”斜对面的赵姐探过头,平时挺照顾我的。“天虹那边的人,不是很好沟通吧?” 我苦笑一下:“还好,就是要了个书面确认函。李工觉得我们太较真了,0.5%而已。” “0.5%?”赵姐笑了,“小孙,别听他们的。” “咱们这儿,小数点后面差一位,弄不好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他们哪懂我们这玩意儿飞起来要面对什么环境?陈主任说的没错,规矩就是生命!” “你这头开得好,就得让他们知道,跟北峰做生意,别想打马虎眼。” “咱们这儿,没有‘差不多’三个字!”她冲我竖了个大拇指。 赵姐的话像给我打了针强心剂。是啊,我们做的不是普通产品,是关乎国防安全的东西。 一丝一毫的妥协都可能埋下隐患。这点坚持,是必须的。 下班时间到了。我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楼,拿出手机,看到我爸发来条微信消息:“闺女,下班没?吃饭没?工作还顺心不?”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过去:“刚下班,准备去食堂。” “爸,今天第一次独立处理外协的事,跟对方技术员掰扯了个参数偏差,0.5%,让他们重新确认了。” 消息几乎是秒回:“0.5%?啥参数啊?要紧不?” 我爸在老家厂里干了一辈子技术工人,对这些数字很敏感。 “电压波动承受范围上限,规范要求±5%,他们报了+5.5%。”我解释道。 “哦哟!”我爸的声音立刻高了八度。 “那不行!这玩意儿得卡死!闺女,你做得好!就得这样!” “你爸我在厂里,图纸上标0.01的公差,我们就得磨到0.01!军工活儿更得这样!一点马虎眼都不能打!没毛病!” 听着我爸那斩钉截铁的“没毛病”,我心里那点因为李工最后语气而产生的不安彻底消散了。 是啊,没毛病!这0.5%,在别的地方或许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在北峰,就是不行。 这是我的工作,我的责任。 回到宿舍,我把天虹机电的参数反馈邮件、规范要求和我电话沟通的要点都详细记录在工作日志里。 特别标注了“待对方提供加盖公章的书面确认函”。做完这一切,我才觉得心里踏实了点。 第一次独立对接外协,好像……也没那么难? 但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什么?是李工最后那声带着点刺的“规矩大”? 赵姐和老爸的肯定让我安心,但这0.5%的偏差,真的仅仅是“设备精度”问题那么简单吗? 我盯着显示器边框上那张写着“天虹机电——参数偏差0.5%,待书面确认”的便签纸。 它像一块小小的界碑,标记着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触摸到这条战线的边缘。 第24章 参数偏差的疑虑 我盯着屏幕上刚录入的天虹机电那份报告,电子表格里密密麻麻的数字,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 “赵姐,”我侧过头。 “嗯?”她也在忙,头也没抬的应了一声。 “您看看这个。”我把椅子滑过去,指着屏幕上被我标黄的一列数据。 “天虹这次送来的零件参数,您瞅瞅。” 赵姐目光转过来,“怎么?超差了?” “那倒没有。”我指着表格。 “都在公差范围内,合格。但是……您看这儿,第三项、第五项、还有第七项的实测值,”我点了点那几个标黄的地方。 “每次都卡着下限走,几乎贴着公差带边缘。” 赵姐盯着那几个数字看了一会儿:“贴边……是有点凑巧。不过既然在范围里,系统流程上就过了。” “我知道流程上没问题。”我心里莫名有点不踏实。 “赵姐,您说,他们这参数每次都卡着下限走,虽然单次合格,但长期这么干,会不会……稳定性有问题?” “我是说,万一哪天波动稍微大一点点,不就超标了吗?到时候可是装到我们产品上的。” 赵姐看向我,眼神里带点审视,又有点意外。 “行啊小孙,观察够细的。” “以前行政那边干久了,对这些数字敏感度这么高?”她语气里充满了惊讶。 我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敏感度高,就是觉得……有点太巧了。” “这都连续三批次了,次次都这样。我们不是要求供应商提供过程能力指数吗?Cpk值?” “对,Cpk是看过程稳定性的。”赵姐点点头。 “他们的报告里……Cpk值报的是1.33,理论上是够的。” “1.33是达标线,”我赶紧接话,这点我记得清楚。 “可他们实际参数这么贴下限,Cpk值算出来真能有1.33?” “还是说……他们只挑合格品送检?或者检测的时候做了手脚?”我把心里那点疑虑说了出来。 赵姐没立刻反驳我,沉默了几秒。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赵姐语气认真了些。 “理论上Cpk值1.33是门槛,但实际生产如果总在边缘,风险肯定比稳稳当当在公差带中间的要大。” “特别是对咱们这儿的东西来说,可靠性是第一位的。”她指指厂区深处那些我们接触不到核心。 “那……”我心里那点不踏实的感觉更明显了。 “记下来。”赵姐果断地说,“把你发现的这个情况,连同具体哪几项参数、连续几批次卡下限的数据,整理个简要说明。” “我待会儿一起反馈给赵工那个项目组,让他们评估评估去。” “天虹是他们选定的供应商,让他们技术口的人参与协调。” “好嘞!”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至少赵姐没觉得我小题大做。这感觉挺好。 我刚敲下“关于天虹机电外协零件参数稳定性问题的初步观察”这几个字,桌上的电话响了。 “技术支援中心,孙琳。”我接起来。 “小孙,我,采购部老张。”电话那头是采购部负责对接供应商的张主管。 “天虹机电的林大海刚打电话来,说他想请咱们这边负责对接的同事吃个便饭,联络联络感情,顺便交流交流后续合作。” “你看你或者你们赵艳玲,谁方便?就今晚。” 又是天虹?还林大海? 林大海这人,前几次接触就觉得他太“热情”,话里话外总想打听点项目进度啥的,都被我和赵姐挡回去了。 现在刚发现他们参数的问题,他就跳出来请吃饭? “张主管,这事儿我得问问赵姐。另外,公司有规定,跟外协厂接触得报备吧?这饭……” “嗨,规矩是死的嘛!”老张在那头笑呵呵。 “人家林总也是一片心意,搞好关系也是为了工作顺畅。” “报备的事儿我帮你们想着,流程后面补上就行。” “主要是人家挺诚心的,就在咱们厂区旁边那个私房菜,新开的,听说味道不错。” “规矩就是规矩,张主管。”我语气坚持。 “该走的流程不能省。这样,我跟赵姐商量下,看谁去合适,然后按公司规定走报备流程。行吗?” 老张在电话那头似乎有点不高兴:“行吧行吧,你们按规矩来。不过人家等着回话呢,尽快啊小孙。” “知道了。”我挂了电话,心里有点烦。这老张,总想打擦边球。 “怎么了?谁的电话?看你脸色不太好。”赵姐不知什么时候站我旁边了。 “采购老张。说天虹的林总想请咱吃饭,就今晚。” 赵姐眉毛一挑:“哦?请咱?消息挺灵通啊。我们刚发现他们参数卡下限,饭局就安排上了?” “您也觉得不对劲?”我心里不禁一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赵姐哼了一声,“老张是不是又说流程可以后补?” “嗯。”我点头。 “甭理他。咱们按制度办事。吃饭?不去!就说忙,没空。” “回头我跟他们采购部李经理通个气,老张这样下去迟早出事。你把刚才发现的问题赶紧整理好,这才是正事。” “明白!”我立刻应下。赵姐这态度,给我吃了定心丸。 我埋头整理数据和说明,把天虹机电那几项关键参数近三次的实测值、公差带、以及它们贴近下限的具体情况列得清清楚楚。 写完,又检查了一遍,确保没遗漏。正准备发给赵姐过目,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喂,您好?” “喂,是孙琳吗?”电话那头是个听起来挺温和的男声。 “我是,您哪位?” “哦,你好你好!我是林大海,天虹机电的。咱们之前见过几次,在厂里。” “林总,你好。”我说出来的时候稍稍带了点儿戒心。 “孙工,打扰你了。”林大海的声音带着笑。 “是这样,我听说您工作特别认真负责,一直想找个机会跟您多交流交流。” “这不,正好今晚订了个小包间,想请您赏光吃个便饭。没别的意思,就是认识一下,以后工作对接也方便嘛。” 工作对接需要去私房菜馆?刚才在电话里跟老张说的报备流程,他是一点没听进去,还是觉得可以直接绕过? “谢谢林总好意。”我直接拒绝。 “公司有规定,我们跟供应商的接触有明确流程,私下饭局不太方便。而且今晚确实有工作安排,走不开。” “哎呀,规定是规定,人总得吃饭嘛。”林大海还在坚持,声音更热情了。 “就是一顿便饭,聊聊天,交流交流感情。” “孙工你刚调到技术支援这边不久,多了解了解我们供应商的情况,对工作也有帮助不是?我可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 “不好意思,林总。规定就是规定,而且我确实有事。” “如果贵公司对合作流程或者技术规范有什么疑问,可以按正常渠道发函或者通过采购部沟通。就这样,再见。” 我没等他再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这林大海,真是锲而不舍。他越是这样,我对天虹机电的疑虑就越深。 那卡在下限的数据,会不会真有什么猫腻?他们这么急着想私下接触我,又是为了什么? 第25章 第一次协调会 会议室里,项目组长赵志远,赵工。目光在我脸上扫过。 “孙琳?这项目参数精度要求零点几微米,协调会不是安排下午茶点心。你懂技术参数吗?懂数据接口协议吗?” 我紧握着会议记录本,“赵工,我的任务是确保双方沟通顺畅,流程合规,信息准确传递。具体技术细节我会…” “会什么?”他打断我,拿起桌上那份外协厂提交的初步数据表。 手指指着上面一串字母数字组合,“就这个!他们提供的原始数据格式是C3P还是STEP?转换参数表在哪?协调之前不看吗?” C3P…STEP…这些词在培训资料上见过,但具体区别和应用场景?脑子里一片空白。 会议室里其他几个项目成员目光聚焦过来,带着审视和一丝…看热闹的意味? “赵工,”我深吸一口气。 “外协厂提交的资料我刚拿到,还没来得及深入比对格式转换细则。” “这次协调会的核心议程,是确认双方对数据交接节点、安全传输路径和初步时间表的共识。” “格式转换的具体参数表,我会后立刻跟进,确保在下次沟通前确认清楚。” “没弄明白基本参数就协调?”赵工合上文件夹。 “浪费时间!你们支援中心是不是觉得我们项目组太闲?找个什么都不懂的来搪塞?” “跟你们陈主任说,找个懂行的来!”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换人?刚调到技术支援中心不久就搞砸?这肯定不行。 “赵工,”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流程和沟通是我的职责范围。您说的参数和格式,我现在确实没完全掌握。” “这是我的不足,我承认。但请您给我一点时间,会后我马上学习,马上弄清楚。” “现在,会议议程上的项目,关系到项目整体进度和安全合规,能否先按计划推进?” “我保证,您提出的技术细节问题,不会成为流程的阻碍。” “我会把每一个要求、每一个疑问都记录下来,一字不差地传达给外协方,并确保他们提供清晰的反馈。” 赵工盯着我,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我赶紧翻开记录本,拿起笔,“那么,赵工,关于您刚才提到的数据格式问题,C3P和STEP的具体区别是什么?” “转换时最关键要确保哪些参数不被丢失或篡改?您需要外协方在参数表里明确标注哪些信息?” “麻烦您详细说一下,我一条条记下来。” 旁边一个年轻点的工程师小李,小声插了句:“赵工,格式转换模板库里其实有标准要求…” 赵工抬手制止了他,目光还是聚焦在我身上。 “行,你记好。C3P主要用于我们内部设计软件链,STEP是更通用的交换格式,但精度处理有差异。” “转换核心是坐标精度和特征树结构必须无损。” “外协厂提供的初步数据,我看像是直接从他们加工系统导出的原生格式,没按我们的STEP模板转换。” “参数表里必须明确标注转换工具版本、公差补偿设置、坐标系基准点…特别是非线性误差的补偿参数,一个都不能少!” 他语速飞快,夹杂着一堆专业术语:基准面、特征识别算法、公差带映射… 我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大脑飞速转动,努力把每一个陌生的词汇和概念与他强调的重点对应起来,只恨自己没多长两只耳朵。 “…听明白了没有?”他一口气说完,盯着我。 我飞快地在最后一行记下“非线性误差补偿”,抬起头。 “明白了,赵工。核心要求:转换工具版本、公差补偿设置、坐标系基准点、非线性误差补偿参数。” “必须完整标注在参数表里。我会重点向外协方确认这几个点,确保他们理解并按要求提供。” 我把记下的关键词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赵工应了一声,算是默认。 “那今天的会,你记着点有用的。要看他们反馈!下次再协调,要是还一问三不知…”他没说完,但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清楚。 我点点头,“我明白,赵工。谢谢您指教。” 会议继续进行。讨论项目节点划分、数据传输加密方式、物理介质交接流程(双人签收、登记备案)…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跟上节奏,捕捉每一个关键信息点。 赵工时不时抛出的技术细节问题,我不懂的,就立刻在边上记下“待查”,绝不再贸然接话。 他偶尔看一眼我的记录本,眼神里的审视感似乎淡了那么点儿。 散会时,人走得差不多了。赵工整理着资料,突然问我。 “刚才我说的那几个参数,转换工具版本什么的,知道去哪查标准要求吗?” 我愣了一下,“技术支援中心共享文档库的‘外协数据规范’文件夹,有标准模板和说明文档,对吗?” 他嗯了一声,把最后一份文件塞进包里。“那地方,没事多翻翻。”说完,拎起包大步走了。 会议室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看着记录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有大片标着“待查”的空白,长长叹了口气。 我拿起笔,在“待查”列表的第一行,用力写下“C3P vs STEP差异详解”。 又在旁边加了个括号:(查共享库文档、请教陈主任)。 第一次协调会,感觉像打了一场硬仗。 回到工位,我立刻打开内部系统。搜索框输入“外协数据规范”,弹出十几个PDF。 我点开最顶上的《STEP AP214转换标准》,都是“实体实例”“边界表示法”…… 鼠标滚轮往下滑,突然跳出加粗标题:非线性误差补偿参数设置。 “就是这个!”我抓起笔抄录条款。 身后传来脚步声,陈主任走到了我身边。 “会开完了?赵工那边…没为难你吧?” 我苦笑一下,把记录本翻到记满“待查”的那页推过去。 “没直接轰我,算不算没为难?” 陈主任像是想笑又忍住了。 “正常,赵工那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尤其对数据。” “他那项目精度要求变态,外协厂的数据要是格式不对,导入就乱套,能把他逼疯。你列这些…” 他手指点了点“特征识别算法”、“公差带映射”,“都是硬骨头,啃下来,下次他就没话说了。” “主任,这些参数…真那么要命?”我看着纸上那些天书般的词。 “要命?这么说吧,一个坐标基准点设错了,或者非线性补偿参数没设好。” “加工出来的东西,轻则尺寸超差报废,重则装上去影响整体性能,变成废铁。你说要命不要命?” “我们这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数据,就是命根子。” 他语气严肃了些,“支援中心的工作,就是确保这命根子从源头到我们手里。” “每一步都准确、安全、可控。流程合规不是走过场,是防火墙。” “你负责协调,被老赵敲打敲打,是好事。把这些东西吃透了,以后就是你的底气。” “明白了,主任。”我看着笔记本上那些“硬骨头”。 感觉它们不再是单纯的压力,更像是一个个待解的谜题,解开了,就能推开一扇门。 “行,你忙吧。有不懂的随时问,别怕丢人。”陈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重新看向屏幕,深吸一口气。 鼠标点开另一个文档《C3P内部数据格式详解》。 一行行看下去,结合赵工会上强调的“特征树结构”,脑子里模糊的概念似乎清晰了一点点。 我开始把赵工提的要求、文档里的标准、我理解的关键点,一条条梳理出来。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我把整理好的要求文档打印出来,又拿起桌上那份外协厂提交的文件夹,赵工“留”在会议室的那份。 翻开,里面果然是一叠打印的原始数据报告,格式杂乱,很多字段名称都看不懂。 我对照着我刚整理的要求清单,在报告空白处一条条标注疑问点。 一条条标注下来,那文件夹的空白处被我写满了红色问号。 看着这份被红色“淹没”的报告,我反而踏实了些。 不懂没关系,把问题找准,就是第一步。 第26章 会后复盘 “我的妈呀,这会开的,跟菜市场吵架似的。”我抱着记录本,坐在陈主任对面的椅子上。 陈主任他正低头看一份文件,头也不抬,手指敲了敲桌面:“会议记录呢?” 我赶紧把本子递过去:“都在这儿了。赵工他们项目组跟生产部老张那边吵了起来。” 陈主任抬眼皮,“吵得凶?” “凶!为了三号工艺段的那个验证节点,两边都觉得自己有理,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赵工说数据流程没问题,老张死活咬定设备承受不了那个强度,说试验台架会散架。” 陈主任接过本子,翻得飞快。 他看东西特别快,也特别细,总能揪出最重要的那根线头。 “嗯。这个,‘工艺稳定性验证数据不足’,怎么回事?赵工在会上提的?” “是,”我赶紧说,“吵得最厉害的时候,赵工突然插了一句,说现在的关键不是设备扛不扛得住。” “是给设备‘喂’的数据本身就有问题,基础验证数据量不够,波动性太大,谈工艺稳定性就是扯淡。” “这话一出,老张更炸了,说他们生产部按图施工,数据都是研发那边给的,怎么又成他们的锅了?” 陈主任手指重重地点在那行记录上,“吵得凶?正常!” “记住,孙琳,在这种项目协调会上,两边吵起来的焦点,往往就是项目推进最大的风险点!藏着掖着、和和气气,那才真完蛋!” “你看,”他把本子推到我面前,指着那句“工艺稳定性验证数据不足”。 “赵工这话,才是关键!设备扛不扛得住,是能力问题,可以调、可以改、可以升级。” “但基础验证数据不足、不稳,那就是根基没打牢!根基不稳,后面所有的流程、设备调试、工艺固化,全是空中楼阁!” “现在吵得凶,把问题摆到台面上吵明白了,总比将来出了问题,再回头找原因强!” 我之前只觉得这是会上一个技术分歧点,记录下来了,但没想这么深。 陈主任这么一点,要是基础数据真有问题,那前面做的那么多工作,岂不是…… “主任,那……这数据问题,严重吗?”我小声问。 陈主任瞪了我一眼,“导弹上的东西,一个数据不稳,可能就是一个批次报废,或者更糟!” “赵工在会上敢这么点出来,说明这问题已经影响到他核心参数的确认了!不然以他的性子,不会在这种协调会上开炮。” “你记录里写,赵工说数据量不够,波动大。具体指哪个环节?” “原材料批次?前道工序的检测数据?还是他们研发自己的仿真模型输出?” 我赶紧翻开记录本,仔细回想赵工当时的话。 “他没说太细……好像提了一句‘三号材料不同批次的初始性能参数离散度太大,超出了我们模型允许的修正范围’。” “三号材料……这材料……是外协厂供的吧?” “对,”我点头,“新辉精密材料,上个月刚通过准入审核,这是他们供的第一批正式料。” 陈主任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桌上那份会议记录。 外协厂……新辉……刚准入……第一批料……数据不稳…… 这几个词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 “主任?”我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陈主任回过神,“孙琳,你立刻做两件事。” “您说!”我立刻坐直。 “第一,把今天会上所有提到三号工艺段和三号材料的发言。” “特别是赵工和老张争论的焦点,还有赵工指出的数据问题原话,一个字不漏地整理出来。” “形成一份单独的《项目协调会风险点摘要》。下班前放我桌上。” “明白!”我立刻应下。 “第二,调出新辉精密材料送审的所有批次检测报告,特别是三号材料初始性能参数的原始数据文件。” “还有,他们准入时提供的质量控制流程文件,也找出来。” “啊?主任,新辉那边的原始检测数据电子版……” “我们这边存档的可能不全,只有他们提供的汇总报告。要详细的,得跟他们要,这……” “我知道不全!”陈主任打断我。 “所以才要你想办法!就说项目急需核实几个基础参数,让他们立刻把相关批次的原始检测记录扫描件发过来!” “语气要客气,但态度要坚决,就说是我陈国强要的,今天必须要!” “好!我马上去办!”我蹭地站起来。 “记住,”在我拉开门要冲出去的时候,陈主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件事,目前就限于你我知道。报告和资料,直接给我,别经其他人的手。” 我回头看他。他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明白!”我点头。不让别人经手……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技术风险问题了?难道陈主任怀疑…… 我不敢往下想,赶紧推门出去,快步走向我的工位。 开始飞快地整理那份《摘要》。 “工艺稳定性验证数据不足”……新辉的材料……原始数据……今天必须拿到…… 我一边整理,一边忍不住又翻开了纸质记录本,找到赵工那句话,盯着那几个字:“基础验证数据量不够,波动性太大……” 波动性太大……到底有多大?新辉的检测报告,真的能说明问题吗?还是说…… 我强迫自己专注手上的工作。先把《摘要》弄好。 等拿到新辉那边的原始数据,也许就能看出点端倪了。 可万一……万一数据真的有问题,那新辉这个刚准入的供应商……问题就大了。 刚把《摘要》打印出来,还没来得及送去陈主任办公室,电话突然响了。 我接起来:“你好,技术支援中心孙琳。” 电话那头是赵工的声音:“小孙?陈主任在你那边吗?我找他有点急事。” “赵工啊,主任在办公室。”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里刚打印出来的《摘要》,“需要我转接过去吗?” “不用转接,我正好在你们这边楼层,刚开完个短会。我现在过来。”赵工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怎么直接过来了?难道也是为了会上那个数据问题?我赶紧拿着《摘要》起身,快步走到陈主任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进。”陈主任的声音传来。 我推门进去:“主任,赵工说他马上过来找您,已经在路上了。” 陈主任闻言抬起头:“知道了。摘要弄好了?” “弄好了。”我把文件递过去。 他接过来迅速扫了几眼,点点头:“行,放这儿吧。新辉那边联系了吗?” “刚联系上他们技术部的小王,资料在要了,他说尽快发给我。” “嗯。”陈主任刚嗯完,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赵志远赵工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陈主任!”赵工的声音有点急,“正要找你!下午会上那个事……” 他话说到一半,目光扫到了陈主任刚放在桌上的那份《项目协调会风险点摘要》。 他顿了一下,视线又落在我身上,似乎有点意外我在场。 “小孙也在啊。”他朝我点了下头,“陈主任,下午会上我提的那个三号材料数据波动的事,情况可能比会上说的更麻烦点。” 陈主任坐直了身体,“怎么说?” 赵工走到办公桌前,“散会之后,我又仔细核了一遍新辉这批料进来时,我们实验室做的复验数据。问题不是波动大那么简单……” “我们测出来的关键参数值,跟他们随货提供的出厂检测报告上的数据……对不上!” “有好几个批次,偏差值超出了允许的公差范围!” 我站在旁边,陈主任的眼神骤然变得像鹰隼一样,盯着赵工:“你确定?” “确定!”赵工语气斩钉截铁,“原始数据我都拷过来了,你看!这是我们实验室的复测记录,这是新辉提供的出厂报告扫描件。” “好几个点,明显不符!而且……”他脸色更难看了。 “这种偏差模式,不像偶然误差,倒像是……人为调整过?” 陈主任接过U盘,插进自己电脑。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两个都凑到电脑屏幕前,陈主任点开文件,赵工在一旁用手指急切地点着屏幕解释着。 新辉的材料,第一单,检测报告就对不上号? 人为调整? 我脑子里只剩下陈主任刚才那句冰冷的命令: “记住,吵的焦点就是风险点!” 这焦点背后藏着的风险,到底是什么? 第27章 数据的重量 陈主任一句话,我又多了个“重点盯防对象”,工艺稳定性数据。 这玩意儿说起来简单,就是一堆试验室里测出来的数字,可落到我手里录入系统、归档、协调各方确认。 那感觉生怕哪个方块放歪了,整堵墙塌下来砸的是整个项目进度。 我面前摊开的,是昨天工艺组刚送来的最新一批稳定性验证原始记录表。 我拿起第一份记录表。项目编号、部件代号、试验日期、操作员签名……嗯,都齐。 下面是数据区,密密麻麻的数字填在小格子里,都是些性能参数。 强度、耐热、疲劳次数……我一边默念,一边在键盘上录入着。 “强度,154.3……耐热,278……疲劳次……等等。” 原始记录表上,“疲劳次数”那一栏,填的是“1028”。 但我记得,昨天工艺组的李工在走廊上跟试验组的人争得面红耳赤时,扯着嗓子喊。 “我们第一批次抽测了五个样件,平均疲劳次数才950不到!你们怎么就敢说稳定性够了?” 950和 1028,这差得有点多吧?是批次不同?还是……我赶紧翻看试验日期。就是昨天会上争论的那批样件的数据表。 我揉了揉眼睛,凑近屏幕又看了一遍“1028”,再低头死死盯住表格上那个手写的“1028”。 难道是李工记错了?或者口头报错了?还是……这表格有问题? 不行,不能瞎猜。我立刻抓起电话,直接拨给了工艺组负责数据整理的马姐。 “喂,马姐?我技术支援中心孙琳。跟您核对个数据。” “就是昨天送来的那批部件稳定性验证的原始记录表,‘疲劳次数’这栏,样件编号B-007的,表格上写的是1028?” 电话那头马姐很确定:“是啊,1028,怎么了?录入有问题?” “哦,没,就是跟昨天李工在会上提到的平均950好像对不上,我确认下是不是批次不一样。” “会上?哦,你说那个啊!”马姐的声音似乎有点无奈。 “李工说的那是他们小组内部前期摸底测试的估算值,口头提了一下,没正式记录。” “我们这份是昨天下午刚做完的正式批次的抽测结果,五个样件都测了,取的平均值就是1028。” “原始数据都在我这里备着呢。肯定是李工着急,在会上把非正式的和正式的搞混了呗。” “哦!明白了明白了!谢谢马姐!我就是看数字有出入,怕我这边弄错了。那没问题了,我继续录。” 挂了电话,虚惊一场。 原来是沟通衔接的小误会。看来陈主任说得对,吵得凶的地方,就是最容易出岔子的地方。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平均值1028?马姐刚才说这是五个样件抽测结果的平均值? 那原始数据呢?原始记录表上只写了个最终的平均数“1028”,五个样件的具体数据呢? 这不符合流程! 我们内部有明确规定,对于关键性能验证数据,尤其是这种有争议的,原始记录表必须附上每个样件的原始测试数据。 或者至少要有详细的计算过程和原始数据存放索引号。 这份记录表上只有孤零零一个“1028”,昨天会上吵得那么凶,今天送来的数据记录反而这么简略? 我又拿起电话,这次直接拨给了工艺组组长赵工,这事儿得找他。 “赵工,我技术支援中心孙琳。抱歉打扰您,有个急事想跟您确认一下。” “关于昨天送来的那份XX部件稳定性验证数据表,‘疲劳次数’只填了个平均值1028,没有附每个样件的原始数据或索引号。” “这…好像不太符合咱们的数据记录规范吧?尤其昨天会上讨论过这个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哪个表?你拿的是哪一份?” “就是昨天下午四点多,你们组小张送过来的,试验日期昨天下午。” “那份表……那份表不应该直接送到你那里录入存档。” “啊?”我愣住了。 “那份表是初步整理的计算草稿!完整的数据包,包括五个样件的原始曲线、测试设备记录、计算过程、复核人签字。” “应该今天早上才由刘工汇总好,连同电子扫描件一起送过去。” “那份只有平均值的表,是我让小张先拿给你们支援中心做个预录入参考的。谁让你们直接按那个录了?” 预录入参考?小张送来的时候,可一个字都没提啊! 他就说:“琳姐,工艺组刚出的最新数据,让录入系统。”我哪知道这只是个“草稿”?! 要不是我多留了个心眼,觉得只有个平均数太奇怪,我可能就直接把那个孤零零的“1028”当成最终结果敲进系统了! 这要是录进去,后面再发现不对,或者跟完整数据包对不上,那麻烦就大了! 轻则数据混乱需要修正,重则可能影响项目判断,甚至被质疑数据的真实性和流程的严谨性! “赵工,对不起!小张送来的时候,只说是最新数据让录入,没说是草稿!”我赶紧解释,“那我现在…?” “立刻停下!那份草稿表作废!刘工那边完整数据包应该已经整理好了,我马上让他亲自送到你手上。” “孙琳,记住了,录入系统的,必须是经过完整复核流程、手续齐全的最终版数据!” “每一个数字,都关系到后面几百号人的工作方向和决策!容不得半点马虎!你这里是数据进系统的第一道闸口,必须把好关!” “是!赵工!我明白了!”我握着话筒,原来“盯紧”,不仅仅是盯着数据本身对不对,更要盯着流程是否规范,来源是否清晰! 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预录入参考”,差点就成了系统里的“最终定论”。 挂了赵工的电话,我立刻在系统里找到了那份草稿表的录入记录,标上大大的“作废-草稿勿用”。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指尖下敲进去的每一个字符,承载着项目的进度、决策的依据,甚至是无数同事的心血。 没过多久,工艺组的刘工果然亲自过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还有一张存有电子扫描件的加密U盘。 “孙琳,不好意思啊,上午有点事耽误了。这是完整的XX部件稳定性验证数据包。” “一式两份,纸质原始记录、复核签字、电子扫描件索引都在里面了。赵工特意交代,必须亲手交到你手上,确认清楚再录入。” 我翻开文件夹,里面是五份详细的样件测试记录,曲线图清晰,设备编号、测试时间、操作员、复核员签名一个不少。 最后才是计算得出的平均值1015。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备注:样件B-003数据异常偏低(仅872),已排查为测试夹具松动,数据作废,其余四个样件平均值为1015次。 这才是经过严格流程验证后的真实结果。 “刘工,确认无误,手续齐全。”我仔细核对完,抬头认真地说,“我马上开始录入最终数据。” “好嘞,麻烦你了。”刘工转身离开。 数据录入完毕,保存,提交。系统提示:录入成功。 我没有立刻关掉页面。视线停留在那个最终确认的“1015”上,久久没有移开。 我回想起,“1028”整个数值。 它像一个路标,指向了另一种可能,如果我没有多问那一句,如果我没有坚持查看原始记录……它会通向哪里? 第28章 发现细微之处 今天下午的任务是把天虹机电最新一批外协加工件的验收文档归档录入系统。 天虹合作了有小半年,流程相对成熟。我打开加密文件夹,调出他们刚传过来的电子文档包。 我按照标准流程,先核对文件命名规范,再检查格式要求。 这是我们技术支援中心的基本功,也是确保信息传递准确无误的第一道关。 文件名都符合“项目号_批次号_文件内容_日期”的格式,看起来规规矩矩。 我开始录入……一项项填进系统表格里。 录入工作要求精神高度集中,一个数字错位都可能引发后续一系列问题。我盯着屏幕,一行行往下过。 “编号T-3347-L,数量150,尺寸合格,表面处理合格,材料报告编号……”我默念着。 录入到材料报告编号时,我想核对一下报告附件。 按照我们内部规定和与天虹的协议,每批次关键件都需要附上供应商提供的材料质保书扫描件,文件名里要包含材料批号。 我点开对应的“材料报告”文件夹。里面躺着三个PDF文件。 等等。 点开第一个文件,核对无误。点开第二个,也没问题。鼠标悬停在第三个文件名上。 “不对啊……”我低声嘀咕了一句。 点开上一批次天虹机电传来的文档包,找到对应的材料质保书文件夹。 里面几个文件命名清一色:天虹机电_材料质保书_2025-03-01_批次A7853.pdf。 天虹机电_材料质保书_2025-03-01_批次A7854.pdf……日期格式,标准的数字间隔线。 再往前翻,最早开始合作时发来的样本质保书,也是这个格式。 可这一次,第三个文件,变成了用点号分隔。 一个不起眼的小数点,夹在日期数字中间。 是单纯的疏忽?录入员手滑了?还是……有别的原因? 我立刻拿起电话,拨通了天虹机电项目对接人王工的号码。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 “喂?北峰技术支援,孙琳。” “哎,孙工!您好您好!”王工的声音带着惯常的热络,“资料收到了吧?有什么指示?” “王工,资料收到了,正在录入。有个小问题请教一下。” 我盯着那个小小的点,“这次材料质保书里的第三个文件,文件名日期格式用的是点号分隔的。” “之前咱们的文件,包括这次其他几个,都是统一用分隔线。” “是咱们这边录入规范有调整吗?还是操作时手误了?” “啊?点号?不能吧?我们系统导出的文件名都是统一模板,日期格式锁死的啊,不可能出现点号。” “孙工您确定是点号?不是显示问题?” “我确定。文件后缀名前面的日期部分,就是‘2013.03.15’。其他文件是‘2013-03-15’。只有这一个文件不同。” “奇怪了……”王工的语气也认真起来. “我们的模板绝对没改过。孙工,您能把那个文件全名再报我一下吗?” “天虹机电_材料质保书_2013.03.15_批次A7858.pdf。”我一字一句地念出来。 “批次A7858……A7858……”王工似乎在翻找记录. “这批材料……哦,找到了!这批材料是我们新开发的一个二级供应商提供的,叫…信诚金属。” “对,就是他们家的料。因为是新供应商,我们这边也留了心,文件是单独收上来扫描上传的。” “可能负责扫描录入新来的,手滑输错了?或者是他们那边提供的原始文件名格式就不统一?” 新供应商?信诚金属? “王工,按咱们的协议,新供应商引入,尤其是涉及到关键原材料。” “资质审查文件、样品质检报告、包括这文件名规范,都应该统一过一遍,避免这些小细节上的不一致吧?” 我提醒道,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严肃。 “对对对,孙工您提醒的是!”王工的声音明显有点紧张了。 “是我们工作疏忽了!新供应商流程刚走完,下面人可能衔接上有点小问题。” “这个点号肯定是录入错误!我马上让他们改!重新上传一份标准格式的!保证以后不会出现!” “行,麻烦尽快改好重新发我。” 我加了一句,“另外,王工,方便的话,能把信诚金属那边的原始质保书电子档也转发一份给我吗?” “或者告诉我一下他们原始文件的命名格式?我想对比确认一下,看看是源头问题还是我们这边录入环节的问题。” “原始档?”王工迟疑了一下。 “原始档……他们好像是直接发扫描件过来的PDF,文件名……我得查查邮件记录。孙工,这个很重要吗?就一个小点号……” “王工,文件管理规范是双方合作的基础,也是质量保障体系的一部分。” “一个看似小的不一致,可能会在后续文件追溯、自动化处理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尤其是新供应商,我们需要确保所有环节都符合标准。麻烦您了。” “好吧,孙工您说得对!严谨点好!我马上去查查原始邮件,找到信诚发来的原始文件名格式就告诉您!” “那份文件也一并转发给您参考!”王工被我说服了,语气也变得积极。 “好,谢谢王工。我等你消息。”我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真的是录入疏忽吗?新供应商……信诚金属……这个点号,看在眼里,总觉得不那么舒服。 我重新打开那个带点号的文件。内容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材料型号、规格、检测数据、供应商盖章……格式内容都齐全。 但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日期格式。 我点开文件属性,查看创建日期、修改日期……系统显示就是今天下午接收到的。 那个小小的点号,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会不会……有人故意在这里动了手脚?一个微小的标记? 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是不是太敏感了?一个点号而已,能代表什么? 我试图把这个荒谬的想法驱赶出大脑。可能是新员工手滑,可能是新供应商那边文件管理混乱。王工不是去查了吗? 我录入到后面,一份流程确认单需要陈主任签字。我走向他办公室。 敲门进去。陈主任正在看一份报告,“小孙?有事?” “主任,天虹机电这次的外协文档,有个小问题需要同步您一下。”我把单子递过去,尽量简明扼要。 “他们最新一批材料质保书里,有一个文件的日期格式用了点号分隔,跟我们一贯要求的分隔线分隔格式不符。” “已经联系王工了,他说可能是新供应商信诚金属那边原始文件格式问题,或是他们新员工录入疏忽,正在核实。” 陈主任接过单子,没立刻签字,“点号?就这一个文件?” “对,就这一个,批次A7858的。其他文件格式都正确。” “信诚金属?新供应商?资质审查流程走完了?谁对接引入的?” “据王工说是刚走完流程的二级供应商,他们负责扫描上传的可能是新员工。” “我让王工去查原始文件了,也请他转发给我一份信诚那边的原始文件做对比。”我补充道。 陈主任点点头,拿起笔在流程单上签下名字,递还给我。 他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做得对。细节不能马虎。新供应商,更要把规矩立在前头。” “那个原始文件,拿到后仔细看看。文件规范不是小事,关系到整个流程链的顺畅和追溯。” “明白,主任。”我接过单子。 回到座位刚坐下,是王工发来的消息: 孙工,查到了!信诚金属发给我们原始质保书扫描件的邮件我找到了。 他们发过来的文件名就是信诚金属_质保书_A7858_20130315.pdf!您看,他们用的是无分隔的格式。 我们这边负责上传的员工,估计是想统一改成我们带分隔线的格式,结果输入法没切换好,把短横杠“-”误输入成点号“.”了。 真是新来的业务不熟,给您添麻烦了!我已经让他立刻改正,重新上传标准格式的文件! 原始邮件和文件我这就转发给您!实在不好意思! 后面跟着一个附件压缩包。 我看着王工的解释,文件名格式不一致……录入错误……新员工失误。 这个解释,似乎非常合理,也符合常理。毕竟,谁会在一个文件名的小数点上做文章? 我点开王工发来的压缩包。截图显示,邮件主题和附件名确实是信诚金属_质保书_A7858_20250315.pdf。 原始PDF文件打开,内容和之前天虹上传的那份完全一致,只是文件名不同。 好像……真的只是个乌龙? 第29章 坚持原则 天虹机电这帮人,每次交东西都跟开盲盒似的,指不定哪里给你埋个“惊喜”。 上次是签名扫描件糊成二维码,上上次干脆把页码吃了。 这次?日期格式都能玩出花来。 电话响了,是陈主任,“小孙,天虹那份报告,录入系统了吗?赵工那边等着做比对分析。” “主任,还没。”我吸了口气。 “他们提交的电子文档日期格式混乱,不符合《外协技术文档提交规范》第3.1.5条和第4.2条。” “我刚检查完,正准备联系他们返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格式问题?数据有问题吗?” “数据本身暂时没看出问题,但规范里要求统一格式,是为了确保归档、检索和后续系统自动处理的准确性和效率。” “现在这样录入,系统可能会识别错误,或者给后续数据调用埋下隐患。” “而且,项目编号缺失,在文档管理系统里就关联不上正确的项目树,查找起来会很麻烦。” “赵工他们做分析,如果调用文档混乱或者关联错误,耽误的时间可能更多。” “嗯……”陈主任思索着。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赵工那边催得急,天虹那个对接的林大海,你跟他沟通,注意点方式方法,把利害关系讲清楚。” “原则要坚持,但别把关系搞僵了,毕竟后面还有合作。” “明确告诉他们,必须按规范修正全套文档,重新提交,合格了才能走流程。” “明白,主任。我这就联系。”我挂了电话,这可是军工口,不是街边打印店。 我翻出天虹机电林大海的电话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响了好几下才被接起,背景音有点嘈杂,像是在车间。 “喂?哪位?”一个带着点不耐烦的男声。 “林总您好,我是江城北峰技术支援中心的孙琳。” “关于贵公司上午提交的‘K-07项目’零件检测报告电子文档包。” “我们这边在审核中发现一些问题,需要麻烦您这边修正后重新提交。” “孙工?哦,什么事?数据有问题?”林大海的声音带着点不以为意。 “数据本身初步审核没有明显异常,”我直奔核心。 “主要是文档格式不符合规范要求。具体是两点:第一,日期格式不统一,部分文件用了YYYY-MM-DD,部分用了YYYY.MM.DD。” “第二,所有文件名缺少统一的项目编号前缀‘K07-PRJ-’。”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清晰的笑声:“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呢。” “孙工,就个日期格式,又不影响数据真实性,也不影响你们工程师看报告吧?” “点个点还是划个杠,能有多大区别?何必这么小题大做?我们赶这批报告熬了好几个通宵了!” 他那“小题大做”四个字,让我心头火起。 我想起自己刚来技术支援中心时前辈的训导:在这里,标准就是底线,细节就是安全。 “林总,这不是点个点还是划个杠的问题。这是合同附件里白纸黑字写明的《外协技术文档提交规范》。” “统一格式,是为了确保整个文档管理流程的规范化和可追溯性。” “系统录入需要统一识别,长期归档需要统一标准,未来调用才不会出错。” “项目编号是文档身份的唯一标识,缺少前缀,系统无法自动归类到正确的项目下。” “后续任何查找、比对、引用都会产生不必要的混乱,甚至延误工作!” “这不是小题大做,这是执行合同条款,是保证项目质量和效率的基本要求!” “赵工他们等着做关键比对,如果因为文档调用混乱耽误了,这个责任算谁的?” 我一口气说完,电话那头沉默了。 “行行行,”林大海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其敷衍的腔调。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北峰规矩多,行了吧?” “就个格式问题,非得说得这么严重。我们改,改还不行吗?” 这态度让我更窝火了。 “林总,不是‘改一下就行’。请务必按照规范要求,统一将日期格式修正为‘YYYY-MM-DD’。” “所有文件名必须添加项目编号前缀‘K07-PRJ-’。请确保修正后的全套文档包完整、准确,重新提交。” “请注意,只有完全符合规范的文档,我们才能接收并进入下一流程。” “这关系到项目进度,请务必重视,今天下班前必须重新提交到位。” “今天下班前?!”林大海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许多。 “孙工!你这要求也忒急了吧?我们手头一堆活!” “林总,项目节点卡在那里,赵工那边等着分析。” “你们提交不规范在先,修正必须及时。如果你们人手紧张,下次请预留出足够的时间确保一次合格。” “规范就是规范,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我的语气没有任何松动。 “……行!知道了!全套!按你们的来!今天下班前!”林大海的语气彻底带上了火气。 “还有别的事吗孙大工程师?没事我挂了啊!忙着改你们的‘规范’呢!”话音未落,电话里就传来一阵忙音。 跟这种老油条打交道真费劲。但心里那股火气慢慢平复下去,反而升起一丝踏实感。 原则守住了,该说的都说了,该要求的都要求了。 至于他改不改,怎么改,能不能按时交,那就是他们天虹的责任了。 北峰的门槛,该卡死的地方,一步也不能让。 格式?格式问题就是态度问题,就是责任心问题,在咱们这行,格式也是战斗力! 我坐回工位,打开邮件系统,准备把这次沟通的要点和对方承诺修正的书面要求再发一份邮件过去,留痕存档。 “K-07项目零件检测报告电子文档包规范修正要求(紧急)” 把刚才电话里强调的关键点,日期格式统一标准(YYYY-MM-DD)、文件名前缀强制要求(K07-PRJ-)。 全套文档重新提交、今日下班前截止——都清晰地罗列进去。最后,我还特意加粗了一句: 【特别提醒】根据双方签订的合作协议及《外协技术文档提交规范》要求,只有提交格式与内容均完全符合规范的文档,才能被接收并进入后续流程。请务必确保本次提交合格,以免影响项目整体进度及后续合作评估。 检查了两遍措辞,确保既表达了强硬立场,又不失专业和依据。 我深吸一口气,鼠标移到发送键上,轻轻一点。 我看着屏幕上“发送成功”的提示。 规矩就是规矩。在他们看来是小题大做,在我这儿,就是必须守住的底线。这份工作,容不得半点“差不多”。 第30章 文档风波 又是天虹机电! 这批外协文档终于传过来了,一堆电子档,全是新型号地面测试台配套控制组件的参数和接口协议。 我按流程开始逐页核对,一行行数据流过去。 “孙琳,还没弄完?”隔壁工位的赵姐探头问了一句,显然她这是准备去食堂。“天虹的东西又出幺蛾子了?” “快了赵姐,你先去。”我注意力全在屏幕上。 翻到通讯接口的时序图部分,有点……不对劲? 我往回翻了两页,又点开项目组统一发的《标准化模板V3.1》,仔细对照那个核心时序脉冲的标注位置。 模板里要求脉冲宽度和间隔必须统一用毫秒(ms)标注,清晰写在时序图正下方。 可天虹这份文件里,同样的参数,却混用了毫秒(ms)和微秒(μs)! 有几处关键同步信号的宽度,图上标的明明是0.5ms,下面列表里写的却是500μs。0.5ms和500μs,数值一样,单位天差地别。 测试控制器要是按500μs执行……后果我不敢想。 这绝不是简单的笔误。我立刻抓起电话,直接拨了天虹机电技术部李工的电话。 “喂,江城北峰技术支援中心?”那边传来李工的声音,带着点儿慵懒。 “李工你好,我是孙琳。关于你们刚传过来的控制组件时序文档,有点问题需要跟您确认下。” “哦?孙工啊,你说。”李工语气随意。 “是时序图部分。我们模板V3.1明确要求所有脉冲参数统一使用毫秒(ms)标注。” “但贵方文档里,图示和列表数据单位不一致,有几处脉冲宽度,图上标0.5ms,列表里写的500μs。” “这单位混乱了,必须统一修正过来。”我点开问题页面截图,准备发过去。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接着是李工不以为意的笑声。 “哎呀,孙工,你看得太仔细了!这数值不是一样嘛?0.5ms就是500μs,没错啊,换算关系嘛。” “图纸设计肯定按μs精度的,列表写清楚数值就行,不影响最终生产的。我们工程师都懂,不会看错的。” “李工,不是数值换算的问题!”我打断他。 “项目规范要求统一单位标注,就是为了避免任何可能的混淆和误读!控制指令的执行单位是毫秒级。” “你们图纸上标注ms,列表里却用μs,下游调试人员稍不留神就可能忽略这个单位差异!” “地面测试台是模拟真实环境的,参数差一点,轻则测试数据无效,重则可能引发设备逻辑冲突甚至部件损毁!” “这绝对不行,必须按规范统一改成ms标注!” “啧,孙工,你这…有点小题大做了吧?”李工的声音带了不耐烦。 “我们合作这么多次,这点默契还没有?我们工程师心里都有数!这点小地方返工修改,重新走流程,重新签字盖章,耽误时间啊。” “你们那边项目节点催得那么紧……赵工他们能等吗?晚一天提交,说不定影响你们整个测试计划。” “节点再紧,也不能在基础规范上打折扣!”我的声音也硬了起来。 “李工,这是涉及设备安全和测试结果准确性的原则问题。麻烦你们尽快修正,重新提交一份符合标准的文档。” “今天下班前我必须收到。”我直接给出了时限,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你也太较真了!行行行,我看看,尽量吧……”李工敷衍着,挂了电话。 什么叫“小题大做”?什么叫“太较真”?这种单位混乱,就是隐患! 屏幕上的文档像在嘲笑我的坚持。 我盯着那刺眼的“500μs”,越想越觉得不能妥协。 不行,得找陈主任。项目节点压力再大,规矩就是规矩。 我拿起打印出来的问题页和《标准化模板》,快步走向陈主任的办公室敲了门。 “进来。” 推开门,陈主任正戴着老花镜看一份报告,桌上还摊着几份图纸。 他抬头看我,“小孙?有事?” “陈主任,打扰您。天虹机电提交的控制组件文档有问题。”我指着那几处单位混杂的地方。 “您看,时序图标注单位是ms,但列表里同一参数却用了μs。单位不统一,违反项目V3.1规范。” “我跟他们李工沟通了,他认为是小问题,不愿意修改,说怕耽误时间,影响我们节点。” 陈主任他没有立刻说话,手指在“500μs”那行字上点了点。 “你确定模板要求统一ms标注?”他问。 “确定,主任。模板第三章第三节,黑体加粗强调的。”我立刻回答,翻到对应条款指给他看。 陈主任对照着问题文档又看了几秒,“哼”。他看向我,“你刚才怎么跟对方说的?” “我指出了问题,要求他们按规范统一改成ms标注,今天下班前重新提交。” “嗯。”陈主任点点头,“做得好。规矩就是规矩,安全规范没有‘小问题’可言。” “尤其是外协件,接口、协议、单位,一丝一毫都不能含糊。” “含糊了,等东西装上去再发现问题,耽误的就不是一点时间,是可能造成重大损失,甚至事故!” “到时候谁来担这个责任?他们李工担得起吗?节点?节点再重要,能比安全重要?”他顿了一下。 “他们就是懒散惯了,觉得我们好说话!这种态度,要不得!” “你回去,盯着他们。下班前没收到修正件,直接打他们林总电话。” “就说我陈国强说的,这个文件必须按规范改,今天下班前必须到位!耽误了我们的时间,他们负全责!” “明白,主任!”我心里踏实了许多。 回到工位,我立刻打开邮箱,斟酌着词句,给李工发了一封措辞更正式、更强调规范和安全重要性的邮件。 再次重申问题、规范要求、必须统一为ms标注以及“今日下班前必须重新提交”的时限。 同时,我抄送了陈国强主任。 邮件发出去不到十分钟,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正是天虹的李工。 “孙工!哎呀,孙工!”李工的声音这次热情得有点夸张。 “邮件收到了收到了!你看你,还麻烦陈主任……误会,都是误会!我们马上改!马上改!” “这点小…呃,这个疏忽,我们马上纠正!十分钟!十分钟后新文档发你邮箱!保证按规范,统一ms标注!” “一模一样的数据,就是单位统一改过来!绝不给项目添麻烦!”他透着一股急于补救的慌乱。 “好,李工,我等着。”我挂断电话。 十分钟后,邮箱提示音准时响起。我立刻点开,下载附件。打开新文档,直接翻到那个关键的时序图部分。 快速浏览列表,那“500μs”果然都改成了“0.5ms”。 我又一页页仔细核对下去,确认再无一处单位混杂,格式也完全符合模板要求。 办公室外传来同事们吃完饭回来的说笑声和脚步声。 我看着屏幕上整齐划一的“ms”标注,一种微小的、坚持后的疲惫和释然涌上来。 危机解除了?文件是改过来了。 李工那过分急切的补救,还有他最后那句差点脱口而出又硬生生咽回去的“这点小事”……他为什么一开始那么抵触? 仅仅是因为怕麻烦、怕耽误时间吗? 还有他提到“赵工他们能等吗?” 这风波的浪头是被陈主任一个电话按了下去,文件也按要求改好了。 天虹的问题它真的消失了吗?还是只是暂时蛰伏,等待下一个疏漏? 第31章 网线的异常 我手指划过服务器机柜边缘,例行巡检表上的项目一个个被打上勾。 时间指向下午三点,第二季度安全巡检的最后一项,公共办公区网络节点。 “琳姐,又到月底受苦日了?”安保科的小李靠在门框上,笑嘻嘻地看着我手里那卷网线测试仪。 “受苦?这叫防患于未然。”我头也没抬,蹲下身,熟练地掀开墙角网络接口面板的保护盖。 “老规矩,你盯好门禁,我可不想测到一半被人当可疑分子举报。” “得嘞!你忙,我去隔壁茶水间‘巡视’一圈。”小李的声音带着点调侃,脚步声走远了。 我抽出测试仪的接口线,对准面板上的RJ45口插了进去。 仪器绿灯稳定亮起,一切正常。 下一个节点在走廊尽头的资料室门口。资料室平时进出管理严格,但外网接口是开放的,方便临时查阅资料。 蹲下,开盖,插线。动作一气呵成。 测试仪的绿灯亮起……但几乎同时,一个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橙光闪了一下。 我手指没动,线也没松。刚才那是什么?仪器故障? 我盯着那指示灯,十秒,二十秒……绿灯稳稳当当。 “眼花了?”我嘟囔了一句,但心里那根弦已经下意识绷紧了。 在北峰这几年,尤其是在技术支援中心跟数据和网络打交道久了,最忌讳的就是“大概”、“好像”、“可能”。 任何异常,哪怕再微小,都得弄个明白。 我拔出测试线,重新插了一次。这一次,动作更慢,眼睛盯着指示灯。 插到底——绿灯稳稳亮起,没有闪烁。 我沉默地又试了第三次。绿灯,稳定。 难道真是自己看错了?我站起身,目光落在了网络接口面板边缘。 金属面板很干净,但固定螺丝的十字槽口边缘,似乎有一点点……不同于日常使用的磨痕? 这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凑近了些,用手指轻轻蹭了一下。是极细微的金属粉末。 这不对劲。日常插拔网线,手指碰到的是面板表面,螺丝口藏在里面,而且这种固定螺丝非常紧,日常维护根本不需要动它。 除非……有人动过里面的网线模块? 我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IT运维张工的电话。 “张工,我是孙琳。你现在方便吗?我在资料室门口这个公共网络节点这里,发现点小情况,想请你过来确认一下。” “孙琳啊?啥情况?我刚在检查核心区防火墙日志呢。” “刚才例行测试这个接口,插拔的时候测试仪指示灯好像闪了一下橙光,就零点几秒,然后稳定绿了。” “我反复试了几次,又正常了。但面板固定螺丝口边缘有不像是正常使用的磨痕。”我尽量描述得精确。 “我怀疑是不是有人动过里面的模块接头?或者接触不良?” “闪橙光?”张工的语气认真起来。 “测试仪型号发我下……另外,你确定是闪橙光,不是你看错或者光线反射?那位置光线不太好。” “仪器刚校过。光线问题我考虑过,但我盯着看的,感觉不像反射。” “主要是螺丝口的痕迹,我觉得有点可疑。”我坚持道。 在北峰,“可疑”这个词的分量,大家都懂。 “行,你原地等着,我带上工具包和备件马上过来。”张工的声音果断起来,“别让人再动那个接口。” “明白。”我挂了电话,目光扫视着安静的走廊。 资料室的门紧闭着,走廊尽头拐角就是技术部几个核心项目组的办公室,包括赵工他们组。 这个位置……有点敏感。 不到五分钟,张工拎着工具包小跑着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个年轻的技术员小王。 “孙姐,就是这儿?”张工蹲下身,小王在旁边打着手电。 “对,就这个节点。”我指着那个面板。 张工没多话,他先是用强光手电仔细照了照面板螺丝口,又用一个小刷子轻轻扫了扫。 “嗯…这痕迹确实不像日常积尘。”他表情严肃起来。 从工具包里拿出专用的十字螺丝刀,小心地拧开了固定面板的四个螺丝。 面板被轻轻取下,露出了里面的网络模块和连接的网线。 张工和小王凑近仔细检查模块接头的金属弹片和网线、水晶头。 “模块看起来没明显损坏,”张工一边看一边说,用小镊子轻轻拨弄着金属弹片。 “弹片弹性也正常……水晶头压接也没松脱迹象。”他抬头看我。 “孙琳,你刚才测试的时候,是哪根线?是面板这端,还是你手里测试仪那端闪的橙光?” “是测试仪本身闪的橙光。”我肯定地回答。 “这测试仪的灯在插头接口上方,我看得很清楚。面板这边我没动。” “那就奇了怪了。理论上,如果是这端接触不良,应该持续报错或者不稳定,怎么会闪一下就正常了?除非是瞬间的干扰……” 他转向小王,“小王,拿个新模块和面板来,把这个换掉。再拿个同型号的测试仪,测一下换下来的模块和网线。” “好嘞!”小王立刻跑回去拿东西。 张工开始测量模块背板线路的连通性。“都通,电阻也正常……” 他低声念叨着,显然也觉得有点棘手。 很快,小王带着新配件和另一台测试仪回来了。 张工动作麻利地更换了模块和面板,把拆下来的旧模块和连着的网线递给小王。 “拿回机房,接上测试仪老化台,持续测试24小时,看有没有异常记录。特别是瞬间掉包或者误码率异常的情况。” “明白!”小王捧着旧模块走了。 张工站起身,把新面板螺丝拧紧。“换好了。孙琳,你再测一下新的。” 我拿出自己的测试仪,再次插上新的接口。绿灯稳定亮起,没有任何异常。 “行了,现在测试没问题了。”张工说,“你发现的那个‘闪动’,我们得等小王那边老化测试的结果。至于螺丝口痕迹……” 他顿了顿,“我会报备给安保科,调一下最近几天这个区域的监控。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按流程得查一下。” “嗯,辛苦张工了。”我点点头,但心里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 仪器瞬间故障?干扰?还是……别的什么?螺丝口的痕迹又是怎么回事?太巧了。 “职责所在嘛。你这种细心劲儿是对的,咱们这地方,就得这样。” 张工收拾着工具,“行了,我先撤了,防火墙日志还没看完呢。结果出来第一时间告诉你。” “好,谢谢。” 这痕迹……太干净了。 不像是工具操作不当留下的划痕,倒像是……某种专用工具留下的的痕迹? 我试图赶走这个过于“阴谋论”的念头。也许就是我想多了。等测试结果吧。 我掏出巡检表,在那个网络节点旁边,工整地写上: “发现测试仪指示灯异常闪烁(瞬间橙光)及面板螺丝口细微异常磨损。已报IT更换模块面板并检测,待结果。” 写完,走向下一个巡检点。 在这个看似平静的下午,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悄然爬上了我的脊背。 它像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的涟漪,无声无息。 第32章 标准化的争执 “孙姐,你这新模板,”李明把打印纸往我桌上一拍,声音带着点儿压不住的火气。 “太耽误时间了!我们忙项目都脚打后脑勺了,你还整这些没用的?” 我放下手里正在录入的数据表,抬头看他。 这李明是赵工项目组的,刚毕业两年,脑子活,手也快,就是有点毛躁。 “李明,坐下说。”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怎么就耽误时间了?新模板字段更全,流程更清晰。” “清晰?”他没坐。 “原来三行能写清的东西,现在非要分五栏!什么‘数据来源标注’、‘处理方式简述’……” “我们做实验的,结果摆那儿不就行了?弄这些花架子干嘛?纯属增加工作量!” 我拿起他那份试验参数记录。 “你看这里,”我点着其中一栏,“‘原始数据来源’,按老模板,你只写了‘设备A读数’。” “新模板要求你注明是设备A第几通道、哪个传感器。” “看着多填几个字,万一以后溯源,或者设备出问题,是不是一下就定位了?省得翻原始记录本大海捞针?” “哪有那么多万一?”他嘟囔着,“设备稳当着呢。再说,我们组自己人看,都懂!” “李明,”我加重了点儿语气。 “项目越来越大,协作单位越来越多。你这份记录,下个月要给南方那个精密加工厂做参考,他们懂你们组内部的简称吗?” “一个标注不清,参数理解错了,模具开废了,算谁的?耽误的时间、浪费的材料,是不是成本?” 他愣了一下,眼神有点闪烁。“那……那也太细了。” “不是细,是规范。”我把那份记录还给他。 “技术支援中心推这个新标准,不是吃饱了撑的。上个月,三组那边就出过岔子。” “一个外协单位按老格式的记录理解错了参数,差点把一批关键零件报废了。赵工亲自去救的火,你没听说?” 李明挠挠头:“听是听了点……” “咱们北峰现在项目交叉多,供应链也长。一个环节出点小纰漏,后面连锁反应,耽误的都是国家项目的节点!”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觉得是花架子,可这点‘花架子’,就是防止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 “你多花五分钟填清楚,可能给后面省下五天、五周的麻烦,甚至避免重大损失。这时间,值不值?” 他沉默了几秒,脸上那股火气消了点,但还是不情愿。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孙姐,你是不知道,我们那边现在真是……” “我知道你们忙。”我打断他。 “新东西上手是慢点。这样,你先按新模板填一份给我看看。” “哪里卡住了,觉得哪栏真没必要,或者表述不清的,你圈出来,下班前拿给我。” “咱们一起琢磨,看能不能优化得更实用、更省事。标准是死的,人是活的,目的都是为了安全高效。行不行?” 他犹豫了一下,“……行吧,我先试试。不过孙姐,要是真耽误进度,赵工问起来……” “赵工那边我去说。”我给他吃定心丸,“他比谁都懂规范的重要性。去吧,遇到问题随时找我。” 李明嘟囔了一声“好吧”,转身走了。 刚处理完李明的事,桌上的电话响了。 是材料库的老刘,声音听着有点急。 “小孙!你快来看看!出问题了!” 我抓起本子和笔就往外跑。材料库在地下二层,老刘站在一堆打开的包装箱旁,手里捏着两份文件。 “怎么了刘师傅?” “你看看这个!”他把两份文件递给我。 一份是供应商随货发来的标准检验报告(旧格式),一份是我们技术支援中心刚要求统一的新格式物料接收核对清单。 “这批航空铝材,按供应商这报告,规格型号都对得上。可我刚按你们新要求的核对清单一项项过,发现个问题!” 我赶紧对照着看。旧报告上只简单写着:“7075-T651航空铝板,规格:1000mm2000mm20mm”。 新核对清单上则细分了多个字段:材料牌号、状态、尺寸(长宽厚)、批次号、执行标准、关键性能参数(如抗拉强度、延伸率)初检值等。 问题就出在“关键性能参数初检值”这一栏。 新清单要求供应商至少提供抗拉强度和延伸率的实测数据。而旧报告里,这一项是空白! “你看!”老刘指着清单,“按新规矩,这项没填,我该拒收!可旧报告上本来就没要求这一项,人家压根没测!” “这材料等着急用呢!你说现在怎么办?是卡死规矩不放行,还是……” 这就是标准不统一、信息不全的隐患!“刘师傅,这批料哪个项目用的?催得急吗?” “赵工他们组的‘猎隼’项目!节点卡得死死的,耽误一天后面都要拼命赶!”老刘一脸为难。 “要不……先收下?反正以前没这项不也用得好好的?回头再让他们补数据?” “不行!”我语气坚决。 “刘师傅,您是老资格,更该明白!7075-T651铝材,不同炉批次性能是有波动的!” “尤其是抗拉强度和延伸率,直接关系到部件在极端工况下的可靠性!以前没要求,不代表它不重要!” “‘猎隼’项目是什么级别?万一因为材料批次性能的微小差异导致测试失败,甚至……后果谁担得起?” 老刘被我质问的说不出话,但显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那现在?” “立刻联系供应商!让他们提供这批次的出厂性能检测报告,或者,马上派人过来现场抽检,补测这两项关键数据!” “同时报告陈主任和赵工项目组。材料库这边,先按‘资料不全待处理’隔离存放,绝对不许入库流转!” “好!好!我马上联系!”老刘立刻去打电话。 我回到办公室,李明他们嫌麻烦,老刘觉得死板,可现实马上给了我们一记警钟。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在军工这条线上,任何一点“差不多”、“以前都行”的侥幸心理,都可能埋下致命的隐患。 新标准的推行,阻力再大也必须坚持下去! 快下班时,李明居然又来了,脸上没了早上的火气,反而有点兴奋。 “孙姐!你猜怎么着?按你那新模板填,一开始是慢点,可填完我自己一看,嘿,真特么清楚!” “连我自己回头找点啥都方便多了!刚才赵工看到,还夸了一句‘这格式看着顺溜’!” 我忍不住笑了,“是吧?没白跟你磨牙吧?” “嘿嘿,”他有点不好意思,“就是那个‘处理方式简述’栏,能不能稍微简化点?我觉得……” “行,吃完饭你拿给我看看,咱们商量着改。” 规范落地,总得有个过程。一点点来。 第33章 接待疑云 办公室电话响起,是前台小刘。 “喂,琳姐,宏远机电的人到了,在二门接待室。” “知道了,马上来。”我放下刚整理好的技术文档摘要,这些本来想今天交给赵工项目组的。得,又得推后了。 陈主任昨天就交代了:“小孙,宏远机电是来考察的潜在供应商。” “重点看他们的精密加工能力能不能接我们一个非核心部件的外协。” “你是对口联络员,接待好,按流程走,该看的看,不该说的,一个字也别漏。” “明白,主任。”我当时应得干脆。 在支援中心这段日子干下来,这套流程早刻骨子里了。 接待考察团?手上麻利地收拾好文件夹,里面是公司对外宣传册、非涉密的车间参观路线图。 还有一份需要对方签字的保密承诺书副本。 走进二门接待室,里面已经坐了四个人。领头的是个中年男人,笑容满面地站起身。 “您好您好!您就是孙工吧?我是宏远机电的业务经理,马振海。 幸会幸会!”他热情地伸出手。 “马经理您好,我是江城北峰技术支援中心的孙琳,负责本次接待协调。”我跟他握了握。 后面三位也站起来,都是技术员模样,稍显拘谨地点头。我依次递上名片。“各位请坐。” “哎呀,孙工真年轻有为啊!”马振海坐下。 “江城北峰,大名鼎鼎!能来贵司考察学习,是我们的荣幸!” “马经理客气了。”我把文件夹放在桌上。 “按照流程,我们先请各位签署这份保密承诺书。” “参观期间,请遵守我们的规定路线,未经允许的区域请勿进入。手机等通讯设备请暂时交由我们保管。” “应该的应该的!”马振海接过文件,看都没细看,签上大名,递给他身后的人。 “规矩我们都懂!军工重地嘛!小李小张小赵,都签了,快!” 那三个技术员赶紧传阅签字。效率倒是挺高。 我收好签完的文件,让门口的小刘进来收走了他们的手机。 “好,那我们现在开始参观。”我起身带路。 参观路线是固定的样板车间,展示的都是些常规的、非核心的加工能力和部分过时的产品。 我一边走,一边用背得滚瓜烂熟的解说词介绍设备型号、精度等级、质量控制流程。 马振海紧跟在我身边,不停地点头。 他嘴里“厉害”、“佩服”、“真专业”之类的词儿就没断过,后面三个技术员则拿着小本本,偶尔记两笔。 走到一台大型五轴加工中心旁边时,马振海凑得更近了点。 “孙工,贵司这设备真先进!一看就是国际顶尖水平。”他啧啧赞叹,手指着旁边一块刚加工完的复杂曲面零件。 “这精度,这效率!难怪能承担那么多重点的‘大国重器’项目。” “公司这些年确实在设备投入上力度很大。”我含糊地应了一句,没接“重点项目”的话茬。 “那是那是!”他话锋一转,带着点“自己人”的熟络。 “不过啊,这么高精尖的项目,周期肯定都特别紧吧?压力是不是特别大?你们研发部的同事们,怕是经常得加班加点?” 我脸上保持着职业微笑,脚步没停。 “马经理说笑了。每个项目都有严格的计划管理,按部就班推进。至于具体进度,这属于内部信息。” “我不了解,也不方便透露。”我侧身指了指旁边的安全警示牌,“您看,我们这墙上都写着呢,‘不该问的不问’。” “哎呀!看我,职业病犯了!就是关心一下,没别的意思!”马振海一拍脑门,笑容有点夸张。 “其实吧,我们宏远就是希望能为贵司这样的大单位分忧。我们厂子规模虽然不算最大,但技术实力绝对过硬。” “工人都是老师傅,响应速度也快!你看像这种非核心的部件,交给我们,保证保质保量按时交付,绝对不拖后腿!” “马经理公司的实力,我们会在考察后综合评估的。”我把他引向下一站,“请这边走,看看我们的无损检测流程。” “好好好!”他连连点头,眼神却流连于通向涉密研发区的那个通道大门。 这眼神,连警戒的武警都注意到了他,也直接触发了我心头的警惕。 参观结束,回到接待室。小刘把手机还给他们。我准备按流程送客。 “孙工,辛苦了辛苦了!”马振海再次热情地握住我的手。 “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受益匪浅!”他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个U盘。 他不由分说就往我手里塞,“这是我们公司的详细技术资料和产品目录。” “还有我们新搞出来的几个精密加工工艺的小视频演示,绝对高清!” “您有空看看,了解一下我们的实力!绝对比咱们现在干说的强!” “对不起,马经理!”我立刻严词拒绝。 “公司有严格规定,外部存储设备一律严禁接入内网,也严禁员工私自接收、拷贝。”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资料请通过我们官方指定的保密渠道传送。” 马振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理解理解!怪我考虑不周!” “军工单位嘛,安全第一!安全第一!”他悻悻然地把U盘收了回去,“那我回头把资料刻成光盘,走正式渠道寄过来?” “可以的。我们会按流程处理。”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感谢各位今天的莅临,后续有任何进展,我们会及时与贵司联系。这边请。” 送他们出了二门,看着宏远的车开走,我才松了口气。 “琳姐,那个马经理,也太热情了吧?”小刘凑过来小声说,“感觉有点…怪怪的?” “嗯。”我点点头,没多说。 热情?过分的热情背后,往往藏着别的东西。尤其是他那句试探项目周期的话,还有那瞄向研发区的眼神。 回到办公室,我在供应商考察记录表上敲下今天的日期和宏远机电的名字。 在“考察印象及异常情况”那一栏,我清晰地写下: 领队(马振海)表现出过度的热情,存在口头打探项目进度(非涉密区域)的行为。试图私下递交U盘资料(内含不明内容),被当场拒绝。建议后续重点审查其背景资质及供应链安全风险。 这个宏远机电,这个马振海,真的只是“热情”那么简单吗? 第34章 内部培训课 会议室里,大屏幕上“信息安全无小事”几个大字。 陈国强伫立在前,腰板笔直得像根标枪,处处示人以雷厉风行的劲儿。 “都齐了?今天不扯闲篇,就一件事:安全!脑子里那根弦,都得给我绷得跟弓弦一样紧!” 我翻开笔记本,笔尖还没落下。 这几年从行政部那个管管文件、跑跑腿的小职员,调到技术支援中心,手里过的材料、协调的接口。 感觉完全不同了。陈主任每次提安全,我都半点不敢马虎。 “头一个问题,你们里头,谁觉着自个儿岗位碰不着核心机密,安全这事儿就跟你隔着十万八千里?举个手,让我看看。” “没人?行!算你们还有点儿觉悟!但光知道个‘重要’是远远不够得。孙琳!” 我站起来,“主任!” “你,说说,技术支援中心,管文档收发流转、管外协单位对接、管基础数据录入、管内部系统运维,这些活儿,要紧不要紧?” “报告主任,要紧!文档格式标错一个小数点,项目进度就可能卡壳。” “外协单位信息弄岔了,关键零件可能就耽搁在路上;数据哪怕录错一个符号,分析结果就可能南辕北辙。” “系统要是趴窝了,整个项目组都得抓瞎……”这些都是我实打实经历过的教训。 “还有呢?”他继续追问道。 我强迫自己思路再快一点:“流程,我们是穿起整个链条的那根线,就如同项链一般。” “线要是松了、断了,再好的珠子也得散架,搞不好还硌着脚!” 陈主任示意我坐下,转向所有人。 “都听见了?孙琳说的,就是你们每天重复着的那摊事儿。” “看着鸡毛蒜皮?琐碎?没技术含量?” “我告诉你们,敌人想偷咱们的东西,最喜欢钻这种‘犄角旮旯’的空子。这里头,有的是他们想要的宝贝!” 他按下遥控器,屏幕上跳出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像素很低,像是用老款手机翻拍的旧文件以及厂区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去年,隔壁市兄弟单位,揪出来一个内鬼。不是什么大人物,就一个管仓库的临时工。” “为什么抓他?就因为他觉得几张报废零件单子无所谓,拍下来发给了网上认识的‘好兄弟’,还顺嘴抱怨了几句加班费少。” “那单子上有啥?报废零件的批次号!供应商代码!” “就这点不起眼的东西,让外头那些情报耗子七拼八凑,硬是把咱们某个新玩意儿的关键试验节点给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甚至连供应链上最薄弱的环节都给他们标出来了!” 报废单?这东西我经手整理过多少回!以前真没深想。 “觉得我在编故事吓唬小孩?再来一个!某单位新招的大学生,网上认识个‘知心姐姐’,聊得火热朝天。” “人家‘心疼’他工作累,‘关心’他食堂伙食,小伙子脑子一热,想在‘姐姐’面前显摆下单位‘高大上’。” “偷偷在食堂对着远处露了一角的新型号验证模型拍了张自拍,还比了个‘耶’,发过去了!” “就这一张傻乐呵的自拍!模型是模糊不清,可那基本外形轮廓、大致的结构布局特征,全暴露在镜头里了!” “结果呢?人家拿着这张‘耶’,再结合其他零零碎碎的消息,差点就把咱们最核心的研发方向给锁定了!就一张照片!” 角落里,一个看着估计刚来没多久的小伙子,头几乎要埋进桌子底下。 “物理安全!信息分级!保密条例!”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不是摆设。” “不该拍的照片,一张也不许拍!不该带出厂区的物件,坚决不许带!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许吐!” “不该问的事,把好奇心给我咽回肚子里!这些,给我揉进血液里头!睡觉做梦都不能了!” 他在讲台前那方寸之地急促地来回踱步,浑身绷紧的力量无处发泄。 “睁开眼看看现在是什么年头了?敌人还用得着派特务扛着炸药包来炸咱们厂房?那是老黄历了!” “他们现在猫在哪?猫在网线后面!藏在那些跟你套近乎的‘老朋友’、‘热心网友’、‘诚意合作伙伴’那张笑脸底下。” “挖空心思、变着花样,就想从你们嘴巴缝里、从你们手机相册里、从你们觉得无关紧要的文件堆里。” “甚至从你们随手扔进垃圾桶的废纸片上,抠出一星半点对他们有用的东西!” “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他们都不嫌少!积少成多,就能变成插向咱们心脏的刀子!” “就能毁了国家多少年、多少人、多少心血熬出来的成果!” “技术支援中心!”陈主任停住脚步,在我们这排正前方,目光挨个扫过我们几个骨干的脸。 “你们是什么?你们是信息管道上的闸门!是流程链条上的卡扣!你们手里经手的那些‘边角料’、‘零碎件’。” “可能比你们想象的金贵百倍千倍!把嘴巴管严实了!把手机看牢靠了!把经手的每一份文件,都当成涉密核心来对待!” “任何风吹草动,任何一点不对劲,哪怕你觉得是眼花了、是神经过敏、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第一时间,马上报告!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应答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整齐、都响亮。 “别以为你们不是赵工那样搞核心设计的,安全就离你们远!”陈主任的目光像压下来一座山。 “你们每个人,都是这架庞大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是盾牌上的一块甲片!” “你们在岗位上多一分警惕,多一分较真,多一分死磕到底的责任心,就是在为国家铸造一颗无声的子弹。今天就这样,散会。” 人群沉默地鱼贯而出,没人说话,没人像往常那样嘻嘻哈哈地约午饭。 我收拾好笔记本,抱在胸前,最后一个走出去。 守好经手的每一份文件,盯紧流转的每一个流程,管好自己的一言一行。 原来,这些日复一日的琐碎与坚持,真的就是在为守护头顶那片辽阔的苍穹,铸造着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力量。 第35章 旧设备的去向 叉车在厂区报废品仓库游走着,推过来一板旧电脑主机箱。 这些机箱有的外壳磨损得厉害,有的连侧板都歪了。 老张,报废品仓库的老保管员,扯着嗓子指挥着叉车:“就卸这儿!靠墙根儿!” 我放下手里的登记簿,快步走过去。 “张师傅,这批报废设备,清点完了?”我指着主机堆,“数据彻底清除的记录呢?还有,物理销毁的安排定了哪天?” 老张不耐烦地摆摆手:“孙琳啊,别那么较真。都是些老掉牙的玩意儿,主板都快锈穿了,里头硬盘指不定早坏了。” “按流程,报废单都签了,直接拉去废品站处理掉完事儿。省心省力,还能给厂里回点本儿。” “不行。”我声音不容置疑。 “张师傅,规定就是规定。报废设备,尤其存储过信息的设备,必须确保数据不可恢复。” “签字走流程只是第一步,物理销毁是硬指标。废品站的人可不管什么数据安全,他们转手一卖,风险就出去了!” “哎呀!”老张皱起眉头。 “你个小姑娘家,管行政支援的时候也没见这么…这么死板啊?现在调技术支援才多久,倒学会拿鸡毛当令箭了?” “你看看这些,”他用力踢了脚旁边一个机箱,“都这德行了,还能读出啥?费那劲干嘛!” “拉去废品站,几锤子砸扁,不一样算销毁?何必非得搞什么专业设备粉碎,多花一笔钱不说,还耽误功夫!” “去年处理那批旧服务器,不也这么办的?啥事没有!” “去年是去年!”我直视着他,“张师傅,您是老同志,比我更清楚厂里是什么性质的单位。” “我们处理的,哪怕是最基础的办公文件、会议纪要、项目协调单,都可能涉及流程、人员、时间节点。” “落到有心人手里,拼凑起来就是有价值的情报!‘都这样了’、‘读不出来’——这能当保险吗?” “泄密事件,九成九出在‘应该没问题’、‘图省事’上!规定要求物理销毁到无法复原的程度,那就必须做到!少一步都不行!” 我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保密守则,“出了事,谁担得起?您?还是我?” 老张被我堵得脸有点红,“行行行,我说不过你!就你懂规矩!我是后勤,管仓库收发,按章办事我没错!” “报废流程走完了,我的任务就结束了!销毁设备该你们技术支援中心协调安排!” “你跟我说没用,有本事找陈主任批条子,找人来弄!别耽误我清库房!月底盘点,我这堆东西还没整利索呢!” “流程我会走。设备先封存在仓库隔离区,钥匙您保管好,在我拿到销毁批文和安排好人手之前,任何人不能动。” “这是程序,也是责任。”我拿出准备好的封条和签字单。 “现在,麻烦您配合,先清点数量,每一台的编号都要对上报废单,核对无误后,我核验、贴封条、封存。” “您和小王都需要在封存记录上签字确认。” 老张瞪着我,显然觉得我多此一举,但看我寸步不让、条理清晰的架势,嘴里还是“恩”了一声。 嘟囔着“麻烦”、“死心眼”、“耽误事”,还是翻开了他那本油登记本。 “行行行,怕了你了!小王!哪去了?过来帮忙点数!” 新分来的仓库管理员小王气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个扫码枪,有点蒙地看着剑拔弩张的我们俩。 “孙姐。”小王跟我打招呼,又小心地看了看老张。 “嗯,帮忙清点,核对编号,特别是主机箱外壳上的资产标签,一个都不能漏,和报废单必须完全一致。” 我把报废清单复印件递给他,“扫码枪能用就用,对照着来。” 老张憋着气蹲下身,粗手粗脚地扒拉着主机箱,没好气地大声念着编号:“A-001!A-002!……这破标签,字都磨没了!” “算了算B-003!……”声音里满是怨气。 小王赶紧紧张地跟着扫码、记录,不时偷瞄我们俩的脸色。 一台,两台,三台……我跟着清点的节奏。 仔细检查每个机箱的封条是否完整无损,后盖螺丝有没有被拧动或替换过的细微痕迹,散热孔里有没有异常。 “这台侧板怎么有点松?固定螺丝好像被动过。”我指着一台标着C-110的主机问老张,凑近仔细看螺丝的十字槽口。 老张凑过来,粗粗看了一眼:“嗨,大惊小怪!老机器,搬来搬去磕的呗。” “封条不是还在吗?你看,好好的!”他指了指封条边缘。 “封条在,不代表里面没被动过。”我拿出工作手机对着螺丝和侧板缝隙拍了几张照片。 “记录一下,这台C-110单独放。销毁时重点关照,必须全程录像,硬盘单独粉碎。” 我拿出便签条,写上“重点监控”,贴在机箱显眼位置。 老张翻了个白眼,嘴里咕哝着“就你事多”,但还是对小王挥挥手:“听见没?这台,单独放一边!” 好不容易,全部报废主机清点、核对完毕。我和小王一起,小心地给每一台都贴上专用封条,注明封存日期和责任人。 然后合力将这批报废品挪到隔离区角落,堆码整齐。 老张没好气地冲我说:“这下满意了吧?小孙主任!后续我可不管了,你爱找谁销毁找谁销毁去!” “别再来烦我就行!耽误我多少功夫!” “后续工作我们会跟进。谢谢张师傅配合。”我平静的把签好字的封存记录副本递给他一份。 “这是封存记录,您收好。钥匙请务必保管妥当。” 小王默默地把工具收好,犹豫了一下,“孙姐,这些电脑…真有那么重要?我看配置都好老了,开个机都费劲吧?” “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吗?”他指的眼神里充满困惑。 我认真对他说:“小王,记住,在我们这儿,跟数据沾边的东西,没有‘老’、‘旧’、‘不值钱’的说法。” “一个废弃的硬盘,技术恢复起来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容易得多。” “你觉得无关紧要的一个文件碎片,可能就藏着一个项目的关键节点,或者一个不该外传的名字。” “安全,往往就毁在我们觉得‘没必要’的那一点点麻烦上。”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个道理,在哪都通用,在我们这儿,尤其要刻进骨子里,变成条件反射。” “今天省一步,明天可能就要付出百倍的代价去弥补,甚至…弥补不了。” 小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神里那点困惑消失了。 “明白了,孙姐。以后处理这些,我一定多留个心眼。” “嗯,这就对了。责任心和安全意识,比什么都重要。”我拍了拍他肩膀。 我转身离开仓库,老张这儿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协调专业销毁公司、安排时间、联系安保、全程监督录像、销毁后确认…… 一堆繁琐但必要的事等着。麻烦吗?当然。 但比起可能隐藏的、看不见摸不着却足以致命的风险,这点麻烦算什么? 这麻烦,就是守望的意义。 这条路,注定不会太轻松。但脚下,一步也不能错。 第36章 跨部门协作 电话里,赵工的声音带着急迫:“孙琳,试验场地定了吗?新样机等不起,再拖下去,整个节点都要推后!” 我捏着话筒,“赵工,我马上去协调,今天一定给您答复。” 赵工那句“等不起”还在我耳朵边。 这次赵工他们组搞的那个新型导引头验证试验,场地要求特殊,得用隔壁二部那个高低温振动综合试验台。 平时协调个普通试验间就够喝一壶,这次撞上硬茬子了。 设备管理科韩主任管着厂里几个核心试验设备。 设备管理科在对面楼,推开他们办公室的门。 “韩主任在吗?”我问靠门口的一个年轻试验员。 他朝里间指了指:“韩主任刚回来。” 我道了声谢,径直走到里间办公室门口,门开着。 “韩主任,您好。”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客气,把申请单双手递过去。 “我是技术支援中心的孙琳,这是我们赵志远工程师项目组关于使用G3综合试验台进行导引头环境适应性试验的协调申请。” “时间比较紧,您看……” 韩主任眼都没抬,“哦,小孙啊。”手指捻起申请单,随意扫了一眼。 “G3台?这个月排满了,下个月再看吧。” “排满了?韩主任,我们陈主任签过字了,项目优先级很高,是新型号的关键验证……” “优先级高?”韩主任带着点似笑非笑的腔调。 “哪个项目优先级不高?二部的项目在做定型前最后冲刺,三部那个外销型号也在抢节点,都指着G3台呢。” “你们这新项目,排期也得按规矩来嘛。”他手指在申请单上弹了弹。 “再说了,你们技术支援中心,管好你们的文档、协调好后勤就行了。” “试验排期这种专业调度,还是得我们设备科统筹。急?哪个不急?急就能插队?” 他这番话,看似有理有据,实则把我和我们中心的工作价值踩到了脚底下。 我看着他这副慢条斯理、油盐不进的样子。 “韩主任,”我强迫自己冷静。 “技术支援中心的工作范围,包括为一线科研项目提供必要的资源协调保障,这是厂里明确规定的。” “赵工项目组承担的导引头研发任务,是今年重点攻关项目,直接关系到新装备的定型节点。” “陈主任的签字也代表了技术中心对此事的高度重视和优先级确认。” “您说排期满了,请问具体排期计划能否让我看一下?是否有协调调整的空间?” “或者,我们是否可以立刻去找王副厂长确认一下这个项目的优先级?” 我特意加重了“王副厂长”几个字。 厂里谁不知道,王副厂长最烦耽误科研进度的事。 韩主任脸上那点假笑有点挂不住了,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个“管文档协调后勤”的丫头片子敢这么硬气地顶回来,还直接抬出了分管技术的副厂长。 “你……”他脸色沉下来。 “小孙同志,你这是什么态度?工作要讲程序!讲规矩!” “动不动就找领导,这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你们年轻人啊,就是太浮躁!” “韩主任,我正是为了按程序、按规矩解决问题,才拿着正式申请单来找您协调。”我半步不让,直视着他。 “项目节点就是军令状,耽误了,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试验场地是验证的关键环节,不是我们中心非要插手设备调度,是项目等不起!” “如果您的排期确实无法调整,也请您现在就给出一个明确的、有依据的排期计划,并签署意见。” “我立刻拿着去找陈主任和王副厂长汇报,由厂领导来协调解决。”我指了指他桌上的签字笔。 “否则,我只能理解为设备管理科拒绝配合重点型号任务,责任归属,恐怕也需要明确一下。” 韩主任他死死盯着我,又扫了一眼桌上那份申请单。 “哼!”他抓过签字笔,在那份申请单上划拉了几下。 “拿去!明天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就这个空档!过期不候!” “告诉赵工,按时到场,设备出了问题自己负责!”他把单子往我这边一甩。 “谢谢韩主任支持工作。”我保持着最后的礼貌,把申请单仔细收好,转身就走。 再多待一秒,我怕自己控制不住的愤怒就要表现出来。 刚走出设备管理科的大门,兜里的手机就响起来。不用看,肯定是赵工。 “喂,赵工。”我接通电话,快步走向楼梯间。 “怎么样孙琳?场地搞定了吗?急死我了!”赵工的声音十分急迫。 “搞定了,明天上午九点到十一点,G3台。”我言简意赅。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有办法!”电话那头传来赵工明显松了口气的声音。 “我就说嘛,找小孙准没错!这帮设备科的,不逼他们不行!对了,这次怎么啃下来的?那老韩头可不好说话。” “讲道理,讲程序,讲优先级。”我下了楼梯。 “还有就是,告诉他,节点耽误了,责任得有人担着。” 赵工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行!谢了啊孙琳!回头请你吃饭!” “份内事,赵工你们抓紧准备吧。”挂了电话,我才感觉这种硬碰硬的协调,真比整理一天文档还累。 不过,想到赵工那松了口气的声音,又觉得值了。 我们这些“后台”工作,不就是为了让“前台”能心无旁骛地把事情干成吗? 回到技术支援中心办公室,我把签好字的申请单复印件扫描存档,原件准备送去给赵工。敲开陈主任办公室的门,他正在看文件。 “主任,场地协调下来了。”我把那份签了字的申请单原件递过去,“明天上午九点到十一点,G3台。” 陈主任接过单子,目光扫过韩主任的签名,又抬眼看了看我,“老韩那边没为难你?” “还行。就是强调了他们设备科排期的重要性,说我们不该插手调度。” “哼,老毛病!”陈主任放下单子,“什么该不该?保障科研进度就是天职!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他看向我,“你怎么回的?” “我说了厂里的规定,项目优先级,还有节点责任。最后提了如果协调不了,只能找王副厂长。”我如实汇报。 陈主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嗯。该硬气的时候就得硬气。程序走到位了,道理讲清楚了,占着理,就不用怕得罪人!” “咱们就是给一线扫清障碍的!该争的时候缩了脖子,那才是失职!” “不过,老韩这个人……你以后跟他打交道,留个心眼。东西签下来了就好,快去通知赵工准备吧。” “是,主任。”我点点头,拿起单子退了出来。 留个心眼?韩主任那样的嘴脸,确实不像能轻易咽下这口气的主。 刚走到自己工位,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行政部小王:“孙姐,下午三点在302会议室,有个外协供应商资质初审会,陈主任让你参加一下。” “好的,知道了,谢谢。”我放下手机,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今天这场硬仗打赢了,但好像又开启了一个潜在的麻烦。 我把赵工的单子仔细收进文件夹,深吸一口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在北峰,得练就一身硬骨头才行。 第37章 非涉密简报 坐在电脑前,屏幕上刚打开的文档,标题空着。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构思这份棘手的对外非涉密技术简报。 对外展示技术实力,又不能让人从字里行间察觉出机密信息,这分寸感,每一个词都得在脑子里转三圈,掂量再掂量。 “小孙,进度怎么样了?”陈主任刚从保密科开会回来,脚步声停在我这里。 “陈主任,刚搭了个框架。主要想从‘提升系统稳定性’这个角度切入,提了我们在数据处理流程优化上的通用经验。” “还有标准化文档管理带来的效率提升。具体技术参数…一概没碰。”我指了指文档里特意加粗标红的部分。 “您看,敏感点都绕开了。” 陈主任拉了把椅子坐下,他的目光像扫过每一行字。 “‘…通过引入先进的数据校验机制…’”他念出声,手指在“先进”两个字上点了点。 “这个不行,太扎眼。改成‘成熟的’。‘先进’容易让人联想到前沿核心技术,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过度解读。” “成熟,意味着可靠、稳定,就够了。” “好。”我立刻动手改掉。 “‘优化了核心运算模块的资源配置…’”他又停住了,手指点在“核心运算模块”这个词组上。 “‘核心运算模块’?这词儿本身就是靶子!太具体了。” “模糊点,就说‘部分关键环节的资源调度更合理’。关键环节,范围可大可小,让他们猜去。” “明白了。”我点头,迅速删掉重写。幸好没把更详细的算法优化描述放进去。 “‘标准化模板应用覆盖率达95%以上…’”他指着这行。 “这个覆盖率数字,去掉。95%?精确的数字就是精确的风险。” “就说‘全面推行标准化模板,显著提升效率’。” “‘全面推行’是态度,‘显著提升’是结果,具体怎么显著,留白。” “可…陈主任,”我忍不住抬头。 “不写具体数字,怎么体现成果?” “这是昨晚熬到半夜才从技术报告里扒拉出的最亮眼的成果之一了,总得有点干货吧?” 我有点不甘心,这份简报要是干巴巴的,对外宣传效果肯定大打折扣。 陈主任转过头,“孙琳,记住,对外宣传展示,不是让你把家底亮出来给人‘评估’。” “成果?‘显著提升’四个字就是最好的干货。隔壁所去年那份简报,就是写了个‘显著缩短周期’。” “结果被有心人结合其他公开信息碎片反向推演,差点摸到他们核心试验的真实进度表。” “这就是血淋淋的教训!我们要的,是展示我们有能力、有方法、有效果,至于这个‘效果’具体是多少、怎么来的,那是我们自己的事。” 我瞬间清醒了。立刻把那句带了具体数字的成果删得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留。 他的声音透着一种责任感:“这份简报,是给潜在合作伙伴看的门面,让他们知道我们北峰的实力和规范。” “但更重要的,它是给那些躲在暗处的眼睛看的考题。多一个字,可能就成了别人拼图的最后一块关键信息。” “少一分力,写得太空太虚,又显得我们没真东西,吸引不了真正的优质合作。” “拿捏好,多一分是错,少一分也是错,像在悬崖边上走钢丝,每一步都得稳。” 我感觉那文档像个深不见底的坑,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生怕一脚踩空。 “陈主任,”我还是决定争取一下。 “那关于新型材料应用的部分…真的完全不能提吗?这可是咱们这两年最大的突破之一,也是最能体现技术进步的点了。” “憋着不能说,实在…太憋屈了。”这感觉,就像自家孩子考了第一,却不能跟人说成绩。 陈主任沉默了几秒,“这个…”他缓缓开口,字斟句酌。 “可以说‘在部分结构件上探索应用了新型复合材料,有效提升了…’”他目光看向我。 “‘有效提升’后面接什么?你想怎么写?” “轻量化水平和…环境适应性?”我试探着接话,尽量往宽泛了说。 他立刻摇头,“不行!范围太广,边界太模糊,太容易让人联想到极端高低温、极端耐腐蚀、振动冲击这些具体的条件。” “就说‘有效提升了产品性能’,泛泛而谈!” “记住,只谈效果,不谈细节,不谈方法,不谈性能边界!” “效果也要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让他们只能看到影子,摸不到实物。” “明白了。”我飞快地在心里记下要点。 “那…关于这次改进带来的整体效率提升?” “比如研发周期缩短、测试成本降低这些,一点具体的、哪怕是相对的数字都不能量化体现吗?”我试图再找点能写的亮点。 “绝对不行。”陈主任的语气不容置疑,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用‘综合效能获得进一步优化’这种万金油话术顶住。” “具体的百分比、对比数据、哪怕是‘缩短了周期’、‘降低了成本’这种相对值,一个字都不能提。” “简报上只允许出现‘优化’、‘提升’、‘增强’这种没有度量衡的词。” 每一个词的选择、每一个表达的尺度,都像在雷区里排雷。 “小孙,我知道这活儿磨人,磨心性。写写删删,像戴着镣铐跳舞。” “但我们手里的东西,关系到头顶这片天空的安全。” “哪怕一个不起眼的数据飞出去,落到不该落的人手里,都可能捅破天。” “你的笔头,现在就是一道防线。写下去,删掉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加固它。” “这不是文字游戏,这也是没有硝烟的战斗。” 手里键盘敲击出来的文字,竟然也成了守护国家的一道防线? “嗯。”我应了一声,删掉了文档里最后一个可能带有具体指向性的词语“环境适应性”。 换上了那句看似万无一失却又无比空洞的“产品性能”。 最后,光标移到那句关于效率的话上,删掉所有修饰,只留下“综合效能获得进一步优化”。 陈主任站起身,传递着一种无声的信任和托付。 “行,框架差不多了。下班前,把初稿发我邮箱。我最后再过一遍筛子。” “记住,写完,别急着发。自己先默读三遍,把每个字都嚼碎了,咽下去,看看安不安全,有没有可能被‘咬’到。” “感觉不对劲的,宁可删了重来,也别存半点侥幸!” 我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文档里的那些词: “成熟的机制”、“合理的调度”、“全面推行”、“优化”、“提升”、“探索应用”、“新型复合材料”、“产品性能”、“综合效能”… 它们像一层密不透风的浓雾,严严实实地包裹着那些真正惊心动魄的技术突破,那些无数个日夜攻坚的汗水与智慧。 所有的锋芒,所有的艰难,都被这层由模糊词语构成的迷雾温柔而坚定地包裹着。 这大概就是“无声”的一部分。 不能说,但必须做;做了,还得想办法让外界知道我们做了。 证明我们的价值,却又绝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到底怎么做的、做到了哪一步。 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藏在看似平静无波的词语之下,在无声处守护着这片苍穹。 第38章 差旅中的警觉 珠海的天黑得晚,但海风一吹,还是带着点儿湿气。 我和赵工拖着步子走进酒店大堂,我这一天在展馆行程,耳朵里全是各种听不懂的技术术语。 “赵工,明天那个分论坛,资料都过了一遍吧?”我按着电梯按钮,随口问。 赵工摆摆手:“看是看了,就那样。老生常谈的多,真正有干货的少。不过那几家新冒头的民营企业,倒是有点意思。” 电梯门开了,我俩走进去。他难得话多起来:“小孙,你说咱们搞研发的,跟人家搞市场推广的,完全不是一个脑回路。” “他们能把一个螺丝钉吹成未来之星,咱们呢?恨不得把每个参数都藏得严严实实。” 我笑了笑:“安全第一嘛。他们吹得天花乱坠,咱们看个热闹呗。” 心里想的却是白天在某个展台,无意间看到赵工和一个外籍工程师聊得投入,对方递过来的名片,他随手就塞进了口袋。 名片……回头得提醒他处理掉。 “叮”一声,电梯到了我们住的楼层,我俩的房间隔得不远。 “赵工,早点休息。”我拿出房卡,刷开了自己那间的门。 “嗯,你也……”赵工刚掏出他的卡,忽然停住了,视线看向走廊尽头,“咦?” 我下意识回头。 走廊尽头是通往消防楼梯的门。一个穿着深灰色夹克的男人正背对着我们,似乎在看墙上的消防疏散图。 听到电梯这边的动静,他微微侧了下头,但没完全转过来,然后很快推开防火门,消失在楼梯间。 就一个侧脸,很模糊。夹克男?这酒店里穿夹克的多了去了,看个疏散图也正常。我有点纳闷赵工的反应。 “怎么了赵工?”我问。 赵工盯着那扇已经关上的防火门:“没什么……可能看错了。刚才在楼下餐厅,好像也见过这人。” “餐厅?”酒店自助餐厅人那么多……“你确定?是同一个人?” “不确定,就是感觉有点像。”赵工摇摇头,大概觉得自己有点疑神疑鬼。 “那会儿取餐,感觉有人在看我们。当时人多,扫了一眼没对上号。” “行了,睡吧,明天还得早起。”他刷开房门进去了。 我站在自己房间门口,拿着房卡没动。 赵工说“看错了”,但职业敏感让我心里的警报响了起来。 陈主任天天念叨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是白说的。特别是出差在外,人多眼杂,谁知道哪个角落里藏着什么心思? 我刷卡进屋,放下背包。窗外是城市的灯火,一片繁华。 可赵工刚才的话,那个消失在楼梯间的夹克背影,此刻是如此的挥之不去。 会不会真有人留意我们?为什么留意?因为赵工是核心研发人员?因为我们来自北峰? 这念头一起,压都压不下去。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万一是真的呢? 我拿出手机,没犹豫,直接翻出主任的号码。陈主任虽然平时要求严,训起人来不留情面,但这种时候,他绝对是最可靠的定心丸。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小孙?什么事?珠海那边还顺利吗?” “主任,顺利。刚回酒店。有件事,得跟您汇报下,可能是我和赵工多心了,但我觉得还是说一声比较好。” “说。”陈主任语气瞬间绷紧。 我把刚才的情况,赵工在餐厅取餐时感觉被人注视,以及走廊里看到夹克男消失在楼梯间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重点强调了赵工自己都觉得可能看错,但我觉得两个点连起来,有点蹊跷。 “主任,我知道可能是我太敏感了。但赵工的身份敏感,又是在这种国际性的航展场合,鱼龙混杂。” “我觉得还是跟您说一声比较稳妥。”我补充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他斩钉截铁地说,“小孙,你做得对!在这种问题上,没有‘太敏感’这一说!” “宁可错判一百次,不能大意一次!这是纪律!” 他的肯定让我心里安定下来,但压力也更大了。 “听着,第一,立刻,马上,把这个情况告诉赵工!明确提醒他,提高警惕,别不当回事!” “他那点儿书呆子气,在这种时候要不得!” “第二,你们俩从现在起,出入同行,尤其是在外面,吃饭也好,参加活动也好,去洗手间也得提前打招呼,不能落单!” “第三,注意观察周围有没有可疑的尾巴,特别是之前描述的那个穿夹克的人。” “但不要主动去盯,不要打草惊蛇,自然点!就当没事人一样。” “第四,所有资料,包括会议发的、自己带的、别人给的,妥善保管。” “第五,有任何风吹草动,有任何新发现,哪怕是一点点不对劲的感觉,第一时间联系当地国安部门,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主任!”我立刻应下。 “好!保持联系!安全第一!”陈主任说完就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陈主任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还要重视十倍。 看来,我的警觉真不是瞎操心。这无形的压力,比在展馆里挤一天还累。 我立刻出门,敲响了赵工的房门。 “谁啊?”里面传来赵工含糊的声音,带着刚睡下的困意。 “赵工,是我,孙琳。有急事,得跟你说一下。” 门开了,赵工一脸疑惑加被打扰的不快:“小孙?这都几点了?出什么事了?” 我没等他让,侧身挤了进去,反手把门关严实。 “赵工,我刚跟陈主任汇报了你说的那个夹克男的事。” 赵工愣了一下,困意消了大半,“哎呀,我就那么随口一说!可能真是看错了!” “你还真去惊动陈大炮了?他肯定又小题大做!” “主任说了,这种事,没有‘小题大做’!”我语气很坚决,没给他抱怨的机会。 直接把陈主任那五条指令,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尤其加重了“出入同行、提高警惕、妥善保管资料”和“联系当地国安部门”这几条。 赵工脸上的不耐烦和不以为然渐渐消失了。 他走到窗边,撩开一点窗帘,看着外面璀璨却陌生的城市夜景,沉默了很久。 “陈大炮……”他转过身,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 “他是对的。”他叹了口气,“这几年……是有点不一样了。盯着我们的人,花样越来越多,胆子也越来越大。” “是我……大意了,松懈了。”他看向我,眼神很复杂,有懊恼,也有后知后觉的郑重。 “小孙,这次,多亏你细心,也多亏你敢坚持。” “行,听你的,也听主任的。明天开始,咱俩形影不离,名片……”他摸了口袋,“我一会儿就处理掉。” 看着他这份认真和转变,能让赵工这样的一线大牛从“不当回事”到“如临大敌”,陈主任的话管用,但这份信任更难得。 “好!”我点头,“那你赶紧休息,明天……打起精神。” 从赵工房间出来,我快步回到自己房间,锁好门。窗外城市的灯光依旧璀璨,但感觉却和刚回来时完全不同了。 平静的海面下,暗流似乎真的在涌动。 那个穿着深灰色夹克、消失在消防楼梯口的模糊侧影,带着未知的寒意。 这一夜,注定睡不踏实了。 第39章 系统升级的阵痛 新系统上线一周,各部门反馈问题堆积如山,我桌上的电话刚接起来。 “孙工!孙工在吗?”财务科的老沈几乎是冲进来的。 “完了完了!新系统导出的供应商付款清单,金额栏全乱了!” “财务对不上账,明天就要付第二批款了!” 我立刻放下刚接起的电话:“李科长别急,具体什么现象?是格式错位还是数字串行?” “不是格式!是数字!比如明明该是‘12345.67’,系统导出来变成‘1234567’!” “小数点没了!这怎么核?”老李急得直拍桌子。 桌上的电话又响了,我示意他稍等,接起来是档案室小张带着哭腔的声音。 “孙姐,大事不好!新系统批量上传的旧项目档案,标签全乱了!” “‘鹰眼-03’和‘长弓-07’的图纸混在一个文件夹里,根本分不清!” “知道了,小张,先暂停批量上传操作。我马上协调。” 我放下电话,看向老沈,“您的问题我记下了,是导出数据格式异常。” “请把出错的供应商编码范围和操作步骤写给我,我立刻找IT查。” “另外,您那边暂时用手动核对原始单据,优先保障付款节点,行吗?” 老沈稍微定了定神:“行…行吧!我这就回去让他们加班手动核对。” “孙工你可得快点,耽误付款要出大篓子的!”他匆匆写下一张便签塞给我,风风火火地走了。 我刚拿起内线准备拨给IT,赵工黑着脸出现在门口。 “孙琳,你们搞的这个新系统,是在帮倒忙吗?”他把文件拍在我桌上,语气中压抑着火气。 “试验数据录入模板改了!我们项目组几十号人录入一周的数据,现在告诉我格式不符合新系统要求?” “要全部返工?时间节点怎么办?” 我拿起文件快速扫了一眼,是新的数据录入规范。 “赵工,模板变更的通知上周五就发到各项目组邮箱了,系统升级公告里也重点标红了这部分。是不是…” “公告?谁有空天天盯着公告看?”赵工打断我。 “我们天天泡在实验室赶进度!你们搞升级,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们一线的实际情况?” “这种基础性的模板变动,为什么不在升级前充分沟通?为什么没有过渡期?” 我迎着他质问的目光,“赵工,我理解你的心情。模板变更是为了统一数据标准,提升后续分析效率。” “升级前确实组织过三次线上培训,也发了详细操作手册。现在数据无法导入是格式问题,还是有部分字段缺失?” “格式!该死的日期格式识别不了!”赵工烦躁着。 “以前的‘YYYY-MM-DD’好好的,现在非要改成‘YYMMDD’!系统提示格式错误!” “明白了,这是系统校验规则设置的问题。” “你把有问题的数据文件发我一份,我立刻找IT看能不能做临时兼容转换,或者后台批量处理。” “同时,我会协调IT给你们组开个小灶,紧急培训新格式录入,争取今天解决导入问题,尽量减少返工量,你看行吗?” 赵工盯着我看了几秒,“…行吧,文件我马上发你。” “孙琳,这不是小事,耽误了试验分析报告,月底评审会砸锅,责任算谁的?” “我明白,赵工。我保证优先处理你的问题。”我拿起电话,拨通IT组长王工。 “王工,我孙琳。紧急情况:1.财务数据导出丢失小数点;2.档案批量上传标签错乱;3.实验室日期格式兼容问题。” “详细现象和样本数据我马上整理好发你,需要你那边紧急排查,优先级最高。” “另外,赵工那边需要临时加一场新模板录入培训,半小时后派人过去行吗?” “…好,明白!我这就把问题清单和样本发你邮箱,咱们保持联系!” 挂了电话,我立刻在电脑上新建文档,将老沈的便签内容、小张的问题描述、赵工的具体现象快速敲进去。 邮件主题标注【紧急-新系统故障-需立即处理】,抄送了陈主任和IT王工。 刚点完发送,陈主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情况怎么样?” 我转过身:“主任,问题集中在三个点。” “财务数据导出格式错误、档案批量上传标签错乱、试验数据录入模板兼容性冲突。都涉及核心业务流程。” “已经协调财务手动应急,实验室数据样本和问题清单刚发给IT,并安排了临时培训。IT王工说优先处理。” 陈主任走到我桌边,拿起我的问题记录扫了一眼,“财务那个小数点问题很致命,档案混乱也会埋下隐患。” “赵工那边进度压力最大…你处理得还算及时。IT那边有什么初步反馈?” “王工说正在看邮件,会立刻组织人手排查。”我话音刚落,电话又响了起来。 是采购部的小何,“孙姐!供应商信息平台登不进去了!” “提示账号被锁定!我们下午约了好几家供应商远程确认参数啊!” “账号锁定?”我迅速敲击键盘,调出后台账号管理日志。” “小何,你的账号‘CGB-HeMei’。稍等…系统日志显示连续三次密码错误触发锁定。你是不是改密码后忘了?” “啊?我…我好像早上改过密码?系统提示要定期更换…”小刘的声音有些蒙。 “新密码规则是大小写字母加数字组合,至少8位。你新设的密码是什么?告诉我前三位字母就行。”我引导着她。 “前三位…Sun?啊不对,是SUN!我用了大写!” “问题就在这。系统登录名是区分大小写的‘CGB-HeMei’,但你密码用了全大写的‘SUN’,所以不匹配导致错误次数超限被锁。” “我现在给你后台解锁,你用新密码小写‘sun’开头再试。记住,登录名和密码都是区分大小写的。”我一边操作后台一边说。 “哦哦!明白了!谢谢孙姐!”小何松了口气。 放下电话,陈主任微微点头。 “这种用户操作习惯引发的‘小问题’以后会很多。” “系统是死的,人是活的。既要严格执行新规,也要快速响应,帮他们适应。” “是,主任。我会梳理一份常见操作误区和应对指南,尽快发下去。”我应道。 这时,我的邮箱弹出IT王工的新邮件: 【孙工,问题收到,正在查。财务小数点问题最棘手,初步看是导出模块的本地化配置问题,可能需要打补丁。档案标签混乱可能是批量上传工具的Bug。实验室日期格式问题相对好处理,可以后台写脚本批量转换,或者临时放宽校验规则。稍后给你详细方案。】 我立刻回复:【王工辛苦了!财务问题优先级最高,请务必尽快!另外,采购部账号锁定问题已解决,是大小写混淆导致的用户操作问题,请知悉。】 刚回复完,赵工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孙琳,IT的过来培训了,但新模板里这个‘试验环境温湿度’字段,非要用下拉菜单选‘恒温/变温/模拟户外’。” “我们有些特殊试验条件根本选不了!这模板设计不合理!你跟IT说,这个字段必须开放手动输入!” 我揉了下太阳穴:“赵工,这个字段标准化是为了统一分析维度。你能举个具体选不了的例子吗?” “比如‘阶段性变温冲击’,或者‘特定梯度降温’,下拉菜单里没有!必须开放手动输入!” “好,我记下了。我会立刻反馈给IT,评估是否能在标准选项之外增加‘自定义’项。” “但在此之前,为了不影响整体数据导入,能否请你的组员暂时在‘备注’栏详细填写?” “我们保证后续分析时会把备注内容纳入考虑。”我提出折中方案。 “…行吧!备注栏!但你们尽快解决!”赵工勉强接受了。 处理完这波电话轰炸,我长长吁了口气。 我的工作,就是拿着听诊器和扳手,在这些噪音中找到真正危险的杂音,然后快速、精准地拧紧那颗松动的螺丝钉。 第40章 “老朋友”的邀约 我刚处理完一批外协供应商资质复核文件,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又感觉有点眼熟的本地号码。 但就是想不起是谁。心里还惦记着刚筛掉的那家外协厂资质证明里模糊的法人关系图。 “喂,你好?”我接起来。 “喂?孙琳?是孙琳吗?我王海啊!”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股夸张的亲热劲儿。“哎呀,老同学,好久不见,可算找到你了!” 王海?大学同学。毕业头两年在同学群里还算活跃,后来听说去南方做生意了,再没动静。 班级群他早退了,连过年都没个群发祝福。他怎么突然冒出来,还知道我现在的号码? “王海?好久没消息了。”我的语气带着点恰如其分的惊讶,“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可不是嘛!瞎折腾呗,混口饭吃。”他哈哈笑着。 “这不,最近回江城谈点业务,刚签了个大单,高兴!就想找老同学聚聚。” “听说你在江城扎根了?还进了大单位?怎么样,今晚有空没?就咱俩,叙叙旧!别跟我说没时间啊!” 今晚?我还有两个待处理的协调流程等着发出去。 陈主任上周开会还强调,最近外协这块要格外仔细,好几个新项目关键节点要到了,供应链绝对不能出纰漏。 王海这电话来得有点…太巧了,算准了我刚忙完一轮紧张的筛查。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感,比刚筛掉那家厂子的模糊证明还让人心里生疑。 “今晚啊…”我犹豫了一下。 “行吧,你说地方。”答应得有点快,我自己也意外。也许潜意识里,是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爽快!我就喜欢你这性格!”他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 “就市中心那个‘江城春天’,新开的,环境不错,菜也地道,我订好包间了。六点半怎么样?我开车去接你?” “不用接,我自己过去,六点半见。”我挂了电话。 我盯着屏幕上供应商名单里被标红的那几个名字,王海的名字当然不在上面。 但一种莫名的警惕感,在心里油然而生。 毕业五年,杳无音信,突然冒出来,单约我吃饭?真就为了叙旧? 推开包间的门,王海已经在哪了。他变化真是不小。印象里那个穿着普通T恤牛仔裤、头发还有点乱糟糟的同学不见了。 眼前的人,头发梳得油亮,身上那件衬衫牌子我不认识,但料子看着就不便宜,手腕上晃着块金表。 他看见我进来,他立刻站起来,张开手臂,笑容堆得看着都有点儿别扭。 “哎呀!咱们班花风采不减当年啊!不对不对,比上学那会儿更漂亮更有气质了!” “来来来,快坐快坐!”他嗓门中气十足,引得旁边一桌的客人侧目看过来。 “别瞎说。”我避开他过于热情的拥抱,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你变化才大,王老板派头十足,差点没认出来。”目光扫过他手腕上的金表。 “嗨,混口饭吃,装装门面嘛,做生意都这样。”他嘿嘿笑着,拿起桌上的菜单塞给我。 “别客气,随便点!今天我请客,必须庆祝咱老同学重逢!服务员!先把我存的那瓶酒拿来!” “我真不能喝,王海。”我把菜单推回去。 “厂里规定,沾酒是大忌,滴酒不能碰。这是铁律。”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刻在这儿呢,忘不了。” “啧,规矩真多。”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但很快又被笑容盖住。 “不过理解,理解!你们那地方……保密单位嘛,管得严正常。那就喝点饮料?鲜榨果汁?玉米汁?” “矿泉水就行。”我给自己倒了杯桌上的大麦茶。 “行行行,听你的。”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白酒。 “对了,你现在在那个…什么北峰航空是吧?具体干啥呢现在?还是打打杂,管管后勤?”他状似随意地问。 “技术支援中心。”我夹了块凉拌木耳。 “处理项目文档,协调沟通,系统维护支持,杂事是不少,但也算接触点技术边缘了。” “哦哦,技术支援中心啊!挺好挺好,听着就专业!”他放下酒杯。 “支援中心好!稳定!旱涝保收!比我们这些在外面风吹雨打、看人脸色吃饭的强多了。” “你们厂现在效益肯定不错吧?国家这几年在军工上投钱多,新闻里天天说高精尖、弯道超车啥的。” “你们又是搞导弹的,肯定忙得脚不沾地吧?加班多不多?”他的眼神带着一种过分热切的探究。 “还行,工作都那样。忙一阵闲一阵。”我含糊地应着,低头专注地挑着碗里的米饭粒。 他这话头转的,直接奔着厂子效益和技术方向来了,太明显了。 技术支援虽然接触不到核心,但“导弹”这词从他嘴里蹦出来,还是让我心里那根弦又绷紧了些。 “什么叫还行啊!”王海似乎对我的敷衍有点不满。 他刻意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感,“老同学面前还保密啊?放心,我不打听你们那些核心机密!我又不懂那玩意儿!” “我就是好奇,像你们这种搞高精尖的单位,普通员工待遇咋样?听说福利特别好?福利房还有没有?年终奖这个数有没有?” 他伸出两根手指交叉比划了个“十”,眼睛紧紧盯着我。 “待遇行业中等吧,福利房早没了,现在都是商品房,自己买。” 我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王海,”我抬眼直视他,“你打听这么细干嘛?改行做人才市场调研了?还是想跳槽?” “嗨!随口一问,关心关心老同学嘛!看你这话说的!”他哈哈一笑,掩饰性地又灌了一口酒。 “你也知道,我搞贸易的,天南地北地跑,各行各业的朋友都得交点。” “你们北峰航空可是咱们江城响当当的招牌,能认识里面的人,出去谈生意面上也有光啊!” “人家一听,哟,你认识北峰的人,那肯定靠谱!对不对?”他顿了顿,声音带着点蛊惑。 “万一……我是说万一,有机会能给贵厂介绍点靠谱的供应商啥的,那不也是给老同学帮忙嘛?互惠互利的事!” 供应商?白天刚复核完一堆供应商资料,筛掉几个背景可疑的,他晚上就提这个?这巧合得让人起疑! 他那个“介绍供应商”,简直就像精准地踩在了我今天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 “我们供应商都是严格招标审核的,流程卡得死,资质、背景、技术能力,层层把关,外面介绍基本进不来。”我语气淡了点。 “再说,我也没那个权限。采购、外协对接,都有专门部门负责。” “我一个小技术支援,负责文档流程和协调支持,没资格掺和这些事,也没那个想法。”我拿起旁边的包,作势起身。 “谢谢你这顿饭,心意领了。时间不早了,明天还一堆事,我先走了。” “哎!孙琳!孙琳你别走啊!”王海急了,站起来想拦我。 “你看你,老同学开个玩笑嘛!至于嘛!就聊聊嘛!我也是一片好心,想看看有没有能帮上你的地方…” “你们军工单位就是规矩多,说话都小心翼翼的…”他嘴里还在嘟囔抱怨着。 我没回头,也没停步,快步走出这家饭店。 拿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里滑动,最终停留在“陈国强”的名字上。 要是跟他说了这事…手指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一个多年不见的同学请客吃饭,几句“关心”工作、“好心”想介绍供应商,能说明什么? 没有录音,没有实质证据。就因为人家问了效益、问了年终奖、提了句供应商,我就去跟领导汇报?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太小题大做了?也许真是我想多了?王海可能就纯粹是生意人爱套近乎拉关系的毛病? 第41章 校友群风波 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地搭在肩上,我习惯性地划开屏幕,点开了那个沉寂许久的大学班级群。 平时这里除了节日祝福,基本就是死水一潭。 今天却有点不一样,消息提示的数字跳得有点快。 滑到最新消息,是张涛,当年班里的活跃分子,现在据说在南方做生意。 张涛:哎,大伙儿听说了吗?咱们江城好像有大动静啊!北峰航空那边,是不是在搞个什么超级项目?网上都传开了,代号好像叫“天弓”还是啥? 我心里手指停住了。北峰?天弓?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工作中关于保密的内容突然浮现。 李佳(同班同学,留校读研后留校工作):我也看到了!说是跟国家重大专项有关,网上帖子分析得头头是道,什么新概念防御系统,听起来就高大上!@孙琳,老同学,你不就在北峰吗?快给咱们爆点内幕啊!满足一下好奇心呗! 群里瞬间热闹起来。 刘磊(毕业后一直在江城发展,自己开了家小公司):对啊孙琳,近水楼台先得月!透露点呗,就说说是不是真有这么个项目?咱们保证不外传!(后面跟着个呲牙笑的表情) 刘芳(毕业后去了外地):哇!孙琳你在这么厉害的单位啊!快说说快说说! 张涛:就是就是,老同学分享一下嘛,又不说具体技术,就说说有没有这项目,让咱们也骄傲骄傲! 屏幕上不断跳出新消息,一个个熟悉或不那么熟悉的头像闪烁着。 那些好奇的、兴奋的、带着点起哄意味的文字,此刻正如同无形的压力向我聚拢过来。 我盯着“天弓”那两个字,还有刘磊那个呲牙笑的表情。 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方,几次想打点什么,又删掉了。 说什么?“无可奉告”?太生硬。“我不知道”?明显是假话。 群里那些帖子我也看了,捕风捉影,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但确实触及了核心项目的边缘信息。 这种时候,任何模棱两可的回应,都可能被解读、被传播,成为更多谣言的养料。 不能回。我深吸一口气,退出了群聊界面。 手机震了一下,是李佳的私聊消息。 李佳:孙琳?还在吗?群里喊你半天呢!真不能说啊?就一点点,满足下老同学的好奇心嘛!(委屈表情) 看着她的头像,想起大学时一起泡图书馆、挤食堂的日子。 那时候聊的都是考试、实习、哪个男生帅。 现在……我苦笑了一下,指尖在屏幕上敲打着。 我:佳,还在。刚看到群里消息。 李佳:嘿嘿,我就知道你在潜水!快说说,那个“天弓”是不是真的?网上传得可神了! 我:(停顿几秒)佳,真不能说。咱们单位性质特殊,签过保密协议的。网上那些帖子,别太当真。 李佳:啊?这么严格啊?(惊讶表情)一点都不能说?就项目名字也不行? 我:(语气坚定)不行。名字、性质、内容……只要是涉及具体项目的,都不行。这是红线。 李佳:哦……(发了个托腮思考的表情)理解理解,你这工作性质特殊。那网上那些帖子…… 我:别信。很多都是瞎猜的,或者故意混淆视听的。咱们就当没看见。 李佳:好吧好吧。(发了个拥抱的表情)理解啦!保密要紧!那你平时工作压力是不是很大?连跟老同学聊天都得小心翼翼。 我:(心里稍微松了点)嗯,习惯了就好。谢谢理解啊佳。 刚结束和李佳的对话,手机又震了。这次是刘磊。 刘磊:老同学,群里问你话呢,怎么不吭声啊?(后面跟着个微笑的表情) 刘磊:是不是不方便在群里说?咱们私聊?(眨眼表情) 看着他的消息,我心里那点刚松下去的神经又绷紧了。 刘磊毕业后一直在江城,交际广,路子活。 上次校友聚会他就试探着问过北峰的事情,当时就觉得他有点过于“热情”。现在又来…… 我:磊哥,刚在忙。群里说的那个,网上瞎传的,我也不清楚。 刘磊:真不清楚?(一个表示怀疑的表情)你可是在北峰待了好几年了,还是技术支援部门的骨干,这种大项目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我:听不到。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不该知道的,打听也没用。我们有纪律。 刘磊:啧,老同学,别这么死板嘛!(呲牙笑)纪律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看网上都传开了,咱们自己人聊两句怕啥?我又不会到处乱说。再说了,说不定以后咱们还有合作机会呢?你知道我现在也做些电子元件的生意…… 我:磊哥,真不行。这事没得商量。网上传归网上传,我们单位的人不能参与讨论,更不能“证实”或“补充”任何信息。这是原则问题。 我: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有事,先下了。你也早点休息。 没等他再回复,我直接退出了微信。 理解?李佳嘴上说着理解,但那种被拒绝后的短暂沉默,还是让我有点不是滋味。 至于刘磊……他那看似熟络的“老同学”称呼和“合作机会”的暗示,总让我觉得像踩在薄冰上。 网上那些帖子像野草一样疯长,真真假假的信息搅动着外界的好奇心,也试图照进我们这片必须保持沉默的角落。 保密协议上的条款清晰地印在脑子里。 这不是故弄玄虚,不是小题大做。 那些文字背后,是无数同事夜以继日的心血,是真正关乎安全的关键。 一个名字,一句似是而非的“确认”,甚至一个默认的微笑表情,都可能成为泄密的源头。 陈主任常说:“在咱们这儿,沉默不是金,沉默是盾,是防线。”以前觉得这话有点夸张,现在才真切体会到它的分量。 守护,有时候就是闭上嘴巴,掐灭那一点点想要分享、想要融入、想要被理解的念头。 第42章 外协验收关 我把验收单拍在抽检台上,拿起那个小小的铝合金部件。 “小孙,看什么呢这么认真?”质检部的老张。他在这厂子干了快三十年。 我把手里的部件递给他,指着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倒角:“张工,您看看这里。” “图纸要求倒角R0.2±0.02,这个,目测就超过R0.25了。表面光洁度也差了点,有细微的划痕,用手电侧面一照就能看见。” 老张眯起眼,凑到灯光下,手指在那地方仔细蹭了蹭,又拿起千分尺,小心地卡量了几下。 “嗯…是有点超差。”他放下千分尺,“不过小孙啊,这点超差在公差带边缘,算临界值。” “按常规流程,可以放行。你知道的,验收不是死抠图纸,也要考虑工艺能力波动嘛。” “这批货等着进装配线,下午三点前必须送到总装车间。耽误了节点,整个项目组都得跳脚。” “赵工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外协厂老李那边,昨天我们催的紧,他们工人连着加了几个大班,就为了赶咱们这单,再返工,人家真吃不消了。” 老李是这次委托的外协厂负责人,合作很多次了,人看着挺本分,每次送来的货也都算过得去。 “张工,您再仔细瞧瞧。您看这合格件的倒角,边缘光滑,跟图纸要求一丝不差。这个呢?”我把问题件往前推了推。 “明显粗糙,过渡生硬,摸着都硌手。用在咱们项目的关键传力结构上。” “这点粗糙度差异,在长期高频振动下,会不会成为应力集中的起始点?” “哪怕几率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可靠性会不会打折扣?咱们验收签了字,就是责任!” “‘临界值’放过去,程序上挑不出毛病,可万一呢?真出了事,咱们签字的能睡得着觉?” 老张脸色有点难看。他拿起那个有问题的部件,对着强光灯又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 “小孙,你说的是有道理。”他重重叹了口气。 “但是卡得太死,人家外协厂也难做,成本也高。咱们验收标准里,白纸黑字写的公差范围,这点超差确实在可接受范围内。” “放过去,程序上没问题,责任也落不到咱们头上。何必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程序上没问题,不代表实质上没问题。”我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周围几个正在清点零件的技术员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了过来。 “张工,咱们做的不是玩具,是天上飞的东西!是保卫蓝天的利箭!‘差不多’、‘临界值’、‘可能没问题’……” “这些词用在别处行,用在咱们这儿,就是埋雷!” “图纸上的每一个尺寸、每一个要求,都是血泪教训换来的,是咱们前辈用多少代价摸索出来的金标准!” “今天放过这一点点‘临界’,觉得无所谓,明天就可能因为这一点点‘临界’付出无法挽回的代价!” “这不是找麻烦,这是守底线!返工!必须返工!没得商量!” 这话出口,等于直接顶撞了这位在质检部德高望重的老师傅,也意味着这批货的交期肯定要延误。 项目组的压力、外协厂的抱怨、甚至可能影响后续合作,这些念头瞬间闪过脑海。 老张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被顶撞的不快。 “吵吵啥呢?验收个零件整得像打仗!”一个洪亮的声音插进来。技术支援中心的主任陈国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陈主任。”我和老张同时招呼,气氛就僵在这了。 “怎么回事?验收有问题?”陈主任目光扫过我和老张。最后落在台面上那两个并排放着的部件上。 老张把情况快速说了一遍,强调了“临界值”、“节点紧急”和“外协厂难处”。 陈主任没看老张,直接拿起那个问题部件,用大拇指在倒角处用力抹了两下,又对着灯光反复变换角度观察边缘。 “小孙发现的?”他问我。 “是。”我清晰地回答,“倒角超差,表面光洁度不足。” 陈主任把部件往台面上一放,“张工,”他转头,目光如炬地盯着老张。 “你是厂里的老质检,经验比我俩都足。质量这条红线,你比我清楚分量。” “你说,这玩意儿装上去,万一哪天因为这点‘临界值’在关键时候出了岔子,打靶机失败了,甚至……” 他声音沉了下来,“掉下来了!谁负责?你?我?还是写验收单的小孙?就为省这点返工的时间?” 老张的脸涨得通红,“主任!话不能这么说!标准…标准是死的,现场情况…” “标准是死的,人是活的?”陈主任打断他,语气带着战场上才有的那种不容置疑的严厉。 “我看你是安稳饭吃久了!忘了咱们是干的是保家卫国的活计!不是菜市场买菜可以讨价还价!” “质量就是生命线!差一丝一毫都不行!”他一把抓起那个问题部件,塞到老张手里。 “告诉外协厂老李,这批件,全部返工!按图纸要求,一丝一毫都不能差!” “差一丝,我陈国强第一个不收!节点耽误了,我顶着!上面怪罪下来,我担着!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原话告诉他!” 老张捧着那个部件,想说什么,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他看看一脸铁青的陈主任,又看看旁边站着的几个大气不敢出的技术员。 点了下头,“明白了,主任。返工。我这就…这就去打电话。” 陈主任这才转向我,“小孙,做得好!发现问题,就得顶住!不管是谁,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顶住!” “咱们这工作,就得有这股子轴劲儿!安全、可靠,不是挂在墙上的口号,是咱们手里这一个个零件、一份份文件堆出来的!” 他顿了顿,“有时候啊,守住一道小关卡,可能就是守住了大后方。这根弦,松不得!记住了?” 我心里一股暖流混着责任感涌上心头,“谢谢主任!我记住了!” 陈主任又交代了几句现场注意事项,强调所有返工件必须重新全检,这才走了。 我重新拿起验收单和记号笔,在问题批次的备注栏里,写下“倒角超差,光洁度不足,整批返工”,签上名字和日期。 第43章 旧档案 我也算得上是技术支援中心的“老”员工了,正跟这堆小山般的旧档案较劲。 按中心今年的清理计划,这批早该进碎纸机或者移交档案馆的东西,堆在角落太久了。 陈主任的原话是:“孙琳,你心细,手稳,这活儿非你莫属。清干净,该留的留,该的毁,一丝儿差错都不能有。” “知道了,主任。”我当时应得干脆,现在看着这阵仗,只觉得头皮发麻。 一本本硬皮本,一摞摞牛皮纸袋,标签褪色的、卷边的,记录着北峰航空这些年的各种方方面面。 我戴上手套,深吸一口气,开始着手清理。 清理了一上午,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就在我挪开一摞会议纪要时,角落里一个薄薄的、不起眼的硬壳文件夹露了出来。 它被压在最底下,颜色比其他的档案盒浅不少,看着有些年头。 “咦?”我嘀咕一声,弯腰把它抽出来。 封面左上角贴着张泛黄的标签,手写的字迹有点模糊,但还能辨认: “雷雳项目-初期论证-草稿。保密等级:秘密。归档人:张工(技术部)。归档日期:2010.9.15。” 秘密?草稿?2010年归档的? 按照北峰铁的规矩,涉密文件,特别是项目草稿、过程文件,一旦项目定型、文件更新或者到期,必须及时销毁或降密处理。 这个文件夹,按标签日期,七年了!它怎么会躺在这堆“待清理”的普通旧档案里? 我回忆了一下,这个“雷雳项目”我有点印象,早在我调入技术支援中心之前就结题了,现在用的都是升级版的技术。 这份草稿……理论上,它根本不应该还以“秘密”的状态存在,更不该出现在这个非涉密档案清理区! 我没犹豫,按流程,发现异常,特别是涉及密级文件的异常,必须第一时间报告。 我拿着那个文件夹,直奔陈国强主任的办公室。 门没关严,我敲了敲,里面传来陈主任的声音:“进。” 我推门进去。他抬头看我拿着个旧文件夹,神色匆匆,“孙琳?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把文件夹放在他办公桌空着的一角,指着那个标签:“主任,我在清理库房旧档案,在最底下翻出来的。您看这标签。” 陈主任“嗯?”了一声,凑近了看。 他扫过标签上的每一个字:“雷雳项目……初期论证草稿……秘密……2010年9月归档……” 当他看到归档日期时,脸色变了。 “2010年?”他抬头看我,眼神里是震惊和难以置信,“你确定是在待清理的普通档案堆里找到的?” “千真万确,主任。”我点头,指着文件夹,“压在最底下的一摞会议纪要后面,要不是我搬开那些,根本发现不了。” “嘶”陈国强倒抽一口冷气,“好险!” “这……这就是个大漏洞!天大的漏洞!”他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还激烈。 “这份东西,”他指着文件夹。 “按保密规定,项目结题报告归档后,所有过程稿、草稿,特别是标注了密级的,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复核鉴定!” “该降密的降密,该销毁的销毁!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七年!” “它怎么还能带着‘秘密’的标签躺在普通库房?归档人张工……老张早调到三所去了!这中间哪个环节出的岔子?!” 他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大意!这简直是犯罪!这要是被有心人摸走了,或者当成普通废纸处理了,后果……” 他没说下去,但那眼神让我明白他想说什么。泄密的风险,技术的流失,甚至可能影响到后续项目安全评估。 “孙琳!”他突然站定,“你做得对!非常对!第一时间报告,这意识很好!”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飞快地按了几个键,语气不容置疑: “保密处吗?我,技术支援中心陈国强!立刻启动一级涉密文件异常情况核查流程!” “对,现在!地点在我办公室!涉及一份过期未销毁的秘密级项目草稿文件!” “……好!我就在这里等!相关责任人?等你们过来,立刻、马上给我查!” “档案系统流转记录,当年经办人,一个都别漏!把保卫处的人也给我叫上!” “孙琳,”陈国强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 “这份文件现在由保密处和保卫部接管。” “你发现的过程,写个详细的情况说明,要快,要准确,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漏。写完了直接给我。” “明白,主任。”我心还在怦怦跳。 看着那份文件夹,又看看陈主任的脸,一种强烈的后怕感涌上来。 如果不是今天翻出来,它会不会永远消失?或者在某次大意中被泄露? “还有,”陈国强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库房剩下的档案,暂停清理。特别是同期的,或者张工经手过的其他档案,全部封存待查!” “你……”他看着我,“你发现的,不止是这一份文件的漏洞。” “恐怕……我们得好好查查,这些年,有多少该‘死’的文件,还‘活’在角落里。” “活”在角落里的文件……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我瞬间脊背发凉。 是啊,一份是运气,那……别的角落呢? “主任,”我语气坚决,“库房剩下的,我马上封存。” “情况说明我现在就去写。另外……我想申请参与后续对同期档案的初步复核筛查,我熟悉张工的字迹和归档习惯。” 陈主任看着我,眼神里的凝重似乎松动了那么一点儿。 “行。你先去写说明。复核的事,等保密处他们查完这份,看结果再说。去吧,动作快!” 我转身离开办公室,轻轻带上门。 坐在工位上,我闭上眼,刚才那一幕还在眼前晃。陈主任那句“活着的文件”,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库房里面堆积如山的旧档案,此刻在我眼里,不再是历史的尘埃,而像是一片隐藏着未知风险的雷区。 那份文件夹只是一个引子,它引出的,或许是盘踞在北峰深处、被岁月掩埋的,更深的隐患。 得把这些“活”的,都找出来。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刻在了我脑子里。 第44章 网络谣言应对 周一的空气总带着点宿醉未醒的味儿,就是那种周末刚被榨干又被强行拖回战场的困倦感。 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刚进到办公室,小李就探了个头进来,脸上挂着点儿“大事不好”的慌张。 “琳姐,你快看看‘航工之家’论坛!”他声音惊讶。 “航工之家”?那个业内工程师和技术宅扎堆灌水的地方? 我心那点残留的周末惬意瞬间蒸发,页面跳出来,置顶加精的一个热帖标题刺眼: 【扒一扒江城北峰:所谓技术突破,水分几成?】 “操。”我忍不住低骂了一声,点进去。 发帖人ID叫“技术求真”,洋洋洒洒几千字,核心就一个意思: 北峰航空最近吹得震天响的某型号关键部件“突破性进展”。根本是自吹自擂。 技术路线老旧,实测数据存疑,甚至影射有学术不端和骗取国家经费的嫌疑。 这帖子逻辑不算特别严密,但遣词造句极具煽动性。 夹杂着几个看似专业实则歪曲的术语对比,还“匿名引用”了几个“内部人士”的“担忧”。 评论区已经炸了锅。 有跟着质疑起哄的,有维护北峰骂发帖人“跪久了”的,吵得不可开交。 几个平时在论坛里有点名气的技术大V也被@出来。 有的语焉不详地“呵呵”,有的则煞有介事地分析帖子里提到的“疑点”,火上浇油。 “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我盯着发帖时间,凌晨三点。选得可真“好”。 “就昨天半夜。”小李凑近了点,“琳姐,这不对劲儿吧?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下面吵疯了,对我们名声……” “废话!”我打断他,一目十行地扫着帖子内容。 “什么‘内部人士’?哪个‘内部人士’敢在公开论坛发这种信息? ”“这帖子本身就有问题!你马上去查这个ID‘技术求真’的注册信息、登录IP,越快越好!” “把帖子全文和所有热评截图,立刻保存归档。” “明白!”小李转身就跑回自己工位。 我抓起电话,直接拨给了陈主任。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那头传来陈主任的声音:“小孙?” “主任,‘航工之家’论坛出事了。”我尽量简洁。 “有个热帖,ID‘技术求真’,凌晨发的,指名道姓质疑我们最新项目的核心部件进展。” “扣帽子说是造假、骗经费,用词很恶毒,引战效果极强,评论区已经失控。” “内容呢?有具体指向吗?”他问。 “有,但都是似是而非的歪曲。提到了项目代号‘X-07’,引用了几个被篡改过的性能参数做对比。” “最毒的是,他说有‘内部人士’匿名表示担忧,暗示我们内部管理混乱、数据造假。” “这是往死里泼脏水,煽动业内对我们的不信任!” “哼。”陈主任发出一声冷哼。 “‘内部人士’?哪个内部人士会蠢到在公开论坛匿名爆料自家核心项目?” “这种下三滥的离间计,也就骗骗外行和别有用心的人!” “主任,我让小李在查发帖人信息了。” “现在论坛里吵得厉害,我们……”我等着他的指示。 按照预案,这种情况需要评估后上报给更高层和可能的宣传或安全部门,但具体怎么做,得他拍板。 “听着,小孙。首先,我们不加入不争论!一个字都别回!” “网上吵翻了天也跟我们没关系!那不是我们的战场,陷进去就中了套!” “再者,收集好这些信息!帖子全文、所有回复、重要ID的发言、传播路径、热度变化,所有信息,一丝不落。” “全部收集归档!特别是那些看似‘中立分析’实则带节奏的,重点标记!” “最后,我们要先内部排查一遍。” “立刻联系信息部,查昨晚到现在,有没有公司内网异常访问公网论坛的日志,重点查访问这个帖子的记录。” “还有,盯紧了内网所有交流群,特别是技术口那几个大群,看看有没有人在扩散这个帖子或者私下议论!” “发现苗头,立刻按程序上报给我!” “另外通知所有涉‘X-07’项目的核心组负责人,尤其是赵工他们,口头传达:保持沉默,专注工作!” “任何关于此事的询问,无论是谁,一律‘无可奉告’!管好自己的嘴。” “明白!”我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下要点,“主任,您觉得这是……” “还用问吗?”陈主任打断我,“这不是普通的抹黑,这是认知战!” “是想在我们项目攻关最吃劲的时候,从根子上动摇我们的士气,破坏我们的行业信誉。” “这种套路,过去在战场上见多了,现在搬到网上,换汤不换药!” “小孙,你现在在的这个位置,就是这条新战线上的前哨!” “把眼睛睁大点,把耳朵竖起来,把收集的证据链条做扎实!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认知战……”我试图消化着这个词。 以前总觉得“打仗”离我们很远,现在才真切感受到,那些看不见的硝烟,就弥漫在我们每天浏览的网页里。 “是!保证完成任务!”我对着话筒应道。 “嗯。有情况随时报我。”陈主任说完,挂了电话。 认知战……我看着屏幕上那个帖子标题,感觉它不再只是一个论坛热帖,而像一枚无声的脏弹,在看不见的地方散发着毒气。 “琳姐!”小李又跑了回来,“那个‘技术求真’,新注册的小号,就发过这一个帖!” “用的代理IP,跳了好几个国家,最后源头……查不到,痕迹被抹得很干净!” 果然,“继续盯着,看它会不会‘诈尸’。截图都存好了?” “存了!按你说的,全部分类加密归档了!”小李点头。 “好。你去内网技术大群‘潜水’,看有没有人聊这个,特别是‘X-07’项目组的人。” “记住,只看不说,有异常立刻截屏告诉我!” “明白!”小李领命而去。 我点开公司内部通讯录,找到信息部安全组负责人的电话。 按照陈主任的指示,协调内网日志筛查。信息部那边听我说完情况,也意识到了严重性,答应立刻排查。 处理完这些,我盯着那个论坛页面。评论区还在疯狂刷新,各种声音混杂。 有骂“技术求真”是汉奸的,有质疑北峰是不是真有什么猫腻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拱火的…… 一个熟悉的技术大V“深蓝引擎”又被@了出来,他回了一句:“技术问题,用数据说话。北峰敢不敢公开实测数据自证清白?” 这话看似公允,实则毒辣! 在舆论已经沸腾、质疑被刻意引导的情况下,公开数据? 那等于是把自家核心机密放到火上烤,无论公开什么,都会被对方用歪曲的方式解读攻击!正中下怀! 这“深蓝引擎”,平时看着挺靠谱,这次怎么也…… 我立刻把这人的发言重点截图标记。 我点开内部通讯软件,找到赵工的头像。他那个“X-07”项目组是这次谣言风暴的核心。 头像灰着,显示不在线。他平时这个点应该在线了啊? 是在开会,还是……也看到了这个帖子?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给他留了个言:“赵工,在吗?论坛上的事看到了?” “陈主任指示,保持沉默,专注项目。有任何情况需要支援,随时联系我。” 留言发出去,没有任何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论坛的热度开始从顶峰缓慢下滑,但质疑的声音并没有消失。 反而沉淀下来,形成一种顽固的“污点”。 信息部那边反馈,内网日志筛查暂时没发现异常访问记录。技术大群里也风平浪静,没人公开谈论这事。 表面上的平静,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那个发帖的“技术求真”再没露头,那个煽风点火的“深蓝引擎”也不见了踪影。他们扔下这颗炸弹,就消失了? 不,绝不会这么简单。陈主任说得对,这是认知战。 第一波攻击只是开始,目的是把水搅浑,在人们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 后续呢?还会有别的招数吗?是针对我们项目本身,还是想搞垮整个北峰的声誉? 第45章 新员工引导 “孙姐,新来的支援岗,徐涛,我带过来了。”隔壁工位的李姐领着个小伙子站在我桌边。 小伙子看着二十出头,脸上带着点刚出校门的青涩和紧张。 “行,李姐你忙吧。”我转向徐涛,“小徐是吧?坐。”我指了指对面空着的工位。 他有点拘谨地拉开椅子坐下,腰板挺得笔直。 “欢迎来技术支援中心,徐涛。我是孙琳,比你早几年进来,以后工作上不懂的可以问我。” “别紧张,咱们这儿就是规矩多点,习惯了就好。”他咧开嘴笑了笑,肩膀稍微松了点。 “孙姐好,麻烦您了。”他声音已然带着点儿陌生的紧张。 “入职手续都办利索了?门禁卡、饭卡都拿到了?OA账号开了没?”我一边问,一边从抽屉里拿出几份表格。 “拿到了,都拿到了。门禁卡试过了,食堂的饭好吃。OA账号人事部说下午给我初始密码。”他回答得挺快,看来流程走熟了。 “那就好。”我点点头,把那本《技术支援中心岗位规范与保密管理细则》推到桌子中间。 “咱们这儿,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就这个。” 他神色变得极其认真,刚刚松下来的腰板又挺直了,眼睛紧盯着那本细则。 “我知道,你们入职前那几天的岗前培训,肯定反反复复讲过保密纪律了。”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现在充满了郑重。 “但徐涛,咱们技术支援中心,跟其他行政或者后勤部门不太一样。” “我们接触的东西,有时候比你想象的更‘边缘’,也更敏感。” “一份会议纪要,一份数据录入模板,甚至一个不起眼的系统操作日志,都可能牵扯到不该你知道的东西。” “所以,有几条铁律,我得在你正式上手干活之前,跟你刻在脑子里,比记你女朋友生日还牢靠。” 他下意识地点点头,“孙姐您说,我听着。” “第一,多看一眼。”我表情也严肃起来,“这不是让你东张西望,是让你带着心工作。” “交接的文件页码对不对?录入的数据格式有没有异常?系统的弹窗提醒是不是有点奇怪?” “甚至是别人桌上不小心摊开的一页图纸,你路过时眼角扫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别觉得是小事,也别怕麻烦,看到了任何你觉得不对劲、不明白、或者压根不该出现在那的东西。” “别当没看见,更别觉得‘可能是我看错了’。” “那…看到了具体怎么办?”他问。 “少问一句,这是关键!别转头就问你旁边的张哥李姐‘哎,这啥意思啊?’‘这数据怎么这么怪?’” “更别脑子一热,直接上网去搜!记住,在我们这儿,‘好奇心’得分场合,得分对象。” “看到异常,立刻记录下来,时间、地点、你看到了什么、觉得哪里不对,越具体越好。” “然后,”我指了指桌上那部内线电话,“直接打给我,或者,”我指向陈国强主任办公室的方向。“直接去找陈主任报告。” “记住,只报告你看到的事实,别加你的猜测,也别跟其他任何人讨论,哪怕是你觉得最靠谱的同事!” 我盯着他的眼睛,“这点能做到吗?” 他点头,显然在努力消化着这要求。“能!就是…只报告,不讨论,不瞎猜。” “对!”我肯定道,“最后一条,烂在肚子里。” “无论你在这里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哪怕是感觉到的什么不对劲的气氛。” “只要和项目有关,和咱们单位有关,出了这栋楼的门,一个字都别提。” “对爸妈、对女朋友、对最铁的哥们儿,喝多了都不行!” “网上发帖?朋友圈感慨?想都别想,那不是分享生活,那是泄密!” “泄密的后果,岗前培训的录像片里,那些人的下场,你都看到了吧?”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轻松彻底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肃穆的沉重。 我仿佛看到了当年刚被调到技术支援中心时,陈国强主任把我叫进他办公室,用同样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我说这番话时的自己。 “孙姐,我…我明白了。”他深吸了一口气。 “就是…就是得把自己当成个‘哑巴’和‘瞎子’,但心里还得特别亮堂,跟装了雷达似的?” 我被他这个挺形象的比喻逗得忍不住笑了。 “这个说法…有点意思。不是让你真瞎真哑,是让你明白什么该看、什么不该问、什么必须用命一样守住。” “心里这根弦,得时刻绷紧,一刻都不能松。”我拿起那本细则。 “这本拿回去,今晚再仔仔细细看一遍,特别是附录三,那上面列了泄密案例,都是血淋淋、活生生的教训。” “看完你就知道,我们这‘看门’的活儿,看着不起眼,责任有多大。一个疏忽,可能就是给敌人递了刀子。” 他双手接过那本册子,“我一定认真看,一个字都不落下。” “好了,铁律就这三条:多看一眼,少问一句,烂在肚子里。”我站起身。 “其他具体的操作规范、流程要求、系统怎么用,咱们后面慢慢学,急不来。” 我绕过桌子,“现在,走,带你去熟悉下环境,认认咱们部门的人,看看文件柜、打印机、扫描仪都在哪。” “以后你的工位就在这儿,我就在你对面,有什么不清楚的流程、拿不准的操作,随时找我。” “记住,”我停下脚步,看着他,“不懂就问是对的,但问之前,先过一遍脑子,这问题该不该问?该问谁?” 他跟着站起来,脸上的紧张还没完全褪去,但眼神里像是明白了脚下这块地界的分量。 “我记住了,孙姐。” “对了,孙姐,”走到办公室门口,准备去公共区时。 他忽然想起什么,指着走廊尽头一扇需要刷卡加输密码才能开启的门。 “那边…是干什么的?我看门上连个标识都没有,就一个感应区。” 我没回头,“哦,那边啊,不该咱们看的,也别瞎打听。”我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记住刚才说的第一条了吗?” 他立刻挺直了背:“多看一眼…然后闭嘴。明白了,孙姐!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 第46章 预算的角力 会议室里,我面前摊开的是那份仔细准备的预算申请报告。 财务部的王梅,我们叫她“王姐”,“小孙啊,不是我不支持你们工作。” “今年厂里资金多紧张,你们技术支援中心又不是不知道。新项目压顶,材料成本飞涨,哪哪都要钱。” 坐在旁边的陈主任,他没说话。 我吸了口气,“王姐,正是因为知道厂里困难,我们才更要把钱花在刀刃上。”我把报告往她面前推了推。 “您看,我们申请的不是什么其他的设备,是用在安全方面的东西。” “安全?不就是几台新电脑,升级个防火墙,还有……这个‘专用数据隔离沙箱’?” 她指着报告上那个拗口的名称,“听着就玄乎。我们现在的设备不也用得好好的?” “王姐,‘用得好好的’和‘足够安全’是两回事。” “上周,隔壁三所才通报了一起案例,就因为他们一个技术员图省事。” “用了私人U盘导数据,结果被植入木马,整个项目组的阶段性成果差点被窃取,排查损失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您算过这笔账吗?” 陈主任紧接着说道:“王梅,小孙说的不是危言耸听。” “现在这形势,不是早几年了。钓鱼邮件、网络攻击试探,频率越来越高,手段也越来越刁钻。” “我们中心现在管的数据库,接入的系统,比三年前翻了一倍不止。” “老设备处理能力跟不上,安全防护级别不够,就像破房子装金库,门锁再结实也经不起几脚踹。” 王梅的依然固执,“道理我懂,老陈。可这钱不是小数啊。” “一套数据沙箱就好几十万。这钱省下来,够采购多少急需的元器件了?咱们会上天天强调降本增效……” “王姐,”我打断她,知道必须上硬菜了。 “您说的降本增效,最终目的是什么?是保障任务顺利完成,对吧?” “可如果因为基础防护不到位,导致核心数据泄露、关键项目受挫,甚至整个供应链出问题,那损失的成本是多少?” “耽误的进度是多少?影响的国家项目节点是多少?这账,恐怕就不是几十万能抹平的了。” 我翻开报告附录,指着其中一页。 “这是我们中心上半年监测到的异常数据包数量统计,还有拦截的高风险邮件数量。” “三个月内翻了三番!而且攻击源越来越隐蔽,伪装成合作单位、上级通知的都有。” “我们现有的防火墙规则库老旧,很难精准识别新型变种。一旦有一次漏网之鱼……”我看着她的眼睛。 “王姐,到时候就不是我们技术支援中心的问题,是整个北峰航空的灾难。这个责任,技术部担不起,财务部也跑不掉。” 王梅的指尖在图表上那条上升的曲线上点了点,“这数据……可靠吗?真有这么邪乎?” “绝对可靠,每一次异常,每一次拦截,都有日志记录可查。” “上个月,我们协助赵工的项目组处理过一个供应商发来的报价压缩包,表面看是报价单,里面却夹带了一个隐蔽脚本。” “要不是我们用最笨的办法,拿一台物理隔离的备用机打开检查,差点就中招!” “那个供应商,后来查实背景就有问题。王姐,我们不是技术核心,但我们守的门要是破了,核心就暴露在枪口下了。” “这些新设备,尤其是数据沙箱,就是给这道门加装的高强度保险锁和隔离舱!” “有了它,我们才能安全地分析那些可疑的外部数据源,不用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 我看着她脸上的犹豫开始松动,立刻补上最关键的一句。 “王姐,您想想,万一真出了事,追责下来,我们技术支援中心固然首当其冲,可财务审批环节对安全投入的优先级评估……” “是不是也会被重新审视?安全投入不是成本,是规避更大风险、保障核心效益的投资啊!”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王梅低头看着那份统计图表和案例说明。 陈主任的目光看着王梅,那是一种无声的压力。 过了好一会儿,王梅长长叹了口气,带着点儿被说服后的无奈。 她拿起笔,在预算申请单上划了几下。“小孙,你这话说得……够重啊。” 她把报告合上,推到一边,“句句都砸在点子上,连后路都给我堵死了。行吧,我明白你们的紧迫性了,不是瞎要钱。” 她拿起笔,在申请单上刷刷写下几行字。 “这样,新电脑和防火墙升级,这基础保障,我亲自去跟分管领导磨一磨,在现有预算里给你们挤一挤,走特批流程。” “争取尽快落实。但这数据沙箱……”她抬起头,看着我。 “几十万,实打实超出了我的权限范围。小孙,你得给我点时间,也给你们中心一点时间。” “我拿着你们这份报告,带着你刚才说的这些案例、数据,还有你最后那句‘投资’论,直接去找分管财务的刘副总当面汇报。” “这钱能不能批,批多少,得看刘副总的判断,更得看领导的决心了。我只能说,尽全力去争取。” 陈主任点点头,站起身。“行,王梅,有你这个态度和行动,我们就放心一半了。” “安全无小事,该做的铺垫我们做了,剩下的,就看厂里怎么权衡这‘本’和‘效’了。我们等你的好消息。”他伸出手。 王梅也站起来,跟他握了握。“老陈,小孙,你们这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 “不过……话说到这份上,我也认了。等消息吧。”她转向我,叹了口气。 “你这丫头,年纪不大,道理讲得透,压力也给得够足。赶紧回去吧,等我消息,别催。” 我也站起来,“谢谢王姐!麻烦您务必跟刘副总强调数据沙箱的必要性,它真的是我们目前最急需的安全短板!” 刚走出会议室,那股子紧张气儿还没喘匀气,兜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是技术支援中心值班员小张。 “喂,小张?” “琳姐!”小张的语速很快,“你方便说话吗?” “刚开完会,你说。” “你快回来看看,咱们内网监控平台刚才连续弹出三个高级别异常告警!” “不是常规端口扫描,攻击路径很刁钻,像是一种新的……试探手法。” “轨迹太诡异了,我初步分析了一下,感觉……不太对劲,有点像……定向的APT特征,但又有点变形。” 我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新的?特征变形?具体怎么个诡异法?来源能锁定吗?” “IP跳得太快,而且伪装成咱们一个合作研究机构的地址!” “特征码一直在变,规则库匹配不上!我权限不够,深度分析做不了!” “琳姐,你快回来!我感觉……咱们那老旧的防火墙和检测系统,可能真有点力不从心了,根本抓不住它的尾巴!” 新的试探手法,特征变形,抓不住的尾巴…… 王姐那边预算还没落定,眼前看不见的威胁,却已经张开了更锋利的爪牙,正对着我们的防线虎视眈眈。 第47章 应急演练 得,演练通知又来了。 这次是“信息泄露应急演练”,名字听着就挺唬人。我在北峰干了快五年,大大小小的演练没少参加,流程都能背下来。 可陈主任说,这次不一样,要动真格的。 技术支援中心的电话和内部通讯系统瞬间成了风暴中心。 我刚放下座机,对讲机又响了,是陈主任的声音。 “孙琳,演练开始。模拟场景:市场部邮箱服务器发现大量异常外发邮件,目标指向境外匿名服务器。” “你们组,立刻执行预案第一阶段:信息源隔离和初步排查。五分钟内给我初步报告。” “收到,陈主任。”我转头就冲组里喊。 “小王,马上锁定市场部邮箱服务器所有外发端口!小李,查日志,看触发邮件扫描告警的具体时间、IP段、发件人特征!” 小王的声音传来,语速飞快。 “端口锁定指令已发!……确认执行成功,市场部邮箱外发功能已暂停!” 小李盯着屏幕,“孙姐,日志显示……告警触发时间是九点零三分,集中在过去十五分钟内。” “IP段是……等等,不对啊!”她突然惊讶道,“触发告警的源IP……是我们技术支援中心的内部测试机IP段!” 预案模拟的是外部攻击渗透市场部,怎么源头跑我们自己测试机这来了?这不对路! “小李,确认IP归属!小王,立刻检查我们测试机区网络状态!” “有没有异常连接?”我抓起对讲机,“陈主任!情况有变!异常邮件源IP指向我们技术支援中心内部测试机区!请求指示!”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两秒,“继续执行预案。追加任务:立刻自查!我要知道是哪个测试机,什么时候被控,怎么被控的!” “三分钟!我要结果!” “明白!”压力突然变大。演练变成了实战,还是自己家后院起火。 我们组的小张跑过来:“孙姐,测试机区监控显示……三号测试机网络流量在九点零二分突然异常升高,” “远超日常基线!持续到现在!” “就它了!”我指着三号机的物理位置,“小王,断它的网!物理隔离!” “小李,立刻提取三号机当前内存镜像和硬盘快照!动作快!” 一阵操作后,小王汇报:“三号机网线已拔!” 小李:“镜像和快照开始提取……预计需要两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讲机里,其他部门的汇报也断断续续传进来: “保卫处报告,已封锁相关区域出入口,人员只进不出……” “网络中心报告,正在追踪异常流量路径……” “国安……演练指挥部报告,初步判断为高级持续性攻击APT模拟……” 陈主任的声音插进来,“孙琳,你们组自查进度?两分钟了!” 我盯着小李的屏幕进度条:“陈主任,镜像提取完成度百分之八十!马上就好!” “再快!攻击可能还在活动!” 小李的手指都在颤抖:“百分之九十五……九十八……好了!镜像和快照提取完成!” “立刻分析!重点查最近半小时的进程活动、网络连接记录、可疑文件创建!”我有些急迫。 小李和小王立刻埋头分析,此刻办公室里每一秒都显得是那么漫长。 突然,小王抬头,“孙姐!三号机内存里发现一个异常进程!名字伪装成系统更新程序!” “它在……在尝试连接一个外部IP!端口是……是邮件协议端口!连接还没断!” “什么?!”我头皮一炸,“不是拔网线了吗?!” “是拔了!但这个进程在网断前一刻还在活动!”小王指着屏幕。 “它在疯狂尝试重连那个外部IP!记录显示,它就是在九点零二分启动的!” “启动来源?查它怎么被放进去的!”我追问。 小李快速翻着日志:“找到了!启动记录……是来自一封邮件!就在九点零一分!” “发件人……显示是‘内部系统通知’?主题是‘紧急安全补丁更新’!收件人……是这台测试机的管理员!” 钓鱼邮件!目标根本不是市场部,是我们技术支援中心负责维护测试环境的机器!我们成了跳板! “小王,立刻记录下这个伪装进程的所有特征码、行为日志!” “小李,把那封钓鱼邮件的完整信息,发件人伪装、附件信息、链接特征全部提取出来!快!”我一边下令,一边抄起对讲机。 “陈主任!查清了!攻击源是我们一台测试机!被一封伪装成‘内部系统通知’的钓鱼邮件攻破,植入了恶意程序!” “该程序正试图通过邮件协议外联!特征码和邮件样本已提取!” 对讲机里随即传来陈主任果断的声音:“干得好,孙琳!立刻将样本特征码提交给网络中心,进行全网查杀!” “邮件样本提交演练指挥部进行深度分析!你们组任务,转入第二阶段:威胁清除和影响评估!” “评估这台测试机被控期间,还可能访问或泄露了哪些内部资源?十分钟!” “是!”我应道,心里却一点没松。清除容易,评估潜在影响才要命。” “这台测试机权限不低,能访问好几个内部测试数据库和开发文档库。 “小王,重点查这台机器在九点零二分到我们断网这三分钟内的所有网络访问记录、文件操作日志!” “特别是对涉密测试库和文档库的访问!” 我快速分配任务,“小李,配合小王,比对正常基线,找出所有异常访问行为!” “小张,准备格式化这台机器,重装系统,确保威胁清除干净!” 又是新一轮的争分夺秒。我们组几个人像上了发条,眼睛死死盯着各自的屏幕,时间被切割成碎片,每一秒都如此珍贵。 九分钟过去。小王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孙姐,查完了!” “异常访问主要集中在两个地方:一是‘鹰眼-3B’项目的一个非核心外围设备模拟数据库,读取了部分测试参数记录。” “二是技术文档库的‘通用设备维护手册V2.1’目录,被下载了最新修订版文件!” 我心算了一下:“‘鹰眼-3B’那个数据库是上周才部署的测试库,里面是模拟数据,非涉密。” “手册V2.1是公开的维护文档,最新修订只是改了几个错别字和排版格式。” “核心数据和涉密文档库……没有异常访问记录!” “影响范围可控!主要是非核心外围设备的模拟数据和一份公开手册的最新版。” “好!记录完整!”我立刻拿起对讲机,“陈主任!威胁清除完成!” “影响评估结果:攻击者通过被控测试机,访问了‘鹰眼-3B’项目非核心外围设备模拟数据库,仅含测试用模拟参数。” “并下载了技术文档库中的‘通用设备维护手册V2.1’,公开文档,最新修订版。” “未发现对涉密核心数据库及文档的异常访问。评估:此次模拟攻击未造成核心数据泄露风险!” 对讲机里传来陈主任的声音:“收到。评估报告立刻提交指挥部。你们组演练任务结束。原地待命,复盘总结。” “明白!”我放下对讲机,小王小李互相看了一眼,相互苦笑着。 “我的妈呀,”小王抹了把汗,“真跟打了一仗似的。” “那钓鱼邮件做得也太像了,发件人、标题,连咱公司logo都有!” 小李心有余悸:“就是啊,谁能想到直接冲着咱们维护的测试机来?还专挑刚上班人没完全清醒的时候。” 我揉着太阳穴:“这就是演练的目的。敌人不会按我们想的剧本走。” “这次是测试机,下次可能是谁的办公电脑?生产服务器?邮件、U盘、外协单位发来的文件……到处都是口子。” 我看着他们,“都打起精神,待会儿复盘,每个人都要发言,哪一步慢了?哪一步判断可能出岔子?” 第48章 王海的“关心”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又是王海“王海”,上次他那“不经意”的试探,才过去个把月。 “喂?”我按下接听,手里那份技术部下午就要归档的会议纪要,还差最后几行。 “琳琳!没打扰你工作吧?”王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自来熟。 “刚陪几个客户吃完饭,突然想起你,问问最近咋样?江城这鬼天气,说热就热,跟蒸笼似的。” “还行,公司条件不错,该有的都有。你呢?看你应酬挺多,生意不错?” “瞎忙!小打小闹,搞点外贸物流信息整合的活儿,混口饭吃呗。”他打了个哈哈,话锋一转,带着点儿虚伪亲昵。 “嗐,就是看你,咱老同学,天天在那种单位里熬着,替你觉得有点屈才啊。” “你这能力,窝在那儿,连平时干点儿什么私事都三审五查的,图啥?青春都耗在那些条条框框里了。” 他这话听着是关心老同学前途,可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皱了下眉,“工作性质特殊,规矩严点正常。” “习惯了也觉得挺好,能踏踏实实为国家做点事,心里也踏实。” “再说了,我们的待遇和保障,外面不一定有。” “踏实?踏实能当饭吃啊?”王海啧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儿不以为然的“精明”。 “现在是什么时代?风口上的猪都能起飞!机会遍地都是!” “你看我们搞的这个外贸物流信息平台,刚拿到一大笔风投,正缺核心骨干!” “特别是像你这样,在严格规范的大单位历练过,懂流程、有经验、做事又极其靠谱的,简直是我们的理想型人才!” “负责个核心信息管理、流程把控什么的,绝对如鱼得水,轻松又体面!薪水嘛……”他故意拖长了音调,抛出一个诱人的饵。 “保守说,是你现在翻个倍!干得好,年底分红那才叫一个可观!不比你在里面拿死工资强百倍?” 翻倍?数字确实诱人,但我心里的警报器却拉得更响了。 一个搞外贸的,凭什么对我的工作内容这么门清? “懂流程、有经验、人靠谱”?这简直像是照着我的简历在念。 上次是想套项目信息,这次直接挖人,太反常了。 “哦?听起来是个大项目。”我装作被吊起一点胃口,“平台叫什么名字?主要做哪块的信息整合?” “嘿嘿,名字暂时保密,商业机密嘛!但前景绝对光明!”王海巧妙地把话题绕开,只画大饼。 “要不这样,这周末有空没?正好介绍你认识认识我们张主任,人家以前也是在你们那种严格单位干过的,经验丰富,路子也广!” “现在出来掌舵我们这摊子,眼光独到得很!一起吃个便饭聊聊?” “保管让你见识见识外面世界的广阔天地,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价值实现!憋在那种地方,可惜了你这身本事!” “张主任?”这个名字第一次从王海嘴里冒出来,以前从未听闻。 “这周末啊?”我语气上带了点儿恰到好处的为难。 “真不巧,家里老人最近身体有点反复,得回去看看,周末都安排满了。实在抽不开身。” “哎呀,老人身体要紧!孝顺是好事!”王海立刻表示“理解”,但那股子热切丝毫未减。 “那下周?下周总行吧?琳琳,机会真不等人!你在那种环境待久了,信息茧房太厚实,根本不知道外面现在发展有多迅猛!” “我们马上要对接一个重量级的新项目,特别需要你这种有……特定背景和流程经验的人才来坐镇,把控关键环节!” “你这履历,太稀缺了!简直就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金字招牌!” 特定背景?新项目?把控关键环节?这几个词瞬间戳破了他之前“信息整合”、“物流平台”的伪装。 他想干嘛?挖我去“把控”什么环节?什么样的“新项目”需要我这种“背景”和“经验”? 这不再是简单的挖角,更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围猎。 “王海,”我打断他,“谢谢你的‘关心’和‘好意’。不过我在北峰干了这些年,公司培养了我,给了我安身立命之本。” “也让我能为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尽一份心、出一份力。这里就是我的根,我的价值就在这里。” “外面天地再大,钱再多,也不是我想要的。” “再说,我们这行,私下接触外部所谓的‘合作方’,本身就是严重违规!” “这顿饭,我吃不起,也不能吃。心意领了,事儿,到此为止。” 几秒钟后,王海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咳……琳琳你这思想觉悟……真是高!” “行行行,理解理解,大单位嘛,规矩严!” “那……那等以后有机会,或者你要是……改变主意了,随时找我!老同学嘛,情谊在,多个朋友多条路!” “嗯,知道了。我这边还有工作,先挂了。”没给他任何再周旋的余地,果断地按下了挂断键。 “琳姐,谁啊?推销保健品还是炒股的?”小徐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好奇地看着我脸色。 “听你说话语气,硬邦邦的,跟训人似的。” “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同学,”我强压下翻腾的思绪,“推销什么……高回报理财项目的,吹得天花乱坠,烦人。” 高回报理财?王海推销的,恐怕比任何金融陷阱都更危险。 他那含糊其辞的“重量级新项目”,那个神秘兮兮的“张主任”,指不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陷阱。 这哪里是“关心”?分明是裹着糖衣的试探。 他对我工作性质近乎精准的把握,那份“量身定做”的诱人条件,还有言语间不断强调的“背景”、“流程”、“关键环节”…… 如同准备了一张无形的网,试图把我罩进去。 他最后那句“改变主意”和“多条路”,更是充满了暗示和危险的诱惑力。 这里是北峰,这里有我熟悉的厂房、设备、流程,有我信任的同事和严格的纪律。 这里也是守护国家空天安全的一道重要防线。 也许在别人眼里,我的岗位平平无奇,只是一颗小小的螺丝钉。 但这颗螺丝钉,钉在什么位置,守护着什么,我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国家的重器,岂容宵小觊觎?这,就是我的战场。无声,却无比坚定。 第49章 外包人员管理 我在值班时,例行检查日志发现一个指向内部测试数据库的异常访问记录,来源不明。 “陈主任,”我拿起内线电话,“昨晚23:47,测试环境主数据库,一个非白名单IP试图建立连接,被防火墙拦截了。” “来源伪装了,没追踪到具体终端。” 听筒里传来陈主任惯有的沉稳,“知道了。保持监控。” “另外,孙琳,准备一下,外包IT维护人员上午到岗,两个。” “你负责对接,权限管理、行为监督全程跟紧,禁区红线给他们划死。” “资质文件我让小王带过去,你重点核对下身份信息。” “明白。”我放下电话。外包人员,每次都是安全链条上最需要绷紧神经的环节。 我打开内网系统,调出安保部同步过来的访客预审信息: 张建军,男,40岁,宏达科技公司(外包方)高级运维工程师,五年从业,记录显示良好。 吴明,男,28岁,宏达科技初级工程师,一年从业,履历简单。 小王很快把两份纸质的身份证明复印件和外包合同附件送了过来。我仔细核对照片、身份证号、公司公章,与安保预审信息一致。 九点整,人事的同事领着两个人进来。张建军,面相敦厚;另一个年轻些的吴明,眼神有些飘忽。 “孙工,这是张工,吴工,”小王介绍。 “宏达科技派来的,负责这期服务器日常维护和数据库基础优化,三个月合同。” “孙工是技术支援中心这边负责全程对接和安全监管的。” 我点头致意:“张工,李工,欢迎。我是孙琳。” 我拿出准备好的文件袋,“这是厂区电子地图,”我展开一张彩色打印图,上面用醒目的红色区块标记出所有禁区。 “所有标红区域,包括研发楼、各型号测试中心、精密制造车间、核心数据机房等。” “这些区域的无线路由信号也做了屏蔽处理,请你们注意不要靠近。这是保密协议,”我递过两份文件。 “请仔细阅读并签字确认。协议里明确了保密范围、违规责任和所有禁止行为。” “这是你们的访问权限清单,”另一张表格,“明确列出了你们可以进入的区域和可以操作的设备、系统。” “权限仅限办公网络设备、后勤保障系统的服务器、以及指定的非涉密数据库备份区。” 吴明接过笔,扫了一眼地图,目光在几个红色大块上停留了一下。 “嚯,禁区真不少。孙工,咱们就搞搞办公网和后勤系统的维护优化,对吧?这些地方我们肯定绕道走。” “对,但‘绕道走’不仅仅是物理上不靠近。你们的操作权限是严格限定的。” “所有操作,必须通过我为你们单独开通的专用临时账号进行。账号有效期为合同期,到期自动失效。” “任何操作前,必须提前一天在系统里填写《外包人员操作报备单》,详细写明操作内容、预计时长、涉及设备IP或编号。” “操作过程中,后台会实时记录所有操作日志。操作结束后,需要立刻向我提交一份书面操作小结,并与系统日志核对无误。” “这是报备系统的登录方式和操作手册。”我又递给他们一个小册子。 张建军签好字,拿过手册:“规矩都懂,孙工放心。我们一定按流程走。” 吴明也签了字,“实时提交日志?这流程…有点细啊。我们以前在别的大公司也做过,没这么严。” “这里是北峰航空,”我看着他,并清晰地说道,“涉及国家安全,没有小事。效率必须让位于安全。” “流程就是防线,每一步都不能省。”我指了指地图上靠近禁区线的一个小区域。 “你们的临时工位在那边C3区,设备已经配好,网络接口是单独的VLAN。” “现在跟我过去,我给你们开通临时账号,并录入指纹信息用于出入登记。” 带他们穿过走廊来到C3区,安排了两个靠墙的独立工位,桌上各有一台配置好的电脑。 我又指着墙上贴的《外包人员工作守则》,“请再次确认所有规定。” “尤其禁止携带私人存储设备、禁止拍照摄像、禁止连接个人手机电脑上网。” “禁止在非授权区域使用手机、禁止记录或带出任何内部信息。” 张建军认真地点点头:“记住了,孙工。”吴明也“嗯”了一声,但他的眼神却飘向远处的走廊。 下午,我去处理其他事务,但后台监控页面一直开着一个小窗口,实时显示着两个临时账号的状态。 快到四点,监控页面突然弹出一个警告框: 用户[WuMing_Temp]尝试访问目标端口[TestEnv_Backup_Port_05](IP: 172.16.8.55)-访问被拒绝(目标端口不在用户授权列表)。 IP地址指向的是核心测试区的一台备份服务器!这离他该在的办公网后勤服务器十万八千里! 而且这个端口号…我记得很清楚,是存放近期某次关键试验原始备份的地方,属于禁区! 我立刻拿起对讲机:“安保中心,技术支援中心C3区,临时工位。” “发现外包人员违规操作,请立即派安保人员到吴明工位附近待命,保持观察,准备执行带离程序!” 说完,我快步走向C3区。吴明还坐在工位前,屏幕上是邮件服务器的管理界面,手指在键盘上敲着。 张工在另一头整理线缆。 “吴明,”我走到他身后,“邮件服务器清理进度怎么样?” 吴明手指顿了一下,没回头:“哦,孙工啊,挺顺利的,快收尾了,估计再有几分钟。” “刚才系统后台触发了一条严重警报,”我直接切入主题。 “你的工位主机在15:58:23秒,试图访问测试备份服务器,这个服务器,明确属于禁区。” “请立刻停止操作,解释一下你的行为。”安保人员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几米外,手按在腰间。 吴明眼神里的那点飘忽变成了明显的慌乱:“啊?警报?测试环境?” “孙工,这不可能!我就在弄邮件服务器啊,你看!”他指着屏幕上的进度条。 “我连那个IP都不知道!是不是系统搞错了?或者有人盗用了我的IP?我这个账号是不是被人黑了?” “系统不会误报禁区访问行为,尤其是精确到IP和端口的探测。” 我语气更冷,指向他的屏幕,“你现在使用的临时账号只绑定你当前这台主机MAC地址。” “所有操作记录都是唯一的,并且实时记录。警报明确指向你的主机和账号。” “李工,根据保密协议和《外包人员工作守则》,你现在必须立刻停止任何操作,离开工位,配合安保中心进行初步调查。” “这是规定流程,请配合。” 吴明还想辩解,看到门口站着的安保人员,最终还是没出声。 他慢慢站起身,退出了自己的账号,离开了座位。 安保人员走上前:“吴明,请跟我到旁边的第一接待室,我们需要了解具体情况。”吴明垂着头,跟着安保人员走了。 我立刻上前,仔细检查了他的主机。 桌面和主机接口处,只有标配的键鼠连接着,没有U盘或其他外接设备。 “张工。”我对还在发愣的张建军说。 “你继续工作,不要受影响。” “吴明的事情我们会按公司规定和合同流程处理。请专注于你自己的任务。”张工连忙坐回自己位置,神情明显紧张了许多。 我立刻拨通陈主任的电话:“主任,情况汇报。” “外包人员吴明,在今天下午,在其工位主机使用其专属临时账号。试图越权访问测试环境核心备份服务器。” “该行为被防火墙拦截并触发严重警报。” “我依据规定流程,已通知安保人员到场,将吴明带离工位至第一接待室进行初步调查。” “现场初步快速扫描未发现异常程序,未发现违规外接设备。” “我已封存吴明操作期间的所有系统日志、防火墙告警记录以及主机当前状态快照。” “需要立即启动《外包人员违规操作处理流程》,并通知宏达科技公司的驻场代表到场参与联合调查。” “做得好!反应迅速,处置得当!”陈主任的声音带着赞许,“立刻按流程走!” “封存所有证据,通知宏达的人。触碰了红线就必须付出代价,绝不姑息。” “孙琳,你的专业素养和时刻绷紧的弦,守住了这第一道关!后续的调查和处理,你继续跟进。” “明白!”我放下电话,迅速在系统里操作,将吴明相关的所有日志记录、告警信息、主机快照全部打上封存标记,导出备份。 接着拿起电话,联系宏达科技的驻场项目负责人赵经理,言简意赅地通报了情况,要求他立刻到安保中心参与联合调查。 外包人员的每一次进场,都像是一场无声的考验。 每一次对流程的不打折扣的执行,每一个岗位人员时刻保持的警惕,共同构筑了北峰航空这座无形堡垒的坚实根基。 这份在外界看来或许繁琐的管理工作,正是我们无声守望者的日常,容不得半点闪失。 第50章 供应链的阴影 我看到电脑上那份“明光精密机械有限公司”的供应商资质复核材料,已经是下午三点。 问题不在价格上,也不在那些盖着章、看着挺齐全的资质证书上。 那家公司的股权结构,还有它那几家关联公司……绕得像个蜘蛛网。 “通达商贸、启航物流、星辉技术咨询……”我念着这几个关联公司的名字。 明光本身是做精密小零件的,可这些关联公司跨的行业也太杂了点。 尤其那个“星辉技术咨询”,查了下工商信息,成立不到一年,注册资本不低,但业务范围描述得云里雾里,像是什么都能沾点边。 北峰这两年项目多,外协采购量激增。 陈主任在内部安全会上强调过:“供应链,也是安全防线!一粒沙子卡在关键地方,整个机器都得趴窝。” 我拿起电话,拨给了采购部负责对接这个复核流程的小王。 “喂,采购部王磊。” “王工,我技术支援中心孙琳。明光精密那份复核材料,有点地方想跟你再确认下。” “哦,孙工啊。你说,材料不都齐了吗?” “他们报价挺有优势的,比上一家低了快五个点。”王磊的声音带着点完成任务的轻松感。 “材料是齐了,形式上看没问题。”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是探讨,而不是质疑。 “就是它这几家关联公司,你这边了解吗?特别是‘星辉技术咨询’,成立时间短,业务看着也不太聚焦。我担心……” “哎哟,孙工!”王磊打断了我的话,“现在企业不都这样嘛,注册个新公司搞点新业务很正常。” “再说了,咱们审核的是明光本身,它资质齐全,产品也送样检测过了,合格率达标” “。关联公司……咱不能管那么宽吧?手续齐全,价格合适,能给公司省钱,这不就结了?” 他这话说得太顺溜了,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味道。 “王工,话不是这么说。”我不是冲他,是想把意思表达清楚。 “咱们现在做的项目,哪怕是一个非关键部件,它最终是要集成到系统里的。” “供应链的背景复杂,就意味着潜在风险点增多。” “万一其中某个环节出问题,比如‘星辉’这种刚成立、业务不明的公司,如果它背后有别的目的呢?” “就算明光本身没问题,它和这些公司的资金往来、人员交叉……都可能成为隐患。” “这五个点的价格优势,真出了问题,成本可能就是百倍千倍了。这跟钱没关系,是安全!” 电话那头沉默了,王磊再开口时,语气有点无奈,“孙工,你这也太……太谨慎了吧?” “按你这标准,咱采购部活没法干了。供应商谁没个关联公司啊?层层穿透,那得查到猴年马月?” “我们采购的KPI是保障生产供应、控制成本!你这……有点超出范围了吧?” “王工,”我深吸一口气,“这不是范围不范围的问题。技术支援中心协助复核,发现问题上报是我们的职责。” “安全这事,没有‘超出范围’的说法。” “多问一句,多查一步,可能就是少一个漏洞。我理解采购的压力,但安全线守不住,生产供应也保障不了。” “行行行,孙工你觉悟高。”王磊的语气有点敷衍了。 “材料你都看过了,疑点你也提了。你的意见是?” “我的意见是,这份供应商资质存在背景复杂、关联公司风险不明晰的疑点,建议暂缓通过,做进一步背景调查。” “特别是对‘星辉技术咨询’这家公司的实际业务、资金来源和核心人员做穿透核查。” “还要穿透核查?孙工,这流程太长了!生产那边还等着这批件下锅呢!耽误了节点谁负责?” “你要坚持,那你就按流程走呗,把意见报上去。我这边的意见很明确:手续合规,价格合理,风险可控,建议通过!” 他说完,似乎又觉得语气有点冲,补了一句,“当然,最终决定权在领导那儿。你报吧。” “嘟…嘟…嘟…”电话被挂断了。 我放下听筒,王磊的态度不意外,采购和生产有他们的压力。 但他的话更让我确认了自己的担忧不是多余,把“手续齐全、价格合适”当成唯一标准,本身就是最大的风险。 没有犹豫,我立刻调出内部报告系统,新建了一份《供应商资质复核风险提示报告》。 我客观地描述了明光精密的基本情况、价格优势、检测合格等正面信息。 然后重点指出了股权结构复杂、关联公司,特别是星辉技术咨询。背景不明晰的风险点,并列出了我建议的进一步核查要求。 报告核心问题都点明了。 最后,我选择了直接上报人——技术支援中心主任,陈国强。 按规矩,这种报告会同时抄送给采购部和相关项目组负责人。 我知道王磊很快就能看到,也知道他肯定会不高兴。但该做的事,就得做。 刚发送不到五分钟,我桌上的电话就响了,是陈主任。 “孙琳,报告我看到了。你马上来我办公室一趟。”陈主任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好的,主任,我马上到。”我放下电话,起身快步朝陈主任办公室走去。 我心里有点打鼓,不知道陈主任对这份报告怎么看,是觉得我小题大做,还是…… 推开陈主任办公室的门,电脑屏幕亮着,显然刚看完我的报告。他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随即看过来。 “把门关上。”他指了指门。 我关好门,走到办公桌前站定:“主任。” 陈主任没让我坐,也没立刻说话。他手指交叉,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 “明光精密那家供应商,你坚持认为有风险?”他终于开口,直奔主题。 “是的,主任。”我迎着他的目光,“主要风险点在于其关联公司‘星辉技术咨询’,成立时间短、业务描述模糊、资金来源不明。” “结合明光本身的股权结构复杂,我认为存在潜在的安全隐患,不符合我们对供应链安全‘穿透核查、背景清晰’的潜在要求。” “虽然目前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有问题,但风险点确实存在。王工那边认为手续齐全、价格合适即可,但我认为安全标准不能妥协。” 我一口气把核心观点又复述了一遍。 陈主任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秒钟,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的走动声。 “嗯。”他拿起桌上的一支笔在指间转动着。 “采购部有他们的压力,生产节点卡着,价格也确实有优势。这些,是现实。” 但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是!孙琳,你做得对!” “安全红线,什么时候都不能用‘现实困难’当借口去触碰!‘手续齐全、价格合适就行’?” “这种思想本身就是麻痹大意的温床!军工供应链,从来就不是简单的买卖关系!一丝一毫的侥幸心理,都可能酿成大祸!” “你提到的‘星辉技术咨询’,确实是个可疑点。成立时间短,业务不清不楚,像个壳子。” “这种公司,最容易被人拿来当白手套,搞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你想到了,质疑了,坚持了,这就很好!” “发现问题就要大声说出来,藏着掖着才是对工作、对国家不负责任!”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喂,采购部李部长吗?我陈国强。” “关于明光精密那份复核,我们技术支援中心孙琳提交了风险提示报告,我同意她的意见,存在重大背景风险,建议暂缓。” “你们采购部立刻启动对‘星辉技术咨询’的穿透核查,资金来源、实际控制人、核心业务、主要人员背景,给我查清楚!” “查不清,或者查出问题,这家供应商一票否决!” “什么?生产节点?安全出了问题,你拿什么保生产节点?按我说的做!我等着你们的核查报告!就这样!” 他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那股雷厉风行的军人作风展露无遗。 “听到了?”他看向我,带上了一丝赞许。 “该坚持的原则,就必须坚持到底。不要怕得罪人,更不要怕麻烦。” “我们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是要做这道安全防火墙的!守土有责!” 第51章 疑点追踪 我回到自己工位,电脑屏幕上,明光精密”那份材料还在。 “查清楚!”陈主任最后那三个字言犹在耳。 查?怎么查?采购部王磊那态度明摆着嫌我多事,指望他们深挖“星辉技术咨询”?我看悬。 我“星辉”那模糊的业务范围描述。“技术咨询”? 北峰需要技术咨询,找赵工他们不行吗?轮得到外面一个刚成立、背景不清不楚的公司? 点开内部通讯录,找到“档案室-老周”。 老周管资料,厂里合作过的、没合作过的供应商,但凡递过材料的,他那都存着底儿。 电话拨过去,响了两声就接了。 “喂,档案室。” “周师傅,我技术支援中心孙琳。” “哦,孙工啊,啥事?”老周声音慢悠悠的。 “想麻烦您帮忙查个公司资料,‘星辉技术咨询’,成立不到一年那个。” “看看他们之前有没有给咱们递过什么资质文件或者意向书之类的?” 电话那头,“星辉技术咨询……这名儿有点印象,等等啊……哦,有了!就一张材料,上个月的事儿。” “什么内容?”我追问。 “就一份特简单的公司介绍,印得倒是挺光鲜,业务范围写得天花乱坠,什么高端技术解决方案、战略咨询……” “啧,跟万金油似的。连个具体的成功案例都没提。联系人倒是有,一个姓钱的经理,电话也留了。” “就这些?”我心里一沉。 “就这些。一看就是那种空壳子跑业务的。” “这种公司多了去了,成天往咱们厂递材料,指望捞点边角料活儿。我都懒得往系统里录。”老周语气带着点儿不屑。 “行,谢谢周师傅。那材料……我能过去看一眼吗?” “行啊,过来呗,在‘待处理’那筐里呢。” “好,我这就来。” 挂了电话,心里那点疑虑更重了。 老周见多识广,他说像空壳子,十有八九错不了。但陈主任要的是实打实的“穿透核查”,光靠感觉肯定不行。 我拿起桌上的手机,看着老周报的那个“李经理”的电话。直接打过去? 采购部那边指望不上,档案室就这点信息,难道真得等采购部磨洋工?不行。 手指一动,我拨通了那个号码。 “嘟…嘟…” 响了四五声,那边才接起来,一个挺年轻的男声,语气带着点刻意的热情:“喂,您好!星辉技术咨询,请问您是哪位?” “您好,是李经理吗?”我清了清嗓子,“我是江城北峰航空精密机电股份有限公司的,技术支援中心。” “哎哟!您好您好!北峰航空!久仰大名!”那头的热情瞬间拔高八度,“我是小李,李洋。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孙。” “孙工您好!孙工您好!您打电话过来,是对我们公司的业务有兴趣吗?”李洋言语间透着股急于推销的劲儿。 “是这样,我们中心最近在梳理一些技术协作方面的资源库,”我斟酌着词句,半真半假。 “看到贵司资料,业务范围挺广。想具体了解一下,你们在高端精密制造领域。” “比如复杂系统集成或者关键零部件可靠性提升方面,有什么具体的解决方案或者合作模式吗?” 这个问题,是我刚才临时想的。不算太深,但也不是那种万金油公司能随口胡诌的。 北峰搞的玩意儿,真懂行的,至少能说出点门道。 电话那头,李洋明显卡壳了。 “呃……这个……精密制造……可靠性……”他支吾了两秒,语气里的热情有点发虚。 “孙工,您具体指的是哪一类产品呢?航空?还是……” “我们涉猎比较广,航空相关自然是重点之一。”我故意把范围说得模糊点。 “哦哦!航空好!航空领域好啊!”李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又扬了起来。 “我们星辉在航空产业链技术咨询方面,是有非常丰富经验的!” “我们有一套成熟的方法论,可以帮助客户优化流程,提升供应链韧性……” 他开始背书了,全是些大而空的词儿,“优化流程”、“提升韧性”、“协同创新”、“价值赋能”…… 翻来覆去,就是不沾具体的技术边儿。 我耐着性子听他吹了几分钟,中间插了一句:“李经理,你说的这些都比较宏观。” “比如,针对某种特定高温合金材料的无损检测精度提升,或者复杂曲面加工过程中的振动抑制,贵司有没有过实际项目经验?” “或者有没有技术专家团队能对接?” 这下彻底把他问住了。 “呃……这个嘛……”李洋的声音明显有点慌,“孙工,您说的这些……都是非常专业的方向。” “我们……我们主要是做顶层设计和资源整合的,具体的……具体的技术实施,我们可以帮您对接更专业的团队……” 果然,就是个二道贩子,还是个业务不熟的二道贩子。连装都装不像。 “这样啊,”我语气淡了下来,“那行,我再了解一下。谢谢李经理。”没等他再说啥,我就挂了电话。 空壳子!跑业务的!搞不好连个固定办公地点都没有!明光精密把这么个玩意儿当重要关联公司列出来?糊弄鬼呢? 不能再等了。我“噌”地站起来,抓起笔记本就往陈主任办公室冲。 走到门口刚要敲门,门却从里面开了。陈主任正送一个面生的年轻人出来,那人穿着便装,眼神扫了我一眼,没说话,冲陈主任点点头就走了。 陈主任看到我,眉头一挑:“孙琳?有事?” “主任,有情况!”我侧身让开门口,“关于‘星辉’的!” 陈主任眼神一凝,立刻把我让进去,关上了门。 “说!”他回到办公桌后坐下。 我把老周那边查到的资料情况,还有刚才跟“李经理”那通驴唇不对马嘴的电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主任,这‘星辉’绝对有问题!就是个刚搭起来的草台班子,连基本的技术概念都搞不清楚,业务范围却写得那么大。” “明光把它列为重要关联公司,要么是瞎写充门面,要么……” 我顿了一下,“要么就是故意弄这么个壳子,方便干别的!” “草台班子……壳子……”他低声重复着,“跑业务的空壳公司多了” “但明光把它当宝贝列出来,还跟我们报这么低的价,这就不对劲了。” 他坐直身体:“孙琳,你这两下子,抓得准!”他拿起电话,直接拨号。 “采购部李部长?我陈国强!‘星辉技术咨询’不用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查了?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李部长疑惑的声音。 “对!不用查了!直接给我把明光精密从合格供应商名单里剔除!一票否决!” “理由?理由就是它提供的关联公司信息严重失实,涉嫌欺诈!后续所有合同,全部暂停!” “李部长,安全问题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执行吧!” “我这就给上面打报告!”陈主任挂了电话,显然也是压着火。 他看向我,眼神里有赞许,也有凝重:“孙琳,你这根弦绷得好!没白费我跟你强调的那些话!” “明光这事儿,就算它真没问题,这种不老实的态度,这种对供应链安全的轻慢,也够格一票否决了!” “军工采购,不是菜市场买菜!” “是,主任!”我悬着的心放下大半,总算没白折腾。 “不过……这‘星辉’……太刻意了。你觉得,这像不像……” 他没说完,但我懂他的意思。 像不像钓鱼?像不像故意露个破绽,看看我们的反应? 第52章 “碎片”里的光 “赵工,这边请,投影和话筒都调试好了。”我把最后一份会议材料放到赵志远面前的桌上,顺手调了调麦克风的角度。 他点点头,没多说话,习惯性地检查着翻页笔。 技术支援中心牵头搞的这个“边缘技术与经验分享会”,磨了小半年才批下来。 非密级,自愿报名,旨在打破点组和组之间的信息茧房。有时候解决问题的那块拼图,指不定就躺在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会议室坐了大半,比预想的热闹点。 一线的大牛来得不多,多是像我们技术支援、文档标准化、部分测试岗的同事。 还有几个新分来的研究生,眼神里还带着点儿对“高大上”军工的想象。我走到后面靠墙站着,习惯性当个观察者。 “好,那咱们开始?”主持的同事看向我,我点头。 他清清嗓子:“各位同事,感谢大家抽空参加咱们首届‘碎片拾光’技术交流会!” “今天第一位分享的,是咱们项目组的赵志远高工,他带来的主题是《外场试验中的‘意外’数据及其后续处理小技巧》。” 掌声挺给面儿。赵工站起来,没太多开场白,直接切到PPT。 “不是什么核心技术,就是些外场跑多了撞上的‘边角料’问题,还有当时怎么凑合着解决的土办法。” 他讲的确实是“边角料”。 某个传感器在特定温湿组合下偶尔飘移零点几秒,记录仪在强震动环境下的间歇性丢包。 甚至是用记号笔在关键线缆接口做临时加固标记的“土法”。 内容不惊艳,胜在真实、细节,是手册上不会写的“实战经验”。下面听得挺认真,不少人拿笔在记。 “……还有一次,”赵工翻到一页波形图,背景是戈壁滩的照片。 “设备状态监测屏上,突然蹦出来一组短促的、频率异常的噪声尖峰,大概持续了0.5秒。” “按手册,这属于干扰,直接滤掉或者标异常就行。” 他停顿了一下,演示光标那个小尖峰上来回点了点。 “那天也是巧,我正好盯着屏幕。这玩意儿一闪就过,按流程就该忽略。” “但我总觉得……这‘噪’得太规整了点,不像常见的电磁干扰或者振动耦合。” 他放大了局部,那组尖峰虽然微弱,但间隔异常均匀。 “后来怎么处理的?”下面测试组的老李忍不住问。 “我让操作员把那几秒钟的原始数据单独截出来,发回实验室了。” “分析组那边花了两天,发现那不是‘噪声’,是隔壁平台一个辅助设备的泄频信号,被我们的传感器意外捕捉到了微弱耦合。” “虽然对我们设备本身没影响,但那个辅助设备的泄频模式……暴露了它一个设计冗余度不够的问题,后来他们平台自己做了优化。”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小小的议论声。 赵工补充道:“不是什么大发现,就是说明,手册是死的,现场情况是活的。” “有时候,那些被程序自动过滤掉的‘碎片’,里面可能就藏着点别的东西。” 赵工分享的这些,不正是技术支援中心日常接触最多的东西吗? 流程之外的异常记录,非核心的测试日志,外场反馈回来的零星“小毛病”…… 它们就像散落的拼图碎片,大部分时候被归档、被忽略。 “赵工,”我忍不住开口,“你刚才提到,觉得那组‘噪声’太规整,不像常见的干扰。” “这个判断……是基于经验,还是有具体的特征库对比?” 赵工看向我,似乎有点意外我会问这个。 “两者都有吧。经验多了,对常见的干扰模式心里有数。但光靠经验不够,容易先入为主。” “那次是刚好觉得‘不太对’,就多留了个心眼。至于特征库……” 他摇摇头,“非核心设备的异常特征,很难建那么全,成本太高。” 他顿了下,像是在组织语言:“更准确地说,是‘感觉’。” “就像你看多了正常的波形,突然看到个不一样的,哪怕很微弱,它‘跳’出来了。” “这种‘跳’,可能就是一种潜在关联的信号。” “感觉……”我低声重复了一遍。 这个词在高度流程化、数据化的军工企业里,显得有点玄乎,甚至“不专业”。 但赵工的经历恰恰证明,在程序和规则之外,人的观察、直觉、责任心,往往是捕捉那些“异常碎片”的第一道网。 “说得太好了,赵工!”质量部的孟玥接过话茬。 她是这次交流会第二个分享的,讲的是日常质检中发现的一些小零件批次差异引发的系统级隐患。 “我们那儿也是,标准流程筛掉大部分问题,但总有那么点‘感觉不对’的。” “细究下去,往往能挖出点流程上的疏漏或者供应商的猫腻。靠的就是‘人’这根弦绷得紧。” 她的话引起不少技术支援和文档管理同事的点头。 小王适时推进流程:“感谢赵工和张工的精彩分享!下面有请信息组的吴工。” “他带来的是《非涉密网络日志中的‘幽灵访客’排查小记》,讲讲怎么从咱们内网访问日志里揪出点可疑的蛛丝马迹。” 吴工是个挺腼腆的年轻技术员,“其实……也算不上‘幽灵’,就是些后台日志里不太合常理的访问记录。” “比如下班时间来自内部非工作区域的登录尝试,频率低但很规律;或者访问权限边缘的文档目录,时间点很集中……” 他分享了一些筛查逻辑的调整,如何在不影响性能的前提下,更有效地捕捉这些“边缘异常”。 他讲得有点磕巴,但内容很实在,尤其对我们这些负责日常数据巡检的人。 交流会还在继续,气氛比预想活跃。 后面又有两位同事分享了各自领域的“小窍门”。 赵工的“规整噪声”,孟玥的“感觉不对”,吴工的“幽灵访客”…… 这些不都是我们技术支援中心每天在信息流里打捞的“碎片”吗? 它们散落在不同的系统、不同的日志、不同的报告里。标准流程把它们定义为“非核心”、“低风险”、“可忽略”。 但真的是这样吗? 散场时,我帮着收拾桌上的材料和水瓶,赵工还在整理他的电脑包。 “孙琳,”他叫住我,“刚才你问的那个问题……挺有意思。” “做技术支援,能接触到很多外围数据流。有时候,‘感觉’到了不对劲,别轻易放过。” “哪怕最后查出来是虚惊一场,也比漏掉好。” 我点点头,心里的波澜有如有片羽毛轻轻拂过。 “明白了,赵工。谢谢您今天分享的经验,很受启发。” 我想起孟玥和吴工的话,补充道:“还有张工说的‘人绷紧弦’,吴工讲的‘幽灵访客’,都让我想了很多。” 赵工“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提着包走了。 我拿起桌上一份忘记带走的会议记录草稿,随手翻看。 技术支援中心就是守着一条庞大的、非核心的“信息碎片河”。我们每天打捞、分类、归档、丢弃。以前,我觉得这就是流程。 但现在,赵工他们的话像一把钥匙——这些看似孤立的“碎片”,会不会在某种模式下,拼凑出我们尚未察觉的图景? 那些被标准流程自动忽略的“规整噪声”、“感觉不对”、“幽灵访客”……里面会不会……也藏着光? 第53章 设备异常警报 屏幕右下角那个小小的黄色闪烁,凌晨的技术支援中心,我放下刚归档的文件,光标移到那个状态标识上,‘7号温控试验台’。 记录显示:03:20:15,状态异常(代码:E-107),持续0.8秒。 不是误报?E-107,设备内部温度传感器通讯短暂中断。这玩意儿,说大不大,温控精度要求是高,但0.8秒……能影响啥? 电话直接拨到设备维护值班室。“维护组,小王。” “小王,我是技术支援中心孙琳。刚系统记录,7号温控台,03:20:15,E-107报警,持续0.8秒。” “后台日志显示什么了?”我问道。 电话那头传来敲键盘的操作音。“稍等,孙姐……查到了。” “日志记录:主传感器通讯丢包一次,确实是0.8秒。” “备用传感器即时补位,温控曲线没断,波动在允许范围内。报警阈值设得敏感了点吧?” “波动值多少?”我追问。 “呃……最大偏离设定值0.3摄氏度,瞬间的事儿,马上就拉回来了。” “设备现在运行状态全绿,稳定得很。” 小王的声音带着点儿被吵醒的含糊,“孙姐,这种瞬时丢包,以前也有过,可能是线路轻微干扰?” “重启下设备通讯模块就好了。现在半夜,要不明天一早处理?” “瞬时丢包,波动0.3度,设备记录在案了吗?”我手指点着桌面。 0.3度,对精度要求极高的材料试验来说,不算小数目,哪怕只有一瞬。 “啊?设备运行日志里没自动记这种瞬时波动细节,只记了异常报警事件和恢复。” “温控数据流倒是连续的,要看具体数据包才能拉出那零点几秒的偏差。”小王解释道。 “明白了。这样,小王,把这次报警事件按规程录入维护日志,时间、代码、持续时间、初步判断都写上。” “明天第一件事,带工具去7号台现场,重点检查主传感器连接线缆接口,有无松动、氧化迹象。” “设备运行日志里没记波动值,但数据流里有,对吧?” “把03:20:15前后一分钟的温控原始数据包,完整导出备份到指定安全服务器,我这边做一次冗余存档和分析。” “啊?孙姐,就这0.8秒的事儿,还要导数据包?”小王的声音透着惊讶,“那数据量不小啊,就为这点偏差……” “对,就为这点偏差。”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温控精度是试验数据的命根子,0.3度的瞬时偏差,在特定敏感阶段,可能直接影响材料性能判断。” “规程有要求,任何设备异常,无论是否影响结果,相关数据必须留存备查。执行吧,做完告诉我一声。” “……行,明白了孙姐。我这就录日志,数据包明早导出备份。” “好,辛苦。保持联络。”我挂了电话。 我调出7号温控台关联的试验项目信息。这是赵工他们组的新材料疲劳测试,已经跑了快一周,接近尾声。 这个节骨眼上,设备来这么一下……希望真是线路问题。 我按照标准流程,在技术支援中心内部的工作日志系统里,也详细记录了这次报警事件: 时间、设备编号、异常代码、持续时间、与维护组沟通情况、数据备份要求。 最后,我在“备注”栏敲下:“需关注明日维护排查结果及数据包初步分析。” 刚确认提交日志,桌上的电话响了,是陈主任办公室。 “主任?”我立刻接起。陈国强主任很少这个点来电话。 “小孙,还没休息?我看到系统提示,7号温控台有报警?” “是,主任。03:20:15,E-107报警,主传感器通讯丢包0.8秒。已联系维护组小王,按规程处理了。” “波动0.3度,我让他们备份了前后一分钟原始数据包做冗余分析。”我快速汇报。 “嗯。”陈主任应了一声,“0.3度瞬时波动,在试验允许范围内,但出现在疲劳测试后期,值得留个心眼。” “数据包备份做得对。明天盯着点小王的排查结果,线缆接口是重点。另外。”他顿了顿。 “最近网络安全态势通报看了吧?提醒赵工他们组,对关键设备的数据流,多一份警惕没坏处。” “原始数据包,你也过一遍眼,看有没有……除了温度以外的‘异常点’。” “明白,主任。我会仔细核对数据包内容。”陈主任的话总是点到即止。 网络安全态势通报……上周才强调了APT攻击可能伪装成设备故障或误报,进行初步试探或埋设后门。 7号台虽然“非核心”,但连着赵工的关键项目。 “好。你也抓紧时间休息会儿,明天事儿不少。”陈主任说完就挂了。 放下电话,凌晨的困意被彻底驱散。屏幕上的7号台状态标识,依旧是一片安稳的绿色。 我调出报警时的系统日志详情页,目光锁定在时间戳上:03:20:15 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右下角的时钟。距离报警发生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分钟。 我点开这台设备的历史报警记录。E-107级别的通讯丢包报警,近三个月只发生过三次。 前两次间隔都很长,一次在下午设备启动自检时,一次在周末例行维护重启后。像这样发生在凌晨运行中段的,是第一次。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取了7号温控台所在试验区域的内部监控画面回放。 时间轴拉到03:20:00到03:20:30。画面很安静,只有设备指示灯规律的闪烁。 03:20:15前后,没有任何人员接近,也没有明显的环境扰动,排除了物理干扰的可能性。 那问题大概率还是在设备本身或者……网络上? 我又打开内部网络状态监控面板。这个时间段,整个内部网络的流量都很平稳,没有异常峰值或丢包记录。 但陈主任的话时刻警醒在脑子里——“除了温度以外的‘异常点’”。 我盯着屏幕,导出的数据包是设备传感器发出的原始二进制流。 按照规程,我明天需要做的是格式校验和完整性校验,确保数据本身在传输和存储过程中没出错。 但如果……问题不是出在数据本身的内容(温度值)上,而是隐藏在数据流里的某些“额外信息”呢? 比如,一个刻意设计的、微小的通讯延迟,用来传递某种信号?或者……试探系统的反应? 现在想这些太远了,先等拿到数据包再说。 屏幕的光映在脸上,凌晨的寂静里,只有鼠标点击和键盘敲击的声响。 那0.8秒的黄色闪烁,此刻在我心里,投下的影子比黑夜还沉。 第54章 陈国强的提醒 我盯着屏幕上那份“宏达精密”的外协厂资质申请表,鼠标指针在那个联系人停留着,上面赫然的写着“王海”。 那张总是带着过分热情的脸又浮现在眼前。 之前约我见面,他拍着胸脯说:“琳琳,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哥们儿开了家精密件厂,叫宏达,路子野得很!” “路子野得很……”我低声重复了一遍,我点开内部通讯录,想翻翻有没有哪个部门跟这家厂打过交道。 “孙琳!”陈主任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站在那儿,“你,现在,跟我来一趟。” 他很少用这种口吻单独叫我,我起身跟在他身后,走廊里静悄悄的。 他关上门,他是抱着胳膊靠在桌沿,就那么看着我。 “坐。”他抬了抬下巴。 “最近,”他开口了,“跟那个王海,联系挺多?” “是……是大学同学。”我尽量让声音不带波澜,“毕业好多年没见,最近才联系上,偶尔聚聚,聊聊天。” “聊什么天?”他追问,不放过我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 “聊工作?聊厂里?聊你具体在弄什么项目?还是打听哪个部门,哪个领导?” “没有!”我脱口而出。 “真的就是叙叙旧,聊聊以前的事,说说现在各自在哪儿混,最多抱怨两句生活不容易,房贷车贷压力大……” 我想起王海确实好几次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厂里引,问忙不忙,问现在搞的项目是不是很尖端,问我们跟哪些单位合作多。 都被我用“就是些杂事”、“有保密规定不能说”、“厂里的事不好聊”给硬生生堵回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那种“关心”,热情底下似乎总藏着点试探。 陈主任没说话,只是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杆枪的膛线是否堪用。 “孙琳,”他再次开口,带着一种语重心长,“你在技术支援中心四年了。” “从打杂跑腿管报销,到协调项目流程,再到碰触核心项目的边儿,接触非密级但关键的数据。” “规矩,你是门儿清的。保密守则,反间谍条例,哪一条没刻在脑子里?哪一次安全培训没让你警钟长鸣?” “我明白,主任。”我迎着他的目光,但眼神没有躲闪。 “你明白?”他气势更强了,压迫感扑面而来。 “那我问你,那个王海,毕业这么多年,天南海北的,突然跟你热络起来,找你吃饭叙旧?” “叙旧需要这么殷勤?你扪心自问,大学那会儿,他跟你有这么铁的交情?能让你觉得,他现在这劲儿是理所当然的?”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在校期间王海算活跃分子,人缘不错,篮球打得好,嘴皮子也溜。 但跟我,确实也就是点头之交的程度。我那时候性子闷,成绩中等,属于“小透明”。 毕业各奔东西,更是多年没联系,连个朋友圈点赞的交情都算不上。 这半年多,他像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精准地找到了我的联系方式,那股子亲热劲儿,嘘寒问暖,请客吃饭。 现在被主任这么直白地点破,确实透着一股刻意的味道。热情,有时就是最好的伪装。 “感觉不太对劲。”陈主任下了结论,“你那个叫王海的同学,太‘热心’了。” “热心过了头,就是问题。”他眼神像鹰隼盯住猎物一般,“多个心眼,孙琳。多个心眼!对事,更要对人!” “多个心眼”四个字,一下一下钉进我的意识里。 我瞬间明白了!宏达精密……王海的朋友……他那股异乎寻常的热情…… 主任今天这反常的警告……还有我手上那份待审的申请表……所有的点,被一条无形的的线猛地串联起来! 这不是巧合!他们是想通过我……接近或者影响外协供应链? 陈主任似乎看出了我眼中的震动,他没再多说一个字,只是用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严厉的提醒,有不容置疑的警告,更有一种信任。 他相信我懂他的意思,更相信我接下来知道该怎么做,该把这份警觉用在刀刃上。 “主任,我……”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确认后的坚定。 “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怎么做”里,包含了警惕,包含了疏远,更包含了对我手上这份工作、对经手信息的审慎。 他缓缓点了点头,那是一种上级对下属领悟意图后的认可。 “明白就好。回去干活吧。记住,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别漏。” “看好自己的东西,文件、电脑、工牌,哪一样都不能马虎;眼睛放亮点,看人看事,多问几个为什么。” “尤其是,”他加重了语气,“对那些突然冒出来的‘老同学’递过来的‘好意’,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糖衣炮弹,有时候比真刀真枪还难防!” “是!”我站起身,心中此刻是一片警惕。 回到工位,那份“宏达精密”的资质申请表还安静地躺在屏幕中央。 我盯着那个公司名称和联系人电话,王海那热情洋溢的声音音犹在耳。 点开申请表,我开始逐行仔细复核。注册资本?成立时间?法人背景?之前合作过的项目评价? 每一项,我都看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仔细。鼠标滚轮滑动,屏幕上的信息一行行流过。 忽然,鼠标停在一栏:主要技术负责人资质证书附件。 附件名称是“张治_高级工程师证”,但点开预览图,证书照片上的人像,怎么看怎么别扭,模糊处理过的背景似乎也不太对劲。 高级工程师……这几年对这个级别的评审抓得很严,系统里应该有备案记录。 我立刻点开内部的技术人才资质数据库,输入证书编号和姓名“张治”。 查询结果转了两圈,弹出来一个红色的叉:【查无此人】。 这已经不是“存疑”,这是硬伤!我压下翻腾的情绪,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在审核意见栏,我清晰地写道: “供应商‘宏达精密’资质审核发现重大疑点。” 1.宣称技术负责人‘张某某’持有高级工程师证书,经核技术人才资质库,查无此人,证书真实性存疑。 2.该公司成立时间(2014年)较短,与申报材料中提及的‘丰富行业经验’及已承接大型项目数量不符,需提供详细项目清单及证明文件。 鉴于上述重大存疑项,建议: 1.立即暂停该供应商所有资质更新及新项目参与流程。 2.将此供应商资料及审核发现疑点,立即转交安保部进行深度背景核查及安全评估。 3.通知采购部及项目管理部门,暂停与‘宏达精密’的一切业务往来,直至安保部核查结论明确。” 检查了一遍措辞,确保专业、客观、指向明确。 我移动鼠标,在那个蓝色的【提交】按钮上,没有犹豫,点了下去。 屏幕上跳出【提交成功】的绿色提示。 做完这一切,我长长地地呼出一口气。 此刻在耳中,仿佛有一种无言的号角正在被吹响,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在进行。 而我,刚刚在自己的岗位上,守住了一道无形的关口。 王海那张热情的笑脸,老同学? 这场无声的守望,容不得半点疏忽和侥幸。 第55章 赵工的信任 陈主任那句“技术部都是急惊风,支援中心是灭火队”真没说错。 我这灭火队员刚按熄琐事擦出来的那点儿火星子,技术部那边新的热锅又炸了。 “孙琳!孙琳在不在?”赵工的声音隔着走廊就冲了进来。 他一把推开技术支援中心的门,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赵工?你这是?”我放下刚端起来的水杯。 “十万火急!项目节点卡死了!”他把那叠文件拍在我桌上。 “新项目那个高速轴承,样件加工!江城精密机械厂,他们那个姓刘的车间主任,电话打不通,座机没人接!” “邮件发了三封!石沉大海!这节骨眼上给我玩失踪?我们这边试验台空转一天就是烧钱!” 我拿过单子扫了一眼,是紧急联络函,需要对方立刻确认样件交付状态和测试安排。 “江城精密?我记得他们厂最近好像在搞什么设备升级,线路可能受影响?你别急,我试试别的渠道。” “渠道?我还能有什么渠道!合同上留的电话就那几个,全试过了!” 赵工急得直转圈,“孙琳,你得想办法!今天!最晚下午三点前,必须给我个准信!不然试验计划全乱了!” “行,我马上去办。”我没多话,拿起桌上的电话。 赵工这种状态,解释流程等于火上浇油,先找到人再说。 技术支援中心的同事们看着赵工风风火火地来,又看着他着急忙慌一样冲出去,都习以为常地摇摇头。 我翻到通讯录里江城精密厂办另一个负责日常事务的王姐电话,拨了过去。 “喂?王姐吗?我北峰航空技术支援中心孙琳。” “对对,上次外协协调会咱们见过……是这样,我们赵工那边有个高速轴承样件特别急,联系刘主任一直没通……” “哎哟小孙啊!”王姐的声音在电话那头透着无奈。 “别提了!我们这儿这片儿,电信光缆被施工队挖断了!正在抢修呢,手机信号也受影响,时断时续的。” “他今天一大早就带人在现场盯着设备调试,估计是忙得脚打后脑勺,顾不上了。” “你等着,我这就跑一趟车间找他,让他尽快给你回电话!” “太好了!麻烦您了王姐!就说北峰航空赵工急找,样件状态!” “放心,包在我身上!” 挂了电话,我立刻给赵工发了个内部即时消息: 赵工,联系上了。江城精密那边光缆故障,刘主任在现场调试设备,王姐已去车间找他,稍后回电。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他几乎是秒回:收到!盯紧点! 处理完这个“火警”,我刚喘口气,内网邮箱又跳出一个新提醒,是赵工项目组的李工发来的: “孙琳,上次试验的第三批对比数据汇总表,今天下班前能给我吗?急用。” 我点开附件要求一看,头有点大。 不是数据量大,是格式要求特别细,好几个关键参数项需要从不同版本的原始记录里手动筛选、核对、再重新整合到一个新模板里。 “李工,数据量不小,格式整合要求很细,我尽快处理,下班前尽量给你初稿。”我回复道。 这种事不能打包票,但我知道这数据对他们分析上次试验失败原因很关键。 “谢谢!辛苦了!等你消息!”李工倒是客气。 得,又一个急活。我打开数据库和几个相关的文档文件夹,开始埋头干活。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需要极其专注。时间在键盘于鼠标的交响中一点点过去。 下午两点刚过,桌上的座机响了。是江城精密厂区的。 “喂?是北峰航空孙工吗?我是江城精密刘卫国!”电话那头声音很大,背景还有机器轰鸣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光缆断了,忙晕头了!轴承样件没问题!” “按计划后天上午九点前,准时送到你们试验中心!测试人员我们也安排好了,随叫随到!” “太好了刘主任!赵工可急坏了,我这就告诉他!”我如释重负。 “替我向赵工道个歉!下次来我请吃饭赔罪!” “行,我一定转达!” 挂了电话,我立刻给赵工拨过去:“赵工!刘主任电话打通了!样件后天上午九点前准时送到试验中心,测试人员也安排好了!” “好!好!太好了!”赵工的声音明显轻松下来,透着一股子高兴劲儿,“孙琳,干得漂亮!解决了大问题!” “应该的。”我笑笑回复道。 处理完刘主任的事,我继续跟那堆数据较劲。 快下班的时候,终于把一份格式规整、数据核对无误的汇总表发给了李工。 邮件刚发出去没两分钟,李工的电话就打来了。 “孙琳!数据表收到了!太及时了!”李工的声音透着惊喜。 “格式完全符合要求,关键参数项一个不漏,连原始数据里几处容易混淆的备注都给标注清楚了!你这效率和质量,没得说!” “能用上就好。”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有哪里需要调整再跟我说。” “不用不用!非常好!帮大忙了!这下分析报告能按时交了!回头请你喝奶茶!” “那我可记着了。”我笑着应道。 刚放下李工的电话,准备收拾东西下班,办公室门又被推开了。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工。他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笑容,手里还拿着个东西。 “还没走呢?”他走到我桌边。 “正准备走。你找我有事?”我有点意外。 “今天的事,多亏了你。”赵工把手里那个小盒子放在我桌上,我一看,是盒包装挺精致的润喉糖。 “听你下午打电话嗓子有点哑,这个拿着。我们技术部那帮小子,嗓门一个比一个大,跟他们说话费嗓子。” “赵工,这……”我有点不好意思。 “拿着!”他不由分说,“今天这两件事,办得利索!联络厂家,又快又准,解了我们燃眉之急。” “处理数据,细致认真,帮小李他们抢回了时间。”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少有的的赞许。 “以前吧,总觉得你们支援这块儿,就是跑跑腿、打打杂。” “今天算是看明白了,”赵工的声音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痛快劲儿。 “孙琳,你这哪是‘润滑剂’啊?你这分明是咱们这台大机器上,不能缺的精密部件!” 办公室里还没走的两三个同事都听到了,纷纷看过来,脸上带着善意的笑。 我的脸腾一下就热了,不是飘飘然的得意,而是一种被理解、被认可的踏实。 “赵工,你过奖了。都是分内的事。”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是不是过奖,我心里有数!”赵工大手一挥,“行了,早点下班!” “明天指不定又有哪块‘精密部件’要出状况呢!”他爽朗地笑着,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桌上那盒润喉糖,再想想赵工最后那句“精密部件”,心里那点暖意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力量。 在江城北峰这方天地里,我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那个不大不小、但确实不可或缺的位置。 哪怕只是拧紧一颗螺丝,擦亮一个接口,只要它关系到头顶那片苍穹的安宁,就值得。 第56章 物料紧急调配 我刚把交付确认单归档,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依然是赵工项目组的。 “孙琳!”赵工的声音透着火烧火燎的急,“出大事了!‘蓝箭’项目装配线上,卡死了!” “就缺那批进口的K-7型微型陶瓷轴承!库存告急,‘泰科精密’那边说,最快也得十天!” K-7轴承是“蓝箭”核心机构的关键部件,精度要求及其的高,国内能做且通过我们认证的供应商就那一家。 十天?项目节点卡在下周五,48小时之内这批轴承不到位,整条线都得停摆,影响的是后续一系列关键测试和交付节点。这 “赵工,别急。‘泰科精密’?”我一边问,手指已经飞快地调出“泰科精密”的所有联系人和合同记录。 “对!就是他们!销售经理张明之前拍胸脯保证的货源,现在跟我玩掉链子!” “他说他们的上家,船期延误了!扯淡!我看他就是想坐地起价!” 张明?“泰科精密”那个圆滑的销售经理。我心里闪过他的资料:合作三年,还算可靠,但喜欢把话说满。 这种节骨眼上掉链子,必须立刻摸清情况。 “赵工,你现在立刻把‘蓝箭’项目对K-7轴承的详细规格书、采购合同号、缺货数量,发到我邮箱。要快。” “我来想办法。你盯着生产线,看能不能先调整工序,把能做的部分往前赶,尽量抢时间。” “行!我马上发!孙琳,全靠你了!”赵工匆匆挂了电话。 我看着屏幕上那串数字:缺货量500套,规格特殊,48小时生死线。压力像块巨石砸下来。第一步,先压“泰科”。 我直接拨通张明的手机。 “孙工?您好您好!”张明的声音带着职业化的热情,但能听出一丝紧张。 “张经理,K-7轴承,规格A-0037,合同号BY-170305。我们的生产线上,现在一个都没有了。” “赵工那边说,你通知他上家船期延误,要十天?”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哎,孙工,实在抱歉!是上家那边临时通知的,港口出了点状况,集装箱压在那边了!” “我们也急疯了!您知道,我们和北峰合作多年,信誉第一,绝对不敢耽误您的事!” “船号?集装箱号?延误证明?”我追问,“或者,你们有没有应急库存?哪怕只有一部分?” “这个……船号我马上去查,证明……那边还没正式发函过来。” “应急库存……孙工,这种高精尖的轴承,价格高,周转快,我们常规不会囤太多,都是按订单走的。” “库房……我确认过了,真是一点都没了!实在对不住!” 他的回答避重就轻。应急库存一点都没有?不太像“泰科”这种规模供应商的风格。但现在不是质疑的时候。 “张经理。”我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 “‘蓝箭’项目的重要性,你我都清楚。48小时内,500套K-7轴承必须出现在北峰的装配线上。” “我给你一个小时,一小时后,我要听到你确认的解决方案,包括具体到货时间、数量、地点。” “如果‘泰科’解决不了,我会立刻启动应急预案,同步采购部和上报公司领导,启动更换供应商评估程序。后果,你清楚。” 电话那头,张明的声音变得急促:“别!孙工!千万别!您给我点时间!” “我……我拼了命也给您想办法!我马上联系,不,我亲自查所有渠道!” “看能不能调货!一小时后给您回话!” “好,一小时。”我果断挂断,不能只等“泰科”。 我立刻翻出内线通讯录,拨通了物流部老张的电话。老张在公司干了二十多年,人脉广。 “老张,十万火急!‘蓝箭’项目急需500套K-7轴承,规格A-0037,48小时。” “供应商‘泰科’那边可能靠不住。我需要你动用所有关系网,查!” “看看国内其他城市,有没有哪家兄弟单位、研究所或者有资质的仓库,可能有这种轴承的库存?” “哪怕只有一百套也行!优先考虑航空、航天系统的单位!运费、协调我来想办法!” “K-7?48小时?孙琳,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啊!” “张哥,难不难都得办!‘蓝箭’要是停了,咱谁都跑不了。”我语气坚决。 “算我欠你个人情!动用你‘神通’的时候到了!” “行了行了,少来这套!我这就去查!电话打到爆也给你问出来!” 放下电话,我又连续拨了几个号码。一个是档案室,立刻帮我调出过去三年所有采购过K-7轴承的项目记录和相关供应商信息。 另一个打给质量部,请他们紧急复核一下“泰科”的几家主要二级供应商资质是否有临时调用库存的可能。 最后,我拨通了陈主任的电话,言简意赅地汇报了当前情况和我正在采取的行动。 “主任,‘蓝箭’的K-7轴承断供了,‘泰科’供应中断,我在协调替代方案。赵工那边压力很大。” “知道了。放手去干,需要什么支持,直接说。” “记住原则,速度第一,但安全底线不能破!轴承来源必须绝对可靠,资质文件必须齐全,不能留任何隐患。” “我盯着赵工那边,你专心打通供应链。随时汇报进展。” “明白!”有了陈主任的背书,我心里更定了几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办公室变成了战场,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我一边不断刷新邮箱,等张明和老张的消息,一边快速浏览档案室发来的历史采购清单,试图找出被忽略的可能货源。 质量部那边反馈很快,几家大的二级厂,近期都没有大批量采购或库存记录。 终于,离我给张明的最后通牒还有三分钟,他的电话进来了。 “孙工!孙工!有……有办法了!”张明的声音带着破音的激动,“查到了!查到了!” “我们在成都的一个大型中转仓库,有一批刚到的K-7轴承,就是A-0037规格!” “数量……有三百二十套!我让他们立刻打包,走专线物流!明天中午前就能到江城!” 三百二十套!解了大半燃眉之急!我强压住兴奋:“资质文件?质检报告?运输轨迹必须全程可追踪!仓库具体地址?” “都有都有!我让他们扫描件马上发您邮箱!运输用我们最可靠的干线专车,车牌、司机信息都给您!” “好。这三百二十套,必须安全准时送达。剩下的缺口,你继续想办法!别停!”我没给他喘息的机会,挂了电话。 几乎同时,老张的电话也冲了进来,“孙琳!问到了!八所那边上个月刚进了一批K-7,型号就是A-0037!” “他们有个项目延期启动,正好能匀出两百套给我们救急!” “我跟他们物资处的老周好说歹说,他们同意了!” “但手续必须快,他们要求最迟明天上午十点前,看到我们这边盖章的正式调拨申请函和担保函!” “东西在沈阳,他们负责协调运输,顺利的话,明天傍晚也能到!” 两百套!八所!这简直是天降甘霖! “张哥!你太牛了!我这就写申请函和担保函!马上盖章走流程!太感谢了!” “谢啥!都是为了厂子!”老张嘿嘿一笑,“你赶紧的,流程别卡壳!” 放下电话,申请函、担保函的内容早已烂熟于心,飞快准备好,抓起文件就冲向陈主任办公室。 路上碰到赵工,他正一脸焦虑地在技术支援中心门口踱步。 “赵工!轴承解决了!‘泰科’能从成都调三百二十套,明天中午到。” “八所支援两百套,明天傍晚到!我现在去陈主任那儿签字走流程!” 赵工眼睛瞪得老大:“八所?!孙琳,你……你真是神了!我……我这就回车间!调整计划,轴承一到,连夜抢工!” 陈主任对我的方案没有任何犹豫,大笔一挥签了字:“干得漂亮!流程特事特办,我去跟领导打招呼。” “你盯紧物流信息,确保万无一失!” 拿着盖好章的函件,我立刻扫描发给八所的老周,同时电话确认。 做完这一切,窗外天色已经擦黑。紧绷了半天的神经稍微松弛,疲惫感才汹涌袭来。 48小时的危机,基本化解了。 这时,邮箱提示音又响了。是张明发来的成都仓库那批轴承的资质文件和物流信息。 我仔细核对,文件齐全。司机信息显示:王师傅,车牌川A81192。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仓库地址,明天那三百二十套轴承到了,必须亲自盯着入库,每一份随货文件都要再仔细过一遍筛子。 第57章 数据对比疑点 我盯着屏幕上的波形图和数据表,这是刚录入完成的“蓝剑-7B”第三轮低温环境测试结果报告。 不对。 我立刻抓起旁边的原始记录文件,上面是测试工程师的手写数据。对照屏幕上的录入值和纸上的记录重新对了一遍。 “导波管压力峰值…三次实测平均值:98.75千帕…98.75…98.75…”没错,录入分毫不差。 可这结果……我闭上眼,上周三赵工在项目进展会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基于新材料的弹性模量修正,导波管在极端低温下的压力稳态值,理论预期必须稳定在99.0千帕左右,这是关键阈值!” “低于这个值,能量传输效率就会打折扣,直接影响末端精度!” 99.0千帕,赵工当时强调了三遍。 可现在屏幕上刺眼的98.75千帕!而且不是一次!三次测试,三条数据线,都偏在那条理论预期的红线下方。 “小张?”我问道。 赵工助手张博应声抬头,手里还拿着份材料,“孙姐?咋了?” 我拿着那份原始记录,直接把我的屏幕朝他转过去。 “你看这儿,‘蓝剑-7B’第三轮低温测试的数据,导波管压力峰值,三次实测平均值,98.75千帕。” 小张探过身子,视线在我屏幕和他自己桌面上的工作文档间来回扫了几眼,又低头看看我摊开的原始记录纸。 “嗯…记录上是这个数,98.75。你录入的也是98.75。” “没错啊孙姐?哪不对?”他语气带着点儿懈怠。 “录入是没错!”我强调着。 “但赵工上周项目会上明确强调的稳态理论预期值是99.0!现在实测低了整整0.25千帕!” “而且你看,这三次数据,”我把鼠标移到图表上,放大其中一段。 “离散度小得惊人,几乎重合!偏偏这三条重合的线,都偏离了理论值!这样的概率有多大?” 小张凑近屏幕,仔细看了足足有半分钟,“哦……这个啊。” “孙姐,你太紧张了。才0.25千帕,千分之二点五都不到!对这种复杂系统整机测试来说,算个啥呀?毛毛雨啦!” “可能是低温环境下的干扰吧?设备冷却循环那帮家伙,指不定哪个阀门开度又没调准,泵有点喘震。” “或者传感器老毛病,一到零下五十度就有点飘?这种小偏差常有。” “赵工不也常说嘛,试验场哪有实验室那么金贵,风吹草动都影响,有点波动太正常了。” “正常?”我把原始记录翻到环境参数记录页。 “你自己看!三次测试,环境舱温度记录!零下50度正负0.5度,完美控制在要求范围!” “冷却液主回路压力波动值,看这儿,”我指着其中一行,“波动幅度小于允许阈值的百分之六十!这叫环境不稳定?这叫干扰?” “关键是,这偏差是系统性的!三次!每次都稳稳地低了0.25千帕左右!” “这就不像是设备抽风或者环境捣乱了!这像是有个‘固定值’在拉着它往下走!” 小张被我的问题噎了一下,“哎哟我的好孙姐!”他有些无奈。 “你这也太…太较真了!不是我说,0.25千帕,放在咱这种大型号上,真算不了什么大事儿。” “我们以前搞‘蓝剑-5’的时候,那低温测试数据偏差,比这离谱多了!最后不也靠后期算法和地面测试校准过来了?” “照样定型服役!”他试图用经验说服我。 “放心,问题不大!赵工心里有数。” “我看啊,十有八九就是某个不起眼的传感器,在极端低温下有点小漂移。” “回头让计量室的哥们儿重新标定一下就行。何必现在揪着不放呢?” “传感器漂移?”我紧追不放。 “具体哪个传感器?控制系统的温度反馈探头?还是导波管本体上的压力感应单元?还是数据采集卡?” “是硬件漂移还是软件补偿参数没设对?你得告诉我具体是哪个环节的嫌疑最大!” “呃……”小张眼神有点躲闪,显然没细想过这问题。 “这个……这哪能一眼就看出来?得查!查原始通道数据!查各个传感器的实时记录!” “孙姐,你也知道,这一轮测试下来,原始数据量有多大?多少个GB!” “要从这海量数据里,去定位一个导致最终结果偏低0.25千帕的‘微小系统偏差’?找出具体哪个环节的‘微小漂移’?” “这不是大海捞针吗?查起来多麻烦!” “而且很可能,咱俩查了一整天,最后发现,嘿,就是环境里那点不起眼的扰动,叠加起来造成的!白费力气!” 他拿起桌上的项目节点进度表,指给我看上面的红色标记。 “你看,现在项目节点催得多紧!赵工天天上火,嘴上都起泡了!” “咱们技术支援中心的任务,是保证这些数据按时、准确、完整地入库,走完流程!这才是当务之急!” “别在这种细枝末节上钻牛角尖耽误时间了!等后续测试数据积累多点,或者等赵工他们分析总体报告时发现了,自然会去细究。” “你现在揪着这个0.25千帕不放,非要我现在就去查,那我手上这摊活儿怎么办?今天的数据汇总报告还要不要交了?” “赵工知道了,肯定也得说咱小题大做,不分轻重缓急!” 我沉默了几秒,小张的态度,其实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一线技术员的想法:抓大放小,进度优先。 我能理解项目的巨大压力,赵工的焦虑,小张的不易。 但心里那股别扭劲儿,那股像被什么东西硌着的不安,怎么都压不下去。 这0.25千帕,真的只是“细枝末节”吗?在万米高空,在电光火石之间,它会不会成为那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行,”我强迫自己冷静,向现实妥协了一步,但底线绝不能放弃。 “不耽误你现在的时间。但这系统性偏差,是客观存在的,对吧?三次测试都偏低,而且偏离方向一致,数值稳定。” “这一点,你承认吗?”我盯着他的眼睛,不容他回避。 小张避开我的视线,低头翻了几下原始记录,最终不太情愿地点点头。 “呃……数据上看,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偏低的趋势。数值上……是低了0.25。” “好!”我立刻转身回到,调出内部数据管理系统的录入界面,找到备注栏。 “既然承认有偏差,那我们就按规矩办。”我一边说,一边快速输入文字。 “我会在本次‘蓝剑-7B’低温测试数据入库的备注栏里,清楚注明” “‘三次低温测试导波管压力峰值实测值出现系统性偏低约0.25千帕现象,与理论预期值存在微小但稳定偏差。” “建议后续测试中重点关注,并在项目总体数据分析时予以排查,确认潜在干扰源或设备状态问题。’”我念出声,确保小张听到。 “这样总行吧?既不耽误你现在的工作流程,也算尽到我们技术支援中心发现问题、记录问题、提醒后续的责任了。” 小张那边大概在赶他手头那份报告,头也没抬,“行行行,孙姐你严谨。备注上挺好,这样大家都能看到,后续有精力了再看。” “我这边真的一堆事,先忙了哈。”他挥了挥手。 “嗯,你忙。”我敲下回车键。屏幕上弹出“备注提交成功”的提示框。 那三条固执地偏低的数据线,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视网膜上,顽固地不肯褪去。 真是环境干扰?真是某个传感器在低温下“感冒”了? 还是……别的什么? 技术支援中心,我们接触的数据流,就像这台庞大国防机器最敏感的神经末梢。 一点微小的异常信号,一点看似无害的“固定偏差”,谁知道它传递的是系统运行中正常的“噪声”。 还是某个暗处伸来的、企图破坏这架精密机器运转的“黑手”? 厂区道路空旷安静,只有风声掠过楼宇间,一片祥和宁静的景象。 可这份宁静之下,我总觉得,有双看不见的眼睛,正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第58章 王海的“礼物” “孙琳?有你的快递,寄件人王海。”门卫老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王海?这搞什么名堂?上次他话里话外绕着圈打听我们单位的研究方向。 被我一句“涉密,不清楚”给顶了回去。那之后有阵子没联系,现在突然寄东西到单位? 盒子不大,晃一下,里面东西哗啦作响。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王海那人的做派,要送东西,早该打电话邀功或者亲自送上门显摆,怎么会这么悄没声儿地寄个包裹到单位? “琳姐,收快递呢?啥好东西?”技术支援中心的小张从门口探进头,一脸好奇。 “没什么,”我把包裹放在办公桌的角落,离我的电脑和一堆项目文件远远的。 “一个老同学寄的…‘心意’,陈主任在办公室吧?” “在,刚开完协调会回来。” “行,你先忙。” 我没碰那盒子。那份刚做到一半的新型号项目外协厂资质审核电子表。手指放在键盘上,光标一闪一闪,我却一个字也敲不下去。 眼角的余光总忍不住瞟向那个包裹。脑海里浮现的是王海那张眼神总在算计什么的脸。 “进。” 我推开门。陈主任正皱着眉看一份报告,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得能穿透人心:“小孙?有事?” “主任,”我反手带上门,走到他桌前。 “王海,就是上次提到的那个做外贸的老同学,突然给我寄了个包裹到单位。很可疑。” 陈主任放下手里的报告,“包裹呢?” “在我桌上,没敢动。” “理由?” “直觉,”我迎着他的审视。 “他之前就有试探的举动,被我挡了。现在用这种方式,太反常。” “而且,直接寄到单位…这本身就很不合常理。” 我顿了下,补充道,“包装很轻,晃起来里面有东西响,感觉不像正常的礼物。” “你的直觉,很少出错。”他下了判断,“东西别碰,放那儿。我通知保卫科。”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保卫科值班室?我技术支援中心陈国强。” “我们这边孙琳收到一个可疑包裹,寄件人、来源地存疑。” “请立刻派人过来处理,要求携带取证设备,全程录像。” “对,现在。孙琳会配合你们。”他放下电话,目光落回我脸上。 “处理得很对。记住,在我们这种地方,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点了下头,那股无形的压力还在。 “回去等着,人马上到。你配合他们完成取证流程。” “记住最重要的一点,”他眼神沉静,“无论里面是什么,你一切如常,该干什么干什么。” “明白!”我转身拉开门。 “孙琳,”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停住脚步。 “别慌。这种‘意外惊喜’,咱们这儿见得多了。按规程走,就不会错。” 回到工位,重新点开电脑屏幕上那份外协厂资质审核表。 表格里的字密密麻麻,王海那张脸和那个包裹却在脑子里打架。 不到三分钟,保卫科的老刘带着一个年轻干事小吴就进来了,手里提着一个黑色金属箱。 技术支援中心的同事们对这种场面已经习以为常,小张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埋头敲他的代码。 “孙工,麻烦你指认一下物品。”老刘走到我桌前,眼神里带着安抚。 “就是桌上这个。”我指了指。 小吴立刻从箱子里拿出一个便携式摄像机,打开支架,调整角度,镜头对准了桌面和包裹,红色的录制指示灯亮起。 老刘则戴上手套,动作极其小心地拿起那个包裹,凑近灯光,仔细检查封口胶带、快递单的打印痕迹、任何可能残留的指纹或标记。 他一边看,一边低声对着小吴的镜头进行同步描述记录:“包裹外观无明显破损…快递单寄件人信息模糊,手写体…地址为可疑…” 记录完外部信息,老刘放下包裹,从箱子里取出一个手持式非金属扫描仪,外形像个加大号的探雷器。 他打开开关,仪器发出轻微的蜂鸣。他拿着仪器,隔着包裹约五厘米的距离,缓慢而稳定地移动扫描。 当扫描仪移动到包裹底部的位置时,蜂鸣声突然变得尖锐急促,屏幕上跳出一个红色的峰值信号! 老刘神色不变,对着镜头说:“检测到内部存在高强度电子信号源。位置标记:底部左侧。” 他放下扫描仪,拿起一个更精巧的探针和微型摄像头的内窥设备。 他极其小心地用裁纸刀在包裹封口处划开一个极小的缝隙,然后将探针轻柔地伸了进去,同时盯着设备自带的小屏幕。 内窥镜头传回的画面显示在设备的屏幕上:一堆减震泡沫里,埋着一个比火柴盒还小的黑色塑料块。 “发现目标物,”老刘的声音冷静,像在描述实验现象。 “微型电子装置,目测具备无线信号收发功能。” “初步判断,可能为被动式定位追踪器或信息中继装置,需特定信号激活。” 他操作探针轻轻触碰了一下那装置,设备屏幕上立刻显示出装置的局部放大图。 他迅速将整个包裹连同里面那个“小东西”一起,用特制的屏蔽材料包裹好。 然后装进一个印着“证物”字样的屏蔽容器里,最后才放进那个黑色大金属箱。 “孙工,非常感谢你的警惕性和高度配合。” 老刘对我郑重地点点头,拎起箱子,“后续的详细检测和安全评估报告,我们会按流程尽快反馈给你和陈主任。” “应该做的。”我看着那个装着“定时炸弹”的箱子被拎走。 办公室恢复了日常的节奏,键盘声、电话铃声、低声讨论问题的声音重新成为主旋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将注意力投向电脑屏幕上的外协厂资质表。 心里那点被陈主任和老刘共同点燃的镇定,正一点点驱散着脑海里残留的寒意。 王海…你的“厚礼”,我和保卫科都收到了。 鼠标点在“审核人”一栏,我稳稳地敲下自己的名字:孙琳。 几乎是同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微信。点开,陈主任发了一条消息。 “鱼饵还在。稳住。” 是啊,鱼饵得稳稳地挂着。 我倒要看看,这潭“暗流”底下,是为了什么值得下这么大本钱来放这根“钓鱼线”。 第59章 内部排查启动 王海的“厚礼”进了保卫科的屏蔽箱,陈主任那条“鱼饵还在”的消息,像根无形的线,越绷越紧了。 “琳姐,三号会议室的投影仪好像又闹脾气了,赵工他们等着调试数据呢,能麻烦你去看一眼不?”技术支援中心的小刘探进头,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干。 “行,马上来。”我应了一声,起身往外走。 像平时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陈主任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技术支援中心就是个枢纽,每天处理着数不清的“小事”。 协调设备、整理数据、对接外协、处理文件…… 每一件都琐碎,每一件都连着项目那根主神经。 会议室里,赵工正皱着眉,“赵工,哪台闹情绪?”我走到控制台边。 “就左边那个,死活不识别信号源。”他语气有点燥,“下午跟603所视频联调,耽误不起。” 我弯腰检查接口线,拔插,重启设备。 动作很熟练,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王海直接寄东西到单位,这是多蠢的试探?还是……有恃无恐?保卫科那边,会查出什么? “好了。”投影仪亮起,蓝光打在幕布上。 “还是你有办法。”赵工松了口气,“谢了孙琳。这帮家伙,平时维护就不能上点心。” “应该的。”我笑了笑,退出来,顺手带上门。 刚走出几步,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陈主任办公室的号码。 “小孙,现在有空吗?来我办公室一趟。” “有空,主任,马上到。” 推开陈主任办公室的门,他正坐在桌前看一份文件。 除了他,沙发上还坐保卫科的老刘。 他坐姿端正,眼神一如既往的沉静锐利,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桌上还放着一个打开的笔记本。 “小孙,坐。”陈主任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然后转向老刘,“老刘,孙琳到了。” 老刘站起身,朝我点点头,“孙工,打扰了。有些情况需要跟你了解一下,配合做个记录。” 我拉开椅子坐下,心脏跳得快了些。保卫科直接介入,而且是老刘亲自来,这规格……比预想的要高。 王海那个包裹的分量,看来不轻。 陈主任把目光转向我,“小孙,保卫科这边针对近期一些情况,启动了内部背景核查和流程复核。” “你是支援中心的骨干,日常工作接触面比较广,按照程序,需要你配合老刘做个基础情况梳理。实事求是,知道多少说多少。” “好的,主任,我明白。”我点头。 老刘打开文件夹,抽出几张打印好的表格,又拿起笔。 “孙工,别紧张,就是走个程序,问几个常规问题。”他语气比平时缓和,但那双眼睛,却没放过我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主要是确认一下你近期的工作范围,以及和你工作上有交集的人员情况。你照实说就行。” 他开始提问。问题很直接,条理清晰。 “你目前主要对口负责对接哪几家外协厂?具体对接的业务内容是什么?近三个月内,有没有新增或者终止合作的外协单位?” “你日常操作的主要是哪些内部信息系统?具体权限级别是什么?主要负责哪些模块的数据录入、审核或者流转?” “除了技术支援中心内部的同事,近期和你工作上有直接接触的,非本部门的同事有哪些?” “比如,项目组的研发人员、质量检验科的、采购部的?” 他的每个问题都留给我充足的回答时间,但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逻辑严密。 我努力回忆着工作日志上的记录,一个个回答:江城精密、红星电子、顺达模具…… 主要是项目文档管理平台的非涉密区数据录入、标准化审核…… 最近接触最多的是赵工项目组的小张、质检科的周工…… 老刘的笔在表格上快速记录着,偶尔追问一两个细节:“红星电子的王工程师?” “你和他对接的频率大概多久一次?主要是电话、邮件还是当面?” “邮件为主,每周大概一两次。当面……比较少,上个月他们送样过来,在收发室见过一次。” “嗯。”他点点头,笔尖没停。 “那,孙工,你个人的社会关系里,有没有在和我们单位有业务往来的公司或者单位任职的?比如同学、朋友之类的?” 关键问题来了,他问得很自然,像是循例询问。但那双沉淀着岁月和阅历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我。 陈主任站在窗边,像是在看风景,但我知道他在听。 “有。”我咽了下口水,“有个大学同学,叫王海。” “他……好像在一家做外贸的公司,具体哪家我不太清楚。最近……他联系过我几次。” “王海?”老刘重复了一遍名字。 “能具体说说吗?他怎么联系你的?聊了些什么?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就是……叙旧吧,打电话、发微信都有。”我斟酌着词句。 “问问我工作忙不忙,生活怎么样……也试探着问过我们单位是不是在做新项目什么的,被我挡回去了。” “他上周……给我寄了个包裹,直接寄到单位来了。” “包裹?”老刘的笔停下了,抬起头,眼神突然变得极其专注,“寄的什么东西?你打开看了吗?” “没打开。”我立刻说,迎着他的目光,“我觉得很奇怪,很不合常理。” “一个做外贸的老同学,突然寄东西到我们这种单位……我就直接报告给陈主任和你们保卫科了。东西……你们拿走了。” “报告得很及时,处理得也很正确。”老刘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许。 但他的视线仍继续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确认我话语的完整性。 “包裹的事,我们正在处理。那你和王海,除了最近这次寄包裹和之前的试探性询问,还有其他联系吗?” “比如,他有没有提出过请你吃饭?或者向你引荐什么人?或者……打听你具体的工作内容、接触的项目信息?” “没有。”我摇头,语气肯定。 “吃饭邀请过,我以工作忙推掉了。引荐人……没有。打听具体工作?我从来没提过,他问我也没答。” “好的。”老刘垂下眼睑,继续在表格上书写,他写了大概有一分钟,然后放下笔,合上文件夹。 “基本情况就这些。谢谢你的配合,孙工。”他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的笑意。 “你的警惕性和程序意识都非常好。后续如果有什么需要补充,或者再想起什么细节,随时可以找我或者直接报告陈主任。” “应该的。”我也站起来。 “那陈主任,我先去整理一下材料,后续有进展再向您汇报。”老刘朝陈主任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辛苦了,老刘。”陈主任起身回礼。 老刘拿着文件夹,步伐沉稳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轻轻关上。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陈主任。他走回办公桌后,双手撑在桌沿上,看着我。 “怎么样?”他问。 “都……照实说了。”我吸了口气,“问得很细,特别是关于王海。” “嗯。”陈主任点点头,“老刘是老兵了,也是老保卫。” “他亲自问,说明事情不简单。你刚才的回答,分寸把握得很好。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一个字也没漏。” 他目光像有实质的重量落在我肩上:“‘鱼饵’还在水里,线也还没断。”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该干嘛干嘛,眼睛……放亮点。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报告。” “明白,主任。”我挺直了背。 “回去吧。下午那个外协厂资质复核报告,下班前要报上来。”他摆摆手,重新坐回椅子,拿起桌上的文件。 “好的。” 走出陈主任的办公室,老刘亲自出面,那份严肃和专注……王海这个“老同学”,到底搅动了多大的一潭水? 回到工位,屏幕上还是那份江城精密厂的资质复核表,密密麻麻的条目和数据。 一种强烈的直觉,在脑海中闪过。刚才在老刘面前,我似乎遗漏了什么?关于王海……关于那几次联系…… 不是内容。是……时间点? 我努力回想和王海最近一次电话的内容。他说他公司最近接了个大单,忙得脚不沾地…… 还开玩笑说羡慕我这种“铁饭碗”,稳定…… 等等! 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就是在抱怨他们公司正在做的那个“大单”,特别提到了一个项目代号? 一个听起来很普通,但当时让我心里莫名跳了一下的几个字母组合? 那个代号……那个王海无意间抱怨时提到的他们公司正在做的“大单”的代号…… 怎么……和我们中心正在处理的那个代号为“鹰眼”的外协项目……那么像? 第60章 钓鱼邮件 “叮咚!” 我正埋头整理上个月的项目协调会纪要,电脑右下角突然弹出一个新邮件提示。 发件人:陈国强主任。标题:【紧急】项目人员名单确认(涉密)。 陈主任?他平时要名单,要么直接电话,要么亲自到我工位,言简意赅:“小孙,项目的参与人员名单,半小时后放我桌上。” 什么时候也不应该是发邮件催了?还是“紧急”、“涉密”这种的? 点开邮件。 发件人:陈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