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神王白月光》 1、神祇世界 塞西洛斯正在一艘被龙驮着飞在空中的船上思考人生。 几分钟前,窗外奔过一辆被八匹马拉着、架着一个巨大火球的马车。 船上的其他“乘客”们哄的一下全挤到了窗口,激动地讨论着日落。 塞西洛斯就靠在不远处的另一扇窗边,听到这话忍不住往外张望—— 日落? 那里有日? 又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刚才那辆载着火球奔腾而去,烧得后面一片火红的马车就是传说中的太阳神车。 日升日落全看人家跑到什么位置,跟他从小学到的宇宙、天体运行没有一丁点关系。 放在平时,塞西洛斯大概也会像那群十四五岁的小屁孩一样扒到窗边把头伸出去观望奇景。 可是此时此刻,他只能木然地消化着这些与自己所积累的常识相悖的信息,然后不得不承认,他穿越了。 还穿到了一个现代科学管不了的神话世界。 天知道几个小时前——如果他的时间感没出问题的话——他还在和同学一起悠闲地逛着中心博物馆,直到馆外传来了一声古怪至极的唳叫。 讲道理,遇上这种情况不是应该收敛一下好奇心老实待在安全的地方吗? 但是他的同学兼挚友利维突然变了脸色,就像是去酒吧通宵到一半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对着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扔下一句“等我一下”就匆匆离开——离开前还蹲在他面前帮他把散开的鞋带系上了。 塞西洛斯是想跟出去的,可他还没抬脚,视线就被一尊被警示杠围起来的雕像吸引了。 那是一尊长发男性的雕像,男人的半边身体被什么腐蚀得只剩下骨架,手执长枪低头敛目地坐在地上。 塞西洛斯自认没什么艺术细胞,来逛中心博物馆也不过是为了完成教授布置的课题。 但那尊雕像的眉眼与利维实在太像,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 没想到就是那几秒的好奇,让他与掀开眼帘露出一双琥珀色双眼的雕像对上了视线。 再然后,他就来到了这个离奇的世界。 人真的不应该有太强的好奇心。 塞西洛斯无比后悔地叹了口气,偏头往窗外看。 也不知道这艘船离地有多高。 几千米应该有了吧? 目之所及都是被染上火色的云团,云团颜色鲜亮,翻腾舒蜷,真的像起火了一样。 隔着一层眼镜,也很难忽视那种蓬勃欲燃的汹涌感。 话说回来,他戴的是眼镜吗? 塞西洛斯抬手碰了碰眼前的黑色硬物——这东西倒比他以前戴过的所有滤光镜都好用。 是一个戴着面纱的神秘女人给他的。 那时他还没从雕像活了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发觉自己置身在一片不见边际的黑暗中,便想尽快离开。 黑暗中他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跟着那道声音走了又黑又冷的一段路后,一扇虚掩着泄出光亮的门出现在前方。 他立即推门进去,就见那个神秘女人——现在看来应该说是女神——站在房间中央。 女神好像等了他很久,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虹龙船在外面等你。”就把他送到了这艘船上。 上船之前,女神轻轻“啊”了一声:“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她一挥手,塞西洛斯鼻梁上那副跟了他几年的滤光镜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现在这眼罩似的,与他的鼻梁贴得严丝合缝的东西。 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材质,外表是黑色的,大概有两指宽,刚好可以遮住他的眼睛。 摸起来像金属,却像玻璃一样透光,戴着没有任何附着感,而且效果奇好,透过眼镜看出去和裸眼看没有任何色差。 塞西洛斯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黑色“眼罩”的上下边缘,稍稍用力晃了晃,弧带纹丝不动,像是被某种力量焊死在了这个相对位置上。 不像他以前戴过的眼镜,笨重不说,每次睡觉、洗澡或者穿套头衣服之前都要摘下或者做好固定措施,以免突然掉落,导致他的眼睛被光刺伤。 这大概是从穿越到现在,唯一一件让他比较满意的事了。 塞西洛斯透过弧带观察他所在的船舱,舱室里有十四五个穿着黑金制服的少年,都像是第一次外出郊游的小学生,三两结成一小拨,不停歇地窃窃私语着。 托他们的福,塞西洛斯大致了解了此刻身处的世界的情况。 简单来说,这个神话世界中有两大神国,以呈镜像对称的方式将人类生存的中土大陆夹在中间。 其中处于上位的神族号称泰亚神祇,下位者被称为忒利亚神祇。 听那帮小家伙们话语间的意思,两大神族之间似乎经历过很多场恶战。 最近一次神战中泰亚神祇获胜,进而将忒利亚的神国也纳入了统辖范围,战败国每隔五百年都要上缴一波贡品。 这艘虹龙船就是专门押送贡品的船只。 而船上的神祇,说白了,都是人质来的。 几分钟过去,人质们的话题从太阳神车跳到了心仪的主神,几个小姑娘讨论得热火朝天—— “我听说爱神殿下特别公正,而且从不摆架子,就算是最低级的神祇都会平等地对待。”人质一号双手交握,语气憧憬:“要是我能被爱神殿下挑中做侍酒就好了。” “可是我觉得爱神殿下太严格了,我更喜欢火神殿下,那位更温和,好像从来没发过脾气呢!”人质二号说道。 “这种常年好脾气的神祇发起火来会很可怕!” “啊,真的吗?”人质二号苦恼地一会儿,但很快有了新目标,“那我还是去海神殿下那里好了。巨鲸乡的神祇每天出门可以乘鲸船,还有飞鱼快艇,想去哪里坐上去嗖的一下就到了!” “说得我也好想试试啊!” “就是不知道巨鲸乡欢不欢迎忒利亚神祇,要是像谧都的神祇那样排斥我们就糟了。” 塞西洛斯正不动声色地收集着信息,听到这里不由挑眉:都是神祇了,也会有排外这一说吗? 大约是忽然谈到现实的问题,意识到了不由己的身份,人质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船舱里静默了几秒。 窗外涌进来一大团云,塞西洛斯不防,被糊了个满脸,忙抬手扇开面前的雾气。 偏头时余光刚好瞥到一个干瘦小眼的少年从船舱外跑进来,朝舱室里一个胖墩墩的少年招了招手,两个小家伙立时围到一起,嘀咕起来。 “我看到英吉那家伙了,就甲板上躲着,我没惊动他,现在出去绝对能堵到他。”干瘦神态间很有一种奸猾的气质。 胖墩墩的当即骂骂咧咧:“好啊,看他还能往哪里跑!走,这次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干瘦少年脸上露出兴奋的红光,与胖墩墩一拍即合,摩拳擦掌地往甲板去了。 塞西洛斯手上的动作停住,意外地望向两个少年离开的方向——原来神祇之间不仅排外,还有堵人斗殴啊。 船舱里有不少神祇注意到了他们的动向,但都见怪不怪地选择了无视。 塞西洛斯从墙边直起身——站着也是傻站着,不如去看看神祇间是怎么打架的。 穿过一段走廊,前方就是甲板。 塞西洛斯走到门口,正撞上一胖一瘦两个少年将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截在了在中间,于是找了个可以看清形势又不会被发现的位置躲起来观望。 被截住的应该就是英吉。 他似乎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揪出来的,脸上上布着几道新鲜的划伤,眼角眉梢往下压着,环视周围,恼恨地从腰间的套夹里抽出了一把匕首。 胖瘦少年像是吃过他的苦头,见他有所动作下意识后退,等到看清他手中的匕首,表情堪称是七彩斑斓,对视一眼,噗嗤噗嗤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不是吧?” “我以为你是搞到了什么好东西,敢这么嚣张,原来就是块废铜烂铁!” 干瘦少年裂开嘴角,从背后卸下战锤,不由分说地抡了上去! 英吉被围在中间无处可逃,只好用匕首格挡。 但相比于战锤,匕首太过脆弱,一个照面就断成了两截。 干瘦少年还不收手,战锤直接朝英吉的胸口砸去,英吉没了武器只能用手臂阻挡,吃痛地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下手这么狠? 塞西洛斯眉头皱起,往外踏了半步。 然而不住痛叫着的英吉侧了下身,一张全然没有痛苦神色的脸刚好转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塞西洛斯:“?” 有点东西。 胖瘦少年完全没发现这一点,仍在嘲讽着。 干瘦少年更是将战锤立在了英吉身侧,指了指锤柄上一个锤与盾交叉的圆形徽记,轻蔑又不乏得意地说:“我们的武器可是灰盾城的工匠们做出来的,跟你这种废物用的垃圾可不一样,识相的话就把那瓶药剂交出来,不然的话……” 手中的战锤颤动了一下,干瘦少年诧异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武器。 停顿间,胖墩等不及了:“跟他废那么多话干什么?直接打断他的腿,看他肯不肯交!” 他说完提着战斧上前,英吉的扒在地上的手顿时收紧,游刃有余的神色消失不见。 小打小闹也就算了,打断腿过分了吧? 塞西洛斯看不下去,咳了一声,从门后露出了身形。 ——他在这艘船上的地位很高。 从登船到现在,几乎每个神祇都悄悄打量过他,但没有一个过来搭话,从他身边经过还会刻意拉开一点距离,似乎很怕惊扰到他。 两少年听到咳嗽声回头就要开骂,一见是他,立时哑火,脸上干坏事被撞见的惊慌藏都藏不住。 干瘦少年连武器的异样都顾不得,刷地把战锤往身后一藏,眼神不断往同伴身上瞟,像是在问:怎么办? 果然。 塞西洛斯心下稍安,缓步踱到甲板上,目光缓慢而又意味深长地扫过两个少年,又落到了英吉身上。 ——他可不是什么神祇,就是个普通人类,能把这两个家伙吓唬走就行了。 胖瘦少年的身体在他的审视中越来越僵,就在他们的冷汗都要滴下来时,才听到塞西洛斯似笑非笑地开口:“你们……是在玩什么游戏吗?” 2、意外降临 “游戏最好去船舱里玩,”塞西洛斯微微倾身,笑盈盈地说,“在甲板上打闹很危险,不是吗?” 说话的同时,无形的霜雪气以他为中心向外辐射开。 胖瘦少年只觉得有一双冰冷的手拂过自己的脑门,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激灵,抬头看向塞西洛斯,本该是眼睛的位置被似金似绸的黑带遮住,辨不出情绪,嘴角弯着语气中却没什么笑意,越发显得森冷危险了。 两人哪敢再留,干瘦少年赶忙拉起地上的英吉,拍拍英吉身上的尘土,讪讪用手肘杵了杵同伴便想逃离现场。 “等等。”塞西洛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胖瘦少年,还有英吉同时定住。 塞西洛斯转身,微笑道:“把英吉留下。” “……” 胖瘦少年一脸天要塌的表情,终归是不敢违背塞西洛斯的意思,放开英吉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匆匆溜进船舱。 看着胖瘦少年仓皇逃跑的背影,塞西洛斯习惯性地推了下眼前的护目镜,没推动,收回手摩挲了两下,若有所思—— 他在船上的地位真的很高。 这就怪了,刚登船的时候他检查过,这具身体就是他自己的,连发型和衣服都没换过。 对这个世界的神祇来说,他应该是凭空多出来的,怎么那个神秘女人,还有这一船的小家伙都一副认识他的样子? ……难道这里有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神祇? 塞西洛斯揉了揉额角,目光不期然落在了留在原地不安地等待他指示的英吉身上。 等等。 这里不是有个现成的套话对象吗? 塞西洛斯清了下嗓子,朝英吉招手:“过来。” 英吉正悄悄往身后的舱门瞟,闻言呼吸一紧。 “别紧张,只是想聊聊天。”塞西洛斯温和地说:“你现在回去,不是又要和他们一起‘做游戏’了?” 英吉微怔,一双眼睛眨了眨。 塞西洛斯索性自己走过去,停在距离英吉十来步的地方,上下打量着他,斟酌着开口:“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英吉脸上闪过茫然的神色,不太明白塞西洛斯为什么会这样问。 “说说看。”塞西洛斯抬抬下巴。 “……?” 安静片刻,意识到塞西洛斯是真的在问他,英吉只好摸不着头脑地说:“您是纳普梅兹神殿的冬神……” 他觑着塞西洛斯的神色,不甚确定地补上了一句:“塞西洛斯?” 居然连名字也是一样的? 塞西洛斯眉梢轻动,按下心中疑虑,想了想,继续说:“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艘船上。” “……知道。” 这次不用示意,英吉自己说下去:“您和我们一起登船,是为了把我们安全地护送到斯莱萨尔。” 斯莱萨尔是泰亚神祇所居住的神国。 所以,这个世界的塞西洛斯是个保镖? 那家伙现在在哪? 为什么是他被送到了这艘船上? 塞西洛斯蹙眉思索。 大概是他的问题太奇怪,英吉忍不住偷瞄他,满脸的欲言又止。 塞西洛斯只好暂时收敛思绪,正色道:“既然都知道,那可以告诉我,你对他们的武器做了什么吗?” 英吉的脸瞬间变白。 塞西洛斯好整以暇——发现英吉假装受伤,他就知道这小家伙远没有表现出的那么乖巧,所以他在顺着英吉的视线观察胖瘦少年时,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这种爱装乖的叛逆少年最容易拿捏。 因为够聪明,可以审时度势,就算事后发现他不对劲,也会因为有把柄在他手里,不敢轻易对外张扬。 就像现在,英吉下意识地把手摸到了腰后的袋子上,但在暗自掂量了一下胜算之后,老老实实地把手放了下来。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他们欺负你,你反抗很正常。” 塞西洛斯适时地安抚他,现学现卖:“我只负责让这艘船安全抵达斯莱萨尔,其他的,只要别太过分我都会当做没看到。” “不过分!”英吉立刻说:“我只是放了几只铁线虫!” 塞西洛斯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 “铁线虫只以铁为食,吃饱了就会在蛀出的洞里睡觉,不会到处乱跑,也绝对不会影响到虹龙船!” “是吗?” 英吉咬咬牙,从腰后的口袋摸出一个瓶子,倒出了几粒小米粒大小的黑色颗粒,送到塞西洛斯面前。 “不信您看,它们真的对铁以外的东西没兴趣!” 仔细看便能分辨英吉掌心的些颗粒是一只只蜷在一起的虫子。 但英吉手上的这些远远没有胖瘦少年武器上的那几只有活力。 大概是真的只喜欢食铁。 话套到了,再继续下去过犹不及。 塞西洛斯拗着高深莫测的神情,“嗯”声道:“你回去吧。” 英吉自认躲过一劫,呼出一口气,把手心里的虫子往瓶子里一塞,生怕塞西洛斯反悔,头也不回地钻回了船舱。 天光随着太阳神车的远去逐渐暗淡。 虹龙船行驶得相当平稳,船上的人几乎连气流都感觉不到。 甲板上只剩下塞西洛斯一个人,他走到船舷边,按住栏杆往下看。 下方云层层叠,偶尔能从间隙中窥见一截布满红色鳞片的庞大躯体。 ——难道他真要不明不白地代替那位冬神,被送去斯莱萨尔? 塞西洛斯发愁地“啧”了一声,松开手正要转身回舱,却在不经意间瞥到刚刚扶过的栏杆上起了一层细霜。 嗯? 塞西洛斯疑惑地转回去,俯身细看。 确实是霜。 以他握过的地方为中心,分别向左右两边蔓延了将近半米。 可是船上并没有冷到可以结霜的程度。 “?” 塞西洛斯心底冒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不会吧? 他抿住嘴唇,伸出食指,指尖在栏杆上一触即离,一朵霜花瞬间在他碰过的位置绽放开来。 “??” 塞西洛斯把手举到面前观察,毫无预兆地,一股奇异的气流自他的心口涌出,流过手臂直达掌心。 掌心周围的空气轻轻颤动,紧接着,一片又一片的雪花凝结成型,簌簌落了下来。 “???” 好像不是幻觉。 塞西洛斯觉得,他需要冷静一下。 * 虹龙船在云层中平稳行进。 塞西洛斯躺在舱室里的床上研究着自己的手。 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动,便有雪花凝结下落,,稍微凝凝神,就有实质的冰从他的指尖析出。 那股支持他创造冰雪的气流源源不断,他能感觉得到,如果他想,甚至可以在一瞬间把这间屋子都冰冻起来。 塞西洛斯百思不得其解——冬神竟是我自己? 他难得烦躁地收回手,把落到额前的头发拢到了脑后,努力回忆从进入博物馆到现在的每一个细节。 一切应该是从那声奇怪的鸟唳开始的,然后是那个和利维很像的雕像…… 说起来,那天的利维也很不对劲不是吗? 每次对视都会率先移开视线,有一点点肢体接触就会浑身僵硬地躲避,耳朵动不动就发烫变红,以至于他以为利维身体不舒服,还想着让他在家休息来着。 越想越诡异,就在这时,一道细微的抽气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塞西洛斯无声地从床上坐起来,看向门口。 门外安静了十来秒,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从走廊深处传来,到了他的门外,又是两道抽气声接连响起。 “好冷!” “嘶——闭嘴!小声点!” 是那对胖瘦少年。 这么晚了他们出来干什么? 之前的抽气声是谁?英吉? 塞西洛斯略作迟疑,下床开门,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胖瘦少年走出去老远还在拢着肩膀哆嗦。 “冻死了,”干瘦少年嘶声说着,“他这么晚出来是要干什么去?” 胖墩答道:“管他呢,省的我们去他房间找了。” “我们真要把他扔下去吗?这里这么搞,掉下去会摔死吧?”干瘦少年不安地说。 “那又怎么样?”胖墩皱眉,“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见干瘦少年不说话,胖墩稍微拔高了点声音:“他废了我们的武器!那可是灰盾城的武器!你难道不想出这口气?” “可是……” “可是什么?是他大晚上自己跑出来不小心掉下去的,跟我们没关系,懂吗?” 干瘦少年似是被胖墩的话说动,纠结了一番,咬牙点了下头。 胖墩催促道:“快点,别跟丢了。”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塞西洛斯才从走廊的阴影中出来。 好你个小胖墩,小小年纪这么坏,撒旦身上得纹你吧? 这场面有种说不出的既视感,他甩了下头,跟着上了楼梯。 上层的船舱里静悄悄的,傍晚时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神祇此时都在房间里睡觉。 英吉穿过舱门来到甲板,从腰后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瓶子,四下看了一圈,确认没有别的神祇在场,快速拔掉瓶塞,走到船头,手腕一倾,将瓶子里的暗红色液体倒到了虹龙身上。 他做得专注,没有注意到有两道身影从后面悄悄靠近了他。 胖瘦少年伸出手蹑手蹑脚地接近,可就在他们的指尖快要碰到英吉的后背时,脚下一凉,眨眼间就被寒冰爬到了胸口。 “啊!” “什么东西!?” 胖瘦少年惊叫出声。 英吉听到叫声吓了一跳,立即把手中的瓶子往外一抛。 与此同时,下方的虹龙发出了一声足以引起大地震颤的隆隆低吼!船身剧烈摇晃了一下。 塞西洛斯险些撞到舱门上,稳住身形愕然问:“你们干了什么?” 但无论是英吉,还是那对胖瘦少年都没有回答他。 因为下一秒,整个船身就遽然颠倒,直接把他们从万丈高空中甩了下去! 3、神王陛下 变故来得太突然,塞西洛斯猝不及防被甩到空中,背朝下飞速下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胖瘦少年惨叫出声,但他们的声音很快被各自耳边灌进来的尖啸风声淹没了。 塞西洛斯没时间惊叫,迅速在手中凝出冰球,借着重力在空中翻了个身,顿时扑面而来的云气挡住了视线。 这么高摔下去一定会死! 噗—— 塞西洛斯掉入了一大团云雾之中。 就像子弹穿过棉花,瞬间将云层豁出一个口子从底端漏出,周身缠着几缕雾气,流星似的朝下方漆黑一片的地面砸去! 办法! 想办法! 快想办法!! 塞西洛斯几乎被下落的强风吹得窒息,某一时刻,脑海中掠过什么,他灵光一闪,把两手交叠在一起,用力往下一推—— 一根冰柱利剑般陡然出现,自高空直插地面! 塞西洛斯的手臂险些被突然出现的冰柱杵断,下降的速度跟着一缓。 然而冰柱承受不住他从高中下坠的巨大冲力,从底端开始寸寸崩裂,冰屑四溅。 眼看就要到底,塞西洛斯顾不得太多,从牙关挤出一声长喝,倾尽全身力气再度猛压! 只听“嚓”的一声! 然后万籁俱寂。 “嗬……嗬……” 胸口剧烈起伏着,心跳声和喘息声取代风声灌满了塞西洛斯的耳朵。 他落到了实处。 摸起来冷而光滑,像是冰面。 足足过了五六分钟,塞西洛斯才从眼前阵阵发黑的脱力中缓过来些,而后意识到,不是他的眼睛有问题,而是他所在的地方真的很黑。 天色是一方面,浓云一样的黑雾则将那点月光也尽数吞噬,悠闲地涌动着,偶尔接触到冰面时发出“滋”的一声细响,等到黑雾飘过,便会发现那处冰面往下凹陷了一些。 塞西洛斯一秒撑住酸软的身体从冰面上爬了起来,试着造出冰柱把自己送离这片危险的黑雾,谁知稍一提气,身上就泛起运动过度的疼痛,别说冰柱了,连片雪花都凝结不出。 “……”艹。 黑雾漫无边际,塞西洛斯环视一圈,喊了一声: “英吉?” 无人应答。 英吉当时站在船头,是最早被抛下来的,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他对其他神祇一概不知,张了张嘴,除了英吉一个名字都喊不上来。 “……” 算了,还是保存体力吧。 塞西洛斯拖着沉重的身体在黑雾中缓慢行进,寻找出口。 黑雾流动间偶然泄进了一道暗淡的月光。 借着这点光亮,塞西洛斯扫过脚下的冰面,看到了冰面下方被冻住的树木残枝和黑泥。 黑泥没有被彻底冻住,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涌动着。 他能感觉到下面的黑泥和黑雾一样,也有腐蚀性,冰面正在上下夹击中逐渐变薄。 目前他还没有受到黑雾的影响,但等到冰面被腐蚀消失,会发生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 倒了八百辈子的霉,才会穿到这么个晦气的地方。 走了十多分钟,体力流失严重,塞西洛斯不得不停下休息,环顾四周观察着黑雾流动的轨迹。 一团黑气迎面飘来,塞西洛斯偏头躲过,正看到那团黑气往他身后涌去,从某个方向掠过时,忽然变浅了许多,好像是被滤去了一层。 “?” 塞西洛斯转身仔细观察,发现那团变浅的黑雾不是偶然,真的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削弱着经过那里的雾气! 他立即动身朝那个方向出发。 每前进一段距离,黑雾就会稀薄几分,掩映间甚至露出些的荧光,但光芒很弱,仿佛烛火笼罩下明暗交界处的暗淡光辉。 塞西洛斯朝着荧光的方向加快脚步,越走近,视野越亮,甚至可以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光茧飘在离地十几厘米的地方。 光芒就是从那个光茧中散发出来的。 茧中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似乎是个女人,身穿银白束袖长袍,金色长发坠到腰际,低垂着头双手举在胸前,掌心之中拢着一株白花。 咚——! 心脏狠狠跳了一下,震得塞西洛斯头心神摇晃,眼前晕眩。 他稳住身体,疑惑地按了按胸口,抬头看向光茧,继续靠近,直到可以看清光茧中的情形—— 茧中人拢着的白花花瓣不断向外释放着黑气,但不等离开那人一米,就被滤得只剩几缕,飘飘摇摇地汇入了外围的黑雾之中。 看来黑雾的源头就是那朵花了。 “……你好?”塞西洛斯试着和茧中人打招呼。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 “……” 塞西洛斯停顿几秒,再度往前,听到了距离光茧只有三步远的地方,伸手在那人前方晃了晃。 “你醒着吗?” 光茧里的人还是一声不响。 ……死人? 塞西洛斯勾头打量,正这时,一大团黑气从花瓣中溢出,经过茧中人的指缝被融成了细细一缕,向上拂过茧中人额前垂着的金色发丝,向外逃离。 发丝被气流撩开,茧中人被遮挡的眉眼露了出来,不偏不倚地落入塞西洛斯眼中。 “……利维?!” 黑气拂走,金色发丝又重新落回了茧中人的眼前。 塞西洛斯怔了一瞬立即抢步上前,抓住利维的手臂惊讶道:“利维?你怎么会在这里?利维?利维!醒醒!” 无论怎么摇晃,利维都没反应,像个死人。 塞西洛斯茫然片刻,目光落到了利维双手拢着的那株白花上。 从花瓣的样子来看,白花像是一株没完全绽放的水仙,但花蕊是黑色的,也并不完整,花瓣只剩下三片,源源不断的黑气正从花瓣上血管一样的黑色脉络中溢出。 是这朵花的问题? 塞西洛斯毫不犹豫地把手伸进利维的掌心之间,捏住白花花茎,一拽之下没能拽动,于是加力,然而白花纹丝不动,花茎更像钢铁一样难以弯折。 ? 塞西洛斯转而从冒着黑气的花瓣下手,近距离触到黑气,指尖、掌心立即被尖锐的痛感侵袭,但他没有收手,然而直接揪住了一片花瓣用力一扯—— 花瓣嗤的被他扯下,光茧的半径霎时外扩了一大截! 有效果。 塞西洛斯顺势把剩下的两片花瓣都扯了下来。 第三片花瓣离开花萼的刹那,灿烂的光辉如同被压抑已久的洪楼决堤而出! 塞西洛斯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 光芒所过之处,黑雾烟消云散。 金色的长发被光芒爆开时的气流带起,摇曳浮动。 一只修长的手从光茧中伸出,握住了塞西洛斯的手腕。 塞西洛斯眉心一颤,顺着那股力道放下手臂,对上了一双熟悉的、近乎透明的琥珀色眼眸。 “!” 塞西洛斯一时失语,慢了半拍,蹙着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开。 他反手抓住对方,既有在异国他乡遇到挚友的惊喜,又有劫后余生后的庆幸,无比自然地上前一步揽住茧中人,语气中忍不住带了几分亲昵的抱怨,说道: “利维,你终于醒了!” * 一群骑着翼狮身穿暗红焰铠的泰亚战士从堕落沼泽上空飞过。 其中一名战士无意间往下看了一眼,一双眼睛顿时瞪大。 “火、火神殿下!沼泽……” 前列的红发男人拉住缰绳,低头看去,只见下方的一片黑暗中,有一团光晕若隐若现。 红发男人滞了滞,泛出惊喜之色。 “伊莱!” 光晕越来越亮,直径也越来越大,膨胀到某个界限,像是一头终于挣脱了桎梏野兽,猛然冲破弥漫的黑雾,直贯天际! 斯莱萨尔神殿。 暗淡的光明神柱突然光芒大盛,迅速将神柱上的黑斑尽数消弭。 神殿之中白色长裙的优雅女人讶然起身,遥遥望向了堕落沼泽的方向。 * 光芒冲破黑雾,月光直泼下来。 被抱住的利维安静无声,没有回应。 塞西洛斯诧异地松手后退半步,疑惑地问:“……你怎么了,利维?” 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塞西洛斯,视线从他的眉宇往下移动到他的鼻尖、脖颈、肩膀、胸口,停驻几秒,蝉翼似的睫毛敛了一下。 “你的头发怎么变长了?” 塞西洛斯勾起一缕金发摩挲了两下。 没等利维回答,又继续追问:“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也是看了那个奇怪的雕像?你怎么——” 上空传来呼啦呼啦的风声,一头长着翅膀的狮子从天而降,轰地落到了冰面上。 “伊莱!” 红发男人喊了一声,从狮背上翻下,大步朝他们走来。 伊莱? 塞西洛斯还没看清来人的长相,身旁的利维就越步上前,将他挡在了身后。 红发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近前,上下打量着利维,神色间难掩激动。 “不是说还要一千五百年吗?怎么突然……堕落呢?死了吗?” 利维“嗯”了一声。 跟在红发男人后面的十头翼狮落地,几名泰亚战士遥遥望着散发着光晕的利维,难以置信地喃喃:“那是……神王陛下?” 塞西洛斯:“?” 谁? 发现利维身后有人,红发男人侧踏一步看过来,还在扩大中的笑容霎时凝固在脸上。 塞西洛斯:“。” 利维近乎透明的眼眸往眼尾滑去,瞥过身后的塞西洛斯,重新挡住了他。 红发男人缓缓转头,震惊地望着利维。 利维避开了他的视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 接到利维拒绝的信号,红发男人咽下了涌到嘴边的问题,顿了顿,回答道:“忒利亚的虹龙船不见了。算时间,半个钟头前就该抵达陆丹城,但是到现在都不见踪影,最近两边不太和睦,我担心——” “火神殿下!”话音未落,又有几头翼狮落下,一名泰亚战士慌慌张张道:“虹龙船坠落了!” “什么?!”红发男人霍地转身,“在哪里?” 泰亚战士:“就在堕落沼泽边缘,还发现了几名忒利亚神祇,都被冻在了那边的冰层里!” “过去看看。”来不及多说,红发男人跟利维打了个手势,利落地骑上翼狮,率领那群泰亚战士飞走了。 这一群神祇来如风,去也如风,在冰面上卷起一层细碎冰沙,雾气似的飘远,却在塞西洛斯心中种下了无数个疑问的种子。 他看着眼前的背影,静了几秒,不甚确定地开口:“……利维?” 散发着浅淡光晕的男人身形微动,转过身看着塞西洛斯,语气堪称冰冷,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是他。” 4、光明双子 不是利维? 可是他们分明长得一模一样。 难道除了他,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与利维一样的神祇? 金发神祇看过来的眼神实在陌生,塞西洛斯拿不准了。 说起来,利维确实没留过长发。 倒是博物馆那尊雕像…… 塞西洛斯猛然惊悟——那尊把他拉到这个世界的雕像! 他回忆起那尊雕像看向他的目光,越发觉得与面前的神祇相似。 利维,不,应该说是伊莱似乎看出了他的恍然,转身离开。 塞西洛斯站在广阔的冰面上,犹豫片刻,心一横,抬脚跟了上去。 黑雾被彻底被光芒驱散,留下的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冰原。 塞西洛斯在后方观察着伊莱,间或四下里看一看,怪不得后来他连凝出一片雪花的力气都没有了,原来都耗在了这里。 算他运气好,要不是偶然发现自己还有这技术,估计现在已经被摔得渣都不剩了。 “你怎么在这里?”前方的伊莱突然开口。 “这里”指的是这个神祇世界还是这片冰原?似乎都说得通。 塞西洛斯模棱两可地反问:“不是你带我来的吗?” “……”伊莱:“什么时候?” “就在今天,中心博物馆的雕像,不是吗?” 塞西洛斯尽量说得简短些,既能让涉事的人一听就懂,又有退转解释的余地。 如果那尊雕像和伊莱有关,他算是问对了人,如果无关,没说前因后果,也好糊弄过去。 他猜大概率是前者,因为伊莱在听到他的话后停住了脚步,他便也跟着停下。 但是伊莱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问:“然后呢?” 塞西洛斯不喜欢单方面地被盘问,但眼下他不得不靠伊莱获取信息,于是略过有可能引发分歧的部分,耸肩回答:“然后我就从虹龙船上掉到这里啦。” “你从博莱萨尔来?” 听起来和斯莱萨尔很像。 或许是在说忒利亚神祇的神国。 塞西洛斯半蒙半猜,含糊地“唔”了一声。 伊莱不再问话,重新往前迈开步子。 塞西洛斯:“?” 所以呢? 到底是不是你把我拉到这个世界来的? 伊莱一旦不开口,便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这一点真的和利维差太多了。 塞西洛斯几次想重新挑起话题,都没能找到机会,抓了抓头发,悻悻跟上。 * 一群翼狮安静地在冰面上甩尾休憩。 以红发男人为首的泰亚神祇们正聚在一个巨大的“冰雕”之前。 火神温斯沃特拢住额前的长发,仰头看向面前足有十几米高上百米长,将虹龙以及整艘虹龙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冰块,感叹道:“不愧是他。” 旁边的泰亚战士问:“殿下,怎么办?” 温斯沃特不甚在意地轻松一笑,说道:“你们去把那几个小的凿出来,小心点别弄死,这个交给我就行了。” 泰亚战士们训练有素,得到命令后即刻肃容整队,迅速划分出三拨,骑着翼狮四散开去。 温斯沃特又欣赏了一会儿眼前巨大的杰作,低头摘掉手上的黑色手套,走到冰雕之前,把手印了上去。 冰雕原本是透明的,但在温斯沃特的手触碰过后,表面腾地起了一片白雾。 咔嚓,咔嚓—— 数道裂痕出现,眨眼间就像蛛网一样爬满了冰雕的外壳 仿佛正在被高温的火炉烘烤着,冰雕外层的冰迅速融化,蒸出的热气形成一股云气腾腾往上空飘去。 哗啦啦啦,冰混着水滑落到冰面上,被包裹在冰块中心的虹龙躯体逐渐裸露出来。 “吼————!!” 冷热交替的刺激下,冰块中的虹龙发出痛苦的呼号,剧烈挣动,引得高温融化后的冰水乱溅。 咻的一声,一道光箭射来,蛇一样顺着虹龙露出的庞大身躯缠绕而上,尾迹形成了坚韧的绳索,将不断扭动的虹龙死死箍在了原地。 “谢啦。”温斯沃特朝踏着冰面走来的伊莱弯了下嘴角。 伊莱不置可否。 塞西洛斯就停在他身后,望着被光索锁住通身长着红色鳞片的虹龙,以及体积更加庞大的船体,陷入了沉思——这些也是我冻住的? 怀疑间有两道视线从前方投过来,塞西洛斯抬头,看到了温斯沃特,温斯沃特友善地朝他眨了眨眼。 刚才听那些泰亚战士喊这个红发男人火神殿下。 之前他在虹龙船上听了一耳朵,对火神有些印象,回了一个寻常的微笑。 温斯沃特转向伊莱,说道:“别的我可以不问,但是这个总得搞清楚吧。” 他示意眼前逐渐化冻的虹龙船,“不然我怎么向忒利亚交代?” “船翻了,他在船上。”伊莱言简意赅。 “船怎么翻的?塞西洛斯为什么在船上?他不是已经——” “不清楚,”伊莱打断温斯沃特的话,“他不记得了。” 塞西洛斯:“?” 温斯沃特:“不记得是什么意思?” 塞西洛斯还想听听“已经”怎么了,没想到伊莱冒出这么一句,当即秉持着情况不明沉默是金的原则,撇头观察起刚刚融化的船舱里的情况。 大块大块堵住虹龙船窗子的冰坨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几个没来得及逃出船舱的少年露了出来。 伊莱无视了温斯沃特的疑问,说道:“先送他们回陆丹城,剩下的回去再说。” 神王陛下一锤定音,温斯沃特只好放弃追问,专心将冰雕融化干净。 几名见到伊莱难掩激动,又不敢出声惊扰的泰亚战士爬进船舱把里面昏迷不醒的忒利亚少年拖出来放到了翼狮背上。 没一会儿,三拨泰亚战士拎着英吉和那对胖瘦少年归来。 其中一个遥遥看到温斯沃特身侧的伊莱,连忙上前单膝跪地:“陛下!” 在场的泰亚战士刷拉拉瞬间跟着跪了一大片! 有的还在状况外,被身边的同伴拽了一下,连忙单膝跪在了地上,懵懂跟着同伴们齐声呼喝:“陛下!” 塞西洛斯:“……” 他之前把伊莱当成了利维,不仅没行礼,还动手动脚搂搂抱抱—— 现在补还来得及吗? 塞西洛斯瞄了瞄身后那群泰亚战士的姿势,想着要不要入乡随俗一下,便见伊莱抬了下手,拄着武器的泰亚战士们齐刷刷起身,恭恭敬敬地退开了。 塞西洛斯若无其事地挺直了差点半弯下去的右腿。 “……” 覆盖着虹龙船的最后一块碎冰在温斯沃特的掌中变成了一丝烟雾,袅袅升空。 温斯沃特重新戴上手套,点了几名泰亚战士留在原地看守虹龙船,翻身骑上翼狮,高声说:“回陆丹城!” 泰亚战士们将英吉、胖瘦少年,还有从船舱里拖出来的忒利亚少年们挂到翼狮背上,跟随着温斯沃特飞往天际。 一头翼狮温顺地伏到了塞西洛斯腿边。 塞西洛斯:“?” 他也要骑这个? 身旁的伊莱已经熟练地骑上狮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塞西洛斯试着拽了下缰绳,唔,应该和骑马差不多吧。 他试着踩着脚蹬一用力,微晃着坐到了狮背上。 伊莱收回视线,骑着翼狮飞到空中。 塞西洛斯有样学样,借着马术的底子,迅速掌握了保持平衡的技巧。 等到能够骑着翼狮在云层之上滑翔,塞西洛斯才后知后觉——刚才伊莱是在等他吗? * 斯莱萨尔,陆丹城火神殿。 大批翼狮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缓缓在神殿前降落。 塞西洛斯和伊莱是最后一批到的,下落的过程中,得以将小半城市街景收入眼底。 陆丹城城如其名,目之所及的建筑和地面都是用暗红色晶石砌出来的,从高空俯瞰,像是一座暗红色的水晶城。 在此之前,塞西洛斯从没觉得红色是这样磨人的颜色—— 刚一靠近水晶城的辐射范围,他就感到有层层热浪从那些红色石头中涌出,踏上陆丹城的地面,那股让他快要窒息的灼热感更加强烈,闷得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轻轻扯了下衣领。 温斯沃特等在神殿前的平台上,招来神侍牵走他们的翼狮,与伊莱一同进入神殿,离开前朝塞西洛斯点了下头。 不多时,一名身穿着黑红长袍的红发神侍从神殿里走出,对塞西洛斯欠身行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塞西洛斯配合地跟随神侍进入神殿。 神殿内部要凉快一些,色彩搭配与外面的建筑如出一辙。 进了殿门迎面就是一条宽阔的阶梯,暗红晶石铺就台阶光可鉴人,台阶外侧立着八根刻有陌生纹路的水晶柱,支撑着足有二十多米高的殿宇。 踏在晶石地面上,嗒嗒的脚步声在整座神殿里回荡,高阔与旷远将行走其间的塞西洛斯衬得十分渺小。 跟着神侍登上台阶拐过两条走廊,来到了一条临街的走廊上。 神侍停在一扇房门前,说道:“火神殿下正在和陛下商议要事,还请阁下先在这里休息。”目光扫过塞西洛斯身上的黑色外套,补了一句:“稍后会有神侍为阁下送来合适的衣服。” 他在“合适”两字上着重用力。 塞西洛斯低头看了看身上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服装,苦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神侍欠身离开。 等到神侍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脚步声也远去,塞西洛斯才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总算只剩他一个人了。 从博物馆到诡异房间,再到虹龙船、堕落沼泽,刚刚又骑着翼狮来到了这座仿佛燃烧着的神祇之城,短短一天时间,他的世界观被重塑了无数次。 现在真的该好好整理一下了。 塞西洛斯推开房门,房间里积攒多时的热气一股脑涌出。 砰的一声,他面无表情地把门合上了。 嗯,在外面整理就挺好的。 * 走廊临街,街道上的吆喝声毫无阻隔地传了上来。 “高阶陆丹石,一个晶币!只要一个晶币!” “灰盾城特制火神弩,改良精品,先到先得!” …… 塞西洛斯拉长了袖子垫在走廊外围的栏杆上,把手按上去,俯视下方的街道。 只见道路两旁的一座座暗红色的水晶房屋敞着门,露出里面货架上琳琅的器物,一个个红发的神祇站在门口,大声吆喝着招揽着行人。 除了建筑的外观之外,神祇之城和人类的城市街道也没什么两样。 “在看什么?”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 塞西洛斯一惊,刷地转过头,看到了站在走廊尽头的温斯沃特。 “?” 他不是在和伊莱商议要事吗? 温斯沃特捕捉到塞西洛斯看向自己身后的目光,笑着说:“陛下在休息,净化堕落沼泽废了他不少力气。” “……哦。” 温斯沃特上前在塞西洛斯身侧站定,端详着他身上的衣服,说:“伊莱不许我跟你搭话。” “……啊。” 温斯沃特果然如同那群忒利亚少年所说,整天笑眯眯的。 他观察着塞西洛斯的表情,说道:“听陛下说,你除了利维,其他事都不记得了?” 塞西洛斯无可无不可地“唔”了一声,狐疑地问:“你知道利维?” 温斯沃特轻飘飘地抛下一记重磅炸i弹:“陛下的哥哥,我当然知道。” “!” “所以——”塞西洛斯还没来得及消化他话里的意思,就听他用更加愉悦的语气说道:“你连陛下是你的恋人这件事也忘了?” 5、厄运使者 恋人?! 他们不都是男的吗? 神祇也有同性恋? 塞西洛斯对同性恋没什么意见,但是没想到同性恋竟是他自己。 确切地说是他现在正在扮演的这位神祇。 难以置信,伊莱之前对他爱答不理,居然是对待恋人的态度? 温斯沃特叹息:“你和陛下一直形影不离,感情那么好,居然说忘就忘了,好可惜。” 塞西洛斯稍一想象那种画面,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麻了。 “不过也没关系。”温斯沃特爽朗地说:“记忆而已,再和陛下一起创造不就好了?” “……” 不,我并不想。 塞西洛斯定定神,屈指抵住护目镜的下沿,跳过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转而说:“利维……呃,陛下的哥哥,现在在哪里?” 温斯沃特的眉梢轻挑,笑容淡了淡,轻轻“啊”了一声。 “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 “?” 温斯沃特竖起一根手指抵在自己的嘴唇前:“这个你还是亲自去问陛下吧。” 塞西洛斯:“……” 给他个机会,他迟早要把全世界的谜语人都鲨了。 “轻松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温斯沃特撑着栏杆侧身叹了口气,笑容收敛,温柔的面孔变得郑重而认真,望着塞西洛斯,“现在要说正事了。” 温斯沃特的正事便是要查清虹龙船坠落的原因。 当事人之一的塞西洛斯自然成了重点问话对象。 温斯沃特将塞西洛斯登船之后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问了一遍。 这些事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塞西洛斯一一如实回答。 直到一名神侍前来告知有几个忒利亚少年醒了,温斯沃特才放过他,抛下一句“好好休息”,转身离去。 那群忒利亚少年说得没错——像火神温斯沃特这种常年把笑容挂在脸上的神祇都不是普通角色。 被询问一遭,塞西洛斯险些被扒掉一层皮,尽管他足够小心,还是有几次差点说漏嘴。 所幸有伊莱提前帮他铺好了台阶,凡是涉及登船前的事,只说一句不记得了,就能糊弄过去。 “……” 好累。 他是真的需要休息,尤其是在经历了温斯沃特的审问之后。 塞西洛斯推门进入房间,忍着燥人的热气拂过红晶的墙壁,一层坚冰从他掌心蔓延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就封住了整栋屋子的墙壁,房间里的温度迅速降了下来,才恢复一点的力气又见了底。 必须要好好睡上一觉。 塞西洛斯躺在床上,眼皮耷了两下,慢慢合上,很快被疲惫拖曳着,朝意识深处坠去。 他做了梦。 梦里的场景很混乱。 前一秒他还和利维一起在学校里散步,下一秒就到了一个充满了神秘与魔法气息的教室。 教室里有利维、伊莱、温斯沃特……他无意间惹怒了某个人,对方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被旁边的伊莱拉住按坐下去。 梦里的塞西洛斯处在清醒与迷蒙之间,目光在伊莱和利维之间来回,纳闷地想: 是因为温斯沃特说他们是兄弟,他才会做这样的梦吗? 这时的伊莱也是短发,和利维站在一起就像在照镜子,他是怎么分辨出他们的? 茫然间教室晃动起来,教室里的人,或者说神祇们慌张环顾,地面毫无预兆地陷落,所有神祇都朝着下方的深渊跌落下去! 一阵失重感来袭,塞西洛斯汗毛乍起,身体一震,刷地睁开了眼睛。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神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阁下?” 塞西洛斯惊魂未定,撑着从床上坐起来,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由暗转明,天已经亮了。 房间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气,墙上的冰层被融化了七七八八,时不时有细碎的冰碴啪嗒啪嗒掉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响声。 他捏捏额角,手指刮到了眼前的轻薄的遮蔽物,睡前的记忆纷纷涌来。 “阁下醒了吗?”门外的神侍再度出声。 “醒了。”塞西洛斯轻吸一口气,下床拉开房门。 神侍捧着一套整齐的衣物站在门外,双手奉上,恭敬说道:“陛下与火神殿下在议事厅等您。” 议事厅? 塞西洛斯接过衣物说了声“稍等”,进屋去换。 与温斯沃特的红甲和伊莱的银甲都不同,神侍带来的衣服是黑色的,小臂和胸前嵌着材质不明的黑色甲片,穿着合身又不觉笨重,束腰束袖,行动起来却不会有任何拘谨感。 塞西洛斯扣好腰带,就着墙上残余的冰面照了照,发现竟然意外地妥帖,将他这种喜欢得过且过混日子的人都衬出了几分沉着冷酷来。 还真是人靠衣装啊。 * 火神殿,议事厅。 伊莱坐在台阶之上的神座上,神色中还带着没褪尽的倦怠,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太阳穴。 立在神座旁的温斯沃特观察了半晌,忍不住问:“没休息好吗?” “还好。” “……” 温斯沃特早就料到伊莱会这样回答。 不管有多不舒服,他们的神王陛下从来不会说自己受不了、挨不过。 这就是问题所在——但凡陛下能像自己的哥哥那样偶尔示示弱、撒撒娇,情路哪至于这么坎坷? 温斯沃特唏嘘不已,暗暗摇头。 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的伊莱:“……” “你去找他了。”伊莱说。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温斯沃特一点也不避讳:“只是做了些必要的询问,你放心,不该说的我一句都没提。” 至于“该”与“不该”的边界在哪里,全看他怎么灵活定义了。 议事厅外传来脚步声。 温斯沃特提醒道:“来了。” 伊莱抵在太阳穴处的手指下意识蜷回掌心,身体也跟着坐直。 很快,塞西洛斯的身影出现在议事厅门口—— 身穿黑色甲装的冬神刚刚收回望向别处的视线,一掀垂到靴沿的半片长摆踏进门来,露出了那张被黑色目镜遮了一半的脸。 “还是穿成这样顺眼。”温斯沃特低声调笑,瞥了眼垂下眼帘抿唇不再说话的伊莱,一阵无语,无奈地上前一步,招呼道:“你来了。” 塞西洛斯颔首应下,抬头看向高坐在神座上神色冷淡的伊莱。 ——明明是同一张脸,气质怎么会和利维相差这么多?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的塞西洛斯有点东西,换做是他,别说是谈恋爱,和伊莱聊个天都会觉得硌牙。 一声压抑着的喘气声从前方飘了过来了,塞西洛斯目光一转,看到了台阶下的三个少年。 三个少年清一色黑金服饰,其中一个背脊挺得很直,另外两个垂头弯腰抖抖索索,不是英吉和那对胖瘦少年还能是谁? “这是……”什么情况? “虹龙船的事有了点进展,”温斯沃特从台阶上下来,解释道:“这两个小家伙看到这位厄运使者偷偷往虹龙身上撒了什么东西,然后虹龙就失控了。” 厄运使者? 这时英吉出声辩驳:“我说了我只是撒了点雌性虹龙的腺液,那些腺液只会让虹龙烦躁,根本不会把船弄翻!” “就、就是他,我们亲眼看到他撒了东西,还把瓶子扔下去了,”见英吉不认,干瘦少年连忙拉证人,“不信您问冬神,那时候,那时候……” 塞西洛斯知道他想说什么。 只是那时他跟在后面,并没有看清完整的经过,等他从船舱出来的时候,虹龙已经失控了。 这些他都告诉过温斯沃特。 温斯沃特将手中一个摆弄着的瓶子扔过来。 英吉的目光随着瓶子滑落的抛物线转过头,看到塞西洛斯,恨恨咬住了嘴唇。 温斯沃特:“这是我们的战士在堕落沼泽的遗迹中发现的,及时被你冻住,没有摔破。” 塞西洛斯接过瓶子察看,瓶子已经空了,看起来这瓶子与之前英吉装铁线虫的瓶子没什么区别,要说有什么不同,也就是装铁线虫的瓶子瓶壁干燥,而这个瓶壁上残留着些许暗红色的荧光痕迹。 这荧光…… 温斯沃特:“昨晚我已经找药神看过,瓶子里面装的确实是雌性虹龙的腺液,浓度也确实像他所说的,不足以引起虹龙暴动。” 英吉凝重的神色一缓,还没缓彻底,就听温斯沃特拖着长长的声音说:“但是——” 英吉的身体又绷起来。 “我们战士把虹龙和虹龙船也运回来了。所以我让药神顺便检查了一下虹龙和虹龙船,结果在虹龙身上发现了雌性虹龙的腺液,而且浓度远远高于瓶子里面的残留。” 英吉愕了愕,睁大眼睛激动地高喊:“那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你的意思是说虹龙船上还有其他神祇同一时间,和你用了同种药剂?” 时机、药物都对得上,英吉自己听着也觉得不可思议,懊丧地说:“就是这样。” “我觉得也是,毕竟虹龙没那么容易暴动。” 温斯沃特不疾不徐地说:“我知道一直有一批神祇反对泰亚与忒利亚之间交好,蓄谋破坏两族之间的和平,你们之间——” 英吉当即否认:“我不知道!我跟他们没有关系!” 他的脸色像他的辩白一样苍白——致使虹龙船坠落,破坏两族和平,这么大的罪名他区区一个厄运使者是承担不起的。 “我只是……”英吉快要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我只是想引起一点小小的骚乱趁机逃跑……” 胖墩少年小声补刀:“因为他讨厌泰亚神祇,不想去斯莱萨尔。” “是!我是不喜欢泰亚神祇,但我也不喜欢忒利亚神祇!我没想过破坏泰亚和忒利亚的关系,我只是不想待在——” “为什么?”神座之上的伊莱问道。 “什么?”英吉一怔。 伊莱重复:“为什么不喜欢?” 话题跳跃太快,英吉一时发懵,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再在这里待下去会变得更倒霉。” “当然,你是厄运使者,厄运总会光顾你。”温斯沃特适时拍拍手拉回大家的注意。 “现在不是讨论喜好的时候,更重要的,难道不是查清楚虹龙身上沾染的腺液来自哪里吗,陛下?” “……” 伊莱靠回神座,示意温斯沃特继续。 “那个……”塞西洛斯等了半天,终于瞅准时机举了举手。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管这个闲事。 但是想从伊莱那里问到利维和穿越的事,总得先套套近乎吧? 塞西洛斯举了举手中瓶子:“我可能知道虹龙身上的腺液是从哪里来的了。” 议事厅里一静,三个少年、温斯沃特以及伊莱的目光瞬间全都聚焦到了他身上。 6、工匠之城 突然成为视线的中心,塞西洛斯有些不自在。 他晃了晃手里的瓶子,说道:“火神殿下将虹龙船从冰块融出来的时候,我在船辕上看到了类似的暗红色荧光。” 温斯沃特:“船辕?” 虹龙船的船体就是靠着船辕才能固定在虹龙背上的 融冰时他距离船体最近,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异常。 塞西洛斯点了点自己的护目镜,进一步解释道:“我的眼睛对光很敏感。” 他的夜视能力一直很好,融冰时正是晚上,那种程度的荧光在他眼中称得上是相当明显了。 温斯沃特招来神侍:“去请药神过来检查虹龙船的船辕。” 神侍退下,议事厅里的所有神祇移步放置着虹龙船船体的殿顶平台。 约莫过了十多分钟,斜挎着医箱的侏儒药神用手扣着头上的帽子匆匆而来,到了二话不说,打开随身携带的箱子,对着虹龙船的船辕一番摆弄。 先是从船辕各处刮下几层细粉,分别滴上了几滴颜色奇怪的液体,然后反复摇晃了几次,静置等待,过了会儿凑近细看,连连点头:“没错,船辕上确实沾染过大量的雌性虹龙的腺液,而且比虹龙身上的腺液浓度还要高!” “腺液在船辕上,会引发虹龙暴动吗?”温斯沃特问。 “当然会,”药神说道,“这种浓度的话不用接触,光是待在腺液挥发的范围内,就能让雄性虹龙陷入狂躁。” “虹龙身上的腺液会不会就是从船舷上挥发出来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药神说道。 “那就奇怪了。”温斯沃特说。 翼狮战士用了一整晚的时间把堕落沼泽的遗迹翻了个遍,就只找到了英吉那个沾有腺液的小瓶子。 但显然,这么个小瓶子是装不下能涂满船辕的高浓度腺液的。 虹龙身上的腺液姑且算是找到了来处,那么船辕上多出来的又是哪里来的呢? 温斯沃特转向塞西洛斯:“你确定昨晚只有三个忒利亚使者登上甲板?” “……”塞西洛斯:“也有可能是我漏听了?” “那应该不会。”温斯沃特对他的判断很有信心。 塞西洛斯:“……” 我都不敢这么相信自己。 “虹龙船还是灰盾城负责吗?”伊莱问。 “是,”温斯沃特先应了一声,随即意识到伊莱话里的意思,神情逐渐变得严肃,“你是说——” 伊莱道:“我去看看。” 温斯沃特:“?” 这事虽然不小,但也不至于神王亲自去查吧? 扫到一旁的塞西洛斯,温斯沃特悟了:事关塞西洛斯,神王陛下愿意亲力亲为。 他权衡了一下,说:“也好。我要先回一趟神殿,把那些忒利亚的使者送回去,顺便把你们的消息告诉阿美尔达。既然船辕的腺液是塞西洛斯发现的,就让他和你一起去吧。” 塞西洛斯:“……?” 伊莱撩起轻薄的眼皮扫了温斯沃特一眼。 温斯沃特无视他的警告,转而问塞西洛斯:“你觉得呢?” “我觉得——” 塞西洛斯刚起了个话头,温斯沃特就直接敲定,“那就这么定了! 塞西洛斯:“……” 那你问我干什么? * 来到陌生的世界,塞西洛斯就在不断陷入被动的局面。 这种被动感在看到面前只有一辆神车之后达到了顶峰。 温斯沃特:“没办法,我们要送忒利亚使者前往斯莱萨尔神殿,剩下的翼狮还要拉虹龙船去灰盾城,没有多余的了。” 偌大一个神域,匀不出一头翼狮说得过去吗? 塞西洛斯:“来时我骑的那头呢?” 温斯沃特摊手:“送去休息了。我们陆丹城的战士很重视坐骑,不会让疲劳的翼狮连续飞行。” 塞西洛斯:“……” 翼狮还有分班倒,真有你们的。 “所以,”温斯沃特把塞西洛斯推到伊莱的独角兽神车之前,“只能委屈你们两个先挤一挤。” 伊莱的目光落在温斯沃特搭在塞西洛斯肩膀的那只手上。 温斯沃特倏地松开手,露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翻身骑上他的棕色翼狮。 “那腺液的事就交给你们啦。”他说完一声令下,带领翼狮战士们浩浩荡荡地飞离陆丹城。 转眼间殿顶平台只剩下塞西洛斯和伊莱,以及那头拉着神车通体雪白的独角兽。 塞西洛斯看着伊莱身边空出来的位置,陷入了漫长的纠结。 他是想跟伊莱套近乎没错,但也不用套得这么近吧? 要在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和伊莱同行一路……塞西洛斯几乎可以想象到冷场时那种胃痛的感觉了。 伊莱已经在神车上坐好,抱着手臂等待。 塞西洛斯咬牙心想:上吧! 他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硬着头皮登车,在伊莱身边落座。 谁知屁股还没挨稳座位,独角兽突然长嘶一声,往前奔跑了几步。 塞西洛斯不受控制地往车壁上砸去,后脑磕在什么东西上,不疼。 他转过头,只见伊莱收回垫在他脑后的手,冷声训斥道:“努玛。” 独角兽停下耷耳摇尾,像只被主人训斥后讨好认错的大型犬。 伊莱道:“去灰盾城。” 努玛前蹄原地空刨了两下,打了个响鼻,这次老老实实地拉起神车,朝天空奔去。 塞西洛斯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暗想:还挺细心。 “谢谢。”他说道。 伊莱抱臂向后靠去,闭上眼睛,半晌,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 火神温斯沃特率领翼狮战士们飞离了陆丹城的领空,但他的心还在火神殿的殿顶平台上。 留伊莱和塞西洛斯单独在一起,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过往数次失败经验掠过心头,每一次几乎都是绝佳的机会。 这次他都做到了这一步,神王陛下要是再把握不住…… 哎,怎么可能。 陛下确实不是一般地能忍,但现在情况和一千年前不一样了。 喜欢的神祇坐在身边,就算是根木头也该开窍了,再怎么样也不会无动于衷吧? 温斯沃特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收敛多余的思绪,骑着翼狮朝斯莱萨尔神殿飞去。 * 塞西洛斯仗着有护目镜遮挡,登上神车后就有一眼没一眼地悄悄观察着身边的神王陛下。 大到脸部轮廓,小到眼睛鼻子嘴,甚至连眉毛的折角都仔细比对了一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不怪他认错人,实在是太像了,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温斯沃特说伊莱还有个哥哥,而且也叫利维。 会不会利维像他一样,也穿越到这个神话世界来了? 一直闭目养神的伊莱突然睁开眼,开口道:“有事?” 偷看被抓包,塞西洛斯吓了一跳,后知后觉自己看得太久,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不对。 恋人之间看一看怎么了? 塞西洛斯又理直气壮地把视线移回去,说道:“我们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灰盾城,这么干坐着多无聊,不如来聊聊天?” 伊莱没兴趣地闭上眼睛。 没多大会儿又睁开,面上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挣扎,抿了下嘴唇,眼尾扫向塞西洛斯,问:“聊什么?” 塞西洛斯心中有无数疑问,挑挑拣拣,选出一个最迫切的—— “就先……聊聊利维吧。” “……” 利维这个名字一说出口,神车上的气氛急转直下。 “?” 塞西洛斯赶忙找补:“你也知道我现在只记得利维,说不定多聊聊就能想起点其他的……事……” 他越说气氛越压抑,到最后两个字时,伊莱干脆垂下了眼帘。 ——话题选错了。 意识到这一点,塞西洛斯话锋一转:“想想其实利维也没什么好聊的,还是聊聊我们吧,我听温斯沃特说——” “不要勉强自己。”伊莱压下眼帘冷淡地打断他。 “没有没有,我是真的想聊!” 然而伊莱已经闭上眼睛,重新靠回车壁。 塞西洛斯:“……” 他一向擅长与人交往,很少遇到这种开局聊崩的情况。 自己的哥哥有什么不能聊的? 塞西洛斯百思不得其解——总不能是吃醋了吧? * 神王陛下本就难聊,聊崩过一次之后,塞西洛斯再不敢轻易尝试。 ——还是找个伊莱心情好的时候再说吧。 一天一夜过去,前方的云层中隐约露出了一座堡垒。 闭目养神了一路的伊莱终于睁开眼。 “到了。” 抵达灰盾城的领空,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扇耸入云端、表面刻着锤子纹饰的灰色盾牌样城门。 城门像一道坚固的壁垒,将整座灰盾城严严实实挡在了后面。 独角兽神车自盾牌顶端越过,下方金属与砂石铸成的神祇之城暴露在塞西洛斯的视线之中。 率先吸引他注意力的是一座与盾牌城门差不多高的高塔,高塔粗略一看约有几百层,塔身呈铁锈色,层与层之间用黑色的飞檐隔开,高处俯瞰,像是一大摞红壁黑沿的一次性纸杯倒扣在地上。 高塔周围耸立着十几座高度不一的附塔,附塔与主塔之间,附塔与附塔之间每隔几层就有一条链桥或者轨道相连。 再往外是一幢幢七八层高,有着金属与石材原色的房屋,链桥与轨道在其间纵横勾连,形成一张极其复杂的网络。 稍一靠近这张网的范围,就能听到叮叮当当此起彼伏的敲打声,偶尔有黑烟与热气从烟囱里冒出来,在空气中混合出一种独特的焦味。 街道与链桥上设有许多关卡,许多盛放着燃料与金属的矿车与神民乘坐的神车在关卡之外排队,有专门的神祇负责检查,检查之后才能放行通过。 到这里,由十几头翼狮拉着的虹龙船就不能再前进了。 独角兽神车却不一样,一路畅通无阻,不用在任何关卡停留,绕过了高塔。 塞西洛斯回头看了眼停在关卡处被抛得越来越远的虹龙船,收回视线,望向前方耸立着的神殿。 说是神殿,但其实更像是个墨水瓶样的大窑炉。 比起火神殿,内膛矮且深远,殿门上方的外墙上挂了一块金属板,板上刻着与盾牌城门上相同的锤子。 塞西洛斯和伊莱才从神车上下来,就见一个灰发八字眉的清瘦青年从神侍手中接过外衣,向后一甩披在肩上,边穿边朝神殿外走来。 见到伊莱,青年布着雀斑的脸上掠过慌张,然而等他视线一转,看到伊莱身后的塞西洛斯,慌张又变为了震惊。 青年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塞西洛斯面前,从上看到下,从下看到上。 塞西洛斯:“?” 干吗呢这是。 “塞西洛斯!?” 青年激动到失语,好半天才说出下一句话:“你竟然……竟然真的没死!” 7、工匠之神 塞西洛斯:“?” 这又是哪个? “没死”又是什么意思? 语言难以表达青年的喜悦,他干脆拉住塞西洛斯,想要通过触觉确定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塞西洛斯不太习惯地后撤身体,忽然后领被人抓住往后一拉,后背撞到了伊莱的肩膀上。 青年跟着往前一步,不期然对上伊莱的视线,恍然惊醒,刷地松手,讪讪唤了一声:“陛下。” 伊莱面无表情。 青年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怯怯舔了下嘴唇,说道:“神侍说有独角兽神车进入了灰盾城,我就立刻出来看,没想到真的是陛下……陛下不是在堕落沼泽吗,怎么会来灰盾城?我听温斯沃特说——” “有事。” 青年无比丝滑地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与灰盾城有关吗?” 塞西洛斯还被揪着后领,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伊莱放开他,只好把手伸到颈后去掰伊莱的手。 手指刚搭到伊莱的手背上,手背的主人便是一僵,倏地把手抽开,退后了半步。 塞西洛斯理好衣服回头,便见伊莱微看着那只被他碰过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么纯情的吗? 青年还在等回答,小心道:“陛下?” 伊莱眸光轻闪,把那只手背到身后。 片刻后敛下思绪,说道:“虹龙船翻了。” 青年一时没反应过来,慢了半拍,而后眼睛倏然睁大。 他看看那伊莱,又看看塞西洛斯,磕磕巴巴地说:“怎、怎么可能?!” 一刻钟后,灰盾城的各个关卡接到命令,对拉着虹龙船船体的翼狮们放行。 又过半个钟头,虹龙船的船体被拖到了工匠神殿前的空地上。 青年,或者该说是工匠之神阿什利,立即上前检查虹龙船的船辕。 ——等待翼狮们前来的时候,塞西洛斯已经在伊莱的示意下,把大致的情况说了一遍。 也多亏了与阿什利的交谈,让塞西洛斯对目前身处的这片神域有了些了解。 这是一座在工匠之城。 城里的每一位神民都是能工巧匠,他们制作出的器具在两大神国流通,所有战士都像虹龙船上的那对胖瘦少年一样,以拥有灰盾城出品的武器为荣。 像虹龙船这类相当于专机的交通工具,一直由灰盾城的工匠负责打造,出事故的次数不多,但一旦现在翻了船,对他们的搜查必不可少。 阿什利围绕着虹龙船一点一点地仔细搜索,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没有工具,也没有溶液之类的花头,塞西洛斯没一会儿就觉得无聊,四下里扫来扫去,最后目光定格在了努玛的尾巴上。 也不记得是从哪里听来的了,说是马尾或者狼毫都可以做一种叫毛笔的墨水笔。 努玛尾巴上的毛这么顺滑,做出来的毛笔肯定会很好用。 塞西洛斯摆弄了两下努玛的尾巴,大约是察觉到了他的危险想法,努玛突然甩了下尾巴,拉着神车往前挪了几步。 他也要往前挪,却被斜侧伸出的手抓住了手腕。 伊莱湖泊似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不要闹它。” 好吧。 塞西洛斯放弃了努玛的尾巴,心说:不闹它就得闹你了。 手腕上的力道放松,塞西洛斯想也不想地反手握上去,伊莱抽手,却不想塞西洛斯牢牢抓着他不放。 来来往往窸窸窣窣的挣动间,伊莱的身体逐渐变僵,塞西洛斯的心思也慢慢活络——他也只是浅试一下,要是伊莱真不想跟他接触,下点力气就能挣开,但显然,伊莱没那么不愿意。 哎,小情侣之间的把戏罢了。 塞西洛斯起初是有些怵伊莱的,他一向不太喜欢与高冷的人接触,太费心力。 但伊莱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不近人情,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来时他想了一路——在神车上时,伊莱刚开始确实是打算和他聊天的,是他提到了利维,伊莱才忽然改了主意。 想想也是,恋人失忆,把自己忘了不说,还总是拐弯抹角地关注其他人,生气也是应当的。 把人哄好了才好说话,塞西洛斯索性大胆地握得更实——以前没少和利维勾肩搭背,牵牵手这种程度他还是没问题的。 伊莱的身体更加僵硬,眼眸闪烁,面上掠过数个细小到难以察觉的变化,不再挣扎,别开视线,顺着塞西洛斯的力道垂下了手臂。 塞西洛斯:“……” 原来神王陛下喜欢强势的啊。 这时船辕前的阿什利“哦”了一声,霍地转身,刚要开口,一眼看到伊莱和塞西洛斯拉扯在一起的手,刷地转回去:“我我我我、我好像没看清,我再仔细看看!” 塞西洛斯:“。” 真不是时候。 伊莱直接把手抽回,隔了两三秒,问道:“发现了什么?” 撞到他们拉手,阿什利比他们还要尴尬,生怕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头也不太敢转,清了下嗓子说:“应该是堕化钢。” 谈及与锻造相关的事,阿什利的紧张与瑟缩褪去不少,把我十足地说:“一种经过很多材料淬炼过的钢材,一旦接触到具有腐蚀性的东西会迅速堕化成蒸汽消散,我在船辕上发现了堕化钢汽化形成的纹路。” 有腐蚀性的东西…… 伊莱道:“堕落沼泽。” 阿什利点点头:“从博莱萨尔到斯莱萨尔一定会经过堕落沼泽,这样的话只要提前把腺液涂在船辕上,再覆盖一层堕化钢防止腺液提前挥发——堕化钢的外表和普通钢材没什么区别,等到虹龙船飞过沼泽上空,镀层堕化,虹龙就会受到腺液的影响发狂,把船上的所有神祇全都甩到堕落沼泽里,到那时……” 塞西洛斯是亲自趟过那片黑雾的,黑雾融化冰层的速度有多恐怖没人比他更清楚。 虹龙船高空坠落大概率会摔个稀巴烂,虹龙和那群小家伙就算没摔死也会受伤。 即便还有神祇有行动能力,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出去,最后无论是虹龙船的残骸,还是他们的身体或者尸体,都会被黑雾腐蚀得干干净净。 这些不言自明,在场的三名神祇都陷入了沉默。 毁尸灭迹,得是多大的仇? 也不知道是冲着船上哪个神祇来的。 阿什利憋了一会儿,说道:“所幸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要不是塞西洛斯当时也在船上——” 塞西洛斯实事求是:“别‘要不是’了,我差一点就白给了。” 阿什利:“……‘白给’是什么意思?” 伊莱也撩起眼皮扫过他。 “不重要。”塞西洛斯做了个“请”的手势,微笑道:“你们继续。” 显然,能在虹龙船上动这么多手脚的只能是参与船体建造的工匠。 阿什利叫来一名神侍,低声对神侍说了几句话,神侍露出震惊的表情,但是很快敛下,匆匆离开了。 阿什利转身对伊莱和塞西洛斯说道:“灰盾城的工匠在完成一件成品之后,都会在上面留下自己的专属徽记。” 他指了指虹龙船船头上的圆形徽记,说道:“看上面的徽记,这艘虹龙船是由七名工匠一起造出来的,我刚才已经下令封锁了全境,这期间不会有任何工匠离开,一会儿神侍们就能抵达他们的工坊了。” * 灰盾城城门处的巨大盾牌像振翅欲飞前的瓢虫两翼,从中间分成两爿,自底部向两旁滑开,留出了一条连接城内外的通道。 每天都有大量载有铸造材料的矿车、灰盾城的神民以及其他神域的访客经由这条通路在城内外进进出出。 但就在一刻钟之前,这条通道随着两爿盾牌的合体被截断了。 大量神民与矿车被截在了通道两端,骚动从城门下飞速向城内与城外蔓延—— “搞什么,谁把城门关上了?” “我的材料还在城外,今天就是交货的最后一天了,赶紧放矿车进来啊!” “我车上装的可是运往陆丹城的武器,火神殿下亲自定制,耽误了火神殿下的大事,你们承担得起吗?” “快把城门打开!” “打开!打开!打开!” …… 有神祇等不及,想要驾着神车跃出城外,谁知半路听到咔哒一道机扩声,城墙边沿上突然长出了一根根金属筋条,鸟笼一样在灰盾城上空合拢,将升空的神车全部牢牢扣在了城中。 * 好酷。 塞西洛斯仰头看着布满灰盾城领空的齿轮与机扩,心下感叹:不愧是工匠之城。 “做得好。”伊莱说道。 阿什利受宠若惊,腼腆地挠挠头:“不好,就是、就是尽量弥补一下之前的过失,要不是我们灰盾城失察,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倒是真的。 塞西洛斯心想。 眼下就等着神侍把那几个工匠带过来,左右没有别的事,不如继续和伊莱沟通沟通感情,以后套起话来也方便。 塞西洛斯刚要往伊莱那边挪,就觉得有一道灼灼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转头一看,便见阿什利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近距离看,阿什利的脸上布着点点的雀斑便藏不住了,下垂的眉尾和内收的神态使他看上去怯怯的,让他看起来颇像是学校里那种因为害羞和胆怯而时常跟在人群后头的同学。 此时,阿什利散发出的交流欲几乎要化作实质,似乎连他头上卷翘的灰色发丝都在说:快跟我说话,快跟我说话,快跟我说话! 塞西洛斯残忍地无视了他散发的信号,侧过身:不是我不想说,是我实在不认识你,不知道说什么啊。 不用看,他都能感觉到阿什利的情绪瞬间跌落,就像是缺水而干枯弯腰的植物。 “……” 塞西洛斯搔了搔脸颊,转头对阿什利友善地笑了一下。 阿什利顿时脸上放光,满血复活,下垂的眉尾向上扬起,没头没尾道:“没想到你还戴着它!” “?” 阿什利用手指眼前虚点了两下,说道:“戴了一千多年了,要不要我再重新帮你做一副?” 塞西洛斯意识到他说的是护目镜——原来这东西是工匠之神亲手打造的,怪不得这么好用。 “以前年纪小,制作的东西都不太成熟,”阿什利对“好”的评判标准显然和他不太一样,“现在的话我一定能帮你做一副更好的!” 这副就已经很好了,比这副还要好…… 反正是阿什利上赶着要做的,不要白不要,塞西洛斯说道:“好啊,那你就帮我再做一副新的吧。” 明明是要帮别人做事,阿什利脸上却是绽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好一会儿,他怀念地说:“我们好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塞西洛斯附和:“是啊。” “那场雪下了几天几夜,我们都以为你死了。”阿什利问道:“这一千年你都去哪里了?” 8、工匠失踪 塞西洛斯才来这个世界没几天,这问题他可答不上来。 伊莱恰好在这时开口:“来了。” 塞西洛斯和阿什利同时回头,便见一辆青铜色的神车驶来,落在他们面前。 一名神侍带领六名神色各异的灰盾城工匠从神车上下来,单膝跪地恭敬地向伊莱和阿什利行礼。 六名工匠穿着差不多的灰色麻布坎肩,皮肤被火烤得又黑又亮,露出的肩膀和手臂肌肉虬结,全都是大块头,一个几乎能顶阿什利两个。 阿什利收起在伊莱和塞西洛斯面前的羞怯,板出了主神的姿态,一一扫过他们,眉头一皱,问:“怎么少了一个?” 灰盾城以锻造的技艺为尊,尽管阿什利看起来只是个还没完全长开的小青年,工匠中们对他却是十分尊敬。 几名工匠眼神交流了一番,推出一个领头的来答话。 那工匠说道:“殿下,少的那个是负责虹龙船船辕的博特,他……他不见了。” “不见了?”阿什利惊讶。 恰好是负责船辕的工匠…… 他飞速瞟了眼伊莱和塞西洛斯,快速问:“什么时候不见的?” “这个……”领头工匠为难地说:“博特最近一直把自己关在工坊里不太出来,我们也没注意,但是‘鸟笼’升起的时候,我看到过他从工坊的窗子往外张望……” “那就是还在城里。”阿什利当即转身对神侍道:“搜查城里所有的工坊,这期间所有神祇不能进出灰盾城,一定要找到博特,把他带到陛下面前!” 神侍接到命令,立即去安排搜索全城。 六名工匠听得心里直犯嘀咕——他们是在锻造中被神侍带过来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说要封锁灰盾城,心中都是一惊。 领头工匠瞥着不远处的虹龙船船体,小心地问:“殿下,是虹龙船出问题了吗?” 阿什利往旁边闪开身,示意他们自行检查。 工匠们连忙凑到船辕前,不多时,得出了和阿什利一样的结论。 “我想起来了!”其中一名工匠一拍脑门,“之前我去博特的工坊借过材料,在他的工坊里闻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味道,那会不会就是高浓度腺液的气味?” “有可能!” 工匠们七嘴八舌,没一会儿就把种种疑点串到了一起——打造虹龙船船辕期间,博特常常不见踪影,而且他的工坊里还消耗了不少造船用不到的材料。 现在想来,那是博特在避人耳目,偷偷淬炼堕化钢。 “我竟然都没发现……”阿什利更加懊丧了。 他不敢看伊莱和塞西洛斯,问那六名工匠:“博特最近有没有接触过形迹可疑的神祇?” 六名工匠交头接耳了一会儿,领头的那个工匠回话道:“好像没有。我们平时经常待在一起,没见他跟哪个陌生神祇来往过。” 许久没有说话的伊莱问道:“他与冬神塞西洛斯有什么关系?” 塞西洛斯:“……?” 工匠们又是一通琢磨,半晌,领头工匠问:“陛下说的是千年前谧都的那位冬神?” 蜜都?还是密都? 地名吗? 工匠们并不认识眼前的塞西洛斯,领头的那个继续说道:“那位冬神一千年前就死了,博特今年刚满八百岁……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交集吧?” 死了?还是一千年前? 塞西洛斯不由站直了身体。 阿什利道:“陛下担心虹龙船事故是冲着塞西洛斯来的吗?但是在此之前,两大神国中好像没有神祇知道塞西洛斯也会在船上。” 提到塞西洛斯,工匠们一头雾水。 伊莱不置可否,继续问:“博特排斥忒利亚神祇?” “博特的话应该不会,”领头工匠这次答得很快:“灰盾城有许多不接忒利亚订单的工匠,但博特从来不顾忌这些。他经常为忒利亚神祇打造器具,现在忒利亚神祇中流通的灰盾城器具起码有三分之一是从他的工坊里造出来的,真要说的话,他也是亲忒利亚的工匠。” 三分之一有点多了。 塞西洛斯从听到冬神死了一千年那段起,就密切关注着这边。 此时听那名工匠为博特说话,暗想道:如果博特是个想放长线钓大鱼,把忒利亚神祇一锅端了的极端分子呢? 伊莱和他想到了一处,问道:“那些器具上有没有可能动过手脚?” “这……”工匠们从没往这边想过,“博特在忒利亚神祇中声誉很好,至少这几百年没听说过从他工坊里流出的器具出问题,但是……” 是有可操作性的。 而且真是这样的话,问题就大了! 阿什利与工匠们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伊莱冷下声音道:“去他的工坊。” * 博特的工坊就在灰盾城中最高的那座高塔里。 那座高塔相当于灰盾城的光荣榜,只有出色的工匠有资格在那里工坊冶炼锻造,工匠的能力越强,所在的层数就越高。 博特工坊的位置接近高塔顶层,可见其锻造技术很不一般。 塞西洛斯一踏进工坊,最先吸引他视线的是靠墙处的铁炉,和房间中央的压着厚厚铁砧的操作台。 铁炉里的火还没有彻底熄灭,不断向房间中释放着热量,铁砧上有一把锤子和几块坑坑洼洼的铁块,比外面重上许多倍的粉尘和糊焦味在空气中飘舞。 ——从铁炉和铁砧上的情况不难看出,博特离开没多久。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在满屋的细小颗粒中显出了一条清晰的光束,打在靠墙架子上的一排排成品器具上。 伊莱从一排架子前走过,在一柄戳在墙角处的长枪前停下脚步。 阿什利很有眼力地抽出长枪逐寸检验,从头到尾翻来覆去地查过一遍,说道:“就是普通的枪,质量不错。” 塞西洛斯正负手欠身研究一个狮身摆件,闻言想起那尊手执长枪的雕像,直起身从后面伸出手:“给我看看。” 没有人比工匠之神阿什利更了解锻造,但阿什利非常好脾气地把枪递给他。 塞西洛斯接过长枪比对——雕像手里拿的那柄枪好像比这个要长。 翻转间手指摸到了粗粝的地方。 “?” 他将长枪横在手里慢慢转动,在枪身中上的位置上发现了一个锤盾交叉的圆形图案。 “这是什么?” 阿什利看过之后回答:“是博特的徽记,这个工坊里,还有现在在外面流通的,只要是出自他手的器具上面都有这个图案。” 塞西洛斯:“哦——” 所以胖瘦少年手里的武器也是博特打造的。 伊莱等他把将长枪戳回角落,才转身朝后门连接着附塔的链桥走去。 “?” 塞西洛斯眨了眨眼,跟着踏上了链桥。 链桥离地几百米,走在上面摇摇晃晃的。 阿什利在塞西洛斯旁边殷勤地介绍:“附塔是工匠们休息和储存珍惜材料的地方,门上刻有所属工匠的徽记,但是只有工匠自己制作的钥匙才能打开门锁,所以我们可能进不——” 说话间,伊莱率先进入附塔,停在刻有锤盾图案的门前,斜手一劈,坚固的门锁当啷落地。 阿什利:“……” 看来机械的力量在绝对的神力面前不值一提。 伊莱推门而入,塞西洛斯安慰地拍拍阿什利的肩膀,越过他进了房间。 博特的起居室和工坊没什么区别,顶多是稍微整齐些,还放了桌椅寝具,一眼就能看尽。 伊莱和阿什利检查的时候,塞西洛斯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几本书。 博特平时似乎非常刻苦,每隔几页就夹着一张设计稿,但那些设计稿太过复杂,看了几张,他便失去了兴趣把书合上了。 工坊和起居室都没什么问题,一行神祇无功而返。 阿什利为自己的失察惭愧不已,一再向伊莱保证会抓到博特。 “陛下放心,灰盾城除了城门没有其他出口,只要不把鸟笼打开,博特就绝对逃不出去,迟早会被抓出来!” 而抓到博特之前的这段时间,就只能等了。 * 当天晚上,塞西洛斯和伊莱暂住在工匠神殿。 阿什利一度想要让出自己的主殿供伊莱休息,被拒绝后十分不安地把伊莱安排在了塞西洛斯隔壁。 拜阿什利和那帮工匠们白天说过的话所赐,月上中天塞西洛斯还很精神地在床上翻来覆去,穿越前的穿越后的乱七八糟的事在眼前轮番上演。 这个世界的塞西洛斯在一千年就死了。 至少这个世界的神祇们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温斯沃特和阿什利见到他时才会那么震惊。 塞西洛斯举起一只手,心念一动,雪花从空中凝出飘飘落下——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身体是他自己的,能力却也不是假的。 他和那个塞西洛斯……是同一个人吗? 前世今生? 还是说…… 塞西洛斯本能地排斥那个想法,烦躁地翻了个身。 突然间,一道灵光划过脑海,白天在博特房间翻过的某本书跃入脑海。 如同闪电划过漆黑的城市上空,一刹那间,所有细节一览无遗。 ——那本书的书页间夹着什么东西。 “……” 塞西洛斯拢了下额前的头发,心烦意乱:光是我自己的事就够操心的了,人家书里夹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算了算了,先睡一觉再说。 他调整好姿势,双手放在胸前,抛除一切杂念,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但心里就像是长了草,总是痒痒的,没一会儿就把他支了起来,他坐在床上抱起手臂,右手的手指不住地敲击左肘。 “啧。” 果然还是没办法无视。 他犹豫片刻,起身下床,推开房门大步来到伊莱的门前,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听到房间里传来细微的声音,开口道:“是我,塞西洛斯。” 9、沙化图腾 房门打开,伊莱出现在门口,外面的月辉撒在他身上,将他的金发映出了白铜色的光泽。 大概是因为夜深人静,伊莱身上的光晕变得温和,使他看起来不像白天那样冷不可攀,反而多了种温顺内敛的气质,以至于塞西洛斯冒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伊莱和利维是他见过的人或者神祇里长得最完美的,而他和利维认识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从来没往恋爱的方向考虑过呢? 伊莱那双几近透明的瞳孔映出塞西洛斯的影子,见他发呆不开口,问道:“什么事?” “!” 塞西洛斯倏地回神,被自己刚才的念头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什么呢?当然是性取向不对了! 他快速将那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抛在脑后,说出过来敲门的原因:“我……好像发现了一点线索,但不确定。” 伊莱静静看着塞西洛斯,等他说下去。 塞西洛斯捋了捋,说道:“白天的时候我在博特起居室的桌子上看到了几本书,那些书里夹着很多设计稿,当时我只翻了两下,没有全部检查……” 哎,当时确认一下就好了。 仅凭一个突然闪现的画面就来找伊莱,会不会太没有说服力了? 塞西洛斯没什么底气,但伊莱神色没有一点轻视的意思,他便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刚才我想起来,很久以前,我也这么翻过一本书,那本书里夹着一张奇怪的纸,那张纸,博特的书里好像也夹了一张。” 塞西洛斯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臆想,但在回想起博特书中夹着的那张纸时,确实有某个场景一闪而过—— 他沿着盘桓而上的楼梯从一排排十几米高的书架前走过,忽然某本书吸引了他的视线,他停下来抽出那本书翻看,翻过其中一页时,一张透着古朴气息的纸从书页间滑落。 他记不清那本书的内容,也想不起那张纸上写了什么,甚至分不清那是梦境还是现实。 但就是生出了一种那张纸很重要的迫切感,让他在意识到博特那里可能也有一张的时候,无法置身事外。 站在伊莱的房门前,塞西洛斯后知后觉地感到那股迫切来得毫无道理。 就像当时他在虹龙船上,听到胖瘦少年想要把英吉从船上推下去一样,分明没有经历过这些事,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既视感? 没睡好做白日梦了吗? “呃,我也只是随便说说,或许是我……”塞西洛斯给自己找台阶下。 但没等他说完,伊莱就从房间踏出,直接叫来努玛,说道:“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 白天时的灰盾城叮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尘砂滚滚喧嚣热闹。 到了晚上,绝大多数工坊都熄灯停工,白天抡锤挥洒汗水、在索道上穿行的工匠们此刻正在床上安睡,往来不息运送原材料的大批矿车也都安安静静地停在了轨道上。 这样的夜晚在灰盾城并不常见——笼罩着整座灰盾城的鸟笼像一只自上按下来的巨手,强行给这座繁忙的神祇之城按下了减速键。 只有少数工坊工坊还亮着灯,偶尔传出来几道敲敲打打的铮鸣声。 如果那些还在专心锻造的工匠们抽空出来看上一眼,就会看到一匹独角兽在鸟笼之下的天空中奔行。 ——光明神车在晚上也会散发光辉,为了不引人瞩目,便由努玛单独送伊莱和塞西洛斯前往博特的工坊。 此时塞西洛斯抓着前鞍桥骑在努玛背上,伊莱坐在他身后,双手从他的手肘下方穿过抓着缰绳,就像是从后面把他抱在了怀里,努玛的脚下稍有停顿,他就会在惯性的作用下,靠到伊莱的身上。 这姿势多少有点尴尬。 毕竟他并不是原本的塞西洛斯,只是暂时扮演一下神王陛下的恋人。 “……” 其实也没什么,就把伊莱当成利维不就行了? ——以前上课快迟到时,他经常用自行车载利维,有时利维会搞怪挠他的痒,姿势和现在大差不差,不也没什么吗? 后面的是利维,是利维,是利维…… 默默给自己洗了十来遍的脑,塞西洛斯心里那点诡异的暧昧逐渐被夜风吹散了。 他微微向后偏了下头,说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伊莱没有答应,却也没拒绝,他便继续说下去:“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当时在陆丹城他只顾着用失忆来搪塞温斯沃特,事后一想,才觉得这幅挡箭牌伊莱给得太轻易了。 轻易到让他觉得,伊莱是在故意帮他遮掩。 原因暂时还想不通,就看伊莱怎么说了。 “……” 然而身后半天没有动静,甚至连伊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要不是努玛偶尔转向,伊莱的手臂会碰到他的腰上,塞西洛斯几乎要以为身后坐着的是一团空气了。 装听不见? 塞西洛斯想了想,稍微放松了挺直的后背,后肩靠到了伊莱的肩膀上。 伊莱抓着缰绳的手倏地收紧,努玛感觉到笼头被往后扯了一下,以为是要停下的意思,骤然减速,于是独角兽背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前倾去。 塞西洛斯赶忙抓紧鞍桥往后撑住伊莱,突然间,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从他的耳廓上方蹭了一下。 “!” 一股热意从耳尖飞速窜到了腰眼,塞西洛斯的整个后背都跟着酥软了。 他下意识地耸起那边的肩膀,抓着鞍桥的手不自觉松开,身体往侧下方歪去,但马上就被从身后伸来的手拦腰捞了回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险些又来一次高空坠落,塞西洛斯差点被惊出白毛汗,就近寻找支撑物,顺势按在了揽着自己的手臂上。 好半天他才缓过神来,尴尬无比地解释:“那个……我比较怕人碰我的耳朵。” 伊莱扫过塞西洛斯泛红的耳朵,长睫下被月光映得波光粼粼的湖泊轻轻闪烁,他敛下视线,说:“……我知道。” “?” “抓紧。” “……哦。” 塞西洛斯松开伊莱双手抓住鞍桥,伊莱也把手从他的腰上收回,手指细微的蜷缩过后重新拉住了缰绳。 努玛停在半空中甩着尾巴,忽然缰绳一甩,她接到指令,立即撒开四蹄重新向前奔去。 直到努玛绕过黑塔,在博特工坊外的链桥上停下,塞西洛斯才想起来伊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但这时伊莱已经率先从努玛背上下来,一言不发地走进工坊了。 塞西洛斯:“……” 什么情况? 伊莱好像很不习惯跟他肢体接触。 但他们不是恋人吗? 要不是伊莱每次都会放任他靠近,他都要以为温斯沃特是在编瞎话唬他了。 错过了问话的时机,塞西洛斯只好暗自纳闷地跟上伊莱,和伊莱一起踏过链桥进入附塔,停在那扇被伊莱劈掉门锁的门前。 房间里黑漆漆的,但出色的夜视能力让他轻而易举地辨出了书桌的轮廓,准确无误地摸到了那本书。 “就是这本。” 一团光球自伊莱手中出现,房间顿时被点亮。 塞西洛斯道了声谢,快速翻开那本《炼金纪要》,迅速翻到印象中的位置,果然在那里看到了一张与记忆中一样的纸张。 说是纸张,摸着却有种动物毛皮的柔软质感,上面画着一堆奇怪的图案,从色泽到内容,无不透露着古老与神秘的气息。 ——这皮卷有什么特别的吗? 塞西洛斯展开皮卷上下左右翻转着观察,没看出个所以然,正要把皮卷递给伊莱,忽觉那些图案动了一下。 “?” 看错了吗? 塞西洛斯闭了闭眼睛再重新看,这一次,图案扭动的幅度更大了! 图案像融化的墨点,生出无数细小的尾巴互相勾连,不等他把这个变化告诉伊莱,一道辨不出性别的声音突然响起! “谁?!” 那声音不是从外部传来的,而是直接响在塞西洛斯的脑海中。 那声音中透着古老与叹息,海浪似的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的心神。 “……恶犬……日食……初蒙……” 塞西洛斯无法判定对方说的是哪种语言,也无法确切地听清每一个字,但他不需要理解,那些话的意思就自然而然地从他的心底浮起。 一瞬间,眼前闪过了无数难以理解但瑰丽宏大的事物,但就像他此前的梦境与幻视,不可触摸,无法捕捉…… 毫无预兆的,一道极其深远险恶、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从未知的黑暗中射来! 塞西洛斯顿时像是掉进了冰窟,浑身冷透。 他不自觉地后退间,后腰砰地撞在了桌子上,但那道视线宛如毒蛇,跟随着他,缠绕着他,他感到呼吸困难,眼神逐渐变得涣散…… “塞西洛斯!”有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呼唤着他。 毒蛇一样的视线倏地缩回。 就像被人从极深的海底一瞬间拉出水面,塞西洛斯猛地从诡异的状态中抽离,带着焦糊味的空气呼啦啦地涌进了肺里。 “塞西洛斯?”伊莱的脸近在咫尺,神色间竟然透着惊悸。 塞西洛斯说不出话,摆摆手紧促地喘着气,等到胸口那股刺痛慢慢缓解,才稍微直起身,虚软地往身后的桌子靠去。 视野还因为缺氧七彩斑斓的,他一下没撑住,伊莱直接抱住他,稍一用力就把他提起来放到了桌子上。 轻微的晃动险些把他的脑仁晃出来,塞西洛斯顾不得其他,赶忙按住了伊莱的肩膀。 “呼——”他长长地匀出了一口气,想起那道让人胆寒的视线,将手中的皮卷抓皱,狠狠摔到了桌子上。 “……什么狗东西。” 伊莱扶着他的手卸力,低下头喉结滑动,闭了闭眼睛。 当—— 门外传来一道声响。 伊莱没有动。 塞西洛斯在他肩膀上推了一下,比了个手势:去追。 伊莱抬头看了看他逐渐恢复血色的脸,略作迟疑,说道:“在这里等我。”转身出去。 两三分钟后,伊莱单手提着一个被光绳捆得结结实实的家伙进来,甩手一扔,把对方摔在了房间的地上。 那应该是个灰盾城的本土神祇,一头铁灰色的短发,浓眉大眼,穿着方便的深麻色坎肩灯笼裤,脸、颈、肩的皮肤与白天那六名工匠黝黑得如出一辙。 塞西洛斯:“博特?” 那人不答话,只顾着拼命扭动挣扎,想要挣脱光绳。 但伊莱的光绳连虹龙那种庞然巨物都难以摆脱,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塞西洛斯干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地上像条毛毛虫似的蛄蛹,等到他蛄蛹不动停下来喘气的时候,才好奇地问:“城里的神祇搜了你一天都没找到你,你自己跑出来干什么?” 瘫在地上的工匠冷冷哼了一声,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 喘了几声粗气之后,博特艰难地把自己扭成了侧躺的姿势,恼恨地扫过伊莱,最后把视线停在塞西洛斯身上。 “就是你破坏了我的计划?” “堕化钢和虹龙腺液都是你做的?” 塞西洛斯与博特同时开口,博特无言,又重重哼了一声。 脾气好大。 伊莱似乎还沉浸在某种情绪里,没有开口。 塞西洛斯代他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博特冷嗤了一声把脸转向地面,做出一副不合作的姿态,但没几秒又气不过地转回来,目光似有若无地瞥过桌上的皮卷,很快飘开,恶狠狠地瞪着塞西洛斯:“像你们这种庸碌无知的神祇,不配知道我们伟大的计划!” “嗯嗯,”塞西洛斯点头,“什么计划,你说说看,我听听有多伟大。” 博特被他轻飘飘的态度激得脸色一狞,几乎就要冲口而出,却在开口前的一刹那憋了回去,不知想了什么,呵呵呵地怪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博特大笑着摇头。 塞西洛斯:“……” 是伊莱抓人的时候磕到他的脑袋了吗? 伊莱手指虚握,博特身上的光绳顿时收紧,他额上跳出青筋,蓦地痛叫起来,可是等到疼痛过去,又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笑得更大声了。 “哈哈哈哈……别急,你们马上就会知道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博特显然是心有成算才会这么嚣张。 塞西洛斯看向伊莱,伊莱神色冰冷,慢慢握拳,只听咔嚓咔嚓几声脆响,博特的笑声戛然而止,没过一会儿,又低低地噗嗤噗嗤笑了起来。 “……” 诡计多端的m? 忽然,博特身上闪过一道亮光,接着一个圆形的图腾透过他的衣服,从他的胸口缓缓升起,不断旋转着扩大,将他的身体盖在了下面。 同一时间,摆放在房间中,白天时经由阿什利检查过的器具纷纷从徽记处飘出了同样的图腾。 “哈哈!”博特满口鲜血,却癫狂地大声叫喊起来:“来了!这一天终于来了!” 一记光剑划过图腾,却像是划过了水面,图腾本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博特眼睛充血地狞视着塞西洛斯和伊莱,装若疯狂:“陛下即将归来,你们这些假冒的神祇迟早会被陛下碾成碎渣!” 图腾停止了旋转,博特的身体在图腾下迅速干瘪,但他的眼中迸发出了兴奋的光。 “陛下!博特是您忠诚的奴仆!我以生命向伟大的祖神献祭!请您归来,抹杀掉……一切罪恶!带领我们回到……回到……” 像是一口气喘不过来,博特奋力支起身体向图腾靠近,然而就在他的额头碰触到图腾的前一秒,他枯朽的身体与嘶哑的声音一起,迅速化成了一地细沙。 * 博莱萨尔。 分布在几大神域中的无数忒利亚神祇身上冒出了同样的图腾。 他们或是疑惑或是惊恐地仰头,奔跑、飞行,试图躲避透着不祥气息的图腾的笼罩。 但一切都是无用功。 尖叫与哭喊声此起彼伏,又在短短几分钟内平息下去。 夜风吹过,大抔细沙被扬起,在月光下闪烁着,被分解成最基本的元素,彻底消散在空气里。 * 斯莱萨尔神殿。 温斯沃特正向神座上的长发女神诉说着伊莱与塞西洛斯归来的消息。 忽然一名神侍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朝着神座上白色长裙的女神单膝跪倒:“爱神殿下,有、有两名忒利亚来的使者出事了!” * 灰盾城,博特房间。 博特癫狂的声音似乎还在房间中回荡,他化成的细沙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捆过他的光绳分崩成无数光点,萤火虫似的汇回伊莱身上。 “能走吗?”伊莱抬头。 塞西洛斯的状态恢复得差不多,从桌上跳下来,“去哪?” 伊莱的声音发冷:“神殿。” 10、灰盾风暴 努玛载着伊莱和塞西洛斯原路返回。 塞西洛斯和来时一样抓着前鞍桥,唯的一不同是手上多了张皮卷。 神秘的声音和诡异的视线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忍不住问:“伊莱,你听过恶犬食日吗?” 大概是怕他突然失力掉下去,回程路上伊莱始终把一只手扶在他的腰上,闻言说道:“恶犬迪多罗逐日,险些使太阳坠落,最后恶犬被杀,引发神战。” “嗯……”和皮卷上说得差不多,也和以前在神学课听过的神话故事很像。 很多神话体系里都有天狗食日的典故。 博特明显是为了这张皮卷回来的。 他和伊莱大晚上不在神殿休息也是为了它。 ……所以这故事有什么特别的吗? 塞西洛斯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皮卷,忽然,一只手把皮卷从他手中抽走。 “?” 伊莱语带警告:“别再接触来历不明的东西。” “……”手中空落落的,塞西洛斯索性把这只手也按到鞍桥上,想起之前伊莱惊悸的模样,打趣道:“你担心我?” 伊莱没有说话。 “嗯。” “好吧。” 短暂的沉默后,塞西洛斯和伊莱同时开口。 塞西洛斯:“……” 他只是随口调侃,以前和利维待在一起时经常互相说些肉麻逗趣的话,通常都是以一方受不了地给另一方几拳收场,哪想到伊莱会认真回答。 ——看来原来的塞西洛斯和伊莱感情还不错嘛。 塞西洛斯生出了些冒名顶替的心虚,用手指刮了下鼻尖,又重复了一遍:“好吧。” 努玛在神殿前停下,神殿里的神侍拢着袖子迎出来,殷勤地唤了一声:“陛下。” 伊莱道:“阿什利在哪?” 神侍奇怪他为什么会深夜来访,但还是恭顺答道:“阿什利殿下在房间休息。陛下要见殿下的话,我去请殿下出来?” “不用,”伊莱道:“一起过去。” 阿什利的主殿在“窑炉”之后,由一条足以并行通过两辆神车的甬路连接。 神侍将他们带到主殿门前,扬声通报:“殿下,陛下来访,正在殿外等候。” 燃着壁火的神殿里安安静静。 火光摇晃,静谧无声。 神侍:“?” 塞西洛斯:“你再喊大声点?” 神侍道:“殿下可能是在后面的工坊,锻造的声音太大——” 不等他说完,伊莱直接踏进殿中。 神侍赶忙跟上,趋到前面,引领他们前往阿什利的工坊。 工坊距离主殿不远,很快就到了。 工坊的石门关闭着,神侍上前拽了一下门边坠着的钢索。 大门轰隆隆向上拉起,露出了里面灯火明亮的房间。 这间工坊可要比博特的豪华许多,一应工具摆得整整齐齐,唯有主人不知去向。 塞西洛斯问神侍:“你不是说你们阿什利殿下在工坊吗?” 神侍进屋转了一圈,也是疑惑地低喃:“奇怪,殿下平时很少夜间离开神殿。” 怎么偏偏让陛下赶上了? 伊莱问:“他还有可能去哪?” “这个……”神侍露出难色。 忽然间,远方传来一声巨大的震响,山崩一般,整片大地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塞西洛斯:“?” 来不及思考,神殿各处都响起了刺耳的尖啸,下一秒,洪水一样的强风携着要把人糊成肉泥的力道灌了进来! 壁火、摆饰被强风掀翻拍碎,乒乒乓乓摔了满地,神殿里霎时变暗。 神侍一个没站稳,惊叫着被盘旋而上的劲风狠狠拍到了墙上。 塞西洛斯也没有防备,眼看着要被风卷离地面,突地腕上一紧,一条光绳将他缠住,牢牢稳在了原地。 他被风呛得猛咳:“什、咳咳、什么情况!?” * 神殿之外,数不清的链桥被暴风吹断,数座高塔直接强悍的风压夷平,许多工匠在睡梦中被掀飞到天上,声嘶力竭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铁砂漫天,棱角锋利的钢材、铁炉里烧红的热碳与建筑的碎片残骸在空中狂舞,将暴露在外面的灰盾城神民砸得遍体鳞伤。 有神祇费尽力气抓住了同伴,却在下一秒一起被卷飞,倒转着狠狠砸到了鸟笼上。 他手忙脚乱地抱住鸟笼的钢条,死死闭着眼睛,任由狂风席卷都不肯撒手睁眼。 几分钟过去,狂风止息。 他呸呸吐掉满口的铁砂,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顿时骇然,指着天边磕巴道:“那、那是什么!” 跌跌撞撞奔逃的神民纷纷抬头,只见远方有一条黑紫色的风柱直通天际,有无数同色的风息源源不断地从博莱萨尔的方向飘来。 风柱旋卷着无数碎杂之物,正变得越来越粗! * 塞西洛斯借着伊莱的光绳站稳,心累无比。 几天前他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自从到了这里,先后经历了翻船、风暴,还险些被一张不起眼的皮卷弄死。 ——这世界真就一刻都不消停吗? 风声穿过罅隙发出的尖啸逐渐变弱,手腕上传来拉扯感,是伊莱在往外走。 塞西洛斯挥去了糊在脸上的沙子,麻木地跟上去。 累了。 随便吧。 风暴过境,灰盾城内一片狼藉。 一个和博特身上一样,却大上几百倍的图腾在半空中缓慢地旋转着。 黑紫色的风柱穿过图腾插入云层,将暗沉的积云搅出了一个漩涡,漩涡中心漆黑一片,如同连接未知处的通道,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塞西洛斯从神殿里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这道奇景,伊莱神色越发冷峻,手伸到唇下,吹出一声长哨,努玛拉着神车奔了过来。 “你要过去?”塞西洛斯问。 那边一看就很危险。 伊莱收回光绳说道:“你在这里……” 他说了一半突然顿住。 塞西洛斯:“?” 不知想到了什么,伊莱改口:“你跟我一起。” 远方黑紫色的风柱周围时不时爆出电光火花,不少灰盾城的钢材被卷起,瞬间被拧成了麻绳。 塞西洛斯:“……我觉得我在这里等就可以了。” 他一向有自知之明,小学生霸凌管也就管了,这种事还是不要掺和为妙。 伊莱看着他,他看着伊莱。 几分钟后—— 塞西洛斯手腕上缠着光绳,一脸郁闷地坐在伊莱身边,被努玛拉着升空。 想开点,他安慰自己,顶多就是被风柱拧断。 说不定死了就回去了呢。 “……” 视野随着神车的上行变得越来越开阔,街道上的灰盾城神民被抛在了下方。 神车上升到一定高度,被鸟笼挡住,城门口负责鸟笼收放的神官见到独角兽神车,立即按下机扩放行,却不想一按之下,鸟笼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机扩失灵了?这可是阿什利殿下亲手打造的……” 塞西洛斯原本已经放弃了挣扎,抱着手臂靠在车壁上,此时看到灰盾城门处忙成一团的神官神侍,抬头看了眼头顶的鸟笼。 啊,说不定—— 畅想被一道晃过眼前的亮光打断,塞西洛斯刺得蓦地偏了下头。 那光芒就在他身边亮起,他疑惑地转头去看,便见伊莱从神车上站起,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握了一柄散发着冷锐光辉的鎏金长枪。 手执长枪的金发神祇身上流动着水一样的冷芒,与中心博物馆那尊露出肋骨的雕像一点点重合。 塞西洛斯:“!” 伊莱:“努玛。” 努玛拉着神车继续往上,随着伊莱手中的长枪划过鸟笼,一道耀眼的金色的弧光从夜空中闪过—— 嚓! 坚固的鸟笼寸寸崩裂,一道缺口出现,努玛四蹄交替,拉着神车冲出了灰盾城的领空。 一直到工匠之城被神车遥遥抛在了后面,塞西洛斯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伊莱手中的长枪——就是同一柄。 连长枪都对得上,那尊雕像百分之百就是伊莱没跑了! 他正思考着该怎么开口,耳边忽地响起“吱呀”一声。 就像老旧的门轴转动时发出的声响,塞西洛斯浑身汗毛一炸,平原上平地而起的黑紫色的风柱在吱呀声后陡然扩大了数圈,将周围的一切都席卷其中! 神车被强劲的气流拉得斜飘,塞西洛斯咣当一下被甩到了车壁上。 伊莱提起长枪往神车上一戳,顿时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自长枪底部向外扩张,所过之处,风平浪静。 努玛不再受气流裹挟,奔腾而下。 塞西洛斯重新坐稳,不经意地往下俯瞰,视野中掠过了一抹灰色。 ——多亏了工匠之神打造的护目镜,这样狂暴的气流也没能阻止他视物。 只见风柱旁有一小片灰色的东西猎猎飘动,随着努玛的下落,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是……”塞西洛斯眉心抽跳,“阿什利?” 11、苍穹之门 本该在灰盾城的工匠之神阿什利,此刻就在风柱之后,身边还站了个稍矮一些,身穿黑色战服的女人。 第一眼,塞西洛斯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随着努玛的落地,女人熟悉的脸完全映入了眼帘。 “阿德莉娅?”塞西洛斯腾地从神车上站起来。 站在阿什利身边留着齐耳短发的女人,竟然真的是他的同学阿德莉娅! 她怎么会在这里? 也和他一样穿越了吗? 塞西洛斯当即就要翻下神车,却被伊莱的长枪挡住。 “那不是她。” 塞西洛斯霍地看向伊莱——什么意思?伊莱也认识阿德莉娅? 他怔了怔,再度朝阿什利和女人所在的方向望去,除了衣物和装饰之外,对面的女人和确实和他的同学长得一模一样。 可是伊莱不是也和利维很像吗? “……”塞西洛斯朝对面的女人确认:“阿德,是你吗?” 女人立在阿什利身侧,定定目视着风柱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 阿什利贴着阿德站着,听到塞西洛斯的声音抬眼望来,立即侧头在阿德耳边说了什么,朝他们的方向指了指,然后抓起阿德的手在半空中摇晃,引导阿德向他打招呼。 塞西洛斯看出不对——“阿德”被抬起的胳膊和手都非常无力地向下垂坠着,即便被阿什利带动着挥手,她的目光仍是定在前方的风柱上,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都没有一丝丝地变化。 塞西洛斯印象中的阿德莉娅是个脑回路清奇,时常语出惊人,又酷爱机械的健康女生。 而那边站着的——或许不能用人来形容对面的“阿德”——虽然和阿德长着同样的脸,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 塞西洛斯越来越不懂这个世界了。 “阿什利。”伊莱的声音穿过风声,毫无阻隔地传到了阿什利耳中。 阿什利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又很快恢复,若无其事地继续和“阿德”说话。 但无论他说什么,阿德都像个被固定了姿势的人偶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伊莱手中长枪划开,弧光飞向光柱,在触到风柱的一瞬被吸收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扑通——扑通—— 风柱里仿佛有一颗心脏在搏动,随着“心脏”搏动的频率,风柱的直径逐步外扩。 空中似乎有一扇门正在被不断膨胀的风柱撑开,不断有吱呀吱呀的声音传来。 塞西洛斯被那门轴声响得浑身不舒服,伊莱抬起头,手腕转动,长枪瞬时间直冲而上,楔入了旋涡中心。 当! 枪尖戳到了什么东西,震颤着与漩涡中的存在僵持。 扑通—— 风柱再度变粗,长枪顿时被一股难以阻挡的巨力拨开,翻转掉落,铿地戳在了地上! 伊莱冷锐的视线穿过风柱,问对面的阿什利:“你做了什么?” 长枪鸣颤不息,阿什利被惊得揽住“阿德”往后退了半步,像只受惊的兔子。 他既不敢正视伊莱,也不敢继续无视伊莱的话,用力咽了下口水,抖抖索索地说:“我、我只是做了一些该做的事。” 巨大的图腾在风柱外围旋转。 伊莱皱眉:“博特是受你指使?” 阿什利惧怕着伊莱,那份惧怕在他知道自己做了不可挽回的事之后,变成了神经质的畏缩。 他听到伊莱的话马上摇头,和博特划清界限:“不,那是他自己要做的!他是他,我是我,我只是……只是想利用他复活阿德。” 像个亟需得到家长认可的孩子,阿什利把身旁的“阿德”往前推了推,向伊莱展示:“陛下,你看,我造出了和阿德一模一样的傀儡,只要能拿回阿德的记忆,她就能像塞西洛斯一样重新回到我们身边了!” 只是傀儡。 塞西洛斯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阿什利对伊莱毫无保留,他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指着风柱上方的漩涡说:“就在这里,就在这片天空之上。陛下,打开这扇门,祖神就能将阿德的记忆从初蒙之中送回这个世界!” 伊莱:“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谁,”阿什利摇头,他像是压抑了成百上千年,终于扬眉吐气,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为了复活阿德,这一千年我用尽了办法,终于,终于让我找到了——” 伊莱目视着一缕从博莱萨尔方向飘来的黑紫色气息并入风柱,打断他:“祭品是什么?” “……” 阿什利的脸色白了白,视线飘忽地移开,好一会儿才说道:“陛下放心,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 伊莱抬手,长枪噌地从地上拔出,回到他手中。 阿什利吓了一跳,连忙为自己辩白:“只、只是一些养不熟的忒利亚恶狼!陛下,一千年前你放过了他们,他们不仅不知收敛,还在你不在的时候多次挑衅,温斯沃特经常要去平息他们惹出来的麻烦,很多泰亚战士因此而死——” 阿什利本意是想说服伊莱,没想到越说声越高,那张还算清秀的脸上因为控制不住的慌张与不平而变得扭曲。 “——可是陛下,死的不该是我们的战士,而是他们啊!早在一千年前,在他们杀了阿德、利维还有达夏的时候就该全部死光!” 一声惊雷在塞西洛斯的耳边炸开。 阿什利还在竭力为自己找各式的借口,但他的声音却模糊远去了。 塞西洛斯怔住。 他刚才说……杀了谁? 阿什利并不想和敬重的神祇闹翻,试图让伊莱理解自己:“陛下,你和利维是兄弟,和阿德、达夏是朋友,他们都死在忒利亚神祇手里,就连塞西洛斯也差点被杀,你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情对吧?” 塞西洛斯想起在陆丹城时,他提起利维后温斯沃特忽然变淡的笑容,还有让他亲自来问伊莱时讳莫如深的表情。 ——这个世界的利维已经死了? 利维、阿德莉娅、达夏……再加上他自己,两个世界,多个名字的重合让塞西洛斯产生疑虑。 等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落定,必须要找伊莱问个清楚才行。 阿什利的话都是自己心中所想,但因为习惯性的不自信而忐忑,满怀期待地等待着伊莱的认可。 然而伊莱并没有如他所愿。 伊莱的声音平淡而冰冷:“你知道虹龙船坠毁会发生什么。” 阿什利打了个激灵。 他在伊莱辨不出态度的注视中期艾地开口:“陛、陛下放心,就算博莱萨尔想要借题发挥也没关系的!博特……博特在所有流往博莱萨尔的武器上刻下了祖神的图腾,那、那些图腾会渗进忒利亚神祇的身体,如果战争爆发,我就会开启苍穹之门收割他们,到时候阿德复活,泰亚、泰亚战士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攻占博莱萨尔……这对我们没有任何坏处……” “——没有任何坏处。” 伊莱缓慢地重复了他最后一句话,手中的长枪在半空中划过,枪尖指向地下。 阿什利还想说服他,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不由自主地噤声。 伊莱道:“放走博特,用鸟笼拖延时间,连你自己都不相信没有任何坏处——” 破风声袭来,阿什利瞳孔一缩,下一刻,一道风墙从他脚底盘旋而起,挡住了直刺向他的锋利长枪! “陛下!”阿什利惊慌失措地拉住“阿德”向后躲去。 长枪分成几股,化作光箭从四面八方围杀,风柱一盛,遮挡着阿什利的风墙变成了风球,将他和“阿德”严丝合缝地裹在里面。 到了这个地步,阿什利竟然还想着和平收场,在风茧中说道:“陛下,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的,苍穹之门一旦打开就不会关闭,反正已经……我们……我们就让阿德回来不好吗?” 风茧与风柱同出一源,伊莱那柄淬利无比的长枪竟然无法突破,他蓦地感觉到什么,翻身让开。 一层冰霜携着咯吱咯吱的声音自风柱的底端迅速向上蔓延,风柱的旋转凝滞,冰层攀爬的速度更快,一目千里,倏地冻到了云层中间的漩涡处! “总觉得那上面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塞西洛斯的手按在地面上,喘息着说,“应该……没帮倒忙吧?” * 冰冷的气息飘到了灰盾城。 上千岁的工匠们震惊地望着远方拔地而起的冰柱,喃喃出声—— “……是塞西洛斯。” 有刚刚几百岁的工匠捂着伤处问:“那是谁?” “一位……”回答他的工匠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说道:“一位非常强大的神祇。” * 阿什利的风球溃散,他搂着“阿德”,呆呆看着通天的冰柱,喃喃开口:“不……” 起初阿什利的表情是呆滞的,而后额角的青筋根根暴起,五官慢慢皱成狰狞的样子,猛地盯向塞西洛斯,凶手一样朝他扑来! 塞西洛斯的力气刚刚被抽空,累得动都动不了。 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闭上眼睛扬声喊:“救命——!” 刚喊出“救”字,一道流光便自阿什利身后飞来,刷刷刷缠住了阿什利的双手双脚,阿什利直接翻倒,砰砰砰地往前连滚了十来圈。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塞西洛斯掀开一点点眼皮,只见阿什利破布袋似的倒在不远处的地上,脸颊和眼皮被碎石划出伤口,伤口中汩汩流出鲜血,仍在死死地盯着他。 塞西洛斯松了口气:“呼——” 血流到了眼中阿什利也不管,阿什利声嘶力竭:“塞西洛斯!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 博特也是,怎么这帮神祇都一副精神不太稳定的样子? 光绳爬到了阿什利的脖子上,阿什利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间或掺杂着废力的喘气声。 伊莱踏着冰面来到塞西洛斯面前,手心里握出一团光晕,按到了塞西洛斯胸前的手上。 塞西洛斯只觉有一股气流从他的手背渗入身体,胸口的滞闷与身体的酸痛迅速被拔除驱散。 他颇感神奇,“这是——” 咔嚓!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脆响。 塞西洛斯迅速超声音的来处望去,只见那根通天冰柱上出现了一道裂纹! 冰柱中间的巨大图腾与上方的云层再次旋转起来,将坚硬的冰柱寸寸拧断。 有风泄出,碎冰被绞成细碎的冰沙扬散在风里。 吱呀—— 附近几大神域的神民同时听到这道开门声。 成吨的巨力压缩着空气从那扇无形的门中倾泻而下,瀑布一样砸在地上,像外围溅散。 重力陡然增加了几十倍,塞西洛斯脚下的冰面龟裂,短靴直接陷进了地面。 阿什利被压得死死贴在地面上,努力侧脸望向高空中不断涌出黑紫色雾气的门扉—— “阿德!”他欣喜若狂。 门扉之中探出了一截五彩斑斓的蝶翼。 阿什利的笑声一滞,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 12、遗忘霍托 随着黑紫气流的倾泻,那只蝴蝶逐渐在天空中的门扉里现出了身形。 蝶翼同样是黑紫底色,布着许多色彩斑斓的点纹,双翼合拢,形成了一个比正常人类体型还要大上一倍的茧。 阿什利的身体像是过了电,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愤怒到了极致,牙关都在打颤:“不……” 他顶着重压从地上爬起来,看向不远处的倒在地上的“阿德”,咬牙往那边爬。 翼茧彻底从苍穹之门中脱出,斑斓的翅膀慢慢张开,足有两个成年的臂展那么宽,呼啦啦啦,无数只蝴蝶从翼茧之中飞出,蝶翼中间的躯干露了出来。 塞西洛斯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它长着一颗男人的头颅,右半张脸被什么蛀空了,有三四只手掌那么大的蝴蝶自趴在空荡荡的颅骨上,自右脸盖到了胸口,左半张脸苍白而没有生气,眼眶里的是一只蝴蝶的复眼。 这就是他作为人类或者神祇的全部,透过仅剩的班长左脸,隐约能窥见他曾经是个秀气的少年。 而现在,除了这半张脸,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血肉,只剩下零碎残破的骨架,几只蝴蝶像钉子一样趴在锁骨、胸椎、腰胯、手臂、膝弯的骨骼断裂处,将他的躯干拼接在一起。 蝶翼从他背后的脊椎中长出,本该是心脏的位置空空荡荡,只有一个散发着淡淡青光的光球,一黑一紫一白的三只蝴蝶在其中上下翻飞,看起来诡异极了! 塞西洛斯喃喃:“那是什么东西?” 伊莱道:“遗忘之神霍托。” 塞西洛斯:“这掉san的玩意儿也是神祇?” 伊莱并不清楚“掉san”是什么意思,但大致能明白是个不太好的形容词,说道:“曾经是。” “那他……呃,它怎么会从那个门里出来?” “不清楚。” 说话间,从张开的蝶翼之间飞出的蝴蝶在空中翻飞了几圈,汇到一起,哗啦啦地朝地上的阿什利俯冲而去! 阿什利听到风声转头,瞳孔骤缩成了一个黑点,但伊莱的长枪比蝶群更快,在空中翻转两圈,带着千金压顶的气势铮地一声,斜刺着楔入了阿什利的身侧。 一道光之屏障在枪尖触到地面的同时张开,倾泻而下的大群蝴蝶来不及躲避,哒哒哒地撞上屏障,毫无反抗之力碳化碎裂,屏障之外顿时粉尘飞扬。 空中的蝴蝶霍托转动了一下左眼框中的复眼,伊莱、塞西洛斯、阿什利、阿德莉娅一一在他的眼前转过。 巨大的蝶翼忽然收束,裹成的茧箭一样从高空坠下,直奔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 他连忙闪身避开,耳边风声一厉,戳的一声,刚才他所在的地方被霍托铁一样的翅膀戳出了一条深沟。 塞西洛斯:“。” 你大爷的。 近距离看,蝶翼之间被蝴蝶钉成的躯体更吓人了。 尤其是那只复眼,比人类的眼珠还要大上一圈,当它转向塞西洛斯时,塞西洛斯的头皮酥地麻了一片——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在场三个神祇,怎么偏偏霍托就要冲他来? 而且都不用先交流交流,上来就打? 伊莱驱散蝶群,抽回长枪挡在他面前,说道:“你沾到了磷粉,不能再被他碰到。” 磷粉? 眼尾闪过一道亮光,塞西洛斯偏头去看,发现自己的左肩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一大片七彩的粉末。 这个位置…… 他摸摸自己的侧颈,捻开指尖滑腻的粉末,汗毛直立。 “……碰到会怎么样?” “遗忘。” “……”艹。 塞西洛斯很听劝地退开:“你来。” 霍托抽回戳进地面的翅膀,颈骨嘎巴嘎巴地响动两下,歪过头越过面前的伊莱紧盯着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 怎么,我是软柿子? 伊莱注意到霍托的目光,眼帘不悦地下压。 霍托蝶翼轻轻扇动,闪闪发光的粉尘从翅膀上透出,尘土一样飘进空气里。 伊莱对此无动于衷,因为粉尘根本无法与他的身体接触,一旦接近他到某个界限,就会被他身上的光晕消解。 大约是看出伊莱并不吃它这一套,伊莱手中的长枪一动,霍托立即收拢翅膀往后飞退,空中的蝴蝶再度汇成一股前仆后继不怕死地挡在伊莱面前。 霍托在倒飞间用仅剩的那只复眼凝视着眼前由蝴蝶形成的屏障。 有一丝光亮从密密麻麻的翅膀间露出,下一秒,锐利的枪尖穿过了大片蝴蝶尸体,嗤地贯穿了它的翅膀! 霍托不顾翅膀上楔入的长枪,向上腾飞,枪尖将他的翅膀划开一个豁口,它在空中的身体顿时歪斜,跌跌撞撞地摔到了远处的地上。 嗡—— 猝不及防间,一声轰隆隆的闷响压下。 门扉中滚出的黑紫色气流变得更加汹涌,带着海啸一般的滔天威势砸落到地上,立时在地面上噬出了一个深坑! 天空中打开的门扉宛如被揭去盖子的潘多拉魔盒,数不清的像霍托一样外形诡异的怪物伴随着滚滚的黑紫雾气从门中飞出。 振翅声、嘶吼声、怪叫声、碰撞声……叽叽喳喳嘈嘈杂杂,甚至传到了最近的灰盾城里,街道上的工匠纷纷耳朵抵御那种几乎要钻破耳膜的声音。 门扉中泄出的黑紫气流越来越浓郁,整片天空被遮得阴如深夜,怪物们嚎叫着往四面八方飞窜,所到之处花草枯萎万物衰败,彷如末日。 伊莱眉心锁起,他将流光的长枪重重戳在地上,一道光圈以长枪为中心光速向外扩散,瞬间就追上了快要飞出平原地带的怪物。 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停滞后,一道光圈变成了两道、三道、四道……光圈像弹簧一样上下累叠出数十道,以不可抵抗的巨力飞速收拢。 凡是碰触到光圈的黑紫雾气和怪物都像之前那群蝴蝶,迅速被碳化消散。 成百上千只怪物在几个呼吸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塞西洛斯:“!” 伊莱抬头看向上空还在不断涌出雾气与怪物的门扉,说了声:“闭眼。” 塞西洛斯从善如流。 他只觉得一阵风拂过脸颊,闭着眼睛隔着一层目镜,眼皮仍然被耀眼的强光映得通红! 他甚至感觉到了光的温度。 就像是一缕让人感到熨帖的阳光落在身上,摧枯拉朽一般将所有的沉疴烦恼全部瓦解消融。 塞西洛斯从光亮之中察觉到了一抹熟悉。 压在他身上多余的重力、黑紫雾气翻涌带来的气流声还有怪物飞行奔跑的声音,在顷刻间被清空。 ——鸦默雀静。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变弱,然后消失。 塞西洛斯试探着睁开了一条小缝,数道光斑从眼前飘过。 视野还有些模糊,伊莱的身影影影绰绰,正抬头看着天际。 塞西洛斯顺着他的视线抬头,只见一片澄澈的天空中飘着一排排以神力凝聚而成的图案,与他在皮卷上看到的那些很像。 那些图案随风摇曳着,巨大,清晰,几乎遍布了整片天空,同一时间斯莱萨尔的所有神祇都仰头看着他们。 塞西洛斯想收回视线已经来不及了,图案扭转勾连,一道温柔的女声缓缓淌进了他的脑海。 像呓语,像吟诵,穿过遥远与未知的时空,轻柔得像风,又震耳欲聋—— “祂自亘古存在,永夜的蛰伏给予他无尽的秘宝。 “亡者的呓语在冷峰缭绕,残酷的祭礼与哀鸣使祂苏醒。 “年轻的神祇自消亡中蜕变,光明引他渡河而归,赋予万物一场凛冬。” 随着这道声音的消逝,眼前越来越暗。 ……还来? 塞西洛斯竭力想反抗,向后跌入一个怀抱。 而后视野里的光亮消失,彻底地陷入了漆黑的长夜之中。 13、斯莱萨尔 叮铃铃领—— 闹钟响了。 塞西洛斯睡得正香,烦躁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摸向床头柜,凭感觉摸到闹钟关掉,缩回去继续睡。 噔噔噔,有人踩着楼梯上楼,停到他门口敲门,“塞西洛斯!我听到你闹钟响了,你今天早上还有课,再不起来要迟到了!” “让我再睡一会儿瓦妮……”他把被子拉到头顶,在被子里呢喃。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 十四五岁大的小姑娘大步走到床前抓住被子往起一掀,硬生生把塞西洛斯从床上拉起来,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护目镜推到塞西洛斯脸上,拖着他下床下楼,然后把他塞进了卫生间里。 站到盥洗台前塞西洛斯还是懵的,好一会儿才揉了揉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把护目镜扶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刚才做的是什么梦? 梦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天上飞来飞去,又是龙又是独角兽的。 哈利波特吗? 卫生间里半天没有传来洗漱声,瓦妮在外面提醒:“塞西洛斯,别忘了你今天和利维约好了要去博物馆!” “知道了!”思绪被打断,本就模糊的梦更加难以回想,塞西洛斯索性把它抛到了脑后,从牙缸里取出牙刷开始刷牙洗漱。 从卫生间出来,瓦妮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她把下周塞西洛斯要做的早餐菜单递过来,叼了个煎蛋就飞跑出门,出门前还回头喊了一声:“别忘了锁门!” 塞西洛斯打着呵欠摆摆手,让她放心地去上学,转回头时失笑地摇了摇头——连锁门这种小事都要特意提醒,看来他这个哥哥在瓦妮心里是相当的不靠谱了。 吃完早餐,塞西洛斯换好衣服出门,离开前特意检查了门锁,才骑着车子前往学校。 学校离家很近,骑车只需要十几分钟,他停好车子,从车篮里拿出今天需要的课本,慢悠悠地顺着甬路走向教室。 经过草坪时,他看到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生双手展开,单脚站在雕像头顶,停下脚步问:“阿德,今天又在干什么?” “嘘——”阿德莉娅闭着眼睛,“我在感受风的气息,不要打扰我。” 每隔一段时间,阿德就会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塞西洛斯司空见惯,耸耸肩道:“好吧。” 他抬脚往前走去,身后传来脚步声,忽然有人飞跑过来,从背后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 “嗨,塞西洛斯,今天下课要不要去我家打游戏?” 塞西洛斯被他压得半边肩膀下陷,好容易稳住身型,懒洋洋地说:“不了,我要和利维去中心博物馆参观。” “博物馆有什么好看的?” “我也不知道,但是卢米埃教授说去那里看看或许会找到课题的灵感。” “卢米埃教授真烦,总是留一些奇奇怪怪的作业。” 塞西洛斯和身边的人勾肩搭背地往前走,转过一处喷泉,发现前方的林荫路上站着一个人,那人一头金发在晨光映照下熠熠生辉,低头看着地面,似乎在等人。 塞西洛斯冲他招手:“利维!” 利维怔了一下,抬头看过来,目光落到塞西洛斯脸上,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像是疑惑,又像是犹豫。 塞西洛斯:“?” 利维的目光往旁边的移动,看到勾着塞西洛斯脖子的人,眉梢微动,“达夏?你怎么在这里?” 揽着塞西洛斯的人说道:“我也要去上课啊。” 利维的神色更加奇怪,望着塞西洛斯陷入了沉思。 “你怎么了?”塞西洛斯问。 利维没有回答。 塞西洛斯和达夏对视一眼,走到利维面前,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没等他的手碰到利维,利维就倏地回神往后退开,面带惊异地盯着他。 “躲什么?”塞西洛斯嘀咕了一句,强行把手按到利维的额头,利维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无比。 “利维,你的耳朵怎么红了?”达夏说道。 塞西洛斯歪头一看,还真是红的,不仅耳朵红,那张白皙的脸上也浮上了淡淡的薄红。 他把手往下移到利维的脸上,利维金色长睫刷地低垂,安静之中竟然透出一股纯情的窘迫。 “?” 感受了一下掌心的温度,塞西洛斯担心道:“你的脸好烫啊,是发烧了吗?要不要我去帮你跟教授请假?” 利维飞快地扫他一眼,扭脸躲开他的手,在原地硬挺挺地站了两三秒,转身快步离开了。 达夏:“他怎么了?” 塞西洛斯也莫名:“我怎么知道。” 两人都是一脸困惑,快步追了上去。 卢米埃教授的神学是学校里出了名好睡的课。 塞西洛斯昨晚没睡好,听了没一会儿就眼皮直落,瞌睡连连。 身边的利维在认真地看摊在面前的课本,塞西洛斯自然地凑近,把一只手压在利维的肩膀上,小声说:“你在看什么?” 近距离接触,塞西洛斯能感觉到利维的身体震颤了一下,然后迅速紧绷。 这时后面听课听得一样打呵欠的达夏抬起头,奇怪道:“利维,你的耳朵怎么又红了?” 塞西洛斯正要去看,忽听城市中心最高处的大钟发出了整点的报时声。 当——当——当—— 眼前的一切忽然开始加速,卢米埃教授在讲台上合上教材,学生们一窝蜂地涌出教室。 利维经过讲台的时候卢米埃教授朝他招招手,微笑着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在他心口的位置点了两下。 塞西洛斯等得不耐烦,喊了利维一声,利维转向他,快速和卢米埃教授道别,朝他走来。 他们搭地铁去了市中心。 一路上利维总是避免与他对视,每次他靠得近了,利维就会僵着身子垂下眼帘。 塞西洛斯单方面地与利维聊着天,和利维并肩走进博物馆,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诡异的鸟唳,阴影从上空掠过。 利维脸色忽变,停下脚步,让他先进去等,然后蹲下帮他系好鞋带转身离开。 场景的变化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许多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被拉成了虚影。 防护杠、雕像、长枪、透明湖泊似的眼睛…… 世界开始飞速旋转,一阵失重感袭来,塞西洛斯霍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熟悉的屋梁映入眼帘。 回去了吗? 塞西洛斯愣愣在床上躺了半天,看到屋顶吊下来散发着蓝盈盈光晕的光球,失望地确认:他还没有回去,还在那个遍地神祇麻烦不断的世界里。 他叹了口气,撑着床板坐起来,环顾身处的房间——这是一间有魔法元素的游戏中常出现的那种屋子。 深棕色调,吊顶很高,摆设简单。 下床往前走几步就是书桌,桌子上摆了几本书,书旁放着几张纸和羽毛笔,纸上写了字,看起来很像塞西洛斯自己的笔迹。 他既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也不记得写过这些东西,将那张纸翻来覆去研究了几遍放回桌上,看向对面的书架。 书架靠墙摆放,书架前放着茶几和两个矮座沙发,其中一个沙发正对着房门。 塞西洛斯走到门边,刚把手搭到门把上,房门蓦地被人从外面推开,温斯沃特迎头对上他脚步一停,笑道:“醒了?” 塞西洛斯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望向他身后的走廊,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温斯沃特欣然回答:“斯莱萨尔神殿,这里是你一千年前住过的房间。” ——啊,是那个塞西洛斯的房间。 “……我怎么会在这里?” “伊莱带你回来的,回来的时候你还晕着。” 塞西洛斯:“伊莱呢?” 温斯沃特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说道:“我正要带你去找他呢。” 塞西洛斯有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从梦中醒来还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地恍惚感。 他跟在温斯沃特身后,边走边观察这座处处带给他熟悉感的神殿。 据温斯沃特所说,这座神殿位于十二神域的最中心,连接着各大神域,是主神们举行会议的地方。 比起陆丹城和灰盾城的神殿,斯莱萨尔神殿更加恢弘壮丽,颇像是塞西洛斯以前在课本上看过的古罗马时期的建筑群。 走廊的地上铺着紫色的方纹地毯,墙边耸立着白色巨柱,神殿的地理位置很高,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周围被石桥连接的附属建筑以及下面的瀑布山峦。 塞西洛斯放慢脚步望向窗外,温斯沃特也跟着慢下来,说道:“以前你也很喜欢在这里往下看。” “……是吗?” “陛下经常在这里碰到你呢。” 温斯沃特把“经常”咬得很重。 “?”所以? 温斯沃特的目光在他露出疑惑神色的脸上一转,轻轻摇头,说道:“你倒是忘得轻松。” “?” “算了。” 温斯沃特转移话题,给当下“失忆”的塞西洛斯讲起了常识—— 他们所在的神国斯莱萨尔有十二神域,分别是光明神域流光城、战神域爆裂城、武器神域灰盾城、繁育神域欲都、火神域陆丹城、青春神域永恒乡、苍穹神域无垠城、幸运神域彩虹城,爱神域罗曼城、海洋神域巨鲸乡、大地神域奈安城,以及塞西洛斯的故乡,黑夜神域谧都。 每个神域都有一根神柱,支撑着神国使其不至跌落到人类世界。 神柱的力量来自于主神,因此神柱的情况也能反映出神域中主神的状态。 “一千年前的神战之后,斯莱萨尔剩下七位主神,但是昨天,灰盾城神柱上的神辉熄灭了。” 灰盾城? 塞西洛斯问道:“阿什利出什么事了吗?” 他昏迷前阿什利还是好好的。 “……”温斯沃特那双暗红色眼眸中笑意黯了黯,停在一扇门前,说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14、办法来了 温斯沃特推开房门,房间里的伊莱和旁边身穿白色落地长裙的美丽女神同时转身。 伊莱看到塞西洛斯,直接朝他走来,停在他面前,把手贴到了他的额头上,两三秒后移到他的侧脸,最后踏踏实实地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塞西洛斯:“?” 怎么感觉这套流程有点眼熟呢? 一道温柔动人的嗓音在房间里响起:“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收起发散的思绪,循声望去,目光与里面那位女神撞到了一起。 美。 这是塞西洛斯见到她,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而且不是普通的美,是美貌与气质并存,英气与典雅杂糅的复杂之美。 女神身形高挑身姿曼妙,黑色的长发自额前拢到身后坠到腰下,发际之间戴了一条坠着蓝色宝石的银链,宝石盖住眉心,让人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落在她的眉目之间,而那双眼睛优美沉静,有种引人深入的的魔力,稍一与她对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就会不由自主地流淌出来。 视线忽然被伊莱挡住,塞西洛斯倏地回神。 温斯沃特适时为他介绍:“罗曼城主神,爱神阿美尔达。” 阿美尔达眼尾略弯,笑意不甚明显地说道:“欢迎回来。” ——原来这就是温斯沃特说的,在伊莱不在期间处理斯莱萨尔事务的代理神王。 塞西洛斯心中暗惊,不敢再随便跟她对视,象征性地笑了笑,目光往旁边飘开。 这时他才注意到,阿美尔达身后有一个铁笼。 在他和温斯沃特进来前,伊莱和阿美尔达都好像站在那个铁笼前看着什么。 伊莱注意他的视线,让到一旁,抱着头躲在笼子角落里的阿什利露了出来。 “!”塞西洛斯惊讶:“……他这是怎么了?” 阿美尔达眼尾那一点点笑意收敛了,美眸转向阿什利。 房间里安静下来,半晌,温斯沃特走近了笼子。 笼子里的阿什利察觉到有东西靠近,立即剧烈颤抖起来,把自己的后背紧紧抵到铁栏上,两只手胡乱地在空中乱挥乱抓,好像在驱赶着什么在空中飞舞的东西。 但笼子里除了他自己,什么都没有。 “滚开!滚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阿什利嘶声惊叫着。 突然,他的叫声戛然而止,僵挺着站起来,两手往后紧紧抓住铁笼,惊恐地盯着自己的鼻尖。 他的眼神中透着绝望与恐惧,引得塞西洛斯往他的鼻尖看去,但就像刚才一样,他的鼻尖上什么都没有。 阿什利不再吼叫了,他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恐惧,以至于额头鼻尖冒出了冷汗,呼吸断续,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 他瞥过笼子外面的温斯沃特,嘴角抽动了几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往上扯开,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讨好的笑,用几乎要断了的气声说:“看,是蝴蝶。” 塞西洛斯:“……” 温斯沃特退开了,苦笑着说:“我们在遗忘平原上找到他时,他就是这样了,不是说有蝴蝶在撕咬他,就说有蝴蝶停在他的鼻尖上,应该是霍托对他做了什么。” 塞西洛斯想起了那个不人不蝶的怪物,“霍托呢?” 伊莱道:“跑了。” 塞西洛斯:“……” “本来是跑不了的。”温斯沃特说:“是你突然昏迷,导致陛下分神,霍托才能趁机带着阿德的傀儡逃跑。” 这话就很阴阳怪气。 塞西洛斯无言以对。 “霍托的事先放下不谈,特兰德已经去遗忘平原附近搜索他。”阿美尔达说道。 “灰盾城也有神官去排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消息传回来。苍穹之门有些麻烦,目前还没有找到堵上它的方法,但陛下净化过一次后,溢出的堕落气息浓度还在控制范围内,暂时由流光城的光明神官看守——” 阿美尔达声音和缓,却带着某种稳固人心的力量,让人无法分神:“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向博莱萨尔交代。” 她有条不紊地继续说下去:“无论是虹龙船还是苍穹之门,阿什利都是直接参与者,审问他是最简单的,要是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恢复清醒……” 塞西洛斯正听着,忽然被人从背后推了一下,往前踉跄两步停在了房间中心。 疑惑地回头,便见温斯沃特用下巴隔空点点他,眉眼弯弯地说:“办法这不就来了吗?” 塞西洛斯:“?” 阿美尔达看向塞西洛斯,问:“什么办法?” 伊莱说道:“食梦水晶球。” 阿美尔达美眸轻动,左手托住右肘,屈着右掌抵着下巴,思索道:“这倒是个好办法……” 她微微抬头,说道:“不过事情还没调查清楚,阿什利现在在博莱萨尔现身,一定会被愤怒的忒利亚神祇撕碎。据我所知奥瑞丽娅这一千年间都没有离开过黑甜乡,水晶球也没有外借的先例。” 温斯沃特:“别的神祇当然不行,但是我们有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 “奥瑞丽娅一直很喜欢塞西洛斯,如果由塞西洛斯去借,她一定不会拒绝。”温斯沃特说着转向伊莱:“陛下,你觉得呢?” 伊莱没有理会温斯沃特话语中的调侃。 塞西洛斯:“???” 不用问问我的吗? “有这层关系的话最好,”阿美尔达在短暂的思索之后,说道:“这件事要尽快,温斯沃特,你的翼狮——” “我送他去。”伊莱说道。 阿美尔达微怔:“陛下去博莱萨尔,斯莱萨尔的事务怎么办?” 伊莱:“你和温斯沃特做得很好。” 阿美尔达皱眉:“那是因为你不在,现在你回来了。” “没有区别。” “……” 伊莱不再多说,抛下那句话,径直离开了房间。 塞西洛斯还不知道何去何从,忽然被扯了一下,低头看到了手腕上的光索。 “……” 被光索带到了走廊上,塞西洛斯看到了站在走廊窗边的伊莱。 伊莱听到他的脚步声,收回视线往前走去。 塞西洛斯认命地跟上,“就这么把他们扔在那里可以吗?” “嗯。” 塞西洛斯抬了下手腕:“我们有话好好说,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绑人?” 伊莱没有回答,塞西洛斯手腕上的光索却是散开融回了他身上。 真是…… 塞西洛斯揉着手腕,不知第多少次想:在这个世界真是一刻都安生不了。 努玛正在神殿外的草坪上吃草,忽然耳朵一支,站直身体听了听,撒着欢儿朝神殿门口迎过来。 伊莱走出神殿,摸了摸等在殿外的努玛的头,努玛欢快地蹦跳几下,主动将自己的脖子套进了笼头,拉着神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巍峨宏阔的斯莱萨尔神殿随着神车的远离,逐渐缩成了掩映云层间的一点。 塞西洛斯扭回头掰着手指头算—— 他被奇怪的雕像拉来这个世界,登上了虹龙船,从虹龙船上坠落到堕落沼泽遇到伊莱和温斯沃特,被带去陆丹城,之后为了追查虹龙船坠毁的原因前往灰盾城,又在昏迷中来斯莱萨尔神殿转了一圈,刚刚醒来没多久又要奔往另一个地方…… ——从他穿越到现在,其实也才过去四五天。 一周不到,却给他一种比过去的十几年还要长,还要清晰的感觉。 或者说,他与利维、阿德、达夏还有瓦妮他们在一起的过往,正在逐渐褪色变得模糊。 要不是那个梦,他几乎连卢米埃教授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在想什么?”察觉到他一直在神游,伊莱开口问。 他难得主动搭话,塞西洛斯回神讶异地瞥过他,如实回答:“我在想以前的事。” 伊莱视线的焦点在某处凝固,片刻后,眼尾扫向塞西洛斯。 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一缕缕收束,所有线索疑点都被整理得井井有条。 塞西洛斯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想了想又继续说:“顺便还想了一下陛下什么时候跟我说实话。” “陛下”这个称呼触得伊莱的眉头动了动。 显然,他不是很喜欢塞西洛斯用这个名称来指代自己。 “是陛下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来的,不是吗?” 塞西洛斯胸口提着的那一口气叹了出来—— 在堕落沼泽的时候他就怀疑自己的穿越与伊莱有关,但那时他刚刚来到这个遍地神祇的世界,被乱七八糟的事情岔开了注意,直到在灰盾城看到了那柄与雕像手中一般无二的长枪。 不止长枪,仔细想想,那尊雕像的眼神都和伊莱一样,淡淡的,漠然的,像是神祇自高天俯视,不带任何波澜与情感。 再加上伊莱刻意提起失忆,在温斯沃特面前帮他隐瞒……答案似乎就只有这一个了。 “为什么?”塞西洛斯在护目镜之后眨眼,观察着伊莱的神色,“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利维、达夏和阿德又是怎么回事?我们的世界和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吗?” “……” 伊莱在他的追问下移开目光,许久,淡色的眼眸轻微地晃动,长长的眼睫落下。 努玛的速度慢下来,前方的云层中出现了重重黑影。 他说道:“不是我带你来的。” 15、人类王国 不是伊莱? 塞西洛斯愣了愣,“那是谁?” 不,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那我要怎么才能回去?” “……” 伊莱没有回答,目光投向前方的云层,神车中和缓流动的空气形同拉紧的弓弦,逐渐变得稀薄而又紧绷。 塞西洛斯心中急迫,有些不耐地转头去看,却见前方云层中有几道影子显现出来。 “?” 努玛警醒着放慢速度,云层之后的影子冲开云气,在神车前方现出了身形——是一支翼狮小队。 十三头翼狮在空中一字排开,翼狮背上的神祇各个红发红眸,身穿黑红轻铠,装束打扮与塞西洛斯在堕落沼泽和陆丹城见过的翼狮战士们如出一辙。 翼狮小队在距离努玛十几米的位置停下。 最中间骑着黑狮的翼狮战士右手锤到左肩,冲伊莱欠身行礼,其余翼狮战士随后效仿,“陛下。” “……” 这又是干什么来的?早不来晚不来偏要这时候来。 塞西洛斯暗啧一声,暂时忍下了追问的冲动。 黑狮战士说道:“我们受火神殿下指派,护送陛下与这位殿下前往黑甜乡。” 说到“这位殿下”时,十三名翼狮战士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了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正郁闷着,察觉到数到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回过头去,那些翼狮战士的目光立即躲闪着飘开。 塞西洛斯:“?” 黑狮战士咳了一声,其他翼狮战士接连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轻咳的尾音随着被冲开的云气一起,被风吹散,高空之中气氛凝滞。 努玛在空中左踏几步右踏几步,无法突破翼狮战士们的拦截,焦躁地打了个响鼻。 伊莱说道:“让开。” 翼狮战士们交换了下眼神,其中几个低下了头。 黑狮战士说道:“陛下,是火神殿下——” 伊莱起身,右手自左耳边掠过,握出了一把光枪,光芒褪去,那把坚韧淬利的长枪出现在他手中。 翼狮战士们当即往后撤去,脸上露出了惊慌的表情。 黑狮战士也下意识拉住缰绳退了两步,但很快稳住,一双红眸被下压的眼皮遮了大半,眼神向身后的同伴们掠去,下颌骨因咬牙在脸颊两侧撑出了形状。 他说道:“陛下神力强大,不需要我们的护送,但是这位殿下——” 火光从黑狮战士的红眸中亮起,一大团火焰直扑塞西洛斯。 “???” 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了?! 塞西洛斯一手按在神车的扶手上,冰层迅速包裹住整辆神车。 但是不等火焰靠近神车,便被伊莱一枪截断。 金色弧光突破炽热的火墙,直接将黑狮战士从翼狮背上挑翻,黑狮战士惨叫着从高空跌落下去。 其余翼狮战士哗啦退后,在逃与不逃之间犹豫,不知是谁犹犹豫豫地说了一声:“为、为了祖神……” 这话如同一句咒语,给那些意图逃跑的翼狮战士们注入了无尽的勇气,摇摆的目光变得坚定,面对神王陛下时本能的胆怯也在这一刻被某种信念战胜。 “为了祖神!” 翼狮战士们齐声喊着,挥动着武器,浑身上下燃得像火球一样义无反顾地朝着神车奔袭而来! 几道金色弧光闪过,靠近神车的火球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一个照面就在叫喊声中跌破云层,十三名翼狮战士转眼就只剩下一个。 塞西洛斯:“。” 实力相差这么悬殊,纯送? 伊莱甩出光索,将最后那名满眼惊惧的翼狮战士捆住拉到面前,问道:“是谁让你们来的?” 翼狮战士被光索捆得呼吸困难,在惊惧之中艰难开口:“火、火神——” 他颤抖着瞟过神车上的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顿时生出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那名翼狮战士咬紧牙关,红色的长发鼓动起来,然后是他的脸颊、身体,像是有一股气流在他体内乱窜。 伊莱反应极快,反手将那名翼狮战士甩开,但还是慢了半秒,翼狮战士的身体吹气球一样倏地膨胀,他面上露出了痛苦到极致的神色,然后——嘭! 凝聚着一名神祇全部神力与生命力的的核心在一瞬间炸开,像是一大团爆开的烟花,烧红了半边天空。 “!” 塞西洛斯没来得及闭眼,被自爆所产生的刺眼强光闪得眼前一白,尖细的鸣响立时伴随着失明在耳边响起。 大团的火焰在空中强风的煽动下呼地吞没了神车。 一道光屏蓦地笼罩住神车,火焰撞到光屏上,改道从神车外划过,熄灭在漫天潮湿的云气中。 “塞西洛斯?”伊莱转过身,注意到塞西洛斯不太对劲,俯身扶住他的肩膀。 但塞西洛斯除了耳边的鸣响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些翼狮战士是冲着他来的。 视野仍是茫茫的白,所有的心绪都被排空,前所未有的恐慌涌上了心头。 仿佛有无数只眼睛从四面八方窥视着他,空气变得挤压逼仄,后脑发麻。 从小到大,一直恐惧的事发生了。 塞西洛斯抬手去摸眼前的护目镜,然而视力的缺失将他的感知能力一起切断了,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动着,戳到了鼻梁上。 “我的……眼睛……” 耳边的盲音越来越大,大脑变得迟钝。 嘭! 神车突然被来自下方的狂暴气流掀起,塞西洛斯感觉到有灼热的气息擦着他的脸颊吹过,他的身体蓦然腾空。 嘭嘭嘭嘭——! 又是几声接连的巨响,有什么温柔的东西托住了塞西洛斯,将他包裹了起来。 外面的爆响还在继续,却像是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而他仿佛坐在了一艘小船上,在气流的推动下安稳又安全地飘进了氤氲的云层深处。 很长一段时间里,塞西洛斯的世界都是一片空无的,既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也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微弱的鸟叫声钻进了他的耳朵。 鸣响越来越弱,直至消失,然后他听到了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听到了风声和正在靠近的脚步声。 ——这是哪里?伊莱呢? 塞西洛斯往身侧摸去,按住了一截粗糙虬结的树根。 “动了!”前方传来一声惊呼。 塞西洛斯努力睁眼,白茫之中出现了模糊的色块,色块来回晃动,朝他靠近。 冰面瞬间自他手底下窜出十几米,靠近的色块陡然后退。 “啊!” “怎么结冰了!?” “神祇!” “是神祇!” “有神祇来了!快去叫索多大祭司!” 眼前的色块刷地少了一大片,只有少数还停在原地,在冰层之外来来回回地走动。 塞西洛斯闭了下眼睛,缓了一会儿,再度睁开,视野终于变得清晰些,那些飘动的色块逐渐具化成了一个个人。 有老人,有少年,有壮年,他们穿着粗麻的衣服,与陆丹城、灰盾城的神祇不一样,身上没有神力的辉光,一个个都灰扑扑的,挤挨在一起,指点着他交头接耳。 而在他们身后,是大片的田垄、乡间的小路与成排的低矮房屋。 这里是…… 思考的能力随着视力的回归而恢复,之前的一幕幕自脑海中涌出,塞西洛斯撑着地面站起来。 围在冰层范围外的人们惊叫着往后退去,甚至还有个小孩子被绊了一下摔倒在地,迅速被一个戴着头巾的女人抱走。 塞西洛斯的眼睛还没完全恢复,刚想扶一下护目镜,人群中一个头上扎着黑色头巾的中年男人噗通跪在地上,哆嗦着说:“神神神、神祇大人,请请、请你不要伤害我们!” 后面的一群人呼啦啦全跟着跪倒,“神祇大人!请你不要伤害我们!” “……”塞西洛斯的手僵在半空,欲言又止,半晌把手压下来,说道:“我不会伤害你们。” 他一出声,地上跪着的那群人抖得更厉害了,根本没注意他刚才说了什么,嗡嗡地求起饶来。 塞西洛斯:“……” 远方传来咣咣铛铛的声音,一辆马车奔过乡间的小路停在路边。 一个穿着宽大白金相间长袍的细瘦男人从马车上下来,用一双狐狸似的细眼往这边看了看,边捋着头发边整理衣服,匆匆朝这边跑来。 “神祇大人!”人没到声音先到,跪在地上的人们听到他的声音连忙分出一条路来,“大祭司来了!” 被称作大祭司的干瘦男人一路跑到冰沿之前,平复下呼吸,单膝跪地,恭谨说道:“不知神祇大人驾临,没能远迎,还请神祇大人不要责怪!” 后面那群人复读机似的重复:“还请神祇大人不要责怪!” 请求宽恕的声音拧成一股,一浪又一浪地涌上来,无论是惶恐的恳求还是颤抖的身体,无不显示着他们对神祇的敬畏。 塞西洛斯大致有了猜测,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大祭司答道:“回神祇大人的话,这里是在神王陛下庇护下的人类王国诺塔,我是神王陛下在诺塔的光明祭司索多,神祇大人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吩咐我去做。” 16、神祇归来 ——人类王国。 塞西洛斯一度以为这是个只有神祇的世界,没想到还有人类。 还恰巧让他碰到了在伊莱庇护下的人类。 大祭司的衣袍前胸上带着与独角兽神车上一样的光明图腾,塞西洛斯屈指推了下护目镜的下沿,若有所思。 也许不是恰巧—— 他的眼睛天生脆弱,极度畏光,所以十多年来一直带着既不美观也不怎么好用的护目镜。 小时候他经常梦到自己变成了瞎子,半夜惊醒之后一整晚都不敢睡觉。 很难形容那种恐惧的来源,利维还调侃过他是因为上辈子失明受过什么折磨,留下了心理阴影,这辈子才这么害怕眼睛受伤。 塞西洛斯无言以对,后来长大些,才慢慢学会了与这份常伴自己的恐惧共处。 然而神祇自爆爆发出的强烈闪光,让蛰伏在他心底多年的梦魇又卷土重来。 他比任何人都更依赖自己的视力,乍然失明,身体的其他感官也跟着一起停摆了。 凭他那时的状态,根本无法行动。 而他现在能安然无恙,脚踏实地地站在这里,无疑是有人把他从高空中送了下来。 能做且会这样做的,就只有伊莱了。 想通了这一点,塞西洛斯懊恼不已——都到了神祇世界了,也治不好他的眼睛吗? ……也不知道伊莱现在怎么样了,得赶快回去找他才行。 扫过地上跪倒一片的人,塞西洛斯俯身去拉大祭司,“你们不用跪在地上,起来说话吧。” 大祭司却避开了他的手,惶恐说道:“我等人类,怎么敢在神祇大人面前无礼!” 后面的那群人也是一动不动。 “……” 人神等级这么严明的吗? 想想也能理解,毕竟相比于神祇,人类实在太脆弱了。 塞西洛斯拥有来历不明的神力,但在他的自我认知中,还是个普通人类。 拉不起来大祭司,便压着膝盖蹲下去,在大祭司惊讶的目光中问道:“你知道这里离斯莱萨尔有多远吗?” 大祭司怔怔看着他,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忙低下视线说道:“请神祇大人宽恕!斯莱萨尔是神之国度,其所在是我等人类无法探知的,所以……” “那方向呢?方向应该知道吧?” 既然有信仰的神祇,应该有每□□着哪个方向祭拜之类的习俗吧? 大祭司的脸憋红了,惭愧地拜倒在地:“请神祇大人宽恕!我——” “宽恕,宽恕。”塞西洛斯被他震得耳朵疼,赶紧往后拉开身体。 这就有些麻烦了。 他不认路回去的路啊。 等在这里的话,伊莱有可能会来找他……但是伊莱真的知道他在这里吗? 塞西洛斯望向面前五体投地的大祭司,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走,不知道方向;不走,不知道会不会白等。 要是有手机的话…… 等等。 塞西洛斯猛然想起以前上神学课的时候,卢米埃教授好像说过,祭司的作用是与神祇交流,传达神谕,而这个人刚好就是伊莱的祭司,那不就是说—— “你可以联系到神王陛下吗?” 伏在地上的大祭司撑着手臂支起来些,答道:“我是陛下的祭司……只要在光明神庙举行祭礼向陛下献祭,陛下就会降下神谕。” “随时都可以吗?” “陛下是位宽宏善听的神祇,只要举行祭礼的话……” 很好! 塞西洛斯一把抓住大祭司的肩膀:“那你能帮我向陛下传个话吗?” 大祭司不假思索道:“能帮到神祇大人是我等的荣幸!” 他的声音变得高亢,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十分殷勤地对塞西洛斯说道:“请神祇大人与我一同前往光明神庙,参加祭礼。” * 找到联系伊莱的办法,塞西洛斯的心情放松了不少,从田间到神庙的路上,分出些心思大致观察了一番诺塔王国的风土人情。 这地方的建筑风格和生产水平与希腊罗马时期类似。 说是王国,其实规模不大,乘车马车从田间出发,二十分钟不到就抵达了目的地。 所谓的光明神庙,其实只是由几座与民舍差不多大的建筑组成的庙宇。 塞西洛斯从马车上下来,跟随大祭司穿过最外面的石拱门,走过一条被十几根白色巨柱支出来的长廊,进入神殿。 同为神殿,人类世界的神殿要比斯莱萨尔神殿简陋太多太多,也袖珍太多太多。 殿里的摆设非常简单,只有一张供桌,供桌上放着麦穗、稻谷和新鲜的水果。 供桌前方没有神像,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石雕的、象征着神王陛下的光明图腾。 神庙虽小,但一路走来,塞西洛斯注意到所有建筑上的白漆都很新鲜,沿途的建筑和石板路没有一点破损,明显是有人在用心地维护。 ——看来伊莱很受诺塔王国人们的信赖和喜爱。 “啊。”塞西洛斯后知后觉。 之前大祭司自报诺塔王国的守护神是神王陛下,或许是在威慑他。 人类无法阻止来到这里的神祇做什么,但神王陛下可以。 大祭司特意说明能随时联络到伊莱,估计就是“你最好老实点,不然我们可以随时向陛下告状”的意思。 还挺机灵的嘛。 塞西洛斯心里这样想着,在大祭司之后踏进神殿。 “回去!” 脚落在神殿中的瞬间,突然听到一声朦胧微弱的声音。 塞西洛斯脚步一顿,偏头看向大祭司。 大祭司脚步不停地步入神殿,向神殿中同样身穿祭司袍的人吩咐起了祭礼的事,不像是之前说过话的样子。 “?” 塞西洛斯环顾一圈,神殿中还有三四名祭司,大概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看到他时都反应平平,只是时不时地会往他这边瞟上一眼。 ……听错了吗? 被吩咐的祭司转身下去传话,不多时,神殿里忙碌起来。 “神祇大人请跟我来。”大祭司侧过身,满脸堆笑地邀请。 塞西洛斯压下疑惑,跟随大祭司穿过神殿,来到了一片祭司们居住的地方。 大祭司领着塞西洛斯进入一间放着长桌的房间,毕恭毕敬地说:“祭礼正在筹备当中,还需要些时间,我派人去准备了酒食,请神祇大人先行品尝。” 大祭司说着拍了拍手,一水穿着白袍的祭司端着食物进来摆放到桌上。 祭司们进进出出,转眼长桌上就放满了杯碟,食物与美酒的香气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 大祭司说道:“多亏了神王陛下的庇佑,我们诺塔王国千百年来从没受过其他神祇和国家的侵犯,不用去战场上厮杀就能有吃不完的食物。 “神祇大人与陛下相识,那便也是我们的贵客,我们理应尽心招待。酒食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神祇大人尽管提出来。” 以诺塔王国的生产水平,这帮祭司们就差把自己也炖了端上来了! 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塞西洛斯还没正经吃过一顿饭。 虽然没什么饥饿感,但是乍闻到这样的香气,还是本能地滑动了一下喉结。 “神祇大人请坐。”大祭司很有眼力地拉开了一把椅子。 塞西洛斯:“。” 摆都摆上来了,塞西洛斯索性在大祭司期待的目光中坐到了桌前,食物种类繁多,他一时不知从哪里下口,便先提起银质的酒壶倒了杯葡萄酒。 酒液澄澈,酒气醇香诱人,他端起酒杯轻嗅,送到嘴边,刚要张开嘴,身下的椅子腿蓦地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 塞西洛斯侧身低头,椅子腿下是光滑的地面,什么都没有。 大祭司侍立在他身边,目光跟随他手中的酒杯,眼看酒杯就要送到嘴边,又放下来,秉着气息一下泄出,不解地唤道:“神祇大人?” “……” 塞西洛斯说道:“没事。” 他收回目光再度把酒杯贴到唇边,手腕才稍稍倾斜,身下的椅子就又被戳动了一下。 这次绝对不是错觉! 塞西洛斯正要起身挪开椅子,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捣鬼,忽听之前在神殿中出现过的那道声音再度传来:“不要喝!喝了就走不出神弃之地了!” ——神弃之地? 塞西洛斯按在桌上的手僵住。 他凝神再听,隔了一会儿,那声音又说:“别吃任何东西,说你累了,想去休息。” 声音的主人藏在地下,且声音极其微弱,只有耳力不同寻常的塞西洛斯能听到。 而站在他身旁的大祭司恍若未觉,两手握在一起来回磋磨,委婉地催促道:“神祇大人,这些葡萄酒刚刚从酒壶里倒出来时口感是最好的,再放的话……” 说不清的诡异感窜上心头,塞西洛斯把手中的酒杯放回了桌上。 大祭司收声,细长的眼睛往桌上斜了斜,转而改口,讨好地说:“要是神祇大人不想喝酒的话,可以先尝尝这道菜,这是……” 不知是不是那道声音给了塞西洛斯心理暗示,此时再看大祭司,总觉得他那张脸和之前不一样了——下巴太窄山根突出,像是要撑破皮肤挣出来,而那双细长的眼睛,眨动间流露出了某种凶残食肉的兽类的冷芒。 满桌色香味俱全的食物顿时变得冰冷黏腻,明明都是新鲜冒着香气,却有某种遮也遮不住的腐朽气息透渗出来。 塞西洛斯食欲全无,心跳加速,后脑一片寒麻。 不对,真的很不对劲。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大祭司又是个什么东西? 塞西洛斯尽量控制着表情,做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说道:“我现在没什么胃口,还是等祭礼之后再说吧。” 大祭司的笑容变得僵硬:“可是……” 塞西洛斯微笑:“神祇大人现在想要休息,不可以吗?” 屋子里的温度陡然下降,食物散发的热气霎时被冰霜气覆盖掐灭。 大祭司颤动了一下,抬手抹了下额头的冷汗,说道:“可以,当然可以,那……神祇大人请跟我来。” 塞西洛斯起身,目光仍往斜后方那张椅子下方瞟,思绪缠成了一团乱麻。 不是伊莱送他来这里的吗? 大祭司身上的和神殿里的确实是属于伊莱的光明图腾…… 不可否认,他在听说这里是伊莱庇护的人类王国时放松了警惕,但仔细想来,不是没有疑点——从他提议由大祭司联络伊莱,到他出现在这里,一切都太顺利了不是吗? 就连那些饭菜都像是提前做好的,只等着有人坐在桌前享用它们。 ……这些人想干什么? 塞西洛斯在后面悄无声息,给了大祭司莫大的压力。 大祭司边走边悄悄往后看,直到停在一扇门前,赔笑道:“神祇大人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等到祭礼开始,我再请神祇大人过去。” 塞西洛斯站在门外感受了一□□内流动着的力量——就算大祭司在外面搞什么花招,他也可以快速将房间封住自保——冷着脸踏进了房间,反手一挥,不等大祭司说话,就把门甩上了。 大祭司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不知在干什么。 半分钟后,脚步声从门前离开,逐渐远去。 紧绷的心神暂时放松,塞西洛斯微微凝神,将整个房间的墙壁和门都覆上了冰层,确保不会有人偷听,才压低声音说道:“你是谁?你还在吗?” 没有回应。 他正要再问,忽听墙角处传来响动,转过身便见房间角落里的一块地板被顶开,一个奇怪的生物从地板下方爬了上来。 “……” 塞西洛斯只能用“生物”来形容那个东西——它张着一张小女孩的脸,脸颊两侧却覆盖着黑色的鳞片,头上张着两根黑色的犄角,从肩膀到手腕覆盖着长长的羽毛,脖颈到膝盖处还是人类的躯体,但膝盖以下,却连接着细长得鹰腿和坚韧的鹰爪。 那东西从地板下爬上来,被房间里覆着的冰层吓了一跳,圆溜溜的眼睛睁得更大,接着看到了塞西洛斯的护目镜,又是呆了半秒,滞了滞,才小声问道:“你吃这里的东西了吗?” 塞西洛斯:“……没有。” 那东西松了一口气,说道:“那你快跟我来。” “去哪里?” “去真正的光明神庙。” “?那这里……” 那东西干脆上手拉来拉塞西洛斯的衣袖往墙角拽:“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这东西似乎没有恶意,塞西洛斯顺着它的拉扯来到墙角,被顶开的地砖下方是一条黑漆漆的通道。 它率先跳下去,钻到了一旁,伸出带着翅膀的手朝塞西洛斯招了招。 塞西洛斯:“……” 真是怪得很。 明明比起大祭司,这个小家伙更像是怪物,他却莫名觉得,它更值得信任一些。 塞西洛斯回身看了眼被冰封住的房门,不做多想,跟着跳进地道。 地道是按照小家伙的身高挖出来的,塞西洛斯跳下去胸口以上还在地面上,小家伙忙三火四地把他拽下来,重新将地砖严丝合缝地嵌回去,拉拉他的衣服,就快步往前走去。 地砖盖上,通道里也不是完全漆黑,小家伙身上亮着微弱的光芒,塞西洛斯可以借着那点光,看清它的背影。 想了想,他问道:“你说来不及了是什么意思?” 小家伙答道:“他们要把你献祭给祖神,祭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祖神是谁?”塞西洛斯已经是第三次听到这个称谓了。 “一个把我变成这样的神祇,没人见过祂。你可以叫我提雅,我原本也是个人类。” 原本? 塞西洛斯本以为这个世界的神祇与他无关,便没有下心思打听,谁知道几次三番遇到这什么祖神的信徒。 他会出现在这里,也是拜那些祖神的狂信徒所赐。 “为什么——” 提雅带着塞西洛斯七拐八拐,打断他道:“没时间了,必须在祭礼开始前抵达光明神庙,不然你会被祂看到的,快!” 地道凹凸不平,还有许多岔口,提雅的鹰爪踩在上面非常稳,她加快速度往前跑去。 虽然不知道被看到会发生什么,但提雅这么紧张,总归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塞西洛斯个头太高,窝在这么矮的通道里相当难受,此时也顾不得疑虑,艰难地矮着身跟上提雅。 在逼仄的地道里跑了将近半个钟头,提雅的速度终于慢下来,在某处停下,伸出手向上摸索,摸准之后用力一推,一道光泄进了地道。 提雅先爬上去,塞西洛斯终于能直起身,撑着地道的边沿跳了出来。 “你就在这里千万不要到处跑,我先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提雅把地砖合上,风似的朝外面跑去。 塞西洛斯:“……” 真是个急性子。 只剩下塞西洛斯一个人,不得已,他只好转身打量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座神殿,与之前那座摆放着光明图腾的神殿很像,不同的是墙体经过风吹日晒已经褪了颜色,支撑着大殿的神柱上也出了不少缺口。 神殿中的供桌上什么都没有,桌前放着一座神像,神像的身形和长相没有一样和伊莱搭边。 提雅不是说这里是个光明神庙吗? 为什么放的是别的神祇的雕像? 神像两侧的图腾吸引了塞西洛斯的注意力,他欠身去看。 左边的图腾与伊莱的光明图腾十分类似,都是一条金色的河流上方散射着几道光线。 右边那个要复杂得多,由沙漏、水晶球和书籍三种元素构成,每个元素之间被一条弧线连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弧。 这图腾…… 塞西洛斯的目光凝住——他好像在卢米埃教授的怀表上见过同样的图案! 利维、阿德与达夏的面容在脑海中轮番闪过,难道卢米埃教授也跟这个世界有关系? 塞西洛斯皱起眉头,不自禁地伸手摸向右边的图腾。 指尖擦过水晶球落到沙漏上,一股强大的吸力自图腾上传来。 “!” 塞西洛斯想要撤手,却来不及了,身体嗖地被拉着穿过了一道浮动的光膜,眼前的场景瞬间由神殿变为了荒茫的焦土地! “?????????” 隆隆的声音从自上而下碾过塞西洛斯的耳膜,就像有人将巨钟罩在他头上,在外面狠命地撞击着钟体,骤然产生的震颤几乎要将他的头震裂! 什么情况?! 塞西洛斯死死捂住耳朵,忍住欲呕的感觉抬头看去,只见天空中凝聚着四个旋涡,旋涡覆盖住了整片天空,向无尽远处蔓延,每一个旋转的漩涡中都凝聚着难以估量的巨大能量。 那不是单纯的隆响,而是有什么人在旋涡之上说话,数道声音错落起伏,某一瞬间,塞西洛斯辨出了在皮卷中以及苍穹之门出现过的两道声音。 突然,黑暗阴冷目光从空中的某道旋涡中心射来,直贯塞西洛斯的脑海。 塞西洛斯体内流动的神力顿时像烧开的水,叫嚣着沸腾膨胀起来! 身体表面被撑得鼓动,如同那个自爆前的翼狮战士,就在塞西洛斯快要承受不住时,场景倏然转变,由广袤的焦土地变成了一片深蓝浩渺的空间! 空间里极其安静,深蓝之中牵着无数白色的闪光,像是一条坠满钻石的裙子,又像是在太阳映照下,闪烁着光辉的海洋。 阴翳的视线随着场景的转移被切断,几欲爆炸的感觉也随之消失,喧嚣的神力归于平静,但短时间内大起大伏的状态让塞西洛斯膝弯发软,控制不住地往前倒去。 一只手及时扶住了他。 “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的瞳孔遽然震颤,整个人几乎要因为震惊而说不出话来,他撑着那个“人”的手臂,抬起眼帘—— 眼前的中年男人留着棕灰色的短发,嘴唇上方留着同色的胡子,右眼戴着单片眼镜,深棕色的大衣胸前挂着一块刻有奇怪图腾的怀表。 正是建议他与利维去参观博物馆的神学老师,卢米埃教授! “……”好半天,塞西洛斯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快速瞥过这片奇异的深蓝色空间,不甚确定地盯着面前的男人,问道:“卢米埃教授,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被带过来了吗?” “也?”卢米埃教授笑着摇了摇头。 他像一个慈祥的长辈在与家里的小孩子说话:“塞西洛斯,你还没想起来吗?” “?” 想起什么? “你和我都不是被带过来的。”面对疑惑的塞西洛斯,卢米埃教授眼中的笑意消失,神情变得肃然静穆。 深蓝空间中起了一阵风,无数白色的闪光朝塞西洛斯扑来,那些光点融入塞西洛斯的身体,脑海中一扇紧闭的记忆大门泄出了些许亮光。 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的预感,让他茫然地屏住了呼吸。 “我们原本就属于这个世界。” 卢米埃教授的声音随着汹涌的狂风穿过恒久的时间灌来,狠狠撞在那扇门上。 数不清的画面从门里涌出,像是散落的拼图,自动拼合镶嵌,形成了一条流动的光带,将那扇敞开了一条小缝的门扉,轰然冲开—— (第一卷·神祇归来完) 17、静谧之都 一千一百年前,斯莱萨尔,谧都济幼园。 身穿黑色便服、面上戴着一副护目镜的清秀少年将衣袖撸到袖口,手中拿着一把锤子,撑到简陋房子的屋顶上,用力锤打着刚刚补上去的隔温板。 灰黑的天空簌簌飘着雪花,风卷起雪屑钻进少年的衣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寒冷,手指灵活,动作利落。 铁锤敲击在隔温板上,发出铮铮的震响,透过屋梁传到了下方燃着壁炉的屋子里。 壁炉前放了一圈椅子,十来个小孩子边烤火边听着屋顶上的敲击声,推推搡搡嘻嘻哈哈地笑闹不停。 木质的楼梯响起吱呀声,一个留着黑色卷发的少女脚步轻快地从楼上下来,朝壁炉的方向瞥了瞥,没有惊动那些小孩子们中的任何一个,提着黑皮的袋子悄悄离开了屋子。 塞西洛斯在屋顶上听到开门声,朝下方看去,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假装没有看到,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 “塞西洛斯!”少女压着声音喊道。 锤子抡得更勤,当当的声响将少女的声音盖了过去。 “我知道你听得到,你要是再不下来,我就上去找你了!”少女气呼呼地抬高了声音。 见塞西洛斯没有反应,她原地跺了下脚,在铁栅栏围成的院子里环视一圈,放下手中的袋子去搬立在墙角的梯子。 梯子是实铁制成的,少女太过瘦弱,搬起来摇摇晃晃的。 塞西洛斯瞥到她颤颤巍巍地挪动,暗暗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锤子一扔,撑住屋檐直接从屋顶跃了下来,抢过她手中的梯子放回墙角,转身按了下她的头,没好气地道:“没那么大的力气就别做这么危险的事,真是,被梯子砸在下面还要我来救你。” 少女挥开他的手反驳道:“谁被砸在下面了?砸到也不用你救!而且,还不是怪你假装听不到我说话!” “哦,是吗,原来都是我的错,你好没良心啊瓦妮,救了你你还不领情。” “你……”瓦妮看起来马上就要和他理论了,但在瞟到地上的黑色皮包时一秒变脸。 她俯身捡起地上的皮包往塞西洛斯身上一推,说道:“我懒得跟你吵,反正现在屋顶也修完了,你现在可以走了吧?” 塞西洛斯接住黑包,问:“里面装的什么?” 瓦妮说道:“护目镜。听说纳普梅兹学院的神祇要经历许多战斗,万一护目镜坏掉了,还能替换。” 瓦妮的眼睛里布着血丝,塞西洛斯沉默片刻,问道:“你做了多久?”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瓦妮往窗子的方向望了望,上前推着塞西洛斯往外走:“快点,趁着孩子们还没发现,赶紧去登虹龙船吧!” 塞西洛斯被推出了济幼园的院子,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硬生生停下脚步,想不通地说:“瓦妮,我就算不去纳普梅兹学院,也可以赚到晶币,还能和你们住在一起,你为什么非要——” “啊啊啊啊!” 瓦妮推不动塞西洛斯,气得大叫出声,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怒道:“你以为我想让你去吗!你不去纳普梅兹学院怎么做神官?不做神官怎么轻松地赚晶币?难道你要一直做材料猎人吗?万一哪天你死在外面,济幼园的孩子们怎么办?” “我哪有那么容易死——”塞西洛斯被吼得往后拉开身位,撇开头小声嘀咕。 瓦妮额头青筋一跳,忍不住数落道:“塞西洛斯,你都已经二百六十岁了,再过四十年就是个成年的神祇了,怎么还像个未成年一样幼稚!” 塞西洛斯:“……” 明明自己也才二百岁出头,怎么好意思说我啊。 瓦妮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又狠狠在他腿上踹了一脚,推着他的背往外走:“快点!再不走虹龙船就要离开谧都了!” 塞西洛斯被推着往前走了好几步,啧了一声,把身后的瓦妮拉到身边,认输道:“好吧,我听你的总行了吧?但我也不能就这么走了——” 瓦妮打断他:“隔壁的婆婆和他的儿子都说了会常常来看我们,没有什么好操心的,你就放心地去上学吧!” 隔壁那一家神祇塞西洛斯也认识,婆婆是个很和蔼的黄昏使者,婆婆的儿子是个技艺还不错的工匠,常常在他不在的时候来照看济幼园的孩子们。 有他们帮忙的话,好像确实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明明应该无事一身轻,塞西洛斯的脚步却越来越慢—— 其实他也知道瓦妮说得对,如果能成功登上虹龙船进入纳普梅兹学院,保底也能当个神侍。 神侍每年都能领到二百晶币,而谧都的居住税在十二神域最低,只有八晶币,他甚至不用再去危险的战场遗迹搜寻材料,就能让济幼园的孩子们在安稳的环境中长大。 如果能当上神官,那就更好了,年金直接翻五倍,有了一千晶币,他就可以送瓦妮去灰盾城学习锻造技艺,瓦妮在锻造方面很有天赋,只要稍微得到些点拨,将来一定能成为锻造大师。 瓦妮已经着急地跑到了前面,使劲朝塞西洛斯招手。 塞西洛斯转头看了眼被大雪与夜幕覆盖住的济幼园,又回身望向远处招手的瓦妮,将心中那点即将离开家乡的惆怅与孤独压下。 哎。 谁让他是哥哥呢。 塞西洛斯长长呼出一口气,握紧手中装着护目镜的包裹,大步追上瓦妮,说道:“来了!” * 谧都,顾名思义,是一个静谧的神祇之都。 这里距离太阳神车的路径太远,很少受到光照,一年中只有冬天这一个季节。 每天中直到中午太阳才会短暂地升起,但不到一个钟头就会迅速进入黄昏,绝大多数时间都笼罩在风雪与黑暗之中。 谧都与奇亚雪原相接,是十二神域中最冷的地方。 贯通这座夜与雪的城池的长河名叫黑河,黑河河面一年四季都结着冰层,有活水在冰面下方静静流过,闻名斯莱萨尔的食材黑河冰蛇就产在这里。 每天都有许多神祇来黑河凿冰捕蛇,今天的黑河边上的神祇却格外稀落—— 一条粗到三个成年神祇都合抱不过来的虹龙,正驮着一座小山似的船体,拖着迤逦的长尾趴在黑河河边。 虹龙闭着眼睛趴伏着,几根尖利的冰锥穿透了坚硬的龙鳞,刺入了它的身体,橘红色的血水混合着冰锥融化的冰水滴滴答答地流到了冰面上。 甲板上站着几个穿着华丽的少年,不断向下投掷,气急败坏地咒骂着—— “走啊!” “该来的神祇不是都到齐了吗?它怎么还不走!” “蠢龙!找死吗?” 站在最中间的少年有着谧都神祇特有的冷白肤色,脸型、鼻子、人中和眼睛都长得很长,一头短发往后梳得油光水滑,胸前很张扬地别了一束在这座冰雪之城极为罕见的玫瑰花。 他之前一直没有出声,居高临下地盯着一动不动的虹龙,狭长的眼睛眯了眯,说道:“换铁矛。” 旁边投掷冰锥的神祇动作顿住,迟疑地说:“这不好吧,亚提斯,虹龙船毕竟是学院的东西,万一——” 别着玫瑰被叫做亚提斯的少年斜睨了他一眼,说话的少年立即闭嘴,和另外几个伙伴交换了下眼神,犹犹豫豫地把手中的冰锥换成了锋利的铁器。 几个少年还不太敢动手,亚提斯轻蔑嗤笑:“一群废物。学院有什么好怕的?” 他抬手抢过其中一支矛,毫不犹豫地用力朝虹龙身上掼去! 就在长矛快要刺中虹龙的刹那,一道坚冰突然出现,飞速覆盖住虹龙的背脊,矛尖的冲力在触到冰面的瞬间被化解,转眼就被冻成了一根冰棍。 亚提斯讶然抬头,朝前方的挂满冰霜的树林看去,眼见一个黑衣的少年神祇从树林中走出,惊讶之中又多了几分嫌恶,语带讥嘲地说:“塞西洛斯,你一个贱民,来这里干什么?” 塞西洛斯:“……” 亚提斯这个王子病患者还是这样,每天不是在找事就是在找事的路上。 想到不久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塞西洛斯颇觉麻烦地叹气,回答道:“当然是和你一样,要登船咯。” 18、虹雾鱼群 “登船?”亚提斯难以置信:“就凭你也想去纳普梅兹城?你怎么敢?” 塞西洛斯对亚提斯的挑衅恍若未闻,兀自走向虹龙船。 亚提斯瘦长的脸一拧:“你居然敢……”他示意左右,说道:“区区一个残次品,也敢自不量力,给他点颜色瞧瞧!” 原本对准虹龙的长矛全都调转了方向,齐齐朝着塞西洛斯掷来。 虹龙是纳普梅兹城的从属,塞西洛斯却只是个为谧都的居住税挣扎的贱民,这帮华丽少年们对他动起手来毫不心软。 第一根长矛直奔塞西洛斯的左胸,及至近前,塞西洛斯敏捷侧身,长矛擦着他的肩膀戳进了冰面。 塞西洛斯:“……” 不给他们些颜色瞧瞧,以后是别想安宁了。 他一甩手,一把冰剑出现在手中,利落地将所有掷来的长矛全都打落在地。 华丽少年们变了脸色,想要召回自己的武器,谁知那些长矛落地,便被死死地冻在了冰面上。 冰层迅速爬满长矛表面,继续盘拧,咔嚓咔嚓几声脆响,坚硬锋利的长矛全部断裂。 “没记错的话,这些长矛的材料还是我帮你们找的,居然要让我亲手折断,太浪费了。”塞西洛斯惋惜地叹了一声。 他的嘴角和眼角全都弯起,望着虹龙船上的少年们,半是商量半是威胁地说:“这次只是折断武器,下次折断什么就不知道了,所以……到纳普梅兹城之前,我们就好好相处吧,好吗?” 华丽少年们看着地上断裂的长矛,脸上的惊愕藏也藏不住。 亚提斯一双细长的吊梢眼气得几乎成了倒八字,牙关咬紧,半天没说出话来。 塞西洛斯往前踏出,冰雪飞速在他脚下凝结,形成台阶。 随着他的步伐,一级又一级冰制的阶梯出现在他脚下,直达虹龙船的甲板。 华丽少年们有心阻拦,想及那几根长矛的下场,谁都不敢第一个出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塞西洛斯畅通无阻地登到了甲板上。 “你们还要在甲板上看看风景吗?那我就先下去休息了。” 塞西洛斯若无其事地朝舱门走去,踏进船舱之前,回头往济幼园的方向看了一眼,顿了顿,转身消失在甲板上。 “虹龙怎么没反应?”亚提斯额角青筋直跳。 “是啊,刚才我们登船的时候废了多大的力气?怎么他……” 纳普梅兹学院只招收未成年神祇,选拔的唯一标准就是能否登上虹龙船。 想要登船的神祇往往要和虹龙经历一番缠斗,成年神祇不可插手。 亚提斯和华丽少年们为此特地提前了很久精炼武器,一起合力制住了虹龙才成功登船。 塞西洛斯却什么都没做…… 其中一个少年猜测:“该不会是死了吧?” 像是回应他的猜测,一直闭目趴在黑河边的虹龙睁开了眼睛,四爪撑起,粗壮的龙尾摇动。 船体斜倾,站在甲板上的少年们猝不及防朝后摔去,一个个锅贴似的砸到了船舱的外墙上。 亚提斯胸前的玫瑰被另一个少年砸掉,他气急败坏地将对方踹开,狼狈地将褶皱的衣服扯平,暗自猜疑:为什么虹龙不阻止塞西洛斯登船?难道我连一个残次品都不如吗? “……” 越想越觉屈辱,亚提斯咬牙切齿道:“该死的虹龙,迟早有天我要扒了它的皮!” 谧都是十二神域中最为偏僻的神域,即便是乘虹龙船前往纳普梅兹城,也要三天的时间。 塞西洛斯不想再与亚提斯他们起冲突,干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休息。 而华丽少年们似乎真的被黑河那波冰断铁矛震慑住,也没有来找他的麻烦。 前两天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去了。 眼看就要抵达纳普梅兹城,塞西洛斯脑子里绷紧的弦渐渐放松。 然而,就在第三天夜里,以亚提斯为首的少年们,趁夜鬼鬼祟祟地潜到了他的房门外。 塞西洛斯的耳力非同一般,几乎在他们靠近的第一时间就被惊醒,无声地从床上坐起来,看向门外。 门外的少年们似乎就怎么处理他出现了分歧—— 其中一个少年忧虑道:“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会死吧?” 另一个对他的担忧嗤之以鼻::“死了就死了,他一个贱民,难道有谁敢为了他来找我们的麻烦吗?” “可是……” “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想站在他那边,和亚提斯作对?” “我没这么说过!” “都闭嘴!”亚提斯的声音响起:“吵醒了他,你们就都陪他一起下去!” 塞西洛斯被亚提斯话语间透露的阴狠激起了一阵恶寒,恶寒之后便是冷然—— 亚提斯是谧都主神夜神与满月女神的儿子,在谧都是贵族中的贵族。 以往为了不给济幼园惹麻烦,他几次三番让着亚提斯,倒是惯得他胆子越来越大,连这么恶毒的办法都想出来了。 塞西洛斯从床前起身,冰剑从他的掌心慢慢塑成。 ——如果势必和亚提斯撕破脸,那就一次性把亚提斯打到服贴,让亚提斯以后看见他就得绕路,一劳永逸。 门外的议论声低下去,塞西洛斯手中的冰剑成型。 房间的门被推开条小缝,发出吱呀的声响。 就在这时,虹龙船陡然一晃! 门外蹑手蹑脚的少年们叽里咕噜地滚进了房间。 塞西洛斯抬脚蹬在亚提斯脸上,将他踹开翻,冰剑嗤地戳进船板,稳住了身形。 少年们撞墙的撞墙,磕头的磕头,一时间怪叫连连。 “塞西洛斯!你做了什么?” “你!!你居然敢踹我的脸!?” 吼————!! 虹龙嘶声长啸,震得包括塞西洛斯在内的所有少年都捂住了耳朵。 紧接着船体剧烈晃动,少年们被甩来甩去,舱室里的桌椅也都翻倒,将他们砸得鼻青脸肿。 塞西洛斯哪还有心思管这帮吃饱了撑的家伙,又毫不留情地给了撞向他的亚提斯一脚。 “别挡路!” 他在掌心凝出冰霜贴住舱壁,一步步挪上了甲板。 甲板外围漂浮的不再是湿重的云层,而是七彩的虹雾,虹雾之中有无数黑影汇集在虹龙周围。 那些黑影一个只有虹龙的两片鳞片那么大,却像水瘪一样密密麻麻地覆在虹龙身上,撕扯着虹龙伤口处的鳞片。 塞西洛斯看得头皮发麻——什么东西? 虹龙吃痛,嘶吼着疯狂扭动自己的身体,想要把那些黑影从身上甩下去,背上的船体便随着它的甩动东倒西歪。 一道黑影从塞西洛斯面前掠过,塞西洛斯总算看清了覆在虹龙身上的东西——竟然是一条条长着锋利牙齿的虹鱼! 那这里就是虹雾海了? 塞西洛斯在《斯莱萨尔物志》上见过虹鱼。 虹鱼生活在连接着斯莱萨尔神殿和纳普梅兹城之间的虹雾海中,食肉嗜血,喜欢结群行动,可以在两三秒内将一个成年神祇啃成骨架。 一定是之前亚提斯他们打伤了虹龙,虹龙通过虹雾海时,身上的血气引来了暴动的虹鱼群。 ……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再让虹龙这么甩动下去,虹龙船非翻了不可! 这时亚提斯他们已经效仿塞西洛斯的方法挪到了甲板上,见到这一幕惊慌失措。 “怎、怎么办,万一船翻了,我们……” 他们刚才还想把塞西洛斯从船上推下去,当然知道掉下去会是什么下场。 娇生惯养的少年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 啧,一个都指望不上。 塞西洛斯咬牙推了下眼前的护目镜,用力按住船舷,在少年们的惊呼声中跃出甲板,落到了虹龙背上。 虹龙还在吼叫着甩动身躯,塞西洛斯一脚踩空,直接朝下面的万丈高空掉落下去! 他的心几乎要冲破胸腔跳出来,千钧一发之际,一大团冰从掌心凝出,把他的手冻在了虹龙粗壮的身躯上。 他被虹龙甩得在空中荡了一圈,瞅准时机在空中翻身,稳稳当当地落到了虹龙背上。 好半天,耳边擂鼓般的心跳才平息下去。 塞西洛斯喘了几口气,往下面瞟了一眼,顿时被深不见底的高度惊得收回了视线。 他闭了闭眼,强压住震动,咬住嘴唇从从虹龙背上站起来,靠着冰层的粘结,慢吞吞地往前挪动,一直挪到虹鱼聚集撕咬的地方,甩出冰剑,朝虹鱼群挥去。 几条虹鱼被他劈落,又有虹鱼补上来,虹龙背上已经有一大块鳞片被撕扯干净,露出了里面的红肉。 塞西洛斯快速挥动冰剑,趁着虹鱼散开躲避的瞬间迅速用冰层盖住虹龙背上的伤口。 他便像打补丁一样,挪一步,补一处伤口,冷汗从额头滴落,躁动着的虹龙逐渐安静下来。 忽然有数道弧光从甲板上飞下来,打散了在虹龙身边聚集的鱼群。 塞西洛斯回过头,却见是亚提斯手持一把长长的月弧镰刀,又接连打下几道弧光。 鱼群似是受到了惊吓,噗啦啦地退开,朝着虹雾海的深处潜去。 半分钟不到,虹龙周围的虹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甲板上的华丽少年们立即拍起了亚提斯的马屁—— “不愧是亚提斯,那些怪物一看到你亮出武器就逃跑了!” “夜神与满月女神的后代当然不一般!” “贱民就是贱民,连虹鱼都对付不了,只知道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办法。” “哈哈哈哈哈哈……” 塞西洛斯:“?” 亚提斯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算了,管他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他累得够呛,上身后仰,撑在虹龙背上。 亚提斯在一众少年的称赞声中扬起了下巴,倨傲地看着下方形容狼狈的塞西洛斯,冷哼一声,举起了镰刀。 镰刀的弧光流过塞西洛斯的护目镜,挡在护目镜之后的瞳孔骤然紧缩——亚提斯不会是想…… 不等这念头落地,周围的虹雾忽然沸腾,山一样庞大的黑影从前方的虹雾海中慢慢隆起。 哞—————! 如同巨象吼叫,带起的气流中混着腥气,飓风一般直接将虹龙船掀得飞了出去! 19、虹雾奇遇 塞西洛斯及时把自己冻在虹龙背上,跟着虹龙一起翻滚出去。 “啊————!” 甲板上有一名少年被甩进了虹雾海里,几声惨叫之后没了声息。 虹龙倒翻几圈稳住了身体,幸存的神祇们惊魂甫定,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仰望前方越来越高的黑影。 黑影的体积比虹龙还大上十几倍,包括塞西洛斯在内的神祇在他面前渺小得根本不值一提。 它身体的一部分颜色与虹雾海中的虹雾相同,很难看清它身体的具体边界,从它出现开始,便有彩虹雨从天空中飘飘洒洒。 塞西洛斯抹去一滴落在脸上的雨滴飞速回忆《斯莱萨尔物志》里的内容,翻来覆去,也只有虹怪巴巴罗斯符合眼下黑影的情状了——那是创世时期苍穹之神与初蒙深渊神力结合的产物,是虹雾海当之无愧的主宰。 《斯莱萨尔物志》上标识过巴巴罗斯的特征,它的身体表面长着坚硬的鳞片,翅膀张开几乎可以笼罩住一个小型的村庄,外形像龙却长着象一样的鼻子,常年在虹雾海的最深处沉睡,一旦被惊醒,就会将目之所及的所有生物全部吞食。 所以虹鱼退散不是因为亚提斯,而是感知到巴巴罗斯苏醒,全都游开逃命去了! 虹怪张开了嘴巴,成片还没来得及逃走的虹鱼被吸卷进了巴巴罗斯的肚子。 虹龙也察觉到危险,飞速朝虹雾海外围飞去。 虹雾开始围绕着巴巴罗斯旋转,渐渐形成旋涡,巨大的吸力扯住了虹龙,不断将它往巴巴罗斯身边拉去。 绝对不能坐着等死! 虹龙船随着旋涡的拉扯颠旋倒转,虹龙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 经过虹雾海中某一处裸露出来的礁石时,塞西洛斯将全身的神力倾泻出来! 嚓—— 整艘虹龙船被暴涌出来的冰层淹没,与岿然不动的礁石牢牢冻结在一起,堪堪停在了旋涡边沿。 有虹鱼与虹螺噼噼啪啪地砸到虹龙船外的冰壳上,随着旋涡被吸进了巴巴罗斯的肚子。 大约是漩涡中出现异物太显眼,巴巴罗斯透过虹雾朝虹龙船的方向望来。 塞西洛斯顿感如山一样的重量压下,重得他几乎抬不起头。 真是奇了怪了! 塞西洛斯筋疲力竭,几乎要在重压之下骂出声来——这到底是什么垃圾运气? 虹龙船每年少说也得在虹雾海过上个十来次。 加上他出生后的二百六十年,往前再倒几千年,巴巴罗斯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虹雾海深处。 怎么偏偏就赶在他过虹雾海的时候苏醒了? 巴巴罗斯越来越近,庞大身躯形成的阴影笼罩下来。 塞西洛斯边在心中咒骂,边强撑体力按住虹龙的脊背,向周围搜寻其他可以落脚的礁石。 就在这时,一道闪光在虹雾海中亮起! 塞西洛斯连忙闭上眼睛,即便这样,他也能感觉映在护目镜上的亮光越来越亮,范围也越来越大。 哞—————! 巴巴罗斯发出一声哀嚎般的吼叫,强劲的气流随之冲刷而来! 冻在礁石上的冰块在震动之中开裂,掉下碎屑。 眼看着虹龙船就要被吹飞出去,却不想巴巴罗斯像是失去了平衡,轰轰轰轰,踏着足以令地动山摇的脚步在虹雾海中倒退了数步,吸力消失,撕扯着虹龙船的漩涡也溃散开了。 “你好聪明啊。”一道声音从头顶响起。 塞西洛斯吓了一跳,惊异抬头,便见一个浑身被包裹在柔光中的金发神祇正站在他面前,低头打量着他。 注意到他眼前的黑色护目镜,金发神祇单膝点地,半蹲下来,疑惑道:“你的眼睛看不到吗?” 如此近的距离,金发神祇那张完美以极的脸映入眼帘,塞西洛斯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实在是太漂亮了。 金发神祇的眼睛像是整个斯莱萨尔最纯净澄澈的溪泉,映着从眼前漂浮而过的虹雾。 眉梢嘴角的浅淡弧度仿佛与生俱来,而他就是那轻快笑容的化身,让人在看到他时,不自觉地联想到被晨光洒过的纯净水面。 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塞西洛斯暂时忘记了回答,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真的闻到了那股晨光混合泉水的清泠味道。 “?” 金发神祇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想了想,食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一股极为柔和温暖的神力自他的指尖涌出,流遍了塞西洛斯全身,摧枯拉朽地融化了积压在身体里的所有疲惫。 塞西洛斯猛地回神,往后撤开。 金发神祇疑惑地歪了下头,然后不以为意地转而把手按在了虹龙背上,被冰层盖住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 塞西洛斯望着这一幕,怔然问:“你是……” “原来你看得到啊。”金发神祇的笑容扩大,他望着虹龙背上的船体,问道:“你们是纳普梅兹学院的新生吗?” 塞西洛斯:“……算是。” “为什么说是算是?” “如果没死在这里的话。” “啊……”金发神祇失笑。 “巴巴罗斯——就是那个大块头,它常年潜伏深海,很害怕光亮,我刚好是它的天敌。”他示意虹雾中不断哀鸣着远去的虹怪,“它的眼睛暂时被我晃瞎,你们可以趁现在通过虹雾海了。” “哦。”金发神祇的美貌多少有点影响塞西洛斯的反应速度,他顿了顿,说:“……谢谢?” 金发神祇起身,把食指与拇指抵到唇间吹出一声长哨。 一匹通体雪白的独角兽从虹雾中奔来,落在他身边。 金发神祇起身摸了摸独角兽的头,利落地翻上马背,居高临下地对塞西洛斯说:“我叫利维。” “塞西洛斯。” 利维重复了一遍,朝着塞西洛斯单眨了一下右眼,笑道:“塞西洛斯,纳普梅兹见。” 随后独角兽腾空而起,就像来时一样,载着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虹雾之中。 …… 直到巴巴罗斯的吼叫在远方响起,塞西洛斯才从呆愣之中惊醒。 他连忙在虹龙厚实的冰面上一拍,冻住虹龙船与礁石的冰瞬间变成了冰末,簌簌落入了虹雾海中。 虹龙恢复自由,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立刻朝着纳普梅兹城的方向飞去。 冲破虹雾海时,月光洒下,虹龙背上的某处亮了亮。 塞西洛斯低头去看,在利维刚才站过的地方捡起了一条银色长链。 “……” 他盯着长链看了许久,尾指轻勾,将长链窝在掌心,放进了口袋里。 * 虹龙船穿过虹雾海,纳普梅兹城的轮廓在前方若隐若现。 抵达纳普梅兹城的港口,一个皮肤黝黑、头发像漂浮的蓝色海藻的神祇踩着飞鱼快艇朝他招手。 “嗨!你们就是今年的新生吗?希尔薇老师让我接你们回学院!” ——你们? 塞西洛斯登上飞鱼快艇,便见亚提斯和一众华丽少年正哆哆嗦嗦地从甲板上下来。 “……” 这帮家伙居然还活着,还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亚提斯抿着被冻得发紫的嘴唇,恶狠狠地瞪了塞西洛斯一眼,打了几次滑,艰难地爬上飞鱼快艇。 其他华丽少年也赶忙两步一颤抖,五步一冷战地蹭了上来。 接他们的神祇名叫特兰德,二百六十五岁,是一位海洋使者,五年前才来的纳普梅兹城,算是他们的前辈。 前往学院的路上,特兰德不厌其烦地向他们介绍学院的情况。 诸如学院中只有命运与智慧两位老师,她们是创世时期就存在的神祇,与时间之神并称为三柱神,共同掌管着维持世界运转的基本规则。 “命运之神希尔薇是纳普梅兹学院的校长,她的水晶球可以映出世界上任意一位神祇或者人类的命运,不过她不常在学院里出现,也不会轻易向神祇或者人类展示他们的命运。 “智慧之神柯蒂斯是我们的老师,她会教授我们一些神术、咒语,偶尔还会发布一些信仰任务。 “啊对了,差点忘了说,想要从纳普梅兹结业,就要累积足够的信仰。信仰可以靠老实上课提升神力等级获得,也可以靠做信仰任务获得,信仰可以提升神阶这种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不用我详说了吧? “还有……” 特兰德滔滔不绝地说了一路,仍是元气十足。 塞西洛斯从没见过这么能说话的神祇,被念得头昏脑涨,只恨不能堵住耳朵。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的时候,飞鱼快艇终于在一片占地极广累叠交错的灰白色建筑群前停下了。 矗立在建筑群最中心处的,是一座以白、金、深蓝为主色调的神殿。 神殿大门外立着两排白色神柱,神柱上嵌着剔透的蓝色宝石。 两排宝石神柱夹出了一条石板路,石板路从神殿门口,一直通到外面的主路上。 神殿足有十几层楼那么高,最顶端有一银色发亮的金属柱,有白、金、蓝三色的光球风车的扇叶似的以金属柱的顶点为中心缓慢地旋转着。 神殿最下层中空,像一个十字路口,前通城中的主干道,后通学院更为广阔的内部,左右则延伸出两条长廊与两边的建筑群相连。 两边的建筑群像是供学生居住的宿舍,也是以白色为主题,金蓝走线,台阶般自下方错落而上,复杂机械一样由各种空中回廊、台阶相连,宏丽壮观。 身后的华丽少年们被震得发出阵阵抽气声。 特兰德见状立即又要开口,好在一位身穿白裙的美丽女神沿着石板路走来,吸引了特兰德的注意力。 “阿美尔达!”特兰德快乐地朝女神招手。 阿美尔达扫过被特兰德念得脸色有些发绿的塞西洛斯,美眸轻动,说道:“听说虹龙船来的路上出了变故,柯蒂斯老师让你送他们先去宿舍休息。” “啊,这样吗?我说他们怎么一个个蔫巴巴的。” 特兰德叉着腰说道:“那好吧,我这就送他们去休息。” 塞西洛斯顿时如释重负,朝女神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特兰德驱使飞鱼快艇穿过神殿右方的长廊,卸货似的把他们一个个地卸到了空着的房间门前。 塞西洛斯推开宿舍的门,一路的奔波终于抵达了终点。 宿舍是单人间,摆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套桌椅和一个柜子,墙壁上嵌着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光球。 塞西洛斯把瓦妮做给他的护目镜放进柜子,坐在床上压了压,躺上去看着屋顶——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纳普梅兹学院的一员了。 不过他没有时间像别的神祇一样安安稳稳地上课,他必须要快速积攒信仰,进阶成神侍才行。 ——明天去问问特兰德怎么接信仰任务吧。 塞西洛斯打定主意,摒除杂念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但或许是虹雾海的经历太过惊险,他的大脑现在还兴奋着,足足过了半个钟头,还是全无睡意。 塞西洛斯在床上翻身改换姿势,忽然腰侧被硌了一下。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了团在口袋里的银链。 金发神祇的模样闪过脑海。 ——利维。 塞西洛斯从床上坐起来,把银链举在眼前。 不得不说,那是个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神祇。 至少在他这里是这样。 明天去找特兰德问信仰任务的时候,顺便也问问利维的事吧。 那样出色的神祇,即便是在纳普梅兹城,应该也不会寂寂无名。 塞西洛斯把银链理好,重新放回口袋。 左右睡不着,干脆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 他房间的窗户朝向学院内侧,从窗口看出去,可以望见带喷泉的广场。 广场右侧是几座高耸的筒型建筑,左侧是一片淡粉色的花树林。 一条小路在花树林间蜿蜒,直通在月光下闪着粼光的湖面,岸边花树枝条垂落,几乎要落进湖水里。 塞西洛斯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 谧都恶劣的生存环境让他对风景之类的兴趣欠奉。 他移开视线朝别的方向望去,转头时眼尾掠过了一抹淡淡的金色。 “……?” 他怔了怔,又将视线移回去,只见盈盈湖边的花树下,靠着一位金发神祇。 纯白的独角兽温顺地立在一旁,金发神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顺过独角兽的背脊。 20、莫名其妙 利维! 才还真是巧了。 塞西洛斯摸到装着银链的口袋,估摸了一下他的房间与花树湖之间的距离,快速转身出门,奔下楼去。 夜间的纳普梅兹学院并不晦暗,大路小路上都立着散发着月华般柔和光辉的路灯。 有三三两两的神祇在宿舍外的走廊以及喷泉广场上徘徊交谈。 在纳普梅兹出现陌生神祇应该是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来往的神祇见到塞西洛斯,目光至多在他那副奇怪的护目镜上停留一瞬,便收回视线继续做自己的事。 塞西洛斯利落地在喷泉广场左转,朝着花藤摇曳的花林深处逐步深入。 淡粉色的花瓣飘飘摇摇地落下,有几片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沿路拨开一条条粉色的花藤,就像是撩开一层层遮在眼前的帘雾,水汽越来越浓,湖水流动的细微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枝叶罅隙之间,淡淡的金芒露出了行迹。 微微偏头挡开最后几条垂在护目镜前的藤条,开阔的湖面出现在眼前—— 银盘似的的月亮倒映在湖水中,水光闪闪。纯白的独角兽俯身在湖边的草地上吃草。金发神祇靠在花树下,浑身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长睫在半遮的眼下投出暗影,在荡漾的湖水与摇曳的花树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冷静谧,仿如梦幻。 估计不管再看多少次,他还是会觉得漂亮。 塞西洛斯无意识地滑动了下喉结,稍一错脚,踩到了枯枝。 “!” 金发神祇的眼帘倏然抬起,冷冽的视线直射过来。 塞西洛斯顿觉被一根冷钉钉在了原地,呼吸凝住。 ……好像来得不太是时候。 但来都来了,塞西洛斯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来,打了个招呼:“……嗨。” 独角兽注意有神祇靠近,抬起脖子前蹄空跑几下,冲着塞西洛斯打了个充满警告意味的响鼻。 金发神祇剔透的瞳孔在映出塞西洛斯的刹那微微扩大。 “努玛。” 他喝止独角兽,抱着的手臂缓缓放下。 一抹绿泽闪过,是他左腕腕带上的绿宝石被月光洒过反射的辉光。 他在树前站直了身体,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帘轻敛,主动从花藤掩映的树下走了出来。 塞西洛斯勾住银链一抬头,发现利维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距离他只有一步远的地方,略显意外地顿了顿。 利维在他抬头的瞬间把目光移开,片刻后又轻抿着嘴唇,强迫般自己转了回来。 “?”塞西洛斯莫名地眨了下眼,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些。 “呃……”他迟疑地把银链举到了利维面前,说道:“……我在虹龙船上捡到了这个,应该是你的吧,利维?” 金发神祇半垂着的眼帘之下掩藏着的矜持与紧张,在听到“利维”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凝结。 仿佛有暗流流窜的氛围凝固,空气也被断崖式下降的气压压到了稀薄的程度。 他身上的光辉肉眼可见地变得凌厉起来,神色也逐渐变冷,扫过塞西洛斯手上的银链,轻声道:“……利维?” 塞西洛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气氛变化。 生气了? 他检查了下手中的银链——没弄坏啊。 金发神祇的神色在他的茫然中越来越冷,气压也在持续降低,以至于身为凛冬使者的塞西洛斯都感受到了寒凉。 “……” 为什么啊? 抵达某个临界点,金发神祇转头喊了声“努玛”,后面吃草的独角兽奔了过来。 他侧身拉住独角兽的缰绳,低声说了句:“原来……” “?” 原来? 金发神祇没有说下去,紧了紧握着缰绳的手,骑上独角兽奔,头也不回地离了花林。 塞西洛斯望向独角兽离开的方向,不明所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之前在虹雾海的时候利维不是还很好相处来着? 怎么说生气就生气? 脾气这么古怪的吗? 原地站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塞西洛斯只好悻悻地收回了银链。 * 第二天早上,特兰德高亢的喊声在宿舍外的走廊上响起—— “新生们!集合啦!” 特兰德的声音嘹亮,有股永不枯竭的冲劲儿,很适合给人打气,用来清晨叫早的话,便格外的聒噪。 塞西洛斯几乎是在天快亮时才闭了会儿眼,被特兰德的声音吵醒,很是心烦地翻了个身,然后腾地坐起来,揉了揉凌乱的黑色短发,下床出门。 除了谧都之外,其他十一神域这次也有未成年神祇来到纳普梅兹,陆陆续续推开房门聚集在走廊上。 特兰德上面穿着深蓝色的开衫背心,下面是条白色的灯笼裤,敞胸露怀,叉腰岔腿,半长微卷的蓝发在脑后漂浮。 等到所有新生全都到齐,他才裂开嘴角,露出一口白牙,说道:“纳普梅兹学院的规矩,入学的新生在上课之前,要由前辈来检测你们当前的实力,优秀的新生可以与前辈们一起学习,至于差劲的嘛……” 他虽然没把话说完,但在场的都是泰亚神祇,明白实力至上是十二神域通行的铁律。 在测验中表现优异还是差劲,必然决定着未来几年甚至几十上百年,在纳普梅兹学院的地位及待遇。 挤满新生的走廊顿时议论纷,为即将到来的测验紧张焦虑。 特兰德对他造成的压力场面很满意,亢奋地说道:“好了!现在就由我带领你们前往测验的地点,不要掉队!跟我来!” 他举起一只手,在半空中挥了挥,转身朝学院内部的喷泉广场走去。 聚集在走廊上的神祇面面相觑了一阵,缓缓向前移动起来。 塞西洛斯被迫跟着往前挪动,漫不经心听着周围的神祇小声的嘀咕—— “糟糕了,听说新生测验是要和前辈们对战,可是我根本就不是战士啊。” “还好吧,测验而已,又不是真的交战,前辈应该不会太为难我们的。” “那可不一定,以前还有新生被前辈失手打死了呢。” “啊!真的吗?那、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看运气咯。要是遇到像利维和温斯沃特这样脾气好对新生也比较宽容的前辈,至少不会受伤,但要是碰到伊莱和达夏他们……” 塞西洛斯原本没什么精神,乍听到利维的名字,大脑被强制唤醒。 他刚要问上一句,忽然有人狠狠撞过他的肩膀挤到了前面。 神祇们站得密集,塞西洛斯只是向前踉跄两步就稳住了身形。 抬头看去,便见亚提斯与那几个华丽少年挤到了前面,冷哼着说了一声:“碍事。” 塞西洛斯:“……” 真是吃饱了撑的。 走在前方的神祇已经抵达了喷泉广场,在特兰德的带领下右转,停在了那几栋筒型建筑前,神祇们小声的议论也随之终止。 特兰德站到人群之前,等到大家彻底安静下来,才扬声道:“前辈们就在考场上等着你们,推开这扇门就可以见到他们,现在,谁要做第一个?” 议论又起。 “我来!” 一个虎背熊腰的新生从神祇之间走出,志气满满地推开了筒型建筑的大门,而后他的身影一闪,消失在门前。 特兰德解释道:“这是一扇传送门,刚才那位新生已经被传送到他的考场了,还有其他新生想来吗?” 余下的新生犹豫不决,大多还想再观望观望,多收集一些信息。 左右都没有神祇动身,塞西洛斯心想:还是早测完早省心吧。 他举了下手,自后方穿行而出,利落地推开了传送门。 踏进筒型建筑的瞬间,场景陡变,一片飘雪的开阔冰原出现在眼前。 塞西洛斯环顾一圈,忽听冰原上空传来一道声音:“怎么这么慢?我已经要等烦了。” 一名穿着银色铠甲系着蓝色披风的神祇站在雪崖边缘,往前踏出半步,飞速朝地面坠来。 就在他快要砸在地上时,身下突然起了一道旋风,托住了他,而后旋风消失,神祇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那是一名男性神祇,容色之中透着挥之不去的优越与倨傲。 他像审视地上的蚂蚁一样睨着塞西洛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苍穹神侍,达夏。” 20-30 第21章 双重性格你昨天碰到伊莱了 达夏…… 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 塞西洛斯说道:“凛冬——” “我没兴趣知道一个今天之后就不会再见到的新生的事。”达夏打断塞西洛斯的介绍,竖起拇指指向身后雪崖的方向:“看到了吗?那边的山壁上有一扇门,打败我,通过那扇门,你会得到完美的评价。不过……” 他左右活动着脖子,露出笑容:“你不可能通过那里。还是我送你出去,要更快一些——!” 说到后半句,他的脚下平地起风,刷地到了塞西洛斯面前,抬手就朝塞西洛斯的护目镜推来。 塞西洛斯还在听达夏说话,没想到他会突然攻击,心脏猛地一缩。 好在他过往做材料猎人时经常会遇到突发状况,反应还算快,在地面一踏向后退去,同时一道冰墙从他退开的地方拔地而起。 达夏推到了冰墙上,轰的一声,蛛网状的裂纹在冰墙上扩散开来。 塞西洛斯借着冰墙的缓冲躲到了几步之外,目光微闪——冰墙虽然是他紧急构建出来的,没有特别坚固,但是达夏一推就把冰墙击碎,力量也不容小觑——要是刚才躲避不及时,他的眼睛…… 塞西洛斯心下凛然。 看来这位苍穹神侍是不会给他放水了。 达夏推空,收手甩了甩手腕,嘲弄中多了几丝兴趣:“反应还不错。”他哂笑着补充:“但也只是还不错。”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空气扭曲着攒聚,渐渐形成了几道压缩着气流的风柱,蛇一样围绕着他旋转游动。 达夏动动手指,几条风蛇嗖地俯冲向已经被砸出裂痕的冰墙。 冰墙应声而碎,而穿过冰墙的风蛇没有停留,直奔塞西洛斯的脸! 一道道冰墙耸立而起,阻止风蛇不到一秒,就被接连撞毁。 塞西洛斯借着冰墙抢出的空档望向达夏刚才指过的地方——通关的门就在达夏最开始落下来的那道冰崖后方的山壁上。 棘手的是山壁石门前漂浮着一个巨大的白色风旋,风旋边缘锋利,旋转间将上方的山岩切割出了滑面。 如果是神祇的身躯接触到风旋,下场恐怕不会比那些掉落的碎石好上多少。 塞西洛斯没什么好胜心,说实在的,他对检验结果不怎么在乎。 毕竟他只是想多赚点晶币养活济幼园,又不是真的来上学的。 但达夏似乎是那种会在检验中杀掉新生的神祇,他暗皱眉头——看来得想个办法破坏那个风旋才行。 达夏的风蛇速度越来越快,携带的力量也越来越大,冰墙被粉碎的速度很快赶超了构建的速度。 塞西洛斯退后到某一处,踏住地面停在原地——其实他的运气还算不错,虽然遇到了达夏这样的检验官,但冰原的地形也能让他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达夏见塞西洛斯停下,曲着手指往前压了压,在空气中游动的风蛇顿时像是湖中闻到饵香的鱼,在空气中搅出快要沸腾似的气流,缠向塞西洛斯。 先前被风蛇粉碎的冰墙碎块在凛冬神力的操纵下,嘭嘭嘭爆裂成了粉末,在空中泼洒出了一大片洋洋白雾,冰末与与空气中的水汽相结合,在极短的时间内凝出了雪花。 雪花凝结的速度飞快,纷纷扬扬落下,即便是被风蛇搅碎,也能在极快的时间内与周围的雪屑粘结,重新成型。 漫天飘洒的羽毛状大雪随着风蛇的游动在空中凌乱狂舞,直接阻断了达夏的视线。 风蛇受达夏驱使,目标从达夏眼前消失,风蛇的行动便也跟着停滞。 凛冽得像刀子似的冷风刮过达夏的脸,一向倨傲的神色中流露出了意外,片刻后他笑起来:“好吧,我承认你有点本事,但你不会以为,这样我就找不到你了吧?” 雪幕中互相缠绕的风蛇停住了,像是夜间支起耳朵聆听足音的猎犬。 风从冰原上空刮过,带起了无数的冰沙雪屑,经过某一处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达夏轻哼:“找到了。” 数条风蛇同时窜出,从四面八方包抄向雪幕后出现障碍物的地方。 哧哧哧哧——! 风蛇穿透硬物的声音传来,达夏一怔:“你为什么不……” “躲”字还没说出来,他便意识到不对——神祇的身躯被穿透,不可能这么老实安静。 就在这时,冰原之上毫无预兆地“长”出了上百个障碍物。 风从障碍物前拂过,描摹出了它们的形状——那是一个个和塞西洛斯体型类似的“神祇”! 塞西洛斯侧身躲在一个与他等高的冰塑之后轻轻喘着气——既然风是达夏的第二双眼睛,那就让它眼花缭乱看不过来吧。 达夏猜出塞西洛斯的意图,漂亮的眉头皱起。 风蛇穿透了数个障碍物,最终只是让遮挡视线的雪花越来越密集。 被戏弄的愠怒爬上心头,游刃有余的蔑笑终于从达夏脸上褪去。 “现在出来的话,我会考虑手下留情。”他冷冷地扫过周围乱舞的雪花。 塞西洛斯靠在冰塑上,听到这句无声地笑了一下——那倒是不用。 “好,你会为你的天真付出代价。”达夏在寂静的雪原中寒声说道。 空中传来嗖嗖的声音,盘旋缠绕着的风蛇突然增加了数十条,刷刷刷刷,利箭似的在雪幕中穿行,所过之处,必有一尊冰塑被穿透击碎。 雪花冰屑被搅得混乱不止。 突然间,一道比其他冰塑和塞西洛斯要大上两三圈的障碍物入侵了山壁石门前的风旋。 达夏错愕地转身——怎么可能?! 普通的神祇穿过风旋,一定会被风旋切割成碎片,除非塞西洛斯是个傻子,不然…… 很快,他发觉了穿过风旋的东西与塞西洛斯之间的体型差。 灵光闪过,达夏心中咯噔一响:难道那个新生把自己包裹在冰甲里面了? 这样的话,只要速度够快,确实能在风旋切碎冰甲之前穿过石门。 “那里!”达夏立即挥向雪崖。 冰原上大肆破坏冰塑的数十条风蛇得到指令,直接在空中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急转,调头急遽冲向风旋。 但已经来不及了。 达夏当机立断,山壁前的风旋陡然停止了旋转,旋转的风流像水一样抽长变为锁链,牢牢将那个妄图穿过石门的东西死死缠在了原地。 风索缓慢而不容抗拒地将那东西拉离石门。 同一时间,冰原上的雪花仿佛被扼住了命脉,全部失去了驱动,任由风蛇将它们碾成碎末飘飘落地。 达夏蜷在一起的心脏缓缓舒展开,几乎要在脉络中逆行的神力也恢复了原本的流速。 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差一点,差一点就让那个狡猾的新生过去了。 冰甲被从冰崖上拖拽下来,砸到了不远处的地上,激起了不少雪屑。 等到险些被破关造成的酥麻从后脑消褪,达夏才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地上的冰甲一动不动。 达夏皱眉:不会是下手太狠,把那个新生摔晕了吧? 他正要上前,却听一道声音从雪崖上方响起:“塞西洛斯。” 达夏的眼睛瞪大,倏地抬头。 塞西洛斯站在雪崖边上,朝他一笑,说道:“谢谢前辈帮我移开了风墙。” 说完轻盈地往后一撤,没入了山壁上的石门中。 * 踏出石门的刹那,眼前场景转换。 雪原上充沛的冰霜气息消失,塞西洛斯有些失衡地往后退了两步,稳住身体,回过头一看,发现自己被传送到了一间没有任何摆设的房间里。 房间里很空旷,没有任何摆设,只有十多个神祇分成了两拨,各自占据了房间的一半,正小声地聊着天。 他一出现,立即引起了两拨神祇的注意。 “是谁出——咦?新生?” “真的是新生!” “是谁把新生放出来了?” 塞西洛斯适应了一下房间里的温度,就打算退出焦点位置找个地方休息。 不想房间左侧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转头,见到那名浑身上下散发着光辉,正朝自己招手的俊美神祇,张了张嘴。 “……利维?” 利维像是忘了昨晚那场不太愉快的邂逅,展出了毫无阴霾的轻快笑意,拨开挡在前面的神祇,停在塞西洛斯面前,凑近左看又看,赞叹道:“居然没有受伤,你好厉害!” 塞西洛斯挡在护目镜后的眼睛随着利维的左右移动转动,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这是……不生气了? 利维朝身后关注着这边的神祇招了招手,炫耀似的说:“你们看,这就是我之前跟你们说的,在虹雾海碰到的小家伙。” “……”什么叫小家伙? 塞西洛斯忍不住说:“你没比我大多少吧?” 利维微怔,随后轻轻“啊”了一声,微笑道:“平时在流光城总是……习惯了。” 他爽快地道歉:“抱歉抱歉。” 之前在房间右侧与利维聊天的神祇都围了过来。 利维很自然地充当起桥梁的角色,一手搭在塞西洛斯的肩膀上,对其他神祇说:“塞西洛斯。” 然后靠近塞西洛斯,挨个介绍对面的三个神祇。 “特兰德你之前应该见过了吧?” 特兰德热情地拍到了塞西洛斯的另一边肩膀上,露出白牙:“哈哈,我一开始就很看好你!” 塞西洛斯:“……谢谢。” “这位是阿美尔达,爱神侍,她很漂亮对吧。” 阿美尔达红唇微弯朝塞西洛斯点了下头。 塞西洛斯便也回了个差不多的笑容。 指到那个齐耳短发,身穿黑色轻甲、背着一把黑色宽刀的少女,利维特别说道:“阿德莉娅,不要以为她身板瘦就小看她,她其实是个凶狠的战神侍呢。” 利维的语气熟稔轻松,与塞西洛斯说话时,像是和他认识了几百年。 塞西洛斯朝面无表情盯着自己发呆的阿德莉娅点了下头,瞥过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昨天晚上利维还把他晾在花树湖边,怎么突然又亲近起来了? 谧都神祇绝大多数冰冷喜静,而利维与特兰德几乎是他们的反面。 “你是这场检验里第一个来到这里的新生,”特兰德自来熟地把手搭在了塞西洛斯的另一边肩膀上,好奇地问,“谁是你的检验官?” 这话问出来,房间另一侧的几名神祇也投来了视线。 塞西洛斯暂时收起对利维的疑虑,答道:“是个叫达夏的苍穹神侍。” “达夏?”利维挑了下眉。 其余神祇也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房间对面那拨神祇中有个留着红色长发的,摸了摸下巴苦笑着说:“这下糟了。” “达夏是个严格又刻薄的家伙,他怎么会放你出来?”特兰德问。 塞西洛斯将冰原上发生的事浓缩成了一句话:“我用了一些……小技巧。” 特兰德颇感兴趣地追问:“什么技巧?什么技巧?”问完也不急着听答案,幸灾乐祸地说:“达夏那家伙一定被你气死了吧?” 塞西洛斯没看到达夏的反应就被传送到这里,但是以达夏那种自负的性格,应该不会太好受。 “神侍被使者打败,废物。”阿德莉娅直白地评价。 房间对面的某位神祇神色一变,抬脚就要过来,被一名红发神祇拉住。 红发神祇朝他摇摇头,那名神祇咬咬牙,甩手退了回去。 利维轻咳两声,阻止了还想追问的特兰德:“好了,塞西洛斯刚刚完成测验,现在还很累,你们不要吵他。” 他揽过塞西洛斯,塞西洛斯顺着他的力道往房间的边缘走了几步,停下道:“等等。” 利维眨着清潭一样的眼睛勾头看他:“嗯?” 塞西洛斯迟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银链,说:“昨天就想把它还给你,但是你——” “哦,原来在你这里!”利维惊喜地从塞西洛斯手中接过银链,戴回自己的手腕上,金色的睫毛向上掀起,眼中还带着惊喜的笑意,随口问:“昨天?什么时候?” 昨晚的事今天就忘了吗? 塞西洛斯提醒他:“昨天晚上在花树湖……” “昨晚吗?”利维歪头:“昨天我一直待在房间,没有出去过。” 塞西洛斯:“?” 利维注视着欲言又止的塞西洛斯,想到了什么,一双纯净的眼睛弯起来,恍然大悟地说:“原来你碰到伊莱了。” 就在这时,房间入口一闪,又是一名神祇被传送回来。 “伊莱!”对面的红发神祇喊道。 塞西洛斯蓦地回头,一名与利维长得一模一样的金发神祇的身形映入了眼帘。 “!” 利维瞥过他惊讶的样子,露出了然的表情,笑着说:“那是我的弟弟伊莱*,昨天晚上你在花树湖边碰到的不是我,是他。” 第22章 新生测验是在看利维没错吧? 不知道是因为双胞胎的相互感应还是别的什么,伊莱刚被传送到房间里,视线就瞥向了利维所在的方向,也就顺便看到了被利维揽着的塞西洛斯。 平静的目光在触及利维搭在塞西洛斯肩膀上的手时,出现了些微的晃动,停顿片刻,收回视线走向对面。 就是这个态度,塞西洛斯确认。 昨天晚上碰到的绝对是伊莱无疑了。 伊莱的出现让房间另一侧的神祇们活跃起来。 一名淡金色长发、穿着白紫相间公主裙的女性神祇欢快地迎到伊莱面前,伸手就要抱伊莱的手臂,伊莱淡淡扫她一眼,她脸上的笑容顿时一萎,讪讪把手收了回去。 红发神祇问道:“怎么出来的这么晚?遇到的新生很难对付吗?” 不等伊莱回答,那名公主裙神祇就抢先说道:“你在说什么温斯沃特,伊莱怎么可能会觉得新生难对付?” 他一开口,吓了塞西洛斯一跳——明明穿着裙子,外貌举止也都是女神的样子,说话的嗓音却是实打实的男音。 好奇特的癖好。 塞西洛斯问:“那个是谁?” 特兰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哦”了声:“欲望神侍西德蒙德。他是整个纳普梅兹最奇怪的神祇,你以后离他远一些。” 塞西洛斯:“……” 他会的。 西德蒙德崇拜地对着伊莱捧脸:“你一定是觉得无聊,所以多陪那家伙玩了一会儿,对不对?” 温斯沃特扶额:“够了,西德蒙德,不要再丢脸了。” 西德蒙德质问:“我什么时候丢脸了!” 特兰德:“噗嗤。” 西德蒙德霍地转身:“特兰德,你在笑谁!?” 温斯沃特摇摇头,强行把挡在伊莱面前的西德蒙德拎开了。 伊莱耷下眼皮,越过了即便被温斯沃特拎着仍想往他身上靠的西德蒙德。 看得出来,伊莱是对面那拨神祇的领袖。 他一出现,周围的神祇立即把他围在中间,你一句我一句交谈起来。 塞西洛斯问利维:“他不是你弟弟吗?” 怎么从进来到现在,除了往这边看了一眼之外,半句话都没有和利维说? “这个……”利维无奈地摇了摇头。 特兰德耳朵动了动,没有放过这个说话的机会,叉腰凑过来抢答:“他们关系很差的。” “?”塞西洛斯得被激起了好奇心,“为什么?” 特兰德的嘴快过脑子,但要让他解释,他又说不清地挠起了头。 反倒是旁边一直安静着的阿美尔达温和地说道:“利维和伊莱是从流明河上诞生的天生神祇,号称‘光明双子’,流光城有传说,下一任的光明神会从他们之中诞生。” “原来是这样。” 塞西洛斯懂了。 自从创世纪结束,两大神国中就很少有天生神祇诞生。 大多神祇都是通过母体孕育,神力远不如初代与二代神祇那么纯粹。 偶尔有那么几个天生神祇出现,往往会在几百上千年后成为主神。 利维和伊莱同为天生神祇,还都是光明神格,而同一神格的主神只有一位,等于是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是竞争对手,关系好才奇怪。 所以…… 昨天伊莱生气,是因为自己把他认成了利维吗? 陆陆续续有神祇被传送到房间里。 特兰德用肩膀撞了下塞西洛斯,看热闹似的问:“你觉得他们之中谁会成为光明神?” 利维无奈道:“好了特兰德,不要闹了。” 特兰德煞有其事:“塞西洛斯,这可是关乎你是哪一拨的!” 阿美尔达与阿德莉娅也都看过来。 塞西洛斯后知后觉,原来房间中的神祇分成两派是因为利维和伊莱。 他没有标新立异的打算,对未来在纳普梅兹学院几年或者几十年的规划,就是随大流,闷声赚晶币。 从这个角度来说,与利维在同个阵营,或许可以过得更安稳些。 况且比起伊莱,确实是利维更符合大家对光明神的想象——温和亲切,光芒万丈。 短暂的思考过后,塞西洛斯给出答案:“利维更像一点吧。” “有眼光!”特兰德用力勾住了塞西洛斯的脖子摇晃了几下。 塞西洛斯的护目镜险些被特兰德晃掉,他伸手去扶,抬眼时不期然与对面的伊莱对上了视线。 塞西洛斯:“?” 周围的神祇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伊莱神情淡漠地靠在墙边,视线穿过人群直落落地望过来。 塞西洛斯顺着伊莱的视线回头——这个方向,应该是在看他身后的利维? 等他再转回头确认时,伊莱已经别开了目光。 西德蒙德刚好转到伊莱面前,阻断了塞西洛斯的视线。 半个钟头之后,亚提斯跌跌撞撞地从传送门中扑了出来,十分狼狈地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他浑身上下破破烂烂的,应该是经历了一场恶战,跌进房间时还喘着粗气,勉强撑着地面爬起来,看到满屋陌生的神祇,眼里逐渐迸发出兴奋的光彩。 房间两头同时有神祇动身,但是伊莱那边的要更快一些。 两名神祇快速上前,热情地扶起亚提斯,把他带回自己那一拨中,有疗愈能力的神祇热心地帮他处理了伤口。 西德蒙德感叹:“这次的新生很优秀啊,居然有两个能到这里。” 亚提斯原本在周围一群前辈的关心重视下心花怒放,听到这句话心中便是一紧,连忙问:“除了我还有谁?” 温斯沃特朝房间另一头抬了下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是个很古怪的家伙。” 亚提斯转身,一眼看到了被特兰德和利维一左一右揽着的塞西洛斯,翘着的嘴角僵住了。 “怎么,你们认识吗?”温斯沃特问。 亚提斯神色一缓,忙摇头说:“好像见过,但没什么印象。” “这样啊。” 亚提斯咬牙,暗暗握紧了垂在身侧拳头。 * 新生检验结束。 塞西洛斯和亚提斯成了唯二两个突破防守,进入神侍房间的新生。 他们理所应当地被晋升为神侍,不仅获得了二百晶币的年金,还得到了与其他神侍们共同修习的机会。 检验结束的当晚,塞西洛斯便给瓦妮写了一封信,把刚刚领得的晶币随信寄回了谧都。 他没有时间享受丰富的学院生活,第二天就前往学院的任务流通处接取了几个信仰任务。 完成这些任务足足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他将获取的信仰全都换成了晶币,一并交给了瓦妮。 估计着积攒下的晶币应该够济幼园平安无事地维持一段时间,塞西洛斯总算觉得轻松了些。 在宿舍里结结实实地休息了两天,第三天早上才踏出房间,打算跟随着去上课的神祇们去教室看看。 经过喷泉广场的时候,塞西洛斯遇到了利维。 “塞西洛斯!”利维率先看到了他。 塞西洛斯驻足。 与此同时,正从喷泉广场正前方的任务流通处的二楼经过的伊莱也突然停下了脚步。 跟伊莱并肩走着的温斯沃特走出去几步,发现伊莱没有跟上,退回来问:“怎么了?” 伊莱不答,偏头朝楼下望去—— 喷泉广场上,利维带笑地跟塞西洛斯说着话:“你这两个月跑到哪里去了?怎么都没见你来上课?” 无论多少次,塞西洛斯都会被利维的美貌冲击到。 他稍微撤开了些,回答说:“去做了几个任务。” “你躲什么?”利维不解。 塞西洛斯反问:“你对自己的长相没有任何自觉吗?” “?”过了会儿,利维开心道:“你是在夸我吗?” 塞西洛斯:“就当是吧。” 利维笑起来。 “我还以为你不觉得我好看呢,一般其他神祇见到我都会发上好久的呆。” 塞西洛斯也是第一次听到有神祇自夸漂亮的,失笑说:“是你没发现而已。” “那是因为你戴着这个东西。”利维指了指他的护目镜。 他说着把手遮在眼前靠得更近,似乎是想透过护目镜看到塞西洛斯的眼睛。 在虹雾海初见利维的时候,塞西洛斯以为利维是个矜持高贵的神祇,没想到他这么爽朗坦率——刚好是他比较欣赏的类型。 欣赏不代表塞西洛斯能接受利维离他这么近,他无奈地推开利维的脸,说道:“离我远一点。” “知道吗塞西洛斯,”利维得意地说,“你是第一个这样对待我的脸的神祇。”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利维被塞西洛斯一言难尽的表情逗笑,揽住他的肩膀问:“去上课?” 塞西洛斯在利维的注视下点头,“听说柯蒂斯老师要讲一些比较实用的战斗技巧。” “啊,好像是有这回事。那我要和你坐在一起。” “可以拒绝吗?”塞西洛斯开玩笑。 “难道你在纳普梅兹还有比和我关系还要好的朋友?” “我们什么时候变成朋友了?” “塞西洛斯,你没有良心吗?” “……” “你在看什么,伊莱?”任务流通处的二楼走廊上,温斯沃特顺着伊莱的视线向下望。 伊莱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往前走去。 温斯沃特被落下,连忙跟上,怪道:“你去哪?” “教室。” “?”温斯沃特:“你刚才不是还说要来接任务的吗?” 第23章 时间之墟时间之神卢米埃 纳普梅兹的教室墙是灰白杂色石砌出来的,屋顶吊得极高,屋顶下方有数圈悬空的轨道,许多大小光球在错落地在轨道间缓慢环绕。 塞西洛斯和利维进入教室,立即被眼尖的特兰德发现。 “利维!”随后他注意到了塞西洛斯,欣喜地挥手:“塞西洛斯,你终于来了!” 特兰德的声音嘹亮,将其他神祇的视线全都引到了教室的入口。 利维像是对这样的围观习以为常,拉着塞西洛斯在特兰德后方的座位坐下。 阿德莉娅和阿美尔达也在,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紫色长裙,将自己浑身上下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女性神祇,女神露出的上半张脸眼睛黑白分明,像幽幽的水潭,又像受伤的小鹿。 阿美尔达为塞西洛斯介绍:“这位是希望神侍,伊利娅。” 看起来不是很有希望的样子,塞西洛斯心中这样想着,对伊利娅说:“你好。” 伊利娅的瞳孔震了震,像是被吓到了,倏地将自己的眼睛藏回了帽兜之下,过一会儿,伸出指尖摸了摸站在她肩膀上的白色鸽子。 塞西洛斯:“……” 伊利娅的斜后方坐着个灰色短发的少年,内八眉脸上长着雀斑,神色怯怯的,绞着手一眼一眼地偷瞄利维和塞西洛斯,似乎是想和他们搭话。 很快塞西洛斯注意到,或许他想搭话不是他们,而是前面的阿德莉娅——每一次收回目光前,少年的眼尾都会悄悄在旁边发呆的阿德莉娅身上扫过。 阿美尔达的美眸往灰发少年所在的方向掠去,对塞西洛斯说:“那是工匠阿什利。” 她眼眸带笑收回目光,伸手轻拍两下阿德莉娅的头。 阿德茫然回头:“什么?” “没事。” 阿美尔达的眉眼弯成月牙,就像是妈妈在看家里可爱又懵懂的女儿。 阿德不解地扭回头。 教室中又起骚动,是伊莱来了。 “伊莱居然也来了!” “我还是一次在教室里同时看到他们‘光明双子’!” “真的长得一模一样呢!” 温斯沃特、西德蒙德紧跟在伊莱身后进来,再后面,竟然是走在一起的达夏和亚提斯。 教室中立即有神祇为“光明双子”腾出空位。 伊莱进门轻撩眼皮扫过教室另一头,似有若无的目光从塞西洛斯身上乜过,然后在满屋神祇的注视中,波澜不惊地坐在其中一个空位上,剩下的神祇也都围着他坐下。 亚提斯和达夏挨在一起,用手拢着嘴,在达夏耳边说了什么。 教室里太嘈杂,塞西洛斯无法单独捕捉他的声音,只看到达夏的视线仿佛凛冬的寒风,从他身上刮过去了。 塞西洛斯:“……” 又关他什么事了。 “亲爱的小家伙们!” 杂乱之中,一位橘纹白裙的短发女神出现在教室门口。 立即有神祇提醒道:“柯蒂斯老师来了!” 塞西洛斯循声看向门口那位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知性气息的女神,想起特兰德之前的介绍——这位应该就是智慧女神柯蒂斯了。 显然,柯蒂斯是一位极为强大的神祇,而且在纳普梅兹积威很重。 她一出现,教室里的议论和吵闹都被按下了暂停,平息下去。 身边的呼气声此起彼伏,就连利维也轻轻叹了一声,塞西洛斯偏过头问:“你怎么了?” 利维撑着额头,见塞西洛斯面无异色,反问道:“你不觉得呼吸困难吗?” 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这才注意周围的神祇面色都不太对劲,或许他们不是主动安静下来的,而是因为某种压力被迫选择闭嘴。 对这种压力反应明显的要数亚提斯和阿什利,他们的脸都憋红了。 “……” 发生什么事了吗? 棕色短发在尾端卷曲贴着蜜色的脸颊,泛着深碧光泽的眼睛在教室中的神祇脸上平扫而过,丰满的嘴唇弯起,柯蒂斯笑道:“今天好热闹。” 她穿着橘边白底的两件套,外面是宽松的学院长袍,里面是能勾勒出丰满身材的紧身长裙,裙摆在两侧开衩,线条优美的长腿在走动间若隐若现。 无疑,她是位美丽的女神。 与阿美尔达那种足以给任何神祇带来精神冲击的美不同,柯蒂斯的美带着某种引人入胜的风情与韵味。 她对学生们压抑难捱的状态习以为常,缓缓从门口踱到了教室正前方,右眼下方缀着的一颗痣随着她舒展的笑意微微上扬。 “我喜欢热闹。所以——”她像是临时起意,满怀愉快地说:“在开始今天的实战技巧教学之前,让我来给你们加上一节至关重要的常识课吧!” 塞西洛斯没听出“喜欢热闹”与“常识课”之间的因果关系,但柯蒂斯并不是在和他们商量,而是通知。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副神力凝结出的图腾从空气之中凝渗出来。 那是十二神域甚至人类世界都随处可见的柱神图腾,只要是有神殿出现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这幅图腾的影子。 图腾中有三种元素,沙漏、水晶球与书籍,分别代表着创世即存在的时间、命运与智慧三位柱神。 图腾形成,便开始周而复始地旋转起来。 教室里的神祇们逐渐适应了柯蒂斯老师带来的压力,呼吸慢慢顺畅,也能坐得直了。 坐在塞西洛斯前面的特兰德小声嘀咕:“柱神图腾有什么好讲的。” 对于从小听着创世传说出生的神祇们来说,这类知识未免太基础了。 “小家伙,你们不知道的东西多的是呢。” 柯蒂斯听到了特兰德的声音,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微容。 特兰德被点到名字,吐了下舌头,不再插话了。 柯蒂斯手一握,一根看起来是木质的教鞭出现在手中。 她缓慢地在教室前方踱着步,说道:“没错,这是在座的每一位都见过的柱神图腾。显然,你们都见到了我——智慧之神柯蒂斯。”她点了点柱神图腾中的书籍。 “或许还有人见过命运之神希尔薇,”她又点了下水晶球,然后脚步轻缓地绕着图腾走了一圈,点了点图腾上的沙漏,“但是,你们之中,或者说除了柱神之外,现存的神祇之中,没有一个见过时间之神卢米埃。” 确实是这样。 神祇们交头接耳。 柯蒂斯满意地看着露出好奇表情的学生们,笑着说下去:“但是时间是无处不在的。他存在于这个沙漏里,存在于每一个柱神图腾中,也存在于一切代表时间的象征物里。 “这些图腾与象征物,便是时间之墟中的一个个锚点,任何一个得到时间之神允许的神祇或者人类,都可以借由这些锚点在时间的河流中自由穿梭。” “时间之墟”这个词塞西洛斯还是第一次听到。 其他神祇的兴趣也被柯蒂斯吊起。 利维代替教室中的神祇发问:“柯蒂斯老师,什么是时间之墟?” 柯蒂斯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投来视线,颇具魅惑力的碧绿眼眸漾出愉悦的涟漪,揭晓答案:“时间的残骸。” “残骸?” 教室里数位神祇异口同声地重复着这个不祥的词汇,而后在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惊讶。 柯蒂斯等着这一波由她引起的骚动停止,才像是踩着某种舞步似的回到教室中间,笑着说:“在理解‘残骸’之前,我要知道你们是否清楚创世的历史。” 西德蒙德双肘杵在桌上,捧着小巧的脸说:“当然。不就是一片虚无之中先有了时间、命运和智慧三柱神,又有了苍穹、海洋和大地三位原神,然后三原神互相□□,创造了世间万物吗? 温斯沃特叹气:“闭嘴吧。” 西德蒙德嘟嘴:“我说的不对?” 后面的达夏嫌弃道:“西德蒙德,不要做那种恶心的表情。” 西德蒙德:“……” 原神□□这个粗俗的说法引来了一阵哄笑。 阿美尔达在笑声过后,有条不紊地说:“祖神自虚无之中醒来,这片虚无中除了永恒与凝固什么都没有,像蛋清一样包裹着祂。 “祂讨厌一成不变,便让虚无产生有接续性的因果变化,于是有了时间。为了让这些变化更加有目的性和观赏性,祖神分出了自己的部分力量,载于时间至上,于是有了命运。然后又为了让命运谱出丰富多彩的章节,祖神将自己的智慧加诸于时间与命运之上。” 温斯沃特瞥过阿美尔达,接着说下去:“时间像流水,永不停歇,命运如断崖,让水流坠落,而智慧是断崖岩壁上凸起的石块,让瀑布的坠落更加壮阔。时间、命运与智慧的三重螺旋,构成了让虚无运转的基本法则。” 阿美尔达看向温斯沃特,温斯沃特朝她谦逊一笑,阿美尔达下巴微抬,无甚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温斯沃特:“……” “时间如流水,这一点没错,”柯蒂斯点头,“虽然有一些偏差,但知道这些也差不多了。” 她继续说道:“时间与命运和智慧一同诞生,智慧是编织命运的参考,而时间的河流,将沿着命运所指的方向流动。 “有一天,这条河流被切割成了无数段,分散在世界上的各个地方。但是因为命运的影响,即便被切割,时间还是要沿着一个固定的顺序继续流动。 “时间之神便将自己分成了无数块‘礁石’,也就是时间的象征物,投入到每一段河流之中。他通过‘礁石’将自己的力量渗透到河流中,借此使时间继续流动,这些‘礁石’,便是时间的残骸。” 前面阿美尔达和温斯沃特说的,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创世传说。 后面柯蒂斯讲的却是现行有关创世柱神的传说中都没有的了。 起初对柱神图腾嗤之以鼻的特兰德也不由得专注起来——时间是世界上最为古老的柱神,是谁切割了祂? 所有学生都翘首等待更加深入的揭秘,然而柯蒂斯老师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话锋一转:“你们之中只有少数神祇会与时间之墟接触,剩下的就等你们实地去体会吧!” “啊,什么呀!” “怎么能停在这里?” “柯蒂斯老师,再讲一点吧!” 柯蒂斯却对学生们的要求置若罔闻,拍手说:“好了,常识课程就到这里为止,接下来我会教你们一些在战斗中实用的技巧,不想学的话可以随时离开哦。” 实用战斗技巧对成长中的神祇的吸引力,远大于距离现在遥远至极的创世传说。 神祇们在起了一阵哄之后,很快把时间之墟的事抛到了脑后。 塞西洛斯却皱起了眉头。 柯蒂斯老师教授的神术已经换了好几个,但他始终没有动过。 利维注意到他的异常,搭住他的肩膀问:“你怎么了?” 感受到肩膀的重量,塞西洛斯滞了滞,摇头说:“没什么……” 就是觉得,柯蒂斯老师说的这些,他有些熟悉。 可是他是在谧都的济幼园里长大的,济幼园只有幼弱又无家可归的神祇,以他们的见闻,不太可能接触到这么偏门的创世传说。 难道是他做材料猎人的时候,听哪位神祇说过? 第24章 珍贵腕带你总是随便送别人东西吗? “塞西洛斯,看。”利维指了指前方。 塞西洛斯顺他的指尖转头,看到了教室前方立着的两具巨大骨架,左边那具足有五六米高的翼龙骨架忽然扭动着背脊,往前迈了一步。 “?” 怎么做到的? 塞西洛斯的视线从翼龙骨架昂起的头颅往下平移,仔细观察,发现原来是有一条神力凝成的金色细线将翼龙的一块块骨骼串了起来。 金线扭动,翼龙骨架便在它的操纵之下,控线木偶一样灵活自如地一步步朝塞西洛斯走来。 教室里的其他神祇或多或少都在练习用神力控物,其中要数利维控的翼龙最为庞大灵巧。 很有意思。 塞西洛斯以往战斗都是简单粗暴地靠实力镇压,碰到达夏那样的,便多费些力气,很少用到控物这么复杂曲折的方法。 利维挑衅地朝他扬了扬眉,塞西洛斯望向旁边那具张开翅膀的瘟疫鸟骨架,试着将自己的神力凝在指尖。 冰蓝色的细线从指尖延伸出去,在空气中时断时续,接触到瘟疫鸟,像是水渗进沙土,迅速钻进了本应该充满髓质现在却空荡荡的髓鞘之中。 卡拉拉—— 瘟疫鸟僵硬地从展台上站起来,双侧骨翼扇动几下,动作逐渐由滞涩变为流畅,双爪竟然离开了地面! “喔!”有神祇惊叹出声。 其他专心控物的神祇感到面前有风拂过,一抬头,被庞大的翼龙和瘟疫鸟的骨架吓得手抖,所控的物品当啷掉落在地上。 柯蒂斯老师微笑着从教室前方让开,留给了他们充分的发挥空间。 利维手指起伏,翼龙展翅扑向瘟疫鸟。 塞西洛斯迅速收紧冰蓝细线,瘟疫鸟束翼倒飞。 两具骨架居然就在利维和塞西洛斯的操控下,在教室前方拼杀起来! “那只瘟疫鸟是谁在操纵?” “伊莱吗?” “不是伊莱,是利维旁边的那个家伙!” 温斯沃特正用神力操纵银白色的细带编织绳结,听到前方呼呼的破风声和周围的议论声,抬头看了一会儿,不无遗憾地说:“早知道就把塞西洛斯拉过来了,他一定会是个强大的伙伴。” 伊莱对此没什么反应,倒是身后的达夏嗤声说:“不过是个只知道耍小聪明的家伙罢了。” 温斯沃特对他的话不太赞同,用手肘杵杵伊莱寻求回应,一偏头,看到了飘在伊莱前方的腕带。 腕带银箍绿石,是从他认识伊莱那天起,伊莱就一直戴着的。 说实在的,这条腕带无论是从用料还是款式方面看都非常普通,估计花上十几个晶币,就能在十二神域中任意一个摊贩那里买来个类似的,可以说是完全配不上伊莱。 但也不知道这条腕带是从哪里来的,伊莱对它格外珍视——腕带的作用是保护手腕,可是每每遇上战斗,伊莱都会提前把腕带卸下,等到对战结束后再重新戴回来。这么一来,它就成了一件纯粹的装饰品。 可就算是当作装饰品,它也不够格啊。 伊莱对它的重视程度,让温斯沃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不成这条腕带有什么他没发现的过人之处? 温斯沃特绳结也不编了,偏头仔细观察漂浮着的腕带,渐渐发现了不对——穿在腕带之间的金线没有任何操作,就只是把腕带吊到了空中——伊莱在干什么? 探究的目光从腕带移向了身边的神祇身上,很快,温斯沃特意识到,伊莱看似端正地靠着椅背,实际上那双清澈的眼眸早就滑到了一侧,定定注视着某个方向。 那个方向上坐着阿美尔达和阿德莉娅。 ……不对,还要再往斜前方一些。 于是,正专注地控物对战的利维和塞西洛斯一起进入了温斯沃特的视野。 利维由一指控线改为了五指,翼龙骨架的动作变得更加细腻,简直像是活了过来。 塞西洛斯的瘟疫鸟也不甘落后,躲避与进攻都敏捷异常。 慢慢的,教室中所有神祇的视线都被两具缠斗在一起的高大骨架吸引,甚至有神祇悄悄给其中某具助起了威。 骨架相撞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某个瞬间,教室里有银亮的弧光闪过。 神祇们都在关注翼龙和瘟疫鸟,没人注意弧光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只有几名神祇觉得眼前被晃了一下。 下一秒,塞西洛斯五指上的拉力突然消失,从他指尖延伸出去的细线被截断了! 正在缠斗中的瘟疫鸟就像是被卸除了驱动的机械,当即定在原地。 而利维的翼龙还保持着冲势,撞翻了瘟疫鸟,与瘟疫鸟的骨架山倒一样朝塞西洛斯砸来。 危险! 温斯沃特险些脱口而出,但不等他开口,身边一直松弛靠在椅背上的伊莱倏地坐直了身体,飘在半空的腕带啪嗒摔在了桌上。 一句惊呼卡在喉头,温斯沃特微怔,再度朝那个方向看去——难道伊莱刚才看的……是塞西洛斯? 变故发生的突然,利维完全没想到塞西洛斯的瘟疫鸟会突然停止反抗,连忙将他的翼龙拉回。 教室里坐满了神祇,很难在不波及其他神祇的情况下将瘟疫鸟的骨架冻上。 眼看骨架就要倾倒下来,塞西洛斯不得不强行将被切断的神力重新压缩外延,控住了瘟疫鸟。 瘟疫鸟顺着惯性撞翻了几张桌子,引来阵阵尖叫,堪堪停住。 不想又有一条细线也钻进了瘟疫鸟的髓鞘,两股力量分别把瘟疫鸟朝两个方向拉扯。 谁!? 塞西洛斯转头寻找神力来源,忽觉另一股线在髓鞘中迅速膨胀,只听砰的一声,瘟疫鸟的骨架终于不堪重负,犹如被戳爆的气球,在教室里炸开了。 骨架碎片划破空气,向四面八方飞溅。 神祇们纷纷叫嚷着撑开屏障,仍有躲避不及的神祇被骨片划伤。 达夏脸颊一凉,伸手去摸,捻开的指尖上一片金红,矜傲的脸上霎时出现了裂痕,怒气登时暴涨。 “塞西洛斯!!”达夏腾地站起来。 伊莱喝止:“达夏。” 达夏动作顿住,难以置信地扭头:“伊莱?你要帮他?” 伊莱皱眉:“坐下。” 亚提斯放在桌下的手一蜷,抬头悄悄打量前面的金发神祇。 达夏的脸色连番变换,看看伊莱,又看看对面的塞西洛斯,咬咬牙,坐下了。 最后一片碎骨落下,骨片雨停下。 只有少数神祇像达夏一样被擦出了几道浅浅的伤口。 利维打了个响指,数道光晕包裹住了受伤的神祇,被骨片划出的伤口转眼间就愈合了。 “谢谢。”心有余悸的塞西洛斯低声向利维道谢,将自己的神力分出许多股,将楔入墙上、桌上的骨片尽数收回,聚拢到一起。 碎成这样,是不可能再恢复原样了。 塞西洛斯盯着一堆碎骨看了半晌,认命地站起来,说道:“抱歉,柯蒂斯老师,我会再去抓一只瘟疫鸟回来的。” 柯蒂斯老师对刚刚的意外不置一词,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塞西洛斯坐回去,思索那根多出来的细线的来处。 其实不难猜——这个教室里,会费尽心思找他麻烦的,应该只有亚提斯了。 看来之前在虹龙船上的震慑还不够。 塞西洛斯转头寻找亚提斯的身影,目光在扫过伊莱时顿住——亚提斯、达夏还有温斯沃特不知为什么,全都聚集在他的桌边。 在干什么? 塞西洛斯微微后仰,视线穿过达夏与亚提斯之间的缝隙,瞄到了伊莱桌上的腕带。 那条腕带之前在花树湖的时候他见伊莱戴过,此时此刻,它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切成了两段摊在桌上,上面的嵌着绿宝石也碎得不成样子。 温斯沃特撩了下垂到眼侧的红发,咋舌:“碎骨往哪飞不好,怎么……这可是你最喜欢的腕带。” 塞西洛斯心里一紧:“。” 达夏也知道这腕带对伊莱不一般,严肃地说:“叫阿什利来看看吧。” 温斯沃特去教室后方把阿什利带过来,其他神祇让开位置。 阿什利生性内向害羞,到了伊莱面前更是束手束脚的,也不太敢*碰断裂的腕带,只仔细看了看,怯怯地说:“这、这个腕带的材料有有有些复杂,如果先让我切下来一段去——” 伊莱冷声拒绝:“不可以。” “哦,那,”阿什利越说声音越低:“那就只能去找制造这条腕带的工匠修了。” 伊莱沉默。 温斯沃特劝道:“就切下来一小段而已,大不了再让阿什利融回去,阿什利的技术——” “不可以。”伊莱还是那句话,手在桌上一拂,将断裂的腕带收起来了。 连切一小段都不肯,看来确实是很重要。 伊莱冷硬的拒绝仿佛利箭,一箭一箭戳到塞西洛斯身上,戳得他心虚不止。 ……之前他交任务的时候,在纳普梅兹城的店铺里好像见过差不多的腕带。 不然,下课的时候去看看? 柯蒂斯老师宣布下课,神祇们三三两两走出教室。 利维性格温和,一下课就被其他神祇团团围住,塞西洛斯在神祇的包围圈外跟他招了下手,匆匆乘飞鱼快艇离开了学院。 纳普梅兹城是两大神国的中立地带,即便是在神战时期,也没有任何一名神祇敢把战火蔓延到这里,因此城中成百上千年如一日的繁华热闹。 贩卖腕带的店铺可能是武器商店、防具商店、饰品商店或者工匠开的工坊。 这样的店铺在纳普梅兹城多不胜数。 塞西洛斯不记得具体是在哪里见过,只好从头开始一间间搜索过去。 记不清逛到了第几间,塞西洛斯踏进某间饰品店的时候,甚至没报多大希望,打算大致扫两眼就走的时候,在店铺的柜台上看到了和伊莱那条一模一样的腕带。 他连忙转身寻找:“老板?老板在吗?” “来了来了!”一道声音从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传来。 留着两撇胡子的男性神祇从楼上噔噔噔下来,看到塞西洛斯手中的腕带,嘀咕了一声:“怪了。” 塞西洛斯没注意他说什么,兀自问:“老板,这条腕带怎么卖?” 老板搓着细绺的胡子打量塞西洛斯,眼睛转了转,大胆地说:“二十个晶币。” “这么贵?” 都够济幼园里几个神祇在谧都住上一年的税金了! 老板底气十足地说:“我这腕带非常抢手,就剩这一条了,你不要的话还有别的客人想要,那位客人就在楼上呢。” 塞西洛斯看得出老板是在宰他,可是谁让他把人家的东西弄坏了呢? “我买了。”他掏出晶币递给老板。 晶币刚到老板手上,就有一名神祇从楼上下来,祇金发白衣,一张脸长得完美无瑕。 利维怎么……不对,利维还在学院。 “伊莱?” 塞西洛斯难免惊讶。 难道老板说的要买腕带的就是他? 伊莱从楼上下来,先看到塞西洛斯,而后瞥到他手中的腕带,眉心隆起。 塞西洛斯愣了愣,赶忙把手中的腕带递过去,“这个……” 他想说我没有跟你抢的意思,买下来就是想赔给你的。 但才一开口,伊莱的眉头就皱得更深,盯着他,声音冷凉不悦:“你总是这样随便送别人东西吗?” 第25章 瘟疫怪鸟他还没送过谁东西呢 “?”塞西洛斯被伊莱一句话怼得不明所以,手中的腕带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店铺的老板此时贼兮兮地对伊莱说:“这款腕带我就只做了几条,刚才最后一条也被他买走了。你那条我看过了,没办法修,你可以再买条新的,不过你要是还想要和那条一样的,材料费……” 他就是把奸诈写在了脸上,贪婪地搓了搓手。 二十晶币已经够贵了,老板居然贪得无厌,还想再加价?未免太过分。 塞西洛斯也不管会不会被伊莱一句话堵回来,说道:“你要的话这条可以给你,要拆要补都可以,你之前那条被我弄坏了,这条刚好赔给你。” 他不说话还好,话音落下,气氛变得更糟糕,连老板都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塞西洛斯不懂伊莱为什么对他敌意这么大:要不要给句准话,老瞪他干什么? 覆着在伊莱身上的光芒摩擦间产生耀目的闪光,他盯着塞西洛斯班上,忽然转身,冷硬地说了一句“不需要”,大步离开。 老板忙不迭追出去:“稍等稍等!你要是想要的话,我再便宜点给你打一条也可以的!” 但伊莱铁了心只要自己原来那条,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塞西洛斯看了看的腕带,一头雾水——他好像又把伊莱惹恼了。 从饰品店里出来,塞西洛斯边往回走边把腕带举在眼前看——这可是他花二十个晶币买回来的。 二十个晶币,在谧都可以让四名神祇居住一年,在纳普梅兹,却只能买一条普普通通,没有任何附加效果的饰品腕带。 而伊莱穿着的那身银色轻铠少说也得上万,二十晶币连个扣子都买不到。 十二神域之间的贫富差距也太大了吧! 塞西洛斯越想越觉奇怪——这种品质的腕带会出现在伊莱身上就很反常。 腕带断了,伊莱还特地来修,就更反常了。 难道那条腕带对伊莱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肯定是吧,不然伊莱离开前也不会那样瞪他。 塞西洛斯暗自叹气,他和伊莱好像不太合得来,凑到一起总要出点什么状况。 第一次见面他就把伊莱认成了利维,一起上课又把人家很重要的腕带弄断了…… 以后没事还是离伊莱远一点吧。 塞西洛斯这样想着,将那条对他来说完全派不上用场的腕带塞进了口袋。 * 回到学院,塞西洛斯直奔任务流通处,寻找有关瘟疫鸟的消息。 世界上的第一只瘟疫鸟是,几万年前从创世遗留的深渊初蒙中逃逸出来的。 鸟如其名,凡是它经过的地方,都会有瘟疫爆发,而死于瘟疫的人类与动物的尸体就是它最美味的口粮。 瘟疫对神祇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人类的威胁是致命的,因此瘟疫鸟常在人类世界活跃。 几千年前常有神祇豢养这种危险的鸟类,当做惩罚辖域内人类的使者。 近几百年,初蒙与神域和人类世界之间的裂隙越来越多,逃逸出来的初蒙生物不计其数,瘟疫鸟是其中之最。 无主的瘟疫鸟给人类世界带来大面积的死亡,这时候,就需要有神祇去帮他们解决麻烦。 塞西洛斯在任务流通处的一张皮卷中知悉了其中某只瘟疫鸟的踪迹,一路追踪,三天之后,出现在了人类世界弗朗王国的边境。 边境线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巨大的日晷,日晷随着太阳在空中的方位变换,在石盘上投出影子。 就在晷针所形成的阴影下,有辆马车翻倒在地,车轮掉落,车辕断裂,马车里的人类也被东一个西一个地抛到了地上,巨大的瘟疫鸟正按压着其中一具人类的身体残忍地啄食着。 塞西洛斯出入过数不清的战场遗迹,见识过许多惨烈的场面,但眼前这幅单方面的残杀仍是让他心中不适,放轻脚步靠近的同时,从手中凝出了锋利的冰锥。 温度骤然降低,瘟疫鸟察觉到有危险靠近,立即振翅高飞。 塞西洛斯的动作更快,冰锥掷出直奔瘟疫鸟的羽翅,然而就在他的冰锥即将贯穿瘟疫鸟时,一条光索从天而降,迅速缠上了瘟疫鸟的脖颈,光索收紧,巨大的怪鸟张开尖长的鸟喙不住发出嘶鸣,挣扎着倒在了地上。 “!?” 冰锥落空,塞西洛斯朝着光索飞来的方向抬头,不多时,一名骑着纯白独角兽的神祇从天边奔来,停在了日晷前方。 “……” 不会这么巧吧。 金发神祇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塞西洛斯,眼神晃了晃,随即面无表情地从独角兽背上下来,牵动光索将瘟疫鸟甩到一旁,大步来到翻倒的马车前,检查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类。 眼神冷淡,对他爱答不理,塞西洛斯马上有了判断——是伊莱。 伊莱怎么在这里? 也是追踪瘟疫鸟来的? 塞西洛斯看着被光索捆着哀鸣不断的瘟疫鸟,心中徘徊不定。 他为了还柯蒂斯老师瘟疫鸟骨架,特意追踪这头瘟疫鸟好几天,严格来说这算是他的猎物——事实上只要伊莱再晚来几秒,这头瘟疫鸟就会在他的冰锥下断气。 现在伊莱突然出现…… 塞西洛斯觉得,这头瘟疫鸟的归属可以商量一下。 “呃……”塞西洛斯看着迎面走来的伊莱舔了下唇开口,思索着该怎么说服伊莱,但他刚吐出一个字节,伊莱就已经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将趴在地上的男人翻过来,张开散发着光晕的手,虚罩在男人被瘟疫鸟划开的肚腹上方。 “……” 好吧。 伊莱不急着处理瘟疫鸟,塞西洛斯不想显得太急躁,于是踱步到伊莱身边,俯下身搭茬:“这是治疗术吗?” 神祇中只有拥有光明神格和大地神格的神祇能学习并运用治愈术,这两类神祇在谧都都不常见,所以,伊莱的行为在塞西洛斯眼中算得上新鲜。 光晕持续从伊莱的掌心溢出来,融入到男人身前的伤口里,汩汩流出的血止住,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合。 等到男人肚腹上连一道划痕都看不到,伊莱才淡淡道:“嗯。” 被晾了半天,已经后悔开口的塞西洛斯:“……” 你不说我也看到了。 男人的伤口愈合,眼皮底下的眼球骨碌碌转动,即将苏醒,伊莱收手起身越过他,去治疗下一个人。 塞西洛斯碰了一鼻子灰,讪讪蹭了下鼻尖,瞥过被缠得动弹不得的瘟疫鸟,暗啧着硬着头皮又跟了过去。 马车被掀翻,抛在地上的人有两女一男。 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直接被瘟疫鸟拦腰咬断,没有救活的可能。 伊莱从她身边走过,在一个穿着繁复宫廷裙装的少女身边停下。 少女身材纤细,脸上苍白一片,露出的脖颈上戴着银色的项圈,项圈之下的颈根处有道被瘟疫鸟豁出来的狰狞伤口。 血从伤口流了满地,少女胸口一片平静,已经没了呼吸。 “还有救吗?”塞西洛斯再次搭话。 伊莱没有回答,手覆在少女的脖颈上空,光晕笼罩下来,半分钟过去,伤口没有任何要长合的迹象。 塞西洛斯心中遗憾,看来是没救了。 “咳咳……”就在这时,身后的空地传来了咳嗽声,借着嘶哑的嗓音响起,“格、格丽塔……” 塞西洛斯听到声音回头,原来是刚才被伊莱治疗过的男人醒过来了。 男人脸上满是黑凝的血痂,软茸的棕发也被血水浸得打绺,邋遢又狼狈,但他深棕的眼睛极为明亮,浓眉高鼻五官端正,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 他身上还穿着被瘟疫鸟抓得破破烂烂的铠甲,刚从重伤之中醒来,伤口虽然愈合,力气还没恢复,大概是把围在格丽塔身边的塞西洛斯和伊莱当做了敌人,挣扎着爬起来,走了没两步又跌倒在地上,脸上、身上沾满了血砂,仍是红着眼咬牙往过攀爬想要保卫自己的主人,喉间断断续续的:“殿下……公主殿下……” 公主?塞西洛斯意外。 人类王国的公主,出行怎么会只带两个人随行? 伊莱还在专心修复少女脖颈上的裂缝,塞西洛斯只好安抚道:“我们不是坏人,他正在为你的公主殿下治疗,你最好不要在这时打扰他。” “殿下……”男人喃喃地看向伊莱,注意到伊莱手中的淡淡光晕,发红的眼眶里溢出惊喜的泪水,被沙土硌得鲜血淋漓的手松开,满怀期待地重重点头。 塞西洛斯回过头继续观察。 伊莱手中的光晕逐渐变弱,眉头越凑越紧,半分钟后他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男人见他收回手,立即朝地上的少女望去,激动的表情在见到少女青白得如同石灰的脸色时凝结,痴痴地张了张嘴,愣住了。 伊莱道:“她快死了。” 男人从喜悦的高峰摔到了谷底,短时间内竟然没反应过来,眼皮跳动,盯着少女的尸体摇头,“不,有、有神祇大人在,殿下怎么会……” 他突然抽搐了一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噗通趴伏在地,用沙哑的嗓音哭叫着:“不!神祇大人,求你救救公主殿下!” 伊莱皱眉。 男人的声音哑得像是砂砾擦过铁片,带出嘶拉拉的铁腥味,“神祇大人,只要能让殿下复活,我什么都愿意做,就算用我的命去换也可以,神祇大人!神祇大人!” 男人不住地支起身再趴下,声嘶力竭地哭求,泪水流了满脸,脸上手上全被擦破皮渗血也不肯停歇,凄怆的声音在弗朗王国边境上空缭绕不去。 可是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是神祇也没办法。 塞西洛斯正想着该怎么劝慰,忽听伊莱问:“用你的生命交换,你也愿意吗?” “?”塞西洛斯侧目,真有这样的办法? “我愿意!”男人毫不犹豫,像是在漂泊的大海中抱到了浮木,狂喜道:“我愿意!请尽管拿去!我什么都愿意!!” 伊莱站了片刻,在男人的哭求声中重新在少女身边蹲下,从她的脖子上取下了银色的项圈,递到男人面前。 “格丽塔还没有彻底死亡,我暂时把她的生命力保存到了这个项圈上。你戴上它,从此要与格丽塔共享生命——” 伊莱还没说完,男人就生怕他反悔似的,一把抢过项圈直接戴在了脖子上。 微光自项圈上闪过,仿如月光自坚固的枷锁上流淌。 “我愿意!”男人牢牢护住项圈,“不管是生命还是什么,我全都愿意!” “负载一个人的生命,远不止平分时间那么简单。它是格丽塔的生命之环,对你来说却是世上沉重的枷锁。你可以在余生背负两个人的生命前行,但违逆命运,总会有所惩罚。” 伊莱道:“你将永远无法抵达应许时刻。现在,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应许时刻。 男人因这仿佛带有预示性的词语而短暂地失神,但当他感受到项圈上传来的温度以及逐渐变强的心跳声,忽而变得平静。 “我不在乎。” 男人说着虔诚地伏倒在地:“感谢你,神祇大人!请告知名讳,我愿用余生信仰神祇大人!” 伊莱没有回答。 倒是塞西洛斯有了点感悟:那些广为人知的神祇们的信徒都是这样积攒来的吗? 边境线上起了阵风,飞沙走石。 几粒石子朝塞西洛斯的护目镜砸来,他偏头躲过,心想着或许自己不该介入神祇与信徒之间的沟通,还是走远一点等他们聊完再说。 谁知他才侧过头,就有一抹宏影从眼尾掠过——在日晷旁的瘟疫鸟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光索,振翅逃跑了! “瘟疫鸟!”塞西洛斯出声提醒,甩出冰剑追上去。 可是晚了一步,瘟疫鸟已经腾飞到空中。 塞西洛斯追不上,当即将神力压缩成冰蓝色的细线,缠到了鸟腿上——这可是他好不容追到的瘟疫鸟,决不能这么轻易放走了! 随着瘟疫鸟展翅飞高,塞西洛斯脚下一轻,被带到了空中。 大约是之前被光索捆伤,瘟疫鸟飞到空中没扑腾几下,右边的翅膀就传来嘎巴一声响,它惨唳着越飞越歪,径直朝日晷坠去。 塞西洛斯回望与晷面之间的距离,集中注意力,嚓的一声,日晷表面出现了一座不断拱起的冰山,垫在了塞西洛斯的落脚点上。 同样的着地方式塞西洛斯用过无数次,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可就在他的鞋底接触到冰层的瞬间,意外发生了——日晷表面闪过了淡淡的蓝芒。 塞西洛斯只觉得眼前一闪,再睁眼时,竟然不知怎么来到了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第26章 初次见面他岂不是来到二百四十多年前…… 一幢幢白金配色的拱顶房屋矗立在街道两旁,街上的神祇也大多是金色、浅金色和银色的头发,不管男女老幼,都穿一尘不染的白袍或者白裙,皮肤白透,瞳色极淡,由内而外释放着圣洁的气息。 这里显然是神域,是一座与谧都和纳普梅兹完全不同的神祇之城。 城中天光极为明亮,塞西洛斯很快发现,远超其他神域的亮度似乎不仅仅来自于天空中的太阳,城市中的建筑、空气、来往的神祇似乎都在散发着辉光。 刚才他还在弗朗王国的边境,怎么突然来到了神域? 塞西洛斯正疑惑着,听到了不远处传来鸟唳与阵阵尖叫。 是瘟疫鸟! 他只仓促地将发生异状时的情景烙在心里,就拔脚追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里应当是某座神域的边缘地带,没有什么强力的神祇,长长的街道不可能被区区一只瘟疫鸟搅得乱七八糟。 摊位翻倒,路边房屋的飞檐也被鸟翼撞掉,数名神祇被瘟疫鸟扑伤倒地,正抱抱着头连连惊叫。 绕过一栋高耸的白色建筑,塞西洛斯看到一路跌撞的瘟疫鸟正要奋力飞上天空,冒着寒气的冰锥随着他的奔跑出现在前方,突然,鸟腿下方的黑影吸引了他的注意——竟然有一个身材矮小、穿着白色帽兜的神祇被瘟疫鸟带了天上! 高空的风掀起神祇的帽兜,露出了一头灿金色的短发,那脸型臂长,分明是个少年! 击落瘟疫鸟,那个少年肯定也会受伤,成排的冰锥险些脱手,堪堪停住,迅速扭结形成冰索,波动着追上了瘟疫鸟,在瘟疫鸟和挂在鸟腿上的少年之间迟滞了半秒,放弃击落瘟疫鸟,优先选择营救那名少年。 谁知塞西洛斯有心救人,那少年却并不希望被搭救,又或许是被突然出现的冰索吓到了,被从瘟疫鸟腿上扯下来后,他竟然反手将冰索切断了! 瘟疫鸟甩脱了累赘,越飞越高。 那名少年失去所有支撑,小小的身体从高空直坠而下。 想死吗?! 塞西洛斯震惊于少年的自杀式行为,不得不操纵冰索重新接住他,这次也不管会不会把他冻伤,直接将他好动的双臂捆了个严严实实,控制着冰索稳稳当当地把他放到了地上。 事实证明塞西洛斯的判断是对的,少年一落地就立刻不安稳地滚动着身体,想要挣脱桎梏,可是冰索怎么也挣不开,反而冻得他嘴唇直抖。 “好冷!放开我!”少年咬牙大喊。 塞西洛斯望向天边——耽误了这么一会儿,瘟疫鸟早就飞得不见踪影。 “……” 怎么感觉他想抓个瘟疫鸟,命途这么多舛呢? 少年已经从大叫变为满地打滚,塞西洛斯皱眉收回视线,走到他面前单膝蹲下,手覆住他的手臂,缠结在他身上的冰索迅速消融。 重获自由,少年一骨碌爬起来,拽下帽兜抖落里面的冰碴,转身就走。 塞西洛斯本来还在用余光关注着从街头巷尾挪出来的原住民,看清少年帽兜下的长相时目光的焦点瞬间拉回,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斗篷。 少年走出去两步被拖回来,回头恼道:“你干什么!” 这哪里是对待刚刚救了自己的神祇的态度? 不过塞西洛斯没空跟他计较,怔怔盯着他的脸越看越奇,禁不住唤了一声:“……利维?” 少年这张脸,分明就是利维的缩小版! 缩小版的利维不甘被抓,使劲拉扯着被塞西洛斯攥在手中的帽檐,听到他喊自己“利维”,一张小脸突然皱起,紧接着不知从哪里爆发出力气,爆用力一扯,还真把帽檐扯了出去,气急败坏地喊:“我不是他!” 少年说完理好斗篷,又把帽兜戴上,拢紧衣领,转身就跑。 塞西洛斯恍神——对啊,他怎么可能是利维?他一看就比利维小上几百岁呢。 虽然认错了人,但是这个跟利维长得极像的少年给了塞西洛斯启发。 淡发浅瞳……这里难道是流光城? 金发少年拉低帽檐,躲避着从倒塌的建筑物下出来的神祇,行色匆匆。 塞西洛斯在原地愣了愣,起身大步追上他,轻而易举地把他按在了原地。 “你先等等,我问你几个问题。” 少年被突然出现的家伙掳走,吓出了一声冷汗,发觉还是刚才那个多管闲事的古怪神祇,便开始用力踢他挣扎,气道:“你要找利维就去流明殿!不要来烦我!” 流明殿? 塞西洛斯捏住少年的后颈,强行把他转过来,蹲下身,视线与他平齐,问道:“你跟利维是什么关系?他现在不是该在纳普梅兹城吗?” 大概是认清了自己与塞西洛斯之间的实力差距,少年踢踏的动作停下,脸上犹带着愤愤的表情,抿着嘴唇,一双玻璃似的眼睛被下压的薄薄眼皮遮了一半,胸口快速起伏,不配合地哼声偏过了头。 塞西洛斯:“……” 这小家伙有点欠揍啊。 耽误他抓瘟疫鸟的账还没算呢,还跟他较起劲来了。 济幼园里这样的刺头有得是,塞西洛斯很擅长修理他们,稍稍用力就把少年拖到面前,好整以暇地说:“这样吧,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满意了就会放开你,不然我们就这么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少年眼帘一压似是想发火,却在开口叫骂的前一秒动了动眉梢,目光扫过塞西洛斯漆黑的头发,忽而眼珠一转,说道:“你不是流光城的神祇。” 还真是流光城。 塞西洛斯:“所以?” 少年瞪视着塞西洛斯,不无恶意地说:“要是被光明神官发现你抓着我,你一定会被关进囚牢的!” 先前被瘟疫鸟吓得逃窜的本地神祇都从掩体后走了出来,看到塞西洛斯显著的黑发,指指点点。 塞西洛斯以前在书上看到过,流光城的律法确实很严。 他起身,由捏着少年的脖子改为抓住他的手腕,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你穿着斗篷戴着帽兜,应该也不想被光明神官发现吧?” 少年脸上闪过一抹慌张。 太嫩了。塞西洛斯笑道:“配合点,不然我不介意和你一起被抓。” 小孩子还是好对付的。 少年听他这么说,眼神飘忽地咬住了嘴唇,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犹豫一会儿,拢住帽兜点了下头。 塞西洛斯:“去一个不会有其他神祇打扰的地方。” 少年点了下头,拉着塞西洛斯往前走。 塞西洛斯侧目:这么怕被发现?这小家伙别是离家出走的吧? 金发少年带着塞西洛斯离开了神祇聚集的长街,来到了一处没有人迹的废弃神殿。 动了动被塞西洛斯握着的手腕,低声说:“我手腕疼,你别那么用力抓我。” 确实抓得有点用力了,塞西洛斯闻言卸了些力气,不想才一放松,少年立即泥鳅似的抽手就逃。 “啧。” 塞西洛斯轻踏地面,冰层刷地铺张出去,少年正往前冲,突然鞋底被黏住,上身直接扑了出去,咚地砸在了冰面上。 这一下摔得可谓是结结实实,听得塞西洛斯都有点心惊。 他干咳一声,说道:“这可是你自己要跑的。” 趴在地上的少年一动不动。 塞西洛斯:“?” 晕过去了? 他弯腰去扶住少年的肩膀,刚想把人拉起来检查,突然手臂被抱住,少年饿虎扑食似的一把捧住他的手,张开嘴就狠狠咬了下去! 薄冰几乎是自动从塞西洛斯的手上“长”出来的,少年啃了一嘴冰碴,“啊”的一声扭开头,连呸了好几下。 塞西洛斯好险被他咬到手,终于失去了耐心,冰层泥塑似的爬到了少年的小腿。 他冷笑着威胁道:“你是想当冰雕吗?” 冰冷自小腿传来,少年身体僵住,抓着有些灌风的领口,咽了口唾沫,不敢动了。 见他终于被吓住,塞西洛斯叹气说:“好了,按照刚才说的,我问你答。” 少年:“……” 来这里的路上,塞西洛斯回忆起了日晷表面闪过的蓝芒,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猜测。 “你是伊莱?” 少年按在地上的手收紧,半晌,扭过脸不太甘愿地点了下头。 塞西洛斯:“……” 这个桀骜不驯的小家伙居然真的是伊莱,前后差距也太大了吧? 他压下震惊,又问:“你今年多少岁?” “……”伊莱不太甘愿地说:“二百。” 骗傻子呢? 塞西洛斯:“重新说。” “一、一百八十岁。” “最后一次机会。” 感受到小腿上的冰层又往上攀爬了一截,伊莱咬住了下唇,不敢再乱说了。 过了会儿,他撇开头,瓮声瓮气道:“十一岁。” 才十一岁! 塞西洛斯:“……” 那他岂不是回到了二百四十多年前? * 人类世界,弗朗王国边境。 倒在马车边的少女苏醒,戴着银色项圈的男人不敢相信似的伸手去碰少女的脸。 指尖传来了温热的触感,他的手指颤抖起来,而后这颤抖蔓延到了他全身,让他像筛糠一样抖索着跪倒,喜极而泣:“公主殿下……” 少女听到哭泣声,虚弱地转过头,平日里清脆的声音沙哑异常。 她疑惑道:“蒙多,你哭什么?” 与此同时,伊莱的光索扑空,眼睁睁看着塞西洛斯连带着瘟疫鸟,在日晷表面闪过淡蓝光晕后一同消失。 他的瞳孔微扩,掠过结满冰霜的日晷,片刻之后恍然低喃:“时间之墟……” 他将光索抽回,走到日晷前,毫不犹豫地把手按了上去。 蓝色光晕流过,眼前一闪,乍然陷入黑暗。 等到视野逐渐恢复,日晷和弗朗王国苍凉的边境线消失不见,一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映入了眼帘。 熟悉的是,屋子里的装饰与他在流明殿住过的卧室一模一样,陌生的是房间里没有丝毫神祇的气息,墙壁上长明的光盏熄着,搭在椅背上的衣服也是他没见过的。 他就近检查那件形制古怪的衣服,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转身的瞬间,房门被推开,穿着一身怪异服装的利维打着呵欠走了进来。 利维眼中还泛着生理性的眼泪,把手从嘴边移开才发现房间里多了个人,“嗬”地一下往后退开,愕然道:“你怎么来了?” 伊莱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利维如临大敌,快步走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顿时松了口气,“啊,还好,我以为你也……” 也什么?疑虑自伊莱心头掠过。 “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不该来的地方。”利维说完靠到桌沿上,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抬眼注视着伊莱,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 他的眼睛在伊莱探究的视线中亮起,双手拍合,自顾自地说:“你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那就抓紧时间,去见你想见的人吧!” 第27章 神鹿险猿好了,没事了 流光城,废弃神殿。 塞西洛斯摸着下巴思索,二百四十多年前——确切地说是二百四十五年前——他自己也才十五岁。 那时候他应该是刚被瓦妮带回济幼园。 初入济幼园时的情景从眼前掠过,塞西洛斯的心慢慢蜷缩:不能停留在这里,得赶快回去才行。 他转身就要往外走,快要踏出废弃的殿门,又折返回来,化开冻住伊莱的冰霜,把他拎了起来。 伊莱年纪还小,不太懂得用神力抵抗寒冷带来的痛楚,被冻得直打冷战。 塞西洛斯略有些心虚地交代:“乖乖回你的流明殿,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 说完便匆匆踏出神殿,沿来路返回那条长街。 柯蒂斯老师说过,神祇或人类可以借由时间河流中的“礁石”在时间中穿梭。 来时踏过的“礁石”无疑就是弗朗王国边境的日晷,他会出现在流光城,说明他出现的那条长街上,也必定有“礁石”存在。 塞西洛斯无比庆幸,幸好柯蒂斯老师刚刚讲过时间之墟的事,他才能在短时间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然要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撞到什么时候? 想到这里塞西洛斯心里甚至冒出了一个有些自大的想法:刚好他去上课,刚好柯蒂斯老师心血来潮,又刚好讲到时间之墟……这么多巧合,那节常识课简直像是专门给他上的了。 不过这念头只占据了脑海一瞬,塞西洛斯便立即数落自己:你只是谧都最普通的神祇,什么时候这么自我感觉良好了? 他念头甩开多余的心思,加快脚步朝长街赶去。 废弃神殿离来时的长街并不远,塞西洛斯回到刚出现在流光城时的第一现场时,街道已经恢复了平静。有神祇来往,也有神祇边抱怨边修缮被瘟疫鸟损坏的房屋和道路。 塞西洛斯站在印象中的初始位置,原地转了一圈,果然在后方两步开外的地方发现了一块刻有柱神图腾的石碑。 ——有了! 他拉下帽檐三两步跨过去,伸手覆上了柱神图腾,默默在心里计数:一,两,三…… 身后来往神*祇的声音连续不断,穿梭却没有来临。 难道是按错地方了? 他试着把手挪到沙漏图腾上,还是没有反应。 发现石碑时的欣喜褪去,塞西洛斯心情凝重地在图腾的各个角落不断尝试。 有神祇见他黑发黑衣举止怪异,驻足观望。 瞥到几名神祇站在街对面看自己,塞西洛斯只好先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绕开石碑往前。 等到那几名神祇挠头疑惑地离开,他才又掉头回来,重新在沙漏图腾上上寻找。 修长的手指上慢慢结出细霜——他被传送过来时,其实并没有直接接触日晷,而是隔着厚实的冰层。 可是眼看冰霜越来越厚,塞西洛斯心中的成算在一次次的尝试中逐步被削减归零了。 冷静。 塞西洛斯忽略掉心中的忧虑,镇定地思考——要么是他的方法不对,要么是“礁石”不对。不要着急,一个一个去验证就好了。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时,长街尽头处出现了几名神祇,其中一名正是之前在路边观察他的那个。 那名神祇殷勤地与一个穿着华贵不少的神祇说着话,还朝他的方向指了指。 ——到底是把光明神官叫来了。 塞西洛斯暗啧一声,闪身藏在屋檐下。 但躲在这里迟早被发现,他只好在建筑物的遮挡下退出长街,又回到了伊莱带他去过的废弃神殿。 快到殿门口,神殿里传出了说话声——伊莱不是说这里不会有神祇过来吗? 他已经到了近前,惊讶侧身躲在了殿门外折倒的神柱后面。 借着神柱的缝隙,塞西洛斯望进神殿,神殿里的神祇两男一女,身上全都破破烂烂带着伤,靠在墙壁、神柱上气喘吁吁。 “呼……我们……我们就把他自己扔在那里没问题吗?” “是啊,毕竟是狼猿那样的凶兽,他还只是个少年……” 少年? 塞西洛斯来到流光城,也只见过一个少年。 伊莱的脸立刻浮现在眼前。 神殿中的神祇没有发现第四名神祇的存在,兀自交谈着。 其中一名留着络腮胡子的男性神祇瓮声瓮气地说:“是他自己要顶上去的,我们又没强迫他。” 女性神祇道:“说的也是,但是他也是为了救我们,不然我们……” 络腮胡:“怎么样?你要回去救他吗?那可是狼猿!要去你自己回去!” “我……”回想起刚刚遇到的险境,女性神祇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提了。 废弃神殿里安静了一会儿,“说起来,”那名女性神祇说道,“我觉得那个少年有点眼熟,看起来……有点像利维殿下。” 络腮胡不耐烦道:“怎么可能,利维殿下现在应该在筹备千年祭典,怎么可能出现在——” 他正大声反驳着女性神祇的话,忽然眼前一花,一名黑衣黑发的神祇出现在面前,吓得他高声惊叫:“你、你是谁!” 塞西洛斯完全没有回答他的心思,环视殿中的三名神祇,语气不善地问:“那个少年在哪里?” 络腮胡从惊吓中回神,扫过塞西洛斯的黑发,撑着背后的柱子起来:“你不是流光城的——” 塞西洛斯没空跟他废话,右手一握,冰锥出现在手中,直抵络腮胡的脖颈,皱眉逼问:“说!他在哪里?” 剩下两名神祇连忙起身,想要过来帮忙,一抬脚,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被坚冰覆住了脚面,别说是阻止塞西洛斯,连动都动不了! 塞西洛斯越看这三名神祇越是生气,他们显然是成年神祇,居然让伊莱一个小孩子面对狼猿! 逃跑也就算了,还有闲心在这里聊天,而不去搬救兵,真是…… 塞西洛斯手中加力,冰锥刺破络腮胡的脖颈。 络腮胡立刻被吓破了胆,双腿发抖,忙不迭地说:“神、在神鹿原!” “神鹿原在哪里?” “就、就在流光城外的东、东郊平原。” 塞西洛斯收回冰锥一甩手,狠狠把络腮胡掼在了墙上。 废弃神殿位于流光城的边缘地带,塞西洛斯沿路向东,出城进入了一片平原。 ——这里大概就是络腮胡说的神鹿原了。 神鹿原上怪石嶙峋,放眼望去,草木葱茂,一望无垠,想要找一名少年,无异于大海捞针。 塞西洛斯单膝压地,用手按住地面,空气中的水汽急速向他聚拢,冰柱从他脚下支起,转瞬之间便将他撑到了空中。 从高处俯瞰,高草之间有一条被豁开的路径,一直延伸到了远处树林里。 塞西洛斯跃下冰柱沿着那条路径追进树林,被森林入口处的某块石头上的黑迹吸引了注意。 他伸手摸过那片黑迹,在手指捻出了黑红之色,心里顿时发紧,站起来四处搜寻。 血迹不止一处,滴滴答答朝森林深处延伸,塞西洛斯沿着血迹疾速奔跑,前方密林中忽然闪过微光,他若有所感,急忙停住,把手挡在眼前。 下一秒,强光炸开,伴随着野兽的嘶吼,巨树弯折,山石崩裂,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晃动。 塞西洛斯死死闭着眼睛,直到投在眼皮上的光弱下去,才朝着刚才那阵闪光的源头奔去。 冲过几颗树冠繁茂的巨树,灰色粗毛的庞然大物进入了视野,一头尖嘴獠牙的巨型狼猿身上的被划开了数道口子,正暴怒地举起手臂,厚实的爪子抓着奄奄一息的伊莱,用力朝地上掷去! 伊莱的口腔中鼻尖满是血腥气,身上的骨头也被捏断了好几根,耳边风声呼啸,巨力几乎要将他的身体甩断。 “伊莱!”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叫喊。 下坠的趋势忽然停住,几乎要将他捏碎的力道也消失了。 周围温度骤降,冷风鼓起他沾了血的金发,后背贴到了冰冷坚实的东西。 像是来到了冰窖,他的身体很快就被冻得没了知觉,就连不断从伤口里流出的血都凝固了。 要死了吗? 他听到了粗重的喘气声,于是废力地睁开眼,隐约间有一道黑影朝他走近,然后有一双手轻轻托住了他背。 这双手又稳又温暖,凡是被碰到的地方,冰消雪融。 连他心间充斥着的不甘与郁闷也都被抚平了。 他被揽进了一个怀抱。 一道透着极度疲倦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没事了,伊莱。” 第28章 少年伊莱伊莱的腕带是他送的? 伊莱的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 他发觉自己枕在谁的腿上,有一只手轻轻搭着他的肩膀,而他身上的那些火辣辣裂痛着的伤口已经全都愈合了。 险些被狼猿杀死的阴影还笼罩在心头,伊莱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撑坐起身观察周围的环境。 前方不远处是山石岩壁,后方是高耸斑驳的神殿围墙,他现在大概是在废弃神殿后方的某处了。 伊莱慢慢回过头,看到了之前把他从瘟疫鸟腿上扯下来的那个黑发神祇,他此时靠坐在围墙根底,一腿伸直,一腿屈起顶着小臂,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说似乎,因为这个外地神祇戴着奇怪的护目镜,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 是这家伙又救了我吗? 伊莱隐约记得自己昏迷前感受到的温暖,怀疑地伸出手,用手指戳了戳塞西洛斯自膝头垂落的手背。 冷的。 而且比普通神祇的体温还要低许多的冷。 伊莱晃了下神,蜷起手指,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左右看了看,抬脚就想从旁边的小路离开。 谁知刚迈出去一步,衣领就被人从后面抓住了。 塞西洛斯从浅眠中被伊莱戳醒,心累地说:“你能不能等一等再去找死?” “!” 伊莱吓了一跳,浑身肌肉绷紧,骤然发力,试图靠着寸劲挣脱塞西洛斯的束缚,然而塞西洛斯的手纹丝不动,一用力,就把他拖了回去。 “放开我!”他恐慌道。 放开你,你马上就要去送死。塞西洛斯腹诽着,疲倦地说:“换一句,这句话我听腻了。” 伊莱应激一般与塞西洛斯对抗,拼命拉扯自己的衣领,但力量差距悬殊,脚底打着滑地被拎了回去。 身不由己的愤恨掠过心头,伊莱咬牙握出光刃,转头叱地朝塞西洛斯的胸口捅去。 没有冰层阻挡,光刃像插进豆腐似的直接将塞西洛斯的身体钉穿。 塞西洛斯闷哼一声,却没有因此放开伊莱,而是抽了声冷气,用力把伊莱拉近抱到了怀里,缓了缓,才用手臂轻拍伊莱的后背,哄道:“行了,别再闹了。” 如果塞西洛斯疾言厉色,伊莱会更加激愤,可是塞西洛斯此刻的声音像极了伊莱昏迷前听到的那声安慰,温柔得像风,直接将伊莱身上无形的尖刺全部折服,顺便也将他心头叫嚣着的戾气刮走了。 伊莱闻到了血腥气,状况外地睁大了眼睛,愣愣低头,看到了塞西洛斯胸前汩汩流血的伤口,手中光刃倏地消失,脸色煞地变白,从头冷到了脚,半晌抬起头,震怒地骂道:“你为什么不躲!?” 他立即伸手去按塞西洛斯的伤口,塞西洛斯堪堪攫住他的手腕,有气无力地说:“没力气了。” 塞西洛斯赶到神鹿森林的时机实在是太迟了,来不及用精巧省力的办法阻止狼猿。 当时他离狼猿还有一段距离,凭他自身的速度肯定来不及,只好将沿途的水汽全部冻结,在一瞬间将狼猿制服。 大面积的冰冻几乎用尽了他的神力,他差点连把伊莱从冰层里挖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地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攒出些力气,把伊莱带出了危机重重的神鹿原。 一个外地神祇带着一个昏迷的流光城少年太过招摇,塞西洛斯在花光身上的晶币,请了流光城神祇帮伊莱治疗好伤口之后,便把他带回了废弃神殿。 期间那三名把伊莱扔在神鹿原的流光城神祇带来了光明神官,他只好再将伊莱转移到了神殿后方的雨檐下。 好容易休息一会儿,刚醒来就被这个小白眼狼捅了一刀,塞西洛斯都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该无奈了。 “你跑什么?难道我会伤害你吗?” 他的言下之意在伊莱听来,便是在说: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可是为什么? 伊莱狐疑,为什么这个外地神祇被他刺伤了还不发火? 他看向塞西洛斯还在流血的伤口,回想起来,面前这个奇怪的黑发神祇虽然威胁过他,但确实没有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而且算上狼猿这次,已经救过他两次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伊莱呆呆地问。 这又是什么小孩子问题? 塞西洛斯敷衍地回答:“因为我是个善良的神祇。” “你说谎!”伊莱脸上的彷徨被凶性十足的质疑取代。 小家伙还挺敏锐,塞西洛斯苦笑。 事实上如果换了其他不认识的神祇,塞西洛斯把对方从神鹿原带出来,大概率会把对方随手扔到废弃神殿或者街边,等着他被其他流光城神祇发现。 但这是伊莱。 到底是二百多年后的同学,还是利维的弟弟,他不太下得了狠心扔下不管。 总不能说“我认识二百年后的你”,塞西洛斯随便编了个借口:“你就……当是我比较喜欢你吧。” 毕竟伊莱的长相确实挺讨喜的。 “喜欢……我?”伊莱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歪过头追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塞西洛斯的疲劳快要抵达顶峰,耐着脾气说:“当然。” “那你为什么还喜欢我?”伊莱困惑不已:“你不喜欢利维吗?” 塞西洛斯没懂他的思路,反问:“喜欢利维,和喜欢你有冲突吗?” “有的。”伊莱斩钉截铁地回答,咬了咬下唇,故作不在意地说道:“因为我是多余的。” “?” “如果没有我分走利维一半的神力,他会成为流光城几万年间最强大的神祇。” 还有这种说法? 塞西洛斯好奇:“是谁这样说的?” 伊莱说:“尼奥陛下。还有流光城的所有神祇都是这样认为的。而且,事实就是这样。” 从他在流明河上诞生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没有神祇会喜欢他。 因为他除了光明神格之外,还拥有部分战神神格,神力尖锐驳杂,完全不符合流光城神祇对纯粹、温和、兼容并包的追求。 历代光明神中,没有一位不是纯正的光明神格。 而利维,因为神力极度纯粹,年仅十岁就成了流光城几万年来年纪最小的光明神官,符合所有神祇对光明神的预想。 甚至有神祇认为,如果当初流明河上的光团只孕育出了利维,利维的神力会更加精纯。 起初只是几名神祇私下里这样说说,随着利维越来越耀眼,这种说法逐渐形成大势。 就连同是光明神的神王尼奥陛下都曾在流明殿玩笑般说过:“如果利维的神力再纯粹一些,说不定我就要为他让位了。” 连神王陛下都是这样认为的。伊莱想。 其他神祇都巴不得我不存在,又凭什么喜欢我呢。 这个奇怪的外地神祇也不过是因为不知道内情,才会说出那样的蠢话。 伊莱瞥过塞西洛斯苍白的下巴,生出些隐秘的期待——这名外地神祇救了他两次,或许真的不讨厌他。 如果他装得乖巧一些,将自己神力和脾气中乖戾的一面隐藏起来,说不定能骗得这家伙更喜欢…… ——不。 伊莱为自己一瞬间的动摇心惊不已:不会有神祇期待我继续活下去。 他像是为了尽快抹杀掉求生的本能,用对自己充满了恶意的语气说道:“我和利维的神力很有可能是一体的,如果杀了我,说不定被我抢走的神力会归还到利维身上,他就会立刻取代尼奥陛下,成为新的光明神。” 这个外地神祇的神力远超于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扼断他的脖颈。 比起死在狼猿或者瘟疫鸟的利爪下,死在这个救了自己两次的家伙手里,或许会没有那么痛苦。 想到这里,伊莱停止了挣扎,露出自己的脖颈,静静等待着期待已久的时刻来临。 神殿后的空地上刮过了一阵微风。 塞西洛斯感觉到怀里的神祇放弃了挣扎,心里一点也不觉轻松——伊莱肯定又在琢磨什么新的送死的把戏了。 他往后靠在墙上,攒了攒力气,慢吞吞地理清伊莱话语中的来龙去脉,不太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流光城中有很多神祇想杀你?” “没错。”伊莱的理直气壮中不无久被打压的低落。 “……”塞西洛斯:“所以你明知道出来闲逛会很危险,还要出来,是想找死?该不会瘟疫鸟和狼猿,都是你自己上赶着送死,才去招惹的吧?” 伊莱:“……” 意思是这样没错,但听塞西洛斯以费解的语气说出来,显得他的行为可笑而又不可理喻。 伊莱忍不住为自己争辩:“我只是不喜欢拿别人的东西,想把利维的神力还给他而已。” “哦,”塞西洛斯说,“那早知道我就不该救你,也能省下些力气。” 这话刺得伊莱心里一阵泛酸。 看吧,知道真相之后,这家伙果然后悔救他了。 伊莱有些失望,又觉得自己的失望毫无道理,这不正是他想要的效果吗? 明明塞西洛斯的态度变化都在他的预料之内,伊莱的眼眶还是热了起来。 他恨恨地想:不是的,全都怪这个多事的外地神祇! 如果他直接被瘟疫鸟或者狼猿杀死,就不会生出不必要的希望。 也就不会因为再一次被放弃而觉得委屈。 “那你就杀了我吧!”伊莱用力睁眼,忍住眼泪,“你杀了我,利维会成为新的光明神,你去找他要报酬,他会给你的!” “……” 塞西洛斯颇觉震撼——明明连头发丝都在叫喊着别扔下我,还非要让自己杀了他……伊莱小时候这么口是心非的吗? 真是要命。 塞西洛斯没脾气地说:“你先把你弄出来的伤治好,我有了力气才能杀你。” 伊莱被戳到了伤心处,眼眶更红,眼泪终于滚下来,伸手用力在眼前一蹭,大声说:“我不会治愈!你去找利维帮你吧!” “……” 伤了人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塞西洛斯语气冷硬:“不会可以学。” 二百多年后的伊莱分明是会的。 “我不学!”伊莱一口回绝,“反正我也学不会!我就是什么都不会!我就是不如利维!” 这就是纯粹的无理取闹撒泼耍赖了。 伊莱越挣扎,塞西洛斯的伤口便被撕扯得越大。 搞来搞去,受伤的只有他。 这难道就是对他心软的惩罚吗? 塞西洛斯勉强抓住伊莱的手,声音越来越低:“我不是流光城的神祇,谁当光明神跟我没关系。治愈术什么的,学不会就不学,现在你再乱动,死的就是我了。” 真没想到他躲过了亚提斯的暗算,又成功从海怪巴巴罗斯那里逃脱,现在要被小时候的伊莱弄死了。 塞西洛斯眼前一阵阵发黑,力气飞快流失。 伊莱终于发觉他的异样,哭喊戛然而止,瞪着一双仿佛被晨辉铺满的湖泊似的泪眼,小心晃晃他的肩膀,问:“你怎么了?” 触手一片湿凉,伊莱微颤着翻过手掌,满手鲜血,再看塞西洛斯,抓着他的手臂已经无力地垂下去了。 前所未有的恐慌淹没了伊莱,他推了塞西洛斯一下,“喂!你醒醒!” 塞西洛斯朝一边歪倒,伊莱连忙扶住他,废力地把他推靠在墙上。 周围没有其他神祇,现在再去找,一来一回,不知道这外地神祇还有没有命在。 伊莱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跪在塞西洛斯身边,喃喃自语,为自己开脱:“……是、是你自己不躲的!” 塞西洛斯已经没办法反驳他。 “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连这点小伤都挨不过去?” “……” “喂!你、你死了吗?” 伊莱等了一会儿,舔了舔嘴唇,支起身去摸塞西洛斯的脖子,血管还在跳动,但是跳动的幅度已经很微弱了。 伊莱又无助地掉起眼泪来。为什么,为什么随便一个流光城神祇都能做到的事,偏偏我做不到? 如果是利维在这里,如果是利维…… 伊莱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马上抛弃了这个念头,发了会儿愣,匆匆擦去眼泪,坐起身来试着把手放到塞西洛斯的伤口上方。 利维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伊莱努力将自己神力中充满治愈的部分剥离出来。 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尝试。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滚。 塞西洛斯的轮廓白皙俊朗,无奈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嗓音也非常好听,明明体温是冷的,却会给他温暖的感觉。 ……不。 不能让他死! 伊莱咬紧牙关,不断尝试,冷汗从他的额头滑下来,不知试到第几百次,他感觉到体内纠缠着的力量被分开了。 有温暖的气流通过他的手臂,溢出他的指尖,笼罩住了塞西洛斯的伤口。 塞西洛斯在冷寒中感觉到了一抹热意,那股热意从他胸前的伤口漫入,向他的身体各处蔓延,将缠缚在肌肉与骨骼之间的疼痛与疲劳驱散。 有淡淡的荧光映在护目镜的边缘,他废力地睁开眼,便看到伊莱满脸泪痕地跪在他身边,死死锁着眉关,一动不动地用双手拢着他的伤口,全神贯注地为他治疗,连他醒了都没注意到。 小小年纪的,这么苦大仇深的干什么? 塞西洛斯觉得好笑,攒着力气伸出手,轻轻按在了伊莱皱着的眉心上。 伊莱被按得瞳孔震颤,锁着的眉心倏地展开,迟了两三拍,才惊喜地出声:“你醒了!” 塞西洛斯缓慢地呼吸着,垂下眼扫过自己逐渐愈合的伤口,靠着墙壁,虚弱却欣慰地说:“你看,这不是学会了吗?” 他本意是夸赞,听在伊莱耳朵里却像是调侃,伊莱愤恨地在他的伤口上用力一按。 塞西洛斯额角猛跳,控制不住地从牙关中溢出了闷哼。 伊莱连忙松手。 他按过之后也有些后悔,眼神飘忽,心虚地嘀咕:“谁、谁让你……” 典型的没被认可过的问题儿童。 受得了冷待,却抵不住温情。 塞西洛斯鼻尖沁出冷汗,忍下阵痛,说道:“我不是在讽刺你,是在夸你。” “……”伊莱飞快地看他一眼,不屑地说:“我不需要你夸。” 才怪。 塞西洛斯仰头看向天际,天光渐暗,应该已经是晚上,但空中有万千的光粒在随着空气流动,使得流光城的晚上格外光亮。 难得宁静,他现在又受了伤去不了别处,坐着也是坐着,还不如顺手解决一下叛逆少年的心里问题。 “其实你不比利维差什么,以后也会有同样多的神祇像喜欢利维那样喜欢你。”塞西洛斯说。而且不用太久,就在二百多年后。 “不可能。”伊莱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你不用哄我。” “不是哄你,”塞西洛斯说,“你能学得会治愈术,那其他的神术也难不倒你,你自己也能感觉得到不是吗?” “……” “你喜欢那些希望你死掉的神祇吗?” “当然不喜欢。”伊莱撇了下嘴。 “那就好办了。你不喜欢他们,就不要顺他们的意,他们越是希望你消失,你就越要在他们眼前晃,让他们拿你没办法,这样才能给他们不开心。” 虽然太在乎其他神祇也不好,但这办法对现阶段自厌感强烈的伊莱很管用。 伊莱果然不说话了。 “你觉得呢?”塞西洛斯问。 伊莱嘴唇动了动,低下头说:“烦死了!不要说话打扰我!” 塞西洛斯笑笑,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伊莱又觉得空荡,安静了一会儿,审问似的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神祇?来流光城做什么?” 塞西洛斯跳过前两个问题,只回答:“来抓瘟疫鸟。” “名字呢?”伊莱对他的敷衍不满,执着地重复。 “脾气这么坏?这样可不讨喜。” “名,字。” “……”塞西洛斯说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以后是什么时候?” “二百多年后。” “你骗我!”伊莱眼看又要生气了。 塞西洛斯只好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是二百多年后我们还会遇到,到那时你就知道了。” 伊莱将信将疑:“为什么是二百年后?” “别问那么多。”塞西洛斯被问得吃不消了。 他也不太清楚通过“礁石”穿梭会不会对未来产生影响,但保险起见,还是不要说多余的话为妙——虽然他已经说得够多了。 塞西洛斯的回避在伊莱眼中染上了别的意味,一种被抛弃的悲戚感爬上伊莱的心头,“我知道,你就是不想告诉我,你也讨厌我。” 说着伊莱的眼圈开始发红,眼泪迅速在眼眶中积聚。 怎么一言不合就要哭? 塞西洛斯现在可没力气哄伊莱,想了想,把手摸进腰包,翻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吸引伊莱的注意力,触手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那条他在纳普梅兹城买的腕带。 ……等等。 塞西洛斯看着那条腕带,脑海中掠过一个荒唐的念头——伊莱那条腕带,不会是他送的吧?! 第29章 流明神殿我救了你两次,你要还的…… 电光石火间,所有细节都被一条腕带串联起来了。 怪不得之前在花树湖边初见伊莱,伊莱就是一副认识他的样子。 后来在纳普梅兹城的饰品店里,伊莱还神色不虞地问他是不是总是随便送别人东西…… 塞西洛斯摊开手掌,看着静静躺在自己掌心中的腕带。 如果伊莱那条腕带真的是他现在手里这条,那在伊莱的记忆中,岂不是早在现在的年纪,就见过他了? 塞西洛斯盯着腕带出神,伊莱也一眼一眼地往他手心里瞄,憋了半天,装作不在意地问道:“你拿的什么?” “腕带。” “哦。”伊莱不太感兴趣似的把目光移开了。 塞西洛斯抬头看面前还是个小孩子的伊莱,想了想,把手伸到伊莱面前,问:“要吗?” 伊莱不屑地哼一声:“谁稀罕这种东西。” “哦,那算了。”塞西洛斯就要把手收回来。 “等等!”伊莱啪地抓住他的手腕,“我、我我总不能白给你治疗,这腕带丑是丑了点,勉强还能当做报酬,反正、反正不要白不要!” 他一脸不情愿地把腕带从塞西洛斯手中抠出来,仔细看了看,十分小心地塞回了腰带内侧。 塞西洛斯:“……” 口是心非到这个地步,几乎有些可爱了。 伊莱放好腕带还觑了塞西洛斯一眼,发现塞西洛斯在看他,硬是把翘着的嘴角抿平,一派无欲无求的模样,专心帮他治疗。 到底是刚刚学会的治愈术,伊莱还有些生疏,治疗塞西洛斯的伤口前前后后花掉了小半个钟头。 笼罩在塞西洛斯伤口上方的光晕消失,伊莱松了口气,顿时失力地歪倒下去。 塞西洛斯眼疾手快地捞住他,扶着他靠在墙边休息,然后抽手活动活动肩膀,抬手从胸前拂过。 白色冰霜从他衣服上掠过,带走了衣服上沾染的血迹。反复几次,那股在他鼻尖萦绕着的血腥气终于被清干净了。 伊莱看他清理完自己,往他身边挪了挪,依着他的肩膀闭上眼睛。 空中漂浮着的光点慢慢汇成了一条光带,源源不断地涌入了伊莱的身体。 伊莱似乎觉得很舒适,眼皮一耷一耷地就要合上。 塞西洛斯问:“困了?” “唔。”伊莱的额头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似乎想往他的肩窝里挤。 塞西洛斯也不管他,只说:“先告诉我流明殿怎么走,然后再睡。” 提到流明殿,伊莱觉也不睡了,刷地睁眼警醒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送你回去。” 伊莱没想到塞西洛斯这么快就赶他走,先是木然地摇摇头,然后激烈拒绝:“我不回去!” 他的反应在塞西洛斯的意料之内,塞西洛斯耐心跟他讲道理:“我不是流光城的神祇,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你自己在流光城里乱逛会很危险,还是回流明殿比较安全。” 伊莱的模样像是看守秘宝的猎犬,跳过所有冗余信息直逼重点:“你要去哪?” “问来干吗?还要赖着我吗?”塞西洛斯故意调侃。 伊莱的脸霎时涨红,咬了咬唇,反驳:“谁要赖着你!” “所以嘛。”言外之意——你又不是要赖着我,管我去哪里做什么? 伊莱语塞,闷声说:“那我也不回去,那里没有人欢迎我。” “你确定?”塞西洛斯问:“利维也不欢迎你吗?” 虽然特兰德说过他们兄弟关系不好,但就塞西洛斯与利维相处时感觉到的来说,利维对伊莱似乎并没有敌意,甚至每次提起伊莱,都带着一种哥哥对弟弟的包容、赞赏以及原因不明的无奈。 “利维他……” 果然,伊莱微微闪神,哽住了。 塞西洛斯就势往下说:“你说要把神力还给利维,那你有没有问过他想不想要?或许比起神力或者主神位置,他更在意你这个弟弟呢?” 伊莱神色彷徨一瞬,马上又做出油盐不进的样子,嘴硬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好吧,你们兄弟的事我确实不知道。那就来聊些我知道的。”塞西洛斯说道:“我救了你两次——” 伊莱不服输地说:“我也救了你一次!” “那我是因为谁才受的伤?” “……”伊莱撇了撇嘴。 “就算把你的这次抵消,你也还欠我一次,将来还要还的,你要是现在死在了哪里,我岂不是亏了?” “……”伊莱悻悻然。 塞西洛斯把手按在伊莱头上揉了揉。 伊莱像匹桀骜不驯的马驹,将他的手甩开。 默了默,他拍拍身上的土起身,不甘愿似的说:“欠就欠,早晚有一天我会还给你的。” “可别只是会说大话。”塞西洛斯慢悠悠地激他。 “你!”伊莱炸毛,气哄哄地往前走了两步,扭头说:“你还在等什么?走啊!” 之前的落脚地果然是流光城的边缘地带,在伊莱的带领下,越靠近位于神域中心的流明殿,建筑街景便越繁华。 流光城中似乎要举行什么节典,有许多神祇清扫街道,张罗着在房屋外面挂上着金灿灿的飘带和灯盏。 塞西洛斯的头发和护目镜太显眼,来到有店铺的街道后,伊莱便进入一家衣饰店给他买了件流光城的斗篷。 塞西洛斯将金色滚边的白色斗篷披在身上,尽量将帽兜的边沿拉低,几乎遮住了上半张脸。 “你为什么要带这个东西?你的眼睛受伤了吗?”伊莱对他的护目镜很好奇,而且刚刚学会了治愈术,正跃跃欲试。 “没受伤,只是比*较怕光而已。” “为什么?” “不知道。” “……”伊莱又不开心了。 塞西洛斯只好解释:“我不是在敷衍你,是真的不知道。从我有记忆的那天起就是这样了。” 幸亏他生在几乎不会被阳光直射的谧都,但凡换一座神域,他的幼年都会过得非常痛苦。 伊莱还有满腹的疑问,但想起之前追问塞西洛斯名字的时候对方的反应,撇撇嘴,不快地忍下了。 但他眼睛一转,等塞西洛斯把斗篷穿好,伸出双手说:“你背我。” 塞西洛斯:“?” 伊莱年纪虽小,但也有十一岁,早就过了需要背抱的年纪,这要求提的自己都有点虚。 他准备了数个理由,却没想到塞西洛斯只是短暂地诧异了一下,就痛快地在他面前蹲下,好脾气地说:“来吧。” 塞西洛斯坦然,伊莱反而有些不自在了。 他双手在塞西洛斯瘦削的肩背比对了半天,干脆闭眼抱上去。 塞西洛斯一手后揽扶住他的背,把他往上掂了掂,稳稳当当地把他背了起来,往后偏头说:“指路。” 勾着伊莱膝弯的手极稳,负着他的背绝不厚实,却十分可靠,稍微贴久一点,便能捂出高于塞西洛斯体温的热度。 这种感觉很陌生,伊莱环着塞西洛斯的脖子,慢慢伏下支着的腰身,结结实实地趴在了塞西洛斯的背上,歪过头,用下巴抵住塞西洛斯的一边肩膀,腾出手来,指了指前方的某条窄巷。 塞西洛斯脚步不停地在街巷之间穿行,伊莱指路连个磕绊都不打,姿态熟练得仿佛这样走过无数次。 以至于塞西洛斯狐疑:“你不会是在乱指路吧?” “怎么可能!”伊莱对塞西洛斯竟然质疑自己很不满意,收紧手臂勒了下塞西洛斯的脖子。 然后小声嘀咕:“你以为我是怎么逃出来的。” 塞西洛斯听到这声嘟囔,顿时哭笑不得——想不到这位还是个离家出走的熟练工。 穿街走巷,难免会听到一些密语。 塞西洛斯背着伊莱经过一座正在清扫的民居时,院墙里传来几名神祇的聊天声—— “你们听说没有,最近驻守在博莱萨尔的光明神官都返回流光城了,好像也要来参加这次千年祭典!” “喔,今年祭典这么隆重吗?” “那当然,今年是尼奥陛下晋升为主神的整一万年,别说是这些神官,陛下的一百零八子,连在人类世界的那些,这次也都赶回来了。” “他们都回来的话,祭典由谁主持?” “当然还是利维殿下了。” “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陛下的一百零八子没有一个继承到他的神威,反倒是利维殿下越来越有主神的样子,不由他主持还能由谁?” “说的也是。我听说许多人类都知道利维殿下的名字,利维殿下才十一岁就这么强大,等他将来成年……” “哎,要是没有伊莱那个累赘就好了,没有他,说不定利维殿下早就——” 随便走个街巷,就能听到这样的话,平时伊莱会听到多少,可想而知。 塞西洛斯勾了勾背在身后的手,刚才经过的院子里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哎呀!哪来的冰啊!” “我的衣服冻住了!怎么回事?你们快来帮我拽一下!” …… 伊莱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议论,听到了也是过耳不过心,反倒是在听到院子里传来叫喊声时,歪头惊异地盯了塞西洛斯一会儿,见塞西洛斯脚步不停,神色也没什么变化,一股掺着羞怯的欣喜慢慢从心底探出了头,那些刻意被他忽视的气闷也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越是临近祭典,流光城光明神官的巡查便越严密。 有好几次,塞西洛斯都不得不暂时停止前进就地躲藏,足足走了四天,才遥遥看到流光殿的影子。 当天他们在一座神殿中的供桌下暂作休息。 白天时,神殿中热热闹闹,数不清的神祇来为神王陛下献礼祝福,到了夜间,声音渐息。 伊莱原想从供桌底下爬出来活动活动,却被一阵脚步声拦住,慌张地又爬了回去。 进来的是几名男性神祇,听脚步有胖有瘦,声音也有高有低。 “利维那个下流货色,居然真把自己当成流光城的主人了!大哥,难道我们要一直忍让他吗?” “不忍能怎么样,他现在声望高着呢。” “声望高怎么了?我们才是父神的儿子!凭什么由他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家伙主持祭典?” “就是,这样传出去,我们以后在流光城要怎么抬起头来?” “大哥,就没有办法……”这神祇的声音压下去,话语间的意思,却是不言自明。 供桌底下的伊莱身体一动,立即被旁边的塞西洛斯按住,塞西洛斯捂住他的嘴,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又有脚步声靠近了。 “利维!” “他怎么来了?” “他不是在准备祭典吗?!” “都闭嘴!”神祇们的骚动被一道低喝声制止,神殿安静下来,直到有脚步声踏进神殿,那名喝止众神的神祇才冷哼了一声,说道:“利维,你怎么来了?” 与伊莱极为相似声音在神殿门口响起:“原来诸位殿下在这里,陛下正找你们呢。” “是吗?”神殿里又起了阵掩饰的低声,“那请神官代我们转告父神,我们这就过去。” “愿意效劳,”利维的声音轻快含笑,“诸位殿下可不要让陛下等急了。” “当然。” 随后,停在神殿门口的神祇离开了。 利维短暂地来了一趟,徒留众多光明之子在神殿中惊慌。 “他听到了吗?” “肯定听到了!” “我就说现在流光城是他的地盘,不要乱说话!”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快走,别让父神等急了!” 一众光明之子互相抱怨着,踢踢踏踏地出门了。 等到脚步声平息,伊莱才甩开塞西洛斯的手,霍地从供桌下钻出来,又急又气地说:“快!我们得马上回去,告诉利维他们不安好心!” 这不是和利维关系很好吗?塞西洛斯心说着。 他也想尽早把伊莱送回去,好返回那块石碑前研究,当下放弃休息,背起伊莱继续朝流明殿进发。 沿着伊莱指的捷径,从夜里走到天亮,终于抵达流明殿前。 不愧是神王之都,流明殿的弘丽程度比纳普梅兹神殿更甚。 神殿前方有片广场,广场四角分别耸立着金色的粗壮神柱,神柱根根相连,将一个火炬样的圆台簇拥在中间。 正值清晨,圆台上立着一名身穿白金长袍,散发着神光的神祇,因为神光过于灿烂耀眼,塞西洛斯不敢久视。 没猜错的话,这位就是神王尼奥了。 神王尼奥身边立着两名少年,其中一个脖颈上带着颈带似的黑色锁枷的少年最为显眼,另一名少年外貌与伊莱别无二致,正是少年利维。 高台下方站着几十名神色各异的神祇,大概就是昨晚在神殿中密谋的尼奥之子,他们与与高台上两位拥有光明神格的神祇一起,散发着刺眼的光华。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塞西洛斯的眼睛已经开始泛酸,再待下去说不定要失明。 他不得不退到远离高台的地方,把伊莱放下来,说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 第30章 时间之神你今天的话好少 伊莱并不想与塞西洛斯分开,但他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扭头看了眼高台的方向,暗自咬咬下唇,重重点头:“我知道了。” 塞西洛斯也朝那方向掠去一眼,直起身后退,“走了。” 他说着转身,身影就近没入了葱茏的树丛之中。 从树丛小径转到城市街巷,有了建筑物的遮挡,塞西洛斯的撤退从容了许多,也有了思虑的空暇,不由担心:利维和伊莱年纪这么小,能对付得了不安好心的一百零八子吗? 他侧身进入一条狭窄的雨渠,凭着记忆沿原路返回,想到这里脚步停了停,但马上意识到自己是在瞎操心,重新朝前走去—— 既然二百四十多年后的伊莱和利维都好好的,说明这场千年祭典上没出什么意外。 就算那一百零八子真的做了什么,对利维和伊莱的影响应该也不大。 比起“光明双子”和“神王一百零八子”之间的较量,他这个极度畏光的谧都神祇该怎么离开这里,才更重要吧? 塞西洛斯正觉心中没底,就听到后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脚步的主人显然和他走的是同一条捷径,而且驾轻就熟,迅速追近。 “喂!”伊莱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压着音量低喊。 塞西洛斯刚要躲避,听到伊莱的声音,诧异地停步原地等候。 没一会儿,就见伊莱气喘吁吁地从后方的窄巷钻了进来。 “?”塞西洛斯往伊莱身后看了眼,没人追,奇怪地问:“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伊莱跑得很急,撑住膝盖喘了会儿气,才直起身说:“你说我们二百多年后还会见面,是真的还是假的?” “……” 就为了问这个? 塞西洛斯点头:“是真的。” 伊莱澄澈的眼睛一亮,马上又问:“在哪里?” 这个说出来应该也没关系。 塞西洛斯:“你知道纳普梅兹学院吗?” “当然,那是十二神域中最有天赋的未成年神祇才能去的地方。”伊莱说完意识到什么,“我们会在那里见面吗?” 塞西洛斯扫过伊莱的左腕,发现他已经把那条腕带戴上了,一时间五味杂陈,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我会去那里找你的。”伊莱抬起头注视着塞西洛斯,说:“到那时你要亲口告诉我你的名字。” “好。” 都是同学了,当然要告诉的。 “还有,”伊莱认真地说,“下次再见到我,你要第一时间认出我,不要再把我认成利维!” “。” 已经认错了怎么办? 塞西洛斯试图打消伊莱的念头:“这个我不能保证,你别抱太大希望,毕竟你和利维长得一模一样,我——” 伊莱却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抢白:“反正就这么说定了!你要是认不出我,我会生气的!” 他时不时朝身后看,大约是急着回去做什么事,后退着说:“我得回去了,纳普梅兹城见!”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伊莱挥下了手,转头消失在小巷之中。 塞西洛斯劝到一半,听着脚步声嗒嗒远去,无奈地搔搔额角,暗暗想:那你肯定要失望了。 他现在算是知道在花树湖的时候,伊莱为什么突然翻脸了。 小孩子…… 不,二百四十年后的伊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在意这些? 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塞西洛斯转过身继续往前,越想越觉冤枉——能怪他认错吗?在花树湖见面的时候,他还不认识伊莱呢! 来流明殿的路上背着伊莱,回去时只有塞西洛斯自己,行动躲藏都更为轻便,只花了两天时间,就返回了最初那条街道。 回来时刚好是下午,这次塞西洛斯吸取了教训,拉下斗篷的帽檐靠近石碑,尽量不引人瞩目地抬手在石碑上一拂,两三秒后便径直朝前走,在前方的街道转了个弯,闪入了一条街巷中。 ——还是不行。 难道真是落脚的“礁石”找错了? * 利维在头上扣了顶帽檐很长的帽子,又自顾自地鼻梁上架了副漆黑的墨镜,正把一张薄薄的布条挡在脸前。 见伊莱看着他,笑眯眯地说:“口罩,没见过吧?我这里还有,你要一个吗?” 伊莱注视着面前装扮奇怪的利维,摇了摇头。 “不要嘛?那算了。”利维戴好口罩,侧身看了眼墙上的镜子,满意点头:“完美,这样就算我们走在一起,也不会有人看出我们是双胞胎了!” 他正了正帽檐,拉开房门,兴味十足地说:“走吧,我送你去上学!” 利维踏出门外,却不见有人跟上来,退回来看,发现伊莱还站在原地,挑眉说:“你不走吗?” 伊莱审视着与记忆中相像,又十分不同的哥哥,薄薄的眼皮往下压了压,冷声说:“你到底在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我不是说了送你去上学吗?在这里上学很有意思的,还能见到塞西洛斯,你确定不去吗?” 伊莱的心弦被拨动,脸上却看不出端倪,“塞西洛斯也在这里?”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利维露出一个得逞的笑,转身出门,边下楼边提醒道:“对了,记得换套衣服,如果你不想被围观的话。” 脚步声远去,伊莱略加思索,参考着利维刚才装扮,在身上拂过,换了套衣服,跟出门去。 利维早料到他会跟来,扶着方向盘等他坐上车,喋喋不休地介绍起来:这个是车子,那个是手机,还有交通灯、人行道……乱七八糟,不一而足。 他熟练地开车把伊莱送到了学校门口,帮伊莱解下安全带推开车门,说道:“我就送你到这里,第一堂课是卢米埃教授的《神学》。” 听到熟悉的名字,伊莱敏锐道:“时间之神卢米埃?” 利维避而不答:“刚才我已经告诉你怎么去教室了,再不走要迟到了哦。” 他的态度像极了明明知道一切,却故意吊人胃口,想要看人生气跳脚的恶劣长辈。 伊莱清楚利维的个性,他不想说的时候,任谁都无法从他那里挖出什么,于是冷脸下车,踏进了所谓的“校园”。 校园大概与学院是差不多的地方。 最大的不同莫过于纳普梅兹学院的学生都是神祇,而这里的学生都是人类。 ——这里是人类世界。 不仅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是人类,就连利维身上也没有任何神力波动。 伊莱沿着甬路往前,转过喷泉广场,在前方的岔路拐向林荫路,余光扫到一抹人影,转头望去,便见阿德莉娅张开双手,单脚站在草地上的一尊雕像上。 与利维一样,她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伊莱停下脚步,陷入思索。 清晨的阳光洒落下来,映得他的金发熠熠生辉。 ——这里的利维和阿德,是他所认识的利维和阿德吗? “利维!”忽然间,塞西洛斯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伊莱蓦地转身,果然看到塞西洛斯正朝他招手。 他正要上前,却被一抹怪异的感觉止住脚步。 属于塞西洛斯的声音短暂地迷惑了他,可随着对方的靠近,没有任何神力波动的气息让伊莱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也是个再脆弱不过的人类。 短暂的怔愣间,塞西洛斯已经到了近前。 细看之下,他鼻梁上架着的护目镜也与惯常戴着的那副多有不同。 伊莱的目光落到了勾着塞西洛斯脖颈的那条手臂上,而后上移,眉梢微动,“达夏,你怎么在这里?” 在纳普梅兹城中,对塞西洛斯抱有强烈敌意的达夏理所应当地说:“我也要去上课啊。” 达夏对伊莱有此一问很奇怪,不明所以地挠了下头。 塞西洛斯也觉古怪地隔着护目镜观察着伊莱,情态与给伊莱的感觉,又与神祇的他没有任何区别。 这个人类就是塞西洛斯。 说不清缘由,但伊莱可以笃信。 或许有问题的是这个世界—— 他是通过时间图腾来到这里的,这个世界也是时间河流中的一部分,是真实存在的。 难道是斯莱萨尔发生了什么,导致利维、阿德、达夏和塞西洛斯全都失去神力变成了人类? 塞西洛斯与达夏对视一眼,走到伊莱面前,伸手摸他的额头。 冷夜般的气息拂过,伊莱回神往后退开,一错不错地盯着面前的人类。 “躲什么?”塞西洛斯嘀咕一句,强行把手按了上来。 伊莱的心跳漏了半拍,身体不受控制地迅速僵结,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利维,你的耳朵怎么红了?”达夏惊讶。 塞西洛斯也歪过头看,顺势把手下移到伊莱的脸上。 手心的热度蔓延到伊莱的脸上,失速的心跳因为达夏的话慢慢恢复。 塞西洛斯把他认成是利维了。 ——又一次。 “你的脸好烫啊,是发烧了吗?要不要我去帮你跟教授请假?” ——塞西洛斯担心的是利维。 伊莱撩起眼皮看了看塞西洛斯,扭脸躲开他的手,想说什么,似乎又没什么可说的,转身朝教室走去。 利维描述得很清楚,伊莱很快找到了教室的位置。 卢米埃教授还没到,他找到一个空位坐下,塞西洛斯随后进来,十分自然地坐在了他身边。 ——看来不管是二百多年前,还是二百多年后,抑或是在这个未知的世界,塞西洛斯好像总是会更喜欢利维一些。 其他学生陆陆续续赶到,其中有好几个都是伊莱曾在某处见过,但又不太熟悉的面孔。 几分钟后,一个留着灰色短发和胡须,戴着单片眼镜的中年男人进入教室。 “教授来了!” “啊,教授一出现我就困了呢。” “困死了,我先睡了,下课再说吧。” 教室里的喧哗声很快稀落,最后消失不见。 卢米埃教授笑呵呵地和教室里的学生打过招呼,目光扫过伊莱所在的位置时停顿了一下,然后也不管后排伏倒了多少,丝毫不受影响地开始讲课。 教室前方卢米埃教授身上散发着极细微的波动,尽管不明显,但伊莱可以肯定,那是神力流动引发的空气震颤。 没一会儿,塞西洛斯也打起了呵欠,后座的达夏直接举着书问:“有人要教材吗?没有我当枕头了?” 伊莱手往后伸,从他手中把书抽出摊放到桌上随手翻看。 书只是普通的书,里面记载的神话故事大多是以斯莱萨尔的历史为蓝本的新编。 塞西洛斯见他看得认真,好奇的把小臂压到了他的肩膀上,凑近小声问:“你在看什么?” 与他身上的冷凉相反的温热呼吸扑上了伊莱的耳根,像是星点火苗,迅速在伊莱的颈侧扩散开来。 伊莱被他突然的靠近惊得轻颤一下,淡色的瞳孔瞥向身侧,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靠得太近了。 伊莱的身体一动不动地被塞西洛斯压着,表情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却有不正常的热度慢慢升腾。 达夏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利维,你的耳朵怎么又红了?” 一声“利维”,将伊莱从短暂的失措中拉回。 与此同时,城市上空响起了“当——当——当——”的浑厚钟声。 有强悍却险恶的神力波动随着钟声的起伏一叠一叠地向外蔓延着。但无论是塞西洛斯,还是教室前方的教授以及满屋的同学,都毫无所觉地做着自己的事。 钟声敲了九下之后停止,没多久,那股让伊莱心底不安的神力波动也消散了。 教室里一切如常,塞西洛斯没得到回答,耸了耸肩不在意地收回手臂,说了声“下课叫我”,也趴到桌上睡觉去了。 卢米埃教授的声音与神力波动以稳定的频率和音调在教室中回荡。 伊莱推开桌上的课本,偏头看着塞西洛斯的睡颜思索,不自觉地入了神。 ——柯蒂斯老师说过,只有被时间之神允许的神祇和人类才能在时间的河流之中穿梭。他来到这里,会是偶然吗? 塞西洛斯被下课的铃声吵醒。 讲台上的卢米埃教授合上书本,学生们纷纷揉着眼睛起身往教室门口涌去。 塞西洛斯推了下眼镜迷糊地问:“下课了?” 说着也摇晃着站起来,去拉伊莱,说道:“我们也走吧。” 伊莱顺从地被塞西洛斯拉着离开座位。 经过讲台时,伊莱刻意放慢脚步,斟酌着要怎么开口,讲台后的卢米埃教授先和他招了招手,然后就势扶了下单片眼镜的镜腿,很是和善地说:“你来得正是时候。” 教室中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教授在与某个学生说什么。 伊莱站住,问道:“你认识我?” “当然。”卢米埃教授笑着说:“我认识每一位来到这座城市的人类或神祇。” 卢米埃教授果然与神祇有关。 伊莱说道:“时间之神卢米埃。” “显而易见。”卢米埃教授捋了下灰白的胡须。 伊莱目光闪动:“是你让我来到这里的?” 卢米埃教授:“准确地说,是‘现在的你’拜托我把‘此刻的你’带到这里的。” 伊莱捕捉到“现在”和“此刻”这两个词。 在卢米埃口中,这两个词似乎不能等同。 “这里是什么地方?”伊莱问:“未来的斯莱萨尔?” 卢米埃教授摇了摇头,神秘地说:“此刻的你还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里的神祇不该知道这是哪里。” 伊莱:“……” 卢米埃教授伸出手,在伊莱心口点了两下。 有两股神力顺着卢米埃的手指被注入到伊莱的身体,就像是两滴水落入大海,两股神力迅速与他自身的神力相融合,不分彼此。 伊莱低头按住自己的胸口。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现在的你或许会用到它们。” 卢米埃教授微笑着说:“塞西洛斯在这里等了你很久,不要逗留,带他回去。” 他的话似乎别有深意,说完就低下头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看起来没有再答话的意思。 眼前这位时间之神自创世以来便存在,现在却格外虚弱。 伊莱想了想,转身朝等在门口的塞西洛斯走去。 “你刚才在和教授说什么?”塞西洛斯越过他的肩膀往讲台望。 伊莱摇摇头,示意没什么。 “你今天话好少啊。”塞西洛斯嘀咕着。 “……” “算了,”塞西洛斯没有细究,一把揽住伊莱,“我们一起去博物馆吧!” * 离千年祭典越来越近,在街道上巡视的光明神侍和神官也越来越多。 塞西洛斯不得不暂避锋芒,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出来在这条街道上寻找其他可能作为“礁石”的时间图腾。 滞留在流光城的第七晚,塞西洛斯轻盈无声地从某座民居中翻墙出来——这几天,他已经将这条街周围的图腾都排查遍了。 正丧气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声刺耳的鸟唳。 塞西洛斯精神一振——是瘟疫鸟! 他之前没有骗伊莱,会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追瘟疫鸟。 或许……瘟疫鸟就是他缺失的关键条件呢? 塞西洛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朝声音来处追去。 30-40 第31章 命运之神命运之神希尔薇 塞西洛斯追着瘟疫鸟的声音,一路疾奔,连追了两条街,终于在一处街心花园似的地方撞见了与几名流光城神祇缠斗的瘟疫鸟。 瘟疫鸟的右翼稍微有些耷,上面还残留着塞西洛斯的神力痕迹,显然就是当初把他带来流光城的那只——应该是在逃走之后,仍在流光城边境躲藏,直到今天才被巡视的流光城的神祇揪了出来。 藏匿几天,瘟疫鸟的伤势好转许多,比刚来到流光城时还要凶狠。 跟它缠斗的神祇多是低阶的神祇,论神力还不如纳普梅兹城的学生,眼看就要被瘟疫鸟甩开,纷纷大喊:“快去叫光明神官!” 一拨神祇见势连忙跑开,去找在附近巡逻的光明神官。 但要等光明神官过来,未免太晚。 瘟疫鸟展开双翼扇起风暴,缠绕在它身上的光索节节崩断,几名神祇一下拉空,呼啦啦往后倒去。 又是一声尖锐的唳叫,瘟疫鸟扑啦啦升空,鹰隼般朝着塞西洛斯所在的方向飞掠过来。 周围神祇惊叫着退散,瘟疫鸟振翅带起的气流掀掉了塞西洛斯的帽兜。 ——这鸟还挺记仇。 塞西洛斯正愁没机会抓捕瘟疫鸟,瘟疫鸟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原地不动,只等瘟疫鸟朝他俯冲而来时往后折腰,任凭瘟疫鸟的利爪划断几根发丝,然后凌空翻身,牢牢抓住粗糙如枯木的鸟腿,随着瘟疫鸟腾飞到了空中。 瘟疫鸟鸣叫着在空中翻转飞旋,想要把塞西洛斯抖落下去,塞西洛斯抓着鸟腿的手牢牢不放,另一手凝出冰锥往上刺去,嗤地穿透了瘟疫鸟的翅膀。 淅沥沥的血液从瘟疫鸟的翅膀上滴落,它再没有急升俯冲的气势,嘶叫飘卷着从空中跌落。 塞西洛斯早有经验,迅速用冰层缓冲,稳当落地,紧跟着瘟疫鸟噗通一声闷响,砸在了地上。 它像是死了,一动也不动,许多流光城神祇听到响声出来围观。 塞西洛斯快速拉上帽兜走近,打算趁光明神官没来时把瘟疫鸟拖走,却不想瘟疫鸟突然扇动翅膀,大团大团的羽毛迎面糊来遮挡了视线。 听到围观的神祇爆发出惊叫,塞西洛斯迅速挥开羽毛,只见伤痕累累的瘟疫鸟直冲人群中的某个神祇。 神祇退散推搡间有一块怀表掉落在地上,表盘表面闪出淡淡的蓝色荧光,巨大的瘟疫鸟触碰到怀表,刹那间消失不见。 礁石! 塞西洛斯瞬间反应过来,然后惊觉自己这些天犯了多大的错误——他通过图腾来到这里,就总想着要靠图腾回去,却忘记了图腾说到底只是时间的表征物,而钟表正是时间表征物种最为典型的一个! 硕大的瘟疫鸟凭空消失,围观神祇惊诧不已,刷拉拉后退议论纷纷。 眼见蓝色荧光淡下去,塞西洛斯心脏蜷缩,飞扑向地上的怀表,在荧光消失的前一瞬,指尖触到了坚硬冰冷的怀表外壳。 ——赶上了! 不等这个念头闪过,眼前突然一暗,流光城的声光热全部被隔离了。 塞西洛斯静静等待着视野重新亮起,然而包裹着他的黑暗与寒冷旷远而又静谧无边,丝毫没有减退的意思。 心头才升起的喜悦被弥漫着的冷气慢慢冻结——不对,这里不是弗朗国的边境! 霜雪的味道自塞西洛斯的鼻尖拂过,诡异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塞西洛斯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襁褓之中,安心又舒适,竟然被催生出了阵阵的困倦。 倦意来得毫无缘由,塞西洛斯心中响起警铃,甩了甩头将瞌睡驱开,舔舔嘴唇,喊道:“有人吗?” 话音落下,前方不远处传来了嘎吱一声。 塞西洛斯忽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随后,他听到了极其微弱的呼吸。 “谁在那儿?” 那呼吸微弱到像是随时都会停止,好一会儿,低哑的声音响起:“塞西……洛斯……” “你是谁?”塞西洛斯暗惊,“你认识我?” 枯哑的声音唤了塞西洛斯一声,就湮没在黑暗中,像是从来没有响起过。 不远处的呼吸也时断时续,似乎很快就会消失。 塞西洛斯忙道:“你、你等等!我马上过去。” 他凭着感觉在黑暗中行进,走出大概七八步,鞋尖顶到了什么东西。 他就势俯下身在黑暗中摸索,手指触碰到了冷硬的东西,像是一根光滑的木棍,木棍中间有长长的豁口,再往上是一块凸起…… 塞西洛斯猛然意识到,这不是什么木棍,而是一截没有肌肉附着的腿骨! 他倏地收手,想要后退,可是想到这可能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又轻轻吸气,重新把手覆了上去。 而后他摸到了裸露的冰冷的肋骨、肩骨,肩骨上挂着一条细链,链子下方坠着一个球形吊坠,吊坠里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橘色光晕。 塞西洛斯想要靠近看,膝头不小心撞上了立在前方的东西。 在一片几乎没有光亮的黑暗中,他只能靠手去辨认,那似乎是一柄长枪,枪身上布满了繁复的纹路。 他往回摸到了手骨,试探着问:“……你还活着吗?” * 伊莱被动地扮演着利维,与塞西洛斯来到了中心博物馆。 就在进入博物馆的前一秒,城市上空响起了尖锐的鸟唳,一只翅膀上楔着冰锥的瘟疫鸟正从城市的上空跌撞着飞过。 伊莱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塞西洛斯也在这里! 身边的塞西洛斯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博物馆,听到鸟唳回头问:“什么声音?” 伊莱立即抬手将他挡住,瞬间做出抉择,说道:“你先进去等我。” “?”塞西洛斯不解,“你不一起来吗?” 瘟疫鸟投下的阴影远去。 伊莱瞥到塞西洛斯的鞋子,蹲下帮他把鞋带系好,起身后退,第一次对塞西洛斯说谎:“我马上过来。” 他倒退几步,目送着一头雾水的塞西洛斯进入博物馆,转身穿过街道,甩出光索,追向了瘟疫鸟。 * 黑暗之中,长枪的主人寂然无声。 能叫出他的名字,大概率是他认*识的神祇,塞西洛斯不得已,只好继续往上摸。 他碰到了因为寒冷而变得像稻草似的长发,碰到了半张毫无温度的脸,心下惊异——这名神祇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半边身体都被腐蚀掉了? 他触碰神祇的鼻息,神祇的呼吸已经弱不可闻,一只手轻轻搭住了他的手腕。 “塞西……” 神祇没能唤出塞西洛斯的全名,冰冷的腕带从他的手腕划过,落到了地上。 塞西洛斯来不及细想,神祇细线般的呼吸停止了。 * 与此同时,瘟疫鸟扑向城市中心的巨钟,在钟楼上撞出了血迹。 伊莱的光索随后而来,缠住了巨钟上一根质地柔腻,仿若骨骼的表针,淡蓝色的光晕霎时亮起。 * 塞西洛斯进入博物馆,心中的诡异感攀到了顶峰:利维今天怎么怪怪的? 他这么想着,回头时余光不经意地瞥到一尊造型奇特的雕像。 那是一尊长发男性的雕像,男人的半边身体被什么腐蚀得只剩下骨架,手执长枪低头敛目地坐在地上。 塞西洛斯自认没什么艺术细胞,来逛中心博物馆也不过是为了完成教授布置的课题,但那尊雕像的眉眼与利维实在太像,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 却没想到只是几秒钟的停留,那座雕像突然掀开眼帘,露出了一双琥珀色的双眼! * 长发神祇的呼吸停了。 塞西洛斯轻晃了他一下,僵挺的尸体立即向一旁歪倒下去。 他忙说了声抱歉,将尸体扶正,松手退开,心中的诡异感越来越盛。 ——这神祇是谁?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这里又是哪里? 想破了头也没有结果,原地等不是办法,塞西洛斯索性起身越过那具尸体,继续在漆黑之中摸索前进。 有缥缈不定的声音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塞西洛斯立即警醒:“谁?” 那声音不回答,仍在不断重复着“塞西洛斯”,像是在为他指引道路。 黑暗中无所依靠,塞西洛斯已经无力思考声音的主人是敌是友,只想尽快找到个同伴。 他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思,朝着那声音的来处走去。 走过一段又黑又冷的路,他看到了点点光亮。 一扇虚掩着泄出光亮的门出现在前方。 塞西洛斯大步上前推门进去,脚踏进房间的同时,身后无边的黑暗倏地抽条收拢,化为了一堵坚实的墙壁。 等到他的眼睛适应了房间中的光亮,便看到一位穿着黑色斗篷,戴着紫色面纱的女神站在房间中央。 比那位女神更引人瞩目的,是房间中悬空套着的巨大金属环,金属环里嵌满了齿轮,齿轮咬合运转,带动散发着淡淡蓝光的金属环缓慢地旋转着。 塞西洛斯几乎要麻木了——他这又是跑到哪里来了? 似是看出他在想什么,女神轻轻一笑,摩挲着手中的水晶球,柔声说道:“欢迎回家,塞西洛斯。” “……?” 不等塞西洛斯发问,女神便继续说下去:“这里是纳普梅兹学院,我是这里的校长,命运之神,希尔薇。” 第32章 永夜长廊塞西洛斯靠在他的肩头,睡着…… ……命运之神? 塞西洛斯呆站在门口,回头看看身后的墙壁,又疑惑地把目光投向眼前的女神。 老实说,这位年轻窈窕的女神实在与他想象中的命运之神形象相差太多——在绝大多数神祇或人类的想象中,命运都是一个时刻带着洞察微笑的高雅老妇。 不过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哪位神祇敢冒充无所不在又波谲云诡的命运吧? 塞西洛斯的嘴唇像是被黏在了一起,半晌,才有些艰难地开口:“……你好?” “你好。” 希尔薇很友善,这让塞西洛斯放松了许多,脑海中卡住的齿轮重新转动。 时间、命运与智慧是三兄妹,通过时间的礁石来到命运的地盘,似乎也不是多么不可理解的事。 神秘柱神的出现,暂时斩断了塞西洛斯对此前诡异经历的思考,令他不得不专心应对眼前的状况。 他在房间里环顾一圈,实在没有头绪,谨慎发问:“请问,这里是……?” 希尔薇微微一笑:“永夜长廊的出口。” ……永夜长廊? 这名字听着有些熟悉,塞西洛斯不太能想得起来在哪里听谁说起过。 就像是风拂过水面,他能确信风来过,但无法抓住风的形迹。 余光瞥向身后,他想,永夜长廊,是指刚才那片看不见边际的黑暗吗? “漫长的跋涉之后最好休息一下。”希尔薇像是知道塞西洛斯身上发生了什么,“不过我想,你应该先去见见你的同伴,他在等你。” 她说着让开,一扇门在她身后露了出来。 从弗朗国边境到流光城,再到永夜长廊,又突然回到了纳普梅兹学院,奇诡的历程突然抵达终点,塞西洛斯一时还有些不适应,慢了半拍才想:同伴……说的是伊莱吗? 短时间内塞西洛斯很难理清发生了什么,但身为一名普通神祇,对古老的柱神有着天生的服从欲。 在他的思维转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顺从希尔薇的意思抬步往前。 临到门口,塞西洛斯才记起还有许多疑问需要解答,迟疑地停下脚步,先捡了个最好奇的问出口:“希尔薇……老师,刚才在黑暗中呼唤我的,是你吗?” 希尔薇笑而不语。 塞西洛斯:“……” 看样子他不会得到答案了。 命运向来以神秘著称。 塞西洛斯不认为自己会是例外。 他放弃地摸了下脖子,推门离开。 外面是一条走廊,原本熄着的壁火次第亮起,向远处延伸。 塞西洛斯往房间里瞥了一眼,希尔薇还站在那里。 他收回视线,顺着壁火通明的走廊往前,不多时看到一条楼梯。 沿着楼梯上楼,视野变得开阔,这时塞西洛斯才发现,他此刻正身处在纳普梅兹神殿的外围走廊上。 月光薄纱一般从高空飘洒而下,将前方的广场中的喷泉映得银光粼粼。 一阵风拂过,浅粉色的花瓣从花林的方向飘来,落在喷泉池里,被坠落的水流砸进水里。 三三两两的神祇结伴夜行,像极了塞西洛斯初到纳普梅兹学院那天晚上的情景。 塞西洛斯终于有了回来的实感。 之前希尔薇说他经历了长途跋涉,他还没感觉,直到回到了熟悉的环境,积累的疲劳如涨潮般涌出,不断冲刷着他的身体四肢。 塞西洛斯扶了一下走廊上的扶手,稳住稍微有些摇晃的身形,缓了一会儿,慢慢往喷泉广场走去。 过去几天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不可谓不离奇,可是事关时间与命运,不是他这种来自谧都的小小神祇能够窥视插手的。 好在他对这些崇尚神秘的神祇和事件都不太感兴趣——反正他现在安全地回来了。 与其刨根问底搞清楚这些和他没关系的事,还不如多赚几个晶币,或者像希尔薇说的,去见见这趟奇遇的伙伴。 绕过喷泉广场,拐进人迹罕至的花林,塞西洛斯仿佛是被什么牵引着,逐渐趋近花树湖。 比起他刚到纳普梅兹学院时,花林里的花开得更加繁盛,每每有风吹过,花瓣就像雪一样簌簌飘落。 听到水流声的同时,有淡淡的光晕从花枝花叶的缝隙泄出,再往前,塞西洛斯看到了屈膝坐在湖边巨石上的金发神祇。 “……伊莱?” 伊莱听到声音转身看到塞西洛斯,表情微动,正要起身,却见塞西洛斯朝他走来,撑在巨石表面的手臂便卸去了力道。 塞西洛斯觑着伊莱的反应,心中庆幸——这次总算没再认错了。 他停在巨石前,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往前踏在突然凝出的冰阶上,步步来到伊莱身边,在伊莱身边坐下。 伊莱大概没想到塞西洛斯会主动靠近他,露出些许诧异之色。 塞西洛斯也觉不可思议,但仍是大胆地在巨石上坐定,无言许久,偏过头问:“你回来多久了?” “三天。” “从弗朗王国回来?” “不是。” 按照伊莱以往说话的习惯,到这里就是全部,此刻他却抿了抿唇,尽量补充:“从时间之墟。” “你也被那个日晷吸进去了?”塞西洛斯惊讶。 “嗯。” 确切地说,是他自己追进去的,但是这个没有必要告诉塞西洛斯。 “那你也去了流光城吗?” 伊莱怔了怔,然后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转头看着塞西洛斯,不答反问:“……你去了二百年前的流光城?” “呃,”塞西洛斯屈指蹭了下鼻尖,“所以那条腕带,真的是我送你的?” 伊莱:“……” 看来是了。 原来这几天发生的事真的不是他的幻觉! 塞西洛斯的心思飘远——短短二百多年,伊莱的变化也太大了。 谁能想到十一岁的伊莱还是个任性别扭的小孩子,现在却长成了光辉耀眼,让人有着无限距离感的光明神官了! 塞西洛斯这样想着,猝不及防与伊莱的目光相对。 伊莱淡色的眼眸剔透澄澈,短暂地在他的护目镜上停留一瞬,就转向了别处。 ——怎么看伊莱也不像是在乎他的样子,偏偏伊莱又一直带着那条腕带…… 塞西洛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之前不是故意叫错你名字的。” 伊莱的眼尾飞快掠过塞西洛斯,幅度不大地点了下头。 这一下倒是让塞西洛斯在伊莱身上看到了二百多年前的影子了。 他想起自己离开前的事,好奇道:“我走之后千年祭典上发生了什么?” 伊莱简短概括:“没什么。” 塞西洛斯:“……” 这天要怎么聊下去? 察觉到塞西洛斯的无言,伊莱顿了顿,技巧生疏地展开说:“以梅傍为首的光明之子想让利维在千年祭典上出丑,利维反过来捉弄了他们。” “怎么捉弄的?”塞西洛斯打了个呵欠。 伊莱实在不常说话,默默在贫瘠的语言土壤上挖掘出只言片语:“他们在祭典的光明图腾上动了手脚,利维提前对图腾做过标记,祭典开始后图腾陷落,神王震怒,但是——” 肩膀一重,伊莱的声音陡然停住。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偏过视线,发现塞西洛斯靠在他的肩头,已经睡着了。 第33章 斯莱萨尔你晕倒啦 塞西洛斯在压低着的交谈声中悠悠转醒。 呆呆望了会儿宿舍的屋顶,他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刚才不是还在花树湖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塞西洛斯起床带起的窸窣声,引得屋里正在说话的两名神祇回过头来。 看着迎面走来的金发神祇,“伊莱”的名字溢到了他的喉头,又在看到后面双手抱着后脑大踏步的特兰德时咽了回去。 “……利维?” 利维走到床边,在塞西洛斯茫然的视线中伸出食指点在他的眉心,点点头说:“嗯,这下恢复得差不多了。” “?” 塞西洛斯状况外地问:“我怎么了?” “哈哈,你晕倒啦。”特兰德无端积极,露出了满口白亮的牙齿。 “……晕倒?” “是啊,还是伊莱把你送回来的。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特兰德回忆起当时那个堪称惊悚的画面,啧啧说道:“你都不知道达夏看到伊莱抱着你时,表情有多可笑,他的脸都青了!” 抱着!? 达夏怎么样不知道,倒是塞西洛斯的脸要泛青了。 利维见他脸色不妙,岔开话题问:“你这是去哪里了?怎么这么累,一睡睡了两天。” 塞西洛斯:“两天?” 特兰德:“是啊,连利维替你治疗都不管用,一动不动的,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塞西洛斯:“……” 原来睡了那么久吗? 利维还在等他的回答,他捏着额角,从空茫之中慢慢凝神,理出思绪,略去了与少年伊莱相处的细节,将他这些天的经历说了一遍。 特兰德听得眼睛瞪圆,连脑后游动着的蓝色卷发都僵直了,难以置信地说:“所以……时间之墟是真的存在吗?我还以为是柯蒂斯老师说来唬我们玩的!” 利维哭笑不得:“柯蒂斯老师怎么会拿课堂上的事唬我们。” “这样吗?”特兰德挠了挠头。 “原来是你。”利维笑眯眯地看着塞西洛斯,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他脸上的笑容鲜亮柔和,怀念似的说道:“以前的伊莱比现在可爱多了,对吗?” 特兰德:“?” “他小时候话也不是很多,但好歹还会闹闹脾气,都怪我当时太不懂事,因为一些小事和他吵架,他离家出走了我都不知道,后来千年祭典……” 特兰德没搞懂利维为什么突然提起伊莱,疑惑地问:“你们从小时候起关系就不好了吗?” 利维对特兰德离奇的理解能力不置可否,莞尔笑了笑,对塞西洛斯说道:“谢谢你送他回来。” 果然这对“光明双子”之间的关系没有外面传的那么不好。 送伊莱回流明殿没费什么力气,利维这么认真地道谢,反倒让塞西洛斯不太适应,他只摆了下手,便把这事揭过去了。 塞西洛斯和利维打着哑谜,特兰德听了半天没听懂,索性提醒:“利维,你不是来告诉塞西洛斯好消息的吗?” “哦,我差点忘了,”提起这一茬,利维立即从怀旧的情绪中抽离,语气轻快地对塞西洛斯说:“你去猎捕瘟疫鸟的时候,我回了一趟流光城。” 塞西洛斯:“?” 利维说道:“最近几十年间,流光城兴起了一种去光华的风尚。许多谧都出产的商品和材料都能在流光城卖出高价,不过一直以来这条渠道都被流光城与谧都的贵族们包揽。 “我这次回去,说动了流光城的几位神官,请他们出面与夜神殿下商议,在谧都设立了收购站,专门收取谧都孤幼神祇的材料与商品,济幼园的孩子们也能以此赚取年税。” 利维笑道:“这样你就不用为了几百晶币奔波了。怎么样,开心吗?” 他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在塞西洛斯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塞西洛斯怔然出神—— 谧都贵族垄断商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而是长久以来就是如此。 所以在谧都这种偏僻的神域,像他们这样的神祇除了寿命长一些外,不比人类的生活好多少。 明明生为神祇,却不能白白居住在神域,必须每年上缴年税,否则就会被赶去看守初蒙裂隙——那是创世遗留的混沌深渊,里面有无数知名的不知名的怪物魔兽——每年都有大批神祇死在那里。 谧都的年税是四晶币,在十二神域之中最低,如果济幼园的神祇们可以进行自由的买卖,赚取年税不是问题。 可坏就坏在,谧都有大量出身高贵的神祇,以保护神民安全为由,将神祇们采集的材料、生产的商品以极低的价格占有,想要缴纳年税之后还有富余,大家就要更加拼命。 结果便是大批的晶币被送进贵族的宫殿,像济幼园里那样的孤幼神祇什么都抢不到,只能等待在初蒙裂隙外被撕成碎片的命运。 塞西洛斯起初想过要赚够足够的晶币离开谧都,后来做起材料猎人,才知道其他神域也是这样,而且别的地方年税更高。 ——在斯莱萨尔,弱小又穷困的神祇是不配生存下去的。 “你……”塞西洛斯的嗓子有些哑,喉结向下滑动了一下,才问出来:“你怎么知道济幼园?” 利维还没开口,特兰德就抢先说:“之前你不在纳普梅兹的几个月,亚提斯到处说你的事,现在整个学院都知道你是济幼园出来的神祇了。” 塞西洛斯:“……” 不用问,他都能想到亚提斯是怎么说的,无非是些残次品、垃圾之类的话,他都要听烦了。 比起亚提斯,他还是对利维更加好奇,于是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利维问:“什么?” 塞西洛斯:“收购站。” 这是连谧都的主神都没有做的事。 利维理所应当地说:“因为这是我应该做的啊。” 塞西洛斯在谧都学到的生存法则是:没有什么事,合该由哪位神祇来做,一切都是需要报酬的。 利维不在意道:“你就当我不喜欢现在的斯莱萨尔吧。” 他说道:“我理想中的斯莱萨尔,是能让所有神祇都能自由自在地生活的地方。这件事我刚好能做到,又能让你轻松一点,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利维谈起这些轻描淡写,就像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可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柔光却在这一刻无比耀眼。 他伸出手摊在塞西洛斯面前,笑道:“如果你想向我道谢的话,就来和我们一起重建新的斯莱萨尔吧。” 第34章 有求必应你只要向伊莱提出你的要求就…… 利维说话时语气格外轻巧。 但也正是他这种放松有自信的状态,让塞西洛斯觉得,重建神域这么一个广博的话题,没有那么难以企及。 利维似乎笃定塞西洛斯一定会答应,弯弯手指,朝自己的掌心歪头,示意塞西洛斯与自己击掌。 塞西洛斯还没从利维如此宏大的设想的冲击下回过神,特兰德便没了耐心,抓起他搭在膝头的手在利维的手心一拍,说道:“好,同盟达成了!” 被击掌的塞西洛斯:“?” 利维不给塞西洛斯反悔的时间,弯起清泉一样的眼睛紧紧握着他的手,以一种夸张的诱哄口吻说道:“真是巧了,我这里刚好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忙,既然你已经加入了我们,这个忙你一定会帮的对吗?” 塞西洛斯:“……” 所以同盟什么的,根本就是蓄谋已久吧。 塞西洛斯倒是不介意帮忙,他将手抽回来,有所保留地说:“你先说说是什么忙。” “真的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利维强调道,而后怂恿特兰德:“特兰德,你来说。” 特兰德乍被点名,欣然地说:“好吧。简单来说,就是我们要去欲都取一件东西,这件事需要西德蒙德、阿什利还有伊莱帮忙,西德蒙德和阿什利都好说,他们很听伊莱的话,所以只要搞定伊莱就可以了。但问题是……”他耸了耸肩,“我们这边没有能和伊莱说得上话的神祇。” 没有能和伊莱说得上话的神祇? 塞西洛斯看着面前眯眯眼的利维——他分明可以吧? 利维接收到他的视线,毫不心虚地朝他弯了弯眼睛。 塞西洛斯:“……” “所以?” 塞西洛斯转向特兰德。 特兰德露齿一笑,宣布了他们的目的:“所以我们想让你去说服伊莱,让他们加入我们的计划!” “……我?”塞西洛斯以为自己听错了。 虽然经过时间之墟这一遭,他觉得和伊莱亲近了很多,但那只是他单方面的,利维和特兰德未免太高估他在伊莱那里的地位了吧? “对,你。”利维笑容灿烂,伸出手按住塞西洛斯的肩膀,像是忽悠外行的奸商。 “你放心,只是一个小忙,伊莱是我的弟弟,我肯定不会伤害他。相信我,塞西洛斯,如果是你的话,伊莱一定会答应的!” 利维目光殷切,特兰德也一错不错地盯着塞西洛斯等待回答。 “……”真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笃定,塞西洛斯抿了下干燥的嘴唇,犹豫地说:“那……我去试试看吧。” * 伊莱是两天之后回到纳普梅兹学院的。 他的独角兽努玛一进入纳普梅兹城的范围,特兰德就乘飞鱼快艇赶回学院,通知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在利维的和特兰德的催促之下,穿过空中走廊,来到了伊莱所在的宿舍楼。 利维的宿舍就在楼上,等待伊莱回来的时间里,塞西洛斯再度确认:“真的不用告诉他具体是是什么事吗?” “不需要。塞西洛斯,相信你自己,你只要向伊莱提出要求就可以了。” 塞西洛斯:“……” 说得好像无论他提什么要求,伊莱都会答应一样。 塞西洛斯还想再问,利维突然一拍他的肩膀,说:“来了!” 他转身从走廊的窗子往外望,看到伊莱、达夏还有温斯沃特正一同走进宿舍。 利维给他比了个放心的手势,快步躲上楼,没过多久,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了。 “我真是搞不懂你,伊莱,那具瘟疫鸟的骨架明明是塞西洛斯弄坏的,为什么要你去帮他补?”这是达夏的声音。 塞西洛斯:“?” 伊莱把教室展台上的瘟疫鸟骨架补上了? 与脚步声一同靠近的,还有达夏不忿的抱怨—— “我还听说你和他一起在花树湖聊天。他只是个出身谧都最卑鄙阴私的底层神祇,你可是将来要成为光明神的,为什么要自降身份跟那种家伙说话?” “卑鄙阴私?”温斯沃特笑道,“又是亚提斯告诉你的吗?依我看,出身低微不一定卑贱,反倒是总在你面前中伤塞西洛斯的亚提斯要更无耻一些呢。达夏,你不是谧都神祇,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劝你不要太相信亚提斯的一面之词。” 达夏气恼:“我是他入学测试的对手,他用过什么弯绕不入流的伎俩没有谁比我更清楚,难道你认为单凭实力的话,我会输给他吗?” “那只是个测试。” “那他弄坏了伊莱最珍惜的腕带又怎么说?你敢说他不是故意的吗?” 塞西洛斯:“……” 怎么可能是故意的。 温斯沃特老神在在地说:“是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是伊莱的腕带,伊莱都没生气,你气什么?” “你为什么总帮他说话?”达夏终于忍不住了,拔高了声音:“温斯沃特,难道连你也被那个滑头的家伙——” “达夏。”伊莱的声音中透着疲倦。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达夏的不满戛然而止。 “不要再说了。” 温斯沃特朝达夏挑了下眉,达夏更加愤愤然,却因为不想再让伊莱费心,不太服气地闭嘴了。 三名神祇转过走廊的拐角,几乎是同时看到了塞西洛斯。 原本靠在墙边听他们议论的塞西洛斯站直身体,不尴不尬地打了个招呼:“……嗨。” 伊莱神色怔忪地停下脚步。 温斯沃特轻飘飘吹了声口哨。 达夏眼睛睁大——这个距离,他们刚才说的话塞西洛斯一定听到了! 他鲜少背后议论其他神祇,没想到刚好就被正主听到,秀美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恼羞成怒的上前质问道:“塞西洛斯,你来这里做什么?” 塞西洛斯不太喜欢惹麻烦,但遇到达夏和亚提斯这种没事找事的,也不会退避。 反正达夏已经认定他不安好心,他也懒得解释,干脆放弃沟通,直起身反唇相讥:“纳普梅兹学院好像没有规定不允许学生在学院内自由走动,出现在这里,是我的自由吧?” 达夏没想到塞西洛斯居然敢呛自己,上前半步:“你——!” 塞西洛斯无视他,看向后面的伊莱,直接道:“我有事找你。” 伊莱的呼吸节奏改变了——原本平稳的呼吸因为塞西洛斯的一句话变得更为绵长而审慎——温斯沃特好奇地扭头观察。 但伊莱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淡,辨不出情绪的眼眸望着塞西洛斯,问:“什么事?” 什么事塞西洛斯也不知道。 他不太抱希望地说:“嗯……有一件小事需要你帮忙,不知道你有没有——” “好。”伊莱道。 温斯沃特挑眉。 达夏:“?!” 塞西洛斯惊讶:“你……你不再问问吗?” 伊莱顺着他“嗯”一声,等他说下去。 达夏:“……” 塞西洛斯尴尬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需要别的神祇跟你讲,你现在有空吗?” 伊莱:“有。” 达夏:“伊莱!” “那……”塞西洛斯试探着说,“你过来一下?” 第35章 多籽鱼卵我吗?? 十分钟后,达夏忍无可忍,在利维的宿舍中爆发道:“不行!我不同意!绝对不可能同意!利维,你居然想让伊莱扮演梅傍的床奴?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旁边的塞西洛斯和温斯沃特都被达夏的这一声爆喝震得悄悄堵了下耳朵。 门口的利维表情不变,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示意达夏冷静,然后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更正道:“不是床奴,只是贴身神侍。” 达夏:“还不是一样!谁不知道梅傍的贴身神侍都是他的床侍?欲流宴分明就是为他遴选床侍的选美大会!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是想要梅傍那顶繁育之冠上的多籽鱼卵石,”利维无奈道,“又不是真的让伊莱去做梅傍的床侍,只是让他帮我掉个包,拿到东西就可以离开了啊。” 说到这里,他兀自叹气,小声问身边的塞西洛斯:“你怎么把他带过来了?他好难相处啊。” 塞西洛斯对此深有同感,小声回道:“我也没办法,是他自己非要跟过来的。” 时间倒回到十分钟前,塞西洛斯让伊莱跟他过来。 伊莱毫不犹豫地答应,正要和塞他一起上楼时,阻止伊莱未果气得脸色通红的达夏突然道:“那好,我也去,我倒要看看你们在耍什么把戏!” 之后温斯沃特也笑着举手:“既然这样,应该也不多我一个了,对吧?” 考虑在宿舍上阻止他们既费时间又不一定成功,还有可能引起骚动,利维也没说过不让伊莱之外的其他神祇过来,塞西洛斯便把他们当做是伊莱的“挂件”,一起带到了这里。 利维觑着达夏横眉立目气得快要破功的样子,啧声说:“何必呢?” 塞西洛斯附和:“是啊。” 伊莱还什么都没说,他先气死了算怎么回事? 达夏听着他们的低声议论,额头青筋直跳,恼羞成怒道:“我听到了!” 塞西洛斯和利维对视一眼,马上收声,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 “也不是完全不行,”温斯沃特思索着说道,“可以问一下你要用多籽鱼卵石做什么吗?梅傍是尼奥陛下的一百零八子之首,又是欲都位高权重的神官,繁育之冠是他的宝具,如果他发现上面的宝石被调换,一定会追究到底。 “可以的话,希望你能透露一下事后让伊莱彻底脱身的计划,还请顺便说明,在你与伊莱长相相同的情况下,为什么不自己去取那块宝石呢?” “对啊!”达夏从上头的状态中冷静下来,狐疑道:“是你要那什么宝石,为什么你不自己去取,反而要让伊莱去冒险呢?” 利维:“……” 他又看了塞西洛斯一眼,似乎是在无声地控诉:你带温斯沃特来又是干什么? 比起达夏这种有什么不满就要红脸爆发的神祇,总是温温和和的温斯沃特要难对付多了! 塞西洛斯心说那能怎么办,他能把伊莱带过就很不错了。 利维无法,只好道:“第一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但我可以保证,不会用多籽鱼卵石做坏事,也绝不会对伊莱和其他任何神祇造成伤害。” “谁知道你的保证可不可信?”达夏反唇相讥。 温斯沃特却是点了点头,“唔”声说:“可以接受。” 达夏:“……” 你到底是哪边的? 温斯沃特俨然化身为了伊莱的代言人,说道:“剩下的事也请那你详细说明一下,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好吧,”利维认输似的说,“我先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会自己去取,可惜的是,欲流宴当天,我会和梅傍坐在一起,观赏他特意为我准备的好戏。” 达夏:“什么意思?你和梅傍……” 利维弯着眉目,一双眼睛澄明平静。 他说道:“因为这场欲流宴,就是梅傍为了当众羞辱我而举办的。” 塞西洛斯事先没有听利维说过,不由侧目。 温斯沃特和达夏也都没听懂,等着利维解释。 “要合作的话,确实不该互相隐瞒。”利维坦然道:“梅傍与我不和的原因,你们应该很清楚吧?” 温斯沃特轻轻颔首,达夏则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塞西洛斯此前虽然没有了解,但经历过时间之墟,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梅傍是神王陛下的一百零八子之首,流光城中公认的神王接班人却是利维,想来他对利维应该是怨愤已久。 “梅傍和我之间的矛盾可以追溯到二百多年前流光城的千年祭典,从那时起,他就一直把我当做假想敌,所以一有机会,就会想方设法地给我难堪。” 利维道:“不久前他在人类世界带回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与我和伊莱神似,将是这次欲流宴的主角。” 温斯沃特很快把这件事和利维的计划联系到一起:“你是说,梅傍会当众将那个人收作床奴?” “没错。”利维答道。 在场的神祇全都陷入沉默——这羞辱方式也太赤i裸直接了。 但不得不说,确实很符合欲都神祇张扬外放的行事风格。 欲都与谧都相连,却是个与笼罩着神秘气质的谧都截然相反的繁华世界。 那里的神祇火热大胆,放纵欲求,将享乐视作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不喜欢受任何伦理道德的约束。 只是因为斯莱萨尔有不可触犯的铁律,他们便将某些不可随意发泄的欲望全都倾注在了情欲之上。 在欲都,一名男神或女神拥有十数名伴侣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也因此,欲都的亲缘关系极为混乱,不能细究。 几乎每天都有许多神祇诞生,然后被通过各种隐秘的途径遗弃到谧都,所以谧都一直有“弃婴之城”、“欲都花园”的别称。 济幼园的孤幼神祇,包括塞西洛斯在内,谁都不敢说自己绝对与欲都没有关系。 塞西洛斯曾经为了某种材料跨过神域之间的界限进入过欲都。 那时他刚刚一百岁出头,一踏进欲都的地界,就在街上看到了数对拥吻、互相抚。慰的神祇,走过街巷还会看到交。叠的身影,听到不可言说的可疑叫声,从此以后,他便对那片疯狂的神域敬而远之。 在这样开放的神域里,几乎可以想象到梅傍会怎样当众亵玩蹂躏那个与利维相像的人类,让他露出百般丑态,借此来让利维下不来台。 如果利维为此发火,梅傍便能说是一场玩笑,反之如果利维无动于衷,那就要与无数的欲都神祇一起,观赏梅傍与自己的替身之间下流恶俗的“表演”。 可以说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梅傍完全可以把‘神似’变成‘一模一样’,这对那名人类来说极其残忍。在梅傍那里,他只是用来公开羞辱我的工具,但在我看来,他不该受此玩弄。” 利维道:“所以,欲流宴当天,阿美尔达和阿德莉娅会将那名人类劫走——当然,这需要西德蒙德这个欲都神祇的帮助。 “伊莱要做的就是暂时顶替那个人类,等到梅傍取出繁育之冠戴到他头上,趁机把多籽鱼卵石替换成假的——如果阿什利出手,伪造一顶能够以假乱真的繁育之冠不在话下。 “然后特兰德会在欲都搞出骚乱,为伊莱创造逃脱的机会。至于事后……” 他狡黠道:“最理想的情况下,阿什利的造假本领足够高超,梅傍发现宝石被替换时,我们早就离开了欲都。 “退一步,就算他在收回繁育之冠时立刻发现不对劲,也绝不会想到是伊莱替换了它——伊莱和我在流光城时水火不容,梅傍不可能料到伊莱会跟我合作,只会以为是我耍了其他把戏。所以,只要能顺利在欲流宴上逃脱,梅傍就绝对追究不到伊莱头上。” 温斯沃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顺着说下去:“欲流宴是梅傍举办的,那名人类是他亲自带到欲都的,繁育之冠也是他亲手戴到假扮成人类的伊莱头上的。而你全程在梅傍身边观筵,确实没有出手,他就是再怀疑你,也拿不出证据,事后追讨更说不出道理,到最后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利维掴掌称赞:“聪明!” 温斯沃特摇头:“梅傍明明是想羞辱你,你却借着这个机会拿走他的多籽鱼卵石,让他有苦说不出,怎么看都是你更聪明一些。” 有时聪明不仅指智力,还涵盖了审时度势轻重取舍的能力,而利维无疑是这方面的佼佼者。 或许,利维真的比伊莱更适合做主神。 温斯沃特转向伊莱,问道:“你觉得怎么样,伊莱?” 从进入利维的房间伊始,伊莱就垂眼靠在窗边,没有参与过讨论,看样子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件事上。 如果多观察他一会儿,便会发现,他垂着的眼眸并不是全无落点,而是出神地注意着塞西洛斯和利维之间的小动作。 发觉到这一点的利维用手肘杵了下塞西洛斯,轻咳。 塞西洛斯从深思之中回神,接到利维的眼神暗示,略作迟疑,说道:“听起来不错,但我有一个问题。” 利维道:“你说。” 塞西洛斯道:“伊莱是神祇,要怎么伪装成人类?” 就算是将自身的神力波动压到最低,只要距离够近,同为神祇的梅傍也一定能感觉得到。 “这个嘛……”利维目光游移,“彩虹城有一种很稀有的以神力为食的毒蝎,被它蛰一下,它的毒素会在神祇体内停留十个钟头。这期间神祇的所有神力都会通过毒素渠道被它吞食消化,神祇也会变得与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伊利娅刚好可以弄到这种毒蝎……” 达夏原本态度已经没那么激烈,听到这里立马道:“你说什么?!在欲都那种地方失去神力,你是要害死伊莱吗?” 利维气势减弱了些,但仍是坚持:“只要特兰德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再有神祇从旁接应保护,就不会有问题嘛。” 达夏:“我看你分明是想借梅傍的手除掉伊莱。伊莱,不要答应他!” 温斯沃特问:“这个接应保护的神祇是谁?” 利维悄悄伸出手,把塞西洛斯推到了房间中央。 塞西洛斯:“嗯?” 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 塞西洛斯后知后觉道:“……我吗??” 第36章 欲都冒险要和伊莱扮演恋人吗?…… “就凭他???”比塞西洛斯反应还大的是达夏。 温斯沃特则是凝眸注视着塞西洛斯,饶有兴趣地问了句:“你能做到吗?” 塞西洛斯没做过这样的事,但想来跟在魔兽或者怪物爪下逃脱大差不差。 他在脑海中模拟了一遍具体要做的事,估摸道:“如果只是趁乱带走伊莱,不用做别的事的话,应该没问题。” 出于严谨考虑,他又补充道:“前提是那场骚乱确实能引开梅傍的注意,给我充裕点的动手时间。” “那是当然!”利维道。 既然塞西洛斯能做到,那就只差伊莱点头。 利维又轻咳着暗示,塞西洛斯意识到这是在催他开口,不太习惯地屈指碰碰眼镜的底沿,斟酌着对窗边的伊莱说:“……我会保护好你的。” 伊莱抬眼注视着塞西洛斯,神情平缓,言简意赅地应了声:“好。” 达夏:“???” 伊莱疯了? 为什么要答应这种对他来说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伊莱的回答在温斯沃特的预料之中,他微笑着抬手道:“那也带我一个吧。” 为表诚意,他摘掉黑色的手套,指尖轻轻摩擦,嗤地窜出了一簇灼灼的火苗,火苗的温度很高,周围的空气都被搅得扭曲涌动。 “搞破坏的话,我应该会比特兰德在行,”温斯沃特说,“如果和达夏一起,争取到三两分钟的时间不成问题。” 达夏:“???” 利维摸着下巴:“三两分钟,嗯,足够替换多籽鱼卵石了。这样的话,特兰德可以去掩护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凝雪结冰,都要靠空气中弥漫的水汽,如果有拥有海洋神格的特兰德帮忙,肯定能事半功倍。 利维愉快道:“那好,就这样定了!” 达夏屡次被忽视,当即反驳道:“谁答应你了?!” 利维无辜道:“所以你不来吗?” 达夏正要说“当然不来”,转念一想——伊莱已经答应入伙,与其把争取时间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不靠谱的特兰德,不如由他和温斯沃特把持来得放心。 想到这里,他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不说话了。 温斯沃特见利维轻松解决唱反调的达夏,笑道:“那阿什利和西德蒙德那边就由我去传达。” 利维道:“那太好了,我会给阿什利提供多籽鱼卵石的图纸,请他尽快仿造一块出来。” 之后的细节,全由他们两个一一敲定。 从利维的宿舍里出来,达夏不满地问温斯沃特:“既然我们都要加入了,为什么不直接去保护伊莱?那样不是更保险?万一塞西洛斯那个残次品出差错怎么办?” 温斯沃特:“伊莱信任他,我们最好也信任他。” 达夏不忿:“难道伊莱不信任我们?” 温斯沃特:“伊莱当然也信任我们,但那是和塞西洛斯不一样的信任。” “?”达夏:“……你到底在说什么?” “很难讲。只能说懂得都懂。”温斯沃特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抛下一句:“你自己慢慢想吧。” * 欲流宴将在半个月之后开筵。 阿什利不愧是能进入纳普梅兹城的工匠,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完美复刻出了一块多籽鱼卵石。 “杰作!”利维反复调整角度,没有发现任何瑕疵,不吝夸赞道。 灰发雀斑的阿什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只是外表很像,功效之类的是没有的。” “这样就很好了,摆在一起,就是梅傍亲自来,估计也辨不出哪块是真的!” “嗯……”阿什利很不习惯被夸奖,头低得越发地低,“能帮上你们的忙就好了。” 利维道过谢,将多籽鱼卵石交给塞西洛斯,托他交给伊莱,以备在欲流宴当天调换。 塞西洛斯接过橘色剔透的宝石,转身正要走,却被阿什利叫住。 他转过头疑惑地问:“有什么事吗?” 阿什利飞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有点羞怯地把头低下,小声说:“我、我可以看看你的护目镜吗?” “你看这个干什么?”塞西洛斯问。 “啊,我、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你们去欲都的话会很危险,我是想……”阿什利紧张地摆手,生怕塞西洛斯误会什么。 塞西洛斯屈指碰了下护目镜的底沿,笑道:“抱歉,我不能摘下它。” 阿什利忙道:“哦哦,那、那就算了,我不看也可以的!” 塞西洛斯和善道:“但是我宿舍里还有备用的,我可以把备用的给你。” 见塞西洛斯没有生气的意思,阿什利眼睛发亮,跃跃欲试道:“那我参照你这副,给你打造一副新的,可以吗?” 帮别人做事,怎么还要小心翼翼地请求? 塞西洛斯道:“当然可以,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阿什利跟塞西洛斯一起回到宿舍,拿到备用的护目镜,就像是捡了个多大的便宜,雀跃地离开了。 阿什利的办事效率超高,几天之后,他便将瓦妮的护目镜还回来,还外送了塞西洛斯一副改良过的更加轻便美观的护目镜。 塞西洛斯抱着试试的心思试戴了一下,立即被眼前前所未有的清晰视野震惊,这几乎与他裸眼时没有任何区别了! “怎么样?”阿什利略显局促地等着塞西洛斯的反馈。 塞西洛斯寻遍了脑海,只能得出与利维一样的结论:“杰作!” 如果瓦妮也能来纳普梅兹城……不,或许可以直接去灰盾城,那么以瓦妮的天赋,也有机会造出这样完美的器具! 听到塞西洛斯的夸赞,阿什利提着的一口气明显放开了,腼腆地挠了挠头。 塞西洛斯收起瓦妮的护目镜,认真道:“你帮了我的忙,有什么想要的报酬吗?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答应你。” “不不不,”阿什利摇头道,“我没想要报酬!” “那有什么想让我帮你做的事吗?” “也没——”阿什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拒绝的话就这么断在了半空中。 他的脸突然变红,扭捏地绞着手,一眼一眼地看塞西洛斯,似乎是在琢磨塞西洛斯可不可信。 最后他鼓起勇气,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朵黑色的镜花,说道:“那个……如果可以的话,你、你能帮我把这个送给阿德莉娅吗?” 塞西洛斯想起第一次去教室里上课时的情景,了然地接过结晶石,没有戳破阿什利的小心思,安抚道:“当然。” * 距离欲流宴还有七天。 除了利维之外,所有参与计划的神祇准备潜入欲都,做事前的布置。 欲流宴是欲都盛宴,盛宴将临,将这座本就放纵的神域中热辣的氛围调动到了极致。 街道上几乎全是成双成对或者三五个凑在一起的神祇,偶有踏入欲都的外来者,立马就被热情的本地神祇邀请,加入到这场百年一度的狂欢之中。 八名纳普梅兹学院的神祇在与欲都一线之隔的界限之外集合。 身穿长裙扮作柔美女神的西德蒙德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掐着嗓子警示道:“我要先声明,在欲都,外来神祇单独行动是非常危险的。” 达夏耐性不佳,等了几天已经烦了,又听西德蒙德故弄玄虚,不屑一顾道:“还能比嚎哭洞穴危险吗?” “那要看你怎么想了。” 西德蒙德用“你太年轻”的怜悯眼神看着达夏,说道:“欲都是十二神域中最好客的神域,每一位来到这里的客人都会受到最盛情的招待,所以落单的神祇被闹上头的本地神祇们拖进树林小巷是常有的事。” 拖、拖进树林小巷?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达夏迟疑:“……这是犯罪吧?” 西德蒙德摊手道:“对欲都的神祇来说,他们只是想要给予孤单的旅客一些快乐,怎么能算犯罪呢?像你这样的美少年,可是欲都神祇的最爱哦。” 被西德蒙德充斥着打量与评估的目光扫过,达夏只觉一阵恶寒,嗖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而后看到西德蒙德露出得逞的笑容,才意识到自己被骗,恼火地骂了一声:“有病!” 西德蒙德被骂了也不生气,目光不住地往伊莱身上瞟,眼神越发灼热露骨。 “所以,不想在欲都引人注目,也不想被热情过头的本地神祇缠上的话,就不要单独行动。可以的话,最好与一起行动的神祇,扮成恋人。” “恋人?”达夏看了看温斯沃特,毫不掩饰地露出嫌弃之色。 温斯沃特无动于衷地微笑。 阿德莉娅抱着黑色的宽刀,好奇地问:“阿美尔达,我们要和西德蒙德扮成恋人吗?” 阿美尔达温柔地摸摸她的头,说:“不,我们要扮成一家三口。” 阿德“哦”声点头。 “什么?”西德蒙德大惊失色,“我不是要和伊莱一起行动的吗?” 阿德道:“我和阿美尔达不是本地神祇,不知道那个人类关在哪里,也不熟悉逃跑路线,你当然要和我们一起。” 西德蒙德抗议:“我不要!” 他说着就要往伊莱身边跑,阿德莉娅宽刀一横,挡住了他的去路。 西德蒙德的几缕发丝被锋利的刀刃隔断,他当即止步,小心翼翼地退了回去。 参与行动的神祇分成了三拨,阿美尔达、阿德莉娅和西德蒙德负责潜入梅傍的宫殿劫走人类,不远处特兰德、达夏和温斯沃特正在交流如何躲在安全的地方制造大规模混乱。 塞西洛斯:“……” 所以,他要和伊莱扮演恋人吗? 他瞄了眼身边气质高冷凛不可攀的伊莱,忽然觉得自己接了一个不得了的任务。 第37章 欲望花粉这不是伊莱! 西德蒙德丧着脸给大家分发斗篷—— 外地神祇来到欲都,要么是出于好奇,要么是有事在身。 无论哪种情况,大多数神祇都不想被相熟的神祇认出,因此欲都街上常见用斗篷把自己从上到下遮得严严实实的外来者。 本地的神祇对此见怪不怪,还因此发展出了某种斗篷的情趣用法。 “如果在路边看到斗篷里有东西乱动,千万不要过去问看,”西德蒙德有气无力地说,“如果你不想加入他们的话。” 这话信息量爆炸,塞西洛斯不由惊叹于欲都神祇在性方面的创新能力,接过紫金色斗篷打量一番,才抖开披在了身上。 三只白色的小鸟扑啦啦飞来,分别落上了阿美尔达、塞西洛斯和温斯沃特的肩膀。 阿美尔达道:“这是伊利娅的报信鸟,在欲都期间,有什么消息,都可以通过它来传递。” 报信鸟的外表颇像白鸽,与鸽子不同的是鸟喙是墨绿色的,眼睛黑黑圆圆,像两粒黑豆,看着颇为可爱。 塞西洛斯观察着肩膀上的报信鸟,往后退开到远离人群的地方,压着声音说:“你能帮我把阿德莉娅叫过来吗?” 报信鸟鸽咕咕地叫了两声,张开翅膀扇动。 与此同时,阿美尔达肩膀上的报信鸟振翅飞到她的头上,用尖尖的鸟喙在她头顶轻啄。 阿美尔达微讶地看了塞西洛斯一眼,走到阿德莉娅面前拍拍她的肩膀,往塞西洛斯的方向指了指。 阿德莉娅顺她的手指指向看过来,扛刀走到塞西洛斯面前,仰头问:“你找我?” ——即时传递,太方便了! 塞西洛斯叫阿德莉娅过来,也不单单是为了试用报信鸟,而是确实有事找她。 他在腰包里摸了摸,拿出那朵黑色的镜花递给面前的黑发少女,说道:“阿什利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阿德莉娅把那朵经过精心雕刻的黑色结晶花举到眼前,疑惑道:“阿什利是谁?” “……” 不得不说,阿什利的暗恋太隐晦了。 塞西洛斯不得不详细描述了一下阿什利的长相,阿德莉娅总算想起来教室里确实有这么一号人,但也仅止于此,不甚在意地点头说:“谢谢。” 然后便随意抛玩着阿什利的礼物,踱回阿美尔达身边。 塞西洛斯在心中替阿什利默哀,也回归原位。 斗篷宽松,他绕回来时刮到了伊莱,忙将自己的衣肘往回收了收,低声说了句“抱歉”。 伊莱的大半张脸都被紫金的帽檐挡住,冷峻的眉目都被遮在阴影之下,看不清表情,等到塞西洛斯在他身边站定,才开口问:“你喜欢阿德莉娅?” “?”塞西洛斯转头,不太确信地问:“你说我吗?” 伊莱没答,塞西洛斯看了一圈,其他神祇都在远处,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大概率是在问他了。 “怎么可能?”他答道。 阿德莉娅看起来还不到二百岁! 塞西洛斯莫名,伊莱怎么会这样认为? 哦,他蓦地惊悟,伊莱大概是看到他给阿德莉娅结晶花,误会了。 塞西洛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那朵结晶花是替别人送的。” 伊莱闻言帽檐往他的方向偏了偏,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没等开口,便听暂代利维统领计划的温斯沃特扬声宣布:“出发!” 三拨神祇当即不再闲话,按照事先的安排分散开,跨过边界潜进欲都。 欲都东邻谧都西接陆丹城,神域内的气候受后者的影响更大。 拥有凛冬神格的塞西洛斯甫一踏进欲都境域,就被掺杂着秘欲与燥热的气息扑了满脸,略有些烦躁地屏住了呼吸。 “怎么了?”伊莱察觉到塞西洛斯的异样,问道。 塞西洛斯摇头,等到身体渐渐适应欲都蒸笼似的温度,才慢慢吸气,对伊莱说:“走吧。” 斯莱萨尔的十二神域都是中心集中型的神祇之城。 欲流宴的举办地点在欲都中心的繁欲广场,放弃坐骑从边缘地带接近,效率虽低,却很安全,还能躲掉许多空中的关卡。 塞西洛斯时时记着自己的任务,走过每条街巷都会格外留心,以防带着伊莱逃跑时因为路线不熟而误事。 就在他们避过一对在街边贴合摩擦的情侣时,伊莱没头没尾地问:“替谁送的?” “什么替谁送?” 塞西洛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伊莱是在接着他在进入欲都前的话往下问,一时哭笑不得地说:“你记性真好。” 而后点点自己的护目镜,玩笑道:“你猜。” 伊莱脚步减缓,最后停下来,偏头看向他,目光几乎要穿透护目镜直望进藏在后面的眼睛里。 塞西洛斯只是随口卖个关子,哪想到伊莱会这么郑重其事? 他向来喜凉喜静,身处欲都无论气氛还是温度都不适应,走了没多久就觉得身上不太对劲,再被伊莱灼灼的目光盯着,心中某处便有些异样的情绪像是发芽的种子,不断向上支耸。 “是阿什利,”塞西洛斯兀自奇怪突然冒出的古怪感觉,往下拉拉帽檐挡住伊莱的目光结束他漫长的注视,如实回答说,“他帮我打了一副新的护目镜,所以我帮他送送东西。” 没说几句话,竟然口干舌燥起来了。 以前有这样过吗? 塞西洛斯回忆着一百年前踏入欲都时的经历,就势抓着帽檐抖了抖,企图扇出些风来缓解一下由内而外的干渴。 这一抖,无意间发现了不对劲——之前经过的那对在街边厮磨的情侣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挨蹭之余,正一眼一眼地偷偷看着这边。 “走。”塞西洛斯放下帽檐,出声提示,转身往前。 有脚步声跟上来,塞西洛斯低声说:“我们应该是被本地的神祇盯上了,是一对情侣,前面拐角甩掉他们。” 也不知那对情侣是便服的神官还是普通的本地神祇,如果是前者就麻烦了。 塞西洛斯担心走散,抓住伊莱的手臂,加快脚步。 “呵呵……”身边的“伊莱”发出了轻笑,没有骨头似的缠了上来。 突然被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包裹,塞西洛斯浑身汗毛乍起,接着有柔腻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小哥哥,你说要甩掉谁呀?” 声音的主人分别是个男性,却故意掐着嗓子说话。 这不是伊莱! “你长得真好看,身材也好,不如加入我们,跟我们一起玩玩怎么样?” 矫柔造作的声音听得塞西洛斯阵阵反胃,他分明是厌恶这种束缚的,却不知道为什么,使不出力气挣脱。 “你不愿意吗?”那声音笑吟吟的,“你的同伴可是和我的恋人玩得很好呢~” 那双手持续往前,大胆地抚上塞西洛斯的胸口。 就在他的手解开塞西洛斯领口的扣子,即将伸进衣服里时,突地被一只从身后袭来的手抓住。 欲都神祇怔了一秒,下一瞬,直接被一股巨力掀飞了出去! 第38章 恋慕对象原来还是个小孩子啊 塞西洛斯的斗篷也被气流带得掀起了些,细弱的风短暂将盘桓在他头脑中的麻木与潮热驱散了一点。 这时他才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状态不对——应该是中招了! 可是他从进入欲都就什么都没接触过,怎么会…… 那名男性神祇被毫不留情地掼在了墙上,痛叫着爬起来,口中骂骂咧咧说起了下流话。 紫金的斗篷迎面而来,一双手从斗篷中伸出,抓住塞西洛斯的手腕拉着他大步往前。 被抓住的手腕怪怪的,过电似的感觉窜到了塞西洛斯的头皮,他下意识要挣,却被伊莱抓得死死的,只得皱眉忍受那种古怪的感觉,直到被拉进了一条街边的暗巷。 “伊——” 塞西洛斯刚要开口,伊莱砰地把一只手撑到了他身后的墙上,手臂挡住他向外望的视线,俯身压近,一条腿嵌到了塞西洛斯的双腿之间,挺拔的身体半压在了塞西洛斯身上。 “!!”塞西洛斯瞪大眼睛,无形之中,喉咙更加干渴了。 “空气里……有东西。”伊莱的呼吸有点热,他几乎要把自己的头抵在塞西洛斯的脖颈间,呼出的气息撒在塞西洛斯的颈根,响在耳边的声音也格外沉哑。 塞西洛斯不得不扶住伊莱的腰,耸起肩膀缓解伊莱呼出的热气的刺激,听到这句话,一个激灵,断续的思绪连贯起来。 ——空气里有东西! 怪不得他什么都没碰,还会莫名躁动! 塞西洛斯懊恼。 对啊,他早该想到的——欲都盛事临近,欲都的神祇们肯定会比平时还要疯狂。 他们大概率是往空气中释放了某种催情的东西,放纵欲望的同时,也要将外来的神祇也拉进他们的狂欢之中。 “……” 真是一群只知道性的神经病。 或许是担心被外来神祇发现,空气中催情物的浓度并不太高。 塞西洛斯仔细感受,发觉自己除了思维和行动都缓慢了些,又多了点干渴、潮热之类的小问题之外,没有什么不可忍受的症状,没人来撩拨的话,基本可以无视。 “伊莱,你的治愈术可以驱散这种——”负面状态吗? 话没说完,伊莱忽然伸手捂住了塞西洛斯的嘴,然后把头低下来,嘴唇碰到了自己的手背。 塞西洛斯呼吸一滞,顿时不敢动了。 伊莱俊美至极的脸近在眼前,金色的眉峰微微隆起,本就呈水色的清透眼眸染上了荡漾的水汽,白皙的肤色在忍耐之下浮出了薄红。 看得出来他正在与翻涌的欲求作抗争,抬眼扫过塞西洛斯的护目镜,又很快压下视线,忍耐着偏开头呼出了灼热的吐息。 帽檐相抵,两人呼出的热气散不出去,狭小的空间里温度攀升。 塞西洛斯身上的冰霜气与伊莱身上特有的冷香相融合,又被不正常的情热融合蒸腾,糅合出一种冷而腻的味道。 渐渐的,塞西洛斯也觉得不对劲了! 他察觉到身体的异样,便要往旁边挪一挪,暂时摘掉帽檐透透气,刚一伸手又被压住。 “别动。”伊莱的声音更低哑了。 巷外传来了脚步声。 “该死,出手这么重!”一名男性神祇气急败坏地骂着,“他不是一下就被你缠住了吗?怎么还能挣脱出来?” “我怎么知道?”女性神祇的声音响起,语气中也满是烦躁与懊恼,“刚开始他确实是被迷惑住了,谁知道突然……也不知道是哪里露了马脚被他察觉到了,哎,我差一点就勾引到他了!你不知道他有多英俊!” 男性神祇焦躁地问:“你还有多余的花粉吗?” “早就用光了啊,谁知道在这种地方会遇到极品?” “……也没关系,”男性神祇说,“反正他们已经吸入了花粉,肯定走不远!” “啊!”便在这时,女性神祇经过巷口,指着他们欣喜地高喊:“他们在这里!” 塞西洛斯将他们的谈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眼见那对欲都神祇要进入巷子,抬手挥过,冰墙拔地而起,将巷口完全挡住,那对男女惊怒的叫声瞬间被削弱了一大截。 乍起的冰墙将周围的温度拉低,短暂地让伊莱恢复些清醒,塞西洛斯趁机挪开了他的手,低喘着说:“还好只是欲望花粉。” 谧都与欲都毗邻,塞西洛斯多少听过一些这边的传闻。 欲望花粉的功效有两种,一是催情,二是迷惑。 前者不用多说,第二种功效只对有恋慕对象的神祇起效——吸入花粉的神祇会陷入自我欲望投射出的幻觉中,将见到的神祇都认作是自己的恋慕对象,再辅以催情效果,便会将聚在一起的两名神祇推入情欲的漩涡。 知道是欲望花粉在作祟,塞西洛斯对自己的身体变化就没那么担忧了。 比起自己,他更在意的是伊莱——伊莱这个反应……明显是把他认成了其他的神祇。 他不得不出声打破伊莱的幻觉:“欲望花粉的功效时长很短,只要等它被风吹散就好了。” 想不到伊莱平时看起来生人勿近,居然也会喜欢其他神祇。 不过他长成这个样子,一般的神祇也很难入他的眼吧? 如果伊莱喜欢的对象是纳普梅兹学院的神祇……塞西洛斯只能想到美丽无比的阿美尔达。 “……” 塞西洛斯意识到自己多事,收敛思绪,正色说:“那个……你现在不要想其他神祇,转移下注意力,想想我,想想温斯沃特或者达夏。” 伊莱安静地垂着眼,呼吸还是热烫的,一下一下扑在塞西洛斯的颈间,弄得他也不太好受。 塞西洛斯迟疑着伸出散发着冰雪气的手,轻轻按在了伊莱的侧颈上。 伊莱颤了一下,抬眼,浅色的瞳仁愈显压抑。 “我帮你……降降温。”塞西洛斯尴尬地说。 晕红迅速爬上了伊莱的脸和耳根,他定定看了呼吸平稳清醒无比的塞西洛斯几秒,抵在塞西洛斯身后墙上的手用力收紧,无声地移开了视线。 见伊莱没有拒绝,塞西洛斯索性把另一只手也挪上来,两只手捧住了伊莱发烫的脸,靠着手心里的冷凉帮他保持理智。 有那么一段时间,伊莱的煎熬达到了顶峰,撑着墙面的手*臂都因为过度忍耐而轻颤。 他的眼神越来越迷蒙,一只手甚至无意识地攀上塞西洛斯的脖颈,发烫的指尖在他微凉的颈侧用力摩挲,一直将塞西洛斯的脖根捏红搓热,盯着那处看了不知多久。 塞西洛斯一度觉得伊莱是想咬他一口,心惊地将手心的温度降到更低,伊莱被冻得回过神,目光有些茫然地从塞西洛斯的鼻尖下方飘过,停顿片刻,呼出一口气,把额头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欲望花粉的功效要视吸入者对恋慕对象的迷恋程度而定。 看来伊莱真的很喜欢那名神祇。 塞西洛斯这么想着,打了个响指,暗巷之中飘落雪花,落在伊莱的耳尖、脖颈。 空气中的花粉散得差不多,那股被花粉勾出的情热被雪花中和消解。 小半个钟头过去,伊莱的呼吸终于不再灼热。 塞西洛斯试探着拍拍他的肩膀,问道:“你……好点了吗?” 或许是觉得没面子,伊莱好半天没说话,呼吸也变得极轻,几乎要感觉不到了。 塞西洛斯:“……” 这怎么搞? 怕伤及伊莱的自尊心,塞西洛斯也不敢随意开口,只好维持着被伊莱按在墙上的姿势,挺了五六分钟。 “那个……” 刚才也就算了,现在大家都很清醒,还这样……塞西洛斯实在忍不住,起了个话头。 颈间一热,塞西洛斯顿住,抬手去摸,伊莱却直起身伸手将他帽檐拉过护目镜,挡住了他的视线,转身走向巷口。 “?” 被这一打岔,颈间那抹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塞西洛斯自然地将其抛在了脑后,手撑墙壁站直,暗想道:伊莱这是不好意思了吗? 伊莱已经走到巷口,塞西洛斯再打响指化掉冰墙。 外面那对情侣已经不在了,伊莱踏出暗巷,塞西洛斯连忙跟上。 异样的沉默在空气中逐渐膨胀,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推得足以再插i进来两三个人。 之前伊莱还会偶尔跟塞西洛斯说几句话,现下却是一言也不肯发了。 塞西洛斯越想越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伊莱平时那么高冷,看谁都一副兴致缺缺漠然疏远的样子,突然在他面前暴露出这种情态,肯定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 但这有什么的?塞西洛斯心想。 恋慕其他神祇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算下来伊莱比塞西洛斯还小四岁,作为同行伙伴,塞西洛斯认为自己有义务在同伴陷入窘境的时候给予开导和支持,于是主动拉近与伊莱之间的距离,豁达地说:“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在欲都遇到这种事情很平常。” 伊莱:“……” 塞西洛斯再接再厉:“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伊莱:“……” 塞西洛斯:“伊莱?” 往前走出一段距离,伊莱终于淡淡“嗯”了一声。 “那我们还是挨近点吧,免得再被心怀不轨的神祇钻空子。” 塞西洛斯说着从斗篷里伸出手,朝伊莱勾了勾。 伊莱瞥过塞西洛斯骨节匀长的手,藏在斗篷中的手微蜷。 “呃……”两个男性神祇拉手太奇怪了吗? 塞西洛斯退一步,翻手说:“好吧,我拉着你的斗篷就行了。” 他正要去抓伊莱的斗篷,却在半路被握住了手腕。 伊莱的手指一点点往下挪,改为勾住了塞西洛斯的手,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 第39章 蚌菇梦床反正是梦—— “可以的话,我们尽量往谧都的方向撤退——” 某家旅店里,塞西洛斯在桌上用白霜在桌上大致绘出了今天一路走来时观察到的欲都街道分布图。 他一边用手指在分布图上划出逃跑时的路线,边给伊莱条分缕析地讲解: “谧都与欲都的边界上神祇混杂,从那边走不会太显眼,而且谧都常年天色昏暗,因为靠近奇亚雪原又有很多冰河雪山,不管是气候还是可见度方面,不是本地神祇都很难适应。 “就算有欲都神祇追过来,大概率会因为不熟悉地形或者不习惯在谧都中奔走而跟丢,这样我们就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躲避。保险起见,我们会在谧都藏匿一小段时间,等到你的神力恢复,再悄悄返回纳普梅兹城。” 塞西洛斯点点分布图上谧都的位置,抬头征询伊莱的意见。 然而伊莱的心思并不在这里。 他正出神地感受着缭绕在身周的霜雪气,目光静静扫过塞西洛斯的额头、护目镜和开合的嘴唇,最后又落到了那根轻触桌面的手指上。 ——塞西洛斯的手瘦长而骨感,覆在外面的皮肤是谧都神祇特有的霜白。因为神格与冰雪有关,他的体温较绝大多数神祇要低,触碰起来总是透着些微的寒凉,与其温和的声音、性格极不相符,总让人产生微妙的倒错感,进而难以判断与把握他的情绪。 伊莱搭在膝头的手轻轻摩挲,神思发散地陷入了某段回忆中。 塞西洛斯:“?” 等了片刻没听到伊莱的答复,见伊莱出神地盯着桌面,塞西洛斯将手收回,避免挡住伊莱的视线,就着桌上的分布图不太确定地问:“是我遗漏了什么吗?” 伊莱还是没有回应。 塞西洛斯不得不拔高声音唤道:“伊莱?” 回忆被打断,伊莱摩挲着的手指也是一停,目光掠过塞西洛斯的护目镜,敛了下神色,说道:“没有。” 是没有意见,还是没有在听? 塞西洛斯拿不准,只好简单地将刚才的话复述一遍,然后继续往下说:“没有其他计划的话,就先按我的来,到时候我会保护好你,只要我们进了谧都的地界,就安全了。” 伊莱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他兴致着实不高,或许还在因为欲望花粉的事不快,还有几天时间,塞西洛斯也不强求,手在桌面上抹过,白霜构成的地图消失不见。 “今天……”塞西洛斯决定还是不再提巷子里的事,委婉地说:“今天也不能说是全无收获,至少我们知道欲都神祇的行事作风了,以后遇到他们绕着走总没错。” 伊莱撩他一眼:“……” 听起来怎么还是在提那件事? 塞西洛斯草草结束话题,提议道:“那个,今天探了一整天的路也很累了,不如我们先休息?” 他说着起身,走向屋子里的大床。 旅店的房间不大,布置是欲都极具代表性的轻佻急色的色调。 沿路走过,墙上摆挂着不少带着凸起的棍状物、带着细线的椭球、项圈、锁链、皮鞭…… 有的工具塞西洛斯可以根据形状大致猜出用途,有的一点思路都没有——不愧是欲都的旅店——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他停在床前,掀开飘荡的浅紫色床幔,一张随处可见的床露了出来。 老实讲,这张床这么正常,都有点出乎塞西洛斯对欲都的预料了。 他伸手按了下床垫,还不错,挺柔软。 塞西洛斯就势躺到床上,剩下的位置很宽裕,还能再躺两三个人,就算他们展开手臂睡,也不会相互碰到。 他对这点很满意,于是招呼伊莱:“很晚了,你也来休息一下吧。” 临近深夜,不睡觉也没别的事情做。 伊莱起身来到床边,看了眼毫无芥蒂的塞西洛斯,掀了下衣摆,在靠近床沿的位置躺下。 塞西洛斯有心想聊聊天,但他是在摸不准伊莱的喜好,想不到能聊得起来的话题。 ——伊莱从小到大,变了好多,现在的他似乎很难取悦。 这让塞西洛斯不敢像对利维或者特兰德那样轻易地和伊莱开玩笑。 毕竟以伊莱这样的性格,十有八/九会让他开的玩笑掉在地上,然后他会因为忙于暖场而焦头烂额。 塞西洛斯有躲避麻烦的倾向,他一向不太会和高冷的神祇打交道,枕着自己的手臂心想:算了,伊莱也未必想和我说话,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他闭上眼,放松心神,渐渐昏睡过去。 凛冬般的气息慢慢从他身上溢出,漫到空气中,将房间里欲都特有的缱绻与暧昧绞杀殆尽。 伊莱原本是不困的,僵着身体躺在塞西洛斯身旁,注意着他细微的动作。 然而随着塞西洛斯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他的思维也逐步变得滞缓,呼吸也被拉长,而后薄薄的眼皮垂落,视野被降临的黑暗尽数蚕食。 等到床上两名神祇都陷入沉睡,身下的大床忽地蠕动了一下,自床垫下伸出了数道纤长的触手似的东西,触手顶端鼓起,怦然展开,浅黄色的孢子喷洒出来。 随后一张大床仿佛即将收拢花瓣的食人花,床身外围腾起,中间凹陷,睡在床上的塞西洛斯和伊莱便在重力之下向中间靠拢,不觉间,挨到了一起。 孢子在空气中游动着,塞西洛斯在甜香之中再度回到了白天的那个小巷,只不过光线更加昏暗,巷子的夹道更加狭窄,温度也变得更高,好像这一片天地只剩下他们两个。 伊莱挤在他的双腿之间,将他抵在墙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手指摩挲他的颈侧,他的第一反应是像白天那样忙伸出手帮伊莱降温,没想到刚起意,就被制住双手压到了墙上。 “?” 塞西洛斯不太理解地叫伊莱的名字,伊莱有一瞬间的清醒,禁锢着塞西洛斯的手松了松,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将他的两只手拢到一起压实,垂眼低头,朝他压来。 “伊莱?!” 是在做梦吗?塞西洛斯朦朦胧胧间冒出这个念头,可是无论是伊莱那双清澈的眼眸还是手腕间的桎梏感都真实极了! 他赶忙偏过头,温热的触感蹭过脸颊,惊得他一阵酥麻。 伊莱又被欲望花粉迷惑了吗?! 见塞西洛斯扭过头,伊莱金色的长睫倏地敛下,轻轻抿住自己淡色的嘴唇,像是在为塞西洛斯的拒绝感到难堪。 但难堪也没能让他停下自己的动作,塞西洛斯扭头,他便也扭头追过去,塞西洛斯被吓得头皮都麻了,匆忙地喝止:“伊莱!你看清楚了,我是塞西洛斯!” 接连被拒绝了两次,伊莱的耳朵和脸颊都染上了绯红,他低声说:“我知道。”而后为自己开脱般地喃喃:“反正是梦——” 塞西洛斯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趁他分神,双肘往下一沉,挣脱伊莱的束缚,猛地往前一撞,把伊莱推到了墙上。 有强劲的力量在把塞西洛斯和伊莱往一起拉扯,以至于周围的空间都开始扭曲耸动。 什么鬼东西? 塞西洛斯拍击墙壁,霎时冰面铺展,直冲墙头! 迷蒙间,爬涨的冰层冲破了什么东西,柔蛇一样拧动的空间顿时失去了弹力,板板正正地归位。 于此同时,躺在床上的塞西洛斯和伊莱同时醒来,一睁眼便看到了彼此近在咫尺的脸。 身下柔软的床垫仿佛化成了流体,推送着他们不断靠近、蹭动。 两人鼻尖几乎蹭在一起,床身波动间,将塞西洛斯拱高,眼见就要被推到伊莱身上,他被嚇得连忙一撑,翻身从床上跳下来,顺手拉开下意识伸手接他的伊莱。 “……怎么回事!?” 再看那张大床,只见床身仿佛半开的花苞,内里柔软涌动,仿若一团白花花的肉,简直……有碍瞻观! 伊莱不知道在想什么,反应慢了几息,而后才扬手划出光刃。 光刃自床上切割过去,床身上顿时出现一道裂隙,裂隙中喷出红色的血雾,但很快,血雾消散,有无数白色支芽从被截断的部位伸出,够缠着将裂隙拉近弥合,而后花苞展开,又变回了平展的大床。 是活物! 嗅着空气中不正常的甜香,想到梦中乱七八糟的情景,塞西洛斯暗自咬紧了后槽牙——该死的欲都,还能不能好了! 这里是住不下去了,塞西洛斯和伊莱推门下楼换房。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穿着清凉的女神,女神慵懒地靠在椅子里,懒洋洋地问:“怎么了?那房间有什么不好的吗?” “房间里的床,是活的?”塞西洛斯一想那些白花花的波浪,便觉得不适。 女神一副“你真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说道:“那是我们店里有名的蚌菇梦床,算是活的吧,可以释放出孢子,让玩累了的情侣再在梦里相——” 伊莱神色有异,掏出晶币压在柜台上,打断道:“换房。” 塞西洛斯还没听完,问道:“什么?” 女神也问:“你们不是专门来体验蚌菇梦床的?” 塞西洛斯:“?” 女神先看疑惑的塞西洛斯,又看看似有所觉的伊莱,表情逐渐变得暧昧。 “换房可以,三十晶币。”女神一脸精明地向伊莱伸手。 “?”塞西洛斯问:“不是二十晶币吗?” 突然涨一半的房费,怎么不去抢? 谁知身旁的伊莱却是一口价都不还,又掏十个晶币,放到柜台上。 女神笑眯眯地收了晶币,交出新房间的钥匙。 伊莱拿了钥匙转身就走,还价的事不了了之。 塞西洛斯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不明所以地跟上去,瞄到伊莱手中的钥匙,既觉肉疼,又很羡慕——出门在外,有晶币真好! 第40章 欲流宴开不要和他睡在一起 蚌菇梦床给伊莱留下的阴影不小,换了个房间,伊莱执意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靠着椅子闭目休息,把床留给了塞西洛斯。 之后的几天也都是这样,塞西洛斯独占一张大床很是心虚,提出和伊莱换一换,由他来睡椅子,但都被伊莱拒绝了。 进入欲都的第五天,塞西洛斯已经将欲都通往谧都的街巷路线摸得清清楚楚,逃跑路线也规划得妥妥当当。 一大早,白色的报信鸟扑啦啦地从窗外飞来,落到塞西洛斯头上啄了一下,阿美尔达柔缓的声音注入脑海。 伊莱从长椅上睁眼,看向塞西洛斯,塞西洛斯伸手接住从他头顶跳下来的报信鸟,振奋道:“阿美尔达他们找到那个人类了!” 伊莱不甚在意地颔首。 塞西洛斯转述报信鸟带来的消息,“西德蒙德等下会来接你去和阿美尔达她们汇合,等到明天欲流宴开始,他们会在梅傍的神侍把那个男人送去繁欲广场的路上把你们调换过来。” 伊莱对他们计划不甚在意,倒是着重问:“你要单独留在这里?” 塞西洛斯道:“当然不,我会叫特兰德过来同行。” 特兰德那仿佛暴露癖般的穿搭浮现在伊莱的脑海,伊莱蹙眉片刻,说道:“你睡床,他睡椅子。” “嗯?” 伊莱直白地嘱咐:“不要和他睡在一起。” “啊……”塞西洛斯不解。 为什么不能? 伊莱神色认真,澄净的瞳仁盯着塞西洛斯,无声地坚持。 塞西洛斯见他不似说笑,搔搔额角,茫然地应下来道:“好吧,我知道了。” 几个钟头后,房间的门被敲响,塞西洛斯打开房门,穿着端庄的西德蒙德手持一把紫色的丝绒扇踏了进来。 西德蒙德的女装扮相没有丝毫违和,露出的肩颈纤瘦白皙,展着丝绒扇挡住下半张脸,一双水润的眼睛从左转到右,看到立在窗边的伊莱,立即绽出雀跃的光彩,扑上去,“伊莱!” 扑到半路,那张姣好的脸砰地撞上了一道光墙。 “啊!讨厌!”西德蒙德掐着声音细叫。 塞西洛斯顿觉恶寒,将先前觉得西德蒙德女装没有违和感的想法撤了回来——就不能把声音也变了吗? 西德蒙德揉着被撞红的鼻子,委委屈屈地撇嘴,扭头瞄到塞西洛斯,忙展开扇子挡住自己,斥道:“看什么看!” 完全没在看他,只是在腹诽的塞西洛斯:“……” 西德蒙德慢哼,转移了方才撞墙的尴尬,转身小步蹭到伊莱身边,环视一圈,在椅背上看到斗篷。 “你出去可一定要披斗篷,不然一定会被外面那些饥渴的家伙撕碎!” 他说着将斗篷拿起抖开往伊莱身上披。 伊莱起身避开他,拉过斗篷停到塞西洛斯面前,眉梢下压,叮嘱说:“别忘了——” 塞西洛斯见了西德蒙德方才的举动,先入为主地以为伊莱是要让他帮忙,正从伊莱小臂上把斗篷接过来抖开,闻言顿住:“什么?”不是让他帮着披斗篷吗? 伊莱眼神微闪,注视着他半抬的手臂,话音停下:“……” 西德蒙德:“?” 塞西洛斯抬起的手放下去,等着伊莱往下说,伊莱却没了下文,静静敛下长睫,微微低头,倾身迁就。 西德蒙德:“!” 塞西洛斯:“?” 所以还是要他帮忙的意思? 塞西洛斯试探着走近半步,两手把斗篷抖高,侧提到伊莱头顶,然后落下,拉住斗篷领口的系带打结。 这期间,伊莱无声地垂眸盯着塞西洛斯的手,安静又温顺。 西德蒙德看看塞西洛斯,再看看伊莱,几次想插话都没找到缝隙,不由愕然:“?????” 他才几天没见到伊莱?到底发生了什么!? 塞西洛斯三两下就帮伊莱系好斗篷,发现伊莱的金发有几根被他带得戗起,顺手帮他理了理,然后低头问:“你刚说‘别忘了’什么?” 伊莱正准备抬头,感觉到塞西洛斯的手在他头顶捋了捋,一双浅眸睁大,向来冷厉的神色竟现出几分紧张,怔怔看着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 西德蒙德:“!!” 西德蒙德把丝绒扇捏得咯吱咯吱响,咬住嘴唇刷地展开扇子,将伊莱和塞西洛斯之间旁若无人的亲密氛围扇开,上前一扯开伊莱的手臂,“走了走了!” 伊莱恍神,反应也慢半拍,没有用光墙挡住西德蒙德,真的被他拉开了。 西德蒙德更气,狠狠瞪了塞西洛斯一眼,扯着伊莱便往门外走:“快快快!阿美尔达和阿德还在等着我们呢!” 经过塞西洛斯时,西德蒙德故意撞了他一下,用力将伊莱拽出了门外。 塞西洛斯被撞得一头雾水,回过头看西德蒙德气冲冲下楼的身影——他得罪过西德蒙德吗? 伊莱和西德蒙德离开不久,特兰德便赶到了。 明天就是欲流宴,兵分三路的神祇们通过报信鸟传递消息,敲定了逃脱计划的细节。 入夜,特兰德张开手臂躺到大床上,拍拍身边的位置喊塞西洛斯过来。 塞西洛斯走到床边,想起伊莱的话,摇头道:“算了,我还是在椅子上休息休息吧。” 特兰德坐起来看向窗边的椅子,纳闷道:“你为什么放着床不睡睡椅子?坐着睡多不舒服?” 是啊,睡椅子多不舒服。 塞西洛斯在椅子上坐下,试了试,椅背很硬,腿脚伸不开。 也不知道伊莱这几天是怎么睡的。 “都是男的,那么麻烦干什么?过来睡!”特兰德下床拉过塞西洛斯,把他按到了床上,然后自己也躺上去,翻身骑住塞西洛斯的腿。 “……” 伊莱的睡相好多了。 塞西洛斯实在想不到一定要有人睡椅子的理由,而且伊莱也不在这里,于是踢开特兰德的腿,颈背放松地贴到床上,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隔天早上,塞西洛斯是被窗外的嘈杂声吵醒的。 醒来才发现特兰德整个人都缠到了他身上,偏高的体温贴得他滞闷发热。 塞西洛斯不客气地掀开特兰德,起床拉开窗子往外看,便见外面街上已经开始了游行。 有媚柔婉转满溢着暗示意味的乐声从繁欲广场飘来,数不清的男女神祇聚集在街上,轻纱漫舞,挑逗摩擦,暧昧不绝。 有一名男性神祇左拥右抱,抬头间看到按着窗沿往下望的塞西洛斯,立即下流地吹着口哨,用口型说道:“下来玩啊。” 塞西洛斯的目光往下,那神祇顿时笑得更欢。 塞西洛斯忍着厌恶轻哂,抬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很短小的距离,做出遗憾的样子,朝那名神祇摇了摇头。 男性神祇的脸色刷地变绿,周围几名神祇见状大笑,他臂弯间的两名神祇也低头观察,随后毫不犹豫地搡开了他。 聚集的神祇们沿街往繁欲广场行进,塞西洛斯往远处望去。 特兰德听到外面的吵闹声,迷迷蒙蒙地坐起来,揉揉脑后波涛般飘动的头发,说:“欲流宴开始了?” “快了。”利维应该已经抵达欲都,伊莱也该换好装扮,准备和那个人类调换了。 塞西洛斯收回视线关上窗子,说道:“我们得出发了。” 特兰德掬出一捧水往自己脸上哗啦一泼,瞬间精神,从床上跳下来穿上斗篷,“走吧!” 塞西洛斯和特兰德离开旅店,汇入到街上狂欢的神祇中间。 他们两个个头都很高,穿着斗篷也掩盖不住瘦长的身型,再加上从帽兜下露出的下半张脸,甫一出现,就像是鱼食掉进鱼塘,立即被拥得寸步难行。 塞西洛斯的帽子险些被蹭掉,无比庆幸自己出发前换了新的护目镜——瓦妮的护目镜稳固性不够,要是拥挤间被蹭掉就完蛋了。 身为海洋神侍的特兰德在这时发挥了优势,鱼似的在挤挨的人群中左突右进,拉着塞西洛斯迅速往前移动。 一条街快要走到尽头时,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欢呼,神祇们纷纷抬头舞动手臂。 塞西洛斯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繁欲广场上有一处方台几把座椅缓缓升空——欲流宴要开始了!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塞西洛斯仍能看到座椅上的神祇。 坐在最中间那把镶满金珠宝石的座椅上的神祇身穿墨绿色的披风,披风之下是金银相间的华服,而这身夸张华服包裹着的,却是具肥壮丑陋的躯体——至少在见惯了利维和伊莱的塞西洛斯眼中,是丑陋的。 或许是受母系的影响更深,梅傍身为光明神的后裔,头发却是金棕色的,发丝卷曲,在额前中分,露出了窄而短的额头,眉毛粗如蚯蚓,眼睛不小,瞳仁却不大,鼻梁矮鼻翼肥厚,偏又在嘴上留了两撇胡子,让他看起来像是人类世界中,养尊处优心思险恶的邪神主教。 在梅傍两侧各有七把座椅,左边起第一个是位瘦窕的女神,穿着打扮与梅傍同出一辙,或许是梅傍的妻子? 塞西洛斯的目光转到右侧,顿时觉得自己的眼睛被拯救了——利维穿着流光城最普通的白银轻铠靠在右边起第一把椅子的椅背上,手肘支着扶手,单伸出一根手指抵着侧颊,面带微笑地俯视着下方的人群。 十几名穿着白色裙袍的女侍端着银碟飘飘落在方台上,随着乐声舞蹈着靠近梅傍,将美酒食物放到了梅傍与其他几名神祇面前的长桌上,贴身与座椅上的神祇蹭擦几下,抛着媚眼袅袅离开。 梅傍抬手接住其中一名女侍身上的轻纱,斜乜游刃有余的利维一眼,等到带着香风的纱衣从他掌心之间滑走,起身说道:“开筵!” 40-50 第41章 欲都狂欢塞西洛斯从没想过,长发的伊…… 梅傍话音落下,丝绕撩人的音乐声在广场上响起。 起初舒缓得像涓涓细流,在某个节点突然被抛上了高潮,变得狂放而热闹。 伴随着乐声,大片淡紫色的烟粉噗噗在空中炸开,雾蒙蒙地落下。 身边的神祇们应着音乐声欢呼着扭动起身体,手抚着肩,身擦着身,欢笑怪叫细碎得像是涨潮时飞溅的浪花。 浓醇的美酒肆意被泼洒,落在一片片裸.露的皮肤上,再由体温与摩擦产生的热度挥发到空中,很快,整个欲都陷入了靡乱的醇香之中。 利维维持着原本支脸的动作,另一手手指轻张,随着一波波热浪飘向他的烟粉像是撞上了一堵墙无形的墙,被柔风原路送回。 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却因为他嘴角噙着的温和笑意,引起了下方不少神祇的注意: “神王在上!梅傍殿下身边的金发神祇是谁?简直是美神降临!我发誓,我从没见过比他英俊的家伙!” “瞧他那高高在上的样子,我真想把他拉下来狠狠侵犯,让他在我的操纵下哭泣。” “真遗憾,他是流光城的光明神官,下一任神王候选,如果你敢靠近他,哈哈,我保证,他会把你下面那根砍断!” “神王候选?神王在上,他看起来才刚成年。” “那又怎么样,他是流光城几万年来最年轻的光明神官,只要等到陛下神力衰退,他就是最年轻的光明神!到时候还有哪位神祇能跟他争夺神王的宝座?” “噢……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有过前车之鉴,塞西洛斯对欲都的粉尘格外小心,屏着呼吸避开烟粉低着头往方台前移动,从这几名神祇身边经过时忍不住瞥了他们一眼。 谧都处在神域边陲,不像欲都这样神祇混杂,少有外地神祇光顾,消息在十二神域之中往往很滞后。 但有一件事,只要你身处斯莱萨尔,无论是在多么偏僻的地方,都能第一时间获悉,那就是的主神更替。 在斯莱萨尔和博莱萨尔流传的创世传说中,世界本来是一片粘稠混沌的虚无,祖神将这片虚无从中剖开,用自己的身体创造了两大神国和世间万物,还将人类世界和神之国度剥离开来,将神国置于人类世界的外侧。 塞西洛斯幼年看过的书本里,将两大神国比作了一颗被切开的苹果的两瓣,将人类世界夹在中间。 两瓣苹果的切面之间有着极强的吸力,一旦贴合复原,不仅会将中间的人类世界碾成齑粉,造成的撞击也会将两大神国一同击碎。 而神柱,就是祖神创造的用于支开两大神国,使其不至于重新内陷坠毁、让世界重归混沌的支柱。 神柱一共十二根,贯通两大神国和中土的人类世界,无论是斯莱萨尔还是博莱萨尔的十二神域,都是围绕着神柱划分建造出来的。 主神的存在也是因为神柱——只有能够用神力激发神柱,使神柱足以抵抗两大神国之间引力的神祇,才能成为一方主神。 成为主神,意味着能够掌控一座神域,获取无数的便利与荣光,但同时,也要承受神柱夜以继日的消耗。 当一名主神无法再维持神柱支撑神域,神柱上的光芒便会黯淡下去,每每这时,新旧主神更替的时刻便要来临。 而新任主神开启神柱时散发的神光,无论处在神域的哪个偏僻角落,都能看得真真切切。 塞西洛斯刚刚二百多岁,至今没见识过主神更替。 但如果如那几个欲都神祇所说,利维将要继任神王,那么他很乐意见证那场盛景。 他抬起头,视线穿透雾气似的粉末与震耳的欢呼声,看到神座之上的利维。 那张堪称创世以来祖神最高杰作的脸上,正绽着一个让人难以捉摸的微笑,轻飘飘地注视着下方狂乱舞动的神祇们。 有几辆神车从高空奔驰而来,晶币、酒杯、华贵的衣饰像水一样被泼洒出来,将火热的气氛推到了燃点。 无数双手伸向空中,挥舞、攫取,整个欲都在沸腾、蒸发。 神祇们像世界末日一样发泄、吼叫,色欲、贪欲、食欲、恶欲……无数种欲望交织流淌,汇成一场盛大的欲宴。 在这样的氛围下,塞西洛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口攒聚,一点一点冲撞着他的胸口。 就在这时,梅傍左手边的神座上站起了一名棕发的神祇,大约是被下方的人群感染,他的脸上泛着红亮的光,举手拍了几下,高喊:“为梅傍殿下献礼!” 这一声像水波,层层叠叠传出去,波纹的边缘,有数不清的男女神祇从四面八方落到了高台上,脚尖刚碰到台面,身体立即像蛇一样,围绕着欲都的图腾扭动起来。 那大概是某种模拟□□的舞蹈,塞西洛斯早就听过欲都的□□崇拜,扫过一眼之后仍是觉得不适,收回视线在梅傍的大笑声中,集中精力观察周围的环境,寻找能在拥挤的神祇之间最快离开繁育广场的路径。 空气中的紫色尘雾大概有着致幻、振奋的作用。 神祇们简直是不知疲倦,几个钟头过去,热情依旧,像是永远不会停歇。 塞西洛斯随着神祇们的推挤在广场上移动,偶尔能根据身边神祇们发出的兴奋欢呼,推测出高台上的神祇又做出了夸张露骨的动作,很快有腥浓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开。 他尽量不去想那股恶心气味的来源,专心研究撤退路线——这么拥挤的话,想要带着伊莱撤离,肯定要波及广场上的其他神祇……没办法,他必须保护好伊莱,只能向被牵连的神祇说声抱歉了。 塞西洛斯习惯性地推了下镜框,手挪开时,镜框下沿出现了一层细霜。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了。 塞西洛斯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泄*露了神力,警惕地抬眼,才发现不止是他周围,整个繁欲广场上的神祇像是在同一时间被掐住了咽喉,都慢慢停下了动作,仰头看向高台,脸上的笑容定格,然后逐渐变为了惊讶。 “?” 塞西洛斯扫过周围目瞪口呆的神祇,朝高台上看去。 原本赤。裸身体舞蹈着的神祇们不知什么时候都退到了高台四周,或立或躺,像是花朵的叶片,交头接耳地簇拥着高台正中的几名神祇。 那几名神祇的穿着维持了欲都一贯的风格,只遮住了最私密的部位,尽情地展示着自己柔软躯体的细节。 唯独最中间那名带着金色面纱的男性神祇,只露出了雕像般的上半身—— 美到雌雄难辨的脸上,伊莱那双标志性的透亮眼眸低垂着,毫不掩饰地散发着与热烈气氛截然相反的冷泽。 金色的长发像是瀑流,垂到臀下,光点汇成的黑金光带围绕着他韧瘦的身体飘动,繁复华丽的额饰、臂环在光带的映照下反射着暗金的光辉,将他与周围暧昧、淫亵的一切隔绝。 所有的声音和目光都被那道像光一样惊心动魄的身影吸引了,刚才还像是烈火烹烧的繁欲广场寂静如死。 塞西洛斯愣愣看着伊莱,视线随着暗金飘带的游动落到了那截白皙的窄腰上,然后他听到了数不清的抽气声、吞咽口水的声音、还有夹杂着兴奋下流的骂声。 “光明双子”的美貌是十二神域公认的,但塞西洛斯从没想过,长发的伊莱会美到这种程度。某一瞬间,他的心脏竟然不受控制地砰咚跳了一下。 辨出环伺的目光中亵渎的意味,反感与不悦压下了塞西洛斯的眉梢,周围接连几名起了反应的神祇突然惊叫一声,手忙脚乱拍打身上突然结出的冰霜。 这才有神祇回过神,盯着高台上的金发神祇,再看看坐在梅傍身边的利维,喃喃地说:“那不是……那不是利维殿下吗?” 第42章 繁育之冠如果他生下的孩子也像他一样…… 越来越多的神祇注意到那名美貌神祇有着与利维一模一样的长相。 “你的眼睛难道是摆设?利维殿下不是坐在梅傍殿下身边?” “可是他……” “我记得利维殿下还有个弟弟,是叫什么的?” “你想说他是伊莱?不,他只是个人类,我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到神力波动。” “人类!?” “人类世界竟然能孕育出与利维殿下一样美貌的人?” “人类,如果是人类……” 身边的神祇们表情变得微妙起来,细辨之下,赞叹之中透着跃跃欲试。 是了,利维是高不可攀的光明神官,十二神域中追捧者众多,普通神祇连肖想他的资格都没有。 但如果只是一个和利维相像的人类,那么,任何神祇都可以尽情地蹂.躏、玩弄,借此来发泄他们对利维肮脏的欲望。 有的神祇不知想到了哪里,脸上浮出了可疑的潮红,就连神座之上的梅傍都眯起了眼睛,捻捻胡须,瞥向身边的光明神官。 利维像是第一次知道这名人类的存在,完美无瑕的脸上先是闪过了一抹惊讶,然后渐渐反应过来似的,白皙的眉心蹙起,稍微坐直,抵着侧脸的手屈指成拳,仿佛在为宣之于整个欲都的羞辱而隐怒。 很快,握着的拳头松开,利维又向后靠回去,皱起的眉头像是水面的涟漪,舒展消失,淡色的嘴唇又弯出了与先前别无二致的弧度。 只是他的笑容很僵硬,并没有扩散到那张俊美脸上的其他角落,似乎只是为了不露丑态让梅傍得逞,而强作镇定的姿态。 梅傍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牵起。 从在流明河上诞生的那天起,利维就是光辉灿烂的代名词,以绝对的美貌与神力,让流光城所有神祇沦为陪衬,就连父神王座上的光芒都因此变得黯淡。 甚至在一些人类王国中,人们只知利维不知尼奥,更别提以他为首的“一百零八子”。 在光明神尼奥走下王座之后,由利维继任神王,是流光城乃至十二神域都默认的事。 有无数不满尼奥统治的神祇在暗中盼望那一天早点到来,期望着利维的光辉能照耀整个斯莱萨尔。 可以说,只要利维在这个世界上一天,蒙在现任神王与“一百零八子”身上的阴霾就无法消除。 利维该死。 可偏偏他狡猾又机敏,总能在危机来临前跳出精心为他设置的陷阱,再笑眯眯地反咬一口。 而现在,梅傍终于看到常伴着利维的笑容,从那张无懈可击的脸上凝固了几秒。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却让梅傍获得了无限快感,快感滋生出了凌.虐欲,当他再次将目光转向高台上的人类时,同下方那群受原始欲望驱使的低等神祇一样,不可抑制地兴奋了起来。 “脱掉!” 不知道是哪个色迷心窍的神祇先喊了一句。 高台下先是一静,然后零星响起了几声附和,附和的越来越多,形成了股股声浪,叫嚣着试图用露骨的视线扒光台上的金发神祇。 塞西洛斯强忍反感与愤怒,无声地抿直了嘴角。 与伊莱一同登台的神祇和人类受到台下声浪的煽动,纷纷褪下了身上本就少得可怜的布料。 伊莱却是一动不动,始终维持着颔首垂眸的姿态,冷漠的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下方的神祇之中,像是误入了靡乱洞窟的圣子。 可他越是这样,就越像那位高高在上的光明神官,旁观的神祇就越想将他拉入情.欲的漩涡。 神座上的梅傍忽然大笑着站起来,斜睨利维一眼,高声吩咐:“去取繁育之冠!” 广场上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受到不知名煽动的神祇们挥手呐喊,涌动间将塞西洛斯挤得东倒西歪。 塞西洛斯堪堪抓着斗篷的帽檐站稳,惊愕地环顾——这群家伙又在发什么疯? 没疑惑太久,他就在周围神祇充满了艳羡与急迫的交谈中得到了答案。 “果然是他!我就知道梅傍殿下会看中他!” “哈哈哈哈不知道殿下会怎么弄他,我要等不及了!” “但愿梅傍殿下能早点玩腻,把他赐给我们。” “如果他生下的孩子也像他一样美貌就好了!” …… “?” 塞西洛斯诧异地瞥向刚刚说话的神祇。 欲流宴的目的是为梅傍遴选床奴,当选的人类或者神祇,会得到戴上欲都宝具“繁育之冠”的殊荣,这是利维事先告诉过他的。 但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塞西洛斯压低声音就近询问身边的神祇:“生孩子是什么意思?” 那神祇正与伙伴们开着没底线的玩笑,乍听到塞西洛斯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打量着他将上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帽檐,冷哼一声,露出了些许轻蔑的表情,说道:“你是外地神祇?” 塞西洛斯点点头。 “外地神祇就是没见过世面。” “遮得这么严,斗篷下不知道翘多高了!” “虚伪!” “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听到他们对话的欲都神祇嘲笑出声,塞西洛斯并不反驳,那名神祇才用一种与有荣焉的口吻说道: “听好了,外地佬,‘繁育之冠’是梅傍殿下的宝具,只要交.媾时戴上它,不管男女,都能受孕!” 塞西洛斯:“!” “喔—————” 正这时,又有此起彼伏的欢呼传来,塞西洛斯顺着声音来处抬头,看到四名神侍共同护送着一个盒子落到了梅傍面前。 “交.媾仪式要开始了!” 之前嘲笑塞西洛斯的几名神祇不再管他,激动地往高台的方向挤去。 焦灼急色的氛围像是浓稠的胶冻,神祇们争先拥挤,起伏间像是一窝蜂扎在一起争夺饵食的密麻虹鱼。 “啊!滚开!” “别挡我的视线!” “我一定要看清楚梅傍殿下是怎么玩弄他的!” 起初塞西洛斯只是迷惑,当周围的淫.声.浪.语毫无阻隔地传进他的耳朵,某一瞬间,他像是被电打了一样,反应过来,当即从后背麻到了头皮。 交.媾仪式…… 难道梅傍要在广场上数不尽的神祇的注视下,与选出来的床奴交合吗!? 第43章 水火交替塞西洛斯的手握得更紧了 塞西洛斯在震惊中被挤了一个踉跄,不得不撑住前方神祇的后背借力稳住身体。 对方的全部注意都投在了高台上,或许是亢奋过头,完全没注意有谁推了自己。 梅傍已经从神侍捧着的盒子里取出了繁育之冠。 铜色的冠冕中间镶嵌着一颗橘色的多籽鱼卵石,宝石质地细腻,仿佛一颗流心的太阳,散发着蓬勃的繁育之力。 不知是不是错觉,塞西洛斯觉得,自从梅傍取出繁育之冠,整个繁欲广场的空气浓度拔升了不少,似有某种难以言说的物质随着呼吸渗入脏腑体内那股似有若无的躁动变得更强烈了。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跟随那顶繁育之冠,眼睁睁看着梅傍走近伊莱。 被多籽鱼卵石自带的暖色辉光映射,伊莱的金发亮得仿佛融化的金子,睫羽如同破晓的第一缕晨光,随着梅傍的靠近平静地撩起时,几乎将在场所有神祇的心帘都勾了一下,让这些习惯了浓情与燥热的欲都神祇们品出了某种未经情.事的清新青涩。 但也只是一瞬——在欲都,纯情与青涩是最值得也最容易引来践踏和破坏的特质。 意识到这一点,塞西洛斯向来平静的新湖震荡起来。 塞西洛斯曾经为了猎杀狡猾多疑的奇亚雪狐,在雪原上潜伏大半个月,即便被积雪掩埋也没动过一下。 说起来,他从不是个性急的神祇,但是当他注意到梅傍将繁育之冠戴在伊莱头顶,顺手勾起了一缕融金般的长发,而周围神祇的呼吸都随之拉长,鼓跳的肌肉与绷出的青筋中流淌过充斥着暴虐与破坏的□□时,第一次因为没有把握而紧张忧虑。 塞西洛斯一遍遍在脑海中重现撤离路径以及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办法,同时屈指轻轻抬起帽檐,在广场上寻找温斯沃特、达夏还有特兰德的影子。 ——怎么还不出现?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来不及怎么办? 金发从梅傍的指缝滑落,广场上的神祇们终于畅快地将胸腔里的空气排出,目不转睛地等待梅傍接下来的动作。 万千视线交割中,梅傍面带挑衅地斜过神座上的利维,骨节粗大的手探向了伊莱的腰带。 塞西洛斯蓦地听到“咯嘣”一声,后知后觉是自己握拳握得太用力,关节发出了脆响,忙克制地呼气松手。 就在这时,居高临下望着梅傍与伊莱的利维嘴角轻轻牵了一下。 欲都被夹在极热的陆丹城与极寒的谧都之间,但因为陆丹城边界处有几座活火山,直接导致欲都四分之三的神域常年被潮热笼罩。 欲都的神祇们并不喜欢高温,却很享受高温带来的裸露与躁动,就像此刻在繁欲广场上,冒着躁红热意的皮肤相互用力地蹭过,能让他们暂时缓解触碰不到高台上那个人类的饥渴。 哪怕温度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升高了几度,在这样的气氛中,他们也只会认为是自己兴奋起来了。 利维之后,第二个察觉不对的是塞西洛斯。 他几乎是在热气滚来的瞬间,就锁定了温斯沃特的位置,与热气同时飘来的还有细弱的风。 风吹过广场边缘的欲都旗帜,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旗帜上的多籽石榴突然皱了一下,火苗从其中一颗火红的石榴籽上燃起,将旗帜烧出了窟窿之后,迅速向周围蔓延开去。 梅傍的手指碰到了伊莱的腰带,突然顿住,猛地转头。 同一时间,点点分布在各个角落的火焰在风的带动下连成了将整个繁欲广场箍起来的圆,呼地涨高,盖过了所有神祇的头顶! 毛发与衣服被烧焦的味道腾地冒了出来,尖叫声惊起。 高台上空,神座上的欲都贵族们措手不及地起身,慌张扇开瞬间舔到面前的火苗,大叫着让神侍去灭火。 但这不是普通的火,普通神祇竟然无法用神力将火碾灭,反而将火捧得更大了! 梅傍阴鸷的视线穿过被大火扭曲的空气,射向神座上的利维,却见利维皱着眉用屏障阻挡住了火焰,将欲都贵族们挡在了身后,冷冷看过来,像是被接二连三的事故惹恼,不无讥讽地说:“梅傍殿下的欲流宴真是热闹。” 梅傍被他刺得脸上肌肉抽动,收回阴恻的视线,用力扯下伊莱头顶的繁育之冠,气急败坏地喊道:“巨鲸乡的神祇——” 话没说完,广场上来自巨鲸乡的神祇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股股清澈凉爽的水流蜿蜒奔向步步紧缩的火线。 但是相较于漫天的大火,这点水实在不算什么,一眨眼就被蒸发。 有神祇着急地吆喝:“水!还要更多的水!” “水吗?”说不清是哪个角落,有一道爽朗高亢的声音回应:“好啊,要多少有多少!” 几秒之后,粗壮的水柱从地上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深蓝色瓶子中冒出,伴随着风暴冲天而起! 火焰迅速被扑灭,但仿佛永远也用不尽的水不断从无尽之瓶中涌出,被风暴抛到高空,瀑流似的重重砸下。 前一刻还被烈火灼烧着的神祇们,下一刹就被成吨重的洪水扑倒尖叫着被卷走。 水位不断升高,梅傍立即招来形似鲶鱼的无眼坐骑升空,将伊莱还有其他参选的床奴扔在了逐渐被淹没的高台上。 带着咸味的海水漫到了伊莱的脚底,高台边角一倾,他忽地往下坠去。 迎接他的不是足以将人类的身体压断的海浪,而是一个稍显寒冷的怀抱,被接住的同时,一件斗篷兜头罩了下来。 视野被遮住前,他的目光擦过帽檐,看到了将洪水抵在外侧的连贯冰壁,冰壁延伸,形成了一条结实的隧道。 塞西洛斯苍白没有血色的手指伸到他的脖颈前,飞快帮他系好了斗篷,然后拉住他的一只手,低声说:“跑!” 对于人类的伊莱来说,这条隧道以及塞西洛斯的手太过冰冷了,顺着皮肤蔓延上来的冷意几乎要将他的半边身体冻僵。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看了眼牢牢握着自己的手,顺着塞西洛斯的牵扯迈开了腿。 这不是逃亡。 至少对伊莱来说不是。 因为他没有逃亡中最基本的恐惧与焦急。 相反的,他很冷静,也很清醒,好像外面的惊叫、洪水与大火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柔韧富有弹性的金发在跑动间从帽兜中坠出,伊莱在思考之后小幅度地调整了一下手腕的角度,果然像他预料的那样,塞西洛斯的手握得更紧了。 第44章 逃离欲都我背你出去 沿着隧道往前不知跑了多久,伊莱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塞西洛斯察觉到异样停下,倾身勾起遮在伊莱脸前的斗篷检查。 斗篷边沿有板结的白霜簌簌落下,伊莱俊美的脸泛着不太正常的青白,嘴唇上没什么血色,身体不住颤抖,有蓬蓬的白气随着他紊乱的呼吸喷吐出来。 “你——”塞西洛斯伸手去碰伊莱呼出的白雾,疑惑地眨眨眼,猛地反应过来,“抱歉!” 差点忘了,伊莱现在只是个人类! “你怎么……”怎么冷了也不知道提醒我呢? 伊莱握了握被冻到僵直的手指,无所谓地说:“我没事。” 没事才怪! 如果人类的身体可以轻松抵抗神力,他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敬畏神祇。 塞西洛斯连忙把身上可以凝结冰雪的神力波动压到最低,把手背贴到脸侧感受了一下温度,确保不会冻伤伊莱,才重新拢住伊莱的手来回搓磨。 伊莱没有反抗,安静地垂着眼,任由塞西洛斯有些笨拙地帮他暖手,浓密的睫毛轻掀,目光从搭在一起的手指缓缓往上,滑过黑色的发梢,落在塞西洛斯形状立体的眉骨上。 那双直抵深幽难测的思想宫殿、像谧都的长夜一样漆黑的瞳仁,就半隐在眉骨与鼻梁共投下的阴影中。 即便彼此之间的距离不到半步,亲密到手指相嵌,塞西洛斯也没流露出丝毫暧昧狎昵的意思。 所以,拥有令欲都神祇疯狂、让十二神域交口称赞的长相,也是没有用的。 “……” 感受到掌心中的手指回温,塞西洛斯仰头观察外面的情况。 透过冰层,可以看到繁欲广场上的洪水就要退了。 他重新帮伊莱系好斗篷,转身在伊莱面前蹲下,催促道:“来不及了,上来,我背你出去。” * 谧都,济幼园。 红发的瓦妮戴着一副防风镜,抡动锤子不断敲击铁砧上被烧得火红的铁器。 当当的嗡响中,火星飞溅,铁弓的雏形慢慢显现。 旁边的陶罐里发出“滋”的刺响,瓦妮“啊”了一声,赶紧放下手中的锤子,飞快地转到陶罐前,抄起桌上的书,一边念叨着,一边往陶罐中加入材料。 “加入陆丹火焰石三枚,黑河蜥蜴尾骨两段,虹鱼鳞片十三枚……虹鱼鳞片,虹鱼鳞片……咦?我的虹鱼鳞片去哪儿了?” 瓦妮的目光扫过操作台上摆放得乱七八糟的材料,推起防风镜,叉腰回忆了一会儿,一锤手掌,“哦,装着虹鱼鳞片的盒子被塞西洛斯放到地下室里去了!” 她转身就要去找,走了两步突然停住,神色变得落寞——以前塞西洛斯还在济幼园的时候,总是说她的操作台杂乱,一有空就会帮她整理,为了腾出空间,便把不常用的锻造材料放到地下室。 “真是爱多管闲事,”少女低低地埋怨着,“结果还不是要我自己去找。” “……” 也不知道塞西洛斯在纳普梅兹城过得怎么样。 陶罐再一次发出沸响,提醒着工匠尽快加入所需的材料。 瓦妮没有太多时间思念,伸手在自己脸上用力拍了几下,重新打起精神,推开屋门,径直朝院子里的地下室入口走去。 塞西洛斯整理物品很有规律,瓦妮很快在地下室里发现了目标,托着装有虹鱼鳞片的盒子折返。 走到半途,有阵夹着雪末的风卷来,迷了瓦妮的眼。 她腾出一只手去揉,雪末融化在眼眶,冷冰冰的,刺激得她泪腺爆发,鼻尖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 “啊,搞什么!” 瓦妮烦躁地眯起那只眼睛,胡乱地去蹭脸上的眼泪,一道黑影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闯进了她狭窄的视野。 第一眼,瓦妮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然后又以为那是被风吹来的杂物,直到那道黑影越来越近,她才从谧都经年不停的风雪中辨出了一个人形。 瓦妮停在原地,惊疑地注视着不断靠近的高大黑影——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一双眼睛睁得越来越大,手中的盒子啪地落地。 “塞、塞西洛斯!” 第45章 谧都家园我做了热汤,你要不要尝一…… 被寒风吹得毛糙的金发从斗篷中落下,蹭过塞西洛斯的侧颈,痒得他微微歪头躲了一下。 半天没有听到伊莱的声音,他手上用力,又把人往上掂了一下,问:“我说到哪里了?” 微弱的呼吸在颠簸之后扑在他的耳根,伊莱像是在睡梦中被惊醒,声音低而模糊:“说到……济幼园。” “对,济幼园。”塞西洛斯一脚踩进快要没过膝盖的雪地里,脸色十分难看,声音却听不出一点端倪。 三个钟头前,他背着伊莱沿着计划好的路线成功从欲都逃脱,进入了谧都,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十多分钟后,他和伊莱就被一场暴风雪困在了原地。 他自然不惧严寒,可以在风暴中来去自如,但伊莱不行。 他不得不竖起冰墙,暂时停止前进,帮身为人类的伊莱阻挡风雪的侵袭。 可他挡得了谧都刀子一样的雪花,挡不住笼罩着整个谧都的彻骨寒冷,没多久,伊莱的脸就像雪一样白了。 暴风雪稍小一些,他马上背着伊莱重新出发,为了防止伊莱失去意识,便以问答的形式拉着伊莱和他聊天。 能引起伊莱注意的话题很少,绕来绕去,就绕到了塞西洛斯自己身上。 “你应该听亚提斯说过,我是来自济幼园的神祇。” “……嗯。” “济幼园只收留没有父母的未成年神祇,不过我们不像你和利维是本来就没有父母的天生神祇,而是被父母抛弃无处可去,才聚集到那里的。” 伊莱很冷,也很困,他很想闭上眼睛靠在塞西洛斯的背上睡一觉,但听到塞西洛斯说起自己的过去,勉强保持着清醒,问:“你也是吗?” “我吗?大概是吧。”塞西洛斯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猜是。” 伊莱的声音越来越低,塞西洛斯说着:“马上就到了,再坚持一下。”然后边加快脚步,边回忆着说:“我是被瓦妮从奇亚雪原上捡回来的。” 伊莱不知道瓦妮是谁,塞西洛斯解释说:“瓦妮是我的妹妹,她是一名黄昏神使,但她的梦想是去灰盾城做工匠,我之前的护目镜就是她做的。” 塞西洛斯越说越快:“大概是我十一岁,瓦妮九岁的时候,她和济幼园的同伴为了赚晶币去奇亚雪原上搜索雪石,远远看到雪山脚下鼓起一个小山包,以为是走运碰上了奇亚雪狐的尸体,和几个同伴一起挖,结果把我挖了出来。” “为什么……是大概。” “嗯?”塞西洛斯反应过来伊莱是在问他年龄,回答说:“因为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多少岁。我没有任何被从雪原上挖出来以前的记忆,大概十一岁,是因为我的身高看起来和瓦妮那个十一岁的同伴很像……说起来,你离家出走的时候,也是十一岁吧。” 伊莱几乎是用气音“嗯”了一声。 “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要带护目镜,我说不知道不是在敷衍你,从被雪地里挖出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只能在黑夜里睁眼,稍微强一点的光都会让我短暂性失明。瓦妮说,我可能是在雪地里冻伤了眼睛,或者以前长期生活在黑暗的环境里,眼睛退化了。” “……” “伊莱,你在听吗?” “……” “伊莱?” 又是一缕微弱的呼吸吹过耳边,塞西洛斯悬起的心仍是不敢放下,加快脚步踏过雪地。 远远的,济幼园的影子出现在前方的地平线上- “塞、塞西洛斯!” 瓦妮来不及捡散落在地上的虹鱼鳞片,脸上的震惊迅速转为了惊喜,提起裙摆朝着远方出现的身影飞奔过去。 跑近了看到塞西洛斯背上背着一个穿着斗篷的金发神祇,瓦妮便想帮忙接过来,绕着塞西洛斯转了几圈,也没找到能下手的地方,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连珠炮似的冒了出来: “这、这是谁?他怎么了?你不是在纳普梅兹城吗?为什么回来了?啊,对了,我听说亚提斯也去了纳普梅兹城,是不是他欺负——” “瓦妮,”塞西洛斯瞥了眼垂到肩膀的金发,打断瓦妮的问话,“家里有热汤吗?” “热汤?”瓦妮一愣,眨眨与黄昏晚霞同色的眼睛。 这时她才注意到,塞西洛斯背上的神祇几乎一动都没动过,像是……冻僵了。 她张了张嘴,恍然应下:“我这就去做!”- 伊莱是被噼啪爆响的木柴燃烧声惊醒的。 他在浑身近似疼痛的刺痒中睁开眼,壁炉里暖融融的火光跃上了他浅色的瞳孔。 这是哪里? 伊莱低头,发现身上披着条厚厚的毛毯,正要伸手把毛毯扯下来,就听一道幼童的细声从身侧响起:“他醒了!” 接连几道抽气声随着传来: “啊,他的眼睛好漂亮!” “他的头发是金子做的吗?” “快去告诉塞西洛斯和瓦妮!” 听到塞西洛斯的名字,之前在雪地里前行的记忆慢慢回笼。 这里是济幼园——塞西洛斯生活了二百多年的地方。 有一串脚步声从伊莱身后穿过,跑向门口,另外几名穿着灰扑扑布袍的孩童从杂物架后挪出来,好奇地观察着伊莱。 其中一名男童大着胆子“喂”了一声,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你是塞西洛斯的朋友吗?” 火光将伊莱的眼睛映成了橘色,多少遮掩了他冷淡的气质,然而一旦光影跳走,那双不近人情的眼眸无机质般的底色就露了出来。 男童没听到回答,绕到他的正前方,乍地对上他的视线,吓得缩了下肩膀,刷地躲到了同伴身后。 伊莱的胸口起伏了一下,手搭在躺椅的扶手上,想要借力站起来,先前被男童扯住的同伴立刻惊慌地往后藏,刚才还挤在他面前的几个幼童一个拽一个,哗啦啦地退开了。 “……” 房间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红发少女应声踏进来,瞄到伊莱又退回去,转头朝外面喊:“塞西洛斯,你的朋友醒了!” 伊莱的目光投向门外,隔了半分钟,塞西洛斯出现了。 他端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杯子从门外进来,看着伊莱苍白的脸色和失去光泽的金发,喉结悄悄滑动了一下,像是搞砸了什么事,露出了心虚的表情。 ——要是达夏和温斯沃特知道他差点把伊莱冻死在谧都,一定会追杀他到死。 “你醒啦,”他硬着头皮停到伊莱面前,舔舔嘴唇,将手里的杯子往前送了送,语气中带着些许讨好,“我做了热汤,你……要不要尝一下?” 第46章 围炉篝火你留长发更好看 先前暗中观察伊莱的幼童们自发地围到了红发少女身边,少女站在门边,左右手揽着几名幼童的肩膀,目光灼灼地朝这边张望。 “呃,”塞西洛斯担心伊莱不肯喝,局促地劝道,“喝这个,身体会暖一点,不过现在还很烫,你可以先暖暖手。” 伊莱无声地看了眼正冒着热气的杯口,塞西洛斯立刻上前,堪称殷勤地把杯子交到了他手上。 伊莱的手还僵着,不太能承重,想要握住杯壁反而将杯子推出去一截。 好在塞西洛斯的手还没完全撤走,见状忙把杯子推回去,来回间杯子里的热汤震荡洒了出来,他想也没想地帮伊莱挡了一下。 “啊!”后面的红发少女惊呼。 为了给伊莱驱寒,塞西洛斯特地让她帮忙往热汤里面加了陆丹城的火焰草汁液。 考虑到伊莱现在只是人类,她特意将火焰草汁液的浓度稀释过,但对拥有冰雪神格的塞西洛斯来说…… 热汤洒在塞西洛斯的虎口,像是水滴进了油锅里,立即响起滋的一声,冒出白汽,苍白的皮肤顿时变作了狰狞的紫红色。 仔细看,那片紫红还在不断向外扩延,薄薄的皮层下时不时发亮——竟然是有火在塞西洛斯的手上烧了起来! 灼烧带来的刺痛迅速沿着手臂冲到了塞西洛斯的头皮,但他连眉头都没皱,就将被溅到的地方包住,冰火交锋,滋啦啦的蒸汽从两只手间的缝隙冒出,没一会儿,那点火星就被按灭了。 塞西洛斯的动作相当娴熟,像是经常应对比起当下棘手上百倍的情况,随手一抹,就不在意地抬头,对伊莱说:“外面很冷,你还是离壁炉近一点烤烤火吧。” 这点小伤大概真的不算什么,门口的红发少女放下心,把手抵在嘴唇边,清了清嗓子。 塞西洛斯收到提醒,“啊”了一声,从腰后的口袋里摸出一条银色的发带,递给伊莱,“这是给你的。” 伊莱微怔,垂下眼盯着那条发带,犹豫地抬起空着的那只手,碰到了沿着塞西洛斯的手掌边缘垂下来的发带末端。 发带质地凉滑,触手像是有一股冰泉水从指尖流过。 伊莱抬眼看塞西洛斯,脸上闪过不甚明显的困惑。 “呃,”塞西洛斯压低声音,“瓦妮不知道你……”他略显尴尬地示意了一下伊莱的金发。 伊莱及臀的金发是由西德蒙德用乔装的咒语变出来的,瓦妮却不知道这一点,以为这就是伊莱原本的模样,所以趁着塞西洛斯鼓捣热汤的时候锻造了这条发带,满心欢喜地拜托塞西洛斯转交给伊莱。 就济幼园的状况来看,这条发带瓦妮可以说是下了大手笔,塞西洛斯不忍心泼她的冷水,只好答应下来。 伊莱闻言不解地偏头,目光落在发带末尾的圆形徽记上,徽记上的图案是好几只向上托举的手,似乎是某个工匠身份的象征。 而就他所知,塞西洛斯是不会锻造器物的。 谧都短暂的黄昏已经过去,暗夜降临,壁炉里明明暗暗的火光落在俊美神祇的长发上,明明没有神力加持,他整个人也好似散发着灿金的光辉。 门口的瓦妮当下有些紧张地绞着手说:“这、这条发带是用奇亚雪原的雪石和黑河的雪水打造*的,用来束头发会、会很结实。” 看着伊莱修长白皙的手指拂过自己的徽记,瓦妮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精心打造的发带和他的手指哪一个更漂亮,心里冒出了用一桌馊掉的饭菜招待了尊贵的王子的失礼感,原本准备好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伊莱在瓦妮说话时抬眼看向塞西洛斯,表情由困惑慢慢转为冷淡,收回搭在发带尾端的手。 塞西洛斯等了一会儿,见瓦妮目光难为情地乱飘,嘴角抽了抽,代她说明:“她是想感谢你。” 伊莱无声地发问:感谢什么? “……”这就有些崎岖了。 塞西洛斯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流光城之前在谧都……”详细的伊莱未必清楚,“总之流光城帮了我们很大的忙,所以瓦妮一直想报答你们。” 伊莱平静地说:“与我无关。” 瓦妮着急:“可您是利——” 塞西洛斯比了个手势,打断了瓦妮的话,补充说:“瓦妮也为利维还有特兰德他们准备了礼物。” 但伊莱还是拒绝:“抱歉。” 瓦妮焦急地看向塞西洛斯。 伊莱压着的眼帘下眼神漠然,看起来绝不会接受与自己无关的礼物,塞西洛斯只好耸了下肩道:“好吧。”然后把那条发带抛还给了瓦妮。 瓦妮接到发带,神色惶惶,担心自己做错了事,目光不安地在塞西洛斯和伊莱之间逡巡。 塞西洛斯向她摆了摆手,示意这里交给他,瓦妮这才松了口气,拢着那几个幼童匆匆离开。 等到房门关上,伊莱淡淡说道:“她该感谢的不是我,而是利维。” “?” 伊莱是在向他解释不收发带的原因吗? “当然。但是除了利维之外,她也平等地感谢每一位流光城的神祇。”塞西洛斯想了想,又说:“至少她送你发带,是真的觉得它很适合你。” 伊莱撩起眼皮。 塞西洛斯:“你留长发更……” “美”或者“漂亮”不足以形容长发的伊莱,他犯了难,一时很难找出更贴切的说法,但他的语气和表情足以表达他的欣赏。 没有神力滋养,又经历了谧都的暴风雪,伊莱的金发此刻其实是有些干枯的。 这样的自己不够得体,伊莱轻蜷起手指侧过身,抿了下唇,听不出是疑问还是判定,“你喜欢长发。” “也不能这么说,”塞西洛斯诚实道,“只是觉得你留长发更好看。” “……” 塞西洛斯说完便把伊莱先前坐过的躺椅拉到壁炉前,丝毫没有刚刚夸过伊莱的自觉,自然地问:“过来坐吗?” 伊莱在原地站了半天,才在塞西洛斯疑惑的视线中走到躺椅边坐下。 塞西洛斯又往壁炉里加了几根陆丹城的熔岩梣木,让火烧得更旺些,以便伊莱取暖。 火是除黑暗之外,塞西洛斯最讨厌的东西,但他还是拉过了另一把躺椅,打算陪伊莱待一会儿。 刚要坐下时,身边的人开了口,声音低低的,细听之下,还有那么点矜持的意思。 伊莱目不斜视地盯着壁炉里噼啪燃烧着的木柴,没头没尾地说:“我知道了。” 第47章 踏上归途他在屋子里守着烤火的朋友,…… “什么?”塞西洛斯回头。 伊莱没答,双手握着杯子望向窗外。 塞西洛斯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外面瓦妮正指挥着几个济幼园的孩童帮她搬运材料——但其实那些材料都很便携,瓦妮只是想给孩子们找点事做,免得他们来屋子里吵闹。 “他们有点怕生。”塞西洛斯说道。 “嗯。”伊莱点了下头。 塞西洛斯往前探身,微凉的手指擦过伊莱的指尖,碰了下伊莱手中的杯子,说道:“差不多可以喝了。” 一杯火焰草热汤下去,僵结在伊莱身体里的寒气就像太阳下的积雪,迅速消融了。 浑身上下被热烘烘的气息包围,伊莱很快生出困倦。 塞西洛斯看出他的疲惫,顺手接过他手中的杯子,没一会儿,身边的呼吸就变得缓而均匀了。 被熔岩梣木烘烤实在不舒服,塞西洛斯拿着杯子就要起身,手按在扶手上的一瞬,犹豫了下,又坐了回去,偏头注视伊莱的睡颜。 说起来,这对“光明双子”明明有着一样的外貌,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利维爽朗狡黠,伊莱么…… 当当当,窗子被敲了几下,塞西洛斯转头,便见瓦妮站在窗外,探头瞄了瞄熟睡的伊莱,跟他比了个“出来”的手势。 塞西洛斯挑了下眉,起身把杯子放到桌上,轻手轻脚地拉开房门来到了院子里。 瓦妮拉着他一直走到离屋子十几米远的地方,才从背着的材料包里拿出一袋晶币递给塞西洛斯,压着声音说:“给你。” “?”塞西洛斯不解,“给我干什么?” 瓦妮说:“你在纳普梅兹城不需要晶币吗?” “不需要。”塞西洛斯如实回答。 “怎么会不需要?”瓦妮道:“请灰盾城的工匠给打造武器,买好看的衣服饰品,不是都需要晶币吗?” 塞西洛斯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买那些东西?” 瓦妮轻吸一口气,不知怎么开口似的在原地转了两圈,往屋子的方向瞟了瞟,耐着性子小声说:“亚提斯,还有你的朋友,他们不是都有吗?” 她说道:“你放心,给了你这些我们也还有多余的。除了利维殿下的收购站,我做工匠也能赚很多,家里的晶币足够交几年的年税。所以你以后都不用像之前那样辛苦,也不用再给我们寄晶币,就和其他纳普梅兹城的神祇一样,专心学神术咒语,以后当个大神官就行了!” 当个大神官“就”行了? 塞西洛斯看着手中那个磨损严重被晶币撑得鼓鼓的鹿皮包,哭笑不得——瓦妮大概不知道,做神官可比出去做任务赚晶币难多了。 “你笑什么?”瓦妮原本就不擅长说这样关心别人的话,又见塞西洛斯要笑不笑的,以为是在揶揄她,脸色顿时变红,恼羞成怒地推了塞西洛斯一下。 塞西洛斯没躲,被推了个趔趄,慢吞吞站稳,朝瓦妮招手。 “干什么?”瓦妮皱眉一脸的不耐烦,但还是在塞西洛斯勾手时,不太情愿地凑了过去。 头上一重,原来是塞西洛斯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轻轻一抛,把鹿皮包扔到了她头顶。 硬邦邦的晶币磕地砸在瓦妮头上,她抬手扶住鹿皮包愣了两秒,一张小脸皱起来,刚要还手,塞西洛斯就敏捷地往后闪开。 “我什么时候需要你们担心了?”塞西洛斯站在几步之外,好笑地问。 瓦妮马上反驳:“谁担心你了!” 塞西洛斯无辜地指了指那个鹿皮袋。 瓦妮一梗,嘴硬道:“我那是……我那是怕你在纳普梅兹城被欺负,丢我们济幼园神祇的脸!” 塞西洛斯这次是真的笑了:“能欺负我的神祇纳普梅兹城没有几个。倒是你们比较有可能被欺负得找我哭鼻子吧?” “亚提斯已经去了纳普梅兹城,除了他还有谁会那么无聊来找我们的麻烦?”瓦妮不服气,“再说,谁会找你哭鼻子?” “好吧,那为了让你们不找我哭鼻子,这些晶币还是你们自己留着,你们可以用来买锻造材料,也可以买现成的武器,”塞西洛斯轻松地说,“反正我不需要,真缺晶币的话,随便出去做几个任务就可以了。” “你……”瓦妮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她想不到怎样才能说服塞西洛斯收下晶币,就像说服不了伊莱收下发带。 ——从她把塞西洛斯从奇亚雪原带回来,整个济幼园的年税就压在了他的肩上,好不容易她们也能为他做点什么,他却不肯接受。 瓦妮由羞恼转为了忧郁,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塞西洛斯暗啧一声,搔了搔额角,颇觉为难地走到瓦妮面前,动作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头,提议:“既然你对我这么好,那就叫一声哥哥让我听听吧。” “……”瓦妮的眼神在瞬间变得危险,面带微笑地抬起头,咚地跺了下脚,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塞西洛斯的脚上,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做梦”,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怒道:“你别忘了,你还不一定比我大呢!” 她还想再放几句狠话,奈何词汇量不足,把脸憋得发红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提着裙摆咯吱咯吱踩过雪地,砰的一声把工坊的门摔上了。 塞西洛斯在谧都浓重的夜色中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返回了伊莱所在的屋子。 两个钟头后,沉睡中的伊莱身上突然散发出淡淡的光辉,同时西德蒙德施加在他身上的变形咒语失效,披在他身后的金色长发褪色成了白色的丝线,掉落在地上。 坐在桌边闭目养神的塞西洛斯感觉到神力波动,刷地睁眼,就见伊莱薄薄的眼皮动了动,往上掀开,露出了清透到冷漠疏离的瞳孔。 塞西洛斯的目光擦过伊莱利落的短发发尾,在地上那团散乱的丝线上停留了一会儿,心里闪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大概是因为又要离开谧都返回纳普梅兹城了吧。塞西洛斯想。 毕竟他有大半年没回来,这次也只待了几个钟头。 而且……外面下着暴风雪,他在屋子里守着烤火的朋友——如果伊莱承认的话,还挺安宁惬意的。 好在遗憾感并不强烈。塞西洛斯放平心态,起身对上伊莱那双泉水般不含任何杂质的眼睛,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地笑道:“既然醒了,我们就回去吧。” 第48章 仇恨种子独角兽很懂主人的心意 纳普梅兹城外港,几名学院的神祇占领了港口的泊桥。 一身白色裹身裙的阿美尔达站在神祇来往的主路边,弯着唇角注视着阿德莉娅摆弄趁乱从欲都守卫那里缴来的武器。 金发的利维与温斯沃特立在泊桥入口处友好交谈着,旁边的特兰德大剌剌地靠在铁质的横栏上,用手转着无尽之瓶,时不时与他们搭一句话。 紫色裙装手握绒扇的西德蒙德与披着深蓝披风的达夏则抢占在泊桥的最前端,紧盯着虹雾海,神色焦急地来回踱步。 泊道宽度有限,他们就像无头苍蝇似的来回乱转,折返的周期和轨迹毫无规律,终于在不知转了多少圈后砰的撞到了一起。 西德蒙德的紫色长裙裙摆被达夏踩出一个脚印,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手中扇子直接抽向达夏,骂道:“啊,你眼睛瞎了吗!滚开点,真是讨厌!” 达夏的手臂被啪的抽了一下,不耐烦地撇开西德蒙德的扇子,冷冷说:“该滚开的是你,不男不女的娘娘腔。” 西德蒙德杏仁似的眼睛刷地睁大,正要反驳,温斯沃特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跟利维比了个“稍等”的手势,过来拦住了他,转向达夏,无奈地说:“怎么一会儿不看着,你们两个就吵起来了?” 达夏的眉头皱出了三条竖纹,压着火气说:“谁跟他吵。”视线睨过后面的利维,不快地说:“伊莱已经迟到半个钟头了,难道我们就这样等着吗?” 按照事先预计的,伊莱和塞西洛斯应该在半个钟头前抵达纳普梅兹港,可他们到现在还没出现。 “塞西洛斯那家伙根本就不可信!”达夏越想越担心,压低声音说:“他会不会趁机伤害伊莱?毕竟他和利维走得很近。” 西德蒙德想起在欲都撞到的场面,揪心地握紧了绒扇,忧心忡忡地说:“是啊,万一他趁机睡了伊莱怎么办?我还没睡过呢!” 二者担心的完全不是一件事,达夏听了西德蒙德的话宛如吞了只虫子,嫌恶道:“你少做梦,伊莱死都不会喜欢你这种娘娘腔!” 西德蒙德屡次被呛,“哈”了一声,反唇相讥:“我是娘娘腔,那你呢?长得和女神一样。伊莱不喜欢我,也不会喜欢你!” “谁需要伊莱喜欢了?!”达夏被西德蒙德的狂言惊得泛起一身鸡皮疙瘩,白净的脸也扭曲起来。 “你啊,不然你总针对我干什么?我看你就是嫉妒我!” “我嫉妒你???你——” 温斯沃特扶额,不得不抬手在他们中间做出分割的动作。 忽然,抛接着无尽之瓶的特兰德若有所觉,腾地从横栏上跳下来,转向虹雾海的方向,说道:“来了!” 路边、泊道上的神祇全部抬头,只听虹雾海中传来“噗”的一声,一只纯白的独角兽从七彩的雾气中冲出,朝着港口的方向奔来。 “伊莱!”西德蒙德立即忘了与达夏的争吵,把达夏往旁边一搡,冲到泊道边缘雀跃地朝伊莱招手。 独角兽努玛俯冲减速,稳稳停在了泊道上。 等待已久的温斯沃特与达夏立即围上去,塞西洛斯快速从独角兽背上跳下,与他们擦肩而过,和迎面走来的利维和特兰德会和。 “没有受伤吧?”在身后西德蒙德咋呼声中,利维检查似的从塞西洛斯的肩膀捏到了手臂,笑眯眯地问。 “没有。” “怎么到得这么晚?”特兰德好奇。 “呃,”塞西洛斯瞄了眼身后,“出了点……小状况。” 特兰德:“?” 塞西洛斯精简地说:“伊莱的独角兽……不太喜欢被其他神祇接触。” 所以他坐上去时,努玛抗议了好一会儿,回来的路上也是颠簸闹事不断,要不是他紧紧抓住伊莱,早被摔下来了。 这个迟到理由是大家都没想到的,不过特兰德表示理解:“正常,努玛好歹还肯载你,利维的独角兽连碰都不让我碰呢。” “独角兽是非常忠诚的坐骑,会本能地抗拒被陌生人触碰。”利维解释道,若有所思地往立在泊道上甩着马尾的努玛撩去一眼,说出来的话意味深长:“不过,它们很擅长体察主人的心意,如果……” 他的尾音低下去,特兰德探头:“如果什么?” 说到一半,利维与对面的伊莱对上了视线,愣了愣,余光飞快地瞥过茫然等他下文的塞西洛斯,手一松,放开了塞西洛斯的手臂,保持微笑地退开半步。 光明双子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利维轻歪了下头,问道:“我的多籽鱼卵石带回来了吗?” “他在跟谁说话?”西德蒙德顺着伊莱的视线回头,看到利维,用扇子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眼睛转了转,心想要是实在睡不到伊莱,利维其实也可以。 达夏则被利维熟稔的语气惹得不快,皱眉不满道:“什么叫‘你的’多籽鱼卵石?” 伊莱好歹帮了利维的忙,问都不问一句也就罢了,还上来就要东西,什么态度? 利维耸肩一笑,不打算解释。 伊莱也不多言,垂眼把手伸到坠在腰带下方的一个球状饰品上——这是阿什利特地为他打造的,可以隔绝多籽鱼卵石对外界的影响——手指轻扣某处凸起,一颗晶莹剔透的橘色宝石滚到了手上。 昔日梅傍嵌在繁育之冠上的宝具,被伊莱像扔一颗普通石子似的抛向利维。 宝石在空中划过弧线落在利维手上,他扬手挥了挥,轻巧地说道:“谢了!” “说句谢谢就够了?”想起伊莱在欲都时受到的羞辱,达夏气不打一处来。 温斯沃特低声安抚:“好了,已经帮了人家的忙,就不要闹事让人不领情。”说完礼貌地朝利维点点头。 阿德莉娅的目光随着多籽鱼卵石在空中的滑出的抛物线,落到了利维手上。 “那个不能随便碰。”阿美尔达拍拍她的头,抬头对利维说:“我们该回去了。” 虽说梅傍的拥趸们来不了纳普梅兹城,也难保这边没有他们的眼线。 他们这样一群杵在这里,太引人注目了。 两拨神祇短暂交互之后,在码头分开,分别乘上飞鱼快艇。 返回纳普梅兹城的路上,利维用拇指蹭过多籽鱼卵石,转手将它收进了盒子里,对身边的黑发神祇说:“塞西洛斯,你帮了我三次。” “三次?”塞西洛斯侧目。 这次不用说,如果二百多年前把离家出走的伊莱送回流光城也算一次的话,还有一次是什么? 利维似乎只是随口感叹一句,并没有要解答的意思,迎着塞西洛斯探究的视线,神秘地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飞鱼快艇在纳普梅兹学院外停下。 以利维和伊莱为首的两拨神祇特意隔了一段时间,先后进入学院区。 学院建筑某层的走廊上,一名穿着华丽的少年不经意地回了下头,看到从快艇上下来的神祇,轻呼一声:“快看!伊莱回来了!” 亚提斯快步来到走廊边,搭着扶手往下望。 身边的几个华丽少年小声议论着: “伊莱这几天去了哪里?” “温斯沃特、达夏还有西德蒙德,他们一定是去做了什么,但为什么没有带上……” 一名华丽少年扫过亚提斯发青的脸色,讪讪地闭嘴。 “你们看,”另一名少年指向对面的走廊,“那是不是利维和阿美尔达?” “塞西洛斯那个讨厌的家伙怎么也在?” “啊,难道这些天他们都——” “闭嘴!”亚提斯地喝止了那名华丽少年,按在扶手上的手越收越紧。 塞西洛斯! 又是塞西洛斯! 亚提斯咬紧牙关,恶狠狠地想:我一定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第49章 低级挑衅塞西洛斯,你算什么东西!…… 利维拿到多籽鱼卵石的第二天就失踪了,转眼半个月过去,都没在学院里露过面。 上过一节咒语课,纳普梅兹学院的学生们激烈地讨论着刚刚学到的实战技巧,鱼贯从教室里出来。 阿德莉娅抱着黑色宽刀下楼时,没来由地被一只飞进建筑物里的蝴蝶吸引了注意,转身紧盯着它,拨开周围的神祇,大步追上了去。 阿美尔达蓦地回头,柔顺的长发甩过,在空气中留下令人神荡的芬芳,她看着阿德逆流而上的背影喊了一声:“阿德,你去干什么?”随后纵容地叹了口气,提着裙摆跟上。 阿美尔达的美貌令整个纳普梅兹学院的神祇倾倒,眼见她返身上楼,原本一窝蜂似的往楼下涌的神祇们急忙往两边散开,为她让出一条宽裕的通路,紧张又羞怯地目送她经过自己身边。 跟在她身后的塞西洛斯和特兰德,便也就着这条通路,一同追着阿德莉娅来到了神殿顶端的花房温室。 塞西洛斯是第一次来这里,推了下外观黑漆漆的护目镜四下打量。 阿德在一朵金灿灿的花朵的花蕊上锁定了蝴蝶的影子,弓身猫一样悄悄靠近,朝蝴蝶伸出了手指,但不等她的指尖触及蝴蝶翕动的蓝紫色翅膀,就听扑啦啦的振翅声响起,那只警惕的蝴蝶转飞到了一朵与自身颜色极像的植物上。 阿德顺着蝴蝶飞行的轨迹直起身,很快失去了目标,杂糅着稚气与英气的脸上的没有任何表情,无意义地“啊”了一声。 旁边的阿美尔达温柔地笑了笑,随手在花坛里指了指,阿德一双乌黑的眼睛顿时重新聚焦,循着蝴蝶轻巧地移动过去。 “不对劲。”特兰德踱到靠在长椅上发呆的塞西洛斯身边,郑重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塞西洛斯并不好奇,但周围没有第五名神祇,只好配合地接话问:“什么不对劲?” “利维。”特兰德说道。 这样说,塞西洛斯倒是来了点兴趣,从完全靠在椅背上改为坐直上身,做出倾听的样子。 特兰德一手捋过漂浮在脑后的蓝色长发,说道:“上次利维出去一趟,回来就消失了半个月,这次和上次一样……” 他凝重地说:“利维一定是背着我们,偷偷在做什么有趣的事!” “有趣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塞西洛斯问,“上一次又是什么时候?” 特兰德抱手说:“就是你刚来纳普梅兹城的时候。那之前利维就一直往图书馆跑,有一次我和伊利娅闲聊——伊利娅总是泡在图书馆,她说,利维在那段时间借阅了大量和巴巴罗斯有关的书。” 巴巴罗斯? “那可是和祖鱼一样,从创世时期遗留下来的海怪!”特兰德绘声绘色地向塞西洛斯描述着巴巴罗斯有多凶残。 虹雾海中那个大到看不完全貌的海怪从脑海中闪过,塞西洛斯没来由地想起利维在飞鱼快艇上说过的话。 如果特兰德说的是真的,他乘虹龙船来纳普梅兹城那天,利维真的是刚好经过虹雾海,才救下了他们吗? 特兰德还在猜测,“利维是不是从巴巴罗斯那里取走了什么东西?像多籽鱼卵石一样的东西。但是他要这些干什么呢?” 塞西洛斯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没一会儿,思绪就被往花房走来的嗒嗒脚步声打断了。 “这是我们和伊莱的事,你们少问那么多。”这声音偏薄,语气中透着股不耐烦的傲慢,不是达夏还能是谁。 特兰德听到声音看向花房入口,对着塞西洛斯耸了下肩,从表情到脑后飘动幅度突然变大的头发无不散发着一个信号:麻烦来了。 来的不止达夏,还有亚提斯,以及亚提斯身边的那群华丽少年。 亚提斯在达夏开口之后附和说:“是啊,关你们什么事?难道达夏和伊莱去做了什么,还要向你们汇报吗?”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华丽少年们连忙改口。 花房门口的地面被几道影子遮住,接着,亚提斯和达夏并肩从入口处走了进来。 看到坐在长椅上的塞西洛斯,达夏的眉头顿时一皱。 亚提斯脸上也闪过惊讶,目光快速晃遍花房,没有见到利维,轻慢便从他的眼角眉梢慢慢渗了出来。 亚提斯觑过达夏厌烦的表情,薄薄的刀刃一样的嘴唇掀开,很是浮夸地捂了下鼻子,语气讥诮:“我说怎么在外面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原来是有人把垃圾堆在了这里啊。” 后面的华丽少年们纷纷学着亚提斯,仿佛真的闻到了什么怪味,手在鼻子前又捂又扇。 比这更恶劣的把戏塞西洛斯都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他没兴趣和亚提斯起冲突,从长椅上起身准备离开。 然而弯腰观察蝴蝶的阿德莉娅先他一步直起身,不解地问阿美尔达:“他说的垃圾,是我们吗?” 阿德莉娅战神侍的名头在纳普梅兹城很响亮,亚提斯不想惹上她,脸皮不自觉地紧绷起来,有心解释一句,又觉得特意说明像是怕了她,瞥过身边的达夏,硬是抬抬下巴忍住了。 好在这时阿美尔达温柔地回答:“不,他说的是塞西洛斯。” 原本打算装作没听到的塞西洛斯:“……” “哦。”阿德莉娅又把注意力转回了蝴蝶身上。 亚提斯和身后的华丽少年们都暗松了口气,达夏注意到他们的反应不屑地冷嗤。 亚提斯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又把矛头指向塞西洛斯,怪声怪调地说:“低贱货色就是低贱货色,连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到处乱窜碍眼,啧,整个花房都变得粗鄙了。” 特兰德注视着前方的亚提斯,头要偏不偏,问塞西洛斯:“你们两个有过节吗?他为什么总是阴阳怪气地说你?” 一言难尽。而且说到底,塞西洛斯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招惹到了亚提斯。 可能他光是存在,对亚提斯来说就是一种挑衅吧。 塞西洛斯摇摇头,说:“我先走了。”抬脚朝花房入口走去。 哧!一轮月弧打在了塞西洛斯鞋尖前方,在地上削出了深痕。 “滚远点!” “别过来!” “神王在上,我身上是不是也染到那股垃圾的味道了?” 华丽少年们起着哄。 塞西洛斯及时停步,低头看了眼那道痕迹,遮挡在护目镜后的眉心慢慢隆起。 “他们好吵。”一心研究蝴蝶的阿德莉娅困扰地说道。 阿美尔达温柔地点点头:“是有点吵。” 阿德莉娅锵地抽出了黑色的宽刀,带出的锋利气流直接将周围花坛里的花全部拦腰斩断。 强悍的神力波动飞速在花房里扩散开,几名华丽少年脸上的血色刷地褪去,像是被什么捏住了喉咙,又像是被吊起来的牲祭,一声也不敢吭不出来了。 达夏脸色沉下去,张开手掌在空气中拨了拨,风旋平地卷起,驱开了将华丽少年们逼得不敢开口的危险波动,不悦地说:“阿德莉娅,不要多管闲事。” 阿德莉娅疑惑地看了达夏一眼,像是压根没懂他在说什么。 一只蝴蝶擦着她的视野边界飞向花房入口,她的注意力马上被引开,收起沉重的宽刀,大步追着蝴蝶离开了花房。 阿美尔达在她之后走到花房门口,用漂亮的眼尾睨过后方的塞西洛斯,微笑着对达夏说:“如果我是伊莱的朋友,我也不会多管闲事。” 说完不管达夏有没有听进去,轻提裙摆也离开了。 “他们有话不能直说吗?”特兰德不明白阿美尔达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伊莱,挠着头问塞西洛斯:“需要我帮你揍他们一顿吗?” “不。”塞西洛斯果断拒绝。 之前几个月都平安度过,以后他也不想学院里惹麻烦。 亚提斯和那群华丽少年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这一点他们也清楚,所以他们顶多就是过过嘴瘾,只要不理就可以了。 塞西洛斯踏过地上的深痕,哧的一声,又一道月辉划过来,他连躲都没躲,继续往前。 被无视得彻底,亚提斯的脸一阵扭曲几乎变形,声音一点点从牙缝里挤出来,怒不可遏:“塞西洛斯,你敢无视我,你算什么东西!” 第50章 黑色领域纳普梅兹学院不允许屠戮神祇…… 塞西洛斯睨过地上的两道痕迹,继续往前。 亚提斯将牙关咬得咯吱作响,一道又一道泛着冷光的月弧朝塞西洛斯打来。 绝大多数月弧塞西洛斯只需要偏偏头侧侧身就能躲过,偶尔有几道角度刁钻的,便用冰墙阻断,转眼,塞西洛斯就经过了亚提斯身边。 达夏垂在身侧的手往上抬了抬,握力范围内的空气暴动产生气旋。 后方单手扶腰的特兰德注意到达夏的动作,用手抵住下巴思考——塞西洛斯说过不用他帮忙揍亚提斯,但如果是达夏要动手的话,他是不是也可以凑凑热闹了? 察觉到来自达夏的神力波动,塞西洛斯的脚步放缓。 达夏耳边蓦地响起阿美尔达那句意味不明的话,犹豫地皱了下眉头,握起的手掌倏地松开,攒聚的气旋也随着消散。 还好。塞西洛斯绷紧的神经松了松。 要是达夏也要掺一脚的话,就没那么简单了。 他大步与亚提斯擦肩而过,华丽少年们躲避着他的视线,故作镇定地让出一条路来。 亚提斯一张瘦长的脸迅速涨红,仿佛受到了天大的羞辱,身体因难以抑制的愤怒而不住颤抖。 “塞西洛斯——” 当啷一声,有什么硬质的东西被扔到了地上。 亚提斯隐隐透着疯狂快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看看这是什么?” 谁回头看谁是傻瓜。 亚提斯这一帮是没什么底线的,什么小花招都用过。 塞西洛斯并不上当,三两步就到了花房门口。 眼看他就要离开,亚提斯咬牙朝着地上那个东西猛踢了一脚。 铅铁重物滑过地面发出啦擦声,嗖地冲向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不耐烦地往旁边错开,重物擦着他的鞋子直冲向前,当地砸到了通往花房外的楼梯扶手上。 花房位于整座纳普梅兹神殿的最顶端,上方罩着拱顶的彩色玻璃,阳光从外面洒下来,在整座花房里散射。 借着从身后投来的光线,塞西洛斯看清了停在面前的东西。 那是一柄工匠的锻造锤。 踏出去的脚步蓦地停住,塞西洛斯心中闪过了一个可怕的猜测,随即否定——亚提斯再怎么卑劣,也不可能对济幼园的孩子们下手。 然而,当他的目光顺着锻造锤的锤柄往下移动时,在锤柄的末端看到了一个熟悉由许多只手构成的圆形徽记。 亚提斯见他停下脚步,终于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卡在胸口铅块一样不上不下的郁气随着近乎怨毒的表情一起舒展开,那张细长鼻细长眼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个兴奋的笑。 “认出来了吗?”他大声笑着问*。 塞西洛斯看着徽记上已经干涸了的黑褐色痕迹没有说话。 特兰德突然轻轻“啊”了一声。 达夏被这一声吸引,转头望过来,只见特兰德正一脸疑惑地用手抚摸脑后的头发——那头水藻般常年漂浮在他脑后的蓝发不知什么时候僵结在空中,像是被什么冻住了! 这时达夏才注意到,花坛里的花和花房的地面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湿润了。 他抬头看了眼玻璃穹顶,低头的瞬间,刚好瞥到一层薄霜被花房里灿烂的阳光融化。 有漂浮的雪粒扑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冷冰冰的,像是有谁用针在身上轻刺了一下,达夏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惊讶地看向花房门口。 塞西洛斯在亚提斯和那群华丽少年的毫无知觉的奚落与嘲笑中俯身,捡起了那柄锻造锤,用手抹去了徽记上的血迹。 不祥的预感掠过达夏心头——他来自风与空气之神盘踞的无垠城,在来到纳普梅兹城之前,他曾是无垠城天空骑士团的成员。 在其他同龄神祇还在父神母神铸就的安乐窝里享乐时,他已经跟随骑士团多次造访初蒙裂隙,猎杀自初蒙深渊中逃逸出来的怪物。丰富的实战经验总能让他像风旗感受风向一样,第一时间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那柄劣质锻造锤的来历不一般。 达夏霍地退后,喝问亚提斯:“你做了什么!?” 亚提斯被吼了一声,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倒是周围的华丽少年们嬉笑着帮他回答:“就是把垃圾送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而已。” 达夏再度后退,咔嚓一声,后脚跟踩到了碎冰碴。 同一时间,仿佛有云朵从高空飘过,花房里瞬间暗下来。 亚提斯在不正常的寒冷中后知后觉地抬头,正看到厚厚的冰层沿着花房的墙壁爬上了穹顶。 就在他们对塞西洛斯冷嘲热讽的时候,整个花房已经被冰封住九成,现在仅剩的几片玻璃也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被覆盖,视野里零星的光亮被沙暴似的黑暗压灭了。 “发、发生什么事了?”华丽少年们被突然笼罩下来的黑暗惊呆,有些惊慌地拥到了一起。 有什么超出了掌控,亚提斯心脏狂跳地在黑暗中转身,刚才挑衅塞西洛斯时的狂热不知不觉地在胸口冷却凝结。 凉麻顺着他的脊背往上爬,意识到这一点,他一拧眉,强装镇定地扬声喊道:“塞西洛斯,你少虚张声势!我——” “啊!!” 亚提斯没说完,就被一声惨呼打断,尾音顿时一颤。 紧接着传来第二声、第三声惨叫。 浓浓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开。 特兰德被冻得“嘶”地抽了口气,闻到这股味道,为难地挠头:“在学院里不能这样啊……” 但很显然,现在的塞西洛斯不是能理智听从劝阻的状态,他摸着下巴思考——要是利维在这里会怎么办? “塞西洛斯!”达夏警告的声音从黑暗中的某一处响起,“纳普梅兹学院不允许屠戮神祇!” 他的话音刚落下,又是两声惨叫传来,随后噗通噗通两声,有两团重物砸到了地上。 亚提斯在如此冰冷的环境下鼻尖竟然冒出了冷汗,他说话的能力已经被积压在喉间的恐惧和愤恨剥夺。 塞西洛斯不过是个残次品,而他是至高无上的……塞西洛斯绝不敢对他动手。亚提斯这样想着。 “塞……”但颤抖的嗓音出卖了他。 就在亚提斯想要说些什么时,忽然有一股巨力朝他胸口贯来。 他的身体就像一片树叶,被飓风狠狠砸在了花房的墙壁上,后脑和五脏六腑几乎被撞碎,嗤嗤的血从喉咙里溢出来。 有脚步声靠近,停在他面前。 “你把瓦妮怎么了?”塞西洛斯的声音轻而冷,像是奇亚雪原上终年盘桓不去的雪雾。 亚提斯的喉咙被血充斥,想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他的身体久久没有沿着墙壁下滑,直到胸口处传来冰冷的刺痛,他才明白,自己的身体被一根冰锥当胸穿透了。 50-60 第51章 世界尽头天外冥荒 贯过胸口的冰锥太过冰冷,亚提斯首先感觉到的不是痛,而是被冰冻的麻木。 身为一名谧都神祇,他早该习惯寒冷,此时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热量正从胸前的伤口中逐渐流逝,一点点朝永恒的冰冷滑去。 塞西洛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遏制住想要直接将亚提斯粉碎的暴戾,伸手卡住亚提斯的脖子,声音冷得像黑河河床边的冰碴,重复道:“我在问你,你把瓦妮怎么了?” “没……”呼吸受阻,亚提斯连血都呕不出来,更别提说话,双手抠住塞西洛斯的手挣扎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喘声。 塞西洛斯的手没有一点松开的意思,渐渐的,亚提斯的手冷得失去了知觉,无力地垂落下来,眼皮也越来越沉,只有身体时不时痉挛地颤动一下。 突然,一条水蛇悄无声息地卷上了塞西洛斯的腰。 特兰德犹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呃……塞西洛斯,你可能不知道,在纳普梅兹城杀伤神祇,是会出事的。” “疯子!”黑暗中达夏骂道。 说完嘭一声爆响,冰屑飞舞,封住入口的冰层被风旋钻透,有光线利刃一样刺破了花房中的黑暗。 那束光线越扩越大,花房里陡然变亮,塞西洛斯只是本能地偏头眯了下眼,手腕突然被斜伸过来的手牢牢抓住,往后拉开。 与此同时,蛛网似的裂纹爬满封锁花房的厚厚冰层,下一秒,冰层如同崩碎的镜子,在眨眼间瓦解消融。 冻得人脏腑冰凉的冷意转瞬被抽空,漫天的细碎冰屑在空中飘舞着化成水汽,在彩色玻璃下折射下架出了道道彩虹。 达夏透过挡在眼前的手的指缝,看到了不远处塞西洛斯身边的那抹光影。 “伊——” 不等他喊出声,柯蒂斯老师带着淡淡训斥的声音先一步响彻整个纳普梅兹学院上空: “纳普梅兹城禁止屠戮神祇。凛冬神侍塞西洛斯触犯禁律,流放永夜长廊一个月。” 学院中漫步闲谈的神祇们乍听到缭绕上空的声音,惊异地互相对望,抬头寻找声音来处。 塞西洛斯甚至来不及看是谁抓住了自己,脚下便腾地一空,花房、彩色玻璃、亚提斯通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冷寂与黑暗。 愤怒还在身体里沸腾,塞西洛斯冷着脸在铁一样的黑暗中大步往前走,但无论他朝哪个方向前进,黑暗都如影随形。 他越走越慢,最终停下,站在原地慢慢呼吸,岩浆一样的怒意终于冷却。 ——他走不出去的。 上头的情绪消褪后,塞西洛斯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因为这是他触犯纳普梅兹城戒律的惩罚。 纳普梅兹城是中立神域,自创世以来,两大神国不知历经过多少次神战,从没有哪个神祇敢把战争的触角伸到这里,破坏城中的和平。他当然也不可以。 看来不把这一个月的惩罚受完,他都别想出去了。 “柯蒂斯老师。” 塞西洛斯不在乎自己会受怎样的惩罚,他抬起头,冲着不见五指的永夜呼唤。 “我接受惩罚,在那之前,请告诉我瓦妮现在怎么样了。” 永夜长廊旷远无边,安静得像是夜色下的一块墓碑。 就在塞西洛斯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时,黑暗中一道含着笑意的温柔女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你该比任何神祇都清楚,塞西洛斯。” 这声音不属于柯蒂斯老师,塞西洛斯脑子里蓦地闪过某个戴着面纱的女神。 希尔薇校长? 顾不上思考为什么是希尔薇回答他,塞西洛斯连忙问:“什么意思?” 希尔薇低笑了一声。 她似乎离塞西洛斯很远,那种远不仅仅是空间上的,似乎也跨越了时间。 传来的轻笑浓而醇,隐含着无尽的奥妙,所过之处,空气共鸣震荡,连塞西洛斯的心都重重跳空了一拍。 “她还活着。”希尔薇说。 塞西洛斯因为突然的心悸闪神,但很快从那种被朦胧与神秘笼罩的状态中抽离,追问:“她受伤了吗?” “一个月,塞西洛斯。” 希尔薇没有正面回答他,轻轻抛下这句话,永夜长廊再次回归了沉寂。 “希尔薇校长?” 这一次,无论塞西洛斯再说什么,都得不到回音了。 徒然地尝试了半天,塞西洛斯被迫放弃。 至少瓦妮还活着,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塞西洛斯强行放平心态,就地坐下。 永恒的寒冷与黑夜立即像羽绒一样柔顺地披了上来。 一个月。 他想,只要在这里熬过一个月就够了。 * “永夜长廊?那是哪里?” 纳普梅兹学院的学生们驻足议论。 同一时间,特兰德与阿美尔达也在学院的图书馆里,对伊利娅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肩膀站着一只白鸽的希望神侍伊利娅用紫色的斗篷罩住了身体和大半张脸,伸出一只苍白的手,点了点肩膀上的白鸽。 白鸽扑啦啦展翅,飞到阿美尔达的头上,低头啄了一下,略有些嘶哑的女声流水似的淌进了她的脑海。 阿德莉娅坐在图书馆的窗边表情放空地盯着那只鸽子出神。 特兰德安静地等了几分钟,就有些耐不住性子,急躁地问:“所以是哪里?” 阿美尔达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凝神听完了伊利娅的话,略作整理,才神色凝重地说道:“伊利娅说,她在《创世录》上看到过永夜长廊,那是一条连接着神域、人类世界与天外冥荒的通道。” “天外冥荒?”特兰德毛躁地挠挠头。 阿美尔达说道:“世界的尽头是死海之滨和冥者之渊,这二者之外,就是天外冥荒,初蒙和传说中的死亡雪山就在那里。” 如果说两大神域是被切开的苹果的两半,死海之滨和冥者之渊就处在最外层的苹果皮上。 其中死海之滨位于奇亚雪原尽头,传说创世三原神之一的海洋与初蒙结合诞下的祖鱼就沉睡在那里。 冥者之渊则在神鹿原的尽头,是从斯莱萨尔抵达博莱萨尔的厄运、背叛和妒忌三座神域的最短路径。 但因为深渊里关押着亡灵法塔斯、恶犬迪多罗、毒龙斐迪亚戈、诅咒女巫朵拉拉,以及无数创世以来对神域和人类世界造成大面积伤亡的怪物,至今没有落入其中的神祇活着出来。 “那死亡雪山又是什么地方?”特兰德问。 阿美尔达似乎也问过伊利娅这个问题,此时不需要白鸽传话便答道:“不清楚,那似乎是个只存在于古籍上的地方。” 就算死亡雪山是杜撰,冥荒之外还有初蒙。 阿美尔达说完,与特兰德一同陷入了沉默。 初蒙裂隙一直是导致人类和神祇死亡的最大祸首。 只是靠近初蒙,就如此危险,永夜长廊通往初蒙所在的世界之外,又会是怎样的险境呢? 第52章 天外冥荒他怎么还在睡? 塞西洛斯闭着眼睛坐在永夜长廊里冰冷的地面上,手指搭在膝头,有节奏地敲打着——从他被流放到这里到现在,粗略估计,已经过去七天了。 七天前,塞西洛斯因为触犯纳普梅兹学院的戒律,被柯蒂斯老师流放到了这里。 既然是流放,途中或者目的地应该充满凶险,所以刚到这里时塞西洛斯严阵以待,时刻提防会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冒出来。 直到他敲打膝头的节奏和脑子里的计数一次又一次混乱,不住因为抓不住流逝的时间的尾巴而焦躁不已时,他才明白,永夜长廊的凶险,就是这片无边无际的永夜本身。 视野中没有一丝丝光亮,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偶尔腾挪时衣料的擦响之外,这七天里塞西洛斯没听到任何声音。 无法测定的时间、漫无止境的长夜、没有尽头的孤独、随时可能到来的危机……要不是他出身谧都,早就习惯了黑暗与寂静,这七天恐怕已经将他折磨到发疯了。 脑子里的弦紧绷了七天,塞西洛斯的精力和集中力都在下降,为免后面出错,他不得不暂停计数,揉揉眉心,双手撑在地面后仰,深深吸气,稍微放松一下。 手心接触到的与其说是地面,不如说是冰面,冰面上浮着层雪末,像是不久前才下过一场雪。 塞西洛斯在黑暗中捻起几片雪花,思维像是生长的树叶枝杈,悄无声息地分散开去。 ——上次他来的时候,地上有雪吗? 不久前他通过流光城的一只怀表来过这里。 那时他在空气中闻到了霜雪的味道,还遇到了一名不知被什么腐蚀的只剩半边身体的神祇。 说起来那名能叫出他名字的神祇是谁? 那家伙也是因为触犯戒律,被流放到这里的吗? “……” 只是短暂地走了下神,塞西洛斯的思绪就蒸发进了虚无,等他再度感觉到自己的肢体时,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连忙一个激灵坐直,就着先前的计数,再度敲起了手指。 七天,或者还要更长的时间里,塞西洛斯独坐在茫茫夜里,没合过眼。 某一时刻,他敲击膝头的节奏开始变慢,起初只是一点点,几不可查,渐渐的,敲击的节奏越来越慢,脑海中的计数纠缠在一起变成混沌的烟雾,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停下,再也没有抬起来。 塞西洛斯睡着了。 滑过沉睡的边界时,塞西洛斯还是清醒的,视界升高,像是在以全知的视角俯视着永夜长廊中的自己,一边担忧着睡着时会不会被怪物袭击,一边做起了梦。 梦里他也在睡觉,同样是在某个黑漆漆的地方,有雪花不断从空中落下,落到他的身上。 与永夜长廊不同的是,那里很吵,好像有无数的人和神祇围在他身边窃窃私语,每落在他身上一颗雪粒,嘈杂之中就多一道声音,声音中男女老幼、腔调语言不尽相同,无一例外,都是在哀叹、哭泣。 他们在说什么? 塞西洛斯好奇地集中精神,在汪洋似的杂语中仔细分辨,几道熟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钻进了他的脑海。 “瞧瞧这可怜的小家伙,他为什么还在睡?” 柯蒂斯老师? 她在对谁说话? 塞西洛斯疑惑地寻找声音的来处,不多时,又一道低醇的女声出现,回答了柯蒂斯的问题。 “不要急,还不到他醒来的时候。” “你总是喜欢这样说话,独享秘密却不向我透露分毫。”柯蒂斯似是有些不满。 希尔薇轻轻笑了一下。 “好吧。”柯蒂斯老师大约是耸了下肩,无奈地说:“但愿那一天能来得早一点。毕竟,我们已经等待太久了。” 说到后面,柯蒂斯老师的语气近似叹息。 塞西洛斯不由好奇——柯蒂斯和希尔薇是世界上现存的最古老的神祇。她们口中的“太久”,一定是普通神祇无法想象的时间跨度。 究竟是谁,能让智慧与命运两名原神久久等候呢? 梦中的气流出现搅动。 冥荒之中,某道深渊中污浊翻卷,裂出了一条缝隙。 一只巨大的、透着无尽险恶气息的竖瞳缓缓张开,若有所感地骨碌碌向下转动,寒冷如钢刃的视线穿过无尽远的距离,直抵永夜长廊。 沉睡中的塞西洛斯顿觉心跳暂停,身体如同被冷到彻骨的冰锥贯穿,切割成了无数碎片,隐藏在皮肤下的血管、神力脉络甚至他头脑中的思绪都在一霎那暴露无遗。 黑暗无声沸腾,有一只巨大的手正从中伸出朝他靠近。 塞西洛斯的呼吸被攫住,身体僵挺得不能动,冷汗不住从鼻尖和额头沁出。 躲开! 他挣扎着想要躲避,但他的身体仍在睡着,身上仿佛压了一整座山,无法动弹。 仿佛置身河底,眼睁睁看着冰面在上方凝结,即将彻底将他封死在这片死寂中。 无形的、冰冷的手触到了他颈后的细小绒毛,他登时毛骨悚然,在难以言说的危机感中打了个冷战。 “塞西洛斯!” 希尔薇严厉的声音乍起,像是破晓时的第一束光,冲破了重重包裹着他的险恶气息。 压在他身上的重量倏地消失,塞西洛斯立即睁开眼腾地跳起来,在错乱的呼吸中倾泻神力。 咔啦、咔啦—— 一道道冰墙如同石碑,随着塞西洛斯流出的神力迅速从地上“长”出,挤挤挨挨地往外排叠,直到他的全部神力被耗空才终于停止“生长”。 呼——呼—— 呼吸声震得塞西洛斯耳膜发颤,带出的气流冷得像是浸过了黑河水。 前方远处出现了一道光亮,希尔薇的声音从那里传来。 “塞西洛斯,过来。” 塞西洛斯惊疑不定地盯着那抹光亮,立在在层层冰墙形成的屏障中没有动。 “不要怕,过来。”希尔薇再度开口。 “……” 没有希尔薇,他或许已经溺毙在刚才那片黑暗中了。 塞西洛斯平复呼吸,犹豫着触碰了下面前的墙壁。 迷宫似的冰墙开出了一条路,塞西洛斯皱着眉顺着光亮的指引往前,看到了一扇门。 他将手按在门板上,轻轻推开,踏进门里的房间,身后长廊中的永夜迅速在身后抽条凝实成墙壁。 同样的场景塞西洛斯见过一次,他将注意力放到眼前,抬眼观察,发现自己来到了纳普梅兹学院的图书馆。 宏伟的知识宫殿中,数不清的书籍塞在嵌在墙壁里的书架上,巨大的楼梯沿墙盘旋而上,直达几十米高的屋顶,知识的气息扑面而来,就连空气中飘动的微尘颗粒都透着非同一般的静谧。 他真的从永夜长廊里出来了? 有视线从身后窥视,塞西洛斯警觉转身,目光与身穿紫色帽兜肩负白鸽的伊利娅撞到了一起。 第53章 流放任务没有受完惩罚就想出去,可不…… 伊利娅坐在一张木制的方桌边,两手边摞了几堆厚重的书籍。 她面前放着一沓皮卷,被紫色箍手箍到指根的手握着羽毛笔——在塞西洛斯凭空出现之前,她正专心地记录着什么。 塞西洛斯本来还在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了地方,看到伊利娅,心中的疑虑顿时消散,短暂愣了愣,马上大步朝她走去。 伊利娅显然是被塞西洛斯吓到了,眼见塞西洛斯朝自己走来,手中的羽毛笔悬空,有墨水从笔尖溢出滴到了皮卷上。 滴答一声细响,却重重触动了伊利娅的警报。 她像只受惊的兔子,腾地站起来,一把拉下自己的帽兜拢住斗篷匆匆后退,肩上的白鸽扑啦啦乍开翅膀,白色羽毛乱七八糟的飞舞。 塞西洛斯在教室里见过伊利娅几次,除了最初打过一次招呼之外,还没跟她有过正面交流。 不难从伊利娅的日常表现里看出她内向胆子小,不喜开口说话,且极害怕与其他神祇接触。 意识到是自己太过心急让伊利娅恐慌,塞西洛斯忙停下脚步举起双手连说了几声“抱歉”,解释说:“伊利娅,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瓦妮——” 伊利娅彻底缩到了墙角,肩膀上的白鸽眼睛变红,仿佛嗜血的禽类,振翅飞来啄向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不得不抬手挡开白鸽,后退到安全距离,说道:“好好好,你别怕,我不会再靠近了。” 宽大的帽兜下露出一双伤鹿似的眼睛,看起来完全不想与塞西洛斯交谈。 塞西洛斯此时心急如焚,不得不放弃询问,退后几步,改为在一排排矗立的书架间穿行寻找。 越过一排书架终于看到通向外面的门,他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近前伸手去推。 一推之下,紧闭的门纹丝不动,塞西洛斯皱皱眉刚要用力,忽觉有股极大的推力从门上弹回,直接将他震得倒退了好几步。 “没有受完惩罚就想出去,可不是好孩子啊。”柯蒂斯老师带着笑意的声音出现在图书馆里。 “?” 塞西洛斯看了眼被震得发痛的手,不解地抬头。 柯蒂斯老师:“永夜长廊里出了点小麻烦,所以塞西洛斯,现在你的流放地改到了图书馆。” 图书馆也能作为流放地? 塞西洛斯眼尾掠过周围的书架。 柯蒂斯老师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说:“不要以为被流放到图书馆就能轻松地度过惩罚期。你要在剩下的十五天内把馆内所有放错位置的书籍摆回原处,只要有一本没有归位,你的惩罚期就要延长一天,在完成任务之前,都不要想着出去哦。” 塞西洛斯:“……” 图书馆里这么多书,光是把放错位置的书找出来难度就已经很高,还要全部归位…… 他还出得去吗? “柯蒂斯老师,我想知道我妹妹瓦妮的情况。可以暂时让我出去一下,再回来接受惩罚吗?” 回答他的是空气中传来的两道清脆的拍手声,“塞西洛斯,快动起来吧!” 柯蒂斯老师的尾音在空气中消散,只留塞西洛斯独自站在图书馆的门前。 塞西洛斯不死心地尝试着推了几次门,不得不接受继永夜长廊之后,自己又被困在了图书馆的现实。 他罕见地烦躁起来,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正要转身,图书馆的门霍地被从外面拉开,两名神祇低声说着话从外面进来,见塞西洛斯杵在门口,还多看了他两眼。 塞西洛斯伸手去摸,在敞开的门扉间摸到了仅对他生效的无形屏障。 他认命地闭了闭眼——看来就像柯蒂斯老师说的那样,不完成流放惩罚,他是别想出去了。 焦躁仿如潮水,一遍遍冲上塞西洛斯心中的海滩。 他难以静心,出神地从一排排书架边走过,不经意地瞥到了刚才进入图书馆的两名神祇。 那两名神祇正就着一本书的内容小声交流着什么。 塞西洛斯从他们身边经过,脑子里倏地闪过一抹光。 他蓦地停下脚步。 等等,柯蒂斯老师只说要把所有错位书籍摆回原位,却没说一定要他独自完成! 他是出不去,但别的神祇可以进来。 那……他可以请朋友们来帮忙吗? 伊利娅所占据的方桌处在整个图书馆最角落的位置。 此时她刚刚完成一本书的摘录,搁下羽毛笔,将皮卷上的内容通读。 身边传来极细微的窸窣声,她机警抬头,看到不远处的塞西洛斯,手中的羽毛笔当即抖了抖。 不等她再有更激烈的反应,塞西洛斯放轻自己的声音,快速开口:“我知道你不喜欢有神祇靠近,别担心,伊利娅,我就站在这里。” 塞西洛斯处在伊利娅能接受的安全距离之外,且如他自己所说,身上没有散发任何恶意。 伊利娅全身紧绷眼神惊疑,却没有像刚才那样腾地跳开了。 塞西洛斯安抚道:“伊利娅,我们是同学,我和利维还有特兰德是朋友,你是知道的,对吗?” 听到利维的名字,伊利娅幽幽的眸子闪烁了一下,犹豫地把手中的羽毛笔放下,看了看塞西洛斯,飞快地把手缩回斗篷。 塞西洛斯顿时松了口气,一点点往下引导:“你刚才听到柯蒂斯老师的话了吗?” “……”伊利娅像是窝在洞窟里的幼兽,以斗篷为巢穴,目光擦过斗篷的边沿,定定望了他几秒,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 那就好。 塞西洛斯:“我需要完成柯蒂斯老师的任务才能离开这里,但你也知道这里的书太多了。” 他向身后抬抬手,示意身后的书墙书架。 书多这一点伊利娅很认同,她又犹豫地点了下头。 “所以——”塞西洛斯说道:“我想请你找到利维、特兰德或者阿美尔达,告诉他们我在图书馆里,可以吗?” 纳普梅兹学院的神祇行动自由,时不时要出去做些任务,这其中利维又是踪迹不定的典型。 想要第一时间找到他们,伊利娅的传讯白鸽是最快最方便的。 塞西洛斯紧张地等待伊利娅的回答。 或许是这次塞西洛斯温和的语调起了作用,又或许有柯蒂斯老师的话做背书,抑或是因为他提到了利维、特兰德和阿美尔达,总之,伊利娅对他的防备明显减轻了不少。 黑幽的眼眸眨了眨,像是在考虑,大概过了两三分钟,伊利娅的手伸出斗篷点了点肩膀上的白鸽。 白鸽歪头似在聆听,然后拍拍翅膀,掠过光束与尘埃,往图书馆外飞去。 第54章 希望神侍你也喜欢利维,不是吗?…… 最先来到图书馆的是特兰德,他看到塞西洛斯,好奇地问:“柯蒂斯老师说要流放你一个月,你怎么半个月就出来了?” 不知道伊利娅是怎样传递的消息,塞西洛斯只好将永夜长廊以及被传送到这里发生的事简短地说了一遍,说到半路,图书馆里光芒一盛,是利维来了。 利维和一个月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浑身上下被柔和的光晕包裹,俊美又明亮,瞳色和发色都淡得快要发光。 角落里的伊利娅从遮蔽严实的帽兜里抬眼朝利维张望,利维轻快地跟伊利娅打了个招呼,径直朝塞西洛斯走来。 塞西洛斯有无数问题要问,不等理清思绪,就见利维一抬手制止了他,说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放心,你的朋友们都没事。” “……”塞西洛斯怔了怔,“那瓦妮——” “包括瓦妮。”利维说道:“亚提斯破坏了济幼园,伤害了他们,还好有瓦妮在,她带着孩子们躲了起来。伊莱在奇亚雪原上找到他们,治愈了他们,把他们安全地送回了谧都。” 塞西洛斯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利维就再度打断他,继续说:“当然,我也考虑过要不要把他们送到别的神域,但是出生在谧都的神祇就和出生在陆丹城的神祇一样,如果神力不够强大,很难适应其他神域的气候,所以暂时还是把他们留在谧都更安全—— “我已经与夜神塔米尔交涉过,他同意将济幼园所在的区域设立为保护带,以后不会再有不长眼色的神祇去打扰他们,交换条件是,你不能再对亚提斯出手。 “很简单对吗?因为特兰德和达夏同时为你作证——达夏或许很不情愿,但他不喜欢说谎——总之他们证明了是亚提斯先用瓦妮的工匠之锤向你挑衅。” 利维稍加停顿,“是的,亚提斯没有死,但只差一点。你该庆幸这一点,不然你就不会仅仅被罚流放一个月,夜神和满月女神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一口气说完这些,利维笑眯眯地问塞西洛斯:“好了,我说完了。你想问什么,现在问吧。” 所有他想问的问题都被利维解答完了。 塞西洛斯足足用了两三分钟消化掉利维带来的全部消息,反应迟钝似的说了句:“谢谢。” 利维无所谓地耸了下肩,示意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毕竟他是十二神域公认的下一任神王候选,夜神看在他的份上,也不会再为难塞西洛斯。 “所以,现在轮到你来解答我们的疑惑了,”利维的目光擦过书架,落回塞西洛斯身上,“塞西洛斯,你怎么会在这里?” 瓦妮和济幼园孩子们的安全有了保障,塞西洛斯的心境平缓下来,捡起之前被打断的讲述,重新复述了一遍。 “啊,”听到塞西洛斯的流放任务,特兰德吃惊地在原地转了一圈,竖着的手指在半空画了个大大的圆,“所有放错位置的书都要找出来吗?” 塞西洛斯点头。 特兰德来到纳普梅兹城几十年,进图书馆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哪里知道什么叫做正确的位置? 利维大略扫了眼满墙的书籍,脸上的笑容灿烂不减,无比真挚地说:“或许,可以请柯蒂斯老师再把你送回永夜长廊吗?” 塞西洛斯:“……” 说是这么说,但利维和特兰德很够朋友地和塞西洛斯一起在阔如宫殿的图书馆中忙碌起来。 在这期间,塞西洛斯请伊利娅帮忙向还远在谧都的伊莱道谢。 三天之后,外出的阿德莉娅和阿美尔达返回了纳普梅兹城,也加入了帮忙整理的行列—— 事实上只有阿美尔达帮上了忙,阿德莉娅时不时就被乱七八糟的书的封皮吸引注意力,坐在窗台上把书页翻得哗啦作响。 半月的惩罚期过了一半时,对图书馆的整理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大家都越来越得心应手,寻找错位书籍的时候,偶尔还能分神聊聊天。 塞西洛斯将一本名叫《海洋之歌》的书籍送回到巨鲸乡区域内的书架上,顺口问了身边的特兰德一句:“所以利维消失的半*个月是去哪里了?” 特兰德正找书找得头晕,借机偷懒,转过身说:“我问过利维,但他神神秘秘的,谁知道呢。不过我觉得,之前的猜测多半是对的。” 上次特兰德猜测利维在搜集多籽鱼卵石这个级别的宝具,意图不明。 塞西洛斯思索着朝不远处和伊利娅交谈的利维看去——他们的进度能这么快,多亏了常驻图书馆的伊利娅,而伊利娅是为了帮利维的忙,才加入他们。 先前在塞西洛斯面前状如伤兽的伊利娅,此时已经将帽檐拉了上去,露出了小鹿一样湿润的眼睛,常年挂在脸上的戒备与忧愁被羞涩的笑容取代。 她手上正拿着一本书,唇瓣开开合合,没有靠传讯白鸽,而是靠着自己久不开口而有些嘶哑的本音与利维聊着天。 现在比起利维消失的半个月去了哪里,塞西洛斯更好奇的是:“利维和伊利娅的关系很好吗?” 特兰德顺着塞西洛斯的视线看了一眼,见怪不怪地说道:“当然,利维是整个纳普梅兹城,不,整个十二神域,唯一一个能让伊利娅亲自开口的神祇。” 那看来伊利娅肯帮他传讯,就是因为利维了。 如此独特的优待,让塞西洛斯生出探寻的兴趣:“为什么?” 虽然最简单的解释是伊利娅爱慕着利维,但就他这几天无意间瞥见的几次交流来看,利维与伊利娅之间的气氛并不暧昧,反而有种……信徒与神祇交流时的尊敬与渴慕。 “哦,”特兰德摸着下巴想了想,“你来得比较晚,应该还没听过伊利娅的事吧?” 塞西洛斯无声默认。 特兰德来了兴致,揭秘似的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那你一定不知道伊利娅原本不属于斯莱萨尔,也和博莱萨尔毫无关系,她以前,是个人类!” 塞西洛斯遮在护目镜后的眼睛睁大,“人类?” “很少见,但是确实时不时就有人类被神祇带到斯莱萨尔,被赋予神格之后留在神域里。” 塞西洛斯的反应极大地满足了特兰德刻意吊人胃口的心理,他露出白亮的牙齿,说道:“不过伊利娅不是完全的人类,她从前是个半神,也就是神祇和人类结合生下的孩子。” 塞西洛斯做出倾听的架势。 特兰德:“听说一百多年前,彩虹城的幸运女神在人类世界降下福祉,声称凡是能解答她三个问题的人类就可以向她许一个愿望。 “但那位女神其实只是在恶作剧,她其实不想帮任何人类实现愿望,只是想看到人类为她前仆后继,所以那三个问题很难,涉及女神某些从没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但没想到这三个问题被伊利娅回答出来了。” 说到这里特兰德眼睛发亮,看得出他很喜欢这种意料之外的发展,“幸运女神恼羞成怒,不仅不想帮伊利娅实现愿望,还以伊利娅窥探神祇私密为由要惩罚她,好在神王陛下出面,帮幸运女神隐瞒了那三个问题涉及的秘密,并要求幸运女神履行自己的诺言。而伊利娅的愿望,就是从一个半神,成为真正的神祇。” “……原来是这样。”如果曾经是人类的话,会对同为神祇的伊莱产生敬慕,就比较容易理解了。 大概是寻找错位书籍的任务太过无聊,特兰德宁愿跟塞西洛斯讲一讲这些在纳普梅兹学院流传已久的故事。 他捋过脑后游动的头发,说道:“伊利娅先是作为希望神使加入了青春城,然后成为希望神侍来到了纳普梅兹学院,但是她在来到学院的半年之内,就从神侍退化回了神使。” “……退化?”塞西洛斯惊讶。 通常只有在主神即将退位,以及神祇将要死亡的时候才会发生退化,看伊利娅的年龄,还远远没到要退化的阶段吧? “这与她希望的神格有关,她的神力会随着她心中对这个世界或者某个神祇的希冀浮动。” 特兰德说道:“她刚到纳普梅兹城时就是这副打扮,有些喜欢闹事的神祇趁她下课的时候在走廊上截住了她,扯掉了她的袍子。她身上……呃,有很多伤疤,很多神祇都看到了,但没人知道那是怎么来的。 “那天之后,伊利娅退化了,整天窝在图书馆里,再也不肯出来。直到利维知道这件事,耍了几个小把戏,让那几名神祇触犯了戒律,最后被柯蒂斯老师赶出了学院。” “……” 回想利维在欲都万千神祇的注视下调换多籽鱼卵石,让梅傍有苦说不出的计划,塞西洛斯总觉得利维所做的,绝对不是“小把戏”那么简单。 察觉到塞西洛斯与特兰德视线,利维抬头朝他们看来,爽朗一笑。 特兰德兴致勃勃地说:“你不要以为伊利娅胆子小就小看她,她现在可是纳普梅兹学院里最接近主神的神祇!之所以还没有成为主神,只是因为她还不想离开学院。” 这确实出乎塞西洛斯的预料。 没有事先得知的话,大概任谁都不可能想到在那件斗篷遮挡下的瑟缩女神会拥有近似主神的强大神力。 伊利娅正一脸红润地将某本书摊开在利维面前,说了句什么,就低下了头,似乎在等待利维的夸奖。 塞西洛斯好像知道伊利娅为什么不想离开纳普梅兹城了。 “因为利维?” “显而易见。”特兰德龇着白牙摊手,“这个世界上有谁不喜欢利维呢?你也喜欢利维,不是吗?” 伊莱在谧都收到伊利娅的白鸽传讯,立即返回纳普梅兹城,一直乘着独角兽努玛落到了图书馆前。 从努玛背上下来,他大步走到图书馆门口,刚好听到特兰德的后半句话,怔愣地停住了脚步。 ——喜欢利维吗? 塞西洛斯想了想,如果特兰德所说的喜欢是指对一位开明神王的期待的话,那么,他和伊利娅一样。 “当然,”他坦然地回答:“我当然很喜欢他。” 第55章 破坏神侍我们会再见面的 伊莱在图书馆外静静站了不知多久,直听到利维喊了塞西洛斯一声,才像是被触动似的抬了下眼,转身离开。 图书馆里,短暂的聊天之后,众神祇重返书海。 下方书架上的错位书籍基本归位,塞西洛斯沿着盘桓而上的楼梯来到人迹罕至的图书馆顶层。 这个区域的书架上摆放的大多是古旧的书籍,塞西洛斯放慢步子,目光滑过一排排书脊。 忽然,有一缕奇异的神力波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塞西洛斯停下脚步,侧身寻找,很快在与他视线齐平的架子上发现了异样。 那感觉就像是向前无尽蔓延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洞,洞后有个黑幽幽的漩涡,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让人忍不住扒在墙上一看究竟。 塞西洛斯朝散发着神力波动的方向伸出手,白而骨感十足的手指轻轻刮过眼前一排书的书脊,在书架的中间位置停住。 接连取出了几本书,随着遮挡物的消失,一本被抵在书架最深处的黑封书籍露了出来。 奇异的神力波动向外扩延,塞西洛斯与之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仿佛有双无形的手臂从书页间探伸出来拉扯着他,不断催促:“快来翻开我!” 塞西洛斯转头在楼下找了一圈,利维、伊利娅还有阿美尔达都不在视线范围之内,没有神祇能在此时给他意见。 不过……纳普梅兹城的图书馆里应该不会有危险的东西。 塞西洛斯这样想着,手指触上了那本书绒面的封皮。 不冷不烫不扎手,似乎就是普通的书。 塞西洛斯稍微放宽心,直接把书从书架里掏出,绒面封皮上的烫银字迹被洒进图书馆的光线鎏过——《柱神纪》。 或许是被束之高阁太久,烫银字迹有些暗沉。 塞西洛斯用手指抹上面那层浮灰,指腹蹭过硬质的突起,那行字迹忽地扭了一下。 从发现不对劲到抬起手指之间相隔不到一秒,烫银的“柱神纪”消失不见,一串意义不明的符号取而代之,大喇喇地躺在了黑绒封皮上。 “?” 塞西洛斯的手指再度从烫银突起上抹过,符号还是符号,好像“柱神纪”从来没存在过。 立刻把书放回去是最佳选择,但塞西洛斯仿佛受到了潮汐的牵引,搭在封皮底端的手指僵持了片刻,慢慢翻开了书页。 无数与封面上如出一辙的奇怪图案映入眼帘,一页页翻过,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连看几页,除了被乱七八糟的符号搞得有眼晕之外,一无所获。 塞西洛斯皱皱眉,难道是整理图书馆太久,产生错觉了吗? 托在下方书脊的手稍一用力,展开的书页便要合上。 就在这时,书页上的图案动了一下。 塞西洛斯以为是自己又看错了,眨了下眼,却发现那些奇形怪状的符号还在动! 形形色色的图案像一个个融化的墨点,长出无数细小的尾巴互相勾连。 突然,一道温和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就好像有谁拿着古老的书籍,在他耳边轻轻诵读。 他无法听清确切的字句,但那话音中包含的意思却像是淙淙的泉水缓慢地汇入了思维汪洋中,有一张色彩丰富充满奥妙的连贯画面正在他眼前不断上演。 手中的书向下滑去,嗒地磕在下层书架的边沿,一张皮卷从书页之间滑落。 塞西洛斯下意识地在半空中将皮卷捞起,视线从扭动的图案上移开,娓娓述说着的声音戛然而止。 皮卷质地柔软,像是某种动物的毛皮,上面画着与黑皮书正文里一样的图案,从色泽到内容,无不透露着神秘与古老的气息。 塞西洛斯下意识地低头瞥过一眼,皮卷上的图案便迅速在他的视野中勾连扭动。 与此同时,比刚才那道声音浑厚百倍、纳普梅兹神殿顶端巨钟一样磅礴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的耳边炸开! 图书馆中的神祇们同时听到了一声巨响。 坐在窗台上沐着阳光观察着落在指尖的蝴蝶阿德抬起头,看向某个方向。 利维、阿美尔达还有特兰德从书架之间奔到中间的走廊,彼此确认过后,异口同声:“塞西洛斯!” 阿美尔达转身看向阿德,阿德疑惑地与她对视几秒,抬手指向了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 三名神祇立即沿着阿德的指向寻找,伊利娅不明情况,也抱着一本宽厚的书籍隔了段距离默默坠在后面。 “在那里!”特兰德最先注意到台阶上的那抹黑色,扬声喊道,然后和利维一起快步奔上楼梯。 塞西洛斯跌倒在楼梯之间,看起来已经没了知觉,书籍、皮卷还有阿什利为他打造的护目镜凌乱地散落在身边。 利维大步跨过最后几级台阶,将塞西洛斯扶起,抬起的手上笼罩着淡淡的光晕,从塞西洛斯身上拂过。 “他怎么了?”特兰德问。 利维皱着眉没说话,治愈的辉光扫过塞西洛斯的头顶,收手轻轻摇晃了他一下,唤道:“塞西洛斯?” 没有反应。 “塞西洛斯!”利维提高了声音。 塞西洛斯的身体一震,像是被捂住口鼻许久,终于可以自由呼吸般急喘几下,倏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黑蓝的光泽只在紧围着他的三名神祇眼前一闪,塞西洛斯就因为畏光,猛地别过了头。 “护目镜!”利维伸手。 阿美尔达捡起地上的黑色弧带递给利维。 利维将护目镜安置在塞西洛斯的鼻梁上方,塞西洛斯立即颤抖着将手牢牢扣在护目镜上。 足足过了三四分钟,浮在他额前鼻尖的冷汗才堪堪落下,错乱的呼吸也恢复了平稳。 “塞西洛斯?”利维试探地喊他,“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阿美尔达已经把那本黑皮书和皮卷拾了起来,正低头翻看。 塞西洛斯透过护目镜看到这一幕,当即喝止:“别碰!” 阿美尔达的动作顿时一滞,疑惑地望向他,随即视线快速在书页间古怪的符号上点过,问道:“你……是因为这个?这上面的图案是什么?” 利维和特兰德隔着一小段距离,也看清了书页和皮卷上的符号,无声地用眼神询问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的头脑还在震荡,难以组织语言。 利维从他身后站起来,越过他站在阿美尔达身侧,手指拂过皮卷,猜测:“应该是一种语言。” 阿美尔达赞同地点头,动手将皮卷里里外外检查了几遍,又将那本黑皮书从头翻到尾,确认二者都没有怪物寄生过的痕迹,转头不太确定地问塞西洛斯:“你……能看得懂上面的图案吗?” 此时塞西洛斯的状态已经趋于稳定,身上仿佛神力透支的酸软感也在利维的治愈术下消失。 他坐地上,利维、阿美尔达、特兰德还有远远坠着的伊利娅站在楼梯中段的平台上,几级台阶在他们之间划出了清晰的界限。 塞西洛斯撑着地面站起来,若有所觉:“你们,听不到吗?” * 塞西洛斯与利维等神祇聚集在伊利娅的方桌边。 特兰德颇觉伤脑筋地揪了下如有生命的头发,难以置信地说:“你是说,你只要看到这些图案,就能听到声音?” 塞西洛斯:“对。” “然后,书里的和皮卷里的声音不一样,你是被皮卷里的声音震晕了?” “不是被声音震晕,”塞西洛斯认真地纠正,“是被……一种恶意。” 难以估量的恶意被从无尽深处望来的视线携带,与他在永夜长廊被窥视的那次很像。 特兰德拉扯皮卷,将皮卷举过头顶对着阳光查看,最后放弃地耸肩摇头:“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所以,皮卷里的声音说了什么?”阿美尔达问。 “……”塞西洛斯从那些展在脑海中的景象中提炼出重点,慎重地说:“讲的是苍穹、海洋、大地还有初蒙四位原神共同造人的历史。” “四位?”特兰德疑惑,“原神不是只有三位吗?初蒙什么时候也混进去了?” 两大神国甚至是中土的人类都知道祖神创造了时间、命运和智慧三柱神,以及供万物生发的苍穹、大地和海洋三原神,而初蒙只是创世遗留的废料厂,就像是蛇脱皮后的遗蜕。 初蒙为第四原神,哪怕是传得最离奇的创世传说都没这么编过。 塞西洛斯也不相信,但,“皮卷里是这样说的。创世神巴米尔从混沌里剥离了苍穹、海洋和大地,余下的物质也形成了神格,就是初蒙凯尔。” “等等,”特兰德竖起一只手掌,做暂停状,“创世神巴米尔是……算了,先不说这个,凯尔不是祖神的名讳吗?” 塞西洛斯在听皮卷的时候也产生了同样的疑惑。 名字对神祇,尤其是高阶神祇极为重要。 神官以上神祇的名讳能充当媒介,人类在神庙中呼唤神官或主神的名字,后两者才能收到对方的祭品与祈愿。 如果在神王尼奥的神庙里虔诚地向利维祈祷,那么献祭再多也很难得到回应。 神官、主神如此,更别提柱神、原神以及祖神这样级别的神祇。 祂们的名字只会更具奥妙,更加唯一。 皮卷里说初蒙的名字是凯尔,就等于在说,两大神国传颂万年的创世祖神与初蒙是同一位神祇。 这怎么可能? 特兰德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写下这张皮卷的神祇是个神学史不过关的坏学生,因为祖神沉睡在初蒙,他就把他们搞混了!” 塞西洛斯:“或许吧。” 他只负责转述皮卷里的内容,其他的就不得而知了。 其余神祇也都不置可否。 利维好奇道:“皮卷里写的造人传说是怎样的?” 就在塞西洛斯从谧都出发登上虹龙船那天,瓦妮还给济幼园的孩子们讲过这个故事。 但皮卷中的版本,与流传在两大神国的版本又大不一样。 塞西洛斯在面前四双眼睛的注视下,复述道:“这张皮卷不是完整的,从我听到的部分里,四原神做过某个约定,约定达成之后他们开始共同造物,通过……” 众神祇不约而同地想起西德蒙德那句“原神杂.交”的惊人说辞。 “通过神力融合的方式,”塞西洛斯换了个说法,“创造出了光明、风、黑夜、诡计、复仇之类的神祇,过程中伴生出恶龙斐迪亚戈、波涛之女、祖鱼还有巴巴罗斯这些怪物。而冥者之渊和死海之滨,分别是苍穹与初蒙,海洋与大地神力结合的造物。” 现有的书籍中从未有哪一本讲述过冥者之渊和死海之滨的来历。 伊利娅在斗篷下露出了追求知识的热切表情。 塞西洛斯自认没有讲故事的技巧,以前在济幼园时,经常因为故事讲得太无聊被瓦妮嘲笑。 好在利维他们没有挑剔,他“呃”了一声,继续说:“之后,祂们为了让这个世界更热闹,也希望有一批造物能代替神祇整饬或者装饰世界,就按照自身的模样用中土世界沙滩上的泥土造出了人类。 “按照祂们最初的设想,大地给予人类躯壳,初蒙给予人类生命,海洋给予人类感官,苍穹给予人类光明通透的思想。但是初蒙是个喜欢恶作剧的神祇,抢在苍穹之前给予了人类思想,初蒙的本质是混沌的残留,所以——” “所以导致了人类思维的隐蔽和难测。”利维接道。 塞西洛斯点头:“没错。” 几万年来,无数神祇好奇为什么参与造人的三位原神要给予人类隐藏内心蒙蔽神祇的能力。 当下两大神国最受认可的说法是:苍穹、海洋和大地来自于创世前的混沌,神力保有混沌的特性,因此祂们的造物——无论是由祂们创造的神祇、怪物或者人类——都“遗传”了混沌固有的邪恶与隐秘。 祖神创世,携带着邪恶因子的三原神反叛,将祖神驱赶至初蒙,以致祖神沉睡至今的故事在场每一位神祇都听说过。 可在这张皮卷里,创世的是一位叫巴米尔的神祇,没有祖神,也没有原初的邪恶遗留,有的只是以世界遗蜕塑成神格、爱好恶作剧的初蒙。 这一切都太超出在场神祇的认知了。 “这张皮卷来历不明,作者不详,不值得相信。”阿美尔达说道。 特兰德左右看了看身边神情严肃的同伴,将双手枕在了脑后,无所谓地耸肩。 利维没有说话,看起来默认了阿美尔达的说法。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这本书里讲的又是什么?” 塞西洛斯答:“关于时间、命运、智慧还有——” 他停住。 阿美尔达:“还有?” 塞西洛斯:“……” 书里的声音虽然比皮卷里的柔和很多,古怪程度却是不相上下——每次提及过三位柱神,那道声音都会停滞一两秒,再继续讲述。 就好像时间、命运以及智慧之外还有第四个词汇,却被凭空抹掉了一样。 四位原神的说法已经够离奇了,难道还会有第四位柱神? 说到底只是自己的感觉罢了,毫无根据。 塞西洛斯摇摇头,说道:“没有了。书里讲的是三柱神,和我们听说过的差不多。” 顿了顿,他补充:“没什么特别的。” 听他这么说,大家又把注意力转回了皮卷上。 利维试了几次,无论他怎么调转皮卷,皮卷上的图案都一动不动。 屡试屡败,他不得不放弃听一听那声音的想法。 “比起内容,”利维说道,“其实我更好奇,为什么只有塞西洛斯能听到皮卷里的声音,我没在皮卷上找到咒语的痕迹。” “很简单,因为这张皮卷是谧都某个神祇胡乱写的,用他们谧都特有的语言。”特兰德说。 这是当下最能说得通的解释,但塞西洛斯确信,他从未见过这种文字。 “柯蒂斯……”特兰德身后传来弱弱的声音,伊利娅小声说:“柯蒂斯老师。” 利维看向她,“你是说,可以向柯蒂斯老师请教?” 伊利娅点点头。 柯蒂斯老师身为智慧之神,通晓世界上的所有知识,自然也包括【真实历史】。 问题是智慧与时间、命运在诞生之初就向祖神立下誓言,三柱神将保持中立,绝不轻易参与人类或神祇之间的纷争,亦不会轻易向任意一方施予馈赠。 想从柱神那里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等价的东西。 就像他们平时在学院里学习神术咒语,都要用信仰值来交换。 只因为一张皮卷里的胡言乱语,就质疑千万年来流传的历史,还要因此去请教原神甚至创世神级别的“真实历史”…… 他们付不起代价。 一番讨论,这个不切实际的办法被否决。 最后为了防止塞西洛斯再被皮卷携带的恶意所伤,暂时由利维收起了书和皮卷。 “我会把它们交给柯蒂斯老师处理。” 利维是这样打算的,其他神祇对此也没有意见。 然而隔天清晨,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纳普梅兹学院,将利维的计划完全打乱。 那是一名留着博莱萨尔标志性黑发的未成年神祇,柔软的发丝一直垂到灰暗、边缘却散发着浅浅红光的瞳孔前,颈上紧紧箍着三指宽嵌有不明金属的黑色项圈,嘴唇咧开,时刻露着幸灾乐祸般的笑容。 “尼奥陛下丢了一本书和一张皮卷,昨天才想起是落在了纳普梅兹城的图书馆。” 他的目光从塞西洛斯脸上滑过,停留在利维身上,朝利维伸出手,整齐的鲨鱼齿在洒进图书馆的晨光中反射着锋利的刺芒,“感谢你们帮陛下找到了他的东西。” 书和皮卷是否属于神王尼奥,没有神祇能确定。 但神王陛下派来了自己的使者,利维不得不将东西交给对方。 接过皮卷时,博莱萨尔神祇睨了塞西洛斯一眼,意味不明的笑容在他脸上越扩越大。 图书馆中平静的气流顿时被未知神力搅得躁动不安,像是随时会有凶残的猛兽撕破空气扑出来咬断塞西洛斯的咽喉。 塞西洛斯:“……” 利维语带警告:“索福瑞斯。” 博莱萨尔神祇脖颈间黑色的项圈突然泛起滋啦啦的声响,锋利的鲨鱼齿顿时发出因吃痛而咬合的“铿”声,但他的嘴角依旧没有落下,眼周的红芒越来越亮,堪称愉悦地大笑起来,扬扬手中的皮卷,转身离开。 “那是谁?”特兰德在博莱萨尔神祇走出图书馆后问道。 利维脸上还挂着与那名神祇交谈时的冷淡微笑,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说道:“破坏神侍,索福瑞斯。博莱萨尔在神战中落败后,献给陛下的侍酒。” 不祥的预感隐约缠绕,利维不放心地叮嘱塞西洛斯:“索福瑞斯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盯上了你,在学院以外的地方遇见他,千万不要与他起冲突。” 塞西洛斯的习惯是不主动招惹其他神祇,但如果有麻烦找上他,他也绝对不会逃避。 顶着利维难得郑重的目光,塞西洛斯顺着他道:“好。我知道了。” 古怪的书籍和皮卷,是塞西洛斯在这场漫长的惩罚中所遇到的最后的波澜。 七天之后,在利维等同伴的帮助下,塞西洛斯如期完成了柯蒂斯老师的惩罚任务。 踏出图书馆的第一时间,他便离开了纳普梅兹城,往谧都去了。 (第二卷完) 第56章 神王诅咒冬神塞西洛斯……就是我吗?…… “喂!你醒醒!” 一只手拍到脸上,塞西洛斯猝然惊醒,仰面看到了破旧神庙的屋顶。 一张脸颊两侧覆有黑鳞的脸猛地凑上来,提雅的眼睛瞪圆,观察着他,“你终于醒了!” 塞西洛斯发现自己躺在地上,目光从屋顶缓缓移到提雅身上,脑子像是重新开启的老旧机器,带着吱呀吱呀的倾轧声,艰难地运转起来。 他穿越了,遇到了和利维长得一模一样的光明神伊莱,伊莱似乎知道他穿越的来龙去脉,他差点就从伊莱那里问出来了,结果被一群疯子袭击,掉落到了人类王国诺塔。 在提雅的口中,这里是神弃之地,听着就很不祥。 他在提雅的带领下来到了这座破旧的光明神庙,在光明图腾旁边发现了卢米埃教授常戴的怀表上的图案,出于好奇触碰了图案,然后…… 他见到了卢米埃教授! 塞西洛斯腾地坐起来,吓得提雅往后一躲,险些跌倒。 提雅用手臂外侧长出的翅羽支住了身体,歪头打量着塞西洛斯,“居然敢在这么危险的时候睡觉,你很强大吗?你怎么会来到这里?是神王陛下宽恕了我们吗……” 塞西洛斯没有听提雅说了什么,兀自捂着额头回忆触碰过沙漏图案之后的事。 他刚才梦到的那些——从梦的角度来讲,他的情绪和感知未免太真实了。尤其是以为那个叫亚提斯的家伙伤害了瓦妮时,那股上头的愤怒,现在想起来,还觉浑身血流加速…… 卢米埃教授说他就属于这个世界,难道那些不是梦,而是他自己的记忆? 外貌和名字或许是巧合,但没道理连记忆都是共通的。 塞西洛斯抬起双手,手指稍微一动,手掌上方的空气扭曲变冷,水汽霜结落下。 ——神力。 冬神塞西洛斯……就是我吗? 神庙之外传来了嘈杂声。 提雅原本还在左一个问题右一个的往外冒,听到外面的声音顿时像只受惊的兔子,刷地站起来,机警而又不安地说:“他们发现了。” 提雅语气太过凝重,沉浸在“梦境”中的塞西洛斯被拉回了现实。 外面的人距离神庙很远,传进来的声音模糊不清。 塞西洛斯捏捏额角,决定先将“梦境”携带的海量信息量按下,集中面对眼前的危机。 他撑着地面站起来,望向声音来处,问提雅:“是……索多大祭司他们?” 提雅脸上的黑鳞片皱起,面带忧虑地点点头。 塞西洛斯瞥过提雅的鹰腿,脑海中闪过索多大祭司那张宛若狐面的脸,不解地问:“你们……这里真的是人类王国吗?” “曾经是。”提雅注意到塞西洛斯的视线,垂下手臂,用长长的鸟羽遮住了嶙峋的鹰爪。 塞西洛斯的心沉下去,“那是什么意思?” 提雅沉默几秒,转头看了眼神殿里的高大神像,说道:“我们背叛了神王陛下,这是我们应得的惩罚。” “背叛?是指你们改为信仰祖神了吗?” “我没有!”提雅反应激烈,瞳孔中一瞬间迸发出鹰隼般锐利的冷光。 “哦,好,没有,抱歉……”塞西洛斯吓了一跳,做了往下压的动作,示意提雅冷静些。 提雅咬咬嘴唇,眼神暗下来,低声说:“至少我没有。” 她脸上掠过几抹复杂神色,但在神像那双悲悯双眼的俯瞰下,旋即又打起了精神,信心满满地对塞西洛斯说:“所以陛下现在还庇护着我!他们想要把你献祭给祖神,不过没关系,他们无法进入陛下的光明神庙,陛下会保护我们的!” 这一点塞西洛斯是相信的。 不管索多大祭司他们是什么,他们确实忌惮着这座光明神庙。 毕竟被他们当做祭品的塞西洛斯逃跑,他们也只能远远围在神庙之外,不敢冲进门来把他抓回去。 比起这些不知是人是怪物的异类,塞西洛斯更在意的是祖神。 又是这家伙。 从灰盾城到诺塔王国,甚至刚才的“梦境”中祂也掺了一脚,真是个阴魂不散的神祇。 “你之前说是祖神把你变成这样的,祂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口中的‘神王陛下’又是哪一位?” 神殿里被提雅称作“神王陛下”的神像跟伊莱不能说是不像,只能说是没有半点关系。 提雅皱皱眉,自动跳过了第一个问题,说道:“还能是哪一位?神王陛下只有一位,就是尼奥陛下!” “尼奥?”塞西洛斯推了下护目镜,“可是,现在的神王陛下是光明神伊莱啊。” 在“梦”里他倒是远远见过尼奥一次——通过时间之墟回到流光城的时候。 后来,尼奥还派了名叫索福瑞斯的忒利亚神祇来取祂遗留在纳普梅兹城的两本书。 想到索福瑞斯,塞西洛斯胸口发闷,不知为什么有些喘不过气来。 连带着他对尼奥的印象也一落千丈——索福瑞斯一看就不对劲,选这么一个诡异的神祇做侍酒,就算是神王,也是个没眼光的神王。 提雅起初像是没听懂塞西洛斯的话,睁大眼睛,想要反驳。 话没出口,她便意识到塞西洛斯来自神弃之地之外,远比困在一隅的她更有见识。 一股恐惧攫住提雅的心脏,她的脸色逐渐变白,杵在原地半晌,身上的羽毛枯草似的抖了抖,蓦地上前一步,锋利的鹰爪*在地面划出一道白色的刮痕。 “陛下!”提雅激动地抓住塞西洛斯的手臂,“那尼奥陛下呢?” 塞西洛斯隐约明白自己应该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呃”了一声,如实回答:“这我就不知道了。” 提雅的身体晃了晃,像要站不住似的,扭头去看神像。 塞西洛斯忙伸手扶了她一把,手抓在提雅手臂外侧支出来的骨骼上,仿佛抓着某种巨型野兽的骨架,触感坚硬结实,不似人类。 主神衰弱才会迎来迭代。 神王也不外如是。 “陛下……陛下那么强大,怎么会……” 提雅怔怔的,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她发红的眼眶滴下来,“我、我知道了……” 提雅哽咽着抹眼睛,“一定是、一定是因为索多大祭司他们的诅咒,他们……他们诅咒了陛下!陛下那么温柔……他们居然……” 塞西洛斯:“……” 提雅说尼奥强大,他没有异议。 能当上神王实力肯定不一般。 但要说尼奥温柔,他是不太相信的。 他在“梦”里看到的由尼奥统治的世界充满了不公与苦寒,那绝不是一个温柔的神祇所能容忍的。 但就像他在“梦”里看到瓦妮和幼年的伊莱哭泣时一样,看到提雅啪嗒啪嗒掉眼泪,塞西洛斯手忙脚乱。 “喂,你别哭啊!” “陛下……呜呜呜陛下……” 塞西洛斯没想到提雅会被自己一句话惹哭。 他不由后悔自己多话,头皮发麻地想办法转移提雅的注意力,“呃,那个……诅咒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或许我们能一起想想办法?” 第57章 大诡辩家你们陛下是被pua了吗? 塞西洛斯觉得自己的运气糟糕极了。 落到个这么个奇怪的地方不说,眼前还有一个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事实上提雅也不想这样失态,她一向是个坚强的女孩。 可是情绪上涌,眼泪仿佛有了自我意识,争先恐后地滚落出来。 她伸手抹眼泪,结果越抹越多,连手臂外侧的羽毛都被泪水打湿。 塞西洛斯慌张地帮她擦眼泪,时不时用手去抵一抵护目镜,忙得不可开交。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提雅的抽泣才渐渐止住,塞西洛斯赶紧把快要哭脱力的小家伙扶到了神殿的石柱前坐下。 提雅盯着尼奥的神像不时抽噎,嗓音沙哑却无比笃定地说:“是我们伤害了陛下,不然陛下不会……不会……” 好容易让提雅停止哭泣,塞西洛斯害怕她再掉眼泪,立即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你们到底对祂做了什么?” “……”提雅的眼睛哭得红红的,往下撇着的嘴角又陷了陷。 塞西洛斯便说:“好吧,不想说就不要说,你最先休——” 提雅盯着地面幽幽开口:“我们策划了一场针对陛下的谋杀。” “!”塞西洛斯意外地看了提雅一眼,收回了扶在她肩膀上的手,没有说话。 提雅嘴唇微微颤抖着。 又静默一会儿,她像是在神父面前忏悔罪孽的信徒,轻声说道:“诺塔……是尼奥陛下庇护的第一个人类王国。 “那时陛下刚刚成为主神,对这个世界充满热忱。祂……祂喜欢人类,愿意给人类降下福祉。凡是祂走过的地方,黑暗都被驱散,光明会像春雨一样降临在大地上,给饱受饥寒的人类带来安乐与和平。” “……” 这说的是尼奥? 真是和塞西洛斯所知的神王尼奥判若两神。 疑惑归疑惑,但塞西洛斯没有打断提雅。 提雅无比怀念地说:“在很多年前,诺塔还只是一座小镇,处在几个强大国家的交界处,经常遭受其他国家的侵扰和劫掠。有一天,小镇里的勇士说,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那些士兵杀死,要想活下去,必须拿起武器反抗外来者。 “可是……我们太弱小了。光凭我们自己根本无法战胜其他国家的军队。勇者告诉我们,光明神尼奥是位善良的神祇,如果我们诚心祈祷,用心举办祭礼,说不定祂会来帮助我们。” 提雅说着说着眼眶又有水雾凝结,忍了忍才继续:“然后,祂真的来了。即便我们用于祭祀的东西仅仅是一头瘦骨嶙峋的山羊,祂还是听到了我们的请求,出现在诺塔。” 接下来就像很多神话故事里讲的那样,被光明神尼奥祝福着的诺塔小镇自卫军接连攻破邻国的军队,缴获了大量战利品,迅速由小镇变为了王国。 尼奥作为诺塔王国的守护神,在庆典上现身,亲自将缴获的战利品分给了在战场上杀敌最多,表现最勇猛的勇士。 而一名叫索多的战士因为用友军做肉盾,还临阵脱逃,不仅什么都没得到,还被伟大的光明神当众揭穿了所作所为,成了受全国人民谴责的过街老鼠。 “等等,”塞西洛斯指向神庙外,“索多大祭司?” 提雅点头。 塞西洛斯“唔”一声,“然后呢?” 然后,悲剧就开始了。 索多是个能言善辩,又卑鄙狡狯的家伙。 他被光明神尼奥揭穿了丑恶行径,却不知反思,反而大声叫嚣说尼奥号称最公正的神祇,其实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虚伪家伙,根本不配做王国的守护神。 尼奥听说之后很生气。身为神祇,他本可以轻易向索多降下惩罚,但祂一向自诩正义化身,给予了索多为自己的申辩的权利。 索多于是当众发表自己的演说:“伟大的光明神大人,您在赐福勇士的时候,恐怕从没想过虽然同为士兵,但只有有钱人才能拿得出锋利的武器和坚固的盾牌铠甲,并得到训练的机会。 “金钱与权势赋予了富人们第二条命,而我们穷人,未必不如他们勇猛,却因为没钱购置装备,总是轻易在战场上丢掉性命。在如此不平等的前提下计算各自的战功多少,从一开始就是有失公允的! “光明神人大人将战利品全都分给勇士,只会让富人更更富有,穷人更悲惨,富人们将靠武装获得第三条命、第四条命……取得一场战争的胜利,我们要付出的代价远大于富人,得到的战利品却少得可怜,与其说光明神大人是在公平地分配战利品,不如说光明神大人是以公平为借口谋杀穷人! “那些死在战场上衣不蔽体的诺塔士兵们,看似死在敌人的兵刃之下,实则是死在光明神大人的‘公平’之下,而我,只是想从大人的不公正下逃脱,又有什么错呢?” 本是一场偷换概念的诡辩,但因为那时的诺塔王国确实存在索多所说的问题。 他的演说引起了在场无数穷人的共鸣——战争不断胜利,但是穷人的生活与从前被邻国劫掠时没什么不同,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样一来,他们为什么还要冒着战死的风险上战场呢? 尼奥面对这些人的疑问哑口无言。他不得不放过索多,还将自己的私库藏品分发给了没有得到战利品的穷人。 有品格高尚的勇士听了索多的演说后,也自愿让出了自己的战利品。 索多因为这场与光明神之间的争辩,成为了穷人们的意见领袖,迅速积聚起了威望。 而他的野心并没有止步于此。 随着诺塔王国不断强大,贪婪在索多的心中滋生。 他再次向光明神提出质疑: 有的国家在富庶的地方建国,诺塔却在贫瘠的地方建国。 如果神祇大人真的是公正的,为什么只给予那些富庶国家恩惠,而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贫瘠的土壤里撒下难以成活的种子呢? 这一番话又让光明神尼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想让地处贫瘠的诺塔王国国民过上与其他国家国民一样富裕的生活,短期内只能通过战争。 诺塔王国的战士们在索多的鼓动下向尼奥共同祈愿,尼奥在矛盾中响应了他们。 于是诺塔的战士们在光明神的助力下东讨西伐,开疆扩土。 诺塔王国逐渐壮大,索多的地位水涨船高,几乎能与王国的第一勇士并肩。 只是“几乎”还不能让索多满足。 他向光明神提出人类与神祇都是原神的造物,而原神平等地爱着祂们的造物。 如果尼奥真的公正,应该让人类与他平起平坐,而不是由他根据自己的好恶和考量高高在上地支配人类。 尼奥在思考之后,再度认同了索多的说法。 于是一位伟大的光明神,开始像一个普通人类一样生活在王国中,为了王国的壮大鞠躬尽瘁。 诺塔的声势因此响彻了整个人类世界。 提雅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用忧伤的调子叙说着几千年前的往事:“陛下是一位擅于自省的神祇,祂——” “稍等一下,”塞西洛斯实在听不下去,抬抬手打断道,“这跟自省有什么关系?你们的尼奥陛下,难道不是被索多大祭司pua了吗?!” 第58章 神弃之地这里被众神遗弃,连死亡都不…… “p……pua是什么?”提雅眨了眨含泪的眼睛。 塞西洛斯把手撑在自己的膝头,在脑海中搜索着合适的词语。 “唔,简单地说,就是你们的尼奥陛下被洗脑了?” 如果提雅说的确有其事,那尼奥确实很“温柔”。 不,与其说是“温柔”,不如说是纯良、固执、死板乃至愚蠢。 索多大祭司在最初的演说中提出的问题其实有很多解决方法。 但尼奥身为神祇世界的神明,拥有赐福与掠夺的伟力,却因为自诩公平,又被称颂公平,反被名为“公平”的枷锁束缚,将自己的权柄交给一个贪得无厌的人类…… “事实上很难做到绝对公平吧。” 想做到平均就得打压出头者。 但要是不干预自行竞争,又会因为最初的能力或资源不均而不断扩大两极差异。 塞西洛斯不太喜欢讨论复杂的问题,只泛泛说了一句就觉得牙酸。 提雅听出塞西洛斯话里话外对尼奥的不赞同,当即奓了毛,反驳道:“不!尼奥陛下就是公正的!” 塞西洛斯客观道:“祂连公平都没做到,公正就更不可能了吧。” 这下提雅连悲伤都忘了,一双鹰隼似的瞳孔竖起来,俨然要进入战斗状态了。 塞西洛斯本来就对道理之类的没什么坚持,很顺滑地退让道:“好吧,好吧,尼奥陛下就是最公正的!” 提雅却不肯罢休了。 她用手背在眼眶下一抹,站起来横眉立目道:“你凭什么说陛下不公正!” 塞西洛斯后悔自己多话——现在提雅倒是不哭了,但看样子似乎想跟他打上一架。 他态度良好地认错:“我收回那句话,我向你和尼奥陛下道歉。” “不!”提雅被气狠了,拒不接受塞西洛斯的道歉。 她在塞西洛斯面前来回踱步,胸口起伏越来越剧烈,霍地停住,怒道:“你说陛下做不到公正,那如果是你,你就能做到公正了吗!?” “我不能。”塞西洛斯说得毫无压力。 主要尼奥的失策不在于公不公正,而是他身为神祇,却轻易被索多大祭司的诡辩裹挟…… 这跟让一个心性不定的少年掌控核武器的发射按钮有什么区别? 不过都随便吧。 反正都过去了。 塞西洛斯想。 现在尼奥不知所踪,诺塔王国也成了神弃之地。 显然是两败俱伤了。 “你……” 提雅大概是没想到塞西洛斯竟然能如此坦然地低头,一腔愤怒无处发泄,忽然冲来推塞西洛斯。 “我不要陛下庇护你了!你出去吧!我要把你交给索多大祭司!” 塞西洛斯抓住提雅嶙峋而又长满鸟羽的手臂,苦笑着哄道:“我真的没有蔑视伟大的尼奥陛下的意思,一切……一切都是索多大祭司的错,是他愚弄了纯良的尼奥陛下——” “陛下才不会被愚弄!” “好的,伟大的尼奥陛下明察秋毫,是索多大祭司太过奸诈了。” 提雅警觉地分辨塞西洛斯的话。 怎么想他都是在夸赞尼奥陛下,面上犹有狐疑,胸口的起伏速度却渐渐慢下来。 塞西洛斯决定不再惹她,于是问:“然后呢?你说你们策划了一场谋杀是怎么回事?” 提雅的愤怒像是被按下了清除键。 原本她还用力推着塞西洛斯,身体蓦然一僵。 “他们……” “嗯。”塞西洛斯点点头。 提雅咬住嘴唇,退后两步,又窝回刚才的柱子边,双手环膝,用从手臂外缘长出来的长长鸟羽遮住了自己的腿。 塞西洛斯便也配合地无声等待着。 好一会儿,提雅才继续说:“索多、索多大祭司知道,尼奥陛下只是像人类一样生活,但不是真正的人类。他为陛下的神力恐惧,担心陛下有一天会夺走他的一切,于是他……” 提雅艰难地说下去:“他与来自斯莱萨尔的贪婪之神合谋,想要杀死尼奥陛下,夺取陛下的神格。” “神格还可以夺取的吗?” 塞西洛斯第一次听说。 提雅在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之前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孩,说不清神祇之间的争斗,只将这一点含混带过。 总之,索多大祭司配合贪婪之神对尼奥设下陷阱。 他在与手下密谋时,被负责更换烛台的女仆提雅听到了。 在那之前,提雅的父母曾经因为重病濒死,提雅走投无路向光明神祈愿,光明神尼奥现身拯救了这对夫妻。 从那之后,提雅就成为了尼奥虔诚的信徒。 她听说有人要密谋伤害尼奥大人,便飞奔去神庙想要向尼奥报信。 然而那时尼奥已经被他信任的诺塔王国的人民引入陷阱,被贪婪之神重创。 王国之中还有忠于光明神的人类。 他们在护送尼奥离开的途中被贪婪之神和索多大祭司的拥趸杀死。 幸好欲望之神及时赶到,将尼奥救走。 尼奥被自己庇护的人类背刺,眼睁睁看着信奉自己的人类被屠戮,暴怒发狂,将整个诺塔王国圈禁。 “从那一天起,诺塔王国便被众神遗弃了。” 提雅低低道:“时间永远停留在尼奥陛下被背叛的那一天。诺塔王国的人类永远无法踏出这座牢笼。所有祈愿也永远不能抵达众神耳中。在永无止境的时间中被众神、被其他人直至被自身遗忘……这便是尼奥陛下赐予背叛者的惩罚。” 塞西洛斯听后久久无言。 他在“梦”中见过光明神尼奥的一百零八子,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尼奥不是什么好东西。 现在看来,尼奥最初也是一位亲近人类的光之少年,偏偏遇到了索多大祭司…… 这“神弃之地”来得一点都不冤啊! 这样想着,塞西洛斯的目光不自觉地就落到了神殿正中的神像上,又往旁边滑去,看向三柱神的图腾。 神庙里很安静。 外面乱糟糟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塞西洛斯一怔,发现了提雅那番话的矛盾之处。 转头疑惑道:“这里不是已经成为神弃之地了吗?那这座神殿怎么还能阻挡索多大祭司他们?” 而且就在刚刚,他还通过柱神图腾上的沙漏见到了卢米埃教授。 别的不说,至少“时间”和“光明”还留存在这片土地上。 “因为……这座神殿是陛下留给我的庇护所。” 提雅伸手在自己的胸口摸了摸,拎出了一个光明图腾的挂坠。 她用手指摩挲过挂坠表面,露出哀伤的神色。 那天街上的人很多。 她一路躲躲藏藏跑到空无一人的神庙里,焦急地在神像前跪拜祈祷。 她并不知道尼奥已经落入陷阱,于是一遍遍在心里呼唤。 面容悲悯的神像没有给予她任何回应,她只好大喊出声: 伟大的光明神,善良又公正的尼奥大人啊,贪婪的人类和神祇已经在暗处将矛头对准了您,妄图对您不利,请您尽快离开这里吧! 虔诚的呼唤通过神像,传达到躺在血泊中的尼尔那里。 祂在滔天近乎令他泣血的愤怒中,听着少女一遍又一遍的示警,却无法降下任何启示。 提雅只有十四岁。 因为之前经常吃不饱,让她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 她甚至提不动战士们手中的巨剑,所能想到的唯一能帮助尼奥大人的办法,就是不停地祈愿。 她一直喊到口干舌燥、筋疲力竭,最后挨不住困倦在神像脚下摔倒睡着。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面前的神像睁开了眼睛,高大英俊的光明神来到她身边。 她很开心,想着不愧是光明神大人,索多大祭司和贪婪之神果然没有得逞。 心里还有些得意,说不定是她的祈愿起了作用呢! 然后,光明神大人开口了。 祂的语调很温柔,就像祂降临在狭窄又昏暗的房间里,拯救他父母的那天一样。 祂说祂将离开诺塔王国,并在这里降下永恒的惩罚。 如果她愿意,祂可以带她离开,前往斯莱萨尔,那里是神祇的国度。 她悚然战栗,却不敢乞求光明神大人的原谅。 索多大祭司犯下的背叛之罪不可饶恕。 她浑身发抖,惶恐地思索。 她想到了她的父母,她不能离开他们。 她在光明神的注视下,无比谦卑而又遗憾地说,她要留在诺塔,留在父母身边。 然后,笼罩在她身周暖洋洋的光芒消失了。 一阵令人浑身僵麻的冰冷幕帘一样自天空缓缓降下,将所有的光芒与温暖的物质隔绝。 她打了个冷战,在睡梦中惊醒。 神殿之外吵吵闹闹,她从地上爬起来,手心被硌了一下。 一个刻着光明图腾的挂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手中。 她茫然抓着吊坠来到神殿门口,便看到索多大祭司带领诺塔王国的人们堵在外面。 他们说她是叛徒,要将她杀死。 她惶然地缩回神殿里,抖索地看着一个又一个面目狰狞的人高高举起武器劈砸向她,却被一堵无形的墙撞飞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父母来到神殿外,她哭着扑到他们怀里。 他们用铁锥将她钉在了城墙上。 这里被众神遗弃,连死亡都不再光顾。 她在皮开肉绽不得愈合的痛苦中度过了数不尽的时间。 直到有一天,一位复仇女神提着裙摆,踏入了这片神弃之地。 第59章 祖神凯尔来自复仇女神的诅咒 塞西洛斯:“复仇女神?” 提雅点头:“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没人知道她的名字。” 那位女神出现不久,定格在尼奥降下惩罚的那一刻的天空昏暗下来。 似乎有一只漆黑的庞然巨物将整个世界禁锢,携带无尽恶意的眼睛穿透上空的云层雾霭俯瞰下来,目光刺破人身体的表皮,直接作用于精神。 那种灵魂完全暴露被任意搜刮摘取的感觉,让被钉在城墙上的提雅毛骨悚然。 她知道有危险的事情发生了,却因为被铁锥禁锢,不得逃脱。 女神声嘶力竭的诅咒通过某道桥梁直接钻进她的灵魂深处。 她被迫跟着那道声音反复咏唱,然后她感觉到手臂发痒,小腿被巨力箍紧。 干瘦的手臂上长出了鸟羽,几乎要被捏爆的小腿逐渐变细,表面的皮肤越加粗粝,尖锐的爪子撑破了鞋子。 提雅被自己的身体变化惊呆。 就在她感觉到前胸后背也都开始发痒,有什么蠢蠢欲动,即将撑破皮肤表面拱出来时,挂在胸前的光明图腾吊坠散发出淡淡的柔光。 她被温暖的光芒笼罩,常伴她的疼痛短暂地远去。 她无师自通地用新长出来的利爪抓入身后的城墙,然后用从体内涌出的巨力抽出了插在胸口的铁锥,跌跌撞撞地飞向光明神殿。 扑过神殿门槛的一瞬间,胸背上的刺痒消失了。 那天,那位复仇女神轻提裙摆,走过诺塔王国的每一片疆土。 而后,无数扭曲的怪物从人们游荡的躯壳里长了出来。 塞西洛斯:“……” 所以,之前他觉得索多大祭司那张脸很像狐狸而不像人,不是错觉!? 想到提雅所形容的,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里侧长出的刺痒感,塞西洛斯头皮发紧,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不解道:“她……那位复仇女神诅咒了你们吗?” 提雅摇摇头,嘴唇发颤,“她诅咒的是尼奥陛下。” 塞西洛斯:“那为什么你们会……”变成这样? 就在这时,根植于灵魂深处的声音日夜回荡,声音逐渐变得喧嚣。 提雅像是在响应着某种召唤,不受控制地开口:“我……我将拥有之全部献给祖神,请以祖神凯尔之名降下诅咒——” 塞西洛斯:“?” 提雅的表情忽然变得扭曲。 她攥紧了手中的光明图腾吊坠,极力想要闭嘴,但低缓而又充满着韵律的声音还是不断从她开合的嘴唇溢出。 “伟大的光明神尼奥,暴虐的屠戮者,我诅咒你!” 提雅猛地伸手去捂自己的嘴,但无济于事。 塞西洛斯惊起:“你怎么了?” 提雅摇着头,发红的眼眶中积聚起泪水,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钻出她的指缝:“你将在……比之自己施下的千万倍的暴行中……哀嚎……翻滚,体会每一个……亡者经受的皮翻肉烂之苦!” 有什么黑压压的、不祥的东西正随着提雅的诅咒在神殿之外的天空飞速聚拢。 塞西洛斯霍地转身望向神殿之外。 天空明明是亮着的,却似乎有什么浓稠又黑暗的东西降临了。 “你将……向你所羞辱过的蝼蚁……叩拜……只求……一死……” 提雅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鲜血混着嘶哑的声音,在神殿中回荡: “但那一天……很远很远……直到死亡雪山上……最后一片积雪融化。 “唯有你……吝于施舍的宽恕与善意……能……给予你……彻底的解脱!” 提雅像是憋久了终于得以呼吸一样,呼的一声,力竭地摔倒在地上。 塞西洛斯听到声响倏地回头,连忙过来把提雅扶起。 提雅抹去嘴边的血,悔恨地砸了下地面,脸色难看地说:“……祭礼开始了。” 外面聚集的东西不止遮在了神殿上空,更遮在了塞西洛斯的心头。 无论是虹龙船坠毁,还是被祖神信徒自杀式袭击,都没让他这样心悸不安。 那是一种远超自己能力范围的恐怖。 我应付不了——这是盘桓在塞西洛斯心间,仅剩的念头。 “别担心,”提雅说道,“陛下会庇护我们的。” 塞西洛斯对此持保留意见。 因为外面那股如有实质的恶意太强大了。 破旧的神殿就像是正掀着翻天巨浪的海洋中的小舟。 也许它从前很稳固,但现在…… 祖神的力量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祭祀变强,尼奥遗留的神力在其冲刷之下,已经快要枯竭。 这座神殿会不会在“海啸”中垮塌,就要看他们的运气了。 塞西洛斯不禁开始思考:如果那些“东西”进来,他能支撑多久。 哎。估计不会太久。 他无声叹气。 怎么才能找个机会把索多大祭司弄死? 要是不能把这个罪魁祸首拉来垫背,他就太不甘心了。 提雅似乎也不像她说的那样镇定。 她比谁都清楚,神殿的庇护之力在逐年减弱。 此时正握着吊坠,默默地祈愿着。 塞西洛斯后悔没有从伊莱那里要个图腾什么的。 之前他以为自己只是穿越过来,也许死掉还能再回到原来的世界。 但就不久前脑子里冒出的记忆来看,他就是这个世界的土著,死了应该就真的无了。 他闭上眼睛,尝试着在心中呼唤伊莱。 但只呼唤了两句,就想起之前在纳普梅兹城的图书馆看到的皮卷。 几名神祇就祖神凯尔的名讳展开讨论时就说过,在尼奥的神殿里呼唤利维,无论多么虔诚都是没用的。 那么想来呼唤伊莱也是一样。 塞西洛斯放弃做无用功。 本着“真要死我也没什么办法”的破罐破摔心态,慢慢从那种盖顶的恐怖中抽离出来。 他抱起手臂问提雅:“这个仪式真的是在召唤祖神吗?” 就他新鲜获得的知识中,创世后不久,苍穹、海洋和大地因为不甘受限于祖神,发起了神战,与祖神两败俱伤。 三原神在神战后依次陨亡,祖神则被驱赶至初蒙,沉睡至今。 在这些流传在两大神国及中土人类世界流传的神话中,明显三原神是反面角色,祖神则是受害者。 但从塞西洛斯这次穿越,或者说醒来之后,从灰盾城的博特、阿什利到那群自爆袭击他和伊莱的翼狮战士,再到神弃之地的索多大祭司等不人不怪的东西,他遇到的祖神信徒无不是癫狂残忍的家伙。 被这样一群脑子不正常的信徒信奉着的祖神,会是什么良善的神祇吗? 这样想来,倒是塞西洛斯在皮卷上发现的“祖神凯尔即为第四原神初蒙”的说法更可信一些。 面对塞西洛斯的质疑,提雅也给不出什么佐证。 只说:“反正最初那个复仇女神是这样说的。” “复仇啊……”塞西洛斯喃喃。 听诅咒的内容,尼奥应该是做下了很多不可饶恕的事。 以至于那位女神不惜以自身为祭品,也要向尼奥复仇。 他的记忆还不完整。 也不知道这个诅咒最后有没有应验到尼奥身上。 不过有一点塞西洛斯还有些好奇,“灵魂是可以反复献祭的吗?” “当然不可以。”提雅说道。 “?”塞西洛斯:“那刚刚举办祭礼用的是什么?” 按照提雅的说法,诺塔王国的人不是在第一次祭礼的时候,就全都把灵魂献祭给祖神了吗? “当然是用误入了‘神弃之地’的人类或者神祇。” 提雅说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像你这样的神祇出现在神弃之地。索多大祭司会像哄骗你一样骗他们吃下神弃之地的食物,一旦真的吃下那些被诅咒的食物,就再也离不开神弃之地,等到下一次祭礼,便会被当成祭品献祭给祖神。” 说到这里,提雅懊恼不已:“我明明已经提醒过他们不要吃了,可他们不是听不到,就是不相信我,还……” 还有好几次,她差点被索多大祭司他们抓到。 好在她时常在地道中穿梭,每每在被抓之前逃回了神殿。 塞西洛斯颇在意地问:“那要多久举行一次祭礼?” 提雅用手抵着下巴认真思索,最后含糊道:“大概……等到祭品攒够的时候,就要举行了吧。” 意思就是说,这场祭礼不是因为塞西洛斯才举行的。 是人家攒够了祭品本来就要举行祭礼,结果他一头撞了进来,给人家送了个外卖。 塞西洛斯:“……” 多么美妙的运气啊。 说话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但不是全然的黑暗。 像是某个巨物在中午时稍显淡泊的影子投在了神弃之地。 神殿中的气压忽然变高。 就好像神殿外围圈着一层透明的薄膜,这张薄膜正被外面的什么东西撑得薄透,凹陷进神殿内部,将殿内的空气挤压得几欲爆破。 提雅明显感受到这股压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握着吊坠的力气越来越大,掌心几乎要被吊坠的边缘割破了。 “轰——” 神殿外的气流忽然急速膨胀开来,砰地撞在神殿外围的“保护膜”上。 神殿里颠颠倒倒,摆在供桌上的碗碟哗啦掉在地上。 细碎的石屑从屋顶簌簌往下落。 饶是塞西洛斯先前做好了摆烂的打算,护目镜后的眼帘仍是往下压了压。 “没、没关系的,陛下、陛下会……” 提雅自我安慰的话还没说完,又是轰的一下。 只听得“咔嚓”一声。 支撑这神殿的两根神柱竟然生生被拦腰撞断了! 第60章 世界之钟闭眼 提雅惊声尖叫。 冰雪迅速爬上柱身,将断裂处牢牢冻实,稳住了险些倾覆的殿顶。 呼啦啦的振翅声、古怪诡异的叫声、每一步都踏得地动山摇的脚步声…… 似乎有无数从未见过的险恶生物在围绕着神殿逡巡。 只等着这根风暴中已经燃到底的蜡烛熄灭,便要立即扑上来,将神殿里的塞西洛斯和提雅撕成齑粉。 仅仅抹杀□□或许是最痛快的方式。 依提雅所说,真被抓到,大概率会被献祭给祖神。 被来自不知名处的古老神祇俯瞰…… 恶寒沿着脊椎窜上来,塞西洛斯抿住嘴唇。 “……”果然还是得抵抗一下。 轰! 轰! 轰! …… 提雅已经数不清神殿遭受了多少次攻击,心中的恐慌几乎抵达了顶峰。 不对劲。 这和往常不一样! 虽然每次祭礼神殿都会遭到一定程度的腐蚀,但就像是河水沿河床流过,顺便冲刷立在河流中的礁石——外面那些未知物质从来没有把这座神殿放在眼里过。 这次却不一样。 神殿仿佛成了瀑流的落点。 翻滚嘶叫着的未知物排山倒海一*样压过来。 像是要将神殿彻底拔除、碾碎。 提雅看着塞西洛斯的背影,第一次产生怀疑。 难道她不该带这个好脾气的神祇来这里吗? 可是……可是她不能放任索多大祭司他们继续诅咒陛下。 尼奥陛下那么善良温柔,如果她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还配做尼奥陛下的信徒吗? 提雅把已经很久没有亮起的图腾贴向胸口。 心中默默祈祷着:尼奥大人,请您再次降下神光,庇护我们吧! 神殿外面天空晦暗,如被烟雾笼罩。 像极了阿什利在遗忘平原上开启苍穹之门那一天。 听着重物撞门的轰隆声,塞西洛斯生出没来由的直觉——外面的东西之所这么执着地攻击神庙,是因为他在这里。 难道他落到神弃之地不是偶然? 是他从前做过什么吗? 这什么祖神,怎么老是追着他杀? 塞西洛斯着实想不通,凭生出一种替人背锅的愤懑来。 神殿外的墙面被不间歇的攻击撞出了道道蛛网纹。 墙面碎石渣掉落,露出缺口。 立即有无数抓不着形迹的东西如被潮汐吸附,争前恐后钻进这狭窄的孔洞。 但冰封来得很快,孔洞出现,冰层转瞬堵上。 钻进孔洞的东西来不及冲进神殿,就被僵结在冰层之中。 这是件极耗精力的事。 光明神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攻击却来自四面八方。 塞西洛斯必须全神贯注,才能第一时间察觉到破损,进行修补。 稍不注意,就会放点什么东西进来。 反复冰结几乎耗尽了空气中的水分。 塞西洛斯果断调动自身的神力。 潜伏在身体里的气流随着他心脏的跳动发散出来,雾气一样漫到外界。 原本因为缺乏水分而变慢的结冰速度突然加快。 一层厚厚的坚冰自地面堆叠起来,逐渐爬满整座神殿,铸出一座坚实的冰雪堡垒。 浑身僵硬焦急祈祷着的提雅被骤降的温度冻得打了个激灵,倏地睁开眼,被自己吐出的大片白雾惊呆了。 额头凉凉的,她伸手去摸,而后怔愣地抬头。 数不清的雪花凭空从空气中凝出,如同一个个机敏的守卫,秩序井然地在整座神殿里盘旋起来。 天空……天空明明被殿顶遮挡住了啊。 提雅看着眼前的神迹,讷讷道:“怎么下雪了?!” 压在塞西洛斯记忆宫殿上的巨大阴影被掀起了一个角。 某时某地,似乎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只是他一时想不起来了。 这时,一团窜入神殿的黑雾飞速袭向提雅。 就在它快要触及提雅背后的羽毛时,飘舞在提雅身后的数片雪花如被触动“警报”,突然形变,两两联结,形成一条条细而锋利的冰线! 十几条冰线交错,像是数把从不同方向刺来的利剑,利落地将那团黑气切割剿杀。 一声细小而又尖利的惨叫之后,黑气消散。 与此同时,数团裹着黑雾的怪物在惨叫中被集结的雪花“万箭穿心”。 提雅被凄厉的声响引得转身,刚好捕捉到几团黑雾散去的过程。 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是什么!?” 提雅猛退好几步,撞到塞西洛斯身上。 塞西洛斯扶住提雅的肩膀,将她纳入自己近身保护的范围。 有那么一段时间,“雪花守卫”将神殿中所有流窜的怪物绞杀殆尽,冰雪堡垒也完全隔绝了外界的攻击。 提雅在阒静中屏住呼吸等待了一会儿,紧缩的心脏渐渐放松,脸上的惊慌也褪下去,眉毛扬起,惊喜道:“我们得救了!” 塞西洛斯的表情却不见轻松。 不,没那么简单。 他没开口,只是隔着护目镜一瞬不瞬地盯着被冰封住的殿顶。 提雅的笑容因他的严阵以待茫然地落下,也抬起头来。 突然,塞西洛斯瞳孔一缩,重重将提雅往外围推去。 下一秒,足以贯穿天地的巨响在神殿中爆发! 覆在神殿外的冰层被巨力掼成细粉,支撑神殿的柱子被天顶塌陷一般的重压压到逐寸崩裂陷入地底,整座神殿的殿顶被瞬间轰碎,砸落下来! 提雅被猝不及防推开,翻倒在地上,浑身上下传来刺痛,耳朵也被那声巨响震得失聪。 她狼狈地爬起来,只觉屋顶骤然变低,低到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抬头一看,才发现哪还有什么屋顶? 罩在上空的,分明是一扇冰墙! 透过剔透的冰面,可以看见神殿外的可怖景象—— 整片天空都弥漫着灰黑的薄雾,可见度极低,就像有鱼在并不清澈的水里游动,时不时有什么东西在雾中滑过,留下一行尾迹。 越靠近神殿正上方,雾气越浓。 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悬在空中,天空像被划出一道口子,数不清的“游鱼”从漩涡中涌出,以要将冰墙砸穿的力道倾泻下来! 提雅忙在冰墙下寻找塞西洛斯的身影。 很快,他在冰墙下方的正中心看到了塞西洛斯单膝跪地,身下已经聚集了一小滩红混着金的血迹! 血液是从塞西洛斯的皮肤表面渗出来的。 呼吸都泛着疼痛,估计骨头断了不少。 简直是倒霉透顶! 塞西洛斯又累又疼,心中涌出了难以克制的暴戾与愤怒。 他自认是个擅于得过且过的人。 幸运的是,无论是他的家人瓦妮,还是他的朋友们诸如利维、达夏以及阿德莉娅,都不会强迫他做太困难的事。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每一天都过得像是在做一场美梦。 以至于就算得知那个世界并不存在,他对这里也生不出什么归属感,提不起太强的求生欲。 即使他现在猜测那里恐怕是什么死地,他也很想再回到那里继续睡下去。 与瓦妮、利维、达夏还有阿德他们一起。 但这什么祖神未免太过分了。 几次三番窥视他、袭击他,耍各种各样的花招将他推到这样的境地…… 天空中,仿佛有不知模样的巨人正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抵着那层冰障往下按压。 稍有泄力,他就会被压成碎渣。 我是可以被随便碾死的蚂蚁吗? 塞西洛斯想。 死亡将至,他竟然不觉得害怕,反而越加烦躁起来了。 就不能让他安安稳稳地赚点晶币,回谧都找瓦妮—— 思绪到这里咯噔一断。 瓦妮。 瓦妮…… 塞西洛斯脑海中飞速掠过无数画面,废墟、尸体、亚提斯…… 他还没能将这些画面联系起来,潜意识已经替他领悟。 于是,某个自无尽远的时刻起就潜藏于他心中的东西,被那一瞬间的“领悟”触怒了。 近似痛苦的怒火将他的思绪烧灼一空,一座立于黑暗中的雪山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巍峨的雪山自山顶开始融化,细流涓涓流下,汇入一片寂蓝的渊海。 断断续续的语句像沉在水底的冰块,慢慢漂浮上海面。 恍然间,塞西洛斯像是回到了“梦”中的那条永夜长廊里。 有无数人或者神祇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先是哭声消失了。 然后稍微弱一些的声音不见了。 有几道声音在反复叠加下变得越发明晰,在他耳边重重回响。 塞西洛斯陷入一种半是清醒半是迷茫的奇怪状态里。 ——我在做什么? 他边这样想着,边受着牵引,被古怪的字节叩开了牙关。 整个世界化作一个巨大的钟,被从他嘴里滚落的字节敲响。 嗡—— 这一声震鸣传遍了两大神国与中土的人类世界,几乎将每一个人类与神祇的灵魂震出身体。 就连远在纳普梅兹城的智慧之神柯蒂斯都觉得眼前一晃,惊讶地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远远望来。 神弃之地上空散发着无尽恶意的漩涡猛然僵滞。 倾泻下来的大批“游鱼”在触及冰面的瞬间如同阳光下的雪,来不及发出哀嚎就消融不见。 第二个音节涌到了嘴边,便在这时,塞西洛斯在朦胧间听到了一声少女的尖叫。 这一声像锋利的刀刃,骤然划破将他笼罩起来的“帘幕”,将他从古怪的状态中拉回现实。 围绕在他周围吟唱般的声音霎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过耳的风声、冰层挤压的咯吱声以及提雅近在耳边的哀叫声。 塞西洛斯浑身一震,猛地转头。 只见提雅滚倒在地,七窍都往外淌着血,裸露出来的皮肤红而肿胀,似乎要被什么力量挤到爆炸开来。 发生……发生什么了?! 塞西洛斯错愕而又惊悚,猝然开口:“提——” 一张嘴,他才发现喉咙一片滚烫,竟然是被灼伤了! 无形中卡住黑色漩涡的巨大张力随着塞西洛斯的回神而消失。 重归的巨力轰然砸下,懵然间,顶着冰障的手臂被砸得不受控制地软下来。 咔嚓—— 上方冰障碎裂。 有生命的黑雾钻进冰层,勾上了塞西洛斯苍白没有血色的手指。 手指传来剧痛,那感觉似火烧,又似冰冻。 眨眼之间,大片血肉被黑雾中的东西撕咬分食。 塞西洛斯腾不开手。 眼看更多的黑雾沿着他的手指绕上他的手臂,一道流光从高天贯下,如同锋利的剪刀豁开布料,沿路黑雾蒸发。 铮的一声,一柄长枪重重楔在了神弃之地的正中心。 压在冰障上的力道腾然清空。 “闭眼。” 伊莱清清冷冷的声音涟漪似的在整个神弃之地扩散开。 塞西洛斯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就在油然生出的心安中,无比自觉地合上了眼。 配合度高得让他在这种境地下仍觉奇异:……我怎么这么熟练? 60-70 第61章 净化神光一见到伊莱,心中便会冒出些…… 光晕自神弃之地正中爆开。 锐利的冷光将整个神弃之地湮没进刺目的雪白。 自漩涡中溢出的险恶怪物在耀眼的光幕下无处遁形,全部碳化消解进盛大的辉光中。 漩涡如同一张连通着无尽深远的巨口,在光芒中缓慢闭合。 很快,天空就像被树枝划过的水面,恢复了以往的湛蓝。 一切了无痕迹。 尽管塞西洛斯因为伊莱的到来而放松了心神,但他对光亮还是怀有本能的恐惧。 这种恐惧又与面对那些黑色雾气的时候不同。 对光亮的回避刻进了他的灵魂深处,阴影之深,像是他曾在这样的光芒中被杀死过一次。 担心有光泄进来,塞西洛斯还用手挡住了护目镜。 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轻颤了一下,稍微张开手掌,指缝间露出一点缝隙。 伊莱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面前,单膝跪地,纤尘不染的滚银衣袍坠在地上,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极地日光般的冷凉。 周围的一切都归于沉寂。 塞西洛斯放下挡在眼前的手,环顾一圈,“你……” 一开口,声音嘶哑粗粝,才吐出一个字,就仿佛有人拿了尖刀在他喉咙间来回拉锯。 他嘶的一声低头捂住脖子。 光灿灿的金发在他眼前垂下,一只微凉的手拨开他的手指,轻轻将掌心贴上他的喉咙。 淡淡光晕亮起,像是有温润的水流从喉间被烧灼出的沟壑流过,疼痛随之慢慢消减。 云朵在空中飘过,在某个午后定格了上万年的神弃之地,终于又迎来了一缕晨光。 光亮穿过清晨沁人的雾气,落到伊莱身上,为他笼上了一层光纱,将他流金般的金发映得亮而柔顺,也衬得那双眸子越发清透冷冽,如同世界上最纯净的山泉。 塞西洛斯刚从紧张刺激的危难中脱离,沐浴着疗愈的神光,整个身心放松至极。 一抬眼,猝不及防地在“山泉”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心中突地一悸,几乎要与那个在欲都欲流宴上,被长发伊莱惊艳的自己通感。 好在他戴着护目镜,表情不是很明显,只匆匆看了一眼就垂下眼帘。 “……” 真是怪了。 以前和利维天天见面,怎么就没发现利维这么好看呢? 塞西洛斯疑惑的时候,伊莱的手顺势沿着他的脖颈往下,牵起他的手指,微光亮起,被啃得见骨的指尖恢复如初。 他依旧没停,折返回来,手指蹭过塞西洛斯的脸颊。 塞西洛斯后知后觉感到一阵刺痛,但也只是一瞬间。 很快,他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在伊莱专注而又细致的疗愈之下愈合了。 “谢——”塞西洛斯还在为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走神懊恼,一句道谢的话没说完,身后不远处传来抽气声。 他猛然一惊,想起还有个提雅,连忙去抓伊莱那只在自己身上到处检查的手。 然而,伊莱的手却在人类世界的晨辉中虚化了一下。 塞西洛斯的手指从淡淡的虚影中穿过,只抓到了满手的空气。 “?” 塞西洛斯一下抓空眨了下眼,不甚确定地再度伸手。 这次伊莱的手腕又真真切切地被他抓在手里了。 ……眼花了吗? 伊莱安静地任塞西洛斯抓着。 塞西洛斯却来不及细想,拉着伊莱起身大步来到提雅身边,问道:“你能救救她吗?” * 光明神的治疗效率惊人。 提雅肿胀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恢复正常。 塞西洛斯此时已经对这些神迹见怪不怪,只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伊莱道:“你的神力波动太强,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 塞西洛斯先是状况外地“哦”一声,过了会儿反应过来,状况外道:“你说我吗?” 伊莱没说话,但乜过来一眼,其中意思明显——当时除了你,神弃之地还有别的神祇吗? “这样……”塞西洛斯被伊莱这一眼看得讪讪,喉结滑动,抬起手碰了碰先前还烧灼不堪的脖子。 应该真的是他的问题。 不久前他好像短暂地陷入了某种奇怪的状态,做了什么。 可一旦回想,脑子里又雾蒙蒙乱糟糟的。 种种线索像是被打散的拼图,散落在各处,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拼起。 塞西洛斯张了几次嘴,也没找到头绪,连问都不知道从哪里问起,最后懊恼地轻啧一声,抿唇不语了。 当笼罩在提雅身上的光晕散去,她肿胀的身体恢复了原样。 痛楚消失,提雅从昏迷中醒来,看到眼前弱下去的微光,腾地支起身体,惊喜道:“陛下!您果然没有——” 伊莱那张俊美已极的脸从逐渐淡去的光芒下露出,提雅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塞西洛斯觉得自己有义务介绍一下,于是道:“这位是光明神伊莱,呃,也是……现在的神王陛下。” 提雅看了看塞西洛斯,又转向陌生的光明神,盯着伊莱发起了呆。 半晌,她蓦地回神,好像才听懂塞西洛斯字里行间的意思,惊惶地瞪大眼睛,噗通一声,伏倒在地上。 胸前挂着的光明图腾吊坠从衣服掉出来,就悬在她眼前来回摇晃。 她赶忙伏得更低,直接将吊坠纳在身体的遮挡下,做出完全臣服的样子,战战兢兢地说:“感、感谢您,光——” 她咬住嘴唇,实在无法称尼奥以外的神祇为光明神或者陛下,于是声音显得越加卑微而惶恐,“感谢您,神祇大人!” 提雅这一套动作做得迅雷不及掩耳。 塞西洛斯想拦都没找到间隙。 伏地时,提雅手臂外侧的羽毛平铺到地上。 塞西洛斯索性就势问伊莱“你能把她的身体变回原样吗?” 伊莱俯身用手抚过提雅的羽毛。 光彩流过,提雅身形剧颤,身上的羽毛却毫无变化。 伊莱微微摇头,说道:“这是一种诅咒。除非把异变连同她自身一起清除,否则……” 提雅听到这话紧张到几乎痉挛,塞西洛斯神色复杂地叹了一声:“好吧。” 为免提雅惊惧过度,塞西洛斯拉起她让她去旁边休息。 转过身,又抓住伊莱的手腕捏了两下,确信自己刚才真的是眼花。 伊莱乍被他抓到,半条手臂僵了僵,少见地露出困惑神色。 塞西洛斯一路从他的手腕捏到肩膀,想了想,干脆把手搭到了伊莱的肩膀上。 伊莱只是抬眼看了看他,没有呵斥也没有拒绝。 塞西洛斯在伊莱的纵容中确定,他在时间之墟里看到的那些真的不是梦。 他真的原本就属于这个世界。 而且还和斯莱萨尔的神王陛下是关系亲近的朋友。 ——当然,“亲近”这一点是塞西洛斯自己推测出来的。 他能感觉到一点,真正确认,靠得是温斯沃特、阿什利对他的态度,以及他在时间之墟中看到的。 看来就算伊莱后来当上了神王,他们的友谊也没破裂啊。 塞西洛斯没在伊莱肩上搭太久。 伊莱和利维终究是不太一样的。 具体哪里不一样,塞西洛斯说不上来。 只知道他对利维可以勾肩搭背,但如果面对的是伊莱…… 之前不记得伊莱时还好。 可能是因为在时间之墟见过伊莱小时候的样子,后来又险些把暂时变成人类的伊莱冻死在谧都? 塞西洛斯一见到伊莱,心中便会冒出些诡异的保护欲。 就像他在欲都的那一次,虽然他也觉得长发的伊莱很漂亮,但他当时的第一反应不是欣赏,而是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让他免受欲都神祇的觊觎。 以前利维就常常打趣塞西洛斯,说他遇到柔弱的人就会爱心泛滥。 塞西洛斯也知道自己确实有这样的习惯,但……堂堂神王陛下,应该跟“柔弱”这个词挨不着边吧? 甩脱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塞西洛斯用手指抵过护目镜的下沿,清咳一声,“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伊莱的目光随着塞西洛斯收回的手垂下,答道:“我听到了。” 听到了? 塞西洛斯奇怪:“听到我呼唤你吗?可是我当时在尼奥的神殿里,身边也没有你的图腾。” 伊莱没有解释,只说道:“只要你呼唤,我就会听到,无论在哪里。” “……”这样吗? 塞西洛斯不是主神,没有响应过人类或神祇的呼唤。 心中猜测:难道是因为伊莱是神王,耳朵才比较灵敏吗? 神弃之地的禁锢被伊莱的胜利之枪打破了。 索多大祭司那一干不人不怪的东西,连同旋涡里逃窜出来的“游鱼”,都被伊莱的神光净化殆尽。 提雅因为只经历过一次祭礼,没有完全异变,又有尼奥的光明图腾庇护,才从净化之中存活下来。 也就是说,除开塞西洛斯和伊莱,提雅是整个神弃之地仅存的活物了。 塞西洛斯简单把从提雅那里听来的始末讲给伊莱。 远处的胜利之枪化成一道流光,朝他飞来,变回耳饰,金银相间地箍在伊莱薄而透的耳廓。 他的神色变得冷厉,低声道:“祖神……” 塞西洛斯蜷了蜷蠢蠢欲动的手指,压下了上手的心思,有些纳闷地问:“那群祖神信徒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以前招惹过他们吗?” 伊莱沉吟片刻,才说:“不清楚。” 塞西洛斯:“?” 伊莱道:“在此之前他们并不活跃。斯莱萨尔也没有祖神信徒活动的痕迹。” 塞西洛斯:“……” 听起来像是专程奔着他来的啊。 塞西洛斯思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怪异,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道:“我以前有没有别的称号?比如‘祖神宿敌’、‘第四原神’或者‘第四柱神’之类的?” 不然他区区一个冬神,怎么会被祖神这种级别的神祇的信徒针对? 伊莱先是小幅度地摇摇头,不知想到什么,又改口说:“不清楚。” 又是不清楚。 塞西洛斯:“……” 怎么好像神王陛下知道的也不比他多多少? 伊莱若有所思,抬起手抵在唇边吹了声口哨。 没一会儿,努玛拉着神车哒哒哒地从天边飞来,落到他们面前。 记忆东一块西一块的残缺不全,塞西洛斯思索着是不是该再进一次时间之墟,看到努玛,“嗯?”了一声怔忪转头,“我们要去哪?” “黑甜乡。” 第62章 离开中土那天在博物馆外面,是你吗?…… 黑甜乡? 塞西洛斯恍然。 对了。 他们本来就是要去黑甜乡的。 因为工匠之神阿什利被遗忘之神霍托动了手脚,此时正疯疯癫癫地缩在斯莱萨尔神殿中的笼子里。 他们要去黑甜乡,向梦神奥瑞丽娅借她的宝具食梦水晶球,用以窥探阿什利身上发生了什么。 要不是半路杀出来一群扮作陆丹城翼狮战士的祖神信徒,说不定他们已经借到水晶球返回斯莱萨尔了。 最初他们发现祖神信徒的踪迹,就是在灰盾城。 阿什利身为灰盾城主神,总比博特和那些随随便便自杀式袭击的翼狮战士们知道的多吧? 之前塞西洛斯被伊莱提来带去,还抱着得过且过的敷衍心思,满心想的都是怎么回到他原本的世界。 现在却不一样了。 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可能并不存在。 斯莱萨尔的谧都才是他的故乡。 而他在这个世界里消失了一千年,以至于整个斯莱萨尔的神祇们都以为他死了。 那么,在阿什利口中同样死了的利维、阿德还有达夏,是不是也像过去二十多年的他一样,徘徊在哪个美梦中呢? 事实上,塞西洛斯现在最想去的地方是谧都。 瓦妮说不定在那里。 但在那之前,他得先解决自己身上的疑问和麻烦。 塞西洛斯直觉这一切可能与他在这个世界的消失又出现有关。 祖神还有祂那群疯狂的信徒也脱不了关系。 塞西洛斯的求知心前所未有得强烈,抬脚就要登上神车,却被人拉住了一下。 他疑惑地回头,正看到伊莱单膝压地,在他的衣摆附近拉了一下,将黑色衣袍底端的褶皱扯平了。 伊莱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动作自然无比,似乎完全不觉得斯莱萨尔的神王陛下做这些有什么不对。 不远处不小心看到这一幕的提雅轻吸了一口凉气。 塞西洛斯低头看了眼自己恢复平整的衣摆,一抹熟悉感划过心头,努力回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等到和伊莱都在神车上落座,他才收回乱飞的思绪,看了眼站在神殿废墟中怯怯望着这边的提雅,问:“你要和我们一起来?” 提雅半鹰半人的外形,注定她再也无法融入人类的世界。 神弃之地的禁锢消失,要不了多久,会有人类的探险者或者军队找到这里,在这片中土大地上建起房屋与新的神殿。 这里不再是背叛者的囚笼,也不是提雅的庇护所了。 从在博莱萨尔登上虹龙船到落到神弃之地之前,塞西洛斯没有听过任何神祇提起尼奥的名字。 他消失了一千年,期间人类世界几经更迭,主神也都换了一轮。 尼奥应该早就被人类世界遗忘。 唯有被禁锢在万年之前的提雅还记得祂曾经存在。 曾经遍布整片中土大陆、属于尼奥的神殿废弃、倒塌,一座座刻有专属于伊莱的图腾的神殿耸立起来。 神弃之地的光明神殿是尼奥的最后一座神殿。 但也因为损毁太过严重,绝无修复的可能。 最后一个记得尼奥名字的鹰怪环顾最后一座尼奥神殿的废墟,扑簌簌掉下泪来。 眼泪打湿提雅的羽毛。 她朝神车的方向迈近一步,看到伊莱时又萌生出退却,但手心里的光明图腾给予了她力量。 尼奥陛下还没有死。 提雅坚信着。 人类世界寻找不到神祇的踪迹,那……那她就去神的国度! 提雅在靠近塞西洛斯那一边,找了个小小的角落缩进去。 她身型瘦小,被神车的侧壁挡住,不细看,甚至看不出缩了个人在那里。 神车升空,穿过云层,朝黑甜乡奔去。 从斯莱萨尔前往博莱萨尔,最快的虹龙船也要三天。 散发着光明神辉光的独角兽神车不停歇地在空中奔腾了五天时,塞西洛斯眼前灵光一闪,腾地坐直。 他忽地转头,没头没尾地问伊莱:“那天……那天在博物馆外面,是你吗?!” 这几天,伊莱帮他整理衣摆的画面不断在他眼前回放。 他一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场景,刚才闭目养神时,蓦地想起“穿越”那天,“利维”在转身离开前,也做了个类似的动作。 就像是闪电划过漆黑的城市。 那一瞬间,所有隐匿在黑暗中的线索都被映得雪亮。 对啊! 塞西洛斯想。 他早该发现的! 他和利维的关系是很好,但是帮朋友系鞋带这种事,利维是不会做的。 再仔细回想,那天的利维确实和平时不太一样。 如果……如果那不是利维,而是伊莱,就全都说得通了! 第63章 黑甜梦霭相信我,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又在心里刷新了一次对伊莱的认知。 原来他们关系这么好吗? 但很快,新的问题出现了。 塞西洛斯怪道:“你怎么会在那里?”还顶着利维的身份? 伊莱的目光投向远处,沉默宛如雕像。 “……”又来了。 每次问及另一个世界的事,伊莱总是避而不谈。 可他越是回避,塞西洛斯就越想知道。 就像一头被胡萝卜吸引得不断追逐的驴子,真相就悬在眼前,触手可及,却总是差那么一小截。 仿佛有只柔软的爪子一直在心间挠来挠去,任谁被如此多的疑惑笼罩,都很难坐得住。 塞西洛斯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问出个原委,正要去扒伊莱的肩膀,伊莱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反按住了他的手臂。 一双清晨湖泊似的眼睛望过来,伊莱道:“塞西洛斯,你会知道的。” “什……” 神车位置有限,现在又多了个提雅,两人的肩膀几乎挨蹭在一起,甚至有几缕金发被塞西洛斯的手肘压到了神车的靠背上。 呼吸相闻的距离,乍对上伊莱堪称漂亮的眸子,原本清晰的思路一下子走偏,缠成了结。 塞西洛斯一时卡壳,暗忖这家伙不会是故意用美貌迷惑他,逃避问题的吧? 不可否认,伊莱是好看的,但对谜团的强烈好奇压过了其他。 塞西洛斯理智地往后撤开些,强硬地把伊莱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拿开,“你不要——” 然而,不等他将自己的疑问倾吐出来,伊莱便先一步道:“相信我,塞西洛斯。” 这跟相不相信有什么关系? 塞西洛斯眨了下眼。 可是伊莱看起来认真极了。 望着他那双堪称漂亮的眼睛,他的疑问真就被卡在了喉头。 不行,不能就这么被蒙混过去。 塞西洛斯理智归位,坚持道:“不,你还是——” 可伊莱再一次打断他,语气缓慢而坚定,郑重得如同在诉说命运的预言:“很快。” 塞西洛斯想问“很快”是有多快,但伊莱的态度太诚恳了,诚恳到让塞西洛斯在他的话语间体会到了宿命的牵扯,以至于让他的心都提了起来。 ……有这么严重吗? 塞西洛斯不禁怀疑自己的要求的合理性。 伊莱俊美无俦的面庞近在眼前,塞西洛斯屈指蹭了下鼻尖,靠回椅背,借此掩饰心头的惊怵。 不无抱怨地想:倒也不用搞得这么严肃吧? 接下来一整天,塞西洛斯都在后悔中度过。 后悔自己竟然轻易就被伊莱糊弄过去。 之后他再想问,又找不到合适的契机了。 只好安慰自己,反正迟早都要知道,早一点晚一点也就没什么所谓了。 光明神车自神弃之地出发,沿着世界边缘的弧面奔腾。 第六天清晨,终于抵达忒利亚神祇居住的博莱萨尔神国。 前方灰蒙蒙的雾霭变得越来越浓重。 不似灰盾城大烟囱中排出的带着硝烟味的烟气,笼罩着黑甜乡的雾气梦幻而又迷离,棉花糖一样松松糯糯,不时还有各色光芒闪烁而过。 光芒并不刺眼,朦朦胧胧的。 如同太阳下漂浮的肥皂泡,随着雾气一起悠闲而又安宁地涌动着。 缩在神车边缘处的提雅装了几天的不存在,此时见到外面的飘过的云气,也忍不住好奇,悄悄把手伸到神车之外。 雾霭如同将醒前的梦境,从她的指尖缭绕而过,就慵懒地散开了。 这是在梦神奥瑞丽娅掌管下的神祇之城。 虽然温斯沃特和伊莱都说这位梦神殿下是他的朋友,但塞西洛斯对她没有一点印象。 他是斯莱萨尔神祇,怎么会认识一位博莱萨尔的主神呢? 说起来,塞西洛斯想,他刚从之前那场甜梦中醒来,就是在博莱萨尔登上的虹龙船。 现在看来,当时送他护目镜的女神,不就是他在时间之墟里见过一面的命运之神希尔薇吗? 塞西洛斯走神时,神车在梦幻之雾的边界处减速,向下奔腾,绕着雾气转了好几圈。 大约是没找到入口,独角兽变得急躁起来。 “努玛。”伊莱从神车上站起来。 努玛嗤地打了个响鼻,速度越来越慢,在半空中停下。 到了吗? 塞西洛斯收回思绪凝神张望,然而眼前除了雾气还是雾气,哪里有神祇之城的影子? 似乎有哪里不对。 塞西洛斯摸不准,也跟着站起来,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伊莱拂过自己的耳廓,手中握出胜利之枪,手腕翻转,枪尖便要将眼前的梦霭划开。 “啊!住手!” 雾霭中传来一声惊叫。 紧接着梦霭某处噗地鼓动了一下,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大团大团的雾气扑开,露出后面两个人形来。 那是两名女性神侍,打扮相同,都穿着及踝的白色长裙*,额前绑着银亮的发带,发带拢至脑后又编入白色的长发里,与松散的发辫一起沿一侧肩膀落至身前。 没有发辫的一侧鬓边别着三根斑斓的鸟羽,眼周尤其是靠近眼尾的部分布着彩色的亮粉,腰间以与发带同色的腰带束出曼妙的腰身,枕头型的小瓶子自腰间坠下。 提雅鹰目锐利,一眼看到那小瓶子里色彩缤纷,时不时还有重重人影闪过,顿时想起不少流传在人类世界的魔瓶传说。 两名神侍神色惶恐地挡在光明神车前,仰头看到神车车壁上的光明图腾,讶然对视一眼。 看得出来她们的年纪都不大,或许是因为远在博莱萨尔,她们并没有亲眼见过伊莱。 但两大神国皆知独角兽努玛、光明神车还有胜利之枪是神王伊莱的标志。 两名先前躲在梦霭中向外窥视的神侍在彼此眼中得到肯定的答案,立即以黑甜乡的最高礼仪向神王陛下行礼。 “很荣幸见到您,神王陛下!” 神侍们肉眼可见的紧张,紧张之中还掺杂着得救般的惊喜。 行过礼后,两名神侍互相拉扯推搡,不断暗示、催促着对方赶紧说些什么。 他们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塞西洛斯和伊莱的眼睛。 伊莱看向将整个黑甜乡罩住的雾霭,眉心纵起。 这时伙伴间的推拉也有了结果。 身型较高的那名神侍咬了咬嘴唇,上前单膝跪地,一手贴在另一侧的肩头,压抑着某种澎湃的情绪,开口道: “陛下,黑甜乡在十天前陷入暴.动,梦神殿下被迫向全境释放了‘黑甜梦霭’,与全部参与暴.动的神祇一同进入了梦境之城,至今还未苏醒——” 神侍难掩焦色,但仍是恭恭敬敬地垂下头。 “恳请陛下将梦神殿下带离梦境之城!” 第64章 梦境之城我和你一起。 神车停在黑甜乡的梦霭之外。 较高的神侍开了个头,接下来两名神侍便交替诉说起神域内的变故。 塞西洛斯靠在神车边,一边仰头观望前方如有生命的雾霭,一边安静地聆听。 黑甜乡是博莱萨尔十二神域中最为安宁的神域。 主神奥瑞丽娅按另一个世界的说法,就是个重度社恐,自从一千多年前住进梦神的宫殿,就鲜少踏出殿门。 忒利亚神祇与泰亚神祇最5大的区别在于天性。 前者喜好热烈放纵,后者则要内敛许多。 博莱萨尔的主神历来都是个顶个的好战分子。 奥瑞丽娅生于博莱萨尔,秉性却更接近泰亚神祇,连神力的属性也偏于安抚,而非杀伤。 按理说她应该很难驯服神域内极易躁动的忒利亚神民,但她却在未成年时就受到神柱召唤,成为黑甜乡的主神。 而后凭借绝大多数主神难以企及的神力与织梦、控梦的能力,迅速将黑甜乡全境神民驯服。 如今的黑甜乡神祇大多性情温顺,不喜争吵,一天中绝大多数时间都沉浸在安乐的生活与各式各样的梦境中。 与博莱萨尔其他神域中浑身充斥着杀伐暴戾因子的神民格格不入,因此黑甜乡还被起了个“斯莱萨尔第十三神域”的别称。 这样一座神域发生暴动,无疑是不寻常的。 两名神侍等待了很久,终于迎来了黑甜乡的救世主,一股脑将暴动的始末倒出: “……先发现异样的是乔安娜,她正替梦神殿下把刚织出的梦境散发出去,察觉到黑甜乡上空有光芒闪过,就跑回梦神殿向殿下禀告——” 身型稍矮一些,名叫乔安娜的神侍接过去道:“等梦神殿下带领我们从神殿中出来时,天空中的闪光已经汇聚成了一个奇怪的图腾,图腾越来越大,旋转起来,很多黑甜乡的神民突然倒下,被抽干了神力沙化死亡!” 塞西洛斯越听越耳熟,不由从神车边直起身,看向伊莱。 十天前……不正是阿什利在遗忘平原献祭无数博莱萨尔神祇,开启苍穹之门的时间吗?! 伊莱察觉到身边投来的视线,往塞西洛斯的方向微微侧身,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肯定他的猜测,示意他继续听下去。 提起当天黑甜乡内的惨状,两名神侍心有余悸。 “梦神殿下派神侍去查看,很多幸存的神祇说,图腾是从先从那些死掉的神祇的饰品上浮出来的,那些饰品……那些饰品……” 说话的神侍悄悄观察伊莱的表情。 伊莱平静接道:“那些饰品出自灰盾城工匠。” “是的!”神侍忍不住拔高声音。 然后,针对斯莱萨尔的暴动开始了。 “起初只是小部分神祇聚集在街上……”最初说话的高个子神侍莱安娜隐去隐去那些神祇的狂悖言论,“梦神殿下只好从神殿出来,为愤怒的神民织出甜梦,尽力安抚他们。” “殿下几乎成功了!”乔安娜不甘心地强调。 “他们一度安静下来,让殿下以为祸乱已经平息。但那只是假象,就在殿下回归神殿,派出神侍前往周围神域以及斯莱萨尔探查因由的几小时后,黑甜乡全境的神祇突然全部陷入狂暴的状态!他们听不进任何的安抚劝告,在神域各处殴斗、破坏……” 想必那场面很可怕,因为两名神侍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惧的表情。 “很、很多神祇在暴动中死去,数量甚至超过了死于图腾的神祇!殿下被迫放出‘黑甜梦霭’,将整个黑甜乡拉入了梦境之城。 “殿下是梦境之城的主宰,与全境神祇的意志对抗也许会有些吃力,却绝不会落败。可是……” 两名神祇脸色苍白,眼周的亮粉颜色暗淡失色。 “可是什么?”塞西洛斯问。 莱安娜发间的斑斓鸟羽随着她身躯的颤抖而小幅度震动。 她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串铃铛。 “殿下在进入梦境之城前,为防万一,将这串铃铛交给了我,叮嘱说如果神域内或者梦境之城里发生意外,就摇铃将她叫醒。 “七天前,到了约定的期限,殿下没从梦境之城中出来,我们依照计划摇响铃铛,但殿下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而被殿下留在梦神殿里的食梦水晶球也突然变得浑浊不清! “我们进入梦境之城,发现殿下的梦境失控了,城里出现了很多陌生的面孔,很多事情的走向也……不太对劲,就好像城中有另一股力量在于殿下角力。我们先后派遣十几名神侍入梦,试图帮助殿下,但他们全陷入了昏迷至今未醒。派出求援的神侍也都一去不回,现在整个黑甜乡就只剩下我和莱安娜…… “两天前,殿下的梦境之城开始向外扩张,所过之处的活物全都被拉入梦城,再这样扩张下去,黑甜乡和殿下就都……” 两名神侍深深行礼。 “尊敬的神王陛下!请您、请您将殿下从沉睡中唤醒,终结这场灾祸吧!” 清亮恳切的声音在空气中散开。 塞西洛斯暗暗谈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这一切太巧了。 他们千里迢迢从斯莱萨尔赶来黑甜乡,无非是想借用一下食梦水晶球。 现在水晶球借不到,连奥瑞丽娅都陷入了不知名的危机中。 哎。 伊莱敛眸沉思,一时没有应答。 塞西洛斯扫过单膝跪地的两名神侍,问道:“你们说梦境之城会将所过之处的活物全都拉进梦中,那你们……” 刚才这两名神侍分明就是从那团团的梦霭中扑出来的。 乔安娜的神侍闻言抬起头,打量塞西洛斯。 她的目光在塞西洛斯的护目镜周围扫量了几遭,露出稍许迷惑之色。 旁边的莱安娜取下腰间的小瓶子,解释道:“我们有殿下事先赐予的食梦水晶瓶。它可以将我们的梦境与梦境之城隔离,让我们在梦霭中保持清醒。” 塞西洛斯上前两步,观察乔莱安娜手里的瓶子,“它和食梦水晶球有什么关系吗?” 莱安娜回答说:“它与殿下的水晶球材质相同,但不到宝具的程度,只有在距离水晶球的一定范围内才能生效。” 塞西洛斯:“……” 好吧。 先送个水晶瓶回斯莱萨尔的想法破灭了。 距离拉近,乔安娜得以将塞西洛斯的外貌看得更清楚。 渐渐的,迷茫像是清晨浮在镜面上的雾气,一点点散开。 她轻轻“啊”了一声,说道:“我见过你!” 塞西洛斯还在端详莱安娜手中的食梦水晶瓶,闻言转过头,讶异地挑眉,“你说我吗?” 乔安娜又反复确认了塞西洛斯颇具特色的护目镜,重重点头道:“不会错的!我在殿下的梦中见过你很多次,你是冬神塞西洛斯!” 莱安娜受到启发,仔细观察塞西洛斯,不多时,也掩住嘴唇:“啊!真的是!可是你……您、您不是已经……” 看来冬神塞西洛斯“复活”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博莱萨尔。 莱安娜和乔安娜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迸发出欣悦光彩。 莱安娜语气激动无比,“阁下!没有谁比您更合适!如果是您的话,一定能唤醒梦神殿下!” 两名神侍目光热切地盯着塞西洛斯,伊莱却被她们忘记了。 塞西洛斯慎重地后退半步,脑袋里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啊? 似是怕塞西洛斯不答应,莱安娜和乔安娜一左一右,将他拦在了中间。 “阁下,请您务必答应我们!” “等到殿下醒来,她一定会感激您的!” “阁下!” “阁下!” 塞西洛斯在一声声“阁下”中陷入两难。 虽然早听说奥瑞丽娅是自己的朋友,现在又从对方的神侍那里得到证实,塞西洛斯仍是没什么实感。 他完全想不起奥瑞丽娅的样子,只好询问地望向伊莱。 但自从乔安娜和莱安娜提出让伊莱进入梦境之城唤醒奥瑞丽娅,伊莱的状态就不太对劲。 一直皱着俊挺的眉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塞西洛斯盯了他十来秒,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索性退到他身边,轻轻撞了下他的肩膀,问:“你怎么了,伊莱?” 伊莱的身体猛地一震,澄静的瞳孔倏地滑至眼尾扫过塞西洛斯,顿了顿,开口道:“什么?” 塞西洛斯:“……” 走神走得好彻底啊。 塞西洛斯将那两名神侍的意愿转达给伊莱。 伊莱这才望向乔安娜手中的食梦水晶瓶,思量片刻,说:“可以。” 可是说完这句,他又露出和刚才一般的表情。 有丝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从他嘴唇抿出的弧度、以及动摇的眼神中显现出来,似乎在为某件不可言说的事忧虑。 就塞西洛斯这段时间的观察,伊莱是个很沉得出气的神祇,不出意外的话,他对自己也很有自信。 难得见他露出这样的神色,塞西洛斯关心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伊莱微晃的目光定格在塞西洛斯身上,许久,他摇摇头。 再抬眼时,忧虑与动摇已不见踪影。 他说道:“我和你一起。” 对乔安娜和莱安娜来说,神王陛下同殿下好友一起入梦最好不过。 她们登上光明神车,边将腰间的食梦水晶瓶解下来递给伊莱和塞西洛斯,边说道: “食梦水晶瓶可以暂时收纳佩戴者的梦境,将其与梦境之城的群体梦隔离,阁下可以不受梦城意志的操纵。但相应的,佩戴水晶瓶期间,阁下也无法影响城中的其他神祇。” 塞西洛斯从莱安娜手中接过水晶瓶。 当水晶瓶完全脱离莱安娜指尖滚落到他掌心时,瓶子里的色彩刷地改变。 黑白两色将斑斓的色彩吞没,万花筒一样扭曲变幻,此消彼长。 莱安娜道:“阁下可以选择任意时机抛掉水晶瓶入梦,帮助殿下拿回梦境之城的控制权。梦中角力的胜负取决于意志,只要——” 突然,乔安娜发出了一声惊呼。 塞西洛斯和莱安娜同时转头。 乔安娜指着伊莱的手中的食梦水晶瓶,讷讷道:“神祇与人类皆有梦境,陛下怎么……” 塞西洛斯的目光下移,落到伊莱手中的水晶瓶上。 食梦水晶瓶的瓶身晶莹剔透,有淡淡的辉光落到瓶身的切面上,被反射出缤纷色彩。 但那瓶子里面,分明是空的。 第65章 人祭少女请您赐予她一位继承了您尊贵…… 神祇与人类皆有梦境,伊莱却没有。 伊莱像是早料到这一点,手指摩挲过瓶身,抬眼平静地说道:“我不会做梦。” 莱安娜:“……” 乔安娜:“……” 不会做梦吗? 塞西洛斯记得当初他们一起去欲都谋取梅傍的多籽鱼卵石时,伊莱在蚌菇梦床上是做过梦的。 短暂惊异之后,莱安娜慎重道:“神王陛下或许有所不同。” 她看着伊莱手中空荡荡的水晶瓶,面露遗憾道:“只是如果陛下不能做梦,就只能……只能做个旁观者了。” 塞西洛斯:“?” 也就是说,只能他自己入梦了? 伊莱眼睫细颤,不言不语地收紧手指,握紧了手中的水晶瓶。 看得出来,他是想和塞西洛斯一起去的。 如果可以,塞西洛斯也希望伊莱陪同。 但谁让客观条件不允许呢? 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 塞西洛斯认命地将水晶瓶挂在自己的腰带上,宽慰地拍拍伊莱的肩膀,说道:“没关系,至少入梦前你还是可以陪我一起的。” 伊莱不能入梦已成定局。 剩下的三名神祇一名鹰怪里,也只有塞西洛斯能胜任这件事。 伊莱撩起薄薄的眼皮看向塞西洛斯,半晌,很轻地叹息一声,点了下头。 莱安娜开始讲述入梦的注意事项。 塞西洛斯单独入梦,接下来只能靠自己,听得格外认真,顺便还自行在心里翻译了一下: 简单来说,梦境之城是靠所有入梦者的群体梦构建出来的,而梦神奥瑞丽娅便是其间的桥梁。 正常情况下,奥瑞丽娅作为梦神,是梦境之城里绝对的主宰者,相当于这场群体梦的主角,可以轻易地操纵梦境意志,决定梦境走向,从而达到对入梦者的激怒、鼓动、振奋或者安抚之类的目的。 但现在城中出现的种种异状无不昭示着,她已经被更为强大的梦境意志裹挟,失去了对梦境之城的控制权。 如果梦境之城中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戏剧的话,塞西洛斯要做的,就是将走偏的“剧情”掰回正路,让主角重新归位。 塞西洛斯至今没有想起与奥瑞丽娅有关的任何记忆。 但还有伊莱。 伊莱知晓一些他与奥瑞丽娅的过往。 只要在梦境之城中唤醒奥瑞丽娅,拿到食梦水晶球返回斯莱萨尔,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望着眼前重重的梦霭,塞西洛斯深吸一口气,转头笑着对伊莱说:“走吧。” 莱安娜、乔安娜还有提雅留在光明神车上紧张地观望,目送塞西洛斯和伊莱并肩走进吞噬了整个黑甜乡的雾霭之中。 乍然踏入梦境之城,腾腾白雾糊了塞西洛斯一脸,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 “伊莱?”塞西洛斯唤了一声。 伊莱没答,却有一条光索从旁边游来,圈住了塞西洛斯的手腕。 塞西洛斯稍稍安心,抬步往前走去。 白雾随着两人的不断深入越来越淡,雾霭之下渐渐现出了梦境之城的真容。 等到雾气完全散去,塞西洛斯发现自己正和伊莱并肩站在一条青石甬路上,眼前矗立着一座造型奇异的宫殿。 奇异的点在于,这座宫殿像是由两座风格完全不同的宫殿拼接出来的。 殿顶是由无数白色的羽毛构成的。 羽毛柔软蓬松,花瓣一样托起一个巨大的类银质的图腾。 图腾上刻着一只巨鸟,巨鸟天鹅般勾颈,将头埋进翅羽之下,似在安眠。 殿顶的建筑风格称得上淡雅祥和,然而,下面的宫殿主体却是金光闪闪、极尽豪奢,宫殿外沿立满鎏金柱不说,就连宫殿门口的台阶两侧都嵌满了宝石,就差把“有钱”两个字刻在门脸上。 上下差异之大,宛如一个向来低调温和的少女戴了条风格浮夸的金项链,又在十根手指上戴满了金灿灿的戒指。 如此诡异的建筑,估计只能在梦境中存在了。 殿顶的部分明显是出自奥瑞丽娅的梦神殿。 下面的宫殿主体,应该就是来自那个和奥瑞丽娅暗中角力的神祇了。 宫殿中人影重重,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塞西洛斯动动手腕,拉紧光绳,示意伊莱:“过去看看?” 伊莱点头,领先一步,朝前方的宫殿走去。 走上宫殿前的台阶时,一道人影蹭地从神殿门口窜出来。 伊莱刷地侧身避过对方,挡在塞西洛斯前面。 从神殿奔出的对塞西洛斯和伊莱视若无睹,脚步匆匆地沿着台阶冲下。 明明无论神态还是动作看着都是真实的人类,但当他从伊莱身边经过时,半边身体直接从飘摆的披风中间穿了过去。 塞西洛斯回过头,盯着那人的背影,心想:原来乔安娜说的不入梦就无法影响梦境,是这个意思。 “刚才那个……是人类吧?”塞西洛斯问。 伊莱也回头望了一眼,应道:“嗯。” 那就怪了。 “莱安娜不是说入梦的都是黑甜乡的神祇吗?” 能在梦境之城中夺取奥瑞丽娅主导权的肯定也是神祇。 塞西洛斯道:“怎么会有人类在这里?” 伊莱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牵了牵光绳,踏入宫殿。 不管为什么,答案总归就在这场群体梦里。 宫殿中人来人往。 与刚才奔出殿外的人一样,宫殿里端着各种托盘的也都是完完全全的人类。 人类中有男有女,男人都留着贴头皮的青茬,额前戴着一条由红蓝两色布料拧成的绳圈,身上穿暗红坎肩白色灯笼裤;女人们则做莱安娜与乔安娜的打扮。 即便刚才已经目睹梦境中的人从伊莱身侧穿过的场景,塞西洛斯和伊莱还是习惯性地在神殿中躲避着来往的男女。 这些人应该是宫殿中的侍从和侍女,每人手中都端着一个托盘,行色匆匆地自宫殿左侧的通道进入右侧的走廊。 其中一名年龄小些的侍女走得慢了些,后面紧跟上来的人撞到了她的后背,险些将手中的托盘撞翻。 立即有一名年长些的侍女上前稳住两人,低声训斥:“小心点!这些都是陛下亲自挑选的祭品,要是被弄坏了,陛下一定会惩罚你们的!” 年轻侍女和身后的人都喏喏点头,小心地端稳托盘,快速汇入了运送祭品的队伍当中。 年长侍女转过身抬高声音道:“动作都快一些!祭礼马上要开始了!” 先前看到这么多人端着托盘,塞西洛斯便想起了神弃之地的索多大祭司。 又听那位侍女提及“祭礼”,塞西洛斯顿时警醒,小声问伊莱:“他们这里该不会也在召唤祖神吧?” 伊莱的目光注视着右侧走廊的入口,有一抹白色闪过,他回答道:“应该不是。” “那这些是给谁的?”塞西洛斯好奇。 伊莱正要回答,宫殿上空突然响起当当的钟声。 宫殿里忙碌的人们顿时加快了速度,朝宫殿旁边的一条走廊鱼贯涌去。 人群突然分散开,伊莱扯了下光绳,把塞西洛斯往后拉开。 等到最后一名侍女进入右侧的走廊,他才说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好吧。 塞西洛斯跟着最后那名侍女信步进入走廊。 神殿内里的风格延续了外面的混搭风。 走廊扶手时而是金质的,时而是白石的,墙上也是东一块西一块。 两种风格拼凑到一起,宛如一件打满补丁的破烂衣服。 步出走廊,前方出现一片空地。 空地上用灰石垒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祭坛。 之前那些侍从侍女们端进来的祭品在祭坛上满满当当地摆了几圈: 最外圈的是各种稻谷; 往里是猪牛羊之类的牲祭和美酒; 再往里是造型奇丽的金银饰物和光彩粲然的宝石; 到这里为止,祭品的风格与宫殿金银铺地的奢靡几乎一致。 祭坛最中间的一座金笼却有些突兀了。 那座金笼打得十分精致,笼角挂着金铃,笼子里关的不是鸟雀,而是一名身穿红色纱裙、戴红色头纱并用红纱遮了半张脸的妙龄少女! “这是在搞什么?”塞西洛斯不解地转头问伊莱。 伊莱语气冷沉道:“人祭。” “!”塞西洛斯猛看向少女。 虽然大多数神学课塞西洛斯都睡了过去,但“人祭”这个词,他还是听卢米埃教授说过几次的。 人祭大致分为两种: 一种是直接将选为祭品的人以特殊方式杀死在祭坛上,将其灵魂献祭给神祇。 另一种则是留下祭品的性命,将其终身囚禁,除了祭司之外,祭品余生不能见任何生人,也不允许任何人染指,以确保对神祇的贞洁。 少女皮肤雪白、头发乌亮,眉眼天真灵动,还被关在金笼里……看来是第二种人祭了。 塞西洛斯稍稍松了口气,目光越过少女,往后延伸。 只见堆满祭品的祭坛上方立着一个巨大的石板,石板上刻着清晰的图腾。 塞西洛斯瞳孔微张——他见过的图腾不多,却恰好认识这一个。 前不久他还在神弃之地的光明神殿里见过一模一样的! 一名身穿白袍身上印着光明图腾的大祭司坐在石板下方。 祭坛下有一名头戴王冠身穿披风须发皆白的老人,他正将双手向上举起,无比虔诚地跪倒在地,高声喊道: “伟大的光明神!善良仁慈的尼奥陛下!您虔诚的奴仆,维斯托里奥王国国王海塔尔,为您献上世上最璀璨的明珠!请您赐予她一位继承了您尊贵血脉的战士吧!” 老人粗粝浑厚的声音在空地上回荡—— “愿他能生就铜皮铁骨和钢铁般的意志,英雄无畏骁勇善战,为维斯托里奥带来永恒不灭的希望!” 第66章 奥瑞丽娅也有人把自己的子女献祭给你…… 塞西洛斯在祭坛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珍珠之类的祭品。 听到后面才反应过来——原来“明珠”指的就是那名少女啊!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塞西洛斯还是问了一句:“那是不是奥瑞丽娅?” 果然,伊莱摇了摇头。 好吧。 塞西洛斯推了推护目镜。 空地上,国王海塔尔将自己的请求重复了三次,俯首贴地,等待神明的回复。 金笼里,少女双手绞着裙摆的红纱,灵动黑亮的眼睛紧张地在聚集在祭坛前的人群中扫来扫去。 突然,光明图腾下方的白袍大祭司抬起了头,做出仔细聆听的样子。 场面一时静寂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片刻之后,大祭司脸上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从图腾下方起身,大声宣布道:“神王陛下赞许您的虔诚,祂答应了您的请求!” “啊!”跪在祭坛下的老国王惊喜地抬头,眼泪顿时从眼眶中涌出。 他重新拜倒,高声呼喝:“赞美您!英明的神主!伟大的帝王!” 跪在祭坛周围的白袍祭司们齐声称颂:“赞美您!英明的神主!伟大的帝王!” 山呼海啸般的赞美以海塔尔国王中心,向整片空地蔓延,一直传到了王宫外面。 围绕着王宫焦急等待的人们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也都沸腾起来,将头上的帽子、手中的捧花抛到天空,手挽着手转圈,王宫里外一片欢腾。 尽管海塔尔国王献祭人祭的行为让塞西洛斯心里不太舒服,但身处在这样的气氛中,他难免受到些感染。 这让他想起欲都的欲流宴,进而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高台上的伊莱,不由得偏头看了伊莱一眼。 隔着护目镜,伊莱仍然对他的目光很敏感,几乎是瞬间察觉,转头问:“怎么了?” 塞西洛斯忙摇头道:“没什么。” 空地上的人们动了。 先是侍女侍从们退离,然后是围着祭坛跪拜的白袍祭司。 其余祭品都被留在祭坛上,金笼中的少女却被抬下祭坛放到了一辆木车上,由国王亲自拉车,离开王宫。 “?”这是干什么? 塞西洛斯好奇地跟上去,离开王宫,来到外面的街道上。 王宫外的人们站在街边,满含热切与希冀地注视着木车从面前经过。 他们激动地赞美少女:“美丽的公主,维斯托里奥的明珠!愿您能为王国带来希望!” “……公主?”塞西洛斯本来还在观察城中街道的样子,试图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听到这里讶然转头。 也就是说,海塔尔国王把自己的女儿当做人祭,献给了尼奥? 比起震惊的塞西洛斯,伊莱的反应平淡很多,“在人类世界,国王将子女献给神祇是常有的事。” “这样吗?” 塞西洛斯往前走了两步,好奇道:“也有人像这样把自己的子女献祭给你吗?” 他嘴角带着笑,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伊莱答道:“……有。” 塞西洛斯挑眉:“你收下了?” “没有。”伊莱道:“向光明神献祭,只需要一束饱满的麦穗。” 塞西洛斯并不意外,但不知为何竟然露出些许遗憾的表情,感叹道:“原来如此。” 人们跟在木车后,自发地在车上放上花束。 等到国王拉着的木车停在一座高塔前时,金笼已经被花束包围了。 天真的少女把手从金笼里伸出,抓了一捧花在手里,小心地凑近细嗅。 跟随着神车的侍从们将金笼抬起,绑在了国王背上。 而后海塔尔国王背着金笼一步步登上高塔。 远离了平稳的神车,花束从少女手中掉落,她仓皇用纤细的手指抓住金笼。 几乎每走几级台阶,海塔尔国王就要停下休息一会儿。 少女听着父亲粗重的呼吸,咬唇道:“父王,让我下来自己走吧!” “闭上嘴!薇拉!”海塔尔国王训斥一声,用力背起金笼,继续往上。 看这样子,他是要背着金笼登上塔顶。 塞西洛斯嫌他走得太慢,拉了拉光绳,越过老国王,扯着伊莱一起先一步登上了高塔。 塔顶最上方是一处平台,平台上刻着巨大的光明图腾。 按这座塔的高度,站在塔顶平台应该可以将整个王国尽收眼底,但视野只到高塔几十米外就被翻滚的梦霭遮挡住了。 大概是受限于“梦境主角”的视野?塞西洛斯猜测。 过了好一会儿,海塔尔国王终于背着金笼抵达塔顶平台。 他年事已高,爬了这么高的塔,双腿颤抖脚步踉跄,呼吸像破了的风箱,呼哧呼哧的。 在大祭司的帮助下,他艰难地将背上的金笼解下来,放到平台正中的光明图腾上,然后扶着金笼对笼子里的少女说道:“薇拉,乖乖等在这里,完成你的使命。” 少女并不清楚自己背负的使命有多沉重,却乖巧而又懵懂地对着父亲点了点头。 海塔尔国王退开一步,转身和大祭司离开。 少女独自坐在金笼里,外面的风穿过金笼撩起她面上的红纱,遮挡了她的视线。 她抓住金笼回头看了一眼,四周寂静空旷,令她不可抑制地恐惧起来。 她从金笼中跪起,朝着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声:“父王!” 但海塔尔国王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一下,就和大祭司一起离开了塔顶。 咔嚓一声,有人在下面将通往塔顶的门锁上了。 偌大平台只剩少女一人,她神色凄惶地在金笼里转身环顾,一声又一声地呼唤早已离开的海塔尔国王。 塔外云层飞掠,天空转瞬暗下来。 少女因为呼唤得疲累,在金笼中蜷起身体睡着了。 从天亮到天黑,在塞西洛斯这个局外人眼中,只过了十几秒。 应当是梦境自动将不重要的过程模糊过去了。 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这样的预感让塞西洛斯和伊莱站在距离金笼二十几步开外的地方静静等待。 果然,下一刻,塔外天空的云层被一缕金色的光芒穿透,如同晨曦的霞光,铺洒下来,落到了少女蜷缩的金笼里。 少女似有所感,在光芒中睁眼,撑着地面坐起来仰头望向光芒射来的方向,懵懵然地抬起手臂,就像是有一位俊美的神祇在等待着她将手放在自己的手上。 笼罩着金笼的光芒越来越盛,塞西洛斯不得不闭上眼睛。 伊莱注意到他的不适,侧身挡在他面前。 刺眼的光芒都被伊莱过滤。 最后落在塞西洛斯身上的,只剩柔和无比的单淡淡辉光。 塞西洛斯偏开头的时候,高塔外的日月飞速轮转。 等到光芒散去,平台上的金笼和少女都不见了。 女人的惨叫猝然响起。 塞西洛斯脸色微变,和伊莱对视一眼,同时朝塔顶平台的入口走去。 入口处的铁门敞开着,一条台阶向下旋转蜿蜒。 伊莱走在前面,才下一层,就听到某个房间里传来乱哄哄的杂声。 塞西洛斯和伊莱在楼梯口停下*。 只见成群的仆妇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尖利凄惨的叫声从房间中不断传出。 须发如雪的海塔尔国王在走廊中焦急地踱步。 “陛下!”一个穿着褐色布裙的老妇从房间中奔出,扑到海塔尔国王面前,焦急道:“公主殿下难产,婴儿、婴儿快要憋死了!” 塞西洛斯:“!?” 公主? 说得是金笼中的少女? 她怀孕了? 丈夫是谁? 尼奥吗? 很快,海塔尔国王印证了这个猜测。 老国王枯树一样的脸庞在听到老妇的说辞时瞬间皱起,只思索了两三秒,就狠绝地说道:“那就剖开她的肚子!” “啊!那样公主殿下会、会……” 海塔尔国王一脚将老妇踹翻,恶狠狠道:“为维斯托里奥王国最英勇的战士献出生命是她的使命!滚进去你这个老妖怪!保住婴儿!否则我砍掉你的脑袋!” 老妇被踢了一脚,头磕在了墙角,顿时有血淋下来,她顾不得擦,就急急忙忙地赶回房间。 塞西洛斯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明明触碰不到梦中的任何事物,他却好似也闻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老妇返回房间不久,房间里传来一道凄厉的叫声。 当女人的声音归于死亡的寂野,新生儿嘹亮的哭声划破了空气。 海塔尔国王一张苍老的脸瞬间飞扬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房间,不顾血床上女儿的尸体,从老妇手中抢过刚刚降生的婴儿。 因为太过高兴,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撑破他的面皮,近乎狰狞。 海塔尔国王双眼亮得吓人,一边拉开婴儿的襁褓一边兴奋无比地喃喃:“伟大的光明神,伟大的光明神,这是神祇之子!是维斯托里奥的希望与荣耀!我要为他——” 兴奋的言语戛然而止。 旁边的老妇和屋中的一众奴仆都低下头,噤若寒蝉。 许久,老妇悄悄伸手抹去额头的冷汗,颤巍巍地开口道:“陛下,公主殿下她……她生的……生的是个女儿。” “女儿……”海塔尔国王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低头打量着瘦小的婴儿,像是不明白“女儿”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皱眉重复。 “只有男人才能成为战士,怎么会是个女儿?”他困惑地咕哝,“难道是尼奥陛下搞错了?” 满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敢回答他。 海塔尔国王抱着继承了尼奥血脉的婴儿,膀颤抖起来,胡须也随着粗重的呼吸飘动。 他不断地低声嘟囔,走几步,便要说句“搞错了”,再走几步,又恨恨骂道:“薇拉那个废物!” 臂膀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嘟囔的声音也越来越高。 直至逼近某个界点,他在房间中央停下来,眼睛越瞪越大。 突然,他额头脖颈的青筋根根暴起,歇斯底里地爆吼出声:“去把大祭司找来!!” 白袍的大祭司悠悠然而来,安然迎接海塔尔国王的怒火,接过婴儿看了一眼,笃定道:“陛下,这确实是神王陛下的血脉无疑。” 海塔尔国王恼火不已,高声叫道:“可我要的不仅仅是神王血脉!我要的是维斯托里奥的希望!” 大祭司微笑回答:“她就是维斯托里奥的希望。” 海塔尔国王怒吼:“女人无法成为战士!” 大祭司摇头:“不,陛下,斯莱萨尔的战神便是一位女神。在她的带领下,博莱萨尔在神战中节节败退。小殿下也会成长为那样的存在。” “女战神?哈!别说笑了!”海塔尔国王冷嗤一声。 然而对上大祭司坚定的眼神,他又现出犹豫来。 他向光明神献上了那么多的祭品,不惜将自己的女儿呈做人祭,还亲自将女儿送到了高塔之上承接神王陛下的雨露…… 他虔诚至极,神王陛下当然不会戏弄他。 暴雨前的天空般阴着的脸色逐渐放晴。 女战神,女战士……也未尝不可? 神王之子,肯定是不同的。 海塔尔国王妥协了。 “好吧。”他看向闭着眼的婴儿,“维特里斯……我准备的是男人的名字,不适合她。那便叫她……奥瑞丽娅吧。” 第67章 外貌融合她不是奥瑞丽娅 到底是神王之子,奥瑞丽娅的成长速度远快于正常人类。 当她仅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长成了七八岁的小女孩模样时,见证了神迹的海塔尔国王终于打消了疑虑。 国王为奥瑞丽娅请了剑术老师,在王宫中训练她的剑术。 除此之外,还有教授维斯托里奥王国历史的老师,每天在训练之余向她讲述周边的国家是怎样劫掠蹂躏他们脚下的土地。 奥瑞丽娅听得懵懵懂懂,倒让塞西洛斯和伊莱搞明白了海塔尔国王为什么会战士这么执着—— 维斯托里奥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疆土周遭有大量的金矿、宝石矿,王国上下因为这些矿藏过上了富裕安稳的日子。 没多久,王国的富庶引来了远乡旅人与吟游诗人,他们将维斯托里奥丰富的矿藏、从国王到平民的奢侈生活编称诗歌与故事传扬了出去。 不少王国处在水深火热中,维斯托里奥的存在,就像一块香喷喷的肥肉之于饿了数月的恶狼。 某一天,远方传来地鸣般的马蹄声。 距离维斯托里奥上千里的一个王国,朝这位穿金戴银的贵妇人挥出了第一剑。 这一剑打开了装载厄运的魔盒。 维斯托里奥的国土在接连不断的侵略下缩小了近一半,周围矿藏也都被割让赔付出去,不得不向相邻的大国俯首称臣,以求得庇护。 但是受到庇护的代价是惨重的。 每年维斯托里奥都要向邻国进献大量的贡品,损耗并不比被多国侵略少多少。 他们当然也反抗过,但比起那些四处征讨、饿狼一样的敌人,维斯托里奥的国民都在富贵乡中生活了太久,细嫩的手根本握不好冰冷粗粝的武器,几次反叛都以血腥的镇压告终。 到了海塔尔国王执政时,维斯托里奥王国已经不堪重负,摇摇欲坠。 海塔尔国王年轻时是个很有志向的人,曾多次亲临战场,带领王国的勇士为国民争取自由。 但某次严重的剑伤剥夺了他再次跨上马背的能力。 他的几个儿子也都死在了战场上。 最后,他将维斯托里奥的明珠,薇拉公主献给了神王尼奥。 薇拉公主生下半神的奥瑞丽娅,奥瑞丽娅就成了维斯托里奥重铸荣光的希望。 作为战士预备役,奥瑞丽娅每天的生活就只有吃饭、上课、睡觉和休息这四件事。 其中睡觉和休息的时间少得可怜。 上课也不是正常的上课,奥瑞丽娅每天通过实战训练体术,历史由老师口述,其余的海塔尔王国一概不让她学,她甚至连字都不认得。 除此之外,国王也不允许她交朋友。 奥瑞丽娅七岁时在休息时间与一位花农的儿子说了几句话,隔几天,那可怜的孩子就被扣上侵害王国利益的帽子,头颅被砍下来挂在了城墙上。 时间在奥瑞丽娅严苛且单一的生活中流沙一样快速流逝着。 转眼她长到了十四五岁,终于可以轻松提起一把重剑。 但仅仅能提起来是不够的。 王宫训练场上,奥瑞丽娅大吼着要将被剑术师父死死按住的剑身抬起来,因为太过用力,脖颈青筋凸起。 伊莱看着她那张因为风吹日晒而粗糙的脸皱了皱眉,说道:“这不是奥瑞丽娅。” 塞西洛斯正看得唏嘘,闻言转头:“嗯?” 伊莱道:“她和奥瑞丽娅长得很像。” 但也只是“像”而已。 “什么……” 塞西洛斯短暂地困惑,很快,他想起了外面拼接风的宫殿,短促地“啊”了一声。 宫殿之所以呈现出那种怪状,大概是因为那名入侵梦境之城的神祇还没有完全夺取控制权,奥瑞丽娅还在反抗。 宫殿如此,梦境中的“主角”也是这样。 这位“奥瑞丽娅”的外貌,恐怕是由真正的奥瑞丽娅和另外那名神祇的长相融合出来的。 塞西洛斯问:“那你有没有觉得,除了奥瑞丽娅,她还和哪位神祇相像?” 伊莱盯着“奥瑞丽娅”看了许久,摇了摇头。 外貌上看不出,那就只能从其他方面寻求线索了。 塞西洛斯道:“莱安娜说过,梦境之城里发生的事不一定都是真的,但造梦者通常会以真实事件为素材,因为比起凭空捏造,以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为基础,会让梦境更逼真,让入梦者更加沉浸。” 最高超的谎言往往都是真假参半,而想要用梦境困住奥瑞丽娅,梦中情节的真实度恐怕要更高。 而且—— 塞西洛斯琢磨着补充:“单单真实可能还不够,多半还得与奥瑞丽娅的过往经历相似,否则奥瑞丽娅会在第一时间发现这不是自己的梦境,产生警觉吧?” 第68章 神王庇佑光明之子站在我们这边! 奥瑞丽娅的过往是塞西洛斯的盲区,只能寄希望于伊莱。 伊莱斟酌着说道:“奥瑞丽娅出生在博莱萨尔,幼年期显露出不同寻常的神力,被当时的博莱萨尔领主、堕落之神贝加斯关在堕落神殿里,期间应该受到过很多折磨。 “只有在攻打斯莱萨尔时,贝加斯才会将她投放到战场上,让她制造梦境困住泰亚战士。 “神战结束之后,贝加斯阵亡,堕落神殿被毁。她在两大神域主神更迭时登上主神位,从来没有离开过黑甜乡。” 听到“堕落之神贝加斯”,塞西洛斯眉心动了动。 他当初从虹龙船上坠落,就是在堕落沼泽遇到的伊莱。 “堕落沼泽”无疑是以贝加斯的称号命名。 伊莱只轻描淡写说贝加斯在神战中死亡,具体怎么个死法,或许还有很大文章。 但现在不是追究贝加斯之死的时候。 塞西洛斯揣摩着伊莱透露的有关奥瑞丽娅的信息,把目光投向了梦境中的“奥瑞丽娅”。 看来是因为奥瑞丽娅与那个篡夺了梦境之城的神祇有过类似的经历,才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对方的梦境困住。 但到目前为止,塞西洛斯还没有他能介入这场梦境的时机。 “奥瑞丽娅”还在几年如一日地练习剑术,历史老师不断向她灌输仇恨。 但除了成长速度远超普通婴儿之外,“奥瑞丽娅”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 她就像是漏了底的水壶,无论是多么艰苦的训练,多么严苛的教导,都无法在她的肌肉、头脑以及身心留下任何痕迹。 海塔尔国王因她的普通乃至羸弱多次大发雷霆。 某天海塔尔国王来检验她的学习成果,看到她拙劣的剑术技巧,认定她在偷懒,取来鞭子狠狠抽在了她身上。 “奥瑞丽娅”猝不及防,直接被抽翻在地,扑倒了一片练习射箭时用的瓦罐,旁边的侍女顿时尖叫出声。 “奥瑞丽娅”在茫然中撑坐起来,正好面向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一片瓦罐的碎片深深扎进了“奥瑞丽娅”的脸上,鲜血汩汩往下流,很快打湿了她的衣裳。 “奥瑞丽娅”是非常怕疼的。 平时和剑术老师实战练习被打到,她当场不会说什么,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总要揉着被打疼的地方偷偷流泪。 脸颊这样柔嫩的地方被刺破,“奥瑞丽娅”整个人陷入了呆滞,先是小小声地呜咽了一下,接着喉咙里发出野兽呼噜般的低鸣,最后“啊”、“啊”地叫出声来。 因为怕牵动脸上的伤口,她哭喊也不敢张嘴,声音粗哑不堪,像是枝头的乌鸦。 海塔尔国王不耐烦看到她如此窝囊的样子,狠狠将鞭子甩在地上,转身离去。 侍女冲上来扶起奥瑞丽娅,很快有医官过来帮“奥瑞丽娅”包扎。 伊莱看清医官的脸,说道:“怠惰之神赫尔卡。” 塞西洛斯仔细观察医官的长相,问:“博莱萨尔神祇?” 伊莱颔首,说道:“奥瑞丽娅的监护者,神战中死在温斯沃特的火焰下。” 塞西洛斯:“啊。” 长着怠惰之神赫尔卡的脸的医官托起“奥瑞丽娅”的头,惊讶地“咦”了一声,直起身问侍女:“殿下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侍女攥着手,紧张地回答:“就在刚刚。” 医官却道:“不可能。” 侍女睁大眼睛,面上困惑。 医官道:“殿下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 塞西洛斯走近些去看。 医官已经将“奥瑞丽娅”脸上的血迹擦去,伤口边缘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要和瓦罐的碎片长到一起了! 侍女见到这一幕也震惊不已,连番保证“奥瑞丽娅”真的是刚刚才受伤。 医官的脸色变得凝重,踌躇片刻,将随身带着的医囊铺展在桌上,取出了一把刀,对“奥瑞丽娅”说道:“殿下,请你忍耐一下。” “奥瑞丽娅”懵懂地看着医官。 她只被允许练习剑术、接受仇恨教育,在其他方面一片空白,心智不成熟,缺乏对危险、欺骗、喜爱或者伤心的基本认知。 但她本能地感觉到医官对她没有恶意,于是温顺地点点头。 随后,医官用淬过酒与火的刀子将她的伤口割开,取出了瓦罐的碎片。 “奥瑞丽娅”疼得浑身颤抖,几乎将自己的嘴唇咬烂,却因为答应了医官要忍耐,始终没有叫出声。 医官将瓦罐碎片扔到桌上,短短几秒的功夫,当他转过头来时,“奥瑞丽娅”脸上的伤口已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了。 ——神迹! 海塔尔国王向光明神尼奥乞求一位铜皮铁骨的战士。 铜皮铁骨意味着刀枪不入,在战场上可以不惧伤害,所向披靡。 尼奥响应海塔尔国王的求索,送来了“奥瑞丽娅”。 她没有铜皮铁骨,却可以在受伤后迅速愈合,如果可以摒弃痛觉,亦可以不惧伤害,所向披靡。 无论侍女还是医官,都为发生在“奥瑞丽娅”身上的神迹震撼。 “奥瑞丽娅”本人却茫然不知,只因为自己忍住了疼没有叫喊,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医官,像一只等待夸奖的小狗。 医官心情复杂地伸手摸了摸“奥瑞丽娅”的头,说道:“殿下做得很好。” 他顿了顿,弯下腰直面“奥瑞丽娅”,说道:“殿下,请答应我,以后尽量不要受伤,就算受伤,也不要让人发现你的不同,可以吗?” 说话的功夫,“奥瑞丽娅”的伤口完全愈合了。 痛感消失,“奥瑞丽娅”抬手摸自己的脸。 她将伤口的愈合归功于医官,用力地点头:“我答应你!” 医官霍地转身,抓住侍女的手臂,逼近压低声音说道:“听着,如果你不想让殿下被国王陛下折磨至死,就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 大概是医官的力气太大,被抓住的侍女宛如受惊的兔子,悚然颤抖,看了看医官,又看了看奥瑞丽娅,仓皇地点头,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知道了。” 侍女和“奥瑞丽娅”都谨守与医官的承诺,没有将尼奥赐予的神迹说出去。 医官每天出入“奥瑞丽娅”的宫殿,装作帮她换药,实际上是趁这段时间教“奥瑞丽娅”识字、给她讲王宫之外的故事。 “奥瑞丽娅”常常装作受伤,往身上各处缠上绷带。 她那颗无论多少仇恨都无法浸染分毫的心逐渐被外界新奇的故事填满了。 “奥瑞丽娅”向往诗歌中的爱情,希望有一位来自远方的王子将她带离苦海。 希望有一天海塔尔国王将她的手放在一名英俊的青年手中,看着他们步入幸福美满的婚姻。 神迹在少女焦灼的希望与萌动的春心中发挥到极致。 与此同时,海塔尔国王的耐心走到了尽头。 他的年纪越来越大,正在逐步走向死亡。 而光明神尼奥赐予他的神王之子“奥瑞丽娅”至今没有显现出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 不仅如此,她胆小、怯懦、柔弱至极,承载着全体国民的希望,至今却无法在一场比试中战胜一名王国最普通的战士。 海塔尔国王犹如困兽,时不时在王宫中咆哮怒吼。 每天都有侍从和侍女因为一点点错处被砍掉脑袋。 而彻底引爆海塔尔国王怒火的,是他在“奥瑞丽娅”的房间中发现的诗集和画册。 那是一个乌云密布的傍晚。 塞西洛斯仰头看了眼晦暗的天空,意识到又要有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奥瑞丽娅”结束一天的剑术练习回到房间,立即去床下翻找自己的宝贝。 她摸到一个盒子,满心欢喜地将盒子抱出来打开,却发现里面的书籍不翼而飞。 身后传来脚步声,但来不及转头,就被人大力抓住头发狠狠甩在了地上。 外面电闪雷鸣,光线昏暗。 头发花白的海塔尔国王站在窗口旁边,铁青的脸被闪电映亮,恐怖如同墓穴中石像鬼。 “祂骗了我。” 海塔尔国王的声音低得像是从地底传来的,仿佛有岩浆在下方流淌鼓动。 他向光明神尼奥索求拯救王国的勇士,尼奥却送来了一个废物。 “那个该死的神祇欺骗了我。” 海塔尔国王脸色实在是阴鸷可怖。 连旁观的塞西洛斯都不由打了个冷战,更遑论“直面他的奥瑞丽娅”? 然而一贯对“奥瑞丽娅”从不手软的海塔尔国王这次并没有惩罚她。 他只是看着僵瑟发抖没有一点神祇之子样子的“奥瑞丽娅”许久,转身离开了。 很快有侍从冲进房间,将“奥瑞丽娅”关了起来。 她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考凉水和硬面包度过了三天,终于在第四天深夜,等来了医官。 医官将她从地牢中接出,给她套上斗篷,将她带到了城门口,然后将一个包袱挂在她肩膀上,对她说:“殿下,请尽快离开维斯托里奥!” “奥瑞丽娅”被推出去几步,不解地停在原地,问:“为什么?” 医官面色焦急,走近说:“陛下推倒了维斯托里奥境内的所有光明神殿,他要将你杀死,献祭给贪婪之神约特!” “啊……”“奥瑞丽娅”还是不懂,“可是为什么?” 天真的“奥瑞丽娅”无法理解海塔尔国王的执念,医官只好道:“殿下,相信我,请您离开维斯托里奥,再也不要回来了!” “再也不要回来?那不是再也见不到你和罗莎了?” 罗莎是“奥瑞丽娅”的侍女。 “罗莎已经死了!!陛下杀了她,就在将您关起来那天!”医官说道。 “奥瑞丽娅”张口结舌:“什、什么?” 有夜间巡逻的士兵发现城门口的异状,朝这边走来。 医官用力将“奥瑞丽娅”推开,最后叮嘱一句:“殿下,记住我说的话!”说完便朝王城里跑去。 听到王城里的叫喊,“奥瑞丽娅”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到了城墙的阴影当中。 她在城外徘徊了一夜,反复想着医官说的话,回忆罗莎的笑容。 会不会有哪里弄错了?“奥瑞丽娅”想。 海塔尔国王总是对她很严苛,总是打她骂她,但那都是因为她太笨拙太没用了。 罗莎不一样。 罗莎手脚麻利,从来没犯过错。 陛下没理由杀死她。 也许……也许罗莎没有死,还在王宫里等着她回去呢。 她从没有离开过王宫。 突然被带到了城外,就像一只骤然失去父母庇护的幼鸟,根本无法独立生存。 她本能地想要回到熟悉的地方,但又觉得医官叮嘱她时语气十分认真,不像在骗她。 ……事实上医官从来没有骗过她。 “奥瑞丽娅”在犹豫与纠结中徘徊到第二天早上,最后回去看一看的念头终于占据了上风。 她鼓起勇气,想要跟随清晨进城的商人返回王城,却有一队士兵出现,将城门封锁。 有一名长相与温斯沃特极为相似的士兵从城墙上挂下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那东西正在“奥瑞丽娅”头顶,有湿哒哒的东西从上空飘落下来,落到了她的斗篷上。 她伸手去摸,掌心一片黑红,愣愣地仰头,医官的头颅被挂在城墙上,随着晨风轻轻摇摆。 塞西洛斯转头询问地看向伊莱。 虽然没问出声,伊莱却领会了他的意思,笃定道:“温斯沃特在神战之前没有离开过斯莱萨尔。” 也就是说,温斯沃特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不知存于何时的维斯托里奥王国。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温斯沃特在神战中杀死了奥瑞丽娅的监护者赫尔卡,而对那名与奥瑞丽娅角力的神祇来说,医官恰好等同于她的监护人,梦境将这两件事情糅合在一起,将关键的人物一一对应,才叫杀死医官的士兵长出了温斯沃特的脸。 “温斯沃特”从城头散下画像,宣告国王陛下的孙女、光明神尼奥之子“奥瑞丽娅”叛出了维斯托里奥,当下陛下正下令举城搜索这个叛徒。 凡将“奥瑞丽娅”抓获的人将获得一百枚金币,并被封为王国骑士。 “奥瑞丽娅”仰头看着医官失去光泽的眼睛和青黑到如同涂了沥青的脸,往后退了一步。 她被绊得一个踉跄,被身边一个同样穿着斗篷的青年扶住。 磕碰间,两人的帽兜都被带翻,灿金色的短发从青年灰扑扑的帽兜下露出。 塞西洛斯和伊莱同时变了脸色。 塞西洛斯先是看向伊莱,而后才转头去看那名将“奥瑞丽娅”扶出人群的青年,难以置信道:“那是……利维?” 帽兜下露出的那张脸,与伊莱的完全一样。 只是青年是一头短发,又在神态上与伊莱不甚相同,所以更像是利维。 老实说,无论是谁出现在这场梦境里,塞西洛斯都不会有多惊讶,只除了利维。 这张脸出现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塞西洛斯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半晌,他才略显急促地问伊莱:“利维与奥瑞丽娅有交集吗?” “奥瑞丽娅没见过利维。”伊莱答得斩钉截铁,“她从不与除你之外的斯莱萨尔神祇来往。” 塞西洛斯:“……” 如果与“利维”有关系的不是奥瑞丽娅,就只能是那名躲在暗处的神祇了。 伊莱可以保证温斯沃特没有来过维斯托里奥,却无法保证利维没来过这里。 毕竟利维一直神出鬼没。 纳普梅兹学院时,利维是短暂地失踪过一段时间。 那名神祇是真的在维斯托里奥见过利维,还是为了和奥瑞丽娅的经历相契合,将发生在其他时刻其他地方的类似事件投射到了此时此时? 无论是哪种情况,那名神祇的身份彻底引起了塞西洛斯和伊莱的疑虑。 某双极具特色的眼睛在塞西洛斯眼前一闪而过。 转头看伊莱,伊莱似乎也正在思忖着什么。 梦境中,“利维”已经扶着“奥瑞丽娅”远离了城墙外聚集的人群,拐入了一条黄土搭做的小巷。 塞西洛斯和伊莱跟上,在巷口看到了瘫软在地上的“奥瑞丽娅”。 “利维”蹲在她身侧,用手轻轻拍她的后背,语调温和地安慰着她。 “利维”将“奥瑞丽娅”带回了家里。 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聚集地。 除了“利维”,那里还有很多年轻的男女。 他们没有亲缘关系,却互称兄弟姐妹。 “奥瑞丽娅”在聚集地里住下,每天除了发呆就是默默流泪,夜里睡下不久便被惊醒。 “利维”对她百般体贴,想办法逗她开心,知道她夜间常做噩梦,干脆在她的房间外面打地铺看守。 “奥瑞丽娅”的悲痛日渐被“利维”无微不至的关爱冲淡。 某天,她终于从长久的痛苦折磨中站了起来,重新走出房间,站到了阳光下。 然后,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看到“利维”和“奥瑞丽娅”在聚集地的兄弟姐妹们中间拥吻时,塞西洛斯终于确信,这青年绝对不会是利维。 塞西洛斯认识的利维,无论是在时间之墟中见到的,还是与他在现实世界相处了二十多年的那个,也许都会像青年一样帮助一位受到创伤的女性,但他绝不是一个会爱上某个单一个体的家伙。 是那名躲在暗处的神祇,将她心目中的利维,投射到了青年身上。 “奥瑞丽娅”彻底向青年敞开了心扉。 她向青年讲述自己来历以及海塔尔国王加诸在她身上的使命。 她倾诉多年来练习剑术吃过的苦受过的伤。 她不可避免地提到了被海塔尔国王杀死的医官。 然后,她向青年展示了她的神迹。 青年听着她宣泄倾诉,时而义愤填膺、时而面露心疼,在看到她手心被割出来的伤口在短短几秒内愈合时,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就像是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终于抵达终点。 他抓住“奥瑞丽娅”的手,自下而上,温柔地问:“你想要为你自己、为你的医官、你的侍女报仇吗?” “什么?” “奥瑞丽娅”呆呆地睁大眼睛。 她想到海塔尔国王那张被闪电映亮的宛如生铁的脸,慌张地摇头,“不、不!我不想……我、我做不到!” “不,奥瑞丽娅,你做得到。”青年握住她的手,语气无比柔软,像是在哄一个年幼的孩子,“我愿意为你披荆斩棘,为你付出一切,奥瑞丽娅,给我这个权利。” 面前的男人金发灿灿,英俊潇洒。 他单膝跪地,只为求得一个可能会害死自己的权利。 “奥瑞丽娅”望着他,逐渐痴迷。 她在青年鼓励的目光中,轻轻把手放到了对方的掌心。 青年起身搂住她的腰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拉着她大步出门,站到了聚集地外的稻谷堆上。 他高声宣布了“奥瑞丽娅”神王之子、维斯托里奥正统继承者的身份,然后从腰间抽出匕首,划过“奥瑞丽娅”的掌心。 匕首锋利极了,几乎将“奥瑞丽娅”的手掌切断。 “奥瑞丽娅”下意识要叫出声,却在青年骤然变得锐利而又严厉的目光中倏地闭嘴,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青年执起起“奥瑞丽娅”的手,血从“奥瑞丽娅”的掌心流出沾到了他的手上。 但不过几秒,那狰狞可怖、横贯“奥瑞丽娅”掌心的伤口,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恢复如初。 兄弟姐妹们发出阵阵惊呼。 “神王庇佑……”不知是谁喃喃说了一句。 这句话犹如投入湖中的石子,周围荡开了阵阵涟漪。 “神王……庇佑?” 大家左顾右盼,从彼此眼中确信刚才的神迹不是假的。 “神王庇佑。” “神王庇佑!” …… 青年满意地看着兄弟姐妹们激动兴奋,最后一锤定音:“光明之子站在我们这边!神祇之子奥瑞丽娅,必将带领我们夺回维斯托里奥!” 人群一静,而后有人附和了一句。 “夺回维斯托里奥!” “夺回维斯托里奥!” …… 欢呼一声高过一声,交织成一片喧闹的海洋。 有什么事情和最初想象的不太一样。 奥瑞丽娅看着下方喜极而泣、拥抱跳舞的人群,生出退却之意。 但青年在她后退之前抓住了她的手,柔声说:“奥瑞丽娅,你没有喊痛,你做得很好。” “奥瑞丽娅”很少得到夸赞。 她的剑术老师说她不是做战士的料。 教授历史的学者说她的脑子是一块木头疙瘩。 海塔尔国王每每训斥她是废物,不配称为神祇之子,更不值得他用昂贵的祭品交换。 …… “奥瑞丽娅”想起了不久之前的期冀。 她希望有一位王子出现,将她从痛苦之中拯救出来,与她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 她等到了吗? “奥瑞丽娅”失神地望着青年。 然后,她在对未来的无限期待与希望之中,松开了几乎被自己咬出血的嘴唇。 神王尼奥的光明之子,半神“奥瑞丽娅”,在大片泼洒的明亮天光中,朝着青年绽开了一个甜美而又满足的微笑。 第69章 谧都噩梦是、是塞西洛斯! 维斯托里奥的国王海塔尔将王国献给了贪婪之神约特。 青年与他的兄弟姐妹们发誓要将王国夺回,重新回到神王陛下的怀抱。 “能聚集这么多人,他们倾覆王国的计划应该在海塔尔国王改变信仰之前就开始了吧。”塞西洛斯啧声道。 海塔尔国王将王国献给贪婪之神,只能算是一个引燃*火信的契机。 这一点,早在青年与“奥瑞丽娅”的相处中露出过端倪。 在塞西洛斯看来,青年最初救下“奥瑞丽娅”,也许是出自纯粹的好心。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奥瑞丽娅”的身份,并在交谈间多次试探直至确认。 引而不发,是在等“奥瑞丽娅”信任他、接受他,对他袒露心扉、展示神迹。 他一直在等这一天。 而“奥瑞丽娅”身为神祇之子,几乎没有幼年期,海塔尔国王的教育方式让她在感情、交际方面一片空白。 她完全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在一些野心家眼里是多么的诱人,更不懂青年在她掌心划下一刀并用眼神制止她叫喊时的狠心与薄情。 她只记得青年对他的体贴与照顾,心甘情愿地跳入了青年精心准备的陷阱。 光明之子、半神之躯的“奥瑞丽娅”是多么响亮的旗号啊! 青年挥舞着这面旗帜,吸引了无数来自维斯托里奥以及周边王国的勇士。 招募只是开始,重要的是让勇士们真的相信他们是在神王的庇佑下作战。 于是,展示神迹成了必不可少的环节。 起初只是划开手掌,后来她被钉穿了心脏,最可怕的一次,青年将她架上了火堆…… “奥瑞丽娅”很怕痛。 每次要她展示神迹之前,青年都会温柔地拥抱她,向她描述他们未来的生活。 “一想到要伤害你,我的心就像要被绞碎一样痛。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奥瑞丽娅,等到我们把维斯托里奥从堕落的国王手中夺回,我们就离开王城,去一个没有任何人打扰的农场生活。好吗?” 随着他热情洋溢的描述,“奥瑞丽娅”脑海中浮现出随风倒伏的青草、高高的稻谷堆、不如王宫华丽却布置得当温馨舒适的小屋,当然,最重要的是一个温柔爱他的丈夫。 那是多么理想而又美满的生活啊! 怀着这样美好的希冀,“奥瑞丽娅”一次次伤痕累累,又一次次在火焰中重生,在心脏被穿透的痛苦中亲手拔掉楔入胸口的尖刀,然后举起手臂,对着下方聚集的人群微笑。 “奥瑞丽娅”扫过一张张笑脸,似乎在人群中发现了什么,目光朝某个方向聚焦。 塞西洛斯和伊莱登上“奥瑞丽娅”所在的高台,顺着她的视线往下望,只见一个穿着斗篷身形高挑的女人正逆着人群往外走。 “奥瑞丽娅”的目光追逐着女人,直到青年登上高台,单膝跪在她面前,亲吻她的手背,她才回过神,低头朝青年露出幸福的微笑。 某一天,神迹仪式结束,青年去同招募来的勇士们制定作战计划。 “奥瑞丽娅”在家中为青年缝制衣物。 女仆从外面进来,恭敬地对“奥瑞丽娅”说:“殿下,外面有个女人恳请您的赐福。” 青年带领招募来的勇士修建了一座城池。 许多勇士的家眷搬了进来。 几乎每天都有女人前来觐见,祈求光明神的光芒照亮她们丈夫前行的道路。 “奥瑞丽娅”放下衣物,整理衣服,随女仆走出卧室,在屋檐下看到了先前那位穿斗篷的女人。 斗篷之下还有面纱,一面紫色的面纱遮住了女人的大半张脸,帽檐之下,是一双充满洞察与先觉的美眸。 “希尔薇校长!”塞西洛斯目光往下,果然看到了斗篷女人手中的水晶球。 “奥瑞丽娅”的惊讶不比塞西洛斯少,她看到希尔薇,轻轻“啊”了一声,“是你!” 希尔薇美眸弯起,开口道:“请给我一杯水。” “奥瑞丽娅”立即吩咐女仆去端一杯水。 希尔薇摇头制止了她,说道:“请你亲自去打一杯水过来。” “奥瑞丽娅”面露疑惑,毕竟在这个新建起的城池中,除了赐福与展示神迹,没有任何人要求她做其他事。 何况是打水这样的小事。 “奥瑞丽娅”想了想,让希尔薇稍等,跟着女仆来到后院,亲自从水井中打了一桶水装满杯子,然后端着杯子回到屋前递给希尔薇。 希尔薇接过杯子,却没有喝杯子里的水。 随后,她举起手中的水晶球,对“奥瑞丽娅”说道:“感谢你,作为交换,请把你的手放上来。” 希尔薇手中的水晶球晶莹无比,比“奥瑞丽娅”此生见过的所有水晶都更剔透。 她怀着好奇,将手覆上水晶球。 水晶球冰冰凉凉,“奥瑞丽娅”的手心才贴上来,便被轻轻地吸附住。 她吓了一跳,倏地把手抽回来。 水晶球中起了一团雾,希尔薇仔细端详那团氤氲的雾气,似乎从中看到了旁人不可见的玄妙景象。 美丽的眼眸弯起,希尔薇语调轻柔地说:“你舍弃的终有一天也会舍弃你。请记住这句话,这是命运的馈赠。” 说完,希尔薇朝朝着塞西洛斯和伊莱所在的方向笑了笑,转身离去。 “……”塞西洛斯目送希尔薇的背影渐渐消失,不确定地问道:“希尔薇校长是能看得到我们吗?” 伊莱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舍弃的终有一天也会舍弃我?” “奥瑞丽娅”重复希尔薇的话,问身边的女仆:“这是什么?预言吗?” 女仆一头雾水,但她听得出这不是什么好话,于是贴心地安慰道:“也许她只是胡说的。最近很多流浪者披上黑袍冒充先知呢。” “奥瑞丽娅”眼前浮现希尔薇洞察世事的眼睛,低声说:“……是吗?” 越来越多的勇士涌入新修成的城池。 “奥瑞丽娅”在繁忙的事务中将那位神秘的女人说过的话抛在了脑后。 她不清楚女人的来历,塞西洛斯和伊莱却清楚得很。 世间命运变幻莫测,希尔薇的命运水晶球是唯一能窥见其中路径的东西。 希尔薇身为柱神,有与祖神的誓约在身,不得轻易向人类和神祇施以馈赠。 凡有所予,必有所取。 而命运的价码通常难以负担。 但……希尔薇只跟“奥瑞丽娅”要了一杯水。 新兴起的王国引起了维斯托里奥的注意。 某天,潜入维斯托里奥的“兄弟”逃回了城池,带回了维斯托里奥即将攻打这里的消息。 这是一场必然的战争。 青年为此准备了很久,得到消息后,他立即召集军队,半个月后,双方在野地展开了第一次交战。 因为坚信神王陛下会在斯莱萨尔庇护着他们,青年率领的战士们在战场从不退缩畏战,气势冲天。 维斯托里奥的军队在这样一群战士的猛攻下节节败退,丢掉了两座城池。 当天晚上,青年命令侍从宰杀牲畜,犒劳士兵。 “奥瑞丽娅”和青年在无数人的簇拥下围着篝火跳舞。 她相信青年为她描绘的那一天渐渐近了。 她满怀着希望入睡,满怀着希望去城中给战士的家眷赐福——尽管她并不知道该如何赐福,只是将手搭在她们的头顶碰一碰——满怀希望的同时,她也为很多人带去了希望。 塞西洛斯看着“奥瑞丽娅”在赐福了一整天后,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满足返回住处。 她哼着王宫里的侍女罗莎常哼的小调,没有注意乌云正在她头顶汇集,天光也变得晦暗不明。 梦中每次“奥瑞丽娅”的生活发生巨变时,总伴随着糟糕的天气。 有片片雪花从空中飘落,塞西洛斯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雪花从他的掌心穿过,落到了黄土的地面上。 他察觉到什么,捞起腰间坠着的食梦水晶瓶。 伊莱注意到他的动作,问道:“怎么了?” 水晶瓶中黑白两色的涌动愈加活跃,塞西洛斯道:“可能是……” 话没说完,他的思绪被“啪”的一道碎裂声打断。 抬头看去,只见一只精美的花瓶碎在地上,“奥瑞丽娅”双手捂住嘴唇轻轻摇头。 “不,不可能……” 女仆焦急道:“殿下,马车就等在外面,请您赶快前往战场,拯救为你而战的勇士们!” “奥瑞丽娅”呆滞了两三秒,马上提起裙摆,往外奔。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黄土吸附不完,堆积出了薄薄一层白,马蹄踏过,车辙压过,留下一地泥泞。 “奥瑞丽娅”抵达战场,从马车上跳下寻找青年的影子。 马的尸体、大象的尸体、人的尸体到处都是。 受伤的士兵倒在地上哀嚎,看到“奥瑞丽娅”,扑上前想要抓住她。 “光明之子、半神的奥瑞丽娅,请您免去我的痛苦,赋予我再生的力量吧!” 那士兵的一只手臂被砍断了,流出来的血染红了他的半边身体。 血腥气刺入鼻腔,“奥瑞丽娅”扭身扶住旁边翻倒的车辕干呕。 她冲着士兵摇头后退,转身跑走。 雪花大如鹅毛,几乎要遮挡住视线,逐渐将尸横遍野的战场掩埋,粉饰装点成一片皑皑的雪原。 “奥瑞丽娅”不知什么时候流出了眼泪,水汽滑过脸颊,在低温的天气中留下一片刺痛。 她被什么绊了一跤,扑倒在地,手心、膝盖还有手肘都被地面的粗砂蹭破了皮。 一抹金色自余光中掠过,她不顾疼痛,撑起身搜寻,大声喊着青年的名字。 有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从前方传来。 “奥瑞丽娅”一惊,转头朝着雪幕看去,一个身型高挺打扮怪异的黑发男人手握着冰锥,步步朝她走来。 那人脸上架着的护目镜与塞西洛斯鼻梁上的殊无二致,苍白的皮肤、漆黑的头发。 随着他的出现,雪势更加猛烈,携着末日将倾得压迫感,仿佛空中有一座冰雪造就的国度正在坍塌,而那冰雪之国的残垣必将把整个世界冲垮。 手中的食梦水晶瓶变得冰冷,瓶子内壁结出了细霜。 塞西洛斯看着梦境之城中的自己,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 莱安娜说奥瑞丽娅常常梦到他,就是这样梦的? 这怎么看都是毁天灭地大反派的样子吧!? 塞西洛斯刚想向伊莱确认他和奥瑞丽娅是不是真的是朋友,一转头,却见伊莱死死望着梦境中的“塞西洛斯”,面上颜色褪尽,眉宇之间竟透出压抑的震怒来。 伊莱瞥过身边的塞西洛斯,突然擒住他的手腕,转身便往背离战场的方向走。 “?伊莱?”塞西洛斯猝不及防,被拉着往外走了几步。 身上带着食梦水晶球,他能看清梦境之城中的路径——伊莱分明是要带他离开这片梦霭。 回头看,“塞西洛斯”离“奥瑞丽娅”越来越近。 塞西洛斯莫名道:“为什么要出去?现在不是我入梦的最佳时机吗?” 伊莱脚步不停,塞西洛斯落后半步,正好能看到他绷紧的侧脸。 眼看就要脱离梦霭,塞西洛斯不得不扣住伊莱的手,唤道:“伊莱。” 伊莱依旧没有应答。 塞西洛斯皱了皱眉,手上用力,拽住伊莱的手臂,稳稳地停在原地。 伊莱沉默片刻,转身道:“你不能留在这里。” 塞西洛斯万分不解,“为什么?” 伊莱欲言又止,眼帘垂下,掩住了澄明的眸子,欲言又止。 塞西洛斯道:“我们不是要来借食梦水晶球吗?你现在带我出去,谁来唤醒奥瑞丽娅?你别忘了,阿美尔达和温斯沃特还在斯莱萨尔等着我们呢。” 握在塞西洛斯腕上的手紧了紧,伊莱的瞳孔微缩,似要反驳,但到最后,终是没有说话。 塞西洛斯猜测道:“你不会以为我会像奥瑞丽娅一样,迷失在梦境里吧?” 这么说着,塞西洛斯才想起来自己是有前科的。 毕竟就在不久前,他还在问伊莱能不能把他送回之前的世界。 想起这一茬,塞西洛斯心虚地屈指,搔过鼻尖,“唔”了声,保证道:“之前是……嗯,算了,反正这次我肯定能分得清。” 顿了顿,又加了句:“再说,除了让我进去看看,也没别的办法了啊。” 远处,因为风雪太大,梦境中发生的事几乎要看不到。 但“奥瑞丽娅”惊悚的喘息却穿过沙沙的风传了过来。 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也许下一秒,“奥瑞丽娅”就会被尖锐的冰锥刺穿身体。 死亡对梦境的主人来是噩梦中的场景。 奥瑞丽娅会在另一名神祇造出的噩梦中被逐步削弱。 到最后,她将完全失去对梦境之城的控制权。 ……不能再等下去了。 “放心,我很快出来。” 塞西洛斯朝伊莱一笑,另一手抄起腰间的食梦水晶瓶,拇指向上推去。 “啵”的一声,水晶球的瓶塞被推开了。 伊莱一怔,;立即拢紧手掌想要包住塞西洛斯的手,但已经晚了。 被水晶瓶分隔的黑白两色的雾气自他和塞西洛斯交叠的掌缝中溢出,丝丝缕缕,匀散在成片的梦霭当中。 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梦境之城中,活跃的思维瞬间像是被拌入了水泥,变得僵凝。 视野逐渐模糊,塞西洛斯只觉四肢百骸被灌了铅,霎时间沉重无比。 困意潮水似的一波一波地往上冲,他禁不住抬手抵在鼻尖下方打了个呵欠,眼前突地一暗,额头砰地磕到了伊莱的肩膀上。 面前的人身板顿时僵结,很快,一双手扶上他的腰,轻轻将他托靠到自己身上,稳住了他的身型。 “好困……”身前的人让塞西洛斯很安心。 他动了动额头,在伊莱肩膀上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闭上眼睛,低声说:“我可能要……睡……” 说到后面,塞西洛斯的声音变得轻如羽毛。 只说了一半,他的身体便彻底失去支撑,完完全全地倒在了伊莱身上。 塞西洛斯坠入梦境的同时,整个梦境之城陡然变了模样。 * 瓦妮死了。 这是塞西洛斯在混沌中恢复意识后,第一个划过脑海的念头。 眼前时明时暗,上头的愤怒与悲伤几乎要撑爆他的血管。 逐渐恢复的视野中,是一片废墟。 塞西洛斯头脑发晕,身体踉跄,扑通一下砸倒在废墟之上。 一片碎玻璃划破了塞西洛斯的脸颊,刺痛短暂地让他恢复了清醒。 眼前有什么东西闪耀着七彩的色泽。 他迷蒙地伸手去抓,抓到了一片边缘锋利的东西。 这是…… 塞西洛斯的思绪浑浊不清,好半天他才想起来,这是虹鱼鳞片,是他用黑河的黑鱼外加几十晶币从一个材料猎人同行那里换来的。 因为很贵,所以瓦妮很珍惜它们,即使平时不用不到,也喜欢把装着虹鱼鳞片的罐子摆在操作台的显眼位置。 离开济幼园前往纳普梅兹学院之前,他特地帮瓦妮把乱七八糟的桌面整理了一下,顺手把虹鱼鳞片放到了地下室。 后来有次他和伊莱从欲都撤离,进入谧都界内逃避追捕,回到济幼园时,瓦妮又把它们从地下室里拿了出来。 瓦妮…… 明明不久前他还保证过,要送瓦妮去灰盾城做工匠学徒。 只差一点。 空气中弥漫着浓稠的血腥气。 塞西洛斯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在废墟中寻找。 两片虹鱼鳞片、一块陆丹火焰石、神鹿原的狼猿指甲…… 平日里被瓦妮视若珍宝的锻造材料压在沾满血迹的碎石之下。 而济幼园中的所有神祇…… 塞西洛斯的胸口很疼。 有一个硬块梗在那里,让他难以呼吸,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尖锐的嗡鸣在耳边响起,伴随着咯嘣、咯嘣的脆响,蜷在一起的指骨因为用力过度而崩断。 血顺着塞西洛斯的手滴滴答答地落下来,砸在谧都常年不化的雪地上。 几乎能将一切席卷摧毁的狂暴的复仇欲与屠戮欲,像是世界上最平缓的河流,蜿蜒着流到了他心底。 塞西洛斯抛开将他的掌心割得乱七八糟的虹鱼鳞片,转身离开济幼园的废墟。 一名长着翅膀,在空中搜索漏网之鱼的忒利亚神祇鹰隼一般从高空俯冲下来。 没等他接触到塞西洛斯,数根冰锥从地面上拔地而起,从忒利亚神祇身体中流出的血液染红了晶莹的“荆棘”。 塞西洛斯用手按着鼓胀疼痛得快要裂开的额头,不甚清醒地走过昔日静谧的谧都街道。 死寂,以及博莱萨尔神祇的尸体不断在他身后堆积。 整个谧都被笼罩在一场梦境之中。 忒利亚神祇们兴奋地叫着,用锋利的武器割断毫无反抗之力的谧都神祇的喉咙、大卸八块他们的身体。 一名皮肤黑褐、头顶长着犄角、尖牙利齿的忒利亚神祇刚把弯刀从一名老妪身体中抽出,忽觉周围变得安静异常。 警觉地转过头,遥遥看到一名皮肤苍白的黑发神祇正缓步沿着街道走来。 那是名身型瘦削的泰亚神祇。 大概是受了伤,一直用手捂着额头,步子一脚深一脚浅,看起来随时都会摔倒。 不是所有谧都神祇都被困入梦境之城了吗? 那名忒利亚神祇用尖利的指甲挠了挠额角。 在一群死鱼般昏睡的谧都神祇之中,一个还能走动的家伙格外引人注目。 扑啦啦,扑啦啦……几十名背负双翼的忒利亚神祇都被这幅景象吸引,停止杀戮,鸟雀一样收束翅膀,落到街道上、屋顶上,遥遥注视那名泰亚神祇步步走近。 最初发现他的忒利亚神祇瞥过身后同样疑惑且跃跃欲试的同伴,咧开嘴唇,竖瞳中绽出恶意的光。 ——比起屠杀毫无反抗之力的羔羊,还是折磨一个清醒的家伙更过瘾。 忒利亚神祇舔过弯刀上的血迹,怦然张开背后的翅膀,朝着那名泰亚神祇飞去,扬手就要将弯刀刺进泰亚神祇的身体。 其他忒利亚神祇被抢占了先机,纷纷兴致索然地抖开翅膀准备去寻找下一个猎物。 然而不等他们飞离,便见那名泰亚神祇很是烦躁地挥了下手,动作轻得像是在挥开烦人的蚊虫。 径直冲向他的忒利亚神祇的身体倏然僵住,一颗头颅咕碌碌滚落在地。 忒利亚神祇眼中恶意的光芒还未散去,便被冰霜爬满了眼眶。 这一幕将剩余的忒利亚神祇惊住了。 这时,站得靠前些的忒利亚神祇看到了那名泰亚神祇掌心下若隐若现的护目镜,死亡将至的恐惧自尾椎窜到了头皮。 “是、是塞西洛斯!” 这句话如同楔入心脏的冰锥,迅速在忒利亚神祇中引起巨大恐慌。 他们立即抖动翅膀想要逃离,却发现坚冰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爬上了他们的小腿。 塞西洛斯扬了下手,将一名与他擦肩而过的忒利亚神祇断成两截。 他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街道上响起一道道失去生命的躯壳噗通噗通砸落在地上的闷声。 前一刻还在扮演着杀戮者的忒利亚神祇瞬间角色调转,在塞西洛斯毫不犹豫的斩杀下哀泣。 眼睁睁看着同伴一个个倒下,一名忒利亚神祇浑身被冷汗湿透。 退无可退,他举起锋利的武器叱地斩断背冻住的小腿。 热血泼洒在雪地上,疼痛让他咬碎了一口尖牙。 他不敢停留,迅速振翅,往宝库大门的方向逃去。 第70章 梦境迷音塞西洛斯,最该去死的是你!…… 塞西洛斯的头痛极了。 有无数声音在他耳边环绕,怂恿着他将整座谧都掩埋。 一名胸前别着一朵玫瑰的泰亚神祇站在一扇空气中浮出的幽幽门扉边,长长的脸被门扉散发出的金光以及谧都的火光映亮。 不断有新的忒利亚神祇从门中走出,嘎嘣嘎嘣活动活动肩膀脖子,便提起锋利的武器飞上天空。 谧都各处充斥着忒利亚神祇的振翅声,空气中漂浮着浓浓的血腥味,偶尔还有几声在睡梦中惊醒的谧都神祇的惨叫。 长脸神祇脸上渐渐泛起兴奋的红光,要不是因为他要在此把守宝库之门,他甚至想亲自上阵。 “杀!”他咬牙切齿地喊着:“杀了他们!杀了这些低贱的臭虫!这就是背叛陛下的下场!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一名小腿被斩断的忒利亚神祇跌跌撞撞地朝宝库之门飞来,砰地砸在了长脸神祇的脚边,扬起的雪粒糊了长脸神祇满脸。 他刚要发火,看到了忒利亚神祇被斩断的双腿,恼火的表情一滞,狐疑问道:“这是谁做的?” 谧都神祇明明都被拉入了梦境之城,没有反抗之力了才对。 那名忒利亚神祇几欲昏厥,伸手攀住了长脸神祇的鞋尖,声音嘶哑地说道:“亚提斯殿下,塞、塞西洛斯回来了!” “你说什么?!”亚提斯悚然抬头。 短短几分钟时间,天空中已经变了副景象。 原本四散屠戮的忒利亚神祇如同受到搅动的蜂群,慌乱地聚到了一起,如同被关在针筒中的蚊子,在死亡的压力下,疯狂朝着宝库之门的方向败退。 亚提斯瞪大双眼,怔了怔,赶忙上前一步挡在宝库门前,大声吼道:“回去!都滚回去!去杀了塞西洛斯!” 然而,没有任何理神祇会他的喊话。 蜂拥而来的忒利亚神祇将门前的亚提斯撞翻,争先恐后地涌入宝库之门。 亚提斯摔倒在地,被踩了数脚才从地上爬起来,梳得光滑的头发被扯乱,胸前的玫瑰也被碾碎。 他恼羞成怒地爬起来,正想借贪婪之神的名号威胁这群该死的忒利亚臭虫,忽觉周围的温度陡然降低。 暴雪纷纷的谧都长街上,有道影子慢慢走来。 坚冰如同迎客的地毯,随着他的踏进逐渐覆盖整座神域。 哒的一声轻响,塞西洛斯的脚步落下。 冰雪飞速往前铺展,飞在空中的忒利亚神祇在振翅中被冻成了冰塑,轰然砸落在地,碎成一地粉尘。 其他没能及时挤入门中的忒利亚神祇也都在挣扎中瞬间凝固。 一场能将万物剿杀的严寒降临了。 亚提斯出生在谧都,却也无法承受如此等级的冰冻。 血管里的血液流速似乎都在随着温度的降低变慢,被冰锥刺穿胸口的记忆袭上心头。 猛地打了个激灵,亚提斯后退一步,猝然转身去扒挡在门前的座座冰雕,边扒边不住呵斥: “滚开!滚开!!你们这些残次品!低贱的臭虫!!” 一座座忒利亚神祇的冰雕被亚提斯推倒摔碎,被挡住的宝库之门终于显露出来。 亚提斯面露喜色,毫不犹豫地冲入门里。 越过宝库之门的瞬间,他从冰天雪地的谧都来到了炎热荒芜的贪婪之城。 过度惊悚在头皮上留下的战栗感还没消失,亚提斯长长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他赶上了。 这念头才一闪过,就被满腔的不甘与恨意压了下去。 他越是庆幸自己死里逃生,便越恨塞西洛斯。 一想到入侵忒利亚的战士竟然被塞西洛斯全部剿灭,他就恨得牙根发痒。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亚提斯刚要啐上一口,忽然背后一紧。 冰冷透过衣料渗入他的骨髓,几乎将他的身体冻结。 他疑惑地转过头,看到了一只苍白的手,血液刹那间从头皮褪去。 扑啦啦,一名黑翼忒利亚神祇从高空落下,稳稳停在亚提斯面前。 黑翼神祇赤裸着上身,背上背着一把黑色的巨剑,肩膀上还坐着个戴黑色颈圈满口鲨鱼齿的忒利亚神祇。 亚提斯如遇救星,忙喊道:“约特,快!快砍断他的手!” 贪婪之神约特却只是静静俯瞰着神情扭曲的亚提斯,一言不发。 身后苍白的手往门里收去,亚提斯只觉有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力钳住了他往后拉扯。 他拼命挣扎,大喊大叫:“不!索福瑞斯!你快命令约特!快让他砍断塞西洛斯的手!你不是一直想杀死塞西洛斯吗,就趁——” 话没说完,亚提斯的上半身被拖回门里,声音戛然而止。 坐在约特肩头的索福瑞斯嗤笑一声,“蠢货,塞西洛斯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说着咧开鲨鱼齿笑起来,抱臂说道:“关门吧,约特。” 贪婪之神约特捞起腰间的钥匙,将钥匙伸入散发着金光的宝库之门,手腕翻转,钥匙的锯齿与虚空的锁孔咬合,咔哒一声,门扉关闭。 关闭的门如同锋利的铡刀,将亚提斯一分为二。 他的上半身被塞西洛斯扯回了谧都,腰部已下,永永远远地留在了贪婪之城。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亚提斯被塞西洛斯甩手砸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亚提斯的惨叫几乎不似人声,额角青筋暴起,大股大股的鲜血从被切断的身体中涌出,脸上身上迅速失去血色,眼球几乎要暴突出来。 塞西洛斯甩手,一把锋利的冰锥出现在他手中。 亚提斯顾不上疼痛,惊恐地看着塞西洛斯,双手扒住地面,用力向前爬,断掉的身体在地面拖出长长的血迹。 塞西洛斯白净的脸上殊无表情,远超阈值的愤怒与痛苦让他失去了对情绪的感知,留下的只有一具冰冷而麻木的废墟。 亚提斯喊破了喉咙,疼痛与恐惧几乎撑爆了他的肝胆,眼泪、鼻涕、口水还有鲜血从他的眼睛、鼻子和嘴边争相流出。 他摇着头,“不……不要……你不能杀我,塞西洛斯,你……” 塞西洛斯一脚踩住了他的后背。 亚提斯尖叫扭动,“不——!” 塞西洛斯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将尖利的冰锥捅入亚提斯的后脑。 “啊!”血迹溅开的同时,一声尖叫从街巷的角落传来。 塞西洛斯抬眼,拔出冰锥。 亚提斯已经停止挣扎,尸体快速失温,变得僵硬。 塞西洛斯将亚提斯的尸体踢到一边,朝街巷走去。 巷口摆着一口水缸,水缸上方扣着筛子。 塞西洛斯抬脚将水缸踹翻,一个白发的少女从水缸中扑了出来。 她看起来也就一百多岁,白发及至膝弯,散落下来时盖住她大半单薄的身体。从宽大白袍中伸出的手臂和小腿伤痕累累、瘦骨嶙峋,额头右眼还绑了厚厚的绷带。 少女扑到地上便就地趴下了,头也不敢抬一下。 塞西洛斯稍稍提起冰锥撩开她的头发,少女惊声尖叫,却不敢逃跑,只用双手捂住头,身体剧烈抖索。 与屠杀谧都神祇的忒利亚神祇相比,这少女称得上羸弱。 似乎不用理会,不久之后就会被冻毙在谧都的严寒中。 ——瓦妮曾经就是这样的。 膨胀到极致的暴戾杀戮欲破开了一个口子。 冰锥撤开,白发零落披散重新遮住少女的脸。 只杀亚提斯还不够。 塞西洛斯想。 宝库之门是贪婪之神约特的宝具。 他也得死。 塞西洛斯正要转身,一道声音突兀地在他耳边响起—— “杀了她!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半转过去的身体蓦地顿住,低头看向少女细瘦布满伤痕的手臂,本能地皱了下眉。 似是察觉他的不认同,那声音继续怂恿道:“她是谧都这场屠杀的始作俑者!是她杀了瓦妮!” 济幼园的惨状在眼前一闪而过。 塞西洛斯手指收紧,将冰锥攥得咯吱作响,蓦地抬手抵住了额角。 瓦妮,瓦妮…… 那声音忽远忽近,如同一道幻影,围绕着他环在他耳边低语:“塞西洛斯,你不想再见到瓦妮吗?” 想。 他想的。 “杀了她,瓦妮就能回来了。” 是真的吗? 塞西洛斯不能确定,却在某种无形力量的推动下,缓缓扬起手臂。 “没错,就是这样,现在——刺下去!” 冰锥裹挟着风声刺下,却在触到少女之前堪堪停住。 “快刺下去!”那声音严厉催促。 “不……”塞西洛斯发出了猎杀至今的第一声低语。 ——他不会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 失去瓦妮的痛苦与愤怒仍在生长,但同时,有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逐渐在眼前明晰。 塞西洛斯只觉自己的灵魂被切割成了两半。 一半如同滚沸的岩浆,携着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怒与冷酷。 另一半则朦朦胧胧,记挂着一个怎么都想不起来的约定。 “塞西洛斯!刺下去!!”耳边的声音尖利起来。 塞西洛斯不堪其扰,猛然挥手,将冰锥朝那声音的来处掼去。 冰锥被砸到了墙上,摔得粉碎,溅飞的冰碴崩到少女的脖子上。 少女错乱尖叫,惊惧无比。 那声音顿了顿,忽而变了调子—— “你不想杀她,就和她一起去死吧!” “说到底,塞西洛斯,是你害了瓦妮不是吗?” “如果不是你,亚提斯就不会针对济幼园,那样瓦妮不会死,大家都不会死。” “塞西洛斯,这世界上最该死的是你!” 不……不是…… 塞西洛斯不甚真切地想。 “你骗了瓦妮!” “你说会带她去灰盾城!但你骗了她!” “你让她在谧都等你,却让她等来了亚提斯!” “她多么信任你!” “欺骗了信任你的人,你不该去死吗?” 塞西洛斯的呼吸在一声又一声的刺激下变得急促,眼前闪过无数场景,最终定格在落在沾染着血迹的虹鱼鳞片上。 思维断断续续。 ……对。 是他骗了瓦妮。 “欺骗了别人的家伙却*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多么可笑啊。” “你不该为瓦妮、为所有死在谧都的神祇付出代价吗,塞西洛斯?” 新的冰锥在塞西洛斯的手中生成,一股力量轻轻抬起塞西洛斯的手,将冰锥抵上了塞西洛斯的心口。 但那股力量并不足以将冰锥刺入塞西洛斯的身体。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愧疚,对瓦妮、对利维还有谧都的神祇。” “刺进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缥缈的声音靠近,温柔说道:“去死吧,塞西洛斯。” 我是该去死的。塞西洛斯想。 他握紧冰锥,朝自己的胸口刺进。 鲜血顺着冰锥流出,淌落在地,在雪地上绽出一朵红色的血花。 抱着头的少女瞪大眼睛,盯着那滩逐渐扩大的血迹怔神片刻,呆呆地抬起头。 明明被冰锥刺入胸口,塞西洛斯却感觉不到疼。 ……被刺穿胸口的感觉,好像不是这样的。 冒出这想法的同时,塞西洛斯感到奇怪——难道我曾经被谁刺穿过胸口吗? 【我不会治愈!你去找利维帮你吧!】 【不会可以学。】 【我不学!反正我也学不会!我就是什么都不会!我就是不如利维!】 【……】 【喂!你怎么了?】 【……】 【你、你死了吗?】 【……】 【你醒醒!】 “塞西洛斯,醒醒!” 有一道声音破开重重雾霭,与来自千年前的声音重合。 ……醒醒? 我睡着吗? 塞西洛斯猛地打了个激灵,动作停住了。 伏在地上的白发少女久久没有等到死亡降临,撑住地面支起身,看向眼前的黑发神祇。 这是一位苍白冰冷的冬神。 他来自漆黑的冷夜,此时却被浅淡的光晕包裹着。 那光晕如同一个温柔的怀抱,将他拢在其中,将他冰冷的神情衬得柔和。 少女看向他握着冰锥的手。 她似乎……见过这双手。 少女模模糊糊地想着,混乱的记忆变得明晰。 不,不止见过,她应该牵过。 很凉,但握久了,便会染上她手心里的温度。 不断催促塞西洛斯的声音感觉到某种变化,变得焦躁不已:“你还在等什么?塞西洛斯!” 白发少女受惊似的耸了下肩,回头寻找。 “谁?是谁在说话?” 没有人回答。 少女眨了眨眼,又问道:“塞西洛斯是谁?” 环绕在塞西洛斯耳边的声音消失。 空气霎时陷入死寂。 少女茫然不解,大着胆子从地上爬起来,环顾一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总觉得这里……好像多了很多东西。 街巷的某处似乎站着一个透明的家伙,正用手死死捂住嘴巴看着这边,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不舒服。 少女凭着感觉,朝那家伙所在的方向走去。 随着她的走动,她的身型逐渐抽长,细瘦的手臂和小腿恢复健康,圆圆的眼睛稍稍拉长,闪烁起坚毅的光。 她摸到了一团只有她能摸到的东西。 那是一场充满鲜血、欺骗与背叛的梦境。 一场不属于这里的梦境。 少女,不,应该说是梦神奥瑞丽娅,伸开手指抓住那团梦境,用力一握。 充斥着惨嚎与哀叫的梦境散去了。 笼罩着整个黑甜乡的梦霭停止扩张。 立在神车焦急观望的莱安娜与乔安娜看到这一幕,眼前同时一亮。 “啊!是殿下!殿下成功了!” 70-80 第71章 愤怒余震利维那是想说什么? 塞西洛斯又梦到了瓦妮。 在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现代世界里。 那是一个阳光充足的午后。 放学回家的瓦妮背着黑色的皮包,在路边与一群幼童蹦蹦跳跳、玩耍嬉戏。 梦境里的塞西洛斯没有身体,以灵活且发散的视角静静地旁观。 许多以前从未注意过的细节逐一进入他的视野。 比如,他第一次看清围绕在瓦妮身边的那群伙伴的脸。 那是济幼园的孩子们。 再比如,他忽然意识到,他不记得自己与瓦妮是怎么搬到这座城市来的,也不记得他们的成长期。 他们好像一出生就是现在的样子,从有记忆的那天起,他们就居住在这里。 还记得某天他在马路上险些被人撞掉了眼镜,走在旁边的利维及时扶住他,打趣说:“你的眼睛怎么这么怕光?以前受过什么伤吗?” 那时他心有余悸地调整眼镜,将眼镜牢牢卡在鼻梁上,闻言说道:“可能吧。” 利维失笑道:“什么叫可能?你自己不记得了?” “嗯……”眼镜架稳,危机感解除,塞西洛斯松了口气,不甚在意地说:“我不记得,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利维看他良久,扶了扶额,“塞西洛斯,你可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你有时候很敏锐,敏锐到让人感到窘迫、无处遁形,有时候又很迟钝,迟钝到……” 塞西洛斯转头:“迟钝到什么?” 利维无奈地叹了口气,揽上他的肩膀说道:“算啦,反正总有一天你会……” 后面利维的声音压低,塞西洛斯没能听清。 正要问时,不远处的达夏抱着篮球朝他们招手,打断了他的思绪。 ——利维那时想说什么? 塞西洛斯怀着这样的疑问悠悠转醒。 他感觉自己枕在什么不甚柔软的东西上,稍一转头,鼻尖擦过了一片银色的衣料。 “?” 塞西洛斯撑在身下想要起身,手按到了光滑的发丝,抬起手,一缕金发从他指缝滑过,落到了他的身上。 伊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醒了?” 塞西洛斯发觉自己枕的是伊莱的腿,愣了愣,腾地坐了起来。 入目是一片灰白,白的是鸟羽与雾气,灰的是屋顶墙壁。 塞西洛斯的思维犹带着乍醒的迟滞,“这里是……?” 伊莱答道:“梦神殿。” ……梦神殿? 塞西洛斯先前是躺在一条长榻上的,他从长榻上起身,轻轻晃了晃头,打量起房间的陈设。 如同在密不透风的房间中打开了一扇窗,僵滞的思绪被灌进来的风盘活,重新运转起来。 梦境之城中的景象如飘飘落下的书页,纷至沓来。 险些将血管胀裂的怒火在他的记忆深处烙下了印记,稍一触动,便腾然烧起。 每一颗携带着神力的粒子都在剧烈震颤,强悍到近乎失控的神力波动以塞西洛斯为圆心向整个黑甜乡蔓延。 “塞西洛斯,冷静。” 梦神殿被如此强劲的波动撼得震颤,鸟羽抖动不止。 伊莱的手从身后伸来搭上塞西洛斯的肩膀。 疗愈的光辉被激发,如同清凌凌的泉水,沿着彼此相接触的地方淌进塞西洛斯的神力回路。 狂躁到快要暴走的神力波动很快被这股柔和的神力纠缠着抚平。 被激流的血液冲得跳突的血管也随之安稳下来。 暴怒是一件很透支体力的事。 塞西洛斯才从梦境中醒来不久,又因为突如其来的愤怒,短时间内引动大规模的神力,只觉得筋骨疲乏得厉害,往后踉跄了半步。 伊莱从后面扶住了他。 “……谢谢。”塞西洛斯有些气短,深深呼吸,忍不住去推护目镜,平息愤怒的余波。 有哒哒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位白发女神出现在梦神殿门口。 她睁大眼睛盯着塞西洛斯,反复确认,眼圈忽地一抖,两边嘴角向下撇了撇,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终于找到人倾诉,提着裙摆踏过殿门,扑向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状况外地接住她,接着便被搂住了脖子。 女神吸了吸鼻子,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塞西洛斯的肩膀上,抽泣道:“你终于回来了,塞西洛斯!” 第72章 他不记得原来他真的忘了很多重要的事…… 塞西洛斯整个人陷入僵直。 缓了几秒,他倒是认出来了,这位女神不就是他在梦中谧都的水缸里见过的少女吗? ……只不过现在少女长大,变得更加成熟了。 塞西洛斯不太习惯跟人挨得这么近,抬手想要把女神推开些,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好求助地看向伊莱,期待伊莱说些什么帮他解围。 女神仍沉浸在阔别重逢的惊喜里,“我以为你死了,只能去梦里见你,就连陛下也常常——” 伊莱在这时开口:“奥瑞丽娅,他不记得这些了。” 奥瑞丽娅被打了下岔,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松开塞西洛斯,一双水汪汪眨了眨,积聚在眼眶里的眼泪滚下来。 她松开塞西洛斯,观察着塞西洛斯略显窘迫的表情,若有所觉,却不敢相信,“……不记得了,是什么意思?” 塞西洛斯说不清,只好保持沉默,等待伊莱帮他解释。 奥瑞丽娅太过惊讶,看看塞西洛斯,又看看伊莱,追问道:“那瓦妮……” 这名字如同一个开关。 塞西洛斯面上的窘迫瞬时淡去,怅惘与迷茫浮上了他苍白的脸颊。 奥瑞丽娅的外表已是成年神祇的模样,但因为童年时期被堕落之神贝加斯锁在神殿,继任主神后又从没踏出过黑甜乡,心理年龄大约只有真实年龄的三分之一,行为举止中,还保留着少女的习惯。 一见塞西洛斯的眉头蹙起,她便立刻住口,习惯性地抬手捂住嘴巴,扑闪的眼睛转向伊莱。 塞西洛斯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收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 片刻后他控制不住地抬手碰了碰护目镜,借此获取些安全感。 梦境之城中谧都的惨状不断在眼前回放。 塞西洛斯转身面向伊莱,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哑地问,“所以瓦妮她……已经死了,是吗?” 伊莱看他良久,点了下头。 这是他不希望塞西洛斯入梦的原因之一。 从在堕落沼泽遇到塞西洛斯到现在,新生的轻盈已经逐渐从塞西洛斯身上褪去,有时他沉思的样子,简直与一千年前那个冷酷又难以捉摸的冬神别无二致。 一旦塞西洛斯记起瓦妮已经死了,就会…… “我明白了。”塞西洛斯定定注视着神殿某处,轻声说道。 看来我真的忘了很多不该忘的事情啊。 毫无因由的,塞西洛斯弯了下嘴角,勾出一个称不上是笑容的弧度。 奥瑞丽娅敏感地察觉到有某种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的情绪在疯狂滋生,这让她感到害怕。 她紧张地揪住衣角,对塞西洛斯说道:“对不起,塞西洛斯,是我……” “嗯?”塞西洛斯挑了下眉,见奥瑞丽娅期期艾艾,安抚性地笑了笑,说道:“没关系,不要紧张,我没事的。” 可这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奥瑞丽娅眼神不确定地闪烁,望向伊莱,试图从伊莱那里寻求帮助。 很快,她意识到没有用的。 伊莱也曾单膝跪在塞西洛斯面前,握着塞西洛斯的手,请求塞西洛斯相信他。 可是…… 从结果来看,就算是神王陛下,似乎也难以摸透塞西洛斯的想法。 梦神殿中一时静寂。 奥瑞丽娅绞尽脑汁转换话题,直到莱安娜的到来打破了这片蚀人的沉默。 莱安娜先向伊莱行礼,然后快步来到奥瑞丽娅身边,低声在奥瑞丽娅耳边说了什么。 事情大概不简单,奥瑞丽娅骤然抽气,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她瞥过塞西洛斯和伊莱,突然抬起双手将自己的脸颊拍得啪啪作响,似乎在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神态与强作去收拾调皮捣蛋的弟弟妹妹们的瓦妮像极了。 塞西洛斯从某种沉浸的思绪中抽离,望着她短暂出神。 “陛下——”奥瑞丽娅已经在提前演练自己的状态,此时的她像个颇具威严的大姐姐,“梦境之城里出了些事情,我现在必须去解决一下。” 说完她转向塞西洛斯,“我会让莱安娜把食梦水晶球拿给你。” 奥瑞丽娅提起裙摆退后半步,尽管她一直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要做个能独当一面的神祇,但在看到塞西洛斯时,仍是抑制不住地生出眷恋。 她在莱安娜焦急的神色中退后半步,问:“塞西洛斯,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认真想了想,笑道:“一切顺利的话。” 伊莱无声扫过塞西洛斯。 这是个含糊不清的回答。 塞西洛斯的习惯一向是不确定的情况下不做承诺,但只要答应,他就会竭尽全力避免食言。 那为什么…… * 莱安娜送来了奥瑞丽娅的宝具食梦水晶球。 水晶球装在一个用鸟羽装饰的盒子里。 塞西洛斯打开看了一眼,与希尔薇校长的水晶球相比,食梦水晶球更具磨砂质感。 许是这样更容易成像? 莱安娜说,只要使用者将手覆在食梦水晶球上,无论当事人记不记得,凡是发生过并在记忆深处留下烙印的事情,都会从水晶球中浮现出来。 烙印浅些的的事情会受到干扰,更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烙印深些的话,就等同于情景再现。 阿什利现在状若疯癫,发生在他身上的事绝不可能了无痕迹,只要将食梦水晶球放到他手里,来龙去脉自然会显现。 奥瑞丽娅进入梦境之城安抚黑甜乡的神民,来不及亲自道别。 塞西洛斯与伊莱拿到水晶球,与提雅一起,乘着光明神车缓缓升空。 第73章 偶遇巨鲸塞西洛斯,你这家伙真的没死…… 塞西洛斯手肘搭在神车的边沿,目视着黑甜乡的梦霭越来越远,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对了,奥瑞丽娅抓到那个搅乱梦境之城的家伙了吗?” 伊莱道:“没有。对方很警觉,篡夺梦境之城失败,就立即撤出了黑甜乡。” “这样……”搭在神车边沿的手指轻敲神车车壁,塞西洛斯转头道:“我倒是有个想法。” 伊莱与他目光相接。 对上伊莱平静的视线,塞西洛斯便知道,他也想到了。 那就只等食梦水晶球来验证他们的猜测了。 装着食梦水晶球的盒子就在塞西洛斯的膝头,他伸手抚过盒子上的鸟羽,说道:“伊莱,等到这件事结束,我要知道一切。” 关于瓦妮,关于利维,关于那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 伊莱:“……” 提雅感觉到神车上的空气流速似乎变慢了,拢了拢翅膀,继续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许久,她听到伊莱低低应了一声:“好。” 独角兽努玛在空中奔腾。 第五天清晨,前方的云层中有头黑色的庞然巨物若隐若现,等到努玛奔近,塞西洛斯看出那是一头巨鲸。 巨鲸宛如游在水中,在云层之中前进。 巨鲸头顶坐着个人影,别的看不清,那头标志性的海藻般漂浮在脑后的头发昭示了他的身份。 塞西洛斯:“那是特兰德吗?” 伊莱“嗯”了一声。 塞西洛斯记得特兰德一千多年前的样子。 那时特兰德只是海洋神侍,现在……应该是海神了。 特兰德正盘腿抱手坐在鲸背上,目视前方。 感觉到有非同一般的神力波动迅速靠近,转头看来,瞄到光明神车,海蓝色瞳孔放大。 他腾地从鲸背上跳起,露出一口白牙,遥遥招手打招呼:“陛——下——!” 巨鲸减缓行进速度,努玛奔到与鲸头并行。 距离还很远时,特兰德将手遮在眉上倾身远眺,老早就看到了塞西洛斯。 等到光明神车与鲸背齐平,他立即自来熟地从鲸背上跳下,稳稳落到神车上,上前捏捏塞西洛斯的手臂,喃喃道:“温斯沃特说的是真的……” 他又抬头观察塞西洛斯的护目镜,忽然一用力,将塞西洛斯拉起,很是豪迈地抱上来猛力拍拍塞西洛斯的后背,接着喟叹一声,将塞西洛斯推开,把住塞西洛斯的肩,闪着一口白牙,开朗笑道:“太好了,塞西洛斯,你这家伙真的没死!” 特兰德拍那几下没收力,塞西洛斯险些被他拍得咳嗽,不动声色往后拉开些距离,对特兰德报以微笑。 特兰德完全没注意塞西洛斯的退避,上下打量着他,啪啪拍他的肩膀,“哈哈,你没什么变化嘛,塞西洛斯。” “是吗?”塞西洛斯同时也在观察特兰德,说道:“你好像变了很多。” 相比于一千年前,特兰德的个头更高了,漂浮在脑后的蓝发更长些,肤色也变得更深,右眼附近多了道从眼眉纵贯到脸颊的伤痕。 不变的只有穿衣风格,还是很怕热似的只挂一件坎肩马甲,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 “啊,有吗?”特兰德挠挠自己的海藻头,询问地看向伊莱。 转头时,一抹深褐吸引了他的视线。 特兰德的注意力立即转移,伸手一提,拎小鸡一样把提雅拎到半空,疑惑道:“这是什么?” 提雅惊叫一声拢紧手臂把自己收得更紧,直接把头埋在了翅膀里。 塞西洛斯忙把提雅接过来放回原处,特兰德视线跟着提雅走,一副还想再扒拉两下的样子。 塞西洛斯只好道:“你怎么在这里,阿美尔达不是让你去搜索霍托了吗?” 如果说温斯沃特的思维呈直线状,那么特兰德的便是一颗树,枝杈良多,稍不注意就会被带跑思路。 不管是温斯沃特、阿什利还是奥瑞丽娅,突然见到塞西洛斯都会好奇他之前那一千年去了哪里,继而产生疑问。 特兰德却不会。 不是他不好奇,是他好奇的事情太多了,关于塞西洛斯此前下落的疑问早被其他乱七八糟的奇想淹没了。 就像现在,塞西洛斯提起霍托,他的思维便迅速从一根枝丫转到了另一根,撑腰挠头道:“哦,是这样,但是给那家伙跑了。” 接下来不用塞西洛斯问,他便耸了下肩兀自说下去:“我在遗忘之城外的迷津找到了他,伊利娅正跟他缠斗,索福瑞斯突然出现打伤了伊利娅,我只能去救她,索福瑞斯就带着霍托跑啦。” 塞西洛斯道:“你说……伊利娅?” “对啊,”特兰德啧声摇头,“要不是索福瑞斯偷袭了伊利娅,伊利娅说不定就把霍托抓到了。” 塞西洛斯回头看伊莱,伊莱问道:“伊利娅现在在哪?” 特兰德转身拍了拍巨鲸,唤道:“诺格。” 巨鲸巨大的眼珠往特兰德所在的方向滚来,又滚回去,突然张开嘴巴。 前方无尽云雾飞速被抽入黑鲸诺格的体内。 鲸吸带起的飓风吹得努玛身体漂移,神车随之剧烈颠簸。 提雅险些被甩出去,死死抓住了神车的车壁。 黑鲸像是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闭上嘴巴,伴随着持续而高亢的铮鸣声。 云层在风暴中摩擦,轰隆隆的雷声随之响起。 方才被吸进体内的气流噗地从巨鲸头顶的鼻孔喷出,一道黑紫的身影被冲到了鲸背上。 塞西洛斯、伊莱还有提雅的耳膜都险些被巨鲸的叫声震破。 特兰德毫无所觉,心大地一指鲸背上那抹身影,露出一排白牙:“喏。” 塞西洛斯:“……” 暴风平息,光明神车不再乱飘。 努玛在伊莱的示意下贴着巨鲸的后背并行。 而后伊莱和塞西洛斯跟随特兰德,登上鲸背。 鲸背光滑没有扶手,提雅观望再三,没敢往上爬,留在了神车上。 印象中,伊利娅常年躲在纳普梅兹城的图书馆里,穿一件黑色斗篷,鲜少开口,只用报信鸟与人交谈,偶尔抬头或是抬手时,才会露出藏在帽檐下犹如伤鹿的眼睛和布满伤痕的手臂。 此时躺在鲸背上的女神似乎不再那么怕人。一身收束的露肩黑色裙装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躯体,自胸口至左边肩膀开出大片散发着蓝紫光芒的花朵,露出的脖颈、肩膀与手臂光滑白皙。一头柔顺的长发自额前拢起,简单编系后从身后披散铺在身下,露出的额头光洁饱满,脸颊窄小,眉骨略低,细而浓直的眉她笼上了一层冷傲气息。 黑色的乌鸦落在她肩头,帮她将凌乱的额发一缕缕理顺。要是忽略她腹部一个拳头大的血洞的话,塞西洛斯简直要以为她就是童话中躺在藤蔓花团中的睡美人了。 血洞边缘泛着焦黑,有一团水球塞在血洞中,抵住了伤口的内壁。 特兰德道:“我不会疗愈,只能这样暂时帮她止血,还好碰到了陛下,陛下可以帮他治疗吗?” 特兰德说着扶起了昏迷中的伊利娅,伊莱将手虚浮在伊利娅腹部血洞的上方,光晕在他手心凝聚,浸入伊利娅的伤口。 新鲜的皮肉从泛黑的边缘冒出,脏污的黑血被新生的组织挤出,伤口迅速愈合。 特兰德将伊利娅扶起来来时,光明神车上的提雅看到了伊利娅的脸,一抹熟悉感从她的心头划过。 大概是想看得更清楚些,她又往前挪了挪,努玛刚好打了个喷嚏,甩了甩头,神车晃动了一下。 提雅如同被吓破了胆的猫,手脚并用地扒住神车车壁,锋利鹰爪划过神车的底面,发出刺耳的滑擦声。 塞西洛斯听到声音转头,见提雅形容狼狈,想了想,伸出手指在空中一点。 细细冰霜从神车的车壁爬上了提雅的手指手臂,凝出结实的冰块,将提雅牢牢固定在神车上。 这种冻结的方式给了提雅莫大的安全感,她嘘出一口气,不再挣扎。 塞西洛斯问:“怎么了?” 提雅看了看伊利娅,一时也想不起什么,只好困惑地摇了摇头。 鲸背上,伊利娅的伤口慢慢愈合,却没有转醒。 特兰德猜测道:“是不是霍托对她做了什么?” 塞西洛斯的目光从提雅的羽翼上扫过,落回到伊利娅身上,说道:“应该是的。不过等回到斯莱萨尔,对阿什利用过食梦水晶球,一切就都见分晓了。” 特兰德将伊利娅放回巨鲸诺格的嘴里,很不怕挤地挨到了光明神车上。 研究了一会儿又把头埋起来的提雅,他看到了塞西洛斯腿上的盒子,“这里面的就是食梦水晶球?” 特兰德打开盒子就要去摸,及时被塞西洛斯拦住。 特兰德:“?” 塞西洛斯警告道:“你不介意记忆被吞食的话,就摸吧。” 特兰德:“啊?” 塞西洛斯:“‘食梦水晶球’,你当它名字是白叫的吗?” 莱安娜取来水晶球时特意叮嘱过,这件属于奥瑞丽娅的宝具不是完美的。 它靠抽取使用者内心最深处的记忆烙印实现情景再现,但有一定几率会将抽取出来的记忆吞食,因此才有“食梦”这个前缀。 奥瑞丽娅以外的神祇靠近它,都要随身佩戴食梦水晶瓶。 特兰德一听有被吞食记忆的风险,连忙抬手,塞西洛斯就势将盖子合上。 但还是晚了点。 能成为主神宝具,食梦水晶球的威力无疑是强大的。 处在水晶球辐射范围内的人与神祇会自动陷入困倦,继而发梦,供水晶球吞食。 附带的盒子具有隔绝效果,但塞西洛斯惦记着梦境之城中的种种,期望着能想起更多,便将莱安娜交予的几只水晶瓶全放在本就不会发梦的伊莱那里保管。 先前他为了检查,在没有佩戴过食梦水晶瓶的情况下打开过盒子一次,刚才特兰德又在他面前将盒子打开,与食梦水晶球打了两次照面,困乏感不多时涌了上来。 比起梦境之城,食梦水晶球对意识的侵蚀相对温和些。 伊莱看出塞西洛斯的困倦,将话痨的特兰德赶回鲸背。 塞西洛斯感激地朝伊莱笑了笑,手肘抵在神车扶手上,撑着额角,闭上了眼睛。 第74章 爱情鸟羽伊莱喜欢你的嘛! ……伊利娅。 意识下沉,梦境的画卷徐徐展开。 塞西洛斯想起,除了在图书馆,他还在其他地方见过伊利娅。 那是塞西洛斯在纳普梅兹城的第一百年。 某天下午,他应该是刚刚完成某个任务回来,独自在花树湖边找了个阴凉地听着荡漾的水声小憩。 塞西洛斯很疲惫,所以没注意有某位神祇沿着小径走来,直到脚步声快到身边才倏然惊醒。 一睁眼,一大团光晕便映入眼帘,他不太适应地抬手在眼前挡了挡,开口道:“伊莱?” 来人笑了下,是伊莱的声音,语调却更轻快,“早知道我让伊莱过来叫你,他听到你喊他名字,一定很开心。” 眼睛适应了周边光线,塞西洛斯移开手,便见利维抱着手臂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 这一百年来,利维经常提起类似的论调,什么伊莱很喜欢你、伊莱想和你一起做任务、我不能跟你离得太近不然伊莱会吃醋…… 要不是塞西洛斯偶尔会碰到伊莱,每每从伊莱那里得到相反的结论,他简直就要相信利维的说辞,把自己列为伊莱的挚友了。 还记得有一次,伊莱接到一个城中武器店老板发布的任务,要去镜崖收集镜花。 镜崖,顾名思义,像镜子一样的悬崖,构成崖壁的不是普通岩石,而是某种剔透能成像的结晶石。 因为与关押着创世以来最邪恶的造物冥者之渊很近,镜崖常年受从深渊中逸散出来的混沌气息侵蚀,每隔一段时间会凝结出裹藏着创世混沌的结晶,这种结晶便被称作镜花。 镜花是给武器附魔的高等材料,听说许多主神的宝具就有镜花的粉末。 但采摘镜花的难度颇高。 因为有时镜花会开在很下面的崖壁上,采摘时有落入冥者之渊的风险。 所以这任务放出来其实悬置了很久,直到伊莱将其接下。 塞西洛斯会知道这件事当然是因为利维。 那天塞西洛斯坐在宿舍的窗台上翻着一本讲述创世故事的书籍,利维从门外进来在房间里踱步,最后靠到窗外往外望,有意无意地提起了这件事。 塞西洛斯看书看得认真,很敷衍地“哦”了一句。 利维状若无事地抬高声音道:“听说曾经有个火神官去采摘镜花,结果掉进了冥者之渊里面,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 房间里一时安静。 塞西洛斯意识到利维在等他回应,拖长声调:“……嗯。” 利维观察他片刻,见他没有发问的意思,又道:“你知道诅咒女巫朵拉拉吗?听说她曾经向卢米埃提出任她在时间河流中徜徉的要求,卢米埃拒绝了她,因此被她诅咒。就是因为这件事,她才被苍穹、海洋和大地驱赶到了冥者之渊。” 塞西洛斯听得过耳不过心,轻飘飘应了句:“这样。” 利维:“还有亡灵法塔斯,他原本是个人类的国王,为了组建打不死的军队,将整个王国的十万国民全部烧死。他得到了一支白骨军队,他自己也变成了亡灵,常年带着白骨军队四处杀掠,最后惹怒了某位神祇,被封锁在了冥者之渊。听说他现在还经常派白骨士兵在冥者之渊外围巡逻,将过于深入的神祇掳走,扩充他的军队呢。” 塞西洛斯:“唔。” 利维凑近道:“所以说,去镜崖收集镜花真的很危险!” 塞西洛斯翻过一页,无动于衷道:“是吗?” 利维:“……” 利维摊手道:“好吧,你一定是还没意识到其中的危险性,看来我还要给你讲讲毒龙斐迪亚戈的故事。” 虽说塞西洛斯认真起来可以屏蔽周围的声音,但利维总在身边喋喋不休,也很麻烦。 他只好暂时从书页中抬头,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利维见塞西洛斯终于肯理自己,展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镜崖那么危险,伊莱自己去我不放心,你要不要跟他一起?” 塞西洛斯莫名:“为什么是我?达夏和温斯沃特不可以吗?” 利维遗憾道:“温斯沃特最近不在纳普梅兹城,伊莱要单独完成这件事,不允许达夏还有其他伙伴跟随。” “……”塞西洛斯道:“那他就能允许我跟随了吗?” 利维道:“你不一样啊,伊莱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如果你说要去,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所以你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结论啊?”塞西洛斯无奈至极。 自从几十年前,他因为重伤亚提斯被柯蒂斯老师惩罚去整理图书馆之后,便和包括伊莱在内的很多神祇没什么交集了。 一来是因为光明双子同为下一任光明神候选,关系微妙。 塞西洛斯跟利维更熟悉,在其他神祇眼中,便是站到了利维那一方,平时在学院里见到伊莱的拥趸诸如达夏之流,总要有些摩擦,他为了避免麻烦,有意识地减少了与对面的交流。 二来是因为伊莱实在话少,塞西洛斯偶尔会在没有达夏、西德蒙德在侧的情况下遇到伊莱,他会主动搭几句话,但伊莱总是反应平平,久而久之,塞西洛斯就很少去自讨*没趣了。 花树湖是他和伊莱都很喜欢去的地方。 起初塞西洛斯在那里碰到伊莱,还会因为在流光城的经历找找话题,失败几次之后,索性不再开口,就当对方不存在,安静地度过一个午后,休息够了便直接离开。 平时不怎么见面,见到了相隔几米也不交谈,塞西洛斯不懂,为什么这样利维还要说伊莱喜欢跟他待在一起。 难道伊莱喜欢他像空气一样,宛如不存在吗? 塞西洛斯将“不理解”写在了脸上,利维却信誓旦旦道:“从很多地方,反正,你只需要知道我是对的就可以了。” 对于利维不讲理的论断,塞西洛斯决定予以无视,重新翻书。 利维眯起眼睛,清清嗓说道:“毒龙斐迪亚戈是冥者之渊中最凶戾的生物,它就在冥者之渊的最深处沉睡,只要——” 塞西洛斯不堪其扰,“啪”地把书合上,深吸一口气,说道:“说吧,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利维弯起嘴角,露出得逞的微笑。 送走利维,塞西洛斯又独自翻了会儿书。 拜利维所赐,他现在很难集中精神,兀自将书页翻过一页又一页,却什么都没记住,塞西洛斯啧了一声,把书合上扔到一边,动身去了花树湖。 塞西洛斯在花树湖等了两天,才等来伊莱。 伊莱看到正在喂努玛青草的塞西洛斯,脚步顿了顿,片刻后走出小径,来到努玛身边。 努玛象征性地扭头在伊莱的胳膊上蹭了一下,马上转头去吃塞西洛斯手中的青草。 塞西洛斯笑了一下,顺势开启话题,“听说你要去镜崖采摘镜花?” 伊莱对努玛敷衍的行径并不在意,闻言“嗯”了一声。 塞西洛斯其实也是独来独往的时候多一些,不太擅长向别人发起邀请,自己在心里酝酿了一会儿才开口:“你……需要帮手吗?那里好像很危险。” 伊莱意外地抬眼扫过塞西洛斯,目光称得上锐利。 塞西洛斯“呃”声搔搔脸颊,思索着该怎么样说服伊莱让自己同行,便听伊莱道:“是他让你来的。”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塞西洛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伊莱口中的“他”指的是利维。 塞西洛斯算是纳普梅兹城中除温斯沃特和阿美尔达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光明双子关系其实不差的神祇,于是顺势道:“利维很担心你,所以——” 伊莱垂下眼打断他说:“不需要。” 塞西洛斯:“。” 老实说,如果现在拒绝塞西洛斯的是特兰德,塞西洛斯大概会勾住特兰德脖子压下来,逼他答应自己。 但伊莱不行。 伊莱身上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冷和疏离,让塞西洛斯不太敢亲近或者亵玩。 伊莱拒绝,他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镜崖离冥者之渊太近了,你自己的话——” “塞西洛斯,”除了当初塞西洛斯在花树湖认错伊莱那次,伊莱很少这样没耐心,他抬起冷淡的眸子,一字一句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说完这句话,伊莱转身离开,独留塞西洛斯在花树湖边静立。 塞西洛斯被拒绝得难为情,半晌,屈指蹭了下鼻尖,想道:不需要就不需要,也……没必要生气吧? 塞西洛斯答应过利维,所以最后他还是跟去了,只不过是偷偷跟去的。 而且他怀疑伊莱发现了他。 证据是伊莱在前往镜崖的半路上突然收敛了身上的光芒,就像他以往靠近塞西洛斯时一样。 塞西洛斯坐在镜崖外的一颗巨树横枝上,亲眼看到伊莱毫发无伤地取走镜花,特意去周边神域绕了一圈,才返回纳普梅兹城。 之后利维再说什么伊莱偏睐他之类的鬼话,他就一概当做耳旁风了。 就像现在,塞西洛斯自动忽略了利维的调侃,自下而上,仰头问道:“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利维目光扫过塞西洛斯无甚表情的脸,颇觉无趣地叹了一声,嘀咕道:“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说着伸出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一只镶嵌着红色宝石的手环出现在他手中。 “这是什么?”塞西洛斯接过手环端详。 利维说道:“邀请函。” 邀请函? 塞西洛斯面露疑惑。 利维伸手在那颗红色宝石点了一下,受到神力波动的驱使,宝石表面像是漾开了一层水波,水波动荡间,有其他痕迹渐渐浮现。 “三十三,”塞西洛斯念出上面的数字,“什么意思?” 利维说道:“纳普梅兹城有一对爱侣将在城里的大宴会厅举行婚礼,他们出身爱神域,乐于见到更多神祇像他们一样相识相恋,所以他们准备了这个。” 利维指了指塞西洛斯手中的手环。 塞西洛斯:“?” 利维解释道:“所有参加婚礼的神祇都会拿到一只专属手环,每个数字对应的手环只有两个,他们会在婚礼仪式结束后开启一个小游戏,戴有相同数字手环的两名神祇将被传送到同一个房间,以此来促进神祇之间的亲密交流。” 塞西洛斯:“……所以?” 利维道:“所以你的数字是三十三,另一只‘三十三’暂时在我这里,你可以去打听,或者跟其他神祇交换手环,和你心仪的神祇换到相同的数字。” “我没有心仪的神祇,”塞西洛斯把手环抛还给利维,“另外,我可从来没说我要参加这场婚礼。” “他们会在配合游戏的神祇中选出一对,赠送爱情鸟的鸟羽,那可是很珍贵的材料,一枚鸟羽可以卖出几百晶币的高价,你确定你不去吗?” 塞西洛斯:“……” 爱情鸟只栖息在爱神辖制下的罗曼城,数量稀少,实行一夫一妻制,如果伴侣死亡,另一只鸟也会殉情。 据说爱情鸟会在找到生命中唯一的伴侣时才会脱下一枚鸟羽,一生只此一枚,所以非常珍贵。 能卖多少晶币是次要的,瓦妮前段时间写信似乎提到过爱情鸟的鸟羽。 相比于跑一趟罗曼城还不一定能拿到,参加婚礼碰碰运气,似乎要简单得多。 不得不说利维很了解他。 塞西洛斯几乎没有犹豫,就在利维笑眯眯的注视下,捞过他掌心的手环,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婚礼在七天后举行,纳普梅兹学院的很多学生都收到了邀请。 走在学院甬路上,来往的神祇手腕上几乎都戴着嵌有红色宝石的手环。 某天塞西洛斯穿过宿舍的走廊,被从后面奔来的特兰德揽住了肩膀。 特兰德才刚返回纳普梅兹城,此时捞住塞西洛斯一低头就看到了他腕上的手环,立马忘了刚才想说的话,好奇道:“你也要去参加那场婚礼?你有心仪的神祇了吗?” 塞西洛斯偏头躲开靠得太近的特兰德,玩笑般“嗯”了一声。 特兰德大惊:“是谁?我认识吗?” 塞西洛斯:“大概吧。” 特兰德立即道:“是谁?长什么样子?” “嗯……”塞西洛斯正想着,经过了一片露台,伊莱、达夏还有温斯沃特站在那里。 他们应该是早就听到了塞西洛斯和特兰德的交谈声,达夏正面色不善地睨着这边。 光明双子两大阵营互不干涉,有其他神祇在场,塞西洛斯当做没看到伊莱,和特兰德一起从他们身边经过。 同时形容道:“长长的,有一个巴掌那么大,毛茸茸的,红蓝相间——” 特兰德皱了皱鼻子:“你说得这是神祇吗?红蓝相间还毛茸茸的……怎么听起来有点像爱情鸟的鸟羽?” 塞西洛斯:“嗯,答对了。” “……”特兰德反应过来,按下塞西洛斯的肩膀猛力摇晃:“你耍我!塞西洛斯!” 等到塞西洛斯和特兰德消失在走廊尽头,达夏才不悦地说:“他们怎么也要去参加婚礼?” 他手腕上戴着手环,手里还拿着一个,原本是打算给伊莱的,现在又反悔了。 “算了,那群讨厌的家伙也在的话,我们就——” 达夏说着要把自己手腕上的手环脱下。 旁边的温斯沃特走到露台边,目送塞西洛斯和特兰德走远。 他总是敏锐又细心,听到塞西洛斯承认有喜欢的神祇时,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伊莱的变化。 此时那股似有若无的压迫感消失,他又兴味十足地勾起唇角,接过达夏手中的手环,直接扣在了伊莱的手腕上。 达夏立时皱眉:“温斯沃特,你——?” 温斯沃特笑道:“塞西洛斯想要爱情鸟的鸟羽,你就打算让给他吗?” 达夏因为入学考核的事一直对塞西洛斯有颇多微词,又亲眼目睹塞西洛斯重伤亚提斯,对他更是不满,百年间双方碰上,总要针锋相对一番。 听温斯沃特这么一说,达夏手指一收,脱到一半的手环扣了回去,哂道:“想拿爱情鸟的鸟羽,得看他有没有本事了。” 塞西洛斯完全不知达夏也盯上了爱情鸟的鸟羽,婚礼当天,跟随参与婚礼的同伴们来到纳普梅兹城的大宴会厅。 美酒佳肴摆满长桌,悠扬的音乐婉转飘远,还有爱神域的花仙子们分撒花瓣助兴,香气扑鼻,气氛热闹又旖旎。 塞西洛斯闻惯了谧都冷雪的味道,乍到这样的地方顿时被呛得连打了三四个喷嚏,当即找了处远离热闹中心的长廊,靠在窗边呼吸新鲜空气,等待游戏开始。 他穿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制服加长靴,抱臂微微偏着头抵着墙沿,漆黑的短发垂在眼前,柔软地搭在那副显眼的护目镜上。 说来也怪,塞西洛斯明明是个脾气温和的神祇,但任谁遥遥一看那身高腿长的侧影,苍白韧秀的颈线,都不免被他独有的冷清气质吸引。 时不时有神祇从长廊入口走过,余光一扫窗边的身影,便要停住脚步,犹豫一二端着酒杯过来搭讪。 来的最多的,是问他号码的神祇。 塞西洛斯目的在于爱情鸟鸟羽,至于和谁共处一室,他不在乎,因此也不隐藏自己的号码,谁来问他,他都礼貌地回答。 直到有一位神祇悄无声息地停在他身边,绞着手指小声喊了他一句:“塞……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转头,看到一件黑漆漆的斗篷,视线往下,是伊利娅那双时刻透着惶恐与纯挚的瞳孔。 “!”塞西洛斯吃惊,“伊利娅?你也……!?” 在塞西洛斯的印象中,伊利娅很少走出纳普梅兹学院,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图书馆度过。 即便有过一起整理书籍的经历,也是因为有利维从中调和,伊利娅本人很少与他们接触。 有时在图书馆碰到,伊利娅也要匆匆低头用斗篷帽檐挡住自己的脸,一副生怕有谁过去搭话的样子。 胆小怕生的伊利娅居然会出现在这种场合,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塞西洛斯当即站直身体,肃容问道:“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我……”伊利娅低下头,声如蚊蚋。 “什么?”塞西洛斯没听清,却也没擅自靠近。 伊利娅绞着手,鼓起勇气稍微提高些声音,说道:“我、我听说你是三十三号。” 这次塞西洛斯听清了,抬腕看了眼,点头道:“没错。” “你能不能……”伊利娅很不好意思,声音越来越小,“……换……” 塞西洛斯连听带猜,揣摩伊利娅的意思,问道:“你是要跟我交换手环吗?” 伊利娅眼睛一亮,用力点头。 塞西洛斯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交换手环。 ……怪不得伊利娅肯出来,原来是想和利维待在一起。 塞西洛斯很干脆地把手环摘下来递给了伊利娅。 伊利娅捧着新手环肉眼可见地开心,脸颊红扑扑地跟塞西洛斯道谢,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刚从长廊出来回到宴会厅,温斯沃特从墙边横跨一步,拦住了伊利娅的去路。 温斯沃特仿佛一早等在这里,不等伊利娅后退,便温声细语地安慰道:“别怕,伊利娅,可以和我谈谈吗?” 伊利娅揪紧斗篷的领口,惊疑不定。 温斯沃特抬眼看了看走廊里望着窗外的塞西洛斯,拉了伊利娅一下,把她带到远离长廊的地方,说道:“我知道你想和利维待在一起,但就我所知,利维刚刚和其他神祇换了号码,现在他已经不是三十三号了。” 伊利娅握紧带手环的手腕,刷地抬头。 “我没骗你,你可以去问利维。”温斯沃特说着拿出一只手环,微笑道:“现在这只手环才是和利维配对的,怎么样,要和我交换吗?” 伊利娅看了看自己的手环,又看了看温斯沃特手里的那个。 温斯沃特在纳普梅兹城的信誉度还是很高的。 伊利娅咬紧嘴唇,过了会儿,说:“那、那就交换吧。” …… 外面婚礼如期举行,塞西洛斯在长廊上全程避过。 期间阿什利过来了一次,说是塞西洛斯的手环与阿德莉娅的相匹配,支支吾吾地说到一半,塞西洛斯就很理解地摘下手环放到他手里。 阿什利走了不到十分钟,西德蒙德握着把毛茸茸的扇子扭着胯哒哒走来,不知是从哪里打听来了塞西洛斯的号码,才走近就一把抓住他的手,双眼亮晶晶地求道:“塞西洛斯,拜托你,你去和达夏交换手环吧!” 塞西洛斯是个很好说话的神祇,如果是西德蒙德要和他交换,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手环交给对方,但达夏…… 塞西洛斯不解道:“为什么?” 提起这个西德蒙德就咬牙切齿:“还不是因为达夏那家伙拿到了和伊莱一样的号码!他真的讨厌死了,简直就是伊莱的看门狗!说什么也不肯把伊莱换给我!所以你去跟他换,然后我们再交换,这样我就可以和伊莱一组啦!” 塞西洛斯:“?” 没理解错的话,他现在是和西德蒙德配对,达夏则和伊莱配对。 交换之后,岂不是就变成了他和达夏在一起了? 塞西洛斯想也不想地拒绝:“不好意思,我帮不了你这个忙,我和达夏的关系并没有好到可以共处一室的地步。” 西德蒙德“哎呀”一声,“那你随便再找个人换一下号码不就好了?” 塞西洛斯敬谢不敏:“算了,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西德蒙德围着塞西洛斯打转,哼哼唧唧地逼着塞西洛斯就范,半天不成,脸色一变,啪地把扇子在自己手心合上,上手就来搂抱塞西洛斯。 “好啊,你要是不去跟达夏换,那今晚就是我们两个一起,我睡不到伊莱,睡你也是可以的!” 西德蒙德说着就要把手伸进塞西洛斯的衣服。 塞西洛斯哪里和谁这样亲近过?顿时被惊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揪出西德蒙德的手往旁边一甩。 西德蒙德身型细瘦,堪比女神,被这么一甩砰地撞到了墙上。 塞西洛斯后悔出手太重,手在半空僵住还不知要不要去扶,西德蒙德竟然就势倒地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人家……人家就是喜欢伊莱怎么了嘛!!我都不在乎他是不是喜欢我,我就是想睡他一下都不可以吗!!你们凭什么都阻拦我!!!” 西德蒙德一身女神打扮,哭起来梨花带雨。 塞西洛斯为之惊叹——不愧是欲都神祇,说起这种话来都如此明目张胆,还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来来往往不少神祇悄悄关注这边,塞西洛斯不自在地伸手去拉西德蒙德,被啪地打开。 “我就要伊莱!就要伊莱!!你换不换!不换的话以后我每天都去骚扰你!” 塞西洛斯只觉得背脊一寒,硬秉着说道:“那你来试试看。” 塞西洛斯在学院里也是凶名在外的。 威胁不管用,西德蒙德缩了缩脖子,索性用起了苦肉计,又是哭闹又是打滚。 “伊莱喜欢你的嘛,塞西洛斯,他要是知道跟你拿到相同的号码,一定不会跟别人换了!你不知道我为了睡到伊莱有多努力!我还拿到了甜蜜果实,只要伊莱吃一口,我们就能……啊啊啊啊总之这么好的机会,你就帮帮我吧!帮帮我嘛塞西洛斯!” 西德蒙德抱住塞西洛斯的大腿来回摇晃,塞西洛斯甩也甩不开,只好扶额叹气。 他是见过西德蒙德怎么纠缠伊莱的。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西德蒙德就会因为偷偷潜入伊莱的房间被丢出门外,或者因为总是往伊莱身上贴和达夏大吵特吵。 大概是真的喜欢伊莱,西德蒙德被拒绝不下几百次,仍是不屈不挠。 塞西洛斯回忆伊莱对西德蒙德的态度,总觉得伊莱好像从来没把西德蒙德的骚扰放在心上。 这么说来……相比于自己,伊莱更有应对西德蒙德的经验吧? 实在被缠得受不了,塞西洛斯妥协道:“好吧。” 但不等西德蒙德雀跃,他便事先声明:“不过我只负责交换现在的号码,之后怎么样就不关我的事了。” “明白明白!”西德蒙德达到目的破涕为笑,连连点头保证道:“你只要和达夏交换过号码,我就再也不来吵你了!” 第75章 甜蜜果实你讨厌我 塞西洛斯在大宴会厅里转了两圈,在二楼的露台上找到了达夏。 达夏出身高贵,颇具教养与风度,脸部轮廓精致柔和,肤色白净,压着薄薄眼皮瞧人时,总透着股猫科动物的挑剔与矜傲,因此格外受一些女神欢迎。 此时达夏正被数名女神围在中间,略有些烦躁但还算克制地应大家的要求,讲述自己跟随天空骑士团前往初蒙裂隙狩猎的经历。 塞西洛斯从旁等待了半天,见他们一时半会儿聊不完,上前一步道:“达夏。” 女神们转头,达夏随之抬起眼帘。 看到塞西洛斯的瞬间,萦绕在达夏周围宛如毛线团般混乱纠缠的焦躁消失了。 从知道塞西洛斯也要参加这场婚礼时,达夏就觉得今天不会那么平安地度过。 ——塞西洛斯、利维或者特兰德一定会搞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达夏以此为前提,从进入大宴会厅起就保持着警惕时时关注对面的动向,却始终不见塞西洛斯有什么动作。 等待头顶悬着的刀落下来的前夕是最煎熬的,因此与女神们交谈时他始终心不在焉。 直到现在,尘埃落定的轻松与油然生出的料定了事情发展的成就感,同时从达夏心底涌了出来。 平时塞西洛斯见了他都是绕着走的,躲不过时便兴致缺缺地跟他呛两句,那可有可无的态度总是将达夏惹得更加恼火。 偏偏每次温斯沃特和伊莱都无动于衷,让他有火也无处发,终于被他等到单独与塞西洛斯交锋的机会了。 达夏俊秀的眉峰隆起,奓了毛的猫似的绷直身板,唇边勾起嘲讽的弧度,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环起手臂冷笑道:“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 拜柯蒂斯教授的全院通报所赐,纳普梅兹学院的神祇皆知塞西洛斯与亚提斯不和,而亚提斯又当过达夏的跟班,便等于塞西洛斯和达夏不和。 女神们见状很是配合地让出一条路来。 塞西洛斯心中苦笑,面上却装出怡然的模样。 对付达夏这种生性傲慢目下无尘的家伙,就是要无视他的特殊性,将他与周围的神祇一视同仁。 果然,看到塞西洛斯对自己的挑衅毫无反应,达夏额角青筋跳了一下。 交锋这么多次,他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他知道如果塞西洛斯表现得云淡风轻,他却气得抓耳挠腮,在旁观的人眼中就是他落了下风。 因此达夏秉着一口气,忍住没发火,语气轻蔑地“呵”一声,“你找我有什么事?” 才打一个照面,火药味就这么浓。 有不喜欢冲突的女神悄悄退离。 西德蒙德悄悄扒在一楼走廊的墙沿密切关注塞西洛斯和达夏的动向,焦急地怂恿:“上啊,塞西洛斯!” 温斯沃特与某位神祇碰杯之后扭过头望向露台,余光瞥到一抹金色,目光跟过去,利维注意到他的视线,含笑对他举了下酒杯。 塞西洛斯等到周围的女神走得差不多,才上前一步说道:“我听说你的手环能和伊莱的配对。” 达夏挑眉,“是又怎么样?” 塞西洛斯道:“我有些事情想和伊莱说,你能跟我换一下吗?” 达夏:“……” 达夏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塞西洛斯?跟他?换手环?希望能和伊莱配对? 这句话的每个环节都让达夏不能理解,甚至让他感到荒谬。 达夏嗤笑:“塞西洛斯,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会跟你换?” 塞西洛斯道:“不是简单的交换,是打赌。” 这又是什么花招? 达夏蹙眉:“什么意思?” 塞西洛斯道:“学院里有很多神祇说伊莱喜欢我。” 其实没有很多,只有利维和西德蒙德。 但塞西洛斯意在激怒达夏,故意将范围扩大。 达夏是个两极分化很严重的神祇,诚挚大度与刻薄小器可以同时出现在他身上。 前者是他对自己认可的神祇的态度,而面对像塞西洛斯之类他看不上眼的神祇时,便是后一种状态。 大约是因为从小就加入了天空骑士团,达夏确实颇有骑士精神。 对于他认可的神祇,任何神祇都不能羞辱指摘,否则就是在打他的脸。 塞西洛斯这路货色居然敢说伊莱喜欢他,无疑是在抹黑伊莱的品味。 抹黑伊莱就是抹黑他! 不等塞西洛斯说完,达夏便连基本的风度都装不下去,霍地松开环抱的手,寒声斥道:“你做梦!” 达夏的反应在塞西洛斯的意料之中。 事实上,塞西洛斯每次与达夏交锋都能准确预测到他的情绪变化。 有时赶上他心情不好,达夏又非要来找他麻烦,他也不介意捉弄捉弄对方。 “是不是做梦,赌一赌不就知道了?”塞西洛斯笑道。 达夏面皮霎时绷紧,脸侧的骨骼因为咬牙而凸出。 塞西洛斯哼笑,进一步道:“怎么了,不敢赌吗?” 脸侧骨骼上下鼓动,达夏眼神发冷。 他是受不了占下风的,许久,从牙关中挤出一句话:“你想怎么赌?” ——成了。 塞西洛斯的笑容扩大,取下手环说道:“就赌我和伊莱配对后,伊莱不会再和其他任何神祇交换手环。” 达夏眼神变换:“你不要太自恋。” 塞西洛斯好整以暇:“是不是自恋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把手环递向达夏。 打赌的内容塞西洛斯是仔细考虑过的—— 以他对达夏的了解,无论输赢,达夏为了维护伊莱,都不会将他谎称有神祇谣传伊莱喜欢他的事说出去,更不会向任何神祇透露这个赌约。 他确定达夏会同意跟他赌。 拿到手环交给西德蒙德,他就可以摆脱西德蒙德的纠缠。 而达夏为了赢他,会极力劝说伊莱跟其他神祇交换手环,这样不管西德蒙德在打伊莱什么主意,大概率都不会如愿。 这样最多是大家都白忙碌一场,造不成任何实质性的损失,他也不会有什么负罪感。 塞西洛斯安然等待达夏的答复。 达夏心中狐疑——就这么简单? 他垂下目光扫过躺在塞西洛斯手中的手环,许久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赌约能埋什么陷阱,犹豫片刻,压低声音说: “我可以跟你赌,但如果你输了,你就要承认伊莱不喜欢你,以后再见到伊莱,你要绕着走,不要再来我们面前碍眼。” 反正现在我也是绕着你们走的。 塞西洛斯这样想着,爽快地点头:“成交!” 一见塞西洛斯心气顺畅的样子,达夏就意识到自己又被他牵着走了。 但他实在想杀杀塞西洛斯的威风,粗鲁地抓起塞西洛斯的手中的手环,然后将自己的摘下砸在他的身上,皮笑肉不笑地转身走了。 西德蒙德在楼下看到这一幕,激动地跳起来,转身在长廊里寻找镜子,匆忙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裙,事先演练自己的表情。 塞西洛斯从露台上下来,将手环换给西德蒙德,警告道:“我们说好的,换过手环你就不要再来打扰我,否则——” 西德蒙德捧住手环如获至宝:“否则你就对我不客气!我知道的!塞西洛斯,等我睡到伊莱,我会感谢你的!!” 塞西洛斯摆摆手就想让西德蒙德离开,西德蒙德越过他的肩膀望向宴会厅,不知看到什么,乌溜溜的瞳孔一转,突然凑到他面前。 甜腻的香味钻入鼻腔,塞西洛斯又觉得鼻子发痒了。 他刚要退后将西德蒙德推开,便见西德蒙德从怀里掏出一枚红彤彤的果子。 西德蒙德瞥了眼塞西洛斯身后,将果子塞到塞西洛斯手里,殷切介绍道:“你看,这就是甜蜜果实。” 塞西洛斯不解其意,也对什么果实不感兴趣,稍微偏过头,将果子抛还给西德蒙德。 西德蒙德又往塞西洛斯身后瞄一眼,忽然拔高声音捧起甜蜜果实惊喜道:“啊,你要把这个给我吗?” “?”塞西洛斯察觉古怪回过头,外面宴会厅里人头攒动,根本分不清西德蒙德刚才在看什么。 交换过手环,塞西洛斯就不想再废话。 好在西德蒙德很会看眼色,眉开眼笑地对塞西洛斯再三道谢,展开绒扇扭着胯风情万种地离开了长廊。 宴会厅里,达夏收回投入长廊的目光,对伊莱说道:“看到了吗?塞西洛斯和西德蒙德混在一起,他们肯定在计划什么,你现在把手环换给我,我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伊莱闻言抬眼。 达夏解释道:“塞西洛斯刚才跟我交换过手环,你不知道,他居然说——” 话到嘴边,达夏想起塞西洛斯嚣张的说辞,不爽地把后半句咽回去,闷闷道:“总之,他没安什么好心,你不要和他搅在一起,还是我来对付他吧。” 达夏说着就去摘伊莱的手环,不想伊莱抽手躲开了。 他双手追过去,又被伊莱挡开。 达夏:“?伊莱?” 伊莱没说话,只是朝塞西洛斯所在的长廊望了一眼,收起长腿从墙边起身,走到一张餐桌前,握住了一只酒杯,轻轻摩挲。 达夏跟过来,再度尝试,伊莱恰好抬手将酒杯端起。 “?”达夏的手僵在半空。 ——不对劲。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坚韧的嫩芽,冲破他心底坚实的土壤。 “伊莱……” 达夏语调古怪至极,花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你不会是……不想换吧?” * 温斯沃特与阿美尔达交换过手环,后者弯起嘴唇指了指他身后。 温斯沃特转头,便见达夏黑着脸朝他走来。 “那我就不打扰了。”阿美尔达美眸弯起,朝温斯沃特点点头,拉着等在一边的阿德莉娅款步离开。 温斯沃特掂了掂刚到手的手环,转身笑道:“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达夏的表情前所未有地凝重。 他停在温斯沃特身前,张开薄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似的又合上,反复几次,秀气的眉头几乎要缠结到一起。 “温斯沃特,你觉不觉得伊莱和塞西洛斯……” 温斯沃特意外地瞟了达夏一眼,“怎么?” 达夏欲言又止,神色复杂,扫量过周围,似是觉得人多口杂,拉着温斯沃特走到角落,压低声音道:“你觉不觉得,伊莱有把柄在塞西洛斯手里?” 温斯沃特:“…………” 达夏说完等着温斯沃特附和,谁知他一脸无语,蹙眉道:“没开玩笑,我是说真的。” 温斯沃特一脸的不忍直视,轻吸一口气,保持微笑,耐心问道:“好,那你是怎么发现……嗯,这件事的呢?” 达夏略去塞西洛斯夸口说伊莱喜欢他的部分,只说了手环的事。 温斯沃特眯起眼,侧目道:“所以,你现在想让伊莱换一只手环?” 达夏郁闷地点头。 温斯沃特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让我去试试。” …… 西德蒙德走后,陆续又有三名神祇过来跟塞西洛斯交换手环。 最后来的是利维。 塞西洛斯接过新的手环,红宝石在神力波动下漾开涟漪。 看到“三十三”这个熟悉的数字,塞西洛斯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颇觉好笑地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温斯沃特从伊莱身边走开,西德蒙德扇着扇子扭了过来。 伊莱被他纠缠久了,已经习惯视他为无物。 放在平时西德蒙德一定要跳脚博关注,今天他却乖得很,肩膀贴着伊莱的肩膀,用扇面挡住自己的半张脸,把手伸到伊莱面前,神秘兮兮地说:“塞西洛斯让我带给你的。” 伊莱原本没打算理会他,听到塞西洛斯的名字,眼神微动,低下头扫过西德蒙德的掌心,一颗红彤彤的果子躺在*那里。 伊莱没接,西德蒙德哄道:“怎么,你以为这果子是我的吗?你不是也看到了吗,是塞西洛斯给我的,你不要就算了。” 西德蒙德说着便要收手,一向不与他接触的伊莱却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 掩在绒扇后的嘴角抑不住地翘了一下,西德蒙德转瞬装出正经的样子,灼灼目光跟随伊莱的手,亲眼看到他将甜蜜果实握在手里。 伊莱修长的手指拨过果实表面,西德蒙德在旁边望眼欲穿,催促道:“你赶快尝一尝呀!” 伊莱没动。 西德蒙德以退为进:“你不喜欢吗?那我拿回去还给塞西洛斯好了。”作势要将果子拿回来。 伊莱瞥向宴会厅旁边的长廊。 不知是不是巧合,塞西洛斯的视线刚好往这边扫了过来。 伊莱:“……” 伊莱手指摩挲着红色果实光滑的表面,犹豫一瞬,在西德蒙德暗含期待的热切视线中,把红彤彤的果实送到嘴边,张开薄唇,咬了一口。 “伊莱!看我!”西德蒙德立即道。 然而不等伊莱抬头,在场所有神祇腕上的手环同时发出强光。 宴会厅的嘈杂声被门与墙壁阻断,光线稍弱一些,西德蒙德自挡在眼前的绒扇边缘瞄到了一片衣角。 他兴奋地移开扇面,神采飞扬地叫出声:“伊莱!我终于——” “咚”一声,阿德莉娅将背上重剑戳在地上,看着面前呆滞的西德蒙德,声调毫无起伏地问:“你说什么?” 西德蒙德:“……” 西德蒙德:“…………” “咔嚓”一声,西德蒙德捏断了绒扇扇骨,“伊莱……” 西德蒙德环顾房间,青筋暴跳优雅全无,“我的伊莱呢!!?” * 阿什利在宽敞的房间里面对阿美尔达瑟瑟发抖。 伊利娅在光芒过后小心翼翼地睁眼,利维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达夏检查过自己身上没有出现什么变化,立即问房间另一侧的温斯沃特,问:“你把伊莱换到了哪里?” 温斯沃特笑眯眯道:“秘密。” * 塞西洛斯在传送光芒亮起的瞬间及时闭眼。 等到映到护目镜上的光影消失,他撩开眼皮,眼前洁净的窗子和开阔的视野消失,深红色地毯和木色的墙壁映入眼帘——他被传送到了一间布置得当的房间里。 身后传来轻响。 一枚被咬了一口的红彤彤的果实滚到了脚边。 塞西洛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枚果实眼熟,正要弯腰拾起,忽听有人喊他。 “……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顿住,缓缓转身,入目便是一抹金色。 伊莱的目光顺着他的护目镜往下摹,清透漂亮的瞳孔染上些别样的迷茫。 他像是在重新认识塞西洛斯,目光专注而又认真,塞西洛斯被他盯得不自在,心里想:怎么会是伊莱? 塞西洛斯疑惑时,伊莱敛了下眸子,垂在身侧的手指隐秘地收蜷。 强烈的爱意如同澎湃的潮水,不断冲刷他的神经,剧烈的心跳几乎要将他的灵魂从身体中撞出来。 他在犹豫,也在克制。 伊莱记得自己习惯忍耐,但此时此刻,理智的牢笼竟然在纯粹又诚实的渴求的冲刷下,出现了松动。 半晌相顾无言,塞西洛斯试图打破这片沉默,不尴不尬地开口:“……嗨?” 伊莱的目光落在塞西洛斯开合的嘴唇上,幅度很小地轻轻呼吸。 吱呀一声,牢笼的门被打开了。 塞西洛斯丝毫不知发生在伊莱身上的变化,他在房间里环顾一圈,看到了沙发,提议道:“那个……不然我们先——” 伊莱突然朝塞西洛斯走来。 眼见要撞上,塞西洛斯不明所以地后退半步,猝不及防地被搂住了腰。 “!伊莱?” 伊莱没听到似的收紧手臂,牢牢把塞西洛斯抱在了怀里。 不甚明显的红晕爬上他的耳根脸侧,他觉得难堪似的低头,抿着唇一点点试探着将头靠向了塞西洛斯的颈窝。 “塞西洛斯……” 靠实的那一刻,伊莱在塞西洛斯的颈窝蹭了蹭,发出一声满足而又充满眷恋的喟叹。 塞西洛斯汗毛乍起:“???” * 对面房间,阿德莉娅盘腿坐在窗台上,单手托着下巴望着外面某颗被风吹得沙沙摇晃的树。 西德蒙德咬着手指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边转边碎碎念:“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亲眼看到塞西洛斯和达夏交换的手环,怎么会不是伊莱呢?” 阿德莉娅被打扰到,提出要求:“西德蒙德,安静。” “安静?我怎么安静!?”西德蒙德猝然爆发,冲到窗边抓住阿德莉娅的肩膀摇晃,“伊莱刚吃了甜蜜果实!那可是甜蜜果实!!” 阿德莉娅被晃得短发摇摆,依旧是那副表情空空的模样,迟了半拍,问道:“那是什么?” “那是我特意给伊莱准备的!!” 西德蒙德崩溃不已,“他已经吃下去了!只要他看我一眼,就会把我当成他最亲密的恋人……就差一点,你知不知道就差一点!!!” 阿德莉娅被晃得头晕,不悦地捏住西德蒙德手甩开。 西德蒙德完全陷入焦虑当中。 一想到自己大费周章,竟然为别人做了嫁衣,他就气得满屋跳脚发疯,一会儿踹门一会儿跳窗。 但这间房间提前被设下了限制,没有达成条件前,谁也别想走出去。 阿德莉娅看着西德蒙德到处碰壁,打了个呵欠,盯着地毯的一角,陷入了长久而又空茫的冥思。 * 塞西洛斯有五分钟没敢动了。 实在是当下的情况太过诡异—— 伊莱不知受到了什么迷惑,仿佛换了个人。 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不说,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吻他的脖子。 塞西洛斯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轮又一轮,起初他以为这次的情况与欲望花粉那次类似,试着用冰霜为伊莱降温提神。 谁知不仅没有作用,还引来了伊莱额外的关注。 伊莱皱眉抓住他的手低声说了句:“你的手怎么这么冷?”说着便将他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上。 两人间的距离因为这个动作拉近,伊莱的额头抵在塞西洛斯护目镜的上沿。 呼吸交错,塞西洛斯忙往后仰,伊莱追过来,伸手拂过漆黑的护目镜边缘,说道:“塞西洛斯,我想看你的眼睛。” 白皙的手指滑向塞西洛斯的太阳穴,指尖就要潜入护目镜下方。 危机感袭上心头,塞西洛斯想也没想,条件反射地挥开了伊莱的手。 这一下太急,他完全忘了收力,手从空气中划过,凝出冰碴,伴随着啪的一声响,血腥气从空气中漫开,伊莱的手背上出现了一道伤口。 血顺着伊莱的手背流下,刺得从惊悸中缓过神的塞西洛斯眉心一跳,他连忙道歉:“抱歉,我……” 伊莱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扫过手背上被塞西洛斯不慎划出的伤口,意志如同被抛入湖中的巨石,无限下沉。 塞西洛斯隐隐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顿生出无尽的负罪感,不知该怎么补偿,心虚地说:“你、你要不要先治疗一下?” 伊莱沉默不语。 塞西洛斯更觉愧疚了:“……”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就在塞西洛斯看不过眼,想要帮伊莱将血迹抹去时,伊莱突然开口,声调很低,仿佛有阴云笼罩在他身上: “你讨厌我。” 第76章 夜空星瞳塞西洛斯,我可以亲你吗?…… 塞西洛斯:“?” 讨厌谁? 伊莱吗? “没有的事,”塞西洛斯否认,“我觉得你还是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伊莱一动不动。 塞西洛斯摸不准伊莱的意思,试探着说:“那不然……我帮你?” 他抬起手,手心带起一片冰雪特有的凉意。 指尖触到伊莱的手背,伊莱侧身避开,头也偏向一侧,不肯配合。 塞西洛斯一下抓空,没敢轻举妄动,目光透过护目镜,悄悄打量伊莱。 伊莱在塞西洛斯面前常常垂眸沉默,现在也是这样,只是此时的伊莱比平时更加外露一些。 大概是被塞西洛斯方才的拒绝伤到了自尊心,他当下的无视和沉默都带着故意的成分,像是在闹情绪,抑或是……在赌气? 塞西洛斯被自己的结论震惊。 ……伊莱也会赌气的吗? 怎么想伊莱都不会做出这么孩子气的行为。 塞西洛斯自忖是自己体察情绪的本事不到家,转而猜测,难道是伊莱不信任他,不想让他触碰自己的伤口? 这倒是有可能。 塞西洛斯索性退后半步,给伊莱留出充分的空间,说道:“好吧,那你自己来。” 一道划痕,对伊莱这样拥有光明神格的神祇,只要稍微动用点神力,愈合就是转眼的事。 伊莱迟迟不动,偏头盯着别处,余光却追着塞西洛斯后退,闻言眉心压得更低,唇抿得更紧,甚至在在内侧用牙齿轻咬了一下,像是正在经历某种心理挣扎。 塞西洛斯:“?” 气氛越来越僵,空气的张力在蔓延的沉默中不断变大,渐渐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迫。 塞西洛斯着实摸不着头脑——刚刚伊莱还不由分说地抱他,现在又看都不肯看他,到底是…… 塞西洛斯不得不重估事情的严重性,转眼去看地上那颗红彤彤的果子。 西德蒙德兴奋的样子在眼前一闪,塞西洛斯想起来了——这东西……是不是叫“甜蜜果实” 伊莱是因为吃了甜蜜果实,才变奇怪的吗? 塞西洛斯调转脚尖同时侧身,想着要不要研究一下这颗果实,看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谁知他一动,一直秉着不说话也不理人的伊莱瞳孔微震,飞快转身捉住了他的手,牢牢握在了掌心里。 “!?”塞西洛斯被吓了一跳,低头看被伊莱抓住的手,“伊莱?” 伊莱沉默地收紧手指,指骨绷得发白。 他很快地瞟了塞西洛斯一眼,目光倏忽撇开,薄唇被他反复抿得充血发红,隔了两三秒,又转回来,宝石般晶亮透明的眼睛里光影摇晃,看着有些羞赧。 察觉自己的羞赧,伊莱更觉难为情,用近乎谴责控诉的口吻说道:“你不管我吗?” 塞西洛斯上一次看到伊莱害羞,还是在多年前的流光城。 此时伊莱顶着一张白皙俊美的脸,脸色薄红,克制地要求关心,塞西洛斯只觉有咚的一声响在了耳膜上。 他的心口被什么击中了。 某种充盈而又无比细腻的感情正像怦然打开的花苞,绽开在心头。 塞西洛斯快速眨了几下眼,尚不及搞清这是什么感觉,便优先考虑起伊莱的话。 只是他现在的思维也不甚清楚,脑子转得很慢。 管…… 管什么? 塞西洛斯像是一台齿轮锈住的机器,在艰难运转了一段时间后,彻底卡死了。 我现在是不是不太对劲? 塞西洛斯模糊地想。 但他又说不出不对劲在哪,便只能懵懵地站着。 塞西洛斯常年戴着护目镜,瓦妮总是抱怨不能通过眼神感知到他的情绪,他便养成了微笑的习惯,无论走到哪里,他的唇角总会弯出温和又包容的弧度。 但当他不刻意保持微笑时,较低的体温、利落的装扮、苍白的肤色以及浓夜般漆黑的头发便容易给人留下对什么都无动于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印象。 塞西洛斯发懵地站着,在伊莱眼中便形同警告,警告他自己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在这样的恋人面前,是不能随意闹脾气的。 伊莱对自己方才近乎撒娇却被无视的行为感到难堪,神光凝聚在他的手上,划出的伤口迅速愈合。 他低头拉拉塞西洛斯的手,见塞西洛斯没有推拒的意思,心中微松,忍着烧灼着他耳根的羞耻感,重新拥住了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胸口震动,呼吸不由放轻。 接着,他感觉到伊莱用额头贴住了他的侧颈。 “对不起。”伊莱很轻地说道。 挨得太近,伊莱的呼吸擦着塞西洛斯的脖颈拂过。 塞西洛斯没懂伊莱为什么道歉,忍不住耸了下肩。 温热柔软的嘴唇从他的颈根附近蹭过,他顿时僵住一动也不敢动了。 一个又一个啄吻落在塞西洛斯的侧颈上,塞西洛斯的呼吸都开始颤抖,抬起的手在伊莱身后虚拢了半天,最后搭到他的腰上,稍微用力,把伊莱推开。 仿佛是下定决心讨好却被拒绝的大猫,伊莱身体发僵,才被推开一点,又立即抱回去。 很多人夸他的眼睛好看。 伊莱抬起眼,将自己漂亮的眼睛展示给塞西洛斯看,低声挽留道:“我错了。我不应该惹你生气。” 塞西洛斯呼吸凝滞,耳根发软。 喉结滑动,他用力吞咽了一下——不对,绝对是出问题了! 酥麻热意自伊莱的手揽着的腰间往四肢百骸流淌,伊莱已经在亲昵地蹭他的鼻尖。 塞西洛斯被蹭得头皮发麻,“等等,”他心口怦怦跳,抬手捧住伊莱的脸,问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伊莱很喜欢塞西洛斯这个动作,被捧住脸后非常温顺地蹭他的掌心。 酥麻沿着掌心往回返,塞西洛斯抽手,却被伊莱追着握住。 伊莱让步道:“我不看你的眼睛了,你不要生气。” “……我没生气。”塞西洛斯灵魂快要出窍,下意识解释道:“我也不是故意打你,我只是不习惯有人碰我的护目镜,我以前跟你说过,你可能忘记了。” “我没忘。”伊莱立即道,说着还皱了皱眉,像是在为塞西洛斯的“污蔑”而不悦,“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但他很快敛起那一瞬间的尖锐,换上一副好脾气的完美模样,牵着塞西洛斯的手举到面前,在塞西洛斯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塞西洛斯眼睁睁看着伊莱顺着他的手背吻到手腕,手指嵌入他的指缝,身体贴近。 伊莱用那双漂亮已极的眼眸盯着他,大胆地问道:“塞西洛斯,我可以亲你吗?” 你不是已经在亲了? 注意到伊莱的目光在自己的嘴唇附近打转,塞西洛斯意识到此亲非彼亲。 塞西洛斯:“???” 意图被发现,伊莱索性不装了,浓密的睫毛垂下,便想就势压下来。 塞西洛斯连忙捂住他的下半张脸,义正词严地拒绝道:“不可以。” 亲亲手和脖子也就算了,吻可不是随便接的。 伊莱的状态明显不对,肯定不能任由他作为。 然而伊莱不这样想,软热的东西划过塞西洛斯的掌心,塞西洛斯被烫到似的抽手。 “你——!” “为什么不可以?”伊莱问。 塞西洛斯攥紧手指,“因为……” 伊莱现在看起来哪像是能讲通道理的样子? 塞西洛斯放弃道:“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可以。” 伊莱皱眉:“我们不是恋人吗?” 塞西洛斯:“?” 等等。 塞西洛斯恍然。 怪不得伊莱对他黏黏腻腻的,原来是把他当成自己的恋人了! 塞西洛斯猛地看向掉在地上的甜蜜果实。 好啊,这东西还真是…… 塞西洛斯一面觉得自己遭了次无妄之灾,同时庆幸伊莱碰到的是他,如果和伊莱同处一室的是西德蒙德…… 光是想想,塞西洛斯便觉得荒唐。 平时西德蒙德怎样纠缠伊莱暂且按下不提,搞这种把戏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样想来,他也有错。 竟然只为了让自己清净,就答应了西德蒙德的要求,差点惹出麻烦来。 塞西洛斯越想越觉自己做得不妥,忽然鼻尖一热——伊莱似乎不满他的走神,在他的鼻尖亲了一下! 塞西洛斯浑身一震,赶紧架住伊莱,心中叫苦不迭——什么啊,伊莱谈起恋爱来这么粘人吗? “恋人也不可以。”塞西洛斯明令禁止。 这么待下去可不行。 得赶紧找西德蒙德解决一下。 腰还被搂着,塞西洛斯哄道:“你先放开我。” 伊莱想了想,听话地放开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松了口气,走到门边试着推门。 房门覆着一层神力波动,似乎是被附加了某种规则类的咒语,只有达成条件才能打开房门。 塞西洛斯把手覆上门板,尝试用自己的神力波动干涉咒语。 伊莱注视着他贴在门上张开的手指,说道:“你生气了。” “……什么?”塞西洛斯专心研究怎么打开房间,慢了几拍才道,“没有,我没生气。” 伊莱默了默,又下定论般说道:“你不喜欢我。” “……”塞西洛斯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严格来说,他算是喜欢伊莱。 首先他认可伊莱的实力,其次伊莱的外貌赏心悦目。 但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欣赏”,这与伊莱口中的“喜欢”是不能画等号的。 说喜欢,会让伊莱误会。 说不喜欢,又会让现在以为他们是恋人关系的伊莱难过。 切入门缝中的冰霜成功从门缝穿过,却没有对咒语产生任何伤害。 塞西洛斯叹着气收回手,心想:我得好好回答这个问题。 短暂考虑之后,塞西洛斯决定还是先哄着伊莱,以安抚为主,于是道:“喜欢的。” 伊莱不相信,斩钉截铁道:“你骗我。” 门打不开,塞西洛斯拾起地上的甜蜜果实,仔细观察。 如果是瓦妮在这里,说不定能立即调制出让伊莱恢复正常的药水。 但他不行。 坚冰将甜蜜果实包裹住,为防有谁再误食,塞西洛斯收紧手心,冰屑簌簌落下。 他边想办法边说道:“我没骗你。” 窗边露台上也有同样的咒语。 因为咒语不具伤害性,所以格外坚固。 伊莱看着塞西洛斯在房间各处墙壁摸索,无声地跟随,失意地在心中一一列举塞西洛斯不爱自己的证据。 塞西洛斯将整个房间检查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可以突破的点。 “……” 想离开房间,要等咒语失效。 大家都是来参加婚礼的,手环随机配对,想必咒语解除的条件不会太苛刻。 眼下就只有等这一条路了。 塞西洛斯放弃挣扎,一转身险些和意志消沉的伊莱撞上。 他撑住伊莱的肩膀,想起刚刚的话题,保证道:“我真的没骗你。” 但伊莱已经认定了恋人不喜欢自己,情绪十分低落。 塞西洛斯暗啧着思索,屈起指背抵了抵护目镜,斟酌着说:“你想看我的眼睛是吗?” 正值夜晚,房间里只有几盏壁灯,光线不算明亮。 伊莱看向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敲了敲护目镜,说:“可以。” 在谧都时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有护目镜戴的。 是他到了济幼园的第五年,瓦妮自己钻研锻造,才给他打造出第一副护目镜。 在那之前他只能靠自己的眼睛,因此总选在天光暗下来时出门。 光线不太强的话,他是可以坚持一会儿的。 塞西洛斯在房间里寻摸,拉着伊莱来到窗边,拉起厚实的深红色窗帘,把伊莱和自己一起遮挡住。 这样就足够暗了。 “只能看一下。”塞西洛斯道。 说着抓住护目镜的上下沿,深吸一口气。 刚要把护目镜摘下,伊莱的手覆上来,按住他。 伊莱认真道:“你不喜欢,我可以不看。” “一下下的话没事的。”塞西洛斯发现,条件允许的话,他还是挺愿意哄伊莱开心的。 他安抚地对伊莱笑了笑,手臂往外拉,摘掉护目镜。 常年被护目镜遮挡的清俊眉眼如同掩藏在冰雪下的深邃湖面,一点点露了出来。 浓重的黑蓝色自漆黑的瞳孔边缘往外晕染,被眉骨和鼻梁投下的阴影盖住了大半,仿佛坠入晦暗前最后一刻的夜空,广袤深远。 护目镜戴得太久,塞西洛斯不习惯裸眼,稍微偏头眼帘倏地一落,一抹神秘的深蓝色亮泽自伊莱的心头掠过。 塞西洛斯还想再睁一下眼,实在不适应,眼角也因为太过用力地眨眼皱出了细褶。 裸眼在光亮下对塞西洛斯来说还是太勉强了,眼眶被频繁的眨眼润出水汽。 这幅毫无防备的样子映入伊莱眼中,在那片清澈的湖泊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伊莱回味着那抹惊艳的深蓝,不自觉地抬手想要触碰。 塞西洛斯将护目镜扣回去,说道:“好了,就只能这样——” 手腕在半空中被抓住,伊莱用力一拉将塞西洛斯拽到身前另一手搂住他的腰,用力把人搂进怀里,倾身亲了亲塞西洛斯颤动的眼皮。 这一下亲得很轻,像蝴蝶落在花瓣上。 饶是如此,塞西洛斯的心也随之轰隆剧震。 连瓦妮和济幼园的孩子们都没碰过这里,伊莱怎么能……!? 不等塞西洛斯从震撼中回神,伊莱的吻已经往下,急躁中带着难抑的激动,重重覆上了塞西洛斯的嘴唇。 护目镜还拿在手上,塞西洛斯难以睁眼,唇上一重,急促的呼吸从擦过唇畔,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震惊地扭头后退。 然而才退两步鞋跟就抵在了身后的墙上,伊莱顺势压住他,抬手卡住他的下巴,含住他的嘴唇。 “伊——” 很快塞西洛斯开始后悔,他不该开口说话的。 伊莱力求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缩小到极致,搂住塞西洛斯的手收得更紧。 塞西洛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舌尖被咬住时,整个人彻底陷入空白。 辗转交错,耳鬓厮磨。 光的温凉与雪的冰冷相互纠缠浸染,交融出无尽的暧昧与缠绵。 塞西洛斯万万想不到第一次接吻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嘴唇在吸吮中被咬破,难以名状的酥软自腰窝起上下绵延,恐慌感在伊莱深入而又充满渴望的亲吻中寸寸攀升。 塞西洛斯勉强找回理智,艰难抬手挡在自己的脸前,扣上护目镜。 满含占有欲的吻便转阵到他的耳根和脖子,再不似先前的啄吻般小心温柔。 “伊莱……” 伊莱稍微抬头去吻塞西洛斯的下巴和掌心。 手心一热,塞西洛斯忍无可忍,猛地用力推开伊莱,喝止道:“伊莱!!” 伊莱被他推开几步,还觉不够地往上凑,直到目光掠过塞西洛斯沾染了血渍的嘴唇,眼中的沉迷才闪了闪。 塞西洛斯被他亲得气息不稳,骨缝都酥酥的,喘息着懊恼地揩掉嘴角的血迹,敛眸的功夫,伊莱的手又覆上他的腰。 “够了啊,”错乱呼吸间,塞西洛斯的声音染上火气,“再来我真要发火了。” 伊莱搭在他腰间的手指一僵,快速舔了下唇,观察着塞西洛斯的脸色,见他真要生气,靠近半步乖巧地把头压在了塞西洛斯的肩膀上。 他的声音还带着激动过后的细颤,拢着塞西洛斯晃了晃,轻声说:“……对不起。” 塞西洛斯一口气噎在胸口:“。” 道歉倒是比什么都快。 嘴唇细细沙沙地疼,脖颈脸上都火辣辣的。 塞西洛斯难得想发脾气。 这念头冒出来在他心头来回过了几遍,被强行压了回去。 算了。塞西洛斯劝自己。 伊莱又不清醒。 跟他计较有什么用呢? 与其生伊莱的气,不如想想出去后怎么收拾西德蒙德。 没有他的甜蜜果实,也不至于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果然就不该为了哄伊莱陪他胡闹。 “……” 绝对没有下次了! 塞西洛斯边自省边劝慰自己:没必要和现在的伊莱发火,亲了就亲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在欲都还有当街拥吻或者深入交流的呢。 阈值就是要不断突破才会提高。 反复给自己洗脑之后,塞西洛斯紊乱的呼吸与险些崩盘的心态稳定下来。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彻底冷静,推开看他眼色的伊莱,尽量心平气和道:“没事。” 伊莱抬头观察他。 一对上他那双擅于迷惑人的漂亮眸子,塞西洛斯便想起自己刚才就是这样被迷惑,马上警醒,说道:“但从现在开始,你要离我远一点。” 伊莱无法容忍远离塞西洛斯,凝睇着他站在原地不动,今天第二次问:“你生气了吗?” “现在还没有,但是你再不听话,就说不准了。” 塞西洛斯担心这话没什么威慑力,想了想,补充道:“我如果真的生气,你再怎么撒娇装可怜都没用的,懂吗?” 伊莱无言,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塞西洛斯感觉自己堪比去了趟战场遗迹,还和躲避在其间的怪物打斗了一场,心累无比。 他道:“我们现在还出不去,先去那边坐一坐。” 塞西洛斯走到墙边的长椅前坐下,伊莱随后跟来,坐在他身边。 他原本是想揽过塞西洛斯的肩膀,但被塞西洛斯不轻不重地睐了一眼,搭上塞西洛斯肩膀的手顿了顿往下移。 片刻后,伊莱歪过身枕在塞西洛斯的腿上,抱住了塞西洛斯的腰。 塞西洛斯:“……” 相比于亲吻,抱抱腰算什么? 算了。 随他的意吧。 第77章 我喜欢你塞西洛斯,我喜欢你 等待的时间太漫长,塞西洛斯在房间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看。 他看书,伊莱便老老实实地枕着他的腿,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时不时还会很没安全感地唤一唤他。 “我梦到过你。”伊莱的手隔着衣料摩挲塞西洛斯的侧腰。 塞西洛斯打定主意不理他,尽量忽略腰间的触感,认真看书。 “有时我以为那就是你,但是抱不到,也亲不到。” “……”梦嘛。 “你说二百年后我就就能遇到你,但你让我多等了四十六年五个月零八天。” “……”这么精确的吗? 伊莱的声音很低,听起来失落又可怜。 塞西洛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把书拿开,说道:“我没说过是整二百年,二百多年,多多少都有可能吧。” 伊莱:“……” 塞西洛斯当时确实说的是“二百多年后”,只是他一直想尽快见到塞西洛斯,便将重逢的日期定在期限内最近的那天。 伊莱理亏,于是换了话题,翻旧帐道:“但是你把我认成了利维。” 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有些奇怪。 伊莱不是吃了甜蜜果实神志不清吗? 怎么什么都记得的样子? “你把我认成了利维。”伊莱没听到解释,又重复一遍。 撞上伊莱自下而上望来的目光,塞西洛斯只好道:“没办法,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你。” 伊莱看了他一会儿,视线避开,把头窝到塞西洛斯的腰间,很介意地闷声说:“你把我认成了利维。” 塞西洛斯:“……” 好吧。我把你认成了利维。 阿美尔达曾经说过,比起和恋爱中的人争论责任归属,不如多关注关注争吵背后伴侣的需求。 适时的服软与恰当的关怀能让绝大多数问题迎刃而解。 看伊莱的样子,神祇应该也是一样。 塞西洛斯干脆道:“好,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你认成利维。不过以后应该不会了。” 他不是在说大话,现在分辨利维和伊莱很简单,只要看头发的长度就知道了。 最近伊莱的金发长长了不少,因为频频在塞西洛斯的腰间乱蹭,有几缕柔软的金发翘了起来。 塞西洛斯单手拿书,另一手插.入伊莱的发间,帮他把揉乱的金发理好。 感受到发顶温柔的触碰,伊莱望着塞西洛斯怔怔出神。 过了会儿,他抬手抓住塞西洛斯的手腕,直白地说:“塞西洛斯,我喜欢你。” “……”顶着这样一张俊美的脸说喜欢,还真够有冲击力的。 如果伊莱是女神的话,还真就是塞西洛斯理想中的伴侣类型。 可惜。 塞西洛斯收回不切实际的设想,敷衍回道:“嗯,我也喜欢你。你别再乱蹭,好好休息吧。”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伊莱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他对塞西洛斯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不是研究塞西洛斯的腰带,就是抚摸塞西洛斯的手腕、手指。 塞西洛斯阻止不了他,纵容地任他摆弄。 两个小时后,笼罩着房间的“薄膜”从屋顶开始向四面八方脱落。 咒语失效了。 * 整个大宴会厅第一个从房间里冲出来的是西德蒙德。 精致的绒扇早不知道被他扔到了哪里,平时总是精心打理的头发被他抓得毛躁躁的。 他顾不上再扮柔美装婉约,出门就在周围几间房间的门上猛敲。 “伊莱!伊莱!!你在里面吗?” 窗台上的阿德莉娅起身,猫一样伸了个懒腰,背起足有两个巴掌宽的重剑,出门寻找阿美尔达。 宴会厅顶楼,阿美尔达放下茶杯,优雅地拿起餐巾在唇边按了按。 立在她身后接近三个小时,全程高度集中,宛如酒馆侍者的阿什利连忙上前提起花纹繁复的茶壶。 阿美尔达抬手制止他。 阿什利紧张到磕巴:“您、您不喝茶了吗?那那那、那您要吃点什么吗?” 阿美尔达笑着摇头,说道:“方便的话请帮我开门,我们可以出去了。” 利维和伊利娅交谈着从从某一层的楼上下来,与从楼下上来的达夏和温斯沃特走了个对头。 利维和温斯沃特的视线交汇,彼此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等到双方*擦肩而过,达夏继续追问:“所以你到底把伊莱换到了哪里?” “利维?”伊利娅稍微提声。 利维收回瞥往身后的视线,笑着问:“你刚才说什么?” 登上台阶的温斯沃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走远,回答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 塞西洛斯抽回被伊莱握着的手,托他的背催他起身,“我们可以走了。” 伊莱的背往后压,不愿离开。 塞西洛斯态度坚定,硬将伊莱推起。 伊莱反攥住塞西洛斯的手,把他往怀里拉。 塞西洛斯算是对伊莱的粘人程度有了新的认识,配合地靠到他身上,把人从长椅上拖起。 咒语失效,房间里的清净被打破,走廊上的喧哗传了进来。 “伊莱!”咚咚咚,门被砸响,西德蒙德在门外喊了两声,又漫无目的地去敲隔壁。 塞西洛斯听到西德蒙德的声音,精神一振,先前压下去的火气有了复苏的迹象。 他当即甩下伊莱拉开房门,朝西德蒙德离开的方向喊道:“西德蒙德,站住!” 达夏和温斯沃特刚好拐入这条走廊。 看到塞西洛斯,达夏轻轻“哈”了一声,很是扬眉吐气地扬声道:“塞西洛斯,你输了!” 西德蒙德忙着找伊莱,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敲门。 塞西洛斯理也没理又来挑衅的达夏,大步朝西德蒙德追去。 达夏见塞西洛斯竟然敢无视自己,心头火起,冷笑道:“塞西洛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输了,以后见到伊莱——” 话没说完,敞开的房门中又走出一名金发神祇。 此时阿美尔达和阿什利也从顶楼下来,在走廊尽头驻足,遥遥观望。 阿德莉娅朝她挥挥手。 跟在阿美尔达身后的阿什利像颗蔫了许久终于等到雨水的白菜,在见到阿德莉娅的瞬间重新焕发出不怎么明显的光彩。 一众神祇聚齐,只听达夏的声音陡然变调:“……伊莱?!” 前面的西德蒙德咯噔停住,猛地扭头。 塞西洛斯三两步拉近距离,一把揪起西德蒙德的衣领。 伊莱出门就直奔塞西洛斯,见他白净的手揪在西德蒙德颈间,眼帘轻压,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达夏。 达夏一双细长的眼睁大,转头看温斯沃特,又指指前面的伊莱,惊讶到说不出话。 短短几秒内,无数想法从他脑海中呼啸而过——他亲眼看到伊莱换了手环,伊莱怎么还会从塞西洛斯的房间里出来?是塞西洛斯做了什么吗?难道一切都是塞西洛斯这个爱耍心机的家伙的阴谋?他到底想干什么!? 达夏心湖沸腾,喊了声“伊莱”,连忙追了上去。 西德蒙德被揪住,目光先扫过塞西洛斯略有些红肿的嘴唇,随后越过塞西洛斯的肩膀去看伊莱。 腾地,他比塞西洛斯还要愤怒,反抓住塞西洛斯的肩膀目眦欲裂:“你对伊莱做了什么!!” 与此同时,塞西洛斯也喝问出声:“你给伊莱吃了什么?!” 两道声音几乎重叠在一起,将追上来的达夏吓了一跳。 西德蒙德:“……” 塞西洛斯:“……” 短暂的空档,伊莱已经来到塞西洛斯身后。 他宣示主权般搂过塞西洛斯的腰,另一手去掰塞西洛斯揪在西德蒙德衣领上的手。 塞西洛斯还没得到答案,躲开道:“等等,你先别闹,我得问他——” 伊莱听也不听,硬是把塞西洛斯的手掰开,揽着他后退,不赞成道:“离他远一点。” “???”西德蒙德目瞪口呆,看看塞西洛斯,又看看伊莱,“伊莱!!?” 后面的达夏才追上来,就看到伊莱将手横到塞西洛斯腰上,脚步越来越慢,直到停住。 温斯沃特慢悠悠地踱步到他身边,仿佛听见他心中某些固有观念崩塌又重塑的声音,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长廊上的空气凝固。 来往神祇悄悄侧目,想来看看热闹,又都被诡异的气氛劝退。 西德蒙德最先回过神,眼见伊莱旁若无人地搂着塞西洛斯低声絮语,大受刺激,喃喃道:“我知道了,塞西洛斯,你是故意的……” 塞西洛斯:“?” “你就是故意的!”西德蒙德气得眼睛发红,“你是不是早就觊觎伊莱了?你也喜欢他是不是!你是故意跟他换到一起的!” 达夏:“!!!” 原来……是这样吗!? 伊莱终于正眼看西德蒙德,七分赞许三份意外——原来西德蒙德竟然也能说出让人舒心的话。 迎着伊莱惊异的打量,西德蒙德张了张嘴,不住摇头:“……” 不行,不可以。 伊莱本来就喜欢塞西洛斯,现在…… 塞西洛斯听不下去,蹙眉道:“你在说什么?” 达夏也问温斯沃特:“他们在说什么?” 温斯沃特笑眯眯:“不清楚,应该是很有意思的事吧。” 在场这么多神祇看着,塞西洛斯按下伊莱揽在他腰间的手,说道:“我有话跟他说,你先去旁边等一等。” 伊莱摇头,乜向西德蒙德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信任。 塞西洛斯:“听话。” 西德蒙德:“……” 够了。 揽在腰间的手太紧,塞西洛斯没办法,只好凑近伊莱,轻轻抱他一下,歪了下头,哄道:“很快,只说几句话就回来,好吗?” “……”伊莱又想亲塞西洛斯了。 他不太情愿地放开塞西洛斯,塞西洛斯立即揪住西德蒙德的衣领,将他拖到了走廊的拐角,往前一甩,把西德蒙德抡到了墙上。 等到塞西洛斯的身影被墙挡住,伊莱才转过身不咸不淡地朝走廊上观望的神祇撩去一眼,靠在了走廊墙边,含义明显——谁都不许过来打扰他。 * 大宴会厅,走廊拐角。 塞西洛斯整理好情绪,居高临下道:“说吧,伊莱为什么变成这样?” 西德蒙德被伊莱对待塞西洛斯的态度打击到,萎靡地靠在墙边,捂住耳朵逃避道:“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塞西洛斯:“是因为那个甜蜜果实?” 西德蒙德泫然欲泣,一脸的哀默大于心死。 塞西洛斯心冷笑:那你真的可以去死一下了。 自从上次重伤亚提斯,塞西洛斯就没在纳普梅兹学院与其他神祇动过手,此时却是耐心告罄,整条走廊上的气温陡地坠落谷底。 西德蒙德背靠的墙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冰制的锁扣“长出”,迅速扣住了西德蒙德手脚,将他固定住。 塞西洛斯手指收蜷握出一把锋利的冰制匕首,匕首擦过西德蒙德的头发,几缕长发被割断飘落到地上。 “怎么想你都给我添了不小的麻烦,不做点什么的话,难消我的心头之恨——” 塞西洛斯慢慢说着,用匕首挑起西德蒙德下巴。 塞西洛斯凝结出来的冰似乎比普通的冰块更加冻人。 西德蒙德只觉得下巴被针扎了几下,竟然生出些被灼伤的刺痛感。 塞西洛斯向来不逞口舌之快,相较之下,他更喜欢用实际行动警告。 于是,抵在西德蒙德下巴处的刀刃开始向内延长,锋利的冰刃在西德蒙德脖子上划出血痕,血珠咕噜滚下。 十来名华丽少年外加半死不活的亚提斯被拖出花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西德蒙德登时头皮炸起,不敢再嘴硬,连连道:“我我我我说!我说!” 塞西洛斯松手,匕首的两端与墙面相连,凝出一个头枷的形状。 与普通头枷不同的是,靠近西德蒙德的脖子的内圈锋利无比,只要西德蒙德稍微往前,就有被割断脖子的风险。 他不敢再惹塞西洛斯,小心翼翼地咽了下口水,老实交代:“就是、就是甜蜜果实,吃下那个,就会把见到的第一个人当成自己的恋人。” 和先前猜的大差不差,塞西洛斯道:“怎么解除这个状态。” “就、就只要等甜蜜果实的时效过去就好了。” “多久。” “八个小时!” 他们在房间里待了差不多三个小时,也就是说,再过五个小时,伊莱就能恢复正常了。 塞西洛斯低头沉吟。 从这个角度,西德蒙德刚好能看到他嘴唇上被咬破的伤口,脖子上还有点点红痕,一直蔓延到领口。 西德蒙德要被酸哭了,哼唧唧地问道:“你和伊莱睡了吗?” “……”除了睡伊莱,西德蒙德脑子里没有别的了吗? 问到了想知道的,塞西洛斯再没兴趣理他,转身就走。 西德蒙德忙拦道:“等!等等!我不问了,我不问了,你你你、你快放开我啊!” 塞西洛斯停步,轻笑道:“我没说过要放开你吧?” 西德蒙德大惊:“!??” 惹出这么多麻烦,想一点惩罚都不受,未免想得太好了。 塞西洛斯道:“你就在这里等到冰化吧。” * 走廊上看热闹的神祇被突如其来的降温冻走了七七八八。 达夏杵在伊莱面前说着什么。 塞西洛斯一露面,伊莱便抬起头,绕过达夏迎上去。 等到塞西洛斯走近,达夏一脸菜色地质问:“你对伊莱做了什么?” 塞西洛斯嗤笑,回敬道:“这话你该去问西德蒙德。” “西德……”西德蒙德对伊莱的心思昭然若揭,达夏稍一思索,大致想通了来龙去脉,饶是教养良好,也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句。 出问题的是自己人,达夏挂不住,又不想在塞西洛斯面前服软,挑刺道:“就算是西德蒙德做的,之前的赌也是你输了,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塞西洛斯懒得听他强词夺理,抬了抬被伊莱抓住的手展示给达夏看——现在又不是他不肯避着伊莱,分明是伊莱非要跟着他。 达夏:“……” 塞西洛斯越过达夏下楼,伊莱跟上。 达夏难以置信地转身,想追上去,被温斯沃特拦下。 温斯沃特示意走廊的转角,说道:“还是先去问问西德蒙德怎么回事吧。” 塞西洛斯和伊莱到楼下时,刚好看到那对举办婚礼的爱侣将爱情鸟的羽毛交到一对手挽在一起的神祇手上。 塞西洛斯:“……” 很好,白跑一趟。 伊莱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问:“你想要爱情鸟的鸟羽?” 塞西洛斯遗憾地“嗯”了一声。 伊莱道:“我可以给你。” 塞西洛斯摇头:“算了。” 伊莱却认真道:“不止这个,还有别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塞西洛斯依旧拒绝。 伊莱现在把他当恋人,当然是什么都舍得给。 五个小时之后,说不定就要后悔了。 不劳而获不靠谱,想要什么果然还是要自己去赚啊。 塞西洛斯暗下感叹,同时思索剩下五个小时该怎么度过。 思来想去,决定带伊莱去花树湖消磨掉剩下的时间。 伊莱的坐骑努玛就在湖边草地散步休息。 塞西洛斯过来先和努玛打了个招呼,喂了它几把青草,在湖边一颗巨树的树根边坐下。 花树湖隐蔽安静,处处透露着安宁与祥和。 以往塞西洛斯和伊莱来这里,不是睡觉就是休息。 伊莱仰头看了会儿簌簌掉落的花瓣,被惬意的氛围感染,过来枕上塞西洛斯的腿,闭上眼睛小憩。 塞西洛斯取出一只沙漏放到身边计时,不知不觉也觉得困倦,睡了过去。 这一觉塞西洛斯睡到了清晨。 将醒时,他感觉到嘴唇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压下,仿佛羽毛掠过。 塞西洛斯以为是花瓣落下恰好碰到,但很快,嘴唇又被压了一下、两下、三下…… 压在他嘴唇上的力道很轻,很小心,像是怕把他惊醒。 但他还是醒了。 塞西洛斯轻颤了下,睁开眼,伊莱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映入眼帘。 熹微的晨辉从掩映的花枝间投下,与湖面折射的粼粼波光一同落在伊莱身上,映得他金发灿烂,白皙通透。银白轻铠在清晨清新湿润的空气浸染下,越发凛冽冷质,衬得伊莱庄严又纯净。 鼻尖交错,刚才压在嘴唇上的是什么,不言自明。 伊莱大概没想到塞西洛斯会醒,就维持着当下的姿势,忘了拉开距离。 眼帘下意识地往下压,又被他强行抬起,僵着身体一瞬不瞬地盯着塞西洛斯,呼吸轻得几乎听不到,唯有越来越大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塞西洛斯有些茫然。 这是……什么情况? 伊莱与之前好像不太一样。 无论气场还是眼中的清醒与克制,都与平时静默的光明神侍别无二致。 莫名的紧张与未知的焦灼攫住了塞西洛斯的心脏。 甜蜜果实失效了吗? 伊莱受外力影响与自己亲近,塞西洛斯可以不放在心上,但要是正常状态下的伊莱…… 塞西洛斯的手往后按在虬结的树根上,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花树下,两名年轻的神祇无声对望。 伊莱的目光往下,扫过塞西洛斯的唇,仿佛受到鼓励,很慢很慢地倾身靠近。 塞西洛斯在逐渐浓稠滞缓的空气中绷紧了身体,只觉得是有一轮皎白的月朝自己而来,心脏蜷缩感官无限聚焦,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怎么回事? 要躲开吗? 塞西洛斯思绪纷乱,抓不住首尾。 就在这时,一抹白色从视野的边界甩过。 是窝在草地上的努玛甩了下尾巴。 塞西洛斯余光瞥过去,一眼看到了放在身侧的沙漏。 里面的细沙还剩下五分之一。 一道灵光贯过脑海——甜蜜果实的效果还没有消失! 意识到这一点,萦绕在塞西洛斯身周似有若无的紧张感刹那间散去了。 端着的肩膀放松地塌下来,血液的流速也恢复如常。 伊莱注意到他的变化,在快要碰到他的嘴唇时堪堪停住。 塞西洛斯恰好伸手,挡开了伊莱,心有余悸地说:“别闹了,乖。” 伊莱本来就是要撤身的,突然被塞西洛斯的手捂住嘴巴,又听他这样温和地说话,清亮的眼眸中掠过一抹异色。 塞西洛斯见他不动,以为他是不愿意,很是熟练地抱了他一下,吃准了他在甜蜜果实的作用下不会拒绝,说道:“再陪我坐一会儿,好吗?” * 大宴会厅。 西德蒙德被坚冰融化出来的雪水淋了个透心凉。 手腕上的冰制锁扣终于不再稳固,他用力挣了几下,艰难将手腕抽了出来。 “哈……” 手腕被冻得麻木,几乎失去知觉。 西德蒙德咬牙切齿,一边揉手捶腿,一边从罪魁祸首塞西洛斯,骂到见死不救的达夏和温斯沃特,最后连没有着道的伊莱也骂了进去。 身上冷得要命,西德蒙德双手拢着肩膀快步转入走廊,想要尽快回去换一套衣服。 经过其中一间敞开着的房间时,地毯上的一大片深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会儿,踏进门里,只见深褐色的地毯上嵌着些细碎的冰碴,冰碴间是带着红皮的果实残渣,收拢一下,足有一大半的甜蜜果实那么多。 暴殄天物! 西德蒙德心里滴血。 心疼归心疼,残渣肯定是没有原本的功效了。 西德蒙德心有戚戚地步出房间,沿着楼梯下楼,走到一半,突地“啊”了一声。 之前他以为伊莱吃了整颗果实,才跟塞西洛斯说时效有八小时。 如果伊莱只吃了那一口的话,迷恋效果顶多持续三四个小时。 “……” 塞西洛斯不会以为他说谎,事后来找他的麻烦吧?! * 花树湖边。 伊莱被塞西洛斯环住,身体越发僵硬。 沙漏中细沙一刻不停地滑落。 伊莱嗅着塞西洛斯身上清淡的冷香,看着近在眼前的秀颀脖颈,不知想了些什么,垂眸敛目,顺着塞西洛斯的力道往下压近,温顺地把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第78章 斯莱萨尔陛下说你应该是在做美梦…… 神车轻震,塞西洛斯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滴入水滴的平静水面,微波荡漾的湖水、枝繁叶茂不断飘落花瓣的花树、餍足卧在草地上的纯白独角兽全都在漾开的涟漪中扭曲、散开。 塞西洛斯睁眼,一头黑色巨鲸从面前游过,特兰德从鲸背上跳下。 提雅双手抓着车壁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悄悄打量周围。 膝盖上有些沉,塞西洛斯低头,只见自己膝头放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才从奥瑞丽娅那里借来的食梦水晶球。 “醒了?”身边传来伊莱的声音。 塞西洛斯醒了醒神,转头看向伊莱。 眼前还残留着伊莱靠在他肩头的样子,塞西洛斯的目光往下落到伊莱浅色的唇上,眼神闪烁,“嗯?哦,对……” 支吾不清了好一会儿,他听见了瀑流的声音,抬眼望到悬挂在斯莱萨尔神殿旁边山壁上的瀑布,一时错愕,“到了?” “对啊,到了,”特兰德道,“塞西洛斯,一千年不见,你现在这么能睡?你知道吗,你足足睡了三天!” “!”塞西洛斯低头看膝头的食梦水晶球。 特兰德摊手道:“本来是我想叫醒你的,但你睡着了还一直翘着嘴角,陛下说你应该在做美梦,让我不要打扰你。” 塞西洛斯:“……” 美梦? 那些……对他来说算美梦吗? 这时,一名穿着白色衣袍的少年从斯莱萨尔神殿中走出,朝着草地上的几名神祇行礼,说道:“火神殿下派我来迎接各位。” 特兰德转身一拍巨鲸诺格。 巨鲸鲸吸之后,在震耳的鸣叫中将伊利娅推上后背。 特兰德原地伸了个懒腰,左右活动活动脖颈,轻松抱起伊利娅往前走。 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往旁边让开,亮出一口白牙,说道:“我忘了,要让陛下先走。” 自塞西洛斯遇到伊莱,就没见伊莱摆过神王的排场。 伊莱没将特兰德的失礼放在心上,从神车上起身。 接下来他们要谈及的是神祇之间的事,提雅不方便在场。 塞西洛斯经过那名侍酒少年时觉得眼熟,又看他与提雅年纪相仿,便将提雅暂时交给他,让他带提雅下去熟悉一下。 提雅自认长相怪异,在侍酒少年面前羞怯地低头。 侍酒少年却对她的羽翼鹰爪视若无睹,很是乖巧地应下塞西洛斯的嘱托,把伊莱等神祇引到一扇门外,带着提雅走远。 温斯沃特从里面把房门打开,步入房间的时候,塞西洛斯蓦地想起那侍酒少年的身份,转头看向他离开的方向,低喃道:“……英吉。” “你还记得他?”温斯沃特挑了下眉。 塞西洛斯点头。 温斯沃特笑道:“博莱萨尔上次奉献侍酒,将索福瑞斯送到了尼奥身边,这次不知道又要搞什么花样。我看虹龙船送来的小家伙里英吉是心思最活络的,就把他留在身边了。” 听起来温斯沃特是想就近观察英吉。 犹记得在虹龙船上时,那群将被献给斯莱萨尔主神做侍酒的小家伙们就议论过,像温斯沃特这种看起来脾气很好的神祇其实是最不好糊弄的。 英吉一心想逃回博莱萨尔,却被温斯沃特盯上。 ……只能说是厄运神使名不虚传吧。 阿美尔达等在房间里。 关押着阿什利的铁笼四周都用绸布盖着。阿什利应该是在睡觉,房间里很安静。 塞西洛斯在伊莱身后进门,转身拦了下抱着伊利娅的特兰德。 “阿什利现在情况很不稳定,伊利娅还没醒,万一等下发生什么我们照看不到她,你先去安置好她再过来吧。” “啊?”特兰德无可无不可地“哦”一声,“好吧。” 第79章 希望女神是我太大意了 特兰德抱着伊利娅离开了。 等他回来时,塞西洛斯已经将翼狮战士、神弃之地、黑甜乡以及返回神殿路上偶遇特兰德和伊利娅的经历讲述了一遍。 谈及提雅,阿美尔达说可以留她在神殿做侍酒,又沉吟片刻,说道:“食梦水晶球影响范围太大,水晶瓶数量有限,使用前神殿中的神侍和侍酒要先行撤离。这期间索福瑞斯和霍托或许还在斯莱萨尔境内持续作乱,温斯沃特,你和特兰德一起,务必找到他们的下落。” 代理神王阿美尔达吩咐完,请示伊莱:“陛下意下如何?” 伊莱下巴轻点,首肯阿美尔达的安排。 特兰德刚刚返回斯莱萨尔,转眼又被派出去,一脸无奈,嘴上说着:“好吧好吧。”单手插在腰上另一手利落揽过温斯沃特,掳着他走出房间。 伊莱和塞西洛斯这一路经历不少麻烦,暂去修整。 阿美尔达则去吩咐神侍,将神殿中的无关神祇全部疏散。 塞西洛斯和伊莱在走廊上分开,时隔将近一个月,又回到了先前睡过的房间。 相比于上次,这次塞西洛斯对这房间的布置有了些许熟悉。 这房间里的一应摆设,似乎都是按照他的习惯布置出来的。 此时再看桌上的手稿,塞西洛斯才发现上面竟然是自己亲手写的有关冥者之渊的情报。 房间被保存得很完好,一千年过去,墨水都没有褪色的迹象。 塞西洛斯抄起手稿一页页浏览,手稿上提及了不少冥者之渊中邪恶女巫及各类怪物的形貌特征,详细得犹如笔者亲见。 印象中冥者之渊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塞西洛斯:“……” 难道他去过那里吗? 塞西洛斯拿着一沓手稿踱到床边,靠在床头慢慢翻看。 翻到被压在下面的某页,手稿边角出现一个与冥者之渊无关的名字——伊莱。 塞西洛斯翻页的手指顿住,拂过墨水笔写就的文字,好奇自己当时的心境。 明明在认认真真记述冥者之渊的见闻,怎么会突然分神想到伊莱? “……” 花树湖边呼吸交错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塞西洛斯只稍微回忆了下,便觉心头发紧。 那之后呢? 又发生了什么? “……” 一千年前的他身在其中,不觉有异,现在看来,伊莱对他是有些特别的。 而他…… 伊莱与利维形貌相同,他面对伊莱时,心境态度也与跟利维相处时大有不同。 塞西洛斯不免怀疑,他和伊莱真的只是朋友吗? 一时间情绪迭起,思绪纷乱。 塞西洛斯强行将飘远的神思拉回,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手稿上。 手稿繁多,记述的又都是塞西洛斯不记得的事。 塞西洛斯边看边想,想不起分毫,没看多久,反觉得心累,打了个呵欠,将手稿放在膝头,靠在床头假寐。 神殿中的神侍、侍酒都被疏散了。 外面的大瀑布激流飞荡,风摇树梢,衬得恢弘的斯莱萨尔神殿里空荡而又寂静。 沙沙——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塞西洛斯险些真的快睡去时,走廊上有极细微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像是有人将粗粝的绳子从地面上拉过。 塞西洛斯靠在床头,保持着毫无戒备的放松状态,身体一动不动,藏在护目镜下的眼睛却悄然睁开了。 只见有丝丝缕缕黑气从门缝挤进房间,黑雾散去,一条条两指粗的蛇嘶嘶吐着信子,蜿蜒着从门口朝床边爬来。 如果此时有谁在神殿中仔细检查,就会发现神殿中的某些边棱拐角都变得更加清晰深刻——源源不断的黑气正宛如水流过凹槽,以细线的形态隐蔽地却飞速地沿着神殿的墙根、墙线流往两个房间。 其中一部分通往塞西洛斯所在的房间,另一部分,则朝着扣押着阿什利的房间汹汹而去。 嘶嘶—— 爬向塞西洛斯床边的蛇通体呈黑色,背脊却有一条细细白线从蛇头延至蛇尾。 越来越多的蛇沿着地面、墙壁甚至屋顶朝着床上的塞西洛斯汇聚而来,飞快行进时,漆黑的蛇身几乎与深色的墙壁、地面融为一体,只有白色显眼,密密麻麻,如同白色发丝滚滚而来。 塞西洛斯依旧不动,轻轻吸气。 房间里的温度随着他的呼吸被抽离,细霜自床头往下蔓延,眨眼间已经沿着墙线反溯到走廊上。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杂乱白线扭转着包围了罩着黑色绸布的铁笼。 无数毒蛇吐着信子潮水般一股脑涌入笼中。 滋——! 被静默笼罩的斯莱萨尔神殿瞬间在一声气响中被分成两半。 一半被坚冰封锁,尖锥般锋利的冰碴从神殿的窗子杂乱地贯出; 一半被火焰冲破,神殿外围的空气都被烧得扭曲不已。 坚冰与火焰同时沿着在神殿中流窜的黑线反溯,在神殿某处碰头。 冰火相遇,极热与极寒摩擦,在滋滋声中氤氲开浓烟般的腾腾水汽。 白线蛇从坚冰碾碎,塞西洛斯撑着床边起身,踏在冰面上,扫过下面被冰层凝固住的白线蛇,理了理衣领,踏出房间。 另一边,涌进铁笼中的白线蛇连同铁笼上罩着的黑色绸布一起被火焰烧尽。 温斯沃特望向门外,双手抓住铁笼笼身,粗实的钢铁在他手心携带的高温中软化,面条一样被他轻易向两侧拉开。 塞西洛斯顺着走廊一路往前,在斯莱萨尔神殿的大殿与温斯沃特汇合,互相点头致意。 不多时,伊莱、阿美尔达还有特兰德也从其他方向而来。 伊莱的目光从头到尾只定在塞西洛斯一人身上,毫不掩饰对他独有的关心与关注,径直走到身边,低声问:“受伤了吗?” 塞西洛斯不合时宜地想起写在手稿上的名字,摇摇头。 迟了迟,又补充说:“没有。” 他忽觉有道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抬头望去,原来是温斯沃特的目光轻飘飘地探了过来。 那目光中含着些许调笑与了然,不知为何,塞西洛斯底气不太足地抬手摸了下挨近伊莱那一边的脖子,稍稍往旁边挪了挪。 本该与温斯沃特前去搜捕索福瑞斯和霍托的特兰德随着腾腾上升的水汽仰头。 火焰渐熄,冰雪也逐渐消融。 两股相抗的神力波动平息,一个被白线蛇裹出的“蛹”在变薄变淡的水汽中露出形迹。 水汽的温度很高,不断有白线蛇在高温下从蛹的外侧滚落死亡,很快又有黑雾凝出新的白线蛇补上。 直到水汽完全散去,阿美尔达才对着蛇身涌动的“黑蛹”说道:“伊利娅,出来吧。” “黑蛹”没有反应。 “……你说这里面的是伊利娅?”特兰德捋了捋漂浮的头发,懵懵地问阿美尔达:“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阿美尔达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望着涌动的“黑蛹”。 特兰德再看周围其他同伴,怔色罕见地爬上了他眼角眉梢。 大殿中没有神祇出声。 许久,大约是觉得再僵持下去也没有意义,白线蛇层层坠地摔成黑雾,融入长长裙摆。 蛇身纠缠爬动的缝隙中先露出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然后是透着冷锐气的半张白皙脸颊,接着是柔顺的长发、胸口大团大团蓝紫色的花…… 如同从被黑暗笼罩的阴影中走出,曾经的希望女神伊利娅从群蛇构造的屏障中现身。 时常伴她左右的胆怯与忧惧消失不见,犹如冷血动物的森冷视线寸寸扫过在场的神祇的脸。 特兰德“啊”了一声,眼睛睁大。 伊利娅的目光停在他身上,微微欠身,向他行了个标准的提裙礼,用沙哑的嗓音说道:“谢谢你,特兰德。” “……啊?”特兰德茫然挠挠头。 谢他什么? 阿美尔达瞥过特兰德,美眸半压,冷冷说道:“感谢他上你的当,将你带回神殿吗?” 特兰德:“……” 伊利娅和阿美尔达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对立在神殿两侧,特兰德再怎么大大咧咧,也知道眼下的情况了。 他一向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局面,尤其伊利娅还曾经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手指在唇上摩蹭了几下,明智地保持沉默。 最后一条白线蛇从伊利娅腰间滚落,拖地裙摆已如灰黑烟浪。 伊利娅抬手轻轻将垂到鬓边的发丝捋回耳后,与整个斯莱萨尔最美丽的女神阿美尔达对峙,姿态也不落下风。 曾经伤鹿一样的水润彷徨的眼眸在苦痛与仇恨的冲刷下,已变得森冷而又坚毅。 伊利娅自胸前直攀左肩大片蓝紫花朵开得旺盛。 她漫不经心地用手拂过一片花瓣,笑道:“不要生气,阿美尔达。你们也用同样的诡计回敬了我,不是吗?” 阿什利提前被转移走,塞西洛斯和温斯沃特守株待兔,分明是早就察觉了她的异样。 “你们那时是故意支走特兰德的,”伊利娅若有所思,“你们当时只是怀疑我,但没有确定,所以故意设下这个圈套,引我上钩——” 说到这里伊利娅叹息着摇了摇头,自嘲自己的失策,“陛下肯让塞西洛斯落单,我就该发觉不对劲的……是我太大意了。” 她笑意极淡地撩起眼皮,问道:“我有些好奇,我自认演得还算不错,至少特兰德被我骗过去了,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面对众神祇的合围,伊利娅依旧不紧不慢,竟还分析起自己的错漏,竟似有恃*无恐。 塞西洛斯道:“那不如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针对我,梦境之城里那个裹挟我的家伙也是你吧?” 如果说伊利娅在梦中引诱他杀死奥瑞丽娅,又逼迫他自杀,还能说是他先闯入了梦境之城破坏了她的计划,那么刚才铺天盖地涌来的白线蛇,便是赤.裸.裸的针对了。 伊利娅看着他,冷眸流转。 脸色兀地沉下来,恍然轻声:“果然是因为那个梦吗。” 第80章 复仇女神你针对塞西洛斯,是要替一百…… 塞西洛斯道:“算是吧。特兰德跟我提起过你的事。” 当初塞西洛斯触犯纳普梅兹学院的禁律,从永夜长廊被调到了图书馆,被迫整理书架时和特兰德闲聊过几句。 特兰德说过,伊利娅曾经是个半神,且获取神力的方式较为特殊——当她心中充满希望时,她的神力会跟着水涨船高;一旦她心灰意冷,便会变得脆弱不堪。 伊利娅的半神之躯与梦境之城中的“奥瑞丽娅”对得上。 “奥瑞丽娅”的自愈神迹在少女时初显,而后在那个青年描绘的美好未来中攀升至极致,甚至能在心脏被穿透的情况下,在熊熊烈火中新生……这一点,不正与伊利娅的神力特性相同吗? 而且—— 塞西洛斯道:“在我所知的神祇里,曾经生活在人类世界,又接触过利维、温斯沃特、奥瑞丽娅还有我,且知道瓦妮存在的,就只有你了。” 特兰德先前被支开去安顿伊利娅,虽然早知道塞西洛斯之前被困黑甜乡的梦境之城,却不清楚他在城中看到了什么,听得一脸茫然。 温斯沃特思索片刻,这时开口,说道:“这么说来,伊利娅,原来你也是‘光明之子’啊。” 哧的一声,一条黑影直冲温斯沃特面门,却在挨近温斯沃特不到一米的时候,在空中自燃。 白线蛇残骸掉落在地。 伊利娅的衣袖在半空扬开,落下时露出阴沉冷艳得如同乌云堆叠的天幕的脸。 一条受神力驱动的光线绕过大半条走廊,趁着伊利娅因愤怒而战栗时,爬上了她身后的墙壁。 “不要……” 伊利娅红唇轻动,表情轻微扭曲。 她满含着厌恶,一字一句,寒声说道:“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尼奥,也不要,把我和那群恶心的虫子相提并论。” “哈哈,这样吗?”温斯沃特毫微笑着,毫无诚意地说,“抱歉。” 温斯沃特轻慢的笑容惹怒了伊利娅。 伊利娅秀丽的眉眼狰狞一瞬,几欲出手,很快,她意识到温斯沃特是在故意激怒她,当即握紧掌心,闭了闭眼,轻轻呼吸,极力将冲上头的情绪镇压下去。 温斯沃特心中遗憾地暗啧,又说道:“这么针对塞西洛斯,难道是要为尼奥的‘一百零八子’复仇吗?” 塞西洛斯:“?” 一百零八子? 伊利娅恢复了先前胸有成竹的冷静模样,不再上温斯沃特的当,冷笑着回敬:“不。你们之中我唯一不想杀的,就是塞西洛斯。但很可惜,他必须死。不是我,也会有别的神祇来杀他。” 伊莱蹙眉,伊利娅背后墙壁上的光线已经交织成一张光网,此时霍地向伊利娅兜来。 但伊利娅就像背后长了眼睛,在光网触及她的前一瞬,通体溃散成无数条白线蛇,潮水似的涌向四面八方。 光网扑空,白线蛇在旁边的空地累叠出人形。 脸颊陷动,最后一条白线蛇的蛇尾抽缩进白皙的面皮,伊利娅重新成型。 眼前的伊利娅与在场众神印象中的希望神官判若两人。 她所展现的神格,显然也与糅合了“爱与光明”的“希望”毫无关系了。 “没用的。”伊利娅说着,分神操纵着两条趁溃散时逃逸的白线蛇,驱使它们飞速爬向两个房间。 一条白线蛇顺着门缝钻入漆黑的房间,阿什利躺在那里。 另一条白线蛇直奔阿美尔达的寝殿,蛇身盘上装有食梦水晶球的盒子。 攀上床沿的白线蛇立起身躯露出毒牙朝阿什利的脖子射去。 盘上盒子的白线蛇上半身雾化,漫入盒子。 伊莱握出胜利之枪,叱地划过。 所过之处空间都被划出裂隙,构成伊利娅的黑雾在枪尖的辉光中迅速溶解,却不见她有任何痛苦之色。 不是本体! 这个念头同时在在场神祇心头闪过。 与此同时,射向阿什利的白线蛇被环绕在阿什利身周的无形火焰烧尽。 钻入盒子的白线蛇被盘旋在食梦水晶球外围的柳藤绞杀。 斯莱萨尔神殿外,趴在瀑布下方的巨鲸诺格感觉到嘴里一刺,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手臂粗的白线蛇从诺格口腔的肉壁中钻出,顺着它背上的鼻孔爬出来,掉在水里,灵巧地游向岸边,蜿蜒爬过草地。 * 提雅身在斯莱萨尔神殿外的一座浮空建筑里。 站在房间的窗口,可以看到外面的大瀑布。 巨鲸诺格趴卧在瀑布下方,缓慢地摆动着尾巴,扬起的水花在月光映照下剔透亮眼。 旁边的草地上,独角兽努玛低着头吃草。 空气中闪烁着点点神光,空气清新异常。 初到神域,提雅却没心情欣赏这些。 她的全部思绪都浸在焦灼中,难以平心静气。 我在哪里见过那位女神。 提雅想。 但她只有个隐隐约约的印象,就像是隔着层薄纱观赏画作,明明知道画就在那里,却看不清楚细节,因而越发焦急。 提雅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哪里? 究竟是在哪里呢? * 浮空建筑的另一侧,有一条绳子从某个房间的窗口坠了出来。 英吉换下侍酒的白色长袍,穿回自己原本的衣服,将他从博莱萨尔带来的瓶瓶罐罐都装进一个包裹里,打好结,背到背上。 走到窗边,撑住窗沿往下看。 英吉紧了紧背上的包袱,攀上窗台,抓住一端绑在房间门上的绳子。 ——这绳子是他在博莱萨尔的某个武器商店买来的,可以无限延长。 只要顺着绳子爬下去就可以了。 很简单的。 窗口到地面的距离远到令英吉目眩,如果半路掉下去,一定是要摔死的。 英吉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自己摔成肉酱的场面,心中生出退却之意,思索要不要改天再逃,但他猛地打了个激灵,赶忙将这些杂念清出脑海。 不。 不会再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最近火神殿下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很可能是发现了他的逃跑计划。 他必须趁温斯沃特有所行动前逃离这里。 现在所有神侍和侍酒都被关在了这座副殿里,那群主神大约有什么事要做,封锁了神殿。 只要他到了地面上,就可以畅通无阻。 英吉深深吸了一口气——与其几十上百年甚至一辈子在这里给这群高高在上的斯莱萨尔主神做侍酒,还不如摔死。 我是自由的! 英吉这样给自己打气,双手紧紧攥住绳子,把自己的身体挂出了窗外。 垂坠感和呼呼的风让他的心脏收缩到几乎爆炸,英吉死死抓着绳索,一点一点往下爬去。 * 提雅在房间里徘徊,时不时用手拍拍自己的头。 焦躁如有实质,充满了整个房间,顺着窗口往外逸散。 除了来来回回抓不到头绪之外,提雅不安的原因还有一个——她有种预感,如果自己想不起来这件事,会使塞西洛斯和伊莱陷入危险。 提雅有很久没有过这种忐忑的时刻了。 上一次还是在神弃之地的光明神殿里。 她在祈愿中昏睡过去,睡去的前一秒还在想:尼奥大人有没有听到我的呼唤?索多大祭司还有邪恶的贪婪之神会不会得逞? 她应该做了一个梦。 但相比于后来发生的事,一个梦太过微不足道,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忘得一干二净。 只记得她醒来时心里七上八下的,像是有鼓点在她心头敲响,一口气提在半空不上不下的。 提雅懊恼自己记性差。 没办法,她在神弃之地里度过太久太久了,足足上万年。 太多事湮灭在时间的长河里,事到如今,她连父母的模样都忘记了。 只记得他们出现在神殿门口时心中涌起的欣喜,以及后来被钉在城墙上绵延不绝的剧痛。 伤口就开在她胸口,疼得她想要闭眼睡一睡都做不到。 直到—— 一道闪电劈过提雅的脑海。 啊! 提雅一双眼睛在黑夜中迸发出逼人的亮光,心脏不可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她想起来了! 那位女神…… 提雅整具身体抖索起来。 必须!必须马上去找塞西洛斯! 提雅转身去推门,房间的门纹丝不动。 她用力拍门叫喊:“有人吗?有人可以帮我开门吗?” 但她的声音被门板隔绝,外面依旧寂静如死。 一瞬间,提雅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座光明神殿。 她一遍遍呼唤,却得不到应答。 提雅退后摇头。 不。 她不能再做一个只知道哭求的小女孩。 得不到回应是因为她离塞西洛斯太远了。 她得去他面前! 提雅在房间里环顾,看到了窗子。 撑在床沿往下看,几乎看不到底。 提雅一阵阵腿软,想要后退,但在瞥到自己手臂外沿的羽毛时停住了。 我有翅膀。 提雅给自己打气。 我的翅膀是用来飞的。 提雅攥住住胸前的光明图腾吊坠,默念着:尼奥大人,请赐予我勇气吧。 她颤抖着松手,登上窗台, * 英吉的手心被绳索磨破,每往下爬一节,手上都传来刺痛。 但他不在乎。 还差一点,他就能离开这里了! 英吉往下望,他已经能看清草地上开着的花。 想到离开斯莱萨尔神殿就能在各个神域自由地游走徜徉,英吉心中抑不住地涌出喜悦。 他又往下爬了一节,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高亢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提雅飞过最高的距离不过是神弃之地的城墙,第一次从这么高的地方飞下来,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没飞多久就被下落的风吹得在空中翻转,直落下来。 厄运神使英吉好奇地抬头,只见一颗尖叫着的圆球自高空向自己砸来,猝然睁大眼睛,手忙脚乱地往下爬。 “喂!滚开!不要过来!” 提雅听到声音,一边翻转一边尖叫:“啊啊啊啊啊救命!躲开!!躲开!!!” 英吉眼看那团毛球就要砸到自己,惊起一身浑冷汗,大骂着快速往下爬了一截。 刚要松气,忽觉一股巨力正中他的身体。 这一下裹着呼啸的风声,砸得英吉险些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几条肋骨在咔嚓咔嚓几声脆响中断裂,眼前金星旋转。 巨大的冲力将英吉的身体抛高,有什么勾住了他的衣服,拖着他下坠。 凭着求生的本能,英吉咬牙抓住绳索不松手,掌心被粗糙的绳索擦得血肉模糊。 “啊啊啊啊啊——唔!!?” 提雅迎头撞上了一具柔软的躯体,缓冲之后坠势减缓,锋利的鹰爪勾住了一片布料。 “啊!”倒挂着的提雅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惶恐道:“对不起!” 英吉眼前还黑着,咬牙切齿道:“真的觉得对不起就放开我!” 提雅赶忙扭动身体,试着把自己的鹰爪从英吉的衣服里抽出。 殊不知她此时就像一个缀在英吉身上的石块,稍微有些动作,就扰着英吉也跟着摇摆。 “别——!”手心疼得无以复加,话没说完,英吉的手便彻底失去握力,从绳子上掉下来。 提雅没安稳一会儿又开始坠落,好在英吉帮她争取到了时间,让她可以调整好姿势重新飞起来。 英吉在失重中惊叫,衣摆掀翻到头脸上,坠势稍缓。 似乎有什么东西捞住了他,他连忙往上摸,抓到了嶙峋腿骨。 “抓紧我!”少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英吉听到扑啦啦的振翅声,风拂过脸颊,不多时,他的鞋跟擦过了地面的青草,身体被平缓地放到了地面上。 英吉懵了好一会儿,霍地挥开挡在脸上的衣摆,入目看到的便是提雅的翅膀。 再望四周,独角兽努玛不再吃草,正卧在神车边小憩,巨鲸诺格在大瀑布水流的冲刷下懒洋洋地摆尾。 “!” 英吉从地上爬起来,喜上眉梢——成功了! 顾不上手心的疼痛,英吉到处找自己的包袱。 提雅第一次飞这么久,撑着腿呼哧呼哧喘气。 忽然,她脚边的青草摇动了一下,黑凉的躯体擦着她的脚边爬过。 提雅朝草色间软曲的白线看去,等她看清泛着冷光的蛇鳞,噔噔噔后退,嗷地尖叫出来:“有蛇!!!” 英吉被突然爆发的尖叫吓了一跳,正要转身,一脚踩上了自己的包袱,包袱里的瓶罐滚动,他没站稳,噗通栽倒在草地上。 “嘶——” 手臂粗的白线蛇对挡路的英吉吐了下信子。 英吉从高空往下爬了许久,体力损耗严重,又经历大喜大惊,情绪起伏过于剧烈,盯着眼前的白线蛇,一声惊叫没等发出,便眼前一黑,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 斯莱萨尔神殿。 伊莱的胜利之枪将伊利娅拦腰斩断。 黑雾溶解的同时,外面的传来惊叫—— “有蛇!!!” 阿美尔达猝然转身,温斯沃特和特兰德追了追去。 伊利娅还未消散的脸上露出笑容。 塞西洛斯瞥向外面,看来是来不及了。 但他还有疑问,于是抓紧说道:“伊利娅,告诉我,你梦里那个青年为什么会长着利维的脸?利维绝不会那么残酷地对你。” 伊利娅任由光明神的光辉笼罩净化这具临时的身体。 她沉默地注视着塞西洛斯,直到黑雾自胸口溶解到下巴,才开口道:“他会。” 塞西洛斯:“……什么?” 伊利娅的目光平移,落到和利维长着同一张脸的伊莱身上。 然后,她收回视线远眺斯莱萨尔神殿外的远方,平静道:“他们都是只会说谎的骗子。” 黑雾溶解到她的嘴唇、鼻尖。 塞西洛斯还有诸多疑问,却再也得不到解答。 最后一缕发丝消失,伊利娅无影无踪。 温斯沃特和特兰德赶到外面的草坪上,只见晕倒在地的英吉和跌坐着发抖的提雅。 “蛇在哪里?”温斯沃特问。 提雅讷讷指了个方向。 温斯沃特追去,尽头却是连接着斯莱萨尔神殿与下方十二神域的潮汐甬道。 * “我去看看阿什利。” 伊利娅消失许久,阿美尔达转身对伊莱说道。 伊莱颔首。 塞西洛斯随之回过神,辨出刚才那声叫喊来自提雅,揉了揉额角,说道:“我先去外面看看。” 阿美尔达往楼上,塞西洛斯和伊莱往神殿外,分头行动。 外面草地上,特兰德转动手指,操纵着一个水球来到英吉头顶,啪地打了个响指,水球破裂兜头浇了英吉满脸。 英吉一个激灵,腾地坐起来。 提雅远远看到塞西洛斯,一骨碌爬起,跌跌撞撞地跑向他。 “塞西洛斯,我想起来了!” 提雅还有些腿软,跑到一半软倒下去。 塞西洛斯加快脚步托住提雅的手臂,让她免遭摔跤之痛。 上下打量提雅一番,发现她没有受伤,塞西洛斯扶她站稳,问道:“想起什么了?” 提雅反攀住他的小臂,急促说道:“那个女神!我在神弃之地见过她!她就是诅咒了尼奥大人的复仇女神!你们不要和她在一起,她也会诅咒你们的!” 塞西洛斯讶异地转头,伊莱也刚好看向他。 伊利娅今晚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以及她最后话让众神祇产生了太多疑虑。 提雅的新发现无疑使得费解的事又多了一件。 伊利娅为什么说利维是骗子?又为什么会诅咒尼奥? 她在整件事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诸多疑问悬而未决。 不远处,温斯沃特无功而返。 与塞西洛斯对视片刻,伊莱道:“去见阿什利。” * 阿什利被藏在斯莱萨尔神殿第三层的房间中。 他紧闭着双眼安静地睡着,围绕着床周的空气被温斯沃特的无形火焰灼得扭曲颤动。 一众神祇,外加提雅围在床前。 温斯沃特拍了下手,阿什利身边的无形火焰噗地熄灭了。 塞西洛斯从伊莱手里接过食梦水晶瓶系好,分给提雅一只。 阿美尔达将涌荡着鲜艳色彩的瓶子别在腰间,打开装有食梦水晶球盒子的盒盖,将水晶球捧出。 ——原本取回水晶球就该立即使用的。只是塞西洛斯和伊莱认为伊利娅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故意延后留出空档,引诱伊利娅对水晶球和阿什利下手。 现在伊利娅败露潜逃,也就不用担心有谁在中途捣乱了。 阿美尔达捧着水晶球走到床边,轻轻将水晶球放到阿什利的胸口,拉过他的手托住水晶球。 磨砂的水晶球表面顿时有了变化。 水晶球以第一视角呈现阿什利的遭遇,逐渐清晰的影像中,张着巨大蝴蝶羽翼的遗忘霍托迎面而来。 床上的阿什利身体猛然震颤,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遗忘平原上的岩壁林木在剧烈摇晃的视野中不住倒退。 “不要!”阿什利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跑,一边朝着身后挥手,似是要将什么打开,“不要过来!!” 一只手从阿什利的肩头滑下来,出现在水晶球里。 阿什利立即回身接住那只手,将背上的东西抱到面前,阿德莉娅表情空茫的脸在水晶球中一闪而过。 “不要怕,”阿什利踉跄险些摔倒,手忙脚乱地把阿德的傀儡往上掂了掂,压着声音温柔地说:“阿德,我会保护你的,我绝对不会再让他带走你,我——” 巨大的蝴蝶贴地飞来,阴影笼上阿什利的头顶。 或许是太过紧张,阿什利一脚踢在凸起的石头上,双臂不受控制地扬起,阿德莉娅的傀儡登时被他抛飞出去。 蝴蝶从头顶掠过,转眼间,傀儡到了霍托手里。 霍托的右半张脸被蝴蝶蛀成骷髅,一只足以遮住他半张脸的蝴蝶抓在他右边空荡荡的眼眶里轻轻翕动翅膀。 他转过左边的复眼凝望阿德,抬起僵硬的手臂,很轻很轻地拨开了挡在阿德眼前的头发。 “嗬噜噜——” 阿什利的喉咙里发出宛如兽类的低鸣,呼吸粗重到仿佛肺破了个口子。 “还给我……” 阿什利声音颤抖,忽然一拳锤在地上,用能将嗓子撕裂的音量嘶吼道:“还给我!!!” 霍托的复眼在眼眶中转动,发出咯叽咯叽的滞涩声。 阿什利呼哧呼哧地爬起来,跳高伸手去够半空中的阿德。 霍托振动翅膀飞到更高处,黑、紫、蓝三色的翅膀扇动间磷光粲然。 大片大片的缤纷的鳞粉洋洋洒洒落下,阿什利眼前模糊了。 他像是失去了认知能力,眼前的事物漩涡般揉卷成一团分辨不清,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 咚的一声,沉重的□□砸在地面的声音响起。 视野中的漩涡抛高,水晶球表面陷入一片漆黑。 80-90 第81章 奇亚雪原你答应过陛下等他凯旋 不多时,水晶球重新亮起。 又是一只巨大的蝴蝶掠来,抢走了阿德莉娅的傀儡。 周而复始,反复做着同样的噩梦。 床上的阿什利时而呼吸急促,时而脖颈青筋绷动,平静之后没多久,又要开始新一轮的绝望与挣扎。 当阿德莉娅的面孔出现在水晶球上时,温斯沃特哑然怔忪,偏头去看阿美尔达。 然而阿美尔达对水晶球中一闪而过的阿德无动于衷。 她眉头轻锁,思索片刻,坐到床边,柔声问被困在噩梦中的阿什利:“阿什利,是谁指使你向祖神献祭忒利亚神祇?” 阿美尔达的问题被睡梦中的阿什利捕捉,被抽去了温柔的声音略有些失真地在水晶球中回响。 水晶球中视野顿时变得混乱无比,无数碎片迅速闪过,恰如阿什利此时的思绪。 “遗忘鳞粉。”温斯沃特啧道。 塞西洛斯想起在工匠之城外与霍托交锋时,也见过那些闪闪发亮的鳞粉。 当时伊莱便告诉他沾到了鳞粉就不能再被霍托碰到,否则就会遗忘。 温斯沃特:“霍托的状态很差,不然……” 不然以霍托的能力,水晶球中呈现的应该是一片空白。 真正遗忘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忘掉了什么。 就像…… 温斯沃特看了看平静的阿美尔达,轻叹一声,没有说下去。 水晶球中的景物抽长扭曲,色彩斑斓,难以看真切。 阿美尔达又道:“不要急,阿什利,慢慢想。” 阿美尔达温柔的声音如有魔力,给了噩梦中的阿什利莫大安慰。 就连塞西洛斯也感觉到如同有一只温柔的手抚过心头,将他心间挤挤挨挨不断冒头杂乱思绪尽数抚平了。 水晶球中快速轮转的画面随着阿美尔达的柔声安抚逐渐变缓,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场景会停驻片刻,却如同成像效果不太好的镜子,朦胧不清。 “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阿什利。”阿美尔达神奇的魔音还在继续,“你只是太想复活阿德莉娅了,对吗?” 水晶球中,阿美尔达的声音在高空盘桓,宛如天音。 阿什利的恐惧与伤心都在安抚下消解,他像个假装坚强的孩子,在艰险的路上跋涉了一天,终于在傍晚回归了母亲温柔包容可以依靠的怀抱。 床上的阿什利呜咽出声,含糊地喊道:“阿德……” “对,阿德,我可以帮你复活她,但你要告诉我们方法。”阿美尔达循循善诱。 “阿德……” 阿什利小声呢喃。 黑暗如同降临的夜幕,从四面八方蚕食了水晶球中的视野。 然后残存的记忆水珠一样打在黑暗中,漾开了色彩缤纷的涟漪。 颤动的波纹中,伊利娅的紫黑裙越趋清晰。 她与阿什利同处室内,手中拿着一本书翻看,冷而镇静的声音状若无意地响起:“阿什利,你难道从没想过让阿德再回到你身边吗?” 围观着水晶球的众神同时屏息。 一直缩着翅膀的提雅看清伊利娅的侧脸,立时无比确定地出声:“就、就是她!” 那天,提雅在城墙上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侧脸。 她绝对不会认错。 “她就是那位复仇女神!” 塞西洛斯拍拍提雅的肩膀示意知道了,继续注视着水晶球。 但或许是受到遗忘鳞粉的影响,水晶球里的画面像是花了的电视屏幕,嚓嚓地现出锯齿、裂纹,频频闪烁。 霍托的遗忘鳞粉可以直接将人的记忆抽空,使其变成一个空荡的容器。 即便是食梦水晶球这样的宝具也难以展现不存在的记忆。 众神祇只见零碎的画面里伊利娅弯出神秘笑容,动了动嘴唇,声音断续:“……献祭……忒利……祖……” 水晶球中视野一阵天旋地转。 再恢复清晰时,一间工坊慢慢浮现。 阿什利手持钉锤敲敲打打,一具由无数无生命的材料制成的骨架横陈在工作台上。 “呼——” 阿什利出了很多汗,伸手在额前扶了一下。 他看着那具半成品骨架,满怀雀跃地说:“阿德,很快了,很快你就能回来了!” 阿德莉娅的傀儡对阿什利意义非凡。 水晶球反反复复重放傀儡阿德在操作台上睁开眼睛的瞬间。 阿美尔达哄着阿什利再仔细想一想。 但这些已经是阿什利在状态不佳的霍托手中,仅存的与之有关的记忆。 水晶球中,傀儡阿德睁着无神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工坊的屋顶。 阿什利喜不自胜,数次伸手,却不敢触碰,生怕这是场一触即碎的梦境。 塞西洛斯在纳普梅兹学院时,曾无数次看到阿什利偷偷看阿德莉娅。 此时见阿什利躺在床上,脸上尽是欣喜与满足,无声叹气,将水晶球取回,放进盒子。 房间中久久平静,所有人都在反刍水晶球复现的几个场景。 提雅辨认出伊利娅,使命就算完成,拢着翅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些不安地垂下了头。 特兰德受不了沉默,挠挠头开腔:“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塞西洛斯:“……” 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说什么。 水晶球中透露的信息太少了。 静默持续蔓延。 特兰德说道:“现在不是很好吗,至少伊利娅从暗处走到了明面上,苍穹之门的事,也可以对博莱萨尔交代了啊。” 阿美尔达从床边起身,微微摇头,示意没有那么简单。 她思索着抬头,问道:“伊利娅是从什么时候叛变的?” 温斯沃特顺着她的疑虑往下思考,转身对伊莱说:“苍穹之门被打开之后,阿美尔达让我派遣翼狮战士前往工匠之城搜查问询。他们带回来的结果是:第一件刻有献祭图腾的器物最早出现在九百多年前。” “九百多年前啊,”特兰德吃惊地咕哝道,“那岂不是神战刚结束没多久?” 塞西洛斯有关神战的讯息都是从其他神祇谈话间的只言片语拼凑出来的。 他不清楚神战的起因,只知道神战结束是因为伊莱杀死了博莱萨尔的领袖,堕落之神贝加斯。 虹龙船掉落的堕落沼泽,便是由贝加斯死亡后的躯体形成的。 严格来说,那片沼泽既是贝加斯的遗体,也是他的墓地。 温斯沃特道:“阿什利是受伊利娅的鼓动才开始这项长达九百多年的计划,说明伊利娅的叛变还要在那之前。” “还往前?”特兰德咋舌,“该不会神战时,伊利娅就……” 这个可能性顿时令在场众神陷入沉默。 特兰德旋即转身问提雅,“小妹妹,你说你见过伊利娅,那是在什么时候?” “啊……”提雅一直在默默地听,突然被点到,睁圆眼睛摇头,“我不知道,神弃、神弃之地的时间是静止的。” “这样吗?”特兰德摸不着头脑地抓了抓耳朵。 听温斯沃特和特兰德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在怀疑伊利娅在神战期间做过什么对斯莱萨尔不利的事。 塞西洛斯奇道:“我记得伊利娅不是战士,她也参与了神战吗?” “她确实不是战士,”阿美尔达说道,“但她的报信鸟,是连接所有斯莱萨尔战士的纽带。” 塞西洛斯:“……” 原来如此。 那不就等于是战场中的即时通讯工具? 塞西洛斯问道:“难道伊利娅的报信鸟出过什么问题吗?” 塞西洛斯开口前,温斯沃特还与特兰德就种种可能性低声交谈。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所有神祇同时止声,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他。 特兰德蹭蹭鼻子,略显郁闷地说道:“你还真是忘得彻底啊。” 阿美尔达和温斯沃特虽然没说话,但看神情,大概都是相同的意思。 “?”塞西洛斯下意识转头询问伊莱。 特兰德看不下去,抱手说道:“你死在奇亚雪原……呃,”特兰德改口,“应该是我们以为你死了。总之,在那之前,伊利娅的报信鸟突然全部失联,只有达夏那家伙收到消息,但是他……” 说到这里,特兰德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龇牙咧嘴一番,最后哎的一声跳过,总结道:“反正,从那之后你就消失啦!” 听别人讲述自己完全不记得的过往,塞西洛斯感觉微妙。 温斯沃特说道:“当时陛下为了尽早结束神战,在雾沼城与堕落的贝加斯决战;阿美尔达和阿德莉娅在遗忘平原被霍托缠住;我、达夏还有特兰德正和龙鳞城、战栗城以及混沌城的主神纠缠;其他神祇各自为战,只有你还有不擅战斗的阿什利和伊利娅留在斯莱萨尔神殿。” 塞西洛斯不解:“我为什么会留在神殿?” 那不符合他的性格。 “因为你受伤了,”温斯沃特说道,“而且你答应过陛下。” 塞西洛斯藏在护目镜后的眼皮轻跳了一下。 受伤? “温斯沃特。”伊莱制止温斯沃特说下去。 温斯沃特火红的眼眸中锐利的光芒掠过,“我其实一直很好奇,塞西洛斯,当年你明明答应过了陛下等他凯旋,为什么会突然离开神殿前往奇亚雪原,还一消失就是一千多年?” 这个疑问应当是反反复复在温斯沃特心头辗转盘旋了很久,曾让他在无数个日夜里百思不得其解,问出口时,温斯沃特忽然摘去温和和善的面具,一字一句,语调前所未有得尖锐。 掷地有声的尾音还没散去,斯莱萨尔神殿顶端的巨钟恰好在这时发出“当”的震响。 塞西洛斯在温斯沃特的质问下怔神,猝不及防,只觉得这钟声直贯进记忆深处,与某道沉重无匹的钟声形成了共振,顿时被撼得心绪起伏、眼前摇晃不止。 温斯沃特进一步逼问:“如果你没有失踪,陛下也不会——” 强悍的神力波动瞬时铺展。 提雅忽觉得房间里的空气突然被抽空,一时呼吸不顺。 一只手从后面牢牢抓住塞西洛斯的手臂。 塞西洛斯像是一脚踏空跌下云层,又被稳稳拉到了实处,猛抽了一口气。 伊莱冷声警告温斯沃特:“够了。” 来自光明神的*神力只外泄了一瞬,但漫开的强劲风压足以让在场众神切身体会到神王一向内敛不发的霸气。 温斯沃特被强势的神力波动压得心慌神悸,抿住嘴唇。 下一刻,令提雅窒息的压迫感消失。 温斯沃特敛下眸中的黯然,肃容消失不见,笑着耸了下肩,说道:“抱歉。” 处在波动中心的塞西洛斯倒是没怎么受到影响。 额角鼓痛着,他在心中反复回想温斯沃特和特兰德的话。 奇亚雪原…… 他不就是在奇亚雪原上被瓦妮挖出来的吗? 有淡淡的神光笼罩上来,伊莱手上用力,想将塞西洛斯拉靠到自己身上。 塞西洛斯的头痛稍稍缓解,抵住伊莱,摇了摇头。 见塞西洛斯模样痛苦,温斯沃特原本三分的歉意涨到七分,又正色重复道:“抱歉。” 塞西洛斯低叹着说:“我没事,你们……你们继续。” 一场追溯,以塞西洛斯的不适告终。 阿美尔达就着方才的怀疑,重新取出水晶球,尝试引导阿什利,结果不尽如人意。 就在事情陷入一筹莫展的境地时,伊莱感应到什么,眼帘一落,片刻后又抬起,说道:“伊利娅去了谧都。” 第82章 索福瑞斯他在这座牢笼里死过一次…… 在场神祇几乎是异口同声:“什么?” 塞西洛斯讶然侧身望向扶着自己的伊莱。 伊莱低声解释道:“治疗时,在她身上留下过印记。” 确切来说,不仅仅是伊利娅,当时所有在巨鲸诺格背上的神祇,包括巨鲸本身都被打下了烙印。 先前伊利娅的本体藏在诺格体内,与诺格的烙印重合在一处,不易察觉。 但当她从诺格体内钻出,她的动线就容易分辨得多了。 塞西洛斯若有所悟——怪不得伊莱能在神弃之地找到他,他身上应该也有伊莱打下的印记。 “既然知道她的动向就好办了,可以通知西德蒙德在她入境后封锁谧都,派遣泰亚战士进行抓捕。”阿美尔达沉吟道。 塞西洛斯:“西德蒙德?” 阿美尔达解释道:“神战之后谧都主神空缺,暂由相邻剩余的主神西德蒙德兼管。” 塞西洛斯:“。” 阿美尔达转向伊莱:“陛下,虹龙船坠落及苍穹之门事件严重影响了泰亚神祇与忒利亚神祇之间的和平。这两次事件的主谋都是泰亚神祇,还请陛下亲自现身,安抚博莱萨尔。” 博莱萨尔的忒利亚神祇天性桀骜不驯,如果不是在神战中落败,绝不甘愿俯首。 一千多年前,堕落之神贝加斯将四分五裂各自为战的博莱萨尔十二神域聚集到一起,向斯莱萨尔发起神战。 战时初期,贝加斯战无不胜,斯莱萨尔节节败退,谧都、欲都等神域一度被忒利亚神祇占领。 博莱萨尔形式一片大好,贝加斯作为领袖,被向来不甘人下的众多忒利亚主神拥戴为王。 贝加斯无疑是强大的,祂的强大接近于创世时期的原初神祇,在许多忒利亚神祇心中是近似图腾般的存在。 这样一位强大的神祇,却被伊莱的胜利之枪钉穿,化作一片大泽。 贝加斯死亡的消息传开,对忒利亚神祇造成致命打击。 在伊莱胜利之枪的威慑下,神战才在几个月内迅速结束。 和平的桥梁架起,至今已有千年,现在这座桥却要被阿什利和伊利娅接连制造的两次事件冲垮了。 由伊莱现身安抚博莱萨尔当然最好,伊莱却拒绝了。 “烙印不是直接打在伊利娅身上,很快就会消失。” 听伊利娅的说辞,不难猜出她也只是听命行事,真正的祸首是那个想要针对塞西洛斯的家伙。 或许就是几次三番出现在那群狂信徒口中的祖神。 公布伊利娅叛变,对博莱萨尔的安抚是暂时的。 没人知道除了霍托、索福瑞斯还有伊利娅之外,他们还有没其他同伴,会不会在博莱萨尔松懈时制造更多事件。 眼下伊利娅前往谧都,谧都又对塞西洛斯来说意义非凡…… 阿美尔达飞速权衡着利弊。 塞西洛斯揉了揉犹在阵痛的额角,表态道:“我去谧都。” 去把伊利娅抓回来,问清针对他的家伙是谁。 还有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莱道:“我和你一起。” 塞西洛斯不清楚两大神国之间的纠葛,只是听阿美尔达的意思,伊莱似乎要留在斯莱萨尔。 伊莱道:“她身上的光明烙印,只有我能感应。” 塞西洛斯看了看阿美尔达,阿美尔达细眉轻拧,思量许久,最后妥协:“要尽快。” 特兰德跃跃欲试:“那我也——” 阿美尔达道:“霍托还在外面自在。” “啊。”特兰德讪讪捋了捋头发。 阿美尔达沉下心神说道:“索福瑞斯消失几百年,突然现身,不容忽视。温斯沃特,这次你和特兰德一起。” 除了在逃的霍托、索福瑞斯和伊利娅,祖神教派也是一大隐患。 斯莱萨尔神殿殿顶的巨钟被敲响了十二次。 这是召集十二神域主神,参与诸神会议的信号。 伊利娅逃往谧都,目的未知。 代理神王阿美尔达命令看守潮汐甬道的神官打开闸门,让光明神车通过。 潮汐甬道共十二条,是从斯莱萨尔神殿通往十二神域的捷径,通常只在战争时期打开。 提雅被留在了斯莱萨尔神殿,努玛拉着神车载着塞西洛斯和伊莱奔入甬道,周围光影飞速向后掠去,斯莱萨尔神殿很快缩成一个白点。 两天之后,光明神车抵达谧都。 塞西洛斯终于见到了只存在于他记忆中的故乡。 光明神车出现在谧都昏黑的天空,几名黑夜神官从神殿中出来迎接。 伊莱与神官们交谈时,塞西洛斯便遥遥望着济幼园的方向。 不多时,神官们分成两拨,一拨前往欲都通知西德蒙德神王驾临,另一拨带领神侍前往神域各处布防准备抓捕即将到来的伊利娅。 伊莱回身顺着塞西洛斯的目光望向远处,问道:“要去看看吗?” 塞西洛斯心脏微蜷,点了点头。 努玛在伊莱的指示下放慢速度,拖着长长的辉迹,流星一样划破谧都的夜空。 谧都的街道与房屋大多由色泽暗沉的钢铁铸成,建筑风格乍看之下与灰盾城相近,都偏冷硬且以实用性为主,却没有灰盾城的建筑那样花样繁多灵活百变—— 因为毗邻靠近常年飘雪的奇亚雪原,谧都时不时就要受到暴风雪侵袭,因此谧都建筑大多地基深厚,钢架交错。 不同位置的房屋受到的风袭不同,钢架结构也不同,乍看之下谧都的房屋外观凌乱,宛若野蛮生长的钢铁荆棘,但要是从高处俯瞰,或者身处其中久了,便会品出些许单一的和谐感。 谧都地处偏僻,又多雪山雪地,雪能滤声,因此虽然街道上有不少神祇往来,整座神域依然安静。 在外来神祇眼中,谧都一座冰雪与暗夜构成的神域,全天只有两三个小时会受到太阳神车散射出来的光辉影响,现出黄昏景象,其余时间便如一个立在世界边缘的巨人,在黑沉的夜里静默。 来时路上,塞西洛斯还在担心谧都在西德蒙德兼管下会变成欲都第二,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谧都确有变化,但那股冷凝的风格一如往昔。 与留在塞西洛斯记忆中的谧都相比,眼下这座神域最大的变化莫过于街道上的外来神祇多了不少,这一点光从肤色就看得出来。 偶尔还有几幢房屋在单调的钢铁外表上装点了些许不凋花,挂上了斑斓鸟羽,昭示着这是外来神域的居所。 街道上立起排排灯柱,灯柱由陆丹火焰石熔铸而成,流光城的光粒子在透明灯罩中上下浮动,映亮一条条交错纵横的通路。 钢铁建筑与路灯连绵到了谧都边缘,即便是济幼园这样偏僻的地方,仍不见尼奥时期的破败景象。 塞西洛斯恍然——或许与西德蒙德无关,这是在伊莱统治下的谧都。 神车越过一片建筑群,远处济幼园的轮廓在黑夜中显现。 第一眼看到,塞西洛斯几乎不敢认——大片栉比排列的房屋坐落在他记忆中简陋院落的位置,一圈铁栅栏将这片房屋圈在其中,围出一处宽敞地界,外围也被各类店铺沾满。 此时正值谧都傍晚,济幼园里数栋房屋的窗子透出柔和亮光,有咯咯的笑声透过窗子传到外面,房屋与铁栅栏圈出的空地上,几名谧都孩童正在雪地里打闹攀爬。 或许是当下的济幼园太过祥和美好,与塞西洛斯记忆中的相去甚远,神车停在济幼园上空往下俯瞰,塞西洛斯竟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恐惧与苍凉,心跳加速头皮乍起,以至于心中战栗。 那感觉就像是看到一团白雪被暴晒在阳光下,只怕安宁转瞬即逝,衰败与死亡正悄然降临。 塞西洛斯在心里劝慰自己不要想太多,可是心悸感不仅没有减轻,反而越加严重,严重到额头冒出冷汗。 越靠近济幼园,塞西洛斯心中的抗拒感就越强烈,强烈到他身体发软难以站立,身体一晃,撑住了神车车壁。 伊莱注意到他的变化,问道:“怎么了?” 塞西洛斯苍白的手指紧紧攥住车壁,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望着下方堪称乐园的济幼园,塞西洛斯诧异地伸手按住咚咚直跳的胸口。 非要说的话……是他感受到了某种不祥,这种隐约的直感让他不想靠近下方的济幼园。 可是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他怎么会不敢接近呢? 伊莱让努玛停在了半空,扳过塞西洛斯的肩膀检查。 塞西洛斯余光仍望着下方济幼园的灯火,说不上那股恐惧从何而来,只好问:“这里……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停留在塞西洛斯脑海中有关济幼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片染血的废墟。 将废墟重建,应该也花了不少时间吧。 伊莱道:“神战结束之后,谧都重建,济幼园也包括在内。” 至于后续他废除尼奥的税金制等一系列法令的事,就没有必要特意在塞西洛斯面前提起了。 伊莱将塞西洛斯检查了一遍,没见他有什么损伤,于是问:“济幼园有问题?” “……”不祥的预感来势汹汹,塞西洛斯很难忽略,但要让他说确切的问题所在,他也说不上来。 塞西洛斯定了定神,压下毫无因由的恐慌,说道:“下去看看。”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在从中作梗,让他在自己的故乡,对他生活了至少三百来年的地方产生恐惧。 塞西洛斯态度坚决,伊莱从高空探查济幼园,并没有察觉什么异常,于是顺从塞西洛斯的意思,对努玛说道:“下去。” 努玛拉动神车落到济幼园的铁栅之外。 房间里、空地上不少皮肤异常白皙的孩童看到了光明神车,好奇地扒在窗口、墙边往外张望。 塞西洛斯从神车下来,踏进济幼园的铁门。 胸口仿佛中了一枪,塞西洛斯每往前一步,枪尖就在心脏中楔入得更深。 他一度停步轻轻呼吸,缓解那股窒息感,但收效甚微。 越是这样塞西洛斯越觉古怪,更不能停。 走进济幼园没两步,伊莱见塞西洛斯气息不稳,拉住他的手臂,说道:“你去神车上等,我过去。” 塞西洛斯摇头。 济幼园的事不能假手他人。 他说了声“不用”继续往前。 似有若无的不祥感随着塞西洛斯在园中的深入不断扩散,将压在他记忆深处门扉上的石头顶开了一道缝隙。 一名成年的谧都神祇在窗边看到了伊莱和塞西洛斯,绕到门口打开房门。 壁灯的荧光与壁炉的火光从门里钻出铺在门口的雪地上,当那名成年神祇将手按到门框上向外望,被按到的门板发出极细微的擦响,斑驳之后向内凹陷。 那一点点声音和变化伊莱没有发现,屋里屋外翘首观望的孩子们没有发现,甚至连那名成年神祇都没有注意到指尖细微的落差。 但塞西洛斯的耳朵和眼睛是为静谧与黑暗而生的,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点细微的变化,并及时驻足。 他见过这样的变化。 就在—— 塞西洛斯还没想起熟悉感从何而来,神色先是一凛,喝道:“出来!里面危险!” 那名面上带笑的成年神祇愣了一下。 这时,他手下的钢夹木的门板就像失去水分的瓜果,在眨眼之间迅速腐朽衰败,手指像是穿透一张纸,叱地将门板抓透了。 成年神祇还在惊愕,整座济幼园已经突变。 房屋以正常速度的成千上万被腐化,如同空膛的纸箱软塌下去,一条条牢笼骨架从软塌的房屋中抽出,铿地深深楔入地面,宛如一张缓缓合上的巨口,将整个济幼园笼罩其中。 暴涨的冰层自地面累叠而起,将还未插入地面的牢笼骨架顶住,阻止牢笼彻底闭合。 一条光索缠上门口那名惊呆的成年神祇的腰,猛然将他甩出牢笼范围,同时更多条光索探进房间,将惊声尖叫的孩子们一一接出。 “嘻嘻。” 塞西洛斯听到一声来自遥远某处的轻笑。 随即,牢笼骨架上发出咕嘟一声,仿佛有人在某处吞咽。 地面上的冰层霎时被腐化到底,数条缠住孩子们的光索在拉出房间之前被腐蚀分解。 塞西洛斯一愣,连忙重新注入神力凝结冰层重新抵住。 牢笼骨架如同掠食者的口器,咕嘟咕嘟的吞咽声后,新凝结的冰层再度腐化。 源源不断的神力凝成冰层,堪堪与腐化的部分相抵。 神力被抽空、身躯都被分解的既视感让塞西洛斯毛骨悚然。 他绝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座牢笼! 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剧烈的鼓动中,压在地窖上的巨石滚落,记忆随着荡起的尘灰纷至沓来。 浩如烟海的声音与场景齐齐爆发,如同决堤的洪水,塞西洛斯毫无防备,被冲击得脑中轰然一片。 冰雪凝结的速度稍缓,牢笼骨架便叱声穿透被蚀得薄薄冰层,却没有立即楔入地面,如有生命,仰张过塞西洛斯的头顶,似是要将塞西洛斯纳入其中。 伊莱的光索赶在牢笼闭合的前一刻将济幼园中的孩童尽数甩出,眼见牢笼已经将塞西洛斯的上半身罩住,握出胜利之枪掷出。 金铁交击的声音响起,牢笼骨架在胜利之枪的阻碍下停滞一瞬,伊莱立即扯动光索,将塞西洛斯拖离牢笼范围。 嗤,最后一根骨架插入地面,半球形的牢笼成型的瞬间,被罩在其中的冰雪、房屋、钢铁、一切可以被腐化的物质全都变成了飞腾的尘埃。 这一幕何其眼熟。 “索福瑞斯……” 塞西洛斯在遥远的嬉笑声中低喃,盯着牢笼中飞舞的尘埃,任由起伏的光影从护目镜前晃过。 千年前的往事如同被风吹动的书页哗啦啦闪过眼前,塞西洛斯的呼吸不自觉地变轻变慢,最后屏住。 ——他想起来了。 塞西洛斯怔怔的,额角鼓动,垂在身侧的手痉挛般轻颤了一下。 罩在护目镜后的眉心攒了松,松了攒,反复数次,他的表情彻底凝固,然后那张苍白没什么血色的脸庞因为暴怒慢慢、慢慢地皱起。 不祥的预感与濒死的恐惧在轰然没过头顶的怒火中噼啪燃烧。 额角青筋倏然暴突,修长指节收蜷被捏得嘎嘣作响。 “索、福、瑞、斯!” 塞西洛斯几乎是把这名字从咬紧的牙关中挤出来的。 他在斯莱萨尔销声匿迹的一千年里,不是失踪。 而是—— 他在这座牢笼里死过一次! 第83章 柱神庆典能不能拿到金葡萄,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来到纳普梅兹城的第三百三十年,初蒙裂隙出现在死海之滨上空。 无数怪物自裂隙中奔出,死海深处的祖鱼受到裂隙之后的原初混沌吸引,在沉睡中苏醒,一时间海水倒灌,怪物乱窜,波及周围几大神域。 包括塞西洛斯在内的许多纳普梅兹学院神祇前往死海之滨,与同来的伙伴一起,迅速将流窜在彩虹城、永恒乡和无垠城的怪物猎杀殆尽。 塞西洛斯猎杀了一头鹰狮后在无垠城的某座空中岛屿上修整,一名天空骑士团装扮的神祇骑着飞马自天边而来,落在了塞西洛斯面前。 天空骑士似乎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身上白银铠甲诸多划痕,脸颊、脖颈各处是血迹,甫一落地,他便朝塞西洛斯走来,扬声问:“只有你一个人吗?受伤了吗?” 比起伤痕累累的天空骑士,已经在二百年前晋升为神官的塞西洛斯衣着整洁,除了被鹰狮锋利如铁的羽翼尖端划破了脸颊之外,全身上下再找不出什么伤痕。 塞西洛斯手中的冰剑消融,对迎面走来的天空骑士说道:“没有受伤,这里只有我。”以及一具鹰狮的尸体。 鹰狮喜群体出动,常常模仿幼童的哭叫声吸引人或神祇靠近,再群起而攻,将上当受骗的倒霉家伙咬死分食,总而言之,是一种狡诈残忍的凶兽。 半个小时前,塞西洛斯和特兰德、阿德莉娅经过某座空中岛屿时,在地上发现了大量血迹和衣料碎片。 阿德莉娅在其他方面懵懂迟钝,一遇到与战斗相关的事,就变得机敏异常。 不仅根据留在地面以及建筑上的划痕判断出是鹰狮出没,还凭着野兽般的嗅觉,带着塞西洛斯和特兰德沿路追踪,最后在一座长满葱茏树木的空中森林找到了餍足休息的鹰狮群落。 那时诺格还是头幼鲸,只有半个房间那么大,三名刚成年没多久的神祇站鲸背上往下看,粗略一数,趴卧在森林各处的鹰狮足有六七十头。 鹰狮有翅膀,如果贸然下去,就如惊起一林飞鸟,必定要逃得四面八方的,他们只有三名神祇,塞西洛斯想了想,对特兰德招了招手。 特兰德附耳过去,听塞西洛斯说了几句,眼睛泛光地点点头,取出无尽之瓶,放在鲸背上。 无尽之瓶连接世界上所有的大海,海水从瓶口汩汩流出,化作一条水蛇,悄无声息地将鹰狮所在的空中岛屿包围。 森林多虫豸,一头鹰狮甩动尾巴扫去爬到自己身上的咬虫,铁鞭似的尾巴沾到地面,扬起石子,石子砸到悄然拢住空岛的水壁溅起水花,周围鹰狮登时耳朵抖动,腾地从地上跳起来。 一头鹰狮发现异状,啼叫起来,森林各处顿时响起扑棱扑棱的振翼声,数头鹰狮企图冲破水壁逃离空岛,但已经晚了。 早在第一头鹰狮跳起来时,鲸背上的塞西洛斯便打了个响指,流动的水壁应声凝固,变为坚硬的冰层。 咚咚咚咚——数头鹰狮迎面撞上冰壁摔到地上,一座视野开阔的空中岛屿转眼变成四面封闭的冰窖。 冰窖内冰锥乍起,如同有人在外面将一把把锋利的剑插入冰壁,许多飞腾的鹰狮在本空中被冰壁中突然钻出的冰锥刺穿。 等到里面的异动声小一点,塞西洛斯在冰壁上开了一人高的门,与特兰德和阿德莉娅一起,进入空岛猎杀漏网之鱼。 鹰狮十分聪明,发觉冰壁会“长出”冰锥,便寻找了各种掩体,有的甚至在地上挖洞钻进去躲藏,还在洞口处做了高明的伪装。 但这些在战神官阿德莉娅面前,全都是无用功。 阿德是最顶级的掠食者,在战斗和追踪方面有着天然的直觉,手持两掌宽的重剑在空岛中走过,塞西洛斯和特兰德还没反应过来,隐匿在暗处的鹰狮已经被她手起剑落,砍成了两半。 后面塞西洛斯和特兰德干脆承担起运送尸体的工作,将被阿德莉娅砍翻的鹰狮尸体拖到林中空地上。 等到阿德绕岛转了一圈,空地上的尸体已经垒成了小山。 塞西洛斯拖着一具鹰狮尸体从林中走出,将尸体抛到山尖上,掸了掸手。 特兰德问:“还有吗?” 塞西洛斯道:“没了,最后一头。” 特兰德挠了挠头。 塞西洛斯问:“怎么?” 特兰德说道:“我怎么感觉少了三头?” “不会吧。”塞西洛斯掸手的动作一顿,他刚才跟在阿德后面捡尸体,可是见过阿德恐怖的嗅觉的,不可能有鹰狮能逃过阿德的猎杀。 想是这么想,但见特兰德一脸徘徊不定,塞西洛斯也生出些疑虑,绕到尸山前一头头数。 结果还真是少了三头! “不可能。”阿德已经将重剑清洁后背到了背上,一脸严肃地抱手说道,“这座岛上的鹰狮全在这里。” “可是确实少了三头啊。”特兰德道。 塞西洛斯相信阿德的话,岛上的鹰狮都在这里,那就只能是有鹰狮逃出去了。 三名神祇立即重新搜索空岛。 阿德嗅着鹰狮残留在空气中的腥味追到了冰壁边,喊了声:“这里!” 塞西洛斯和特兰德赶来,看到眼前景象,好一时无语—— 如果鹰狮损毁的是冰壁,塞西洛斯会在第一时间发觉有鹰狮想要打洞离开。 但不知是歪打正着还是真的聪明到这个地步,逃跑的三头鹰狮绕开了冰壁,在冰壁底端挖出了一个大洞,几根鹰狮羽翼的羽毛在逃跑时蹭落,留在了洞底。 呼啦一声,塞西洛斯撤了冰墙,说道:“追。” 往哪里追还要看阿德。 阿德闭上眼睛鼻尖轻动在空气中寻找,片刻后睁开眼,指了三个方向。 喜好群聚的鹰狮突然分散行动,这下塞西洛斯确认,绕开冰壁不是偶然,他们是真的低估了这些自初蒙裂隙中溢出的怪物的智慧。 塞西洛斯不敢轻视,沿着其中一个阿德所指的方向追来,在这片空中平原将一头逃窜的鹰狮杀死。 鹰狮的尸体就在不远处,天空骑士见塞西洛斯通身干干净净,松了口气,说道:“感谢你帮助我们守护了无垠城,我现在送你去和你的伙伴们汇合。” 天空骑士转身,示意塞西洛斯与他一起同乘飞马离开。 追踪鹰狮的三名神祇中,只有特兰德有幼鲸诺格做坐骑。 塞西洛斯是靠着在空岛之间搭建冰桥才追到这里,耗费不少神力,因此才需要修整。 如果乘飞马回去,确实会省很多力气,塞西洛斯不疑有他,朝飞马走去。 天空骑士放慢脚步落在塞西洛斯身后,有微凉的气息拂过后颈,塞西洛斯一惊,正要转头,只听嗤的一声,一支光箭擦着塞西洛斯的后颈,伴随着叽叽咯咯的杂乱叫声,将一条足有一人高的白花花虫子钉死在地面上。 塞西洛斯先看向虫尸,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后转头。 利维骑在独角兽背上,还维持着拉弓的姿势,见他看来,歪头一笑,收起银弓,驱使独角兽奔驰而来,落到塞西洛斯面前,笑眯眯道:“塞西洛斯,我又救了你一次。” 塞西洛斯一身恶寒还没消褪,回身寻找那名天空骑士,可偌大平原上哪里还有对方身影? 利维上前单手搭住他的肩膀朝那团白花花的尸体指了指,笑道:“别找啦,那个就是刚才的天空骑士,拟形虫变来的,专找落单的神祇下手,已经有好几个神祇上他们的当啦。” 塞西洛斯“……” 认知被初蒙生物的智力刷新,塞西洛斯心情复杂地对利维说:“谢谢。” 利维很受用地点点头,等了一会儿,说道:“没了吗?难道你打算口头说说就算了?” 塞西洛斯:“……” 三百多年前,塞西洛斯在虹雾海初遇利维,只觉得这位光明神官纯净美好如同梦幻,相处之下才发现,什么美好梦幻都是假的,利维分明是个极务实且现实的家伙。 朋友、对自己有好感的神祇乃至敌人都是可以利用的资源,利维最擅长的就是把身边的神祇推到该当的位置上,进而促成一个对大家都好的局面。 这种精打细算的本事……塞西洛斯不止一次想,如果是在人类世界,利维绝对会是非常受欢迎的丈夫人选。 作为被利维“利用”次数最多的“资源”,塞西洛斯一听利维的语气,就知道他又在打自己的主意了。 当下合理怀疑道:“你该不会早就发现我们了,故意等到拟形虫要对我下手才现身的吧?” 塞西洛斯时不时被利维拉去做苦力,是因为利维足够了解他,总能三言两语就让他心甘情愿地打白工。 但同时,塞西洛斯也了解利维——以激增的惊险程度提高他英雄登场的价值,进而增加谈判时的筹码,完全就是利维会做的事。 果然,听塞西洛斯笃定的猜测,利维笑着搂紧他的肩膀,大方承认道:“放心,我有把握的。” 塞西洛斯:“……” 利维不做没把握的事,这一点塞西洛斯是信的。 利维很聪明,如果想做什么事,有一万种方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所幸他从不会让塞西洛斯做坏事,与其绕个一大圈,再被利维利维牵着走,还不如一开始就答应,至少节省时间。 塞西洛斯面无表情道:“说吧,这次又想让我做什么?” 利维对塞西洛斯的识时务满意极了,朝独角兽招招手,独角兽甩甩尾巴走来,他弯起唇角说道:“别急,你很快就知道啦。” 塞西洛斯和利维又在死海之滨附近停留了几个月,直到逃逸到无垠城、彩虹城还有永恒乡的初蒙怪物被清扫干净,才与其余同伴汇合,一起返回纳普梅兹城。 回去路上,利维不知怎么又想起拟形虫的事,唠叨塞西洛斯:“我说你啊,不要觉得自己够强就总是轻信弱者。你要知道,坏家伙们不会总跟你硬碰硬的,如果他们在你面前扮柔弱装好人,你要怎么办?” 塞西洛斯近来也发现自己这个毛病,尤其是对柔弱或者受伤且没有向他释放恶意的神祇警惕性趋近于无。 他将利维的话听进了心里,嘴上却说:“扮柔弱装好人?你说你自己吗?” “……欸?你看,那不是龙鳞吗?前段时间你是不是说要收集几片来着?”时常利用塞西洛斯的心软达成目的的利维咳了一声,相当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初蒙出现裂隙,怪物肆虐。 塞西洛斯在死海之滨及周边神域足足停留了五年。 时隔五年回到纳普梅兹城,发现城中焕然一新,热闹异常。 到了纳普梅兹城的港口,独角兽便独自奔腾着回到学院,塞西洛斯和利维沿街往回走,好奇道:“最近城里有什么事吗?” “你不知道?”利维侧目,“是柱神庆典啊。” 以前在谧都时,塞西洛斯看过纳普梅兹城的相关书籍,那本书上提过柱神庆典,说是城中五千年一次的盛事。 可是……塞西洛斯道:“不是说三柱神不接受祭祀吗?” 利维道:“所以是庆典而不是祭典。希尔薇校长和柯蒂斯老师都不参加的,只是城中的神祇借着庆典狂欢一下。” 确实是狂欢。 沿街店铺都挂出减价的招牌,还推出了不少庆典特供的商品,街上欢声笑语人声鼎沸。 塞西洛斯在一家工匠店铺里以折扣价买到大批材料,打算抽时间回一趟谧都带给瓦妮。 利维边帮他挑选优质的材料边说道:“不过学院里的庆典希尔薇校长和柯蒂斯老师是参加的。” “学院也有庆典吗?”谧都到底还是太偏僻了,流传的多是些十二神域皆知的事,细到这种程度的消息就很难探知了。 利维说道:“当然。每次柱神庆典学院里都会举行一场……应该算是考核?通过考核的神祇会得到柱神的奖励。有时是希尔薇校长出题,柯蒂斯老师发放奖励,今年轮到柯蒂斯老师出题,那么发放奖励的就是希尔薇校长了。” 希尔薇几乎不在纳普梅兹学院露面,三百年间塞西洛斯也就见过这位柱神一次,想起希尔薇手中那个剔透的水晶球,他心头一动,问道:“希尔薇校长的奖励是……?” 利维笑道:“命运的馈赠,你说呢?当然是窥探命运的机会,一万年也就这么一次了。” 庆典的气氛从纳普梅兹城的大街小巷飘进的学院里。 命运的馈赠实在太过诱人,许多久不在学院出没的神祇全都在庆典期间赶了回来,纳普梅兹学院里前所未有的拥挤喧闹。 第二天早上,柯蒂斯老师像往常一样来到教室,见到将教室的过道都挤满的学生们,会心一笑。 照常讲完当天的课程,扫过下方一张张暗含期待的脸,柯蒂斯老师将古老的书籍合上,说道:“果然无论什么时候命运都比智慧要受欢迎啊。” 她轻抚自己的脸颊,*佯做吃味地说:“难道是我不够神秘吗?” 柯蒂斯老师的话等于默认了这次柱神庆典的奖励确实是命运的馈赠。 教室中哄闹一时,西德蒙德跃跃欲试地举手,问道:“柯蒂斯老师,您要怎样考核我们?” 其他神祇都屏息相待,柯蒂斯老师却将古籍夹在臂弯,单眨了下眼,说道:“秘密!” “啊啊啊啊……” 柯蒂斯老师面带笑容,在学生们的哀叫声中轻盈地离开了教室。 纳普梅兹学院的学生们在煎熬中度过了两个月。 距离柱神庆典还剩三十天时,塞西洛斯手头没有事做,从图书馆里拎了本出来靠在花树湖边的某颗树下翻看,柯蒂斯老师的声音忽然响彻学院上空。 “啊呦,看书看过了头,差点忘了庆典的事,让我来看看,要给你们出个怎样的题目呢?” 柯蒂斯老师很伤脑筋似的冥思苦想。 学院中的所有神祇在同一时间停下正在做的事,走在外面的神祇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待在室内的学生们也纷纷走到窗边向外观望。 塞西洛斯将书合上放在膝头,边等柯蒂斯老师做决定,边伸手抓了抓努玛来回摆动的尾巴。 “嗯……学院里的神祇太多了,要是逐个考核几天几夜也做不完……” 柯蒂斯老师低声自语,忽然,似是想到了好主意,她“啊”了一声,扬高声音。 “洛伯山上的金葡萄好像要成熟了,以前卢米埃最喜欢喝用金葡萄的酿成的酒。你们谁能在庆典当天带回金葡萄,谁就能接受命运的馈赠,怎么样?” 柯蒂斯老师丝毫没有与谁商量的意思,含笑说道:“好,那就这么定了。” 柯蒂斯老师话音落下,塞西洛斯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正将他体内的神力抽出。 被抽出的神力凝成一个黑色的小球,悬浮在他的左肩上方。 与此同时,凡在学院中的神祇身侧全都出现了这样一团神力结晶,颜色各异。 柯蒂斯老师声音再度响起:“这是你们的神力结晶,失去神力结晶的神祇会陷入虚弱状态退出角逐,记住,纳普梅兹学院禁止神祇互相屠戮。” 她轻笑两声,停顿片刻,说道:“好了,我会在庆典当天午夜钟声敲响的时候出现在图书馆,把金葡萄带来给我吧。” 洛伯山脉位于死海之滨和神鹿原之间,与神域中的爆裂城及灰盾城接壤。 不等柯蒂斯老师的尾音在学院上空散去,已经有十数名神祇搭乘坐骑掠出了纳普梅兹学院。 塞西洛斯心中有些猜测,不甚着急地提着书站起来,拍掉身上的花瓣走入花林小径。 当他来到喷泉广场,遥遥听到有人喊他。 “塞西洛斯!”特兰德乘着飞鱼快艇,携着一团蓝色的神力结晶在几个眨眼间漂移到他面前,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亮出一口白牙,说道:“利维找你。” 早在几个月前第一次从利维嘴里听到命运的馈赠,塞西洛斯就觉得利维想让他做的事与之有关。 此时看到特兰德,确定了八九分。 登上飞鱼快艇,塞西洛斯和特兰德来到了学院外的一家酒馆,利维、阿德莉娅还有阿美尔达等在那里。 阿德正端着杯颜色可疑的液体探出舌尖舔了一口,咂摸滋味。 阿美尔达温和地看着阿德尝试,当阿德皱起整张脸将杯子推远,她掩唇轻笑起来。 利维朝塞西洛斯招手:“这里,快来!” 塞西洛斯绕开周围的桌椅过去,坐在利维身边。 过了会儿特兰德也坐过来。 利维点头道:“好,这样就齐了。” 塞西洛斯偏过头,无声询问。 利维扫过围在桌边的同伴,笑着宣布道:“金葡萄是我们的。” 早有预料的塞西洛斯:“……” 酒馆的侍者端上几杯酒。 塞西洛斯接过一杯没有喝,只用手指摩挲着杯壁说道:“你约我们在这里喝酒,不怕金葡萄先被其他神祇摘走吗?” 利维宽心道:“不急,现在金葡萄还没成熟,再说,就算被别的神祇先摘走,我们也可以抢回来啊。” “啊?”特兰德刚咕咚灌下一口酒,听利维这么说,抹掉嘴边的酒渍,“可以抢吗?” 阿美尔达说道:“柯蒂斯老师只说她会在图书馆里等神祇把金葡萄交给她,没有禁止抢夺。” 特兰德仔细回忆,柯蒂斯老师只说禁止互相屠戮,还真没说过不许抢夺之类的字眼。 再仔细将柯蒂斯老师那几句话琢磨几遍,特兰德无师自通:“哦,我知道了!柯蒂斯老师只在庆典当天的午夜出现,最早摘到金葡萄的反而最危险,因为大家都会去围攻他!” “是这样没错,”利维为特兰德鼓掌,而后弯起嘴角,身体挨近桌面,压低声音道:“所以,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简单来说,利维的计划是以逸待劳。 其他神祇远赴洛伯山脉等候金葡萄成熟,再将金葡萄摘下,不管他们经历怎样的抢夺争斗,最后拿到金葡萄的神祇总要返回纳普梅兹城。 那么就好办了,只要把守在返回纳普梅兹城必经的虹雾海,无论拿到金葡萄的是谁,他们抢过来就是了。 “整个纳普梅兹学院,能在一众神祇围追堵截下带回金葡萄的只有伊莱和他的同伴们。所以——” 利维转向塞西洛斯,笑道:“我们能不能拿到金葡萄,就看你的了。” 第84章 实力差距伊莱绝不能拿到金葡萄…… 看我? 塞西洛斯问:“什么意思?” 利维左肩上方金色的结晶球随着他的动作位移,“他们摘到金葡萄,大概率会交给伊莱保管,我们想抢金葡萄,肯定要跟伊莱还有他的同伴打一打的,西德蒙德不予考虑,温斯沃特、达夏还有最近和他们走得很近的大地神官马蒂都是很难缠的家伙。而我们这边呢——” 利维扫过桌边的众神祇,列举道:“阿美尔达不是战士,特兰德心又太宽阔,几乎没有求胜心——” 特兰德忽然被点到,迟了几拍,缓缓道:“……啊?” 塞西洛斯:“……” 阿美尔达:“……” 特兰德心胸宽阔这一点,塞西洛斯是深有体会的。 至今他和特兰德相处也有几百年,不止一次同行,期间就没见特兰德悲伤沮丧或者为什么事情烦心过。 这家伙的情绪触角钝得可怕,不管情形如何,都能挺胸叉腰,露齿竖起大拇指大笑。 实在碰到让他懊恼的事,他也只会抱手撇嘴思索一会儿,最后摊手说:“算了算了,事已至此,也没其他办法嘛。” 塞西洛斯一直好奇特兰德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养成根源是什么,现下听利维总结,恍觉无比贴切。 因为心胸宽阔,所以对什么都不太计较,不会钻牛角尖,相应的也不会执着于某个结果。 如果是在战斗中,实力相差无几的两名神祇,一方一心求胜,另一方输赢都不在意,谁胜谁败可想而知。 特兰德见话题聚焦在自己身上,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回想着利维对自己的评价,思索着嘀咕:“是这样吗?” 他说着伸手去摸桌上的酒杯,注意到塞西洛斯看自己,转头朝塞西洛斯单眨了下眼,亮出雪白牙齿。 塞西洛斯:“……” 利维摊手,一副“你们都看到了”的表情。 继续道:“我的神格中没有战神属性,比疗愈、净化或者是神力的精粹程度,我当然比伊莱强。但如果只比拼战力,伊莱要比我强上许多。至于阿德,如果年纪再大个一百多岁,或许能和伊莱对抗,现在么……” 阿德莉娅是纳普梅兹学院中年纪最小的神祇,至今还没成年,战力却已经是学院中的第一梯队。 但要应付大她一百五十多岁且实战经验丰富、极擅战斗的伊莱和温斯沃特,就有些吃力了。 对比下来,塞西洛斯只觉得他们简直是被对面全方位压制。 双方实力差距真有这么悬殊,他们凭什么去抢伊莱的金葡萄? 这么反过来一想,塞西洛斯倒是明白了。 前不久利维还在告诫他,要警惕别人对他装柔弱扮可怜,现在这一招自己倒是用得很熟练。 利维耗费口舌摆战力,分明是想让他觉得如果少了他,对上伊莱他们是绝对没有希望的。 只有他在与伊莱对阵时争取到优势,他们才有可能赢下这场金葡萄争夺战。 塞西洛斯:“……” 绕了这么一大圈,不就是为了让他对上伊莱时不要手软吗? 塞西洛斯神色变幻不定,利维知道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适时保持安静,给他时间考虑。 塞西洛斯心中摇摆。 之前确实答应了要帮利维做一件事,但……真的要对伊莱动手吗? 二百年前,伊莱误食西德蒙德的甜蜜果实,在果实效果的影响下亲了他。 那天他好不容易安抚住伊莱,把伊莱带到花树湖,在相互依偎中挨过了甜蜜果实的时效。 但那最后一个小时,他过得很煎熬——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从他睡醒之后,伊莱就变得与前面几个小时很不一样。 无论是克制地搭在他腰间的手,还是清醒澄明的眼神,都与正常状态下的伊莱一般无二,以至于他有一瞬在心里想:会不会甜蜜果实的时效没有八个小时,是西德蒙德记错了? 这怀疑冒出来的瞬间就被他推翻了。 如果不是受甜蜜果实影响,伊莱怎么会对他又亲又抱? 对不切实际的怀疑感到荒谬的同时,塞西洛斯心底响起了一个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声音:假如是正常状态下的伊莱亲他抱他,他会怎么样呢? 塞西洛斯被这声音惊得心跳都漏了半拍,某种隐秘难辨又焦灼难言的细流沿着情绪的河床蜿蜒流淌,被理智的堤坝拦截,便在原地继续静谧地积蓄。 塞西洛斯为心头悬而不决的空落感恐慌,同时又认为这是个糟糕的设想。 稍一低头就能看到伊莱柔顺的金发,耳边又充斥着伊莱克制的呼吸声,塞西洛斯顿时思绪杂乱,坐卧难安。 按道理,被靠得不舒服,推开伊莱就好了,塞西洛斯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只能在自虐般的折磨中频频关注放在身边的沙漏。 待得沙漏里的最后一粒沙落下,他暗松一口气,拍了拍伊莱的肩膀,提醒道:“伊莱,甜蜜果实的时效过去了。” 可或许是甜蜜果实的影响存在余韵,抑或是伊莱虽然恢复清醒却无法接受自己在果实效果的驱使下做了太多出格的事,抵在塞西洛斯的肩膀上竟然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情形与刚才心中的设想渐渐重合,逐渐加快的心跳竟然让一向镇定的塞西洛斯恐慌。 他暗道自己臆想过头,再忍不下去,赶忙推开伊莱起身,然后伸一只手到伊莱面前。 手伸出去,塞西洛斯就意识到伊莱是不用他扶的,刚要收手,伊莱抓住他往下一拉,借力站了起来。 花树枝丫受到摇晃,花瓣纷扬落下。 有几片花瓣落到了伊莱的金发上,塞西洛斯手痒,但他清楚这动作不太妥当,于是强行按住帮伊莱把花瓣摘下来的冲动,在微妙的气氛中纠结地撇开目光,去看努玛甩动的尾巴。 余光里伊莱一直盯着他,塞西洛斯心中暗自叫苦,心想:甜蜜果实已经失效了,我们还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 忽然嘴唇一痛,塞西洛斯惊得要转头,却见淡淡光辉亮起,随着伊莱的手指抹过他的嘴唇,之前被伊莱咬出来的伤口悄无声息地愈合了。 “……谢谢。”塞西洛斯错愕地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伊莱的目光跟随着他,分辨着他的神色。 塞西洛斯注意到这一点,屈指无意识地蹭过被伊莱碰过的地方,揣摩着说:“你会变成……是因为吃了西德蒙德带来的甜蜜果实,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听到“教训”这个词,伊莱眉心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塞西洛斯将他细微的变化理解为懊恼,于是体贴地说道:“你放心,之前的事……我不会放在心上。” 塞西洛斯那时沉浸在古怪的气氛中,有点不太记得具体的情形了。 只记得伊莱听他说完分外沉默,最后只淡淡地睇来一眼,便率先转身离开了花树湖。 塞西洛斯特意在花树湖多留了一会儿,错开时间后脚离开,走在学院的甬路上,发觉时不时有神祇偷瞄他然后与同伴窃窃私语。 他听觉灵敏,稍加留意就知道他们在说伊莱和他的事,他们半是惊异于他明明与利维是好友却和伊莱扯上了关系,半是感叹伊莱看着高冷原来在喜欢的神祇面前那么乖巧听话,还有绘声绘色与同伴描述在走廊上看到的情景的…… 走到哪里,私语声便蔓延到哪里。 不用说,伊莱那边肯定也是同样的情形。 塞西洛斯听着觉得言过其实,秉持着谁惹出麻烦谁来解决的原则,把西德蒙德从宿舍里拎出来,从他手中接过新的绒扇,一根根扇骨捏断,温和地说: “三天。西德蒙德,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如果我再听到有谁议论我和伊莱的事,听到一次,我就捏断你一根手指,你觉得怎么样?” 西德蒙德觉得不怎么样。 但眼见着绒扇扇骨咔嚓弯折,西德蒙德指根幻痛,不敢违逆塞西洛斯,只好尽量为自己争取时间:“三天不够,学院里那么多神祇!” 塞西洛斯却笑道:“那好像不是我要考虑的事。” 言下之意,他只看结果。 西德蒙德从前看塞西洛斯英俊温和,还当他脾气不错,没想到竟然这么冷酷无情,只好哭丧着脸走了。 塞西洛斯白天在纳普梅兹城接了几个跑腿的任务,晚上回到宿舍,穿过露天的走廊时,恰好听到西德蒙德在楼上对某神祇哭诉,“啊啊啊啊”地叫着纠缠道:“求求你帮帮我吧,不然塞西洛斯真的会杀了我的!” 塞西洛斯正要推门走进房间,却听达夏的声音传来:“呵,你活该。”脚步不由停住。 西德蒙德在楼上的走廊里撒泼打滚拉着达夏不放手。 达夏其实也对遍及学院各处的流言很是不爽,等到西德蒙德求得差不多,才慢悠悠地开口,只是没等说一个字,走廊上某扇门先打开了。 “伊莱?吵到你了?”达夏立刻转头冷冷对西德蒙德说道:“帮你可以,但你以后给我离伊莱远点!” 西德蒙德为了保住自己的手,当然什么都答应,达夏得到他的承诺,就很不耐烦地让他滚了。 塞西洛斯没关注西德蒙德和达夏用了什么方法,不过谣言确实在三天后平息了。 他满以为这件事被他圆满解决,事实证明是他想得太简单了——在那之后的很多年,他都没再见到伊莱踏足花树湖。 起初塞西洛斯以为伊莱是忙着在神域间穿梭,直到有一次塞西洛斯在睡梦中听到枝叶的刮擦声,惊醒朝花林外的小径望去,没见到人影,却见睡前趴卧在他身边的努玛站起来冲着小径打了个响鼻。 ——努玛只有在伊莱出现时才会站起来迎接。 塞西洛斯立即明白伊莱确实来过,只不过看他在这里,就走开了。 塞西洛斯靠在花树下盯着小径入口,胸口酸酸涨涨不甚舒服,却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滋味。 只是恍然想到他喜欢在这里休息,伊莱当然也是。 伊莱很久不来应该是为了避开他,而他常来,等于是霸占了这里。 塞西洛斯呆呆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很久,叹了口气,心想:那我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吧。 之后将近百年,塞西洛斯真的没有再靠近花树湖。 兼之频繁离开纳普梅兹城,他几乎没怎么再见过伊莱。 偶尔回来他也找到了另一个休息的好地方,就在纳普梅兹神殿的最高处。 那里挂着一座巨钟,巨钟敲响十二下,斯莱萨尔十二神域的主神就会赶来神殿集会。 巨钟下方有一处殿顶的缓坡,塞西洛斯喜欢坐在那里俯瞰整座纳普梅兹城,看相熟的神祇在城中街道穿行交谈,也很有意思。 直到某次塞西洛斯从谧都返回纳普梅兹城,刚从港口出来,被从后面扯住了衣角。 他好奇地回过头,却见是努玛叼着他的衣摆往后拉扯。 努玛在这里,那伊莱…… 塞西洛斯一惊,四下寻找,果然在不远处见到了和温斯沃特站在一起的金发神祇。 伊莱原本在和温斯沃特交谈,注意到努玛走开便看过来,不期然和塞西洛斯对上了视线。 一百年过去,伊莱柔软的金发已经长到了腰下,在阳光下仿佛金色丝缎。 白皙俊美的脸庞侧来,透亮眼眸漂亮得让塞西洛斯呼吸发紧。 温斯沃特顺着伊莱的视线望来,微讶说道:“我说努玛怎么突然走开,原来是看到了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礼貌地冲他们颔首算作打招呼,便迅速低声拍拍努玛的头,说道:“努玛,放开我。” 谁知努玛不仅不放,还甩头撕咬塞西洛斯的衣角,边往后退几步,用力拉拽。 努玛只是一头独角兽,还是伊莱的坐骑,塞西洛斯总不能来硬的,只好耐心哄着努玛。 哄劝间忽听有脚步声靠近,不等抬头,一只手拖住了努玛的下巴,柔顺金发被微风拂得扫过塞西洛斯的手,伊莱的声音从身边响起:“努玛,放开。” 主人发话,努玛总算松口了。 但不叼塞西洛斯的衣角之后,又换了另一种方式缠他,绕着他踱步,时不时用头拱他,然后扭头矮身,似是想把他驮到自己背上。 伊莱就在身边,塞西洛斯久违地感觉到了尴尬。 毕竟他们已经快有一百年没有正面遇上了。 最开始的时候,塞西洛斯难免觉得伊莱的躲避来得莫名。 后来他换位思考,如果是他受果实驱使,对另一个神祇大献殷勤,还被学院里许多神祇看到,他心里也不会舒服,进而对那名神祇敬而远之。 想通之后,塞西洛斯就不再把这事放在心上,加上之前和达夏打过赌,他愿赌服输,此后在学院里再碰上伊莱一帮,都是能避则避,这么多年下来,几乎成了习惯。 突然和伊莱碰面,距离还这么近,塞西洛斯少见地不知道该怎么自处,想要绕开努玛,努玛又总是围追堵截阻碍他离开,到最后只能为难地看向伊莱,寻求解决办法。 伊莱没有制止努玛,沉默地旁观努玛纠缠塞西洛斯,接收到塞西洛斯的目光,才说道:“她想带你去什么地方。” 塞西洛斯:“……是吗。”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我当然知道努玛是想带路,不然她扯我干什么? 问题是努玛是伊莱的坐骑啊。 塞西洛斯兀自苦恼怎么脱身,却听伊莱很轻地说了句:“……你。” 塞西洛斯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伊莱目光闪了闪,看着围着塞西洛斯转圈的努玛,说道:“我是说,努玛很想你。” 努玛常年在花树湖休息。 以前塞西洛斯常去,经常会带一把新鲜青草喂给她。 ……努玛想的不是他,而是味道鲜美的青草吧。 塞西洛斯又没随身带着青草,一时没了办法。 伊莱任凭他和努玛僵持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如果有时间,可以跟她去看看。” 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返回纳普梅兹城,就意味着他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当然是有时间的。 和他熟一些的神祇都知道他这个习惯,当下竟然连个推脱的说辞都找不到,只好道:“好,我……我和她去看看。” 塞西洛斯顺着刚才努玛拉拽他的方向走了两步,努玛立即欢快地蹦跳起来,跑到他前方带路。 塞西洛斯跟着努玛走过纳普梅兹城的长街,进入学院,经过喷泉广场,在花林的入口小径处停下脚步。 努玛往前奔跑两步见他没跟上来,又很操心地返回来叼他的衣袖。 塞西洛斯:“……” 伊莱一直落后他几步,这时也跟上来了,就停在他身侧,依旧不转头看他,等了片刻说道:“不进去吗?” 塞西洛斯犯难——他已经在一百年前把这个舒适的休憩地让给伊莱独有了。 这一百年里,塞西洛斯经常会在神殿顶端看到伊莱骑着独角兽落在港口,因此时不时会怀念一下以前和伊莱在花树湖互不干扰各自休息的时间。 即使不交谈,塞西洛斯仔细回忆,每当和伊莱待在一起的时候,心中似乎也总充盈着一种宁静的满足与欣喜。 就像气温回升时暗自化冻的冰层,虽然进程缓慢且悄无声息,但结实的坚冰正是在无数个像这样无声无息的瞬间累加中融化。 比起利维,塞西洛斯和伊莱的交集其实要少得多。 但在经历过数不清的断续却漫长的相处后,他对伊莱生却出一种独有的不求回报的纵容来。 他乐于看到伊莱开心,如果这份开心可以由他施与,他不会吝啬。 所以伊莱想看他的眼睛,他便给伊莱看。 伊莱在甜蜜果实的影响下想要抱他,他在自己的承受范围内,可以随意让伊莱抱。 既然伊莱只在他不在的时候才会踏足花树湖,他就直接将花树湖让出来,而且让得心甘情愿。 伊莱漂亮的瞳孔滑到眼尾,余光的视野被金色的发丝切割,只扫塞西洛斯一眼,就重新将视线投向前方。 塞西洛斯思量再三,不愿打破伊莱的清净,摇头道:“算了,我还是不——” “你找到更好的地方了吗?”就在塞西洛斯要拒绝的时候,伊莱打断了他。 “嗯?哦……”塞西洛斯思绪一断,含糊地说,“算是吧。” 于是小径入口又陷入了寂静。 过了一会儿,伊莱说道:“你很久没来,努玛很想你。你可以进去看看就出来,我在这里等,不会打扰你。” “?”难得伊莱说这么长一句话,塞西洛斯听着却不对劲,诧异道:“你怎么会打扰我?是我不想打扰你啊。” 伊莱顿了顿,讶然地转头看向塞西洛斯,犹疑道:“你不是因为……” 说到一半,伊莱想到什么,抿唇停下。 塞西洛斯自行补上了他后面的话,也不确定自己补得对不对。 他内心里其实始终怀着一份和伊莱好好相处的期望,如果可以,他想尽可能地避免误会的产生。 于是塞西洛斯一反常态,违背自己“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尽量随波逐流、以免引来麻烦事”的处事态度,不太熟练地解释道:“我是觉得我不在这里你会待得舒服点,所以……嗯……” 伊莱盯着塞西洛斯,俊秀的眉头逐渐皱深。 塞西洛斯观察着他的表情,没什么把握地想:难道是理解错了,伊莱其实并不需要他的解释? 努玛等得急了,又上来叼塞西洛斯的袖子。 塞西洛斯捉摸不定,被拉得往小径里踏了一步。 除开为瓦妮和济幼园的同伴们做事,塞西洛斯几乎没思考过自己有什么取向或想要的东西,“或许可以趁势跟伊莱和好”这种念头对他来说陌生又别扭。 最后他不太熟练地在轻松度日和心之所向之间取了个平衡——就试一试,不行……不行就算了。 “那你……”塞西洛斯试探地问,“一起过来?” 风吹过花林,淡淡的花香迎面而来,伊莱一直没说话。 塞西洛斯在淡淡失望之余又觉得轻松——这样他就不需要再多一份在意。 然而,就在他想随便说点什么把之前的邀请糊弄过去时,伊莱垂下眼,踏入了他所在的小径。 那次之后,努玛经常在港口等他。 他一出现在纳普梅兹港,努玛就过来叼他。 有次利维和他一起回来,看到努玛在他手臂上蹭头,止不住地摇头,说道:“塞西洛斯,你真是笨得厉害。” 那还是塞西洛斯第一次被人说笨,要知道他在实战和知识积累方面一直是比同龄神祇强很多的。 总而言之,那天之后他又回到了花树湖,与伊莱也回归了原本安静温馨的相处模式。 塞西洛斯对当下的平静生活很满意,要他对伊莱动手…… 塞西洛斯仔细想过利维的要求,说道:“我做不到。” 利维道:“你做得到。” 塞西洛斯坚持拒绝:“不。” 利维笑着搬出了之前的条件:“可是你答应过我。” 塞西洛斯:“……” 眼见塞西洛斯沉默,利维又说道:“你从来没和伊莱动过手吧?你不想知道你们两个到底谁更强一些吗?” 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不算好战,但他对伊莱的实力好奇。 利维眼中的笑意稍缓,继续加码道:“而且,我有绝对不能让伊莱得到命运馈赠的理由。” 这句话说得严肃,连一直与阿德说话的阿美尔达也抬头看向利维。 利维又笑开了,语气却不似在开玩笑,他认真道:“塞西洛斯,伊莱绝对不能拿到金葡萄。” 第85章 夫夫互殴你真下得去手 利维从来不在重要的事上开玩笑。 塞西洛斯不由问:“为什么?” 利维老神在在地说:“总之是不可以。” 塞西洛斯:“……” 利维太会吊胃口,偏偏过去每一次他的决定都是对的。 塞西洛斯瞥了眼自己左肩上的结晶球,叹了口气,说道:“好吧。” 洛伯山脉的金葡萄成熟日期在二十天后,在洛伯山和斯莱萨尔神殿之间往返,最快也要七八天。 塞西洛斯与伙伴们提前在虹雾海清场——利维不是唯一想要以逸待劳的神祇,抵达虹雾海时,早有其他神祇藏匿在七彩的虹雾中;二十多天里,不断有没有摘到金葡萄的神祇往虹雾海赶来。 为了防止“光明双子”交战反被其他神祇捡了便宜,塞西洛斯与阿德莉娅乘着黑鲸在虹雾海中反复巡游扫荡,凡遇到神祇,便将他们肩上的结晶球捏碎,遣送他们离开这场这场角逐。 不到半个月,虹雾海潜伏的神祇就被他们清理了个干干净净。 再过几天,没有摘到金葡萄想要在城中伺机抢夺的神祇也都被塞西洛斯送出局,剩下打着伏击主意的神祇也不敢再来了。 二十多天后,虹雾海中七彩虹雾海浪一样起伏翻涌,拥有海洋神格的特兰德敏锐察觉,说道:“来了。” 另一边,伊莱、达夏、温斯沃特等神祇进入虹雾海。 而在那之前,他们已经在虹雾海之外遇到许多被塞西洛斯和阿德莉娅驱逐出来的学院神祇。 达夏特意驱使飞马打头阵,一手提着缰绳,警惕四望,说道:“大家小心,塞西洛斯还有利维他们一定是冲着我们来的。” 一行五六名神祇闻言分散开,将带着金葡萄的伊莱与独角兽努玛围在了中间。 几名神祇正说着应对伏击的办法,达夏余光瞥到一抹黑,捏在手中的风刃刷地打出去,其余神祇见状接连出手,然而风刃并着各类攻击打散了周边的虹雾,不见神祇的影子,只有一块黑漆漆的礁石露了出来。 虚惊一场,所有神祇都暗松了一口气。 温斯沃特骑着翼狮落在伊莱的左侧,好笑道:“达夏,别太紧张。” 达夏俊秀的眉压着,说道:“我怎么能不紧张?金葡萄可是我们费了不少力气抢来的,要是被他们在这里抢去……” 飞马在前面开路,达夏越想越气,“这么卑鄙的主意一定是塞西洛斯那家伙出的!” 达夏对塞西洛斯的偏见根深蒂固。 温斯沃特无奈地摇摇头,正要按下这话题不再谈,却听虹雾里传来一道认真的女声—— “你说错了,不是塞西洛斯,这办法是利维想的。” 阿德声音才在虹雾中响起,刷刷刷数道攻击便朝声音的来处打去。 阿德之后,特兰德哈哈笑道:“你们小心一点,柯蒂斯老师说了,学院神祇禁止互相屠戮,达夏,你可不要触犯禁律!” 达夏的怒气蹭地涌上来,风刃在手掌上旋起,将要打出去时被温斯沃特按住了肩膀。 他扭头看了温斯沃特一眼,硬生生忍下这口气——有虹雾遮挡他看不真切,万一真的失手被迫退场就糟了。 悬在每名神祇左肩上的结晶球不仅是各自的神力源泉,同时还是柯蒂斯老师为了防止有神祇在金葡萄争夺战中死亡而设立的保护机制。 一旦神祇自身受到的攻击超出承受范围,结晶球会自行碎开,而那名发动攻击的神祇的结晶球也会在同一时间破裂。 伊莱一行在洛伯山争夺金葡萄的时候,见过许多神祇因此陷入虚弱。 温斯沃特猜测是柯蒂斯老师在抽取他们的神力结晶时,对其施加了某种诅咒,一旦触犯禁制,结晶球就会自毁。 达夏担心盲目攻击害人*害己,收起风刃恼火骂道:“你们无耻!” 滚滚虹雾中,阿美尔达道:“阿德,别靠那么近。” 接着利维笑道:“你们的金葡萄也是抢来的,那我们抢你们的,怎么能说是无耻呢?” 只剩塞西洛斯没有出声,伊莱望向虹雾某处,只听嗤的一声,冰棱穿过虹雾海,正好击中一名乘鹰的神祇左肩上方,结晶球应声而碎。 那神祇“啊”的一声,像是浑身神力瞬间被清空,一下子连坐都坐不住,直接委顿在鹰背上。 “塞西洛斯!”达夏听到惊呼咬牙切齿。 围着伊莱的屏障出现缺口,利维忽而朝上方喊道:“金葡萄在伊莱身上,趁现在,抢!” 温斯沃特火红的眼眸掠过一抹红光,喝道:“都别动!” 但还是晚了点,环绕着伊莱的几名神祇听到利维的喊声,便立即去补那个乘鹰神祇的缺口,同时向上方张开了屏障。 温斯沃特的喝声随后而至,就在众神祇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一大团虹雾从下方涌来,水一样挤入伊莱与防护圈之间。 达夏和温斯沃特只觉海浪席卷而来,眼前被浓郁虹雾遮掩。 飞马在突如其来的推力下身子歪了一下,达夏身体随之倾斜,错愕道:“什、什么东西!” 虹雾中寂静一片,达夏赶忙拉紧缰绳稳住身体,扬声喊道:“伊莱?温斯沃特?马蒂?” 无人回答。 突然一股虹雾冲向他的左肩,达夏刷地侧身,避过了雾浪的冲击。 “谁!?” 前方虹雾出现旋涡,黑色的幼鲸从中跃出,特兰德站在诺格头上,笑得牙齿闪亮。 达夏抬手护住左肩上方的结晶球,脸色沉下来,戒备道:“你们做了什么?” 特兰德捋过脑后漂浮的头发,耸了下肩说道:“就只是把你们分开了而已,别害怕。” “……害怕?”达夏额角跳了跳,放在平时,他肯定要反唇相讥,但现在他心里记挂着伊莱,只嗤了一声以示不屑,便观察起四周,试图分辨方位。 特兰德将他的神态看得清清楚楚,贴心道:“别找啦,在我捏碎你的结晶球之前,你都不可能离开这里的。” 达夏冷笑:“凭你?” “凭我。”特兰德笑哈哈地竖起手指晃了晃,周围虹雾如同受到巨力搅动,翻天覆地。 达夏在虹雾中颠簸,难以保持平衡,只好用风墙屏开海水一样颠簸的雾气。 下一秒又有铺天盖地的虹雾盖下来。 达夏:“!!” 特兰德叹着气同情道:“没办法,虹雾海也是海啊。” * 与此同时,温斯沃特也被突然涌起的虹雾推离伊莱身边。 相较于达夏,他要冷静很多,在静默中等待了片刻,忽而弯起眼睛,说道:“阿德,我看到你了。” “是吗?那我出来了。”阿德在虹雾中回答。 话音刚落,一支火焰箭便朝她肩上的结晶球射来,角度力道都准确无比。 阿德脚下柳藤编成的船往旁边甩尾,火焰箭擦着她的发尾射入虹雾之中。 阿美尔达操纵着柳藤船,温柔地笑了笑,说:“他骗你的。” 阿德莉娅扛着重剑“哦”了一声。 阿美尔达道:“打他。” * 虹雾在特兰德的操纵下分割了战场。 伊莱没有尝试在奔涌的虹雾中移动,镇定地等在原地。 利维骑在独角兽背上,对塞西洛斯说:“我去收拾一下马蒂,还有另一个碍事的家伙。” 塞西洛斯透过虹雾观察伊莱,很是敷衍地对利维摆了摆手。 利维笑了一声,骑着独角兽消失在掩映的虹雾之间。 塞西洛斯站在一块冰制的踏板上,踏板的末端连接着矗在虹雾海中的礁石。 他活动活动手腕和脖颈,脚下的踏板如同一条展开身体抬头的巨蛇,向上抬起往前延长。 其实按照利维的计划,塞西洛斯应该像破坏之前那名神祇的结晶球一样,在虹雾的掩护下突袭伊莱。 ——虹雾海是特兰德的主场,这办法便捷又高效。 但考虑到特兰德还要对付达夏,如果分神来帮忙,很有可能会被达夏抓到机会抢先击败,到时特兰德无法操纵虹雾将对面逐个隔离,就得不偿失了。 再说…… 塞西洛斯不觉得光明正大一对一的情况下赢不了伊莱。 冰蛇穿破虹雾。 伊莱抬起头,看到了从虹雾中现身的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冲他打了声招呼:“嗨。” 努玛调头正对塞西洛斯的方向,伊莱仰头看他,问道:“你想要金葡萄?” “对啊。” “我把我的那粒给你。”伊莱的手从腰上的口袋拂过,取出一粒金葡萄,直接朝塞西洛斯抛来。 “!”塞西洛斯被迫抬手去接,一粒小半个拳头大的金葡萄稳稳落在他手里。 洛伯山产出的金葡萄表皮薄而金灿,果肉饱满,散发着浓郁的神力气息,光是嗅一嗅浓郁的果香,便能想到吃下去是多么美味。 还没动手就已经达到目的的塞西洛斯:“……?” 要不是有利维那句语焉不详的断语撑着,塞西洛斯真想马上打道回府。 眼下也只好用手指捏捏金葡萄柔韧的表皮,找茬似的问:“你一共有多少粒?” 伊莱如实道:“四粒。” “这么少?” “原本有九粒,有五粒破损了。” 伊莱轻描淡写,但塞西洛斯可以想见在洛伯山的争抢有多激烈。 “好吧,”塞西洛斯自己都觉得过分,但也只能继续,“可是一粒不够,我得要四粒。” “……”伊莱静了静,说:“我只能把我的给你,剩下的是温斯沃特、达夏还有马蒂的。” 塞西洛斯反手将金葡萄抛还给伊莱,握出冰剑,说道:“要么我拿四粒,要么一粒不要。” 就凭温斯沃特和达夏对伊莱的推崇,哪怕他们手中只剩下一粒金葡萄,也一定会让给伊莱。 塞西洛斯信任利维,利维说伊莱不能得到命运的馈赠,他就绝对不会让伊莱得到。 伊莱接住金葡萄,抬头看向塞西洛斯手中的冰剑,片刻后,将金葡萄放回口袋,手拂过耳廓,胜利之枪出现在手中,“抱歉。” “也许我是我要对你说‘抱歉’呢。” 塞西洛斯笑道,冰蛇蓦地向下俯冲。 虹雾被冰蛇冲开,塞西洛斯毫不犹豫地劈向伊莱肩头的结晶球,伊莱提缰侧身,翻臂横开格挡,胜利之枪与冰剑擦蹭,冰屑飞溅。 随手凝出的冰剑硬度当然比不过伊莱的胜利之枪,在磨损中咔嚓崩裂。 塞西洛斯也没想过一击得手,冰蛇在虹雾中旋身,塞西洛斯身体被甩向下方,他趁势一脚踹在胜利之枪的枪柄上,跟随翻转的蛇身在虹雾海中抡了一圈,就此避开胜利之枪,从伊莱身侧穿过。 冰蛇从虹雾中调头,伊莱拉着努玛从冰蛇身边兜开,一枪搠下,将冰蛇的躯体楔断。 冰蛇躯干失去着力点往下坠去,但塞西洛斯在虹雾海中扫荡了近一个月,已经将海中礁石的位置记得清清楚楚,不等冰蛇坠落,“蛇”尾便就近盘上了另一块礁石。 塞西洛斯左肩上的结晶球在剧烈的神力波动下发出亮光,冰蛇推住礁石,嗖地朝伊莱窜来! 努玛在虹雾中奔腾,冰蛇如影随形,冰剑与胜利之枪接连碰撞,发出当当的脆声。 忽然一条光索缠上蛇身,冰蛇甩头试图将锁链抻断,反将光索甩得一圈一圈缠上来。 塞西洛斯在向后跳开,在冰蛇背上一拍,被光索缠住的部分哗啦啦坠落,但伊莱已经借着冰蛇刚才甩动时的惯性被抛高,另有光索甩出缠到了蛇身,光索绷紧,伊莱双手握枪向下朝着蛇身猛坠而来! 伊莱的坠势太快,这一次光索缠在塞西洛斯后方,无法用断开蛇身的方法躲避。 断掉的“蛇头”往外一鼓,坚冰咯吱吱从断颈拱出,迎头顶上。 胜利之枪戳进“蛇头”,锋利的枪尖所过之处坚冰崩碎,竟然将一条巨蛇从头顶开始豁开了! 蛇身顷刻碎到塞西洛斯身前,塞西洛斯竟然不躲,伊莱察觉不妙,身后虹雾被搅动,另有一条冰蛇冲破彩雾夹击而来! 伊莱想要将胜利之枪抽离,然而他刚刚短暂分身,枪尖已经牢牢冻在先前的蛇身中,这时塞西洛斯轻轻往后一踏,两条巨型冰蛇将伊莱夹在中间,轰隆隆隆撞在了一起。 随后又有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冰蛇从四面八方围剿过来,轰轰轰轰—— 雪白冰屑白沙一样掀起几十米高的浪头,惊得海中虹鱼四处逃窜。 冰屑落下,却见被几条巨蛇挤压的中心出现一个球形屏障,塞西洛斯二话不说甩出冰剑驱使巨蛇将自己抛高,用近似于伊莱刚刚切断冰蛇的力道自上空狠狠楔下。 咔嚓,伊莱的屏障出现裂痕。 伊莱索性将屏障撤去,长枪在冰蛇坚硬的身躯上一戳,借力翻到蛇身上。 塞西洛斯只觉得有劲风袭至脸侧,向后矮身的同时握出冰锥,旋身去刺伊莱的左肩。 当!冰锥与胜利之枪相抵,后者硬度非常,近身交战对塞西洛斯不利,他借伊莱抵他的力气一个翻身从冰蛇身上跳下。 另有冰蛇伸头来给塞西洛斯垫脚,连垫三次,塞西洛斯在纷飞冰屑中看到努玛,当即打了个响指,伊莱脚踏着的以及舞动在虹雾海中的数条冰蛇尽数溃碎。 塞西洛斯抢先一步,落到奔向伊莱的努玛背上,一拽马缰,硬生生拗开了看她前进的方向。 努玛平时对塞西洛斯很是亲近,这时却疯了一样扭动身躯,想要将塞西洛斯甩下去,发现拗不过塞西洛斯,便嘶叫着迎头撞向礁石。 塞西洛斯连忙往后拉缰,擦着礁石而过的时候,在努玛背上一按落到礁石上,努玛重获自由,甩开四蹄狂奔接住伊莱。 一番交锋下来,虹雾海被搅得涌动不止,两边都没能占到便宜。 塞西洛斯因为没有坐骑,依靠冰蛇行动,神力损耗要更大一些。 伊莱看出这一点,没有给他休息的机会,将长枪别在身后,手在身前做出拉弓的姿势,光凝成的弓箭出现在手中,箭尖直指塞西洛斯左肩。 光箭形成的瞬间便即射出,塞西洛斯眼见光箭破风而来,才闪身躲过,下一箭又到。 光箭的速度实在太快,塞西洛斯必闪不及,其中一箭几乎擦过了结晶球的边缘,惊得他左肩酥麻,转身间一道坚固的冰盾竖在面前。 冰盾坚固,光箭却也足够锐利,叱叱叱,几支光箭深入冰盾,塞西洛斯不得不将冰盾加固。 一支支光箭射来,直抵之前插入冰盾中的箭尾,两箭相击,无数光点崩碎,同时冰盾出现裂痕。 很快,塞西洛斯注意到碎成的光点没有立即消失,而是在漂浮上空碎相互勾连出一张巨网的形状。 一旦巨网盖下,塞西洛斯插翅难逃。 塞西洛斯不得不分神散出冰锥将光网切断,同时静下心思索。 当下最大的问题是,他和伊莱都很难接触到对方,更别提破坏彼此的结晶球。 这么耗下去一定是他的神力先见底。 有什么办法能在远程的情况下对伊莱的结晶球造成打击的吗? 思索间,突然有一滴水从天空落下,滴到了塞西洛斯鼻尖上。 他伸手一抹,又有更多水滴滴落。 ——下雨了! 随着伊莱射出的光箭越来越多,漂浮在空中的光点越来越密集,塞西洛斯破坏的速度赶不上结网的速度,一张巨网逐渐在上空张开。 看来伊莱是想让塞西洛斯避无可避,就此结束战斗。 光网散发的辉光让塞西洛斯不敢逼视,淅淅沥沥的雨滴砸在冰盾上溅开。 塞西洛斯脑中灵光一闪,肩上结晶球白色剧烈震荡,大幅神力静谧而又源源不断地往外蔓延。 虹雾海中温度极速降低,冰冻以塞西洛斯为中心向外延展,飘落的雨滴纷纷在半空中凝结成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 伊莱正要继续拉弓,忽觉肩膀一痛。 接着极细密的刺痛迅速从身体各处传来,细小的血花从手背、手臂、脖颈、腰腹、甚至胸口渗出。 光箭从手臂间消融,原来是纷扬飘落的雪花在靠近伊莱时两两联结,形成冰刺贯穿了伊莱身体的各个部位。 伊莱再想撑开屏障已经晚了,他被冰刺刺穿僵滞的几秒里,大量雪花将他左肩的结晶球冻结。 冰盾之后的塞西洛斯透过雪花感受着结晶球的形状,毫不犹豫地收紧手掌。 啪的一声,金色的结晶球碎裂。 结晶球中凝结着神祇自身全部的神力,一旦破损,神力逸散,神祇将立即陷入虚弱状态。 伊莱难以支撑身体,从努玛身上滑落,立即有冰蛇将他接住,送到塞西洛斯面前。 柔软的金发大半铺在了身下,剩下一半遮住了伊莱的半张脸,露出的半张俊美脸颊因虚弱而变得苍白,点点血迹映衬下,越发显得他有种脆弱剔透的美感。 塞西洛斯自己也累得很,半蹲下来用手指帮伊莱把血迹揩掉。 微凉的手指碰到伊莱的脸,伊莱从短暂的昏迷中睁了睁眼。 塞西洛斯见他眼皮轻颤,手指一蜷,视线别开,过了好一会儿才移回来,底气不太足地说了声:“抱歉。” * 其余各处战场也先后结束了战斗。 阿美尔达的辅助弥补了阿德在年龄和经验方面的不足,拿下了实力仅次于伊莱的温斯沃特; 特兰德在自己的主场压制住达夏,阿德和阿美尔达随后赶到,将达夏收割; 至于利维,大地神官马蒂及另外一名神祇被他耍得团团转,马蒂误伤同伴,二者的结晶球同时破碎,被淘汰出局。 达夏陷入虚弱后,立即从飞马背上跌落。 特兰德乘巨鲸接住他,抬手蹭了蹭额头鼻尖沁出的汗,操纵虹雾将被切割的战场还原。 虹雾铸就的壁垒散开,双方胜败立现。 * 利维骑着独角兽奔来,落到塞西洛斯的冰蛇背上。 塞西洛斯松了口气,膝头往下一沉,单膝跪地。 利维从独角兽上下来,走到伊莱身边,此时刺入伊莱身体里的冰刺已经融化,混着血迹自伤口处流出。 利维显然吃了一惊,复杂道:“你……你真下得去手。” 神力大量消耗,塞西洛斯现在也不比虚弱强多少,见到伊莱当下脆弱的模样,心头既懊恼又烦躁,郁闷地说:“不是你说不能让他拿到金葡萄的吗?” “……好吧。”好在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利维蹲下.身,暖融融的光晕包裹住伊莱,被冰刺刺出的伤口迅速弥合。 冰蛇顺着虹雾海往上游动,远远见到了纳普梅兹港。 特兰德站在港口朝他们招手,强撑着的力气卸去,塞西洛斯慢慢合了下眼,在神力透支的酸软与渐暗的视野中说道:“金葡萄……交给你了。” 第86章 命运馈赠原来我才是那个差错 塞西洛斯神力透支,昏睡几小时后悠悠转醒,入目是被繁星点缀的深蓝色天空,纳普梅兹城日常的嘈杂传入耳中。 “醒了?”利维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塞西洛斯微嚇,撑坐起来,纳普梅兹城的夜景映入眼帘,这才发现他和利维原来坐在斯莱萨尔神殿的最高处,利维的独角兽在巨钟下的平台上趴卧,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扫着。 睡了一觉疲乏感消了不少,塞西洛斯坐正身体顺着利维的视线往下看,过了会儿,利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抛向身侧。 袋子里鼓鼓囊囊的,塞西洛斯接住打开袋子封口,三粒金葡萄躺在里面。 “……怎么只有三颗?”塞西洛斯问。 利维道:“有一粒被戳烂啦。” 塞西洛斯:“?” 哦,塞西洛斯反应过来,应该是他之前用雪刺攻击伊莱的时候误伤了…… 还好只弄坏一粒。 塞西洛斯把口袋封好,还给利维,问道:“我睡了多久?” 利维欣然回答道:“几个小时。” “才几个小时?”塞西洛斯还以为自己能一觉醒直接到柱身庆典当天,眼下得知还有三天,顿时心累地往后摊平道:“我没力气打架了。” 利维歪过头看他,安慰道:“你放心,这三天不会有神祇再来打扰我们了。” “嗯?” 利维揶揄说:“你连伊莱都敢揍,还有谁敢自不量力地过来找打?” 塞西洛斯:“……” 利维提起伊莱,倒是给塞西洛斯提了醒。 塞西洛斯复又坐起来问道:“伊莱怎么样了?” “他没事,特兰德把他们安全送回宿舍了。不过你以后要小心了。” “小心什么?” “达夏,这下他更讨厌你了。” 还以为是什么,原来只是达夏。 塞西洛斯不在意道:“他本来就讨厌我,再讨厌一点也无所谓了。” 利维闻言看他一眼,无声笑起来。 战斗之后的平静格外难得,塞西洛斯也不多话,屈膝将小臂搭在膝头,安静地欣赏纳普梅兹城的夜景。 “塞西洛斯。”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利维突然唤了一声。 “嗯?”塞西洛斯转头。 利维道:“柱神庆典之后,你来这里等我,我有东西要给你。” “……”塞西洛斯有心追问什么东西,但利维多半不会告诉他,于是只是平淡地“哦”了一声。 利维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走,去下面逛一逛吧。” 正如利维所说,这一战之后,再没有其他神祇敢打金葡萄的主意。 与此同时,关于“光明双子”谁更应当继任主神的争论也在伊莱一方的全面溃败中落下帷幕。 三天转眼过去,塞西洛斯、利维、特兰德、阿德以及阿美尔达来到纳普梅兹学院的图书馆前。 金葡萄只有三粒,特兰德双手托在脑后,很潇洒地放弃了窥探命运的机会。 “要是有五粒金葡萄的话,我倒可以顺便看看,既然只有三粒,我就不要啦。” 接着放弃的是阿美尔达,她温柔地笑笑,说出的话却野心勃勃:“比起窥视,我更喜欢掌控命运,金葡萄不适合我。” 阿美尔达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有表露出对金葡萄的兴趣,她会参与这场争夺战,完全是因为阿德莉娅。 说起来,她是塞西洛斯继利维之后,第二个完全看不透的神祇。 阿美尔达的美貌毋庸置疑,纳普梅兹学院绝大多数神祇都喜欢她,无论男女。 但是身为爱神官,除了阿德莉娅,塞西洛斯没见她对谁亲近过。 甚至她对阿德莉娅的态度也让塞西洛斯捉摸不透。 有时她看起来像是把阿德当女儿,有时又把阿德当妹妹照看,更多时候阿德对她来说似乎是个会说话的宠物,陪阿德玩耍,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兴趣…… 发觉塞西洛斯在看自己,阿美尔达转头朝他弯唇一笑。 塞西洛斯莫名觉得后背一紧,默默收回视线。 特兰德和阿美尔达放弃,三粒金葡萄便由塞西洛斯、利维和阿德平分。 庆典当天,三名神祇分别带着金葡萄进入图书馆。 柯蒂斯老师正坐在桌前,手执一支羽毛笔在古旧纸页上书写。 一直到三名神祇走近,她才停笔,衣袖挥过,将纸页遮挡。 柯蒂斯老师“啊呀”一声,抬手将一侧棕色短发别到而后,目光依次从塞西洛斯、利维还有阿德莉娅脸上扫过,笑着说道:“我还以为要等到晚上,没想到这么早,唔……金葡萄带来了吗?” “在这里。”利维上前将金葡萄交给柯蒂斯老师。 塞西洛斯和阿德也照做。 上交自己那份金葡萄时,塞西洛斯有意无意地瞄过桌上古旧的纸页。 刚才进来时,他不经意一瞥,发现柯蒂斯老师书写时用的不是通用神语,而是一种……由许多符号组成的文字,与他之前在图书馆找到的《柱神纪》里面的文字很像。 不过那一眼太过仓促,柯蒂斯老师笔下的符号还没在他脑海中留下印象,就被盖住了。 三粒金葡萄散发出馥郁的果香,柯蒂斯老师很是享受地嗅了嗅,唇边弧度扩大,说道:“今年的金葡萄酒应该会格外香醇。” 淡淡的荧光闪过,金葡萄消失不见,柯蒂斯老师转身走向身后的书架,当她的手搭到书架上,一扇门出现。 门板呈古朴厚重的木色,上面雕刻着柱神图腾。 塞西洛斯见过这扇门,就在永夜长廊。 柯蒂斯老师干脆地将门板拉开,露出里面壁火映照下的长长走廊,笑道:“进去吧,希尔薇校长在等着你们了。” 利维走在前面,塞西洛斯最后,三名神祇先后踏入走廊。 走廊长得看不到尽头。 利维走得很快,逐渐与后面的阿德和塞西洛斯拉开了距离。 某个瞬间,塞西洛斯余光扫到墙上似有纹路,好奇地转头,却见墙上一片光滑。 发觉是自己看晃了眼,塞西洛斯收回视线,再望向前方时,一直走在前面的阿德和利维竟全都不见了。 塞西洛斯脚步一顿,停在原地前后找了找,没见到两个同伴的影子,出声唤道:“利维?阿德?” 空旷的走廊里只有塞西洛斯自己的声音回荡。 塞西洛斯:“……” 前方壁火由近及远依次明灭,似乎是在提醒塞西洛斯往前走。 塞西洛斯没多犹豫,抬步往前走去。 他其实不是很担心,毕竟他曾经去过永夜长廊,那里可要比这里诡异百倍不止。 再说……是柯蒂斯老师让他们进来的,柯蒂斯老师总不会害他们吧。 间隔稳定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回响。 塞西洛斯沿着长廊走了不知多久,始终不见利维和阿德,远远看到前方出现一扇门,猜测着那里就是终点,加快脚步赶过去,将房门推开。 浅淡的蓝色光芒从门里洒出,镶嵌着齿轮的嵌套金属环出现在塞西洛斯面前。 巨大的金属环悬空缓慢地旋转着。 塞西洛斯立即认出,这是他之前来过的房间。 那是三百多年前的事,当初塞西洛斯从时间之墟出来,心神都被连日来的诡异经历占满,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就被金属环下站着的女神吸引开了注意。 现在的塞西洛斯对两大神国及创世的历史了解愈多,再见到嵌套运转的金属环,立即看出了其间的的诡谲与奥妙——每一次齿轮咬合,圆环倾斜,似乎都是命运、时间与智慧三股神力相纠葛产生的连锁反应。 除此之外,也许还有别的,塞西洛斯立在门口望着金属环永无止境地旋转,直到一道女声响起: “你来了,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目光一闪,视线下移,命运之神希尔薇如上次一般,正站在缓慢运转的巨大金属环下,微笑地看着他。 “希尔薇校长。”塞西洛斯礼貌行礼,同时扫量房间,寻找利维和阿德莉娅。 “他们已经出去了。”希尔薇校长浅笑着说道。 塞西洛斯:“哦……” 这是塞西洛斯第二次见到命运之神希尔薇。 这位在两大神国传说中屡次出现的神秘柱神依旧和善,半张脸掩在紫色薄纱下,相貌如命运一样不可见,只有一双洞明的眼眸微微弯起,简直像个温柔的姐姐。 塞西洛斯心中惊异,转念一想,柯蒂斯老师不是也很亲切吗? 洞悉一切的强大神祇往往温和包容,越是狭隘脆弱的神祇越是嚣张冷酷,譬如尼奥与他的一百零八子。 果然越缺什么越爱摆什么样的架子吗? 希尔薇仿佛听到塞西洛斯的心声,忽而轻笑。 塞西洛斯蓦然回神。 “感谢你的金葡萄,”希尔薇眼中的笑容淡淡的,仿佛水面的涟漪。她将托起手中的水晶球,说道,“把你的手放上来吧。” 塞西洛斯赧然地屈指碰下了鼻尖,走近几步,将自己的手放到了水晶球上。 命运的水晶球剔透冷凉,塞西洛斯的手一放上去,就被吸住。 他身体里的一部分透过手心晕染出来,在水晶球中扩散,只见黑白相间的浪涛在水晶球中起伏翻滚。 原本塞西洛斯的思绪很杂乱,当他接触到水晶球,心湖逐渐平静下来。 纷杂想法蒸发进虚空,脑中心中只剩下一片空茫茫的寂静。 塞西洛斯的目光被水晶球中的波涛吸引,在黑白起伏中看到了某个轮廓。 只是那轮廓不甚清晰,塞西洛斯忍不住一遍遍地用目光描摹。 渐渐的,他进入一种奇异的状态—— 先是房间里的蓝荧荧的光消失了,房间陷入黑暗; 然后墙壁、走廊之类的遮挡也被拔除,有凛冽的寒风自旷远的地方呼啸吹来; 最后,他连命运之神与水晶球的存在也感觉不到了。 黑暗中,一条金色的河径自浮现,河流从无尽远处蜿蜒而来,绕过塞西洛斯脚边,不息地向前流淌。 塞西洛斯的夜视与听力一向绝佳,与现在相比,却如同耳聋母瞽的老妪。 玄妙而又难以言说的神力充盈在他身上的脉络中,塞西洛斯感觉自己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他前所未有得耳聪目明,视野无比开阔,听觉也远超阈值,仿佛立在世界之外,静静观看着万物的生长衰败。 当他凝神,他可以看清河流中最细小的一滴“水”——那是一名神祇,正叽叽喳喳手舞足蹈地与谁说着话。 塞西洛斯跟着河流往前走,目光追逐着那滴“水滴”,眼见那名神祇的身型在喜怒哀乐的轮转中抽长又伛偻下去,最后散成点点元素彻底融入无尽的河流之中。 ——嘀嗒。 塞西洛斯听到了水滴滴落的声音。 他四下里寻找,转眼间,金色的河流消失不见。 滴答滴答的水声变得越来越响。 塞西洛斯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前走,空气变得冰冷稀薄。 前方黑暗之中出现一抹白色,随着塞西洛斯的走近,白色影子越来越清晰,一座巍峨的雪山矗立在前方。 不断有哀泣声伴随着雪花飘飘落在山顶,同时雪山从山脚处开始融化,一滴滴雪花化成的水滴往下滴落,发出清晰如敲在耳膜上的嘀嗒声。 塞西洛斯在雪山融化间听到熟悉的声音。 “塞西洛斯,再见。” “抱歉。” 视野和听觉抵达巅峰,眼中心中囊括进万物,塞西洛斯自身的记忆与情感却被稀释得几近于无。 他一时分辨不出那是谁的声音,只觉得耳熟,还想再仔细听听时,忽然被一股巨大的推力推出。 融化的雪山急遽缩小,塞西洛斯近乎全知的听觉与视觉也在迅速退化。 呼啸的风被墙壁挡住,漆黑的视野被蓝荧荧的光照亮,水晶球的冰冷近似灼烧,塞西洛斯的手被巨力弹开,险些被整个掀翻,腾腾往后倒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型。 一时间仿佛从开阔的平原来到了狭窄逼仄的囚室,局促的视野让他感到滞闷拥挤,以至于无法呼吸。 塞西洛斯用手抵住胸口急促地喘息,而他在河流中看到的一切都在飞速从他的记忆中流失。 短短几秒,塞西洛斯的呼吸平复,茫然浮上他苍白的脸, 他忘了自己曾有过那样开阔的视野与听觉。 当他在黑暗中的所见所闻几乎全部遗失时,他看清了眼前的房间以及站在他面前捧着水晶球的女神。 窒闷随着认知的归位消失,塞西洛斯愣了愣,挪开按在胸口的手翻过掌心观察——他好像忘了某些宏大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他也想不起来了。 巍峨的雪山点滴融化是仅存于塞西洛斯印象中的画面,他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希尔薇校长……” 希尔薇微笑着说:“你已经得到了命运的馈赠。回去吧,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 在门口伫立半晌,塞西洛斯摸不着头脑地向希尔薇道谢,踌躇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回去时的长廊要比来时短得多。 没走一会儿,门就出现在前方。 塞西洛斯推门出来,外面竟然已经是深夜。 柯蒂斯老师已经离开,阿德和利维也不知去向,只有伊利娅还窝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忽见有人推门出来,吓了一跳,看清是塞西洛斯,才悄悄松了口气,一脸疑惑地往塞西洛斯身后看。 塞西洛斯回过头,他刚刚出来的那扇门也不见了。 ——好离奇的经历。 塞西洛斯朝伊利娅颔了下首,满心疑虑地往图书馆外走去。 但当他踏出图书馆的门,连自己“忘记了什么事”这件事也忘记了。 希尔薇校长说他已经得到了命运的馈赠,塞西洛斯回忆在水晶球中看到的融化的雪山,模糊地想:难道那是与他有关的某种预兆吗? 离开图书馆,塞西洛斯走到喷泉广场,踯躅不定。 三天过去,伊莱应该已经从虚弱状态恢复,说不定现在就在花树湖*。 但他答应过利维得到馈赠后要去神殿顶端找他。 塞西洛斯往花林小径看了一眼,回身缓步朝神殿走去。 * 塞西洛斯在神殿顶端找到了利维。 利维在出神,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直到塞西洛斯在他身边坐下,他才浑身一震地回过头。 塞西洛斯少见地在利维脸上看到悚然的表情。 利维很快调整过来,弯起嘴角说道:“你终于来了,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天。” 塞西洛斯一顿,问道:“阿德呢?” “她也早就出来了,现在应该和阿美尔达在一起。” 塞西洛斯:“……” 他只记得自己伸手在水晶球上摸了一下,竟然就过去了一天? 利维手里把玩着什么东西,难得好奇道:“希尔薇校长给你看了什么,用这么久?” “……”塞西洛斯仔细琢磨,还是没什么头绪,如实道:“一座正在融化中的雪山。” “雪山啊……”利维注视着某处思考。 塞西洛斯看到雪山,第一反应是奇亚雪原。 可他从小生活在那里,奇亚雪原的每一座雪山他都亲自攀登过,不记得有哪座与他在水晶球中见过的类似。 随后他想起了伊利娅提起过的“死亡雪山”。 传说那座雪山立于世界之外,这么神秘的地方大概能与命运的预兆相衬。 可那到底只是传说,死亡雪山究竟存不存在,还未可知呢。 “……我想不明白。”塞西洛斯放弃地后仰,双手撑在神殿的殿顶上。 这命运的馈赠得到和没得到没什么区别,早知道就不跟伊莱他们抢金葡萄了, “很正常,命运的预示总是这样诡秘。” 利维说道:“不止你,阿德也不理解她看到的蝴蝶与沼泽是什么意思。但不用急,等到命运的时刻临近,你们自然会清楚那些预兆意味着什么。” 塞西洛斯捕捉到“你们”这个词,利维这话像是把自己与他和阿德分隔开了,难道利维已经明白他的预兆的意思了吗? “你呢?”塞西洛斯问。 利维挑眉:“什么?” 手臂稍稍用力,塞西洛斯撑起上半身坐直,问道:“你得到了什么预兆?” 利维听他这么问,一时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隔了几秒,才说:“我得到的不是预兆。” “?” “命运的馈赠我在将近五百多年前就得到过了……如果那算馈赠的话。”利维无奈一笑,扫过纳普梅兹城热闹的夜景,说道:“所以这次我要了别的东西。” “五百多年前?”塞西洛斯有些意外,却算不上惊讶。 利维这样的神祇,就算早早得到命运的青睐,也只会让人觉得是情理之中。 塞西洛斯偏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算道:“那时你不是才几十岁?” 利维回忆着说道:“应该是……十一岁?” “十一岁”塞西洛斯想起什么,“我在流光城碰到伊莱时……” 伊莱不就是十一岁吗? “没错,”利维笑眯眯道,“就是那个时候。那时我刚见过希尔薇校长,还因此和伊莱大吵了一架。” 利维?吵架?还是和伊莱? 这下可容不得塞西洛斯不好奇了! 三百多年前,塞西洛斯误入时间之墟,回到了五百多年前的流光城,将离家出走的伊莱平安地送回了流明殿。 从时间之墟出来,利维为此特地向他倒过谢,言语间好想提过伊莱是和他闹了矛盾才从流明殿溜出去的。 只是之后利维提到了在谧都设立据点的事,他便没有深问,此时却是不知道该不该问了。 塞西洛斯欲言又止,利维了然,笑道:“伊莱应该跟你说过流光城中有关‘光明双子’的传言吧?” 塞西洛斯点点头。 利维的手指摩挲过拿在手中物件,月光下,塞西洛斯窥见他指间掠过一抹橙红光泽。 “流光城的所有神祇,包括神王尼奥都认为,是伊莱分走了我的神力——” 利维叹息着望着远方,轻轻一笑,转头对塞西洛斯眨眨眼,说道:“但其实,是我抢了他的。” “……什么意思?” “怎么说呢……其实流明河上原本只会诞生一名神祇,祂将会成为创世以来最强大的光明神,然后……哎,总之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流明河上诞生了‘光明双子’。大家都觉得伊莱是那个差错,连我一度也那样认为——” 利维微笑着耸肩,略带自嘲地说:“毕竟我那时在流光城的声望每日剧增,人类世界也有了我的名字。神王陛下器重我,连千年祭典这样重要的事也交给我主持,怎么看都是我比伊莱更有做主神的潜质。直到有一天,我在流明殿外遇到一位女神。” “希尔薇校长?” “嗯,”利维说道,“我看到祂手中的水晶球,认出祂是命运之神希尔薇,于是向祂祈求馈赠。希尔薇校长告诉我,命运的馈赠往往苦涩,但我执意要求,于是祂问了我一个简单的问题,作为交换,祂让我触碰了水晶球——” 利维像是在向塞西洛斯分享一件很有趣的事,笑意十足地说:“然后我发现,原来我才是那个差错。” 塞西洛斯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保持沉默。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那么聪明天赋那么高怎么会……” 利维啧声摇头,“我那时只顾着自怨自艾,怎么就没想过过去十一年伊莱每天都在承受这样的议论,他有多难过?刚好伊莱来找我,我一时没忍住,把气撒在了他头上。结果——” 利维笑容中掺着苦涩:“后面的事你就知道啦。” 第87章 光明之心我叫他光明之心 后来应该就是伊莱离家出走,又被塞西洛斯送了回去。 塞西洛斯:“……” 原来是这么回事。 “光明双子”之间的主从关系塞西洛斯不清楚也不好评价,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当年那件事并没有影响利维和伊莱的关系。 塞西洛斯拍拍利维的肩膀,安慰道:“都过去了。” 利维自神殿下方的纳普梅兹学院一直望到最远处的纳普梅兹港,约莫过了两三分钟,才叹了一口气,说:“也是。” 然后转头笑道:“谢谢你,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不以为意——一句不痛不痒的安慰没什么好感谢的。 利维却说:“金葡萄、多籽鱼卵石还有之前在虹雾海,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这么顺利。” “?”金葡萄和多籽鱼卵石塞西洛斯是知道的,“虹雾海是……?” 利维手腕往上一翻,将某个东西抛到塞西洛斯手里,打断他的问话。 塞西洛斯接过,见是一条外观奇特的吊坠。 吊坠主体是一块橙色的宝石,宝石内部嵌着不知名的光源,光源明灭间将宝石内外映得通透非常,外部则被黑色的柔韧似藤蔓一样的东西紧紧缠结。 先前利维一直把玩的就是这条吊坠,塞西洛斯瞥见的橙色光晕自然也是吊坠内光源亮起时散发出来的。 “这是什么?”塞西洛斯好奇。 利维说道:“我叫它‘光明之心’。” “……光明之心?” “我果然不适合做工匠,明明和阿什利请教了很多,做得还是不成样子。” 利维侧目乜着塞西洛斯手中的“光明之心”,笑道:“就送给你吧。” 宝石内的光源有如心脏搏动时亮时暗,光芒透过宝石被滤得微弱。 塞西洛斯翻转吊坠研究了片刻,不甚确定地问:“这个……不会是多籽鱼卵石吧?” 利维笑眯眯道:“是啊。” 塞西洛斯:“……” 之前塞西洛斯见过一次多籽鱼卵石,印象中那是块透着燥人神力、圆润细腻没有任何杂质的宝石。 而被“黑色藤蔓”缠结的橙色宝石经过雕琢,只有剔透纯净如常,表面布满纹路沟壑不复先前完满,那股足以让任何清心寡欲的神祇躁动的神力也消失不见,因此塞西洛斯不太敢认。 利维见他不语,以为他不想要,说道:“你放心,多籽鱼卵石只有嵌在繁育之冠上时才有那种下流的效果,现在它只剩下……嗯,它只是块普通的宝石。” 塞西洛斯听利维用“普通”来形容多籽鱼卵石,一时无语。 利维当年大费周章,当着梅傍的面骗来多籽鱼卵石,就是为了把它变成一块普通的宝石吗? 塞西洛斯把吊坠拿近,恰好光源亮起,多籽鱼卵石里透出的淡淡光晕将外面的“藤蔓”映亮。 这时他才看清,“藤蔓”不是纯正的黑色,而是黑褐色的,细看之下,还晕着细弱鳞光。 同样的鳞光塞西洛斯在其他地方看过。 某个俯瞰整个虹雾海的巨大影子在他眼前闪过。 “……巴巴罗斯。”塞西洛斯低声呢喃。 利维讶道:“这你都看出来了?” 塞西洛斯:“?” “好吧,”利维坦白道,“这确实是巴巴罗斯的腹鳞做成的。” 第88章 堕落种子新的神王诞生了 特兰德曾经猜测过,利维在背着他们做什么,依据是利维曾经消失过两次。 一次是在塞西洛斯刚到纳普梅兹城的时候,另一次便是他们调包了梅傍的多籽鱼卵石之后。 塞西洛斯当时听得很敷衍,却也不免猜测起当初在虹雾海遇见利维,是否只是偶然。 此时看到这个吊坠,塞西洛斯终于确定,“你那天不是路过虹雾海,你就等在那里,等……巴巴罗斯出现?” 塞西洛斯一直以为是因为亚提斯打伤虹龙,导致虹龙船经过虹雾海时引起鱼群暴动,吵醒了一直深潜在虹雾海中的巴巴罗斯。 现在看来,利维一定也为巴巴罗斯的苏醒出了一份力,甚至就算没有亚提斯捣乱,虹龙全得以须全尾地进入虹雾海,说不定也会因为利维的计划,与巴巴罗斯遭遇。 三百多年前,塞西洛斯和伊莱从谧都返回纳普梅兹城,乘飞鱼快艇返回学院时,利维说塞西洛斯帮过他三次,塞西洛斯对上了两次,还剩一次没有着落……原来指的是他帮忙引出了巴巴罗斯吗? 塞西洛斯满脸的一言难尽:“………” 利维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已经想通了事情的始末,讨好地揽了揽塞西洛斯的肩膀,毫不心虚地说:“哎呀,别生气,你现在不是安然无恙吗?” 这倒是事实。 有利维在侧,最差也只会是“有惊无险”。 事情过去几百年,塞西洛斯也没兴趣再揪着不放,只用手肘顶开利维,说道:“你想做什么就不能提前告诉我吗?” 利维见他没有生气,做出夸张的感动表情又揽上来,被塞西洛斯不留情面地推开后噗嗤笑出来,嬉笑着保证道:“下次一定!” 塞西洛斯原本是不气的,冷眼看着利维忍俊不禁,活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嘲笑他没脾气,皮笑肉不笑地起身,把“光明之心”还给利维,说道:“我回去了,这个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塞西洛斯说着就要自神殿顶端往下跃,利维赶忙跟着站起来,赔笑道:“好好好,我不笑了。” 他将“光明之心”挂到塞西洛斯的脖子上,说道:“你要保管好它,说不定哪天你会用到它呢。” 利维的话似乎意有所指,塞西洛斯想问,又觉他笑容玩味,说不出多正经的话。 反正利维不会害他,于是疑问滚到嘴边又被塞西洛斯咽下去,颇有些嫌弃地摆开利维的手,走到殿顶边缘。 “塞西洛斯。”利维在塞西洛斯身后唤住他。 塞西洛斯回过头。 利维笑着问:“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要重建斯莱萨尔?” 这话是塞西洛斯刚从时间之墟出来时利维对他说的。 塞西洛斯那时听得心潮澎湃,一时上头,便答应了帮利维游说伊莱前往欲都调包多籽鱼卵石。 之后三百年,斯莱萨尔还是尼奥统治下的斯莱萨尔,每年仍有大量弱小的泰亚神祇因付不起年税被驱赶至初蒙裂隙。 期间利维再没提过这件事,与他一起按部就班地待在纳普梅兹城,除了时不时消失一下,一举一动并无特殊。 回想起那天时,塞西洛斯偶尔会怀疑利维那样说或许只是因为了解他,知道怎样才能打动他,好让他去游说伊莱。 但经过上百年的相处,他与利维之间友谊的分量已经足够重,重到就算利维承认当初只是随口胡说,他也只会无语一阵,然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毕竟重建斯莱萨尔,这个目标太宏大而不可及了。 突然听到利维提起这么久远的话题,塞西洛斯不解地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利维道:“那一天就快来了。” 光辉灿烂的光明神官立在斯莱萨尔神殿顶端的巨钟下,金发柔软,眉眼带笑,目光缓缓扫过整个纳普梅兹城,最后落在塞西洛斯脸上。 塞西洛斯后来反复琢磨过利维这个笑容的含义——虽然在笑,但他不觉得利维有多开心。或者,不该用“开心”这么肤浅的词来形容利维当时的心情。 非要说的话,那笑容中大概含混着达成使命的欣慰与即将分别的遗憾。 可在当下,塞西洛斯并没有察觉,只是被利维颇为坚定的“预言”震动。 利维骑上独角兽,居高临下地对着塞西洛斯笑了笑,先一步离开了神殿。 那是塞西洛斯最后一次见到利维。 之后几个月后,利维都没在纳普梅兹学院露过面。 没多久,伊利娅也在学院中消失了,有神祇说她在流光城出没。 直到这时,包括塞西洛斯在内的学院神祇才反应过来,利维这次不是简简单单的外出——他不会再回纳普梅兹城了。 利维返回流光城,做回了流光城的光明神官,正式加入下一任神王的角逐,他的名字逐渐取代尼奥,开始遍及人类世界。 主神更替是必然的。 神王尼奥于这一点非常清楚,光明神柱日趋暗淡,意味着他长达几万年的统治即将迎来终结。 但他的“一百零八子”却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屡屡为难利维。 好在利维并不是柔弱可期的神祇,光明神官戏耍“一百零八子”的传闻时不时传回纳普梅兹城,甚至还有一些流传到了人类世界。 利维在哪里都能游刃有余顺风顺水,塞西洛斯却与他不同。 如利维先前预料的那样,他在金葡萄争夺战中打败了伊莱,招来达夏的不满。 不仅防他如防洪水猛兽,每每遇到,达夏总要对他冷嘲热讽,说他是靠卑鄙的小伎俩取胜。 动不动就要说:“你不会真以为你比伊莱强吧?伊莱根本没有对你用全力,不然就凭你……识趣的话就离伊莱远一点,否则别怪我和温斯沃特对你不客气!” 虽然达夏的绝大多数指控在塞西洛斯看来都是无理取闹,这次他却不得不承认,达夏说得不无道理。 ——金葡萄争夺战不仅决定着谁能得到命运的馈赠,更决定着“光明双子”之间的高低。而伊莱明知道他畏光,却没有利用这一点取胜…… 塞西洛斯想找机会就此向伊莱道谢外加道歉,恰好赶上初蒙裂隙开在奇亚雪原。 济幼园与雪原相邻,裂隙一开首当其冲,塞西洛斯第一时间赶回谧都。 至于伊莱,他想,可以有空时专程去一趟流光城,顺便也见见利维,问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 可谁知他回了谧都,而后百年间竟然再也没抽出空来—— 不知是不是巧合,利维离开纳普梅兹城后,十二神域过半的神柱在不到百年的时间里迅速暗淡,而除了光明神之外,其他主神并没有合适的继任者。 于是,整个斯莱萨尔被一种即将倒悬的死沉感笼罩。 初蒙却变得比以往更加活跃。 塞西洛斯刚抵达谧都,便跟随谧都的巡逻官解决了所有在奇亚雪原流窜的初蒙怪物,封住了天空中的裂隙。 然而,当天晚上,就另有两道裂隙出现在谧都上空。 此后几十年里,初蒙裂隙时不时造访谧都,频率高到简直像是在针对。 塞西洛斯担心济幼园出事,就此在谧都驻扎下来。 神战爆发那一天,塞西洛斯正陪瓦妮在露天的工坊中为济幼园的孩子们打造防身的武器,忽然听到“噗”的一声,像是有什么穿破云层冲上了天空。 随后蕴含着无尽希望的神力在整个斯莱萨尔震荡开来,谧都昏暗的天空都被映得金紫一片。 塞西洛斯回过头,只见光芒从斯莱萨尔神殿的方向蔓延过来,一根原本暗淡到有如蒙尘的神柱变得光鲜而又明亮。 数不清的白色飞鸟飞遍斯莱萨尔,济幼园的孩子们从屋子里看到天空中的绚丽景象,纷纷奔出来观看。 一只白色的报信鸟落在塞西洛斯的肩膀上,啄了他一下,利维轻快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塞西洛斯,再见。” “?”塞西洛斯错愕地转头,报信鸟已经振翅扑啦啦飞上天空。 不等他反应过来,又是“噗”的一声。 晦暗的光明神柱亮起耀眼光辉,直贯云霄。 属于利维的丰沛神力与柔和的神光遍及斯莱萨尔,将每一个黑暗阴湿的地方照亮。 利维和伊利娅的神光都不刺眼,温柔得像初春的风,没有任何攻击性。 光明的金色与希望的金紫色相叠,在谧都上空形成瑰丽奇景。 济幼园的孩子们被暖融融的神光包围,自心底里不自禁地溢出美好的希冀与向往,惊奇地抬臂翻手,与同伴们互相打量。 瓦妮瞠目结舌,扭头看向塞西洛斯:“神、神王陛下……” 原本的光明神柱为尼奥所有,现在神柱被重新启动,意味着尼奥退下了主神位,自然也不能再担任神王。 塞西洛斯点了下头,印证瓦妮的想法,心思却不在骤然亮起的两根神柱上。 ——利维怎么要和他说“再见”? 欢呼声从谧都的各处传出,飘到了济幼园。 孩子们也在两股神力的影响下欢笑蹦跳着。 毫无来由的,塞西洛斯的心脏被名为不祥的手掌攥紧,他只想了一瞬,就对瓦妮说:“瓦妮,我可能要先离开一——” 话音未落,天空一黯。 塞西洛斯猛然转头,只见光明神柱上耀眼夺目的光辉自下而上瓦解,几秒不到,光明神柱被灰尘包裹,随后伊利娅点亮的希望神柱也在瞬间熄灭了。 神光消失,谧都的天空暗下来。 塞西洛斯的心“咚”的坠落谷底。 他不敢细想神柱熄灭意味着什么,只在朦胧未明的恐慌之中仰头。 谧都的天空似乎比以往更黑,看起来像是永远都不会再亮起来了。 变故发生得突然,成片飞腾的白色报信鸟在空中溃散成一缕缕神力。 十二神域的欢呼在骤暗的天色中被冻结,斯莱萨尔陷入末日一般的死寂。 塞西洛斯的心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膛,他轻轻吸气,拍了下身边的瓦妮,说:“你……” 塞西洛斯发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地上雪末被风卷起,谧都上空空气扭曲,一条散发着险恶气息的裂口缓缓撕开。 “……”塞西洛斯定神,在麻木中对瓦妮说:“带着他们去地下室,在我叫你们之前,不要出来。” 瓦妮还想说什么,但见塞西洛斯下颌紧绷,只好咬了咬唇,快速转身聚拢济幼园的孩子们,躲进了地下室里。 裂隙中伸出昆虫肢节一样乱舞的触角,塞西洛斯的心无止境地下坠。 他没空思考利维和伊利娅遭遇了什么,只能在不见底的不安中将济幼园冰封,甩出利刃。 初蒙裂隙越来越大,肢节怪物庞大的身躯在咕嘟的水渍声中挤出到谧都上空。 就在这时,一阵比刚才那两道神光要明亮数倍的光芒自斯莱萨尔神殿爆发。 塞西洛斯的护目镜被映得雪亮,他侧了下头,只见刚刚熄灭的光明神柱重新亮起,爆发的光辉自天边迸射而来。 肢节怪物嘶声尖叫,蠕动的身躯在神光的净化下褪色碳化,初蒙裂隙迅速弥合。 谧都,乃至整个斯莱萨尔神国,全都被如雪一般的刺眼明亮淹没。 塞西洛斯躲避不及,被突然爆发的光芒刺得陷入了短暂的失明。 许久之后,他的视野重新恢复色彩,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十二神域的神祇翘首望向斯莱萨尔神殿的方向,耀眼夺目的光明神柱昭示着:新的神王诞生了。 一切发生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 神祇们还没从神柱反复亮起熄灭的异象中回神,砰砰砰——几声巨响响彻罗曼城、永恒乡与彩虹城。 乌云伴随着嘈杂如鸟鸣的杂音,在这三大神域上空聚集。 很快,有神祇发现那不是乌云,而是成群抖动着翅膀的忒利亚神祇。 妒忌、混沌与背叛三名博莱萨尔主神分别乘着坐骑掠过这三座缺乏战士的神域上空。 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尖叫,这一声如同信号,忒利亚神祇如同分食尸体的乌鸦呼啦啦成群降落。 眨眼间,罗曼城、永恒乡与彩虹城就在博莱萨尔的大规模突袭下陷入血腥的屠杀与混乱之中。 接下来的两天里,斯莱萨尔神殿的过半神柱在短时间内相继被重新点亮。 主神频繁更替,而远在谧都的塞西洛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在未知的忐忑中跟随夜神塔米尔组建的巡逻队前往奇亚雪原巡查。 两天后,特兰德乘幼鲸诺格穿越潮汐甬道,出现在谧都上空。 塞西洛斯在谧都边境看到黑鲸游往夜神殿,立即从奇亚雪原撤回。 “……神王陛下要求你在神战期间保卫谧都。” 塞西洛斯先在夜神殿外看到了伤痕累累的黑鲸,心头狂跳,一路突破重重阻拦,大步踏入夜神殿,恰好听到这句话。 自从尼奥统治斯莱萨尔,和平延续了几万年。 夜神塔米尔被毫无征兆的战争预警惊得瘫坐在椅子上,结舌半晌,他抹了抹苍白脸颊上渗出的冷汗,勉强站起来,吩咐神侍传令全境戒严。 “特兰德!”塞西洛斯喊道。 特兰德在神殿台阶上转头,一道血痕纵贯他的左眼。 见到塞西洛斯,特兰德深蓝的眼睛亮了一瞬,但那点光芒很快被浓深得不太适合的他的哀戚盖住,他步下台阶迎向塞西洛斯。 “发生什么事了?”塞西洛斯急切地问,“光明神柱……” 不。 塞西洛斯摇摇头,改口道:“利维他……” 无论怎么都问不下去。 塞西洛斯咬紧牙关——他其实猜到了大概,此时既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又自欺欺人地想要避开噩耗,仿佛只要他不亲耳听到,一切就都没发生。 特兰德却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停在他面前,声音僵涩地开口道:“是尼奥。他和他的一百零八子受索福瑞斯蛊惑,背叛了斯莱萨尔。” “……什么?”塞西洛斯睁大眼睛。 “尼奥不甘心被利维取代,协助索福瑞斯在光明神柱里种下了贝加斯的堕落种子,利维已经……” 堕落种子是堕落之神贝加斯的宝具,会在被触碰的瞬间寄生至触碰它的神祇或人类体内,由内而外造成不可逆的堕化,使其寄生的躯体迅速秽土化。 “……”塞西洛斯无法想象利维变成一抔尘土的样子,脑中嗡嗡作响。 特兰德脑后漂浮的长发透着幽幽的蓝,嘴唇开合,似乎提到了伊莱的名字,但塞西洛斯没有听清。 最后特兰德深深叹气,惨然一笑,说道:“塞西洛斯,神战开始了。” 第89章 蓄谋已久利维怎么能预料不到?…… 这场神战蓄谋已久。 尼奥和他的一百零八子早早与堕落之神贝加斯达成交易——博莱萨尔帮助尼奥夺取利维的神格,让尼奥重回巅峰;尼奥一旦坐稳神王宝座,就要帮忒利亚神族占领斯莱萨尔。 而这一切,都是潜伏在尼奥身边的侍酒索福瑞斯暗中促成的。 这期间,在尼奥的默许下,大量忒利亚神祇在一百零八子的掩护下潜伏进斯莱萨尔。 对他们来说最完美的计划是在利维继任光明神之前,将斯莱萨尔十二神域置于掌控之下。 利维会在触碰神柱的瞬间秽土化,大量神力回灌到同为光明神的尼奥体内,他将重新点亮神柱,同时忒利亚神祇会对斯莱萨尔十二神域发起进攻。 等到泰亚神祇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成定局,任谁都无力回天了。 险恶的计划像冰河下的暗流,悄然又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唯独利维的强大远超尼奥和贝加斯的想象。 利维继任主神的时间比他们预计的提前了几百年,忒利亚神祇被迫在没有准备完全的情况下发起神战,因此只有罗曼城、永恒乡还有彩虹城落入忒利亚神祇手中。 而尼奥的打算,也落空了—— “他们没想到‘光明双子’的传说是真的。” 特兰德苦笑,“利维……”他深吸一口气说下去,“利维死去的瞬间,神格与神力就自动与伊……与陛下融合,尼奥以及他的一百零八子见计划败露,在索福瑞斯和贝加斯的掩护下逃离了斯莱萨尔。” “……” 塞西洛斯沉默得像座雕像,连思维也同死物一样凝固了。 而凝固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利维死了。 ……可是利维那么聪明,怎么会死呢? 塞西洛斯一时想不清楚。 利维留在他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身披朝阳般的光辉骑在独角兽背上朝他微笑。 那样灿烂夺目的神祇变成秽土…… 塞西洛斯实在…… 其他神祇,包括他自己都可以被耍弄,只有利维不应该。 就算是身为神王的尼奥伙同忒利亚神祇放冷箭,就算那些险恶的计划有一百零八子帮忙掩盖,就算……就算任意一名神祇处在利维的位置上都无法洞悉这场卑鄙至极的背叛,利维怎么能预料不到? 怎么能呢? 过去几百年间相处的点滴在塞西洛斯眼前频繁闪回,一百年前利维在纳普梅兹神殿的殿顶说过的话不断在耳边回荡: ——流明河上原本只会诞生一名神祇,祂将会成为创世以来最强大的光明神。 ——其实我才是那个差错。 塞西洛斯左腕上缠着的“光明之心”闪烁着金橙色的微光,明明暗暗。 他是个适应寒冷的神祇。 此时却觉得冰冷自胃部往上攀爬,一路冻结到了他的喉管。 动了几次嘴唇,都没能发出声音。 特兰德见他沉默不语,还要说什么,突然被一名冲入夜神殿的神祇打断。 “你说、你说什么!?”亚提斯自夜神殿内侧的走廊里晃出,脸色惨白,脚步踉跄,像是遭到了巨大打击。 自从塞西洛斯在纳普梅兹城重伤亚提斯,亚提斯便被夜神接回了谧都。 塞西洛斯在谧都常驻的一百年里,远远见过亚提斯几次,大约是被他打怕了,每次亚提斯看到他都像老鼠见了猫,离着很远就要匆匆躲避。 这次却是一反常态——亚提斯是夜神与满月女神的孩子,出现在夜神殿里并不奇怪,奇怪得是他的态度。 夜神塔米尔见亚提斯出现,脸色微变,想要喝止他,亚提斯却几步扑到特兰德面前,失魂落魄道:“你说陛下怎么了?” “陛下?”特兰德皱了皱眉,“你说谁?” “当然是尼奥陛下!”亚提斯脖颈青筋暴起,大声吼道。 特兰德说道:“陛下是光明神伊莱,尼奥已经不是神王,他背叛了斯莱萨尔,他是叛徒。” “不!”亚提斯突然高声,“你说谎!陛下、陛下不会的……一定、一定是你们陷害陛下!” 特兰德本就不甚喜欢亚提斯,此时听他为尼奥开脱,更是厌烦,索性不再理会他,转而对塞西洛斯说道: “消息我已经带到,现在巨鲸乡还在与博莱萨尔交战,我要尽快回去。塞西洛斯,博莱萨尔迟早会打到谧都,你要小心。” 塞西洛斯仍木然盯着左腕的“光明之心”。 特兰德无声叹气,左眼的伤疤让他变得锐利而又成熟。 经过两天残酷战争的洗礼,特兰德依旧豁达轻快,只是此刻他的求胜欲达到了顶峰。 “塞西洛斯,”特兰德咧开嘴角,露出整齐牙齿,“我们说好要重建斯莱萨尔,你可不要让利维失望!” 塞西洛斯瞳孔微震,在浑身的冰冷之中翻手攥紧了光明之心。 特兰德说完便转身大步朝夜神殿外走去。 亚提斯忙追上去抓住特兰德手臂,语无伦次地问:“在哪儿?陛下!尼奥陛下,他现在在哪儿?” 特兰德不懂亚提斯为什么对尼奥这么执着,皱眉说道:“尼奥现在下落不明,陛下也在找他。” 亚提斯面露惶然,目光忽左忽右来回游移。 特兰德没时间跟他浪费,挣开他步出神殿,乘幼鲸诺格离开了谧都。 博莱萨尔突然发难,斯莱萨尔毫无防备。 神战伊始,罗曼城、永恒乡和彩虹城迅速被博莱萨尔占领,战争蔓延到相邻的灰盾城、无垠城、巨鲸乡以及奈安城。 数名主神在神战中死亡,年轻的神祇们勉强唤醒神柱,但无论在力量还是智慧上都太过稚嫩,难以应对博莱萨尔谋划已久且凶悍残酷的屠戮,无奈之下只能节节败退。 神战爆发的第九天,斯莱萨尔超过半数神域沦陷。 谧都地处偏*僻,气候恶劣,暂时没有受到忒利亚神祇侵扰,但战争迟早会敲响这座处于世界边缘的神域的大门。 夜神塔米尔在忐忑中派遣巡逻队不分昼夜环谧都边境巡查。 神战爆发第十三天,亚提斯在夜神殿里来来回回地踱步,长而惨白的脸上渗着冷汗,嘴里反复嘀咕嘟囔: “不会的,不会的,尼奥陛下是伟大的神王,祂、祂不会背叛斯莱萨尔。” 没有理由,真的没有理由。 “一定是他们,一定是利维,还有伊莱,是他们想要取代陛下,是他们害了陛下!” 亚提斯混乱的心跳在一遍又一遍笃信的自我洗脑中平复下来。 他想起特兰德和塞西洛斯在听说尼奥背叛斯莱萨尔时的嫌恶表情,脸侧的骨骼因为咬紧的牙关上下滑动。 必须得做点什么,亚提斯想,他可是……他可是…… 亚提斯霍地转身,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夜神殿。 第90章 贪婪之神我送了你见面礼 神战爆发半个月,欲都遭到博莱萨尔袭击,派遣神官来到谧都请求庇护。 原本欲都与战力仅次于爆裂城的陆丹城相邻,不至于求到谧都。 但陆丹城的翼狮战士们早在战争爆发初期,就被抽调到各大神域参与反击,当下已经没有多余的战士支援欲都,于是常年笼罩在昏暗天色中的谧都成了欲都神祇的救星。 虽然神域相邻,但以往欲都神祇与谧都神祇甚少交往。 原因之一是欲都神祇好享乐,而谧都是个乏善可陈的地方,谧都神祇也大多冷硬不解风情,偏低且难以攀升的体温常常让追求火爆与热烈的欲都神祇觉得扫兴。 因此提起谧都,欲都神祇往往兴致索然,还夹杂着些许嘲笑与鄙夷。 相应的,谧都神祇也不喜欢欲都神祇轻慢的作风,对他们将谧都视作后花园的行径多有不满。 可在战争中,没有神祇能顾得上这点龃龉。 同为泰亚神族,一旦欲都被博莱萨尔占领,再有忒利亚神族从奇亚雪原攻来,谧都便要两面受敌。 夜神塔米尔在经过深思熟虑后,招来塞西洛斯,派他前往欲都支援。 迄今为止,谧都还没有被卷入这场残酷的战争。 但塞西洛斯的心在近期如满弓之弦的紧绷气氛中一直攥得很紧。 他并不想离开谧都,塔米尔却说:“塞西洛斯,你是最好的选择了。” 谧都神祇何其多,但塞西洛斯是千年来唯一一个仅凭自己就能登上虹龙船前往纳普梅兹城的。 他是当下谧都中最强大的神官,由他前往欲都,可以速战速决,只要将忒利亚神祇驱逐出境,他就可以留下谧都的战士驻守,自己返回谧都防御。 塔米尔按住他的肩膀,郑重保证道:“济幼园我会帮你照看好的。” 塔米尔这样说,塞西洛斯没有理由再推辞。 此前他已经在雪原附近巡查了几天几夜,接到夜神指派,没有休息,就直接带领谧都的战士们直入欲都。 在没去纳普梅兹城之前,塞西洛斯常年在各大战场遗迹出没,但战争中的神域他还是第一次见。 大片奢华的建筑被摧毁,昔日欲都独有的旖旎气氛被死亡的气息取代,碎石砸落在街道上,一具具失去生命的躯体掩在石块之间,时不时就有尖叫与惨叫从各处传来。 此时陆丹城勉强分出来支援欲都的几百名翼狮战士已经被鸦群般的忒利亚神祇杀戮殆尽,塞西洛斯的到来将这座岌岌可危的神域从倾覆的边缘拉了回来。 谧都凛冬与寒夜的战士在恶劣气候的洗礼下坚韧坚毅,并排如同竖起的城墙,将逞凶杀戮的忒利亚神祇一点点推出神域之外。 抵达欲都的第三天,塞西洛斯亲手斩杀了进攻欲都的忒利亚神祇的首领。 忒利亚神祇作鸟兽散,数不清的黑影呼啦一下飞上天,又被尖利的冰箭射落,形势瞬间倒转。 就在忒利亚神祇溃败之际,一名穿着普通战士铠甲的忒利亚神祇张开巨大的羽翼,飞上天空。 那是名男性忒利亚神祇,身型高大,形貌粗犷,一头棕发毛刺似的向后倒竖。 甫一飞上天空,他便嫌碍事地卸去了身上厚重的铠甲,露出的胸口肌肉虬结,耳朵、手腕上戴着黑晶的耳饰和手环。 他一出现,强烈的神力波动便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原本漫天散射的冰箭朝他集中。 无需任何指示,原本逃窜的忒利亚神祇自发聚拢到他面前,为他挡住一支支锋利的箭矢。 不断有忒利亚神祇从空中坠落,那名忒利亚神祇却无动于衷,粗壮的手臂在胸前交叉,俯视塞西洛斯,说道:“索福瑞斯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塞西洛斯瞳孔一缩,手指轻握,一把冰弓霎时塑成。 他拉开弓弦,对准天空中的忒利亚神祇,问道:“你是谁?” “这个问题很昂贵,在你支付代价之前,我不会回答。”忒利亚神祇认真说道。 “你是贪婪之神约特。”塞西洛斯笃定道。 “?”天空中的忒利亚神祇诧异地歪了下头,不明白塞西洛斯为什么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塞西洛斯松开手指,冰箭流星一般刷地射出。 陷入困惑的约特没有躲避,另有两名忒利亚神祇挡在他面前。 两具结实的身体直接被冰箭贯穿,从空中砸落。 约特想不通自己哪里露了马脚,懊恼地搔搔额角。 好在这是常事,他已经习惯了。 只烦躁一瞬,他就记起了这一行的目的,扬声说道:“我送了见面礼给你,塞西洛斯。” 贪婪之神约特送出什么,一定会加倍收取利息。 而且“礼物”是什么还未可知。 塞西洛斯警觉:“你做了什么?” 约特没有回答,而是说道:“礼物现在应该已经到达谧都了,不用担心,报酬我收过了,你可以好好享受。” 说到一半时,约特仿佛受到了召唤,忽然转头往远方某处望了一眼,振动黑翼升高。 塞西洛斯立即拉开冰弓,数道冰箭同时射出,十几名忒利亚神祇如同提线木偶,不受控制地汇集而来。 叱叱叱,几道冰箭穿透身体的声音。 当那几名挡路的忒利亚神祇砸落在地上,贪婪之神已然消失在天际。 侵入谧都的忒利亚神祇迅速被谧都的战士制服。 约特出现在欲都似乎只是为了给塞西洛斯带几句话。 那几句话确实让塞西洛斯心神不宁,他将驻防事宜交给另一名神官,在战士们的推进中逆行,乘上神车匆匆赶回谧都。 博莱萨尔果然打得是夹击谧都的主意。 冰原狼拉载的神车才靠近谧都的边境,塞西洛斯就察觉到不对——此时是谧都的黄昏,本该昏黄的天空却是一片漆黑,如同被巨幅的黑幕铺天罩住。黑夜的范围一直蔓延到了常年飘雪的奇亚雪原——是夜神塔米尔开启了全境防护! 塞西洛斯乘神车闯入漆黑的浓夜,黑夜浓稠如有实质地包裹上来。 塔米尔的意识随同黑夜在塞西洛斯身上缠绕,分辨出他的身份,如触手般包裹着他的夜色融化放行。 冰原狼拉载的神车直奔济幼园。 视野里是全然的黑,塞西洛斯只能在暗夜中凭着记忆走进济幼园的大门。 当的一声,他踢到了什么东西,霎时头皮都冷下来,弯腰去碰。 入手的东西在雪地里被冻得冰冷,塞西洛斯沿着硬物的边缘抚摸,发现那是瓦妮工坊中的置物架。 绕开置物架再往前,每隔几步就要磕碰到济幼园中的物品,显然这里是被忒利亚神祇造访过了。 整个谧都都在塔米尔的夜幕笼罩之下,济幼园不会出事,但塞西洛斯的心还是随之一紧。 “瓦妮?” 他站到屋子门前,喊了一声。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应答。 塞西洛斯正要拉开房门进去看一看,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 黑暗中出现了一条缝隙,温暖的火光从那条缝隙投出,在院中的雪地上拉出一条光线。 “塞西洛斯,我们在这儿!”瓦妮压着声音低喊。 塞西洛斯蓦地转身,看到地下室方向冒出的光亮。 他三步并做两步来到院子里,瓦妮大着胆子顶开了地下室的盖板,充盈着地下室的暖光腾地照亮了大半个济幼园。 借着光亮塞西洛斯得以看清院子里的混乱景象,他连忙往地下室里瞧。 瓦妮仰头望来,眼睛瞪得很圆,明显是吓坏了。 她极力保持着镇定,说道:“大家都在这里,孩子们都没有受伤。” “……”塞西洛斯腿弯一软,单膝压在地上,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膝头碰到冰冷的地面,塞西洛斯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精神有多紧绷,这会儿放松下来,竟然觉得浑身酸软没有力气。 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发生了什么?” 瓦妮的发红发被地下室里的光映成了金红,她一手撑着地下室的墙面,一手紧张地抓着胸口的衣襟,声音不稳地说:“是忒、忒利亚神祇,你一走,他们就袭击了这里。好在塔塔塔米尔殿下早早让我们躲进地下室,还派了战士把他们赶、赶到了雪原上。” 有才满十几岁的孩子们在地下室里笑呵呵地追打,撞到瓦妮,瓦妮被带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塞西洛斯及时伸手扶住她,收手时碰到她的手指,瓦妮的手冰冰凉凉。 通过瓦妮因血液流速激增而突突跳动的指尖,塞西洛斯感受到她的惊吓。 瓦妮却不知道自己的恐惧已被塞西洛斯发觉,她只知道塞西洛斯因为利维的死情绪低落,不想让塞西洛斯再为他们担心,于是扬出一个傲气的笑,“哼”了一声说道:“只、只是几个忒利亚神祇,我我我们一点都没有害怕,就是、就是工坊……” 瓦妮的工坊建在院子里,此时用于锻造的熔炉和铁砧都被掀翻砸破,室内的置物架和锻造材料都被养得乱七八糟。 本来她只是用工坊转移一下塞西洛斯的注意力,说着说着竟真的有些伤心了。 塞西洛斯见心疼得撇嘴,心里僵冷的某处往下一陷,柔软的心绪细流一样汩汩钻出。 利维的死给了他太大冲击,这半个月他都是在麻木和不解中度过的。 直到这会儿才陡地警醒,他还有瓦妮,还有济幼园的孩子们。 不止他们,还有伊莱、特兰德、阿美尔达、阿德莉娅…… 冰冷的身躯被从心里溢出的暖流冲袭,塞西洛斯在瓦妮委屈的碎碎念中露出神战爆发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他说道:“没事,以后我可以给你建一个更大的工坊,我攒了很多晶币。” “哼,不用你帮我,我自己就可以重建工坊。” “那你好厉害。” “你那是什么语气!” “称赞你的语气。” “你……!” 瓦妮和塞西洛斯斗了两句嘴,脸色稍微好一些。 但忧虑就像厚重的乌云,没散开多久就又笼罩在她心头。 瓦妮犹豫了好半晌,凝重地问:“神战……神战还有多久能结束?” “很快。”塞西洛斯笑道。 地下室外夜色翻涌,逐渐攒出一个人形。 塞西洛斯瞥到身侧的黑影,继续说道:“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工匠,他叫阿什利,等到神战结束,你可以去灰盾城做他的学徒,回来之后再亲手重建你的的新工坊。” “灰盾城?你说真的吗!?”锻造的热情暂时冲淡了对战争的恐惧,瓦妮兴奋地低叫一声,差点跳起来,一双红眸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塞西洛斯淡笑着说:“真的,我保证。” 自浓夜中出现的黑影翕动嘴巴,塔米尔缓慢而失真的声音从黑夜构成的人形口中传出:“塞西,洛斯。” 瓦妮乍听到声音吓得汗毛倒竖,耸了下脖子,惊道:“谁!” “别怕,是夜神殿下。” 塞西洛斯说着起身。 瓦妮忙道:“你要去哪儿?” 塞西洛斯面温和说道:“去把那群忒利亚神祇送回他们该去的地方。” 瓦妮听他又要离开,握在衣襟的手不自禁地伸出,想要抓他的手臂,又担心露怯,硬是把手缩了回去。 塞西洛斯复又蹲下,安抚道:“我很快回来,你陪他们待在地下室,觉得无聊的话可以睡一觉,睡醒之后我就回来了。” 瓦妮欲言又止。 塞西洛斯笑道:“别害怕,我不会放任何忒利亚神祇突破雪原进入谧都。” 激将法对瓦妮永远管用,瓦妮一听塞西洛斯说她害怕,马上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硬气道:“谁害怕了?你快走吧!” 说完伸手抓到盖板上的把手,用力往下一拉。 砰的一声,地下室的盖板落下,映亮院子的光也被截断了。 塞西洛斯的笑容随着光亮的熄灭而消失,他平复下心绪,转身登上神车,在漆黑的夜里朝地下室的方向最后望了一眼,驱使冰原狼奔离济幼园。 当塞西洛斯的神车奔出谧都飞往雪原,一身狼狈的亚提斯跌跌撞撞地扑入了笼罩着谧都的黑夜…… 90-100 第91章 谧都相见伊莱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 塞西洛斯说到做到,没有让任何忒利亚神祇突破雪原防线。 然而,就在他带领战士将忒利亚神祇驱逐出斯莱萨尔时,谧都上空的黑夜忽然抽搐了一下,然后开始大面积缩水。 夜神殿里,一把新月弯刀从塔米尔的后心刺入,自胸口穿出,弯弯的刀刃上血珠滑落,“月牙”最尖利的部分内勾,戳破了塔米尔的眉心。 塔米尔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偷袭的,当他反应过来时,血水不断涌上喉头。 背后的亚提斯手握刀柄,脸色惨白如霜,在血腥气的刺激下头皮一阵阵颤栗。 他的脸上写满恐惧,但另有痛快与兴奋从他不断抽动着意欲上扬的嘴角边缘泄露出来。 塔米尔的身体被刀刃穿透动弹不得,只有一双逐渐暗淡的眼睛滑至眼尾,张了张嘴:“为……嗬……” 亚提斯听到他嘶哑的声音浑身一震,握刀的手随之颤抖,冰冷的刀刃在塔米尔的心脏豁动,塔米尔痛哼一声,噗通砸在了地上。 弯刀脱手,亚提斯往后退了两步,嘴唇哆嗦着,又犹豫地挪回来,弯腰伸手,似乎要将塔米尔扶起来。 刺目的鲜血从塔米尔身体中溢出,在身周形成血洼,亚提斯顿住,眼睛慢慢睁大。 ——死了。 夜神塔米尔,居然就这么简单地死了! 亚提斯几乎不敢相信,过了半晌,他的喉咙抖动起来,诡异的声音从喉头挤出,“……呵……呵呵……” 天知道他回来之前有多害怕? 他害怕塔米尔看穿自己的想法,害怕自己刺得不够准,偷袭不成反被塔米尔抓住…… 谁知道塔米尔真的对他毫无防备! 由塔米尔的神力形成的夜幕迅速崩溃,谧都又重新暴露在世界边缘。 亚提斯退后,看着塔米尔的尸体嘴角上扬,低喃道:“死了。” “哈哈,死了。” 他愣愣发了会儿呆,忽然一个激灵,在身上摸来摸去,抓出了一把钥匙。 钥匙呈暗金色,透着股古朴气息。 “开门,对,要把门打开。”亚提斯低低说着,握紧钥匙大步往外走,经过塔米尔的尸体时不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对上塔米尔无神的眼,他心头抑不住地一抖,许多画面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握紧钥匙,将手贴在胸口,将那股瞬间埋头的愧疚压下去,低声安慰自己:“他不是,他不是我的父亲,尼奥才是,我是……光明之子!” 他是新月女神与神王尼奥的儿子。 他是高贵的光明之子。 只要他帮助神王陛下取得神战胜利,他就可以回到流光城,回到他真正的父亲身边。 到那时,不管是塞西洛斯,还是达夏,或者伊莱,都要被他踩在脚下! 至于塔米尔…… 当初他只听了利维的三言两语,就把他从纳普梅兹城带回了谧都,让他向塞西洛斯那种低等神祇低头,受尽嘲笑…… 淡淡的内疚与不安被强烈的恨意盖了过去。 “你该死!” 亚提斯大吼一声,再不看塔米尔一眼,越过他的尸体来到神殿之外,将钥匙插入眼前的空气中。 过度的狂热让他手指不稳,好半天才蓄集起力量,他转动手腕往旁边一扭—— 咔哒一声,某扇门被打开了。 * 奇亚雪原上的忒利亚神祇格外难缠,屡次对塞西洛斯展开自杀式攻击。 当罩在谧都上空的夜幕消退,塞西洛斯意识到是塔米尔那边出了变故。 他在最后一丝夜色散开之际回到了济幼园,在谧都的黎明中看到几名忒利亚神祇在废墟中飞离。 院中的房屋倒塌,地下室如同被陨石袭击,整个凹陷下去。 锻造材料散落各处,溅出的血染红了断壁残垣与雪地。 塞西洛斯站在济幼园的入口,久久不能理解眼前这一幕—— 欲都和奇亚雪原如同两道把守着谧都的关隘,想要入侵谧都,必须穿过欲都和雪原。 他已经将忒利亚神祇赶出了欲都和奇亚雪原,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塞西洛斯脑子里一片空白,拔了几次脚,才将几乎冻住的腿迈开,往济幼园中走了一步。 鞋尖踢到硬物,带起的震动拂落了硬物上的雪花。 那是瓦妮的锻造锤。 自上次亚提斯将锻造锤抢走拿去刺激塞西洛斯,瓦妮就对她的锻造锤就十分宝贝,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先前塞西洛斯从欲都返回,在院子里见到瓦妮时,这把锤子就挂在她的腰间,眼下却锤柄断裂,只剩锤头…… 塞西洛斯俯身想去捡,却在指尖快要触碰到锤头的时候停住了。 苍白的手指一点点蜷起。 得知利维的死讯时,塞西洛斯还会悲伤,此刻的他却一派平静,既不哀恸也不觉忧惧,只是忽然觉得很累,一切都变得很没意思。 过去的几百年全都如同干枯的花瓣枯萎褪色,失去了意义。 塞西洛斯想起了他很小的时候,刚从奇亚雪原上被挖出来的时候。 那时济幼园的大多数孩子都不欢迎他。 因为他的到来,济幼园要多承担一份年税,而他却因为畏光,无法外出寻找可以售卖的材料。 瓦妮那时年纪虽小,在孩子们之间却很有威望,孩子们不敢当面对他说什么,便背着瓦妮找他麻烦。 塞西洛斯的天赋从那时就显露出来,他独自一个,轻轻松松就将围住他的孩子们打得抱头鼠窜。 于是他们换了方法,在某个黄昏,趁着瓦妮不在济幼园,以瓦妮的名义把他骗到了外面。 刚从奇亚雪原出来时,塞西洛斯的眼睛要比现在更脆弱,谧都黄昏的暗光足以将他刺伤。 孩子们把他遗弃在陌生的街道,他无法原路返回,在街道上被撞翻了几次,只好摸爬着来到某条巷子蹲下。 那天是瓦妮找到了他。 瓦妮罚掉了那些捉弄他的孩子们的晚餐,之后就在她用各种杂物堆出的工坊中叮叮当当敲打了几个月,给他做出了第一副护目镜。 瓦妮没有接受过工匠训练,她的锻造技术来自于日常的观察和想当然,失败率很高,难得成功的产物也很粗糙。 塞西洛斯的第一副护目镜是瓦妮用捡来的破损的黑鱼鳞片做的,造型古怪,且只有一只,只能像眼罩一样用绳子固定在眼前,因此被还不懂语言杀伤力的孩子们叫过很长时间的独眼龙。 从那天起,塞西洛斯便开始跟着瓦妮一起外出。 他不了解斯莱萨尔,确切地说,他对整个世界都了解甚少,缺乏常识。 好在他有天生的神力和耐力,可以在雪原上潜伏几天几夜,将狡猾的奇亚雪狐一击毙命,每次出去都收获颇丰,才渐渐被济幼园的孩子们接纳。 二百多年间,他的护目镜换了一副又一幅,济幼园的孩子们来来去去,只有他和瓦妮一直留园里。 随着年龄和身量的增长,瓦妮从他的姐姐变成了妹妹,从一开始的在长夜中找到他将他带回家,到后来变得信任他、依赖他…… 不止瓦妮,孩子们也都很信任他、依赖他。 他说过不会让任何忒利亚神祇进入谧都,他们就会这样相信。 当他们被忒利亚神祇找到时,他们该有多绝望多害怕? 他们也许向他求救过。 塞西洛斯想。 可能直到最后一刻他们都在期待着他能突然出现,从忒利亚神祇手中将他们救下。 胸口、喉头像被挤塞了不少坚硬的石块,石块膨胀,撑得塞西洛斯喉管沿路往下阵阵裂痛。 “……” 他明明答应过瓦妮的。 塞西洛斯累得厉害,他觉得自己在融化,血肉都快要挂不住骨架,从身体上脱落坠到地上。 他打起精神迈步往前,心里想:至少他该找到瓦妮的—— 前方雪地里一片虹鱼鳞片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他在前往纳普梅兹城之前帮瓦妮放进地下室里的。 塞西洛斯盯着鳞片上的血迹,很慢很慢地叹出一口气,脑海中某根一直勉力维持着的弦绷断了。 * 神战爆发第二十一天,节节败退的泰亚神祇终于在年轻的神王以及其他青涩的主神们的率领下守住了家园。 神王伊莱率先夺回了彩虹城,而后战神阿德莉娅与海神特兰德分别将罗曼城和永恒乡的忒利亚神祇一网打尽。 达夏带领天空骑士团在十二神域之间来往支援。 火神温斯沃特则带领翼狮战士越过神鹿原,向博莱萨尔的龙鳞城发起了反攻。 独角兽努玛通过潮汐甬道,比达夏的苍穹骑士先一步抵达谧都。 甫一从潮汐甬道的出口奔出,抵达谧都上空,努玛便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伊莱骑在努玛背上往下望,只见整个谧都都被厚厚冰雪覆盖,昔日静谧的神域此刻寂静如死,遍地都是两大神族的尸体。 一股强劲到让伊莱感到不适的神力波动在谧都回荡,伊莱认出波动的主人,吩咐努玛朝那个方向找去。 伊莱在谧都的某条街道上找到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正抱着一个昏迷的忒利亚少女往济幼园的方向走去。 独角兽努玛四蹄交替,从高空奔驰而下,停在塞西洛斯前方。 塞西洛斯看到俊美的光明神从独角兽背上下来,走向自己,眼前亮了亮:“……利维?” 伊莱脚步一滞,这时塞西洛斯看到了他金色的长发,那股自心底泌发的喜悦不及扩散就烟消云散了。 塞西洛斯弯起嘴角,很浅地笑了一下,说道:“是你。” 伊莱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静静看着他。 塞西洛斯维持着笑容,伸出双臂把手中的少女往前送了送,对伊莱说:“她受伤了,你能不能帮帮她?” 伊莱走到他面前,将手搭在少女的肩膀上,比以往更加柔和的神光罩住少女,蔓延到塞西洛斯身上。 伊莱的神力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 在塞西洛斯的印象中,伊莱的神力总是锐利而颇具攻击性,哪怕是疗愈的神光都带着刀锋般的质感。 现在,丰沛的神力修复着奥瑞丽娅和塞西洛斯身上的伤口,淡淡的神光映在塞西洛斯的护目镜上,如同夏夜的萤火虫,内敛温和。 ——利维将他占据的纯粹的光明神格还给了伊莱。 神光淡下去,塞西洛斯怀中的少女眼皮滚动,刷地睁开了双眼。 少女的记忆还停留在塞西洛斯面无表情地用冰锥刺穿了亚提斯的后脑,而后甩下冰锥上的血珠朝自己走来。 此时一个激灵,从塞西洛斯的臂弯里翻下来,摔倒在冰面上,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跑,却因为恐惧四肢无力,哆嗦着软软倒伏在地上。 塞西洛斯看了她一会儿,蹲下用手摸摸她的头发,温和地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少女肩膀一颤,发出小兽一样的呜咽。 塞西洛斯轻轻拍她的头,以示安抚。 少女在雪地趴了十多分钟,终于从塞西洛斯柔和的触碰中相信他对自己确实没有恶意,于是身体不再剧烈颤抖,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 “你叫什么名字?”塞西洛斯问。 少女期艾地回答:“奥……奥瑞丽娅。” “那些梦霭是你放出来的?” “!”奥瑞丽娅一惊,忙摇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他们、他们让我这么做,我、我我……” 少女又颤抖起来。 塞西洛斯没有追究这些,而是问:“他们是谁?” “是贝加斯,还有约特……”提到他们,奥瑞丽娅面露惊恐,“赫尔卡……赫尔卡在他们手上,我不听话,他们会杀了赫尔卡!对不起,对不起……” 怠惰之神赫尔卡,博莱萨尔龙鳞城的主神,应该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吧。 奥瑞丽娅的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我说过不会伤害你。”塞西洛斯收回手说道:“但我不能放你走,你会留在斯莱萨尔,直到——神战结束。” 奥瑞丽娅被随后赶来的苍穹骑士带走了。 达夏抵达谧都,被眼前的冰雪神域震惊到失语。 随后巡视了整座神域的骑士带回消息,谧都神祇死伤近七成,其中包括夜神塔米尔与新月神官亚提斯,而所有入侵谧都的忒利亚神祇已全部死亡。 其实代表夜神的神柱熄灭时,达夏就都知道谧都出事了。 伊莱也是因此才会直接从彩虹城进入潮汐甬道来到谧都。 但在斯莱萨尔摇摇欲坠之际,确切听到一位主神的死讯,仍然不是件可以轻松接受的事。 达夏咬紧了牙关,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街道上的伊莱和塞西洛斯,拉缰调转马头,匆匆奔赴塔米尔和亚提斯的尸体所在的夜神殿。 塞西洛斯的目光先是落在努玛身上,然后往旁边移开,打量停在谧都街道上的飞马,转身对伊莱说:“我可以借一匹飞马吗?” 伊莱问:“你要去哪?” 塞西洛斯答道:“去找约特。” 伊莱:“……” 济幼园被毁了。 因为亚提斯用约特的宝库钥匙打开了宝库之门,将大量忒利亚神祇送到了这里。 苍穹骑士们没能找到任何一具完整尸体,而塞西洛斯听到时这一切时竟没受到任何震动。 ……不。 伊莱很快想到,全灭的忒利亚神祇与这座被冰雪覆盖的寂静神域或许就是塞西洛斯受到震动的结果。 他默了默,说道:“我把努玛借你。” “不用,”塞西洛斯看起来非常冷静,笑着摇头,“飞马就够了。” 第92章 诅咒女巫我是诅咒女巫,朵拉拉。…… 塞西洛斯从苍穹骑士那里借来一匹飞马,离开谧都。 等到达夏看过塔米尔和亚提斯的尸体从夜神殿返回时,街道上就只剩下伊莱。 达夏微讶地从飞马上下来,一路寻找着塞西洛斯的身影,走到伊莱面前,问道:“……塞西洛斯呢?” “走了。”伊莱答道。 “?”达夏懵然,“走了?为什么?他去哪儿了?” 伊莱:“……” 达夏:“???” 一把火腾地从达夏胸口燃起来。 一天前听说伊莱要来谧都时,他就是不赞同的—— 神战爆发到现在,伊莱一次都没休息过。 好容易在溃败中稳住局面,夺回了沦陷的神域,谧都又接着遭难。 达夏一向对塞西洛斯抱有恶感,但特殊时期,为了替伊莱分担,主动提出来谧都支援。 谁知道伊莱连招呼都没打,直接进入潮汐甬道赶了过来。 “陛下特意从彩虹城赶来找他,他怎么能……”怎么能把陛下抛下就这么离开? 达夏难以理解,“塞西洛斯是不是脑子有——” 伊莱淡淡瞥过达夏,没有听完他的牢骚,转身走向努玛。 达夏被伊莱的目光扫过,不自觉地噎了噎,顾不得生气,快步跟上道:“陛下?” 伊莱翻身骑到努玛背上,说道:“谧都主神空缺,你暂时留下布防——” 至于他,伊莱仰头看向塞西洛斯离开的方向,片刻后收回视线,低声自语了一句。 “什么?”达夏没听清,走近一步。 伊莱摇了下头,拉着努玛升空,奔离了谧都。 * 神战爆发第二个月,攻入斯莱萨尔的忒利亚神祇全部被清退。 伊莱将重建神域的工作交给阿美尔达,带领泰亚战士深入博莱萨尔,攻破索福瑞斯的劣城,索福瑞斯弃城逃往贝加斯所在的雾沼城。 又过半个月,温斯沃特粉碎龙鳞城防御,杀死龙鳞城主神赫尔卡。 阿德则占领了痛苦之城,修整之后,向尼奥的一百零八子躲避的背叛之城发起进攻。 一百零八子闭城不出,温斯沃特自龙鳞城出发,与阿德汇合。 同时塞西洛斯追寻约特的踪迹,一路来到背叛之城外。 约特藏身在贪婪神域黑晶城中,黑晶城背靠冥者之渊,想要抵达那里,必须突破外围背叛之城的防御。 然而背叛之城的城墙材质奇特,坚固异常,温斯沃特、阿德与塞西洛斯合力也不能攻破。 在城外停留七天,不知第几次攻城失败后,温斯沃特无奈地说:“想要攻破这座神域,估计只有跨过冥者之渊进入黑晶城或者嫉妒之城,再从背后突袭这一个办法了。” 阿德骑在翼狮背上等着温斯沃特*想办法,闻言立即扬头问:“所以我们要去冥者之渊吗?” “……”温斯沃特头疼道:“不,当然不是,我只是在开玩笑。” 玩笑?阿德疑惑:“阿美尔达说过,穿过冥者之渊就可以抵达贪婪、妒忌和背叛这三座神域,为什么不?” 阿德的思考方式简单直接,有办法就会去尝试,很少思考其中的风险。 温斯沃特担心她真的会因为自己一句穷思竭虑下的自嘲进入冥者之渊,正色解释道:“不可以,因为那里很危险。冥者之渊里有很多创世以来的未知生物,至今没有神祇在进入那里后活着出来,所以不予考虑,你也绝对不能尝试,明白吗?” 阿德莉娅被温斯沃特耳提面命,才提起兴致又蔫蔫地沉下去,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温斯沃特叹气,说道:“我们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他思索着说:“陛下的胜利之枪可以突破所有防御,我们应该把这里留给陛下。” 阿德皱皱眉,提出异议:“陛下要和贝加斯较量。阿美尔达说贝加斯强得不正常。强敌,需要时间对抗。” “……你说得对。”温斯沃特沉吟着说。 贝加斯确实很强大,强得接近创世时期的神祇,仅用一颗堕落种子就能将利维秽土化,放任他在战场上自由来去,对斯莱萨尔的任何神祇来说都是莫大的风险。 当下只有拥有完整光明神格的伊莱能与他对抗,所以伊莱短时间内很难抽身来这里。 但是,温斯沃特说道:“我们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各分一部分战士出来围住这里,防止城里的忒利亚神祇出逃或者支援其他神域,尽量在陛下到来之前,多攻下几座神域。” “……”阿德不喜欢无功而返,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不情愿道:“好吧。” “塞西洛斯,你觉得呢?”温斯沃特转向塞西洛斯。 温斯沃特与阿德商议期间,塞西洛斯始终静静地听,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此时被点到,心不在焉地说:“就按你说的做吧。” 阿德与温斯沃特留下部分泰亚战士,封锁背叛之城,分别前往遗忘之城和混沌城。 塞西洛斯最后离开,在高空俯瞰下面坚如堡垒的神域许久,返回斯莱萨尔。 七天之后,他自奈安城边境进入了冥者之渊。 * 塞西洛斯将飞马留在镜崖边上,毫不犹豫地从镜崖跳下,光滑的镜崖侧壁上不断横结冰柱供他踏脚。 天光随着塞西洛斯的下落逐渐被冥者之渊里的黑暗吞噬。 视野一度陷入全然的黑暗,仰头也看不见天空。 塞西洛斯时不时能感觉到有什东西在他身周游过,偶尔会有冰凉的东西扫过他的脸颊、脖颈,凑到他的耳边窃窃私语。 乍听到说话声时,塞西洛斯怔了一下,跳往下一个冰柱的动作稍有迟滞,立即被藤蔓似的异物捆住了身体,蛇一样的软蠕之物缠过他的腰绕过他胸前再攀到他耳后,低低哑哑地在他耳边絮语。 塞西洛斯绷紧身体无声地听了一会儿,发现缠住他的东西并不是会说话,而是在交替模拟各种声音,听出他对神语有反应,便将自己会的一股脑说出来。 柔滑的东西慢慢收拢身体,接触到塞西洛斯的部分伸出一根根尖刺似的口器,同时用温柔蛊惑的声音说着:“救命,好疼,不要杀我……” 这些话大概是从上一个被它杀死的神祇那里学来的,塞西洛斯一阵恶心,握出冰锥猛地往身后刺去。 缠绕着他的软物立即发出神祇从未听过的诡异嘶叫。 冰锥融化成匕首,塞西洛斯利落地切断胸口腰间的异物躯体,束缚着身体的力道稍松,他径直向下落去。 塞西洛斯才落到下一根冰柱上,就听到了群落暴动时的涌动声从头顶掠过,期间还伴随着蝙蝠群被惊动时的叽叽声和振翅声,似乎有无数潜伏在黑暗中的东西一拥而上,将刚才缠住他的东西淹没分食掉了。 之后下落的过程中,先后有数只怪异的生物试图拉扯塞西洛斯,都被他利落地用冰刃刺穿。 许是因为身上沾染了那些东西的血液,深渊中的异物们嗅出他并不好惹,像渴望吃到美味蛋糕的孩子一样围绕着转来转去,却不敢再上前滋扰。 下落不知多久,下方出现暗淡的光,塞西洛斯在冰柱上停下低头观察,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异物的声音。 借着那点光亮,他环顾周围,四下里除了嶙峋的镜崖崖壁,空无一物。 突然的清净与空旷往往意味着,他来到某个厉害家伙的地盘了。 塞西洛斯心窍清明,没多犹豫,便重复先前的流程继续下落。 很快他发现,从高处看到的微光是长在山崖以及地面上的某种植物发出来的。 是的,地面。 塞西洛斯终于触底了。 冥者之渊底部是一片空旷的荒原,四面八方看不出区别,很难辨清方向。 塞西洛斯迈开步伐,凭感觉往前走,每一步踏在地上,都会踩出一个细霜凝成的脚印——他用这种方法记录自己的行进路径。 脚印从镜崖边朝着放个方向延伸再延伸,不多时,塞西洛斯听到了细弱的哭声。 他停在原地侧耳聆听,辨出那声音就在自己的右前方,缓步接近。 哭声越来越清晰,前方一个白色影子的若隐若现,仿佛一朵散发着冷光的白花。 塞西洛斯加重脚步,踏出声音,缓步往前。 跪在地上哭泣的身影突然一顿,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脏兮兮的少女的脸。 “啊!”少女看到塞西洛斯,当即惊叫一声,顾不上哭泣,手脚并用地往身后的山岩爬去,后背紧紧抵上了山崖崖壁。 塞西洛斯在距离少女十几步的地方停下。 深渊底部安静无声,少女兀自紧张地躲避了半晌,却见塞西洛斯一动不动,既不上前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不由奇怪地从挡住自己半边身体的岩壁后探出头来,悄悄打量塞西洛斯。 好一会儿,她吸吸鼻子,壮着胆子开口道:“……你好,你是泰亚神祇吗?” 塞西洛斯看着她点了下头。 “啊!”少女惊喜地挺直身体,像是想要朝塞西洛斯走来,不等迈出步子,蓦地又缩回去,扶着石壁犹犹豫豫地问:“你、你怎么会来这里的?是我的父亲和母亲让你来找我的吗?” “你的父母是谁?” “奈安城的纳吉和芙蕾莎,他们是城里有名的梣树神和花仙女!” 塞西洛斯略作回忆,说道:“我不认识他们。”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误入。”塞西洛斯随意地答了一句,然后问:“你呢?” 少女闻言嘴角顿时往下一撇,“我……”她扁起嘴唇,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万分委屈地说,“我是被同伴推下来的。” 塞西洛斯:“……” 少女哭得眼圈发红,抽噎着用手背在眼眶周围抹了抹,往塞西洛斯所在的方向迈出了一小步,满脸期待地问:“我掉进来不知道多久了,父亲和母亲一定很担心我,你能带我出去吗?” 塞西洛斯扫过她破烂的衣裙,和布满划痕的手臂、小腿,淡淡地说:“好啊。” 少女顿时露出雀跃的笑容,又用手在脏兮兮的脸上蹭了蹭,小步朝塞西洛斯奔来。 她看起来也就二百岁出头,四肢纤细长相稚嫩,双手张开似乎想让塞西洛斯接住她。 塞西洛斯看着她跑近,就在少女要扑到他身上时,抬手抵住了她的肩膀。 “?”少女疑惑地抬头。 近距离下,塞西洛斯能看清她清澈水润的眼睛,抵在少女肩膀的手往上,握住她细瘦的肩头,微微用力,说道:“上面有很多创世时期遗留下来的怪物,你跌下来的时候,它们没有伤害你吗?” 少女被捏得肩膀瑟缩,茫然道:“有、有怪物吗?” 她想了想,恍然大悟,“啊,好像是有奇怪的东西,但是我掉下来的时候听到了一道吼声,然后那些东西就都消失了。” “是吗。”塞西洛斯加重手中的力道。 少女不解地往后撤:“你干什么?你弄疼我了!” 冰霜沿着塞西洛斯的手指爬上少女的肩膀,并迅速往她的身体各处扩散。 少女眼中的惊悸消失,猛一抬手。 塞西洛斯顿觉有一股巨力朝他小臂打来,他倏地松手,后退与少女拉开了距离。 少女揉了揉被塞西洛斯冻住的肩膀,细碎冰屑落到地上。 她咯咯轻笑两声,脸色刷然冷下来,说道:“你真是个无趣的家伙。” “……”塞西洛斯说道:“是你的表演太拙劣了,我没办法配合。” 冥者之渊号称能进不能出,任谁看,一个普通少女都不可能沉入深渊最底部还安然无恙。 少女对塞西洛斯的评价嗤之以鼻。 她轻轻一掸,将最后的冰屑掸下肩头,就势歪过头看了看塞西洛斯。 光从正面看还不够,少女慢吞吞地绕着塞西洛斯转了一圈。 “很少有神祇主动造访冥者之渊,”最后她停在塞西洛斯面前,“但我看到了,你是自己从镜崖上跳下来的。难道你也想自杀吗?” 这小家伙一定不像她的外表那么无害。 塞西洛斯的目光一直紧锁着她,听到这里眉头微动,“也?你是说,还有其他神祇进入这里?” “就在一个月前,”少女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她也是个泰亚神祇,可她比你有趣多了!她陪我度过了愉快的几天,作为交换,我教了她有趣的咒语。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得到——” “咒语?”塞西洛斯低头观察眼前看起来还未成年的少女,问道:“你是……?” 少女露出大大的笑容,得意地叉起腰,说道:“你一定听过我的名字,我是诅咒女巫,朵拉拉。” 第93章 诅咒游戏捉迷藏 诅咒女巫朵拉拉,塞西洛斯当然听说过。 传说中喜欢恶作剧的神祇,因诅咒时间之神卢米埃,被投入冥者之渊。 塞西洛斯对这位传说中的神祇有过诸多设想,却没想到她竟然是眼前这幅小女孩模样。 如果是平时,塞西洛斯应该很乐意和这位几乎与三柱神同时诞生的古老神祇交谈,但现在…… 压住冒头的焦躁,塞西洛斯说道:“久闻大名。” 朵拉拉倨傲地“哼”了一声。 “我有一个问题想向阁下请教。”塞西洛斯态度恭敬。 朵拉拉很受用,又“哼”一声,这声哼倒是更添自得意味了。 塞西洛斯问下去:“阁下说一个月前有神祇来过这里,那名神祇现在在哪里?” 朵拉拉以为塞西洛斯要问她什么创世秘辛——来到她面前的神祇大多都是打的这个主意,剩下一半则是为了诅咒——心中都想好了要怎么刁难塞西洛斯,没想到塞西洛斯问了个可有可无的问题,很觉无趣地答道:“离开了啊。” 塞西洛斯道:“我听说进入冥者之渊的神祇没有能安然无恙地回去的。” “当然,他们绝大多数都进了迪多罗和斐迪亚戈的肚子,剩下的加入了法塔斯的白骨军队。”朵拉拉兴致缺缺地说。 “那她……” “她接受了我的诅咒,”塞西洛斯的态度放得够低,朵拉拉纡尊降贵地多说了一句,“就算是斐迪亚戈,也不敢招惹被我诅咒过的神祇,除非他想把诅咒转嫁到自己身上。” 谈及毒龙斐迪亚戈对自己的忌惮,朵拉拉的姿态傲慢极了。 塞西洛斯:“……” 看来接受朵拉拉的诅咒,就是离开冥者之渊的方法了。 受到诅咒的神祇往往没有好结局。 但塞西洛斯不在乎,他按照古籍记载,向朵拉拉行了个古神礼,说道:“请阁下赐予我诅咒。” 朵拉拉看着他皱皱小巧的鼻子,灵动的眼珠转了几圈,把头一撇,抱臂说道:“不要。” “?”塞西洛斯微讶,抬头问道:“为什么?” 朵拉拉用眼尾斜睨塞西洛斯,冷哼一声。 塞西洛斯抿了抿唇,在朵拉拉面前半跪下去,恭谦无比地说:“请阁下赐教。” “……”朵拉拉瞟过塞西洛斯,隔两三秒,忍不住又瞟一眼。 不畏传说进入冥者之渊的神祇太少太少了。 他们大多是误入,还没来到她面前,就被上面的怪物杀死分食。 难得见到一个主动来这里的,朵拉拉几乎要抑不住恶作剧的念头,想要将世界上最有趣的诅咒加诸在塞西洛斯身上。 但她克制住了这份冲动——柯蒂斯过去总是嘲笑她不懂得节制,或许她是对的——这一次,她想玩得久一点。 朵拉拉扫过塞西洛斯漆黑的头发,说道:“因为她向我祈求死亡。” 塞西洛斯:“……什么?” “她想死,以此获得永久的安宁,所以我诅咒她悲惨地活下去,直到她期冀的一切全部破灭。” 朵拉拉露出孩童般纯真的笑脸,声音清脆而又稚嫩:“你祈求我的诅咒,我就偏不要诅咒你,让你永远游荡在冥者之渊,直到腐化法塔斯白骨军队中的一员。” 塞西洛斯依据古神礼搭在膝头的手握紧,正要起身,却听朵拉拉话锋一转,“除非……” “除非什么?” 朵拉拉想了一会儿,说道:“除非你陪我玩捉迷藏!” * 一只白色的报信鸟飞过奈安城的镜崖,在空中盘旋一圈,落在崖边的飞马头顶。 墨绿色的尖喙在在飞马头上啄来啄去,飞马甩头,将报信鸟甩开。 白鸟扑动翅膀飞回空中,在冥者之渊上空盘桓数圈,朝斯莱萨尔神殿的方向飞去。 第94章 白骨军队浑身散发着‘死亡’臭味…… 塞西洛斯沿着白色植物散发的荧光一路往前,在安静空旷的崖底寻找朵拉拉的踪迹。 ——这个传说中曾用恶作剧和诅咒搅得两大神国不得安宁的女巫,在提出要和他玩捉迷藏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大神国中从未有神祇见过冥者之渊的全貌,现存书籍中对冥者之渊的记载也寥寥无几。 尽管一再提醒自己要冷静,但置于塞西洛斯心头用于抑制愤怒与烦躁的拨片早就随着瓦妮和利维的死失效。 毫无头绪地搜寻了几个小时后,他停下脚步,轰然一拳砸在旁边的山壁上,随着咔嚓声响,深深沟壑与蛛网式裂纹在镜面似的崖壁上绽开。 如果他耽搁在这里的时候,约特逃离了黑晶城…… 不。塞西洛斯颇为严厉地警告自己要集中精神,尽量将荒草似的杂念割除,轻轻呼出一口气。 余光里有什么动了一下。 塞西洛斯愣了愣,刷地转头看去,同时朝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然而视线尽头什么都没有,只有几株早就立在那里的植物默默散发着光亮。 周围没有异样,塞西洛斯凭着浅淡的印象来到出现异动的地方,没能找到任何异物通过的痕迹。 ……看错了吗? 短暂的调节后,塞西洛斯已经重新平静下来。 正面攻不破背叛之城的城防,绕道冥者之渊是唯一的办法,那么…… 忽然一道电光闪过塞西洛斯脑海。 等等。 塞西洛斯蓦地转过头,目光落在身后几株发光植物上。 ——刚才异物动过的地方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不是吗? 塞西洛斯相信自己不会看错,回过身,在一株发光植物前停下。 在朵拉拉之前,他最先在冥者之渊崖底看到的,其实是这些植物。 是他太心急,才忽略了这一点——冥者之渊里封存的都是曾对神祇或人类造成大规模损害的生物或物质。 这些植物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它们不可能只是用来照明的。 塞西洛斯朝面前的白色植物伸出手,抓住了植物的茎秆。 茎秆手感冰凉滑腻,依旧一动不动。 塞西洛斯收紧手指握实,用力一提,地面碎石崩裂,尘土飞扬,掩藏在大地中骷髅白骨的“根须”被他硬生生拽了出来! 白骨躯干暴露在空气中,被塞西洛斯抓住的“茎秆”手臂瞬间往下弯折,攒聚着的奇怪“叶片”张开,抓向塞西洛斯的胳膊,悬在半空中的一臂两腿也缠上来,用身体将塞西洛斯死死箍住。 咔嗒咔嗒,白骨骷髅的眼眶中跃动着蓝白色火焰,下颌开合,牙齿相撞。 几声响动后,一直寂静的冥者之渊忽然热闹起来。 塞西洛斯脚边地面拱动,只见遍布崖底的发光植物们相继从中间弯折,一条条白骨手臂按住地上,藏在地下的身体破土而出。 咔哒,嘎嘣…… 错位骨节归位的声响不绝于耳。 一具具眼眶中燃着蓝白鬼火的骷髅从四面八方聚集,密集得像针林,又如池塘里抢食鱼饵的白鱼,一股脑地涌上来,将塞西洛斯淹没。 冰冷坚硬的手指扯住塞西洛斯的手臂,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抬起。 塞西洛斯刚要挣动,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磕磕嗒嗒声,成百上千的下颌上下开合,牙齿相撞,而后,闪烁着一簇簇鬼火的白骨军队朝某个方向鱼贯而去。 塞西洛斯打消脱身的念头,任由十来具白骨抬着他在冥者之渊里拐绕。 通过某片岩石堆,白骨们抬着塞西洛斯进入一个洞穴,漆黑的洞穴被白骨的鬼火照亮。 摇晃火光中,塞西洛斯感觉到白骨军队在下行,被抬着在崎岖的隧道里走了几天,就在他看凹凸不平的洞顶看厌,几乎要按捺不住的时候,前方传来呼呼风声,不多时,眼前霍然开朗。 先前塞西洛斯以为他已经落到了冥者之渊的最底部,此时才知道还有下一层。 或许用“层”来形容不够准确,因为挡在上方的不是楼板或者嶙峋山岩,而是一片开阔的天空。 天空暗沉呈紫黑色,黑云像浓烟一样漂浮游动,像是随时会坠落下来。 地面则遍是焦土,青黑墓碑错落,形制不一,旁逸斜出,有的爬满青苔,有的被风化殆尽。 长枪刀戟戳在地上,破烂脏污的王旗在风中呼荡,既满溢着坟场的死寂,又回荡着战场的苍凉。 白骨军队不停步地穿过低矮的墓碑。 原本杂乱的脚步声越加整齐,磕磕嗒嗒的声音也消失,在摇曳鬼火中肃穆行军。 在黑云倾轧的远处,一座宫殿若隐若现。 随着白骨军队的靠近,塞西洛斯听到幽幽的呻吟声。 “……痛……我的头……好痛……” 白骨军队穿过折戟沉沙的战场,来到宫殿前。 这是塞西洛斯见过的最简陋的宫殿,宫殿各处由巨石垒成,黯淡无光,处处透露着古旧的气息。 一个灰白影子坐在宫殿王座上,从轮廓看,那应该是个人或者神祇,正用手捂着半边额头,只是身形透明,难以看清其样貌。 白骨军队在踏踏脚步声中进入大殿,王座上的灰白影子停止哀叫,做出一个“看过来”的动作。 “何人闯入我法塔斯王的——”严厉的声音陡地一停,“哦,你们捡了什么东西回来!” 亡灵法塔斯的影子蹭地蹿起,躲到了石质的王座后,高声叫道:“快把这个浑身散发着‘死亡’臭味的家伙轰出我的王国!” 第95章 毒龙恶犬他不会,也不能死在约特之前…… 白骨军队中顿时爆发一阵磕磕嗒嗒的声响,一具具白骨扭转脖颈,似在交头接耳。 法塔斯的影子发抖,语调越发尖利高亢:“滚!!你们!带着那家伙一起!!给我滚出去!!!马上!!!” 随着法塔斯的尖叫,白骨战士们的眼眶中鬼火噗地爆开,幽蓝鬼火腾地包裹住它们的头骨,灼烧之中,令人牙酸的骨节掰动声响成一片。 白骨军队立即抬着塞西洛斯往宫殿外涌去。 塞西洛斯抓住一只钳着自己胳膊的白骨手臂向外拉开,同时身体往下沉,踏在白骨手臂形成的织网上跃起。 石质宫殿中蹿进一缕缕冷风,等到塞西洛斯落下来时,下方密密麻麻的白骨军队已经被冰雪冻结覆盖。 “噢、你、你这家伙竟敢……!” 法塔斯恼火地往外飘出,然而甫一靠近塞西洛斯,烙印在灵魂深处对死亡的恐惧便被唤醒,他身形颤抖地捂住鼻子,嗖地躲回王座后面,叫嚷道:“该死!你这臭虫一样的家伙!赶紧滚出我的宫殿!!” 塞西洛斯抬起手腕嗅嗅,除了冰冷之外,闻不到任何味道,他打量着王座后露出的虚影,试着靠近。 “停!停下!!” 法塔斯受到惊吓般往王座后方飘开,然而王座之后就是坚硬的石壁,法塔斯想退退不开,左飘又飘躲不开,腾地升空,贴到了殿顶上。 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从利维那里听说过亡灵法塔斯的传说。 这位人类国王生前为了扩大自己的国土,下令将王国所有战士烧死,组成了不死不灭的白骨军队。 一个以暴戾残忍闻名的家伙,怎么好像对他很恐惧的样子? ……这不重要。 塞西洛斯在宫殿里扫量一圈,没见着可以藏人的地方,倒是宫殿外聚了不少白骨战士,正锲而不舍地往冰墙上爬,试图翻过堵在殿门口的墙进入殿内。 “擅闯贵地,无意叨扰,”法塔斯还在不住咒骂,塞西洛斯退后几步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仰头说道,“请问阁下是否知道离开冥者之渊的方法?” 塞西洛斯的后退给了法塔斯喘息的余地,法塔斯的后背背离殿顶,像个被线牵住的风筝,在空中微微飘荡。 “离开?瞧瞧你说的是什么蠢话?”稍有余裕,他便气急败坏地喝道:“你的脑子简直比核桃仁还要小,有你在,我的整个王国都被染上了愚蠢的气息!我最恨跟蠢蛋交谈,还不速速滚出我的王国?!” “阁下——” “士兵!我的士兵!!”不等塞西洛斯说下去,法塔斯飘在空中的影子叫喊着张开了双臂。 宫殿里外的白骨战士们瞬间受到鼓舞,眼眶中鬼火越烧越旺,行动也变得更加灵敏强劲。 嚓,嚓—— 塞西洛斯脚下的冰墙出现裂痕。 以往塞西洛斯用冰墙困住神祇,几乎没有能挣拖出来的,然而这些白骨战士已经死亡,另靠某种咒语维持行动。 它们不惧寒冷与疼痛,在鼓动下不顾一切地挣扎,即便骨头折断也不停歇。 眼看几具白骨就要从冰层中逃出,塞西洛斯握出冰刃,迎头朝那名白骨战士的头骨戳去,剑刃刺穿骷髅头骨,直贯颈椎。 白骨战士浑身上下发出喀拉声响,突破冰层的动作滞缓下来,眼中幽蓝鬼火摇摇晃晃,噗地一下,熄灭了。 塞西洛斯手持冰刃静静地注视那具白骨,两三秒后,白骨战士眼眶中的鬼火又腾地冒出来,白花花的四肢并用,掏开冰层,就要往塞西洛斯所在的冰墙上翻。 冰刃叱地划过空气,白骨战士的头颅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砸到了地上,剩余躯干仍在抓挠盘攀爬,只是失去了准头。 这时,冰墙内部发生了变化,结实厚重的坚冰如同未凝固的水泥扭转揉动起来。 被冻在其中的白骨战士们的头颅、躯体顿时被扭碎崩断,由完整的骨架变成拼都拼不起来的骨渣。 冰墙另一端仿佛张了嘴的怪物,向宫殿外延伸,将更多的白骨战士纳入其中。 “我的战士!”法塔斯的身影燃烧起来,淡蓝的火焰遍布全身,他想扑向下方的坚冰,又忌惮塞西洛斯,只能惊叫:“不……不……不!快停下!!” 塞西洛斯将冰墙吞噬的白骨战士全部碾碎,才说道:“阁下让他们不要乱动,我自然会停下。” “你……!”法塔斯身为暴君,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威胁? 可这些白骨战士是他在冥者之渊赖以生存的依仗,如果全被这个外来者碾碎…… 身上的幽蓝火光缓缓流淌,法塔斯咬牙切齿。 塞西洛斯见他久久不答,脚下冰墙继续往外蔓延,又将一批白骨战士吞没。 坚冰扭转发出咯吱咯吱声,法塔斯的火光一盛,连忙高声说道:“好!它们不会再动了!” 冰墙应声停下。 法塔斯在空中飘来飘去,如同踱步,身上火焰时明时暗,像在呼吸。 “你!”法塔斯气冲冲道:“你这臭……你来我的王国,到底要干什么!” 塞西洛斯道:“无意冒犯阁下,我说过了,我只想知道离开冥者之渊的方法。” “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就是最大的冒犯!”法塔斯几乎恼羞成怒,“如果知道离开的方法,伟大的法塔斯王还会被困在这里吗?!居然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要我教你,天呐,如果外面都是你这样的蠢蛋,那我宁可永远也不出去!” 塞西洛斯:“……” 因为朵拉拉知道离开的方法,所以他先入为主地认为法塔斯也一样,看来是他想错了。 确实,如果冥者之渊中的怪物们都能随时离开,外面的世界就要乱套了。 塞西洛斯想了想,改口说道:“我在找一个小女孩,只要找到她,我会立刻离开这里。阁下不要说没有见过她,你的白骨军队一定知道她的踪迹。” 那些“白色植物”遍及上一层的地表,大概是用来诱捕活物的。 朵拉拉只要从其间经过,它们不可能察觉不到。 “唔……”法塔斯似乎认同塞西洛斯的说法,在空中游荡的幅度越来越小,趋近停滞。 “你,”他俯瞰下来,说道,“你先离我远一些。” 塞西洛斯配合地后退几步。 “再远点。” 塞西洛斯又退几步。 “继续。” 一直到塞西洛斯退到殿外,法塔斯才从空中飘下来,说道:“把你的冰墙挪开,我要跟我的战士们对话。” 塞西洛斯依言撤下冰墙,留下一地的碎骨残渣。 法塔斯看着满地的残骸,心痛不已——他已经没有心脏了,但还保留着那种疼痛的记忆,可以随时取用。 大批白骨战士涌进宫殿,将他簇拥起来。 宫殿里磕磕嗒嗒一片杂音,塞西洛斯很难从其中辨出法塔斯的说话声,便趁着法塔斯与白骨战士们交谈时,转身观察这片地界。 天空依旧浓云密布,天之上却是厚实的地面,塞西洛斯不由想:冥者之渊果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没能挤进宫殿的白骨战士们在台阶下徘徊。 塞西洛斯漫无目的地扫过它们,目光忽地凝住,怔了一下——宫殿下方不远处的战场上倒戳着一杆长枪,有个颇眼熟的东西被风糊在了长枪的枪杆上,扑啦啦地抖动。 他犹豫片刻,瞥向身后宫殿,白骨战士们磕磕嗒嗒的声音还在继续,不知还要多久。 没多迟疑,塞西洛斯从宫殿外的台阶下来,径直朝那杆长枪走去。 远处看时还不敢确定,当塞西洛斯停到长枪前,将糊在枪杆上的东西取下才确认,吸引他视线的东西确实是一张皮卷。 一张和他在纳普梅兹城的图书馆见过的那张材质相同、图案也大同小异的皮卷。 这不是尼奥的东西吗?为什么会出现在冥者之渊? 身后的白骨战士们涌动聚集,塞西洛斯回头,发现宫殿门口站着几名白骨战士,正朝他僵硬地招手。 塞西洛斯仍记得上一次贸然阅读皮卷上的文字造成的后果。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他不敢冒险,只将皮卷收起,大步返回了法塔斯的宫殿。 刚要踏进宫殿的大门,法塔斯的声音从宫殿里传来:“不要进来!你就在那里!” 塞西洛斯脚步微顿,依言收回迈出去的腿,停在宫殿门口,问道:“阁下知道那女孩的下落了吗?” “你要找的是诅咒女巫朵拉拉?”法塔斯道。 塞西洛斯:“除了她,这里应该没有别的女孩。” 法塔斯不置可否,“我确实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过那是个麻烦的家伙,她在和你做游戏,如果我把她的去向告诉你,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阁下害怕她吗?” “什——!!”法塔斯霍然拔高声音,“你这蠢蛋又在说什么蠢话?伟大的法塔斯王怎么可能惧怕一个只知道恶作剧的孩童?!” “那就请阁下告知她的踪迹。” “你……”法塔斯哽了哽,板着音调说道,“你以为伟大的国王是可以随便使唤的吗?” 这就是要谈条件了。 塞西洛斯痛快道:“阁下需要我做什么?” 宫殿里传来两声满意的轻哼,“算你还没有蠢到家。” 法塔斯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这里确实有个小麻烦需要解决。” “阁下请说。” “我的白骨军队在冥者之渊一向是上下纵横畅通无阻,最近嘛,有一条恶犬堵住了通往下*一层的入口,你只要能把它赶走,我就告诉你朵拉拉的下落。” “恶犬?”能让法塔斯忌惮的恶犬,“阁下是说迪多罗?” 传说中迪多罗受苍穹、海洋与大地三原神的唆使追赶太阳神车。 它的追赶险些使太阳神车坠落毁灭人类世界,祖神因此被触怒,将它驱赶至冥者之渊,而后没多久,祖神就与三原神开启了最初的神战。 法塔斯咳了一声,声音飘忽,透着股心虚,“当然,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但是胆敢支使国王,难道不该要付出相应的价码吗?” 塞西洛斯:“……” “好吧,好吧,我知道对你来说有点难,”法塔斯说道,“你那蠢笨的脑瓜应该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看在你是为我办事的份上,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个解决方法。” 塞西洛斯不语。 法塔斯径自道:“就在这一层的下面有一头蠢龙,如果你能从迪多罗身边通过,不防去引它和那条恶犬撕咬,到时候……哼哼。” 与迪多罗撕咬的龙,塞西洛斯只能想到毒龙斐迪亚戈。 法塔斯或许是想让他下去送死。 见他迟迟不回应,法塔斯有些急。 “怎么?你不想干吗?那就别想从我嘴里听到朵拉拉的踪迹!” 顿了顿,法塔斯又补充:“不要以为你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威胁我,我已经是亡灵,你不可能再杀死我,至于白骨战士……就算全都被你损毁,我也可以重新再组建一支。说不定你会成为我的新军队的第一个战士呢!” 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回身看向身后。 冥者之渊广阔无边,想要在其中寻找朵拉拉,应该不比法塔斯的要求简单。 塞西洛斯果断道:“好,我答应你。” 法塔斯苦迪多罗久矣,立刻派出白骨战士为塞西洛斯引路。 塞西洛斯跟随白骨战士走下台阶,离开前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阁下说我身上有死亡的臭味,是什么意思?” “蠢笨至极!当然是说你——”法塔斯传出宫殿的声音蓦地一断,“呃,这个……这个等你引开迪多罗再来问我吧!” 法塔斯没说尽,塞西洛斯却懂了。 身为亡灵的法塔斯对死亡的气息十分敏感,法塔斯说在他身上闻到死亡的味道,十有八.九是因为他死期将近。 不敢说下去,大概是担心他会因为惧怕死亡而变得畏缩,不敢向迪多罗和斐迪亚戈挑战。 ……这一点法塔斯实在是多虑了。 过去塞西洛斯对死亡没有概念,所以从未惧怕。 而现在,利维和瓦妮相继死去,塞西洛斯便觉得死亡也没什么值得害怕的了。 所有神祇都会死,包括他也是。 只是塞西洛斯有种毫无来由却无比确信的直感——他不会,也不能死在约特之前。 * 雾沼城外,沼气氤氲呛鼻。 伊莱骑在努玛背上,光辉灿烂的神光逐步驱散丝缕黑气,瓦解雾沼城的城防。 一只雪白的报信鸟自远方飞来,落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裸露的脖颈轻啄一下,伊利娅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蓦地睁大眼睛,转头望向斯莱萨尔的方向。 * 白骨战士在前方带路,引领塞西洛斯前往迪多罗的所在地。 踏过某个隐形的界限,塞西洛斯便感觉道空气热起来了。 此后,越往前,周围的温度越高。 远远有座烧红烙铁般的山峰在前方矗立,下一秒,那山峰慢慢往上拱高、拱高,高到极限又缓缓塌下来,反复几次,塞西洛斯意识到,那不是山峰,而是迪多罗的身体——迪多罗在睡觉。 白骨战士身上的骨头被高温烤得泛起了黄,它一直带领塞西洛斯走到距离迪多罗只有几百步的地方,再往前,他的身边便不听使唤了。 鬼火只剩一豆,四肢曲曲拐拐,啪一声摔在地上,试图爬起又被自己绊倒,砸得狠了干脆把自己的头盖骨摔了出去,于是剩下的躯干更混乱了。 塞西洛斯不确定迪多罗的听觉阈值,但动物的听觉大多灵敏——如果这个全身无皮毛,仿佛由数不清烧红铁块铸成的棱角分明的庞然巨物也算动物的话。 塞西洛斯拾起白骨战士的头盖骨帮它安回去,低声说了句:“送到这里就可以了。”然后将它朝远离迪多罗的方向甩了出去。 迪多罗的头掩在两只前肢之间,面朝着山壁,灼热的吐息将山壁喷出一个巨大的凹陷,吐息以及它身上的温度撞到山壁上返还,向四面八方扩散,让不耐高温的塞西洛斯格外不适。 尤其是靠近迪多罗的地方,比陆丹城还要热上好几倍。 空气中没有可以利用的水分,塞西洛斯只能靠自身的神力维持凉爽。 他放轻脚步往前走,慢慢转到正对迪多罗的方向上,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迪多罗的后半身都窝在一条高阔的隧道里。 不愧是能够追逐太阳神车的恶犬,隧道四周都被迪多罗身上的高温融得光滑。 要对付这样一头古老的凶兽,仅靠塞西洛斯自己肯定是不行的。 想引来毒龙斐迪亚戈和恶犬迪多罗互斗,就要在不惊动迪多罗的情况下潜入隧道。 可迪多罗将隧道入口堵得很死,塞西洛斯不断调整角度观察,发现只有在迪多罗呼气时,后背会暂时下塌,与隧道顶部之间露出缝隙。 这就需要爬到迪多罗身上了。 迪多罗趴在地上,拱起的背脊也如小山,身上炙热难以攀爬,塞西洛斯悄悄靠近,绕至迪多罗身侧,手触隧道外的山壁。 山壁被迪多罗身上的热气烘得烫手,塞西洛斯只好往外围挪开,试着在山壁上结出冰梯。 冰块在塞西洛斯手指触过的地方“长出”,冰面迅速融化变得透明,塞西洛斯在冰块融化脱落前借力往上跃,然后如法炮制,攀上了隧道顶端。 期间下方冰块融化成水滴落到迪多罗身上,塞西洛斯顿时屏息相待,然而冰水在接触到迪多罗的一瞬间就滋的一声细响,变成了水汽。 被水滴到对迪多罗来说不比蚊虫叮咬,带着硝烟气的耳朵抖了抖,身体略微起伏了一下,很快就继续呼呼大睡了。 塞西洛斯紧绷的身体放松,继续往上。 他特意调整了攀爬的速度,赶在迪多罗呼气时抵达隧道顶端。 当迪多罗一口气呼到末尾,脊背塌陷到最低,塞西洛斯看准机会,从山壁上倒挂下来,灵活地钻进了隧道里面。 趴卧时,迪多罗的脊背处于它身体的最高位,隧道内部顶端都与他的脊背差不多等高,与它燃铁似的身体隔着一段距离。 饶是如此,塞西洛斯也觉像是把脸贴到了火炉前。 衣服被烤得散发出淡淡焦味,塞西洛斯忍受着灼热,从顶端的隧道往内攀爬,逐渐脱离了迪多罗的身体范围。 塞西洛斯松开手,从隧道顶端落下,蹭掉下巴上被蒸出的汗,身体温度刷地降下来——之前在迪多罗的感知范围内,塞西洛斯不敢大幅度降温,现在不用担心了。 隧道深处一片漆黑,塞西洛斯稳了稳护目镜,朝里面走去。 隧道向下,离迪多罗红热的身体越远,视野越暗,等到拐了个小弯,那点光亮彻底消失。 塞西洛斯沿着全然的黑暗往前走了几十步,嗅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那味道嗖地钻进鼻腔,顺喉咙而下,带起一片火辣辣的灼烧感,直呛得塞西洛斯眼眶发热,鼻头发痒。 塞西洛斯禁不住打了个喷嚏,脚下突然踩空,整个人呼地从高空坠落下去! 下落过程中,周围空气忽地围拥上来,呛入塞西洛斯的口鼻,刺得他鼻腔喉管宛如刀割,就连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感觉到一阵阵噬咬的痛感。 要是这时还不知道空气有问题,就成了傻瓜了。 毒龙斐迪亚戈在这里,空气有毒也不足为奇。 塞西洛斯屏住了呼吸,在下落中陡地翻身,仔细听着下落时的风声,判断距离地面的高度。 触地时砰的一声,塞西洛斯半蹲缓冲,往前踉跄了几步,堪堪稳住身形。 刚想调整调整姿势,身体突然往后歪斜,塞西洛斯以为是自己没站稳,往前倾身保持平衡。 然而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哪里是他没站稳?分明是他脚下的“地面”动了! 黑暗中亮起大团的暗金色的光,似有巨物腾挪,带动周遭气流。 塞西洛斯眼睁睁看着暗金色的光团越靠越近,鼻端的毒气浓得如有实质。 很快,他发现那不是普通光团,更像是……一只眼睛! 塞西洛斯心头悚然,第一时间想要后撤,但不等他动弹,便有一股强风袭来,直将他掀飞,轰然砸在了墙壁上。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狂暴龙吟响彻了整个冥者之渊! 第96章 死亡预言离开这里你就会死! 塞西洛斯被震得耳膜发痛,眼前却越来越亮,原来是那团暗金色光团飞快朝他而来。 塞西洛斯闪向旁边,嗤的一声,腰侧衣料被尖利的东西划开,紧接着刚才他站过的地方被撞到发出震天巨响,山壁随之倾塌碎裂。 黑暗中塞西洛斯只能靠声音躲开砸落的石块,至于尘土便躲闪不及,落了个满头满脸,止不住喷嚏几声,燎人的毒气刺伤喉管不说,又叫斐迪亚戈听到声响,斐迪亚戈振翼,呼一阵风,塞西洛斯像断线风筝,被掀翻出去。 斐迪亚戈的体型庞大到塞西洛斯难以想象,与它对抗无异于以砂砾抛击巨石。 再一次砸透山壁,塞西洛斯后背剧痛,好像断了几根骨头,五脏六腑也被吸进去的毒气噬咬得疼痛不已。 这样下去,就算他能躲得开斐迪亚戈的攻击,也要因为中毒死在这里。 塞西洛斯暂时躲在一块落石后面,用冰雪隔开一方空间防止毒气渗透,同时思索应对办法。 这里太暗了。 而且不知道斐迪亚戈在这里待了多久,空气中的毒素浓度高得可怕,不能久留。 塞西洛斯仰头往上看——得把斐迪亚戈引到迪多罗所在的隧道入口才行。 斐迪亚戈巨大的翅膀在黑漆漆的洞穴扇来扇去,间或伴随着震耳龙吟。 落石雨点一样往下砸,塞西洛斯屏息躲在巨石后面,把手贴到山壁上,神力从指尖倾泻而出,冰霜攀过崎岖山壁,往上涨去。 延伸不知多久,冰霜突然爬空,失去了方向——到隧道的入口了。 神力源源不断,冰霜沿着隧道的入口累叠凝结,四周温度逐步下降。 斐迪亚戈感受到异常,忽地抬头,带得毒气又是一阵翻涌。 巨大龙翼拍击,带起的风带得周围飞沙走石,挡在塞西洛斯身前的巨石也险些被吹走。 黑暗中,塞西洛斯能感觉到有巨物升空,腾挪间大量气流涌入方才被斐迪亚戈的身体占据的空间,在原地形成劲力十足的风旋。 “呼——”暗金色光泽朝上飞升,斐迪亚戈吐出毒焰,瞬间将塞西洛斯在隧道入口处累叠起来的冰层尽数腐蚀,连掩在冰层下的山壁都如融化的奶油凹陷下去。 山壁的溶解物混着毒汁淅淅沥沥落下来,塞西洛斯及时抽手,悄无声息地闪到了远离隧道入口的另一处巨型碎石旁。 隧道里发出哗啦啦一阵响,斐迪亚戈顿时仰头嘶吼。 塞西洛斯至今没有看清它的形貌,只听到呼啦呼啦的振翅后,暗金色的光团猛地往前冲去,轰的一声,地动山摇。 咔嚓嚓—— 几人宽的缝隙以斐迪亚戈撞到的地方为中心,向四周裂开。 山壁发出剧烈的哀鸣。 迪多罗先是在甜睡中听到震耳的吼叫,惫懒地抿住耳朵用前肢拢住头继续酣睡。 谁知没多久,搭在隧道里的尾巴被什么咬了一下,它困得厉害,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试图把啃咬它的“虫豸”甩开。 然而,“啮咬”它的东西不仅没被甩脱,反而沿着它的尾巴爬上来,最初被“咬”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很快,呛鼻的气味从隧道深处漫来,它刷地睁开火红的眼睛。 塞西洛斯忍着身体和喉管的疼痛静静等待,在斐迪亚戈再次撞击山壁之后,自隧道深处传来一声长嗥,随后迪多罗和斐迪亚戈一个往下一个往上,两个远古巨物撕咬交锋,霎时间天顶塌陷,末世般的摇撼感将塞西洛斯甩得直飞出去。 龟裂蔓延到上一层的地表,裂隙像蜿蜒行进的蛇,飞快向四面八方爬行。 数不清的白骨跌入缝隙,又在斐迪亚戈和迪多罗的战斗中化为粉末。 撼动甚至传到了冥者之渊外,如果此时有神祇在镜崖边观瞧,就会发现裂隙一直从镜崖开到了外面的地面上,周围树木摇晃,深渊下方的黑暗在大幅涌动。 “噢,不!”法塔斯万万没想到斐迪亚戈和迪多罗打起来会使它的白骨军队遭殃,抱头高叫,“停下!快停下!我的军队!我的军队!!” 可无论迪多罗还是斐迪亚戈都不会听他的话。 战场废墟的地表被冲破,黑紫的毒气烟尘似的腾腾闯入,与此同时,暗淡的天光也射进了斐迪亚戈的黑暗巢穴,照亮它铁黑的鳞片。 塞西洛斯将自己牢牢卡在裂开的石壁中,避开了数不清的落石、撞击,天光撒入这片漆黑之地时,他刚好抬头,一片巨大黑影从上空掠过,栉比排列的黑鳞之间有抹白色吸引了他的注意。 ——朵拉拉! 塞西洛斯瞳孔放大,只迟滞一瞬,立即做出决定,步出石壁缝隙的庇护,往山壁上方爬。 空气中红温与赌气纠缠,混出一股呛人的硝烟气,这股烟气往上蔓延到冥者之渊外围,无数黑暗生物闻风逃窜。 塞西洛斯大概是整个冥者之渊里唯一一个朝那两团将天空笼罩的巨影行进的神祇。 期间,他被斐迪亚戈的甩动的尾巴砸落过两三次,又因迪多罗身上的高温融化山壁从高处跌落了一次,当斐迪亚戈再度将粗壮的尾巴甩来时,塞西洛斯抓住机会抱住了比他的身体还要大上两圈的黑鳞,直接被斐迪亚戈的带上了高空。 斐迪亚戈的鳞片常年被他身上的毒气浸染,塞西洛斯的手迅速被腐蚀,他忍住钻心刺痛,沿着鳞片往上攀爬。 手指、脸侧被鳞片上的毒液噬得鲜血淋漓,塞西洛斯在斐迪亚戈转动身躯形成的跌宕中闷不吭声,一点点靠近那抹白影。 撕斗中的毒龙与恶犬几乎将冥者之渊贯通,朵拉拉藏在斐迪亚戈的腹鳞中欢快地拍手:“哈哈,有趣!好有趣!继续!继续呀!” 她随斐迪亚戈被带入高空,在此之前她还能看到那个闯入冥者之渊的神祇,此时下方一片混乱,就连法塔斯的宫殿都被迪多罗一脚踏碎,估计那家伙已经被落石埋了吧? 朵拉拉颇觉扫兴:什么呀,难得她在那名神祇身上嗅到了创世伊始的气息,还以为他能陪她多玩一会儿,竟然这么轻易就…… 朵拉拉正自抱怨,忽然肩膀被什么抓住,她惊得抬头,却见不见许久的塞西洛斯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她的侧后方,原本白净的脸上沾满了尘土血污,呼吸都带着血气,一只手牢牢抓着她,喟叹般说道:“找到你了。” 被塞西洛斯抓住,朵拉拉张开嘴巴怔愣了半天,仰头看他来时的轨迹——为了不被她发现,塞西洛斯特地绕到了她的上方,再从上往下,避开她的视野来到她身边。 多爬这么一大段距离,塞西洛斯的手已经被腐蚀得可以见骨了。 这时,被斐迪亚戈甩入地底的迪多罗反扑,叼住了斐迪亚戈厚而坚硬的脖颈,高温的后爪在斐迪亚戈腹部用力蹬,钢铁般的利爪刮过黑鳞,崩出无数火星! 朵拉拉和塞西洛斯所在的位置靠近斐迪亚戈的腹部,眼看就要跟着遭殃,前者“哇”地赞叹一声,然后快速伸手在空气中一拉。 吱呀—— 空气中有扇门被打开了。 朵拉拉抓住塞西洛斯的手腕,往前甩去,奇怪的是,塞西洛斯并没有直飞出去,而是撞到空气中某个无形界限后被逐寸擦除,消失不见。 朵拉拉掸掸手,抬手遮在眼上,仰头近距离欣赏过迪多罗红热的后爪,在利爪接近她的前一瞬往下一跃,然后神奇的也消失了。 塞西洛斯被甩得猝不及防,嘭地砸在了一堵墙上,翻身稳稳落地,一抬眼,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前一瞬他还在充满毒气晦暗危险的冥者之渊,此时却身在一个燃着壁火、暖融融的房间里。 外面天翻地覆,房间里却是一片温馨祥和。 房中铺着深红色地毯、摆着桌子,此外书架、操作台一应俱全,房间中央还放着口巨大的铁锅,锅里煮着什么,正在咕嘟嘟地冒泡。 “呼!”塞西洛斯正惊讶着,房门呼啦一声打开,朵拉拉从外面闪进来,拍拍胸口,满脸兴奋地说:“好险!” 塞西洛斯起身,环顾房间摆设,最后视线停在少女身上,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啊——”朵拉拉拖着长音扒住门板往外看,塞西洛斯顺她视线往外望去,目之所及却是虚空一片。 等到朵拉拉看够了热闹,才将门关上,回身得意说道:“这里是‘女巫的房间’!” ……女巫的房间? 朵拉拉脸上挂着大大笑容,踏着轻快步伐在屋里转来转去,这里拿点粉末,那里装点奇怪的液体,经过铁锅时还用靠在锅沿的大汤匙搅拌了几下,然后一个旋身两手握住玻璃瓶中晃一晃。 嘭——! 瓶口冒出可疑烟雾,朵拉拉凑近嗅了嗅,满意点头,将瓶子递给塞西洛斯,一抬下巴:“喝了它。” 塞西洛斯接住瓶子,看着瓶中绿褐色液体,“这是什么?” “问那么多!”朵拉拉感到被冒犯,不快道:“不喝就算啦!” 塞西洛斯:“……” 鉴于刚才在外面如果不是朵拉拉及时将他拉进“女巫的房间”,他少不得要再受点伤,塞西洛斯选择相信她,于是把瓶沿靠近嘴边,仰头将瓶中的液体尽数吞下。 一股烧灼感从舌根燎过喉管,塞西洛斯被呛得立即躬身剧烈咳嗽起来。 看着塞西洛斯的脸色在呛咳之下逐渐变红,朵拉拉连啧数声,止不住摇头,“真想不到,你一个……竟然会这么狼狈!卢米埃就算了,他自己都变得破破烂烂,但是希尔薇还有柯蒂斯也都不管你吗?” “咳……咳咳咳咳……” 剧烈呛咳中,塞西洛斯感觉到肺腑间的烧灼感正在缓缓褪去,身上的伤痕还有被腐蚀的手也在慢慢恢复。 朵拉拉围着塞西洛斯转圈,挑拣货物是的打量着他,突然“啊”一声,停在他面前,握拳锤手心,一副想到了好主意的表情,“既然他们不管你,你干脆也不要理他们了,不如你留下来陪我玩吧!” “咳……”烧灼感随着伤口的愈合而减弱,塞西洛斯屈指抹去脸侧往下坠的血滴,待到呼吸恢复平稳,才说道:“谢谢你的药剂,但我不能留在这里。” “你敢拒绝我!?”朵拉拉自以为让塞西洛斯留下是施与了巨大恩典,万万没想到塞西洛斯会拒绝,一时瞪大眼睛,“难道这里不好玩吗?” 塞西洛斯无言。 朵拉拉如数家珍:“如果你留在这里,我们可以每天欣赏迪多罗和斐迪亚戈的争斗,听法塔斯那个只知道战争的亡灵每天被头疼折磨得惨叫,还有那——么多有趣的生物可以供我们耍弄,而我们只要只躲进这间屋子,它们就都毫无办法,”朵拉拉双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圆,“这些,不比外面的世界有意思吗?!” 显然,朵拉拉对“有趣”的理解与绝大多数神祇不同。 塞西洛斯礼貌道:“很有意思,但是我真的有事要做。而且,我们不是已经约定好了吗?” 提到约定,朵拉拉亮晶晶的眼睛一闪。 虽然两大神国流传的传说中,诅咒女巫是个喜欢恶作剧、捉弄人的神祇,但她其实很守信用。 被塞西洛斯这句话噎回去,朵拉拉不再劝诱,眼睛滴溜溜在眼眶中打转,在房间里踱起了步,思索该怎样让塞西洛斯打消离开的念头。 “啊!”朵拉拉走到墙边,突然两手拍合,眼睛又放出光彩,兴冲冲地扭身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离开这里就会死?我没有骗你!就算这样你也要出去吗?” 塞西洛斯心头一凛,可又在转瞬间变得平和。 他点点头,说道:“是的,我必须出去。” “……为什么?”朵拉拉对塞西洛斯再次拒绝自己感到困惑——有什么事比自己的生死还重要?更何况她提出了这么好的条件——同时也为塞西洛斯的不知好歹气恼,眯起眼睛盯着塞西洛斯,叉腰时拱起的肩膀像是白鸟的翅膀。 塞西洛斯透过护目镜,无声与朵拉拉对峙。 房间中央的铁锅里传来“咕嘟”的声响,气泡爆开缕缕热腾腾的味道散到房间里,壁炉里也传来木柴燃烧时的噼啪声以及木香。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意识到塞西洛斯绝对不会改变想法,朵拉拉脸上雀跃的神色冷却,翘着的嘴角也坠下来——她知道,无论如何,她也无法留下这个玩伴了。 朵拉拉赌气地转过身,抱起手哼哼着说道:“既然你一定要去送死,那就走吧!” 话音落下,嘭一声,房间的门自动打开。 塞西洛斯看了眼朵拉拉的背影,往前踏出一步。 “我诅咒你,塞西洛斯!”朵拉拉突然喝道。 塞西洛斯脚步微顿,而后没有理会地继续往前。 朵拉拉气急地提高声音:“你将永远徘徊在将死与未死之间!” 塞西洛斯来到门边,朵拉拉的下一句话随后而至:“唯有同样将死未死的神祇能将你唤——” 塞西洛斯往后乜过那抹白影,毫不犹豫地踏出门外。 朵拉拉的尾音被截断,转眼间,舒适的小屋消失,翻滚争斗的恶犬与毒龙也不见踪影,前方只剩死寂的黑暗。 塞西洛斯站在原地短暂地回味了一下朵拉拉的诅咒,敛下思绪,没入前方漆黑的暗路。 * “你说什么?陛下去了背叛之城!?”达夏骑在飞马上,一把揪过传令官的衣领,“你再说一次!” 同样骑着飞马的传令官险些被从马背上提起来,他赶忙抓住达夏的手腕,说道:“是真的,报信鸟在这里,您、您不相信的话可以——” 达夏没时间听报信鸟讲述来龙去脉,直接问:“那雾沼城呢?陛下去了背叛之城,雾沼城怎么办?贝加斯怎么办!?” 传令官的脸在衣领的紧勒下涨红,艰难道:“陛、陛下他……他将自己一分为二了!” 第97章 我相信你利维答应你的,我也能做到…… “一分为二?那是什么意思?”达夏揪紧传令官的衣领急道:“一次说清楚!” 传令官几乎被达夏勒得窒息,猛拍他的手,达夏这才意识到自己用力过度,五指倏地松开。 “咳……咳咳……” 达夏等不及,催促道:“快说!” 传令官艰难平复呼吸,忙不迭说道:“陛下他、他将自己的一半神力剥了出去,他自己还在雾沼城外,但那另一半神力带着胜利之枪去、去背叛之城了!” 达夏惊到失语。 剥离一半神力……伊莱疯了吗!? 要知道单凭一团神力不可能维持形态,除神力外需得赋予其部分神格。 且不说切割神格的过程有多痛苦,伊莱怎么能在大敌当前的时候损伤自己? 万一贝加斯…… 达夏猛拉缰绳,天马发出咴咴咴的嘶鸣,纯白羽翼怦然展开,道:“去雾沼城!” 喝完这一声他突然顿住,“不,”达夏改口。 去雾沼城解决不了问题。 如果贝加斯真有那么强大,他在与不在未必能影响战局,现在去背叛之城,或许能让伊莱更安心些。 捏着缰绳的手因过于用力咯嘣咯嘣响,“塞西洛斯,”达夏恨得咬牙切齿,“你最好给我……”他深吸一口气,挥起手中长剑,高声道:“去背叛之城!” * 胜利之枪以无可阻挡之势突破了背叛之城的城防坚盾,伊莱乘努玛入城,路上没有遭遇任何抵抗。 自高空下望,目光所到之处一片雪白,仿若冰原。 ——塞西洛斯已经来过了。 不是从正面闯入,那就只能是从冥者之渊绕行。 伊莱看着下方遍地的博莱萨尔神祇的尸体,绷紧侧脸,催促努玛前行。 掠过一处高墙时,伊莱余光瞥到被冰锥穿透头颅钉在墙上的梅傍,他的坐骑被冰层裹着摔成了几瓣,而后,每行进一段距离,便有几具“一百零八子”的尸体,每一个都死得很利落,全是一击毙命。 血腥气在冰雪寒气的镇压下泛着股凉丝丝的苦甜,在整个背叛之城慢慢升腾。 下方一具小山似的身躯吸引伊莱的注意,努玛朝地面奔腾,落在那具尸体边。 那是贪婪之神约特。 他正面朝下地倒在地上,血淌满雪地染出大滩红色,标志性的尖刺黑发被血水浸透又被冻住,背上翅膀折断,黑色的巨型宽刀断成两截,持刀的手以不自然的状态扭曲着,显然是在一场恶战中落败死去。 一把黄铜钥匙被揉成一团扔在约特身边,染着大量鲜血的脚印从尸体的头顶往远处蔓延。 伊莱的呼吸被吸入肺腑的寒气冻结,转过身,牵着努玛沿着脚印找去,在一处冰阶上看到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撑坐在冰阶上,一动不动,宛如雕塑,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白得快要与皑皑的雪原同色,一道伤口从左肩往下贯至腹部,几乎将他劈成了两半! 看到那狰狞伤口的瞬间,伊莱漂亮的瞳孔剧烈震颤,想要上前,身体却僵结得完全不听使唤。 他死死盯着塞西洛斯,直到看到塞西洛斯的胸口幅度极小的起伏了一下,那股将他定住的巨力荡然一空,他即刻甩开努玛的缰绳,大步来到塞西洛斯面前。 塞西洛斯用没受伤的那边手臂撑在身后,仰头看着天空发呆。 失血过多已经让他的视野变得昏暗模糊,引以为豪的听觉也变得钝了不少,等到伊莱走到近前,他才听到脚步声,废力地低下头,模糊间只见一道身影在他面前单膝跪下。 那影子散发着柔和的辉光,金色的发梢在昏沉视野中熠熠发亮,塞西洛斯微微歪过头,声音低嘶哑,带着些意外:“……伊莱?” 面前的神祇没有回答,一只手覆上塞西洛斯的胸口,淡淡光晕将他笼罩住,温暖柔和的神力自那只手掌的掌心扩散开来。 塞西洛斯已经感觉不到痛,快速流失的血几乎将他的感官全部麻痹。 他猜测伊莱是在帮他治疗,于是道:“谢谢。” 按在他胸口的手颤了一下,伊莱只是轻轻呼吸,依旧是不发一言。 风拂过,扬起雪屑。 塞西洛斯此时身心轻松,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伤口如何在光明之力的疗愈下慢慢弥合。 明明塞西洛斯就坐在面前,伊莱却觉得他轻飘飘的,好像马上就要被风吹走了。 手臂突然被抓住,塞西洛斯略感奇怪:“?” 伊莱的手越收越紧。塞西洛斯的视野随着伤口的愈合回复了一些,只见柔软金发落在额前,那张俊美却时常缺乏表情的脸上竟显露出重而无声的落寞与难过。 塞西洛斯抬起手碰伊莱的脸,疑惑道:“你怎么了?” 伊莱抬手覆在塞西洛斯的手上,牢牢抓住他,说道:“我也能做到。” “……什么?” “利维……”伊莱抿唇,重新道:“我哥哥,他答应你的,我也可以做到。” 塞西洛斯:“……” 利维答应过他的……是指重建新神界? 曾经令自己心神震撼的约定,此时再想起,塞西洛斯平静极了,好像突然间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看着塞西洛斯的表情陷入空茫,伊莱的心跳顿时一空,他感到无比失落,同时一股扰人的酸涩涌至喉头。 “……”伊莱甚至有些无措地攥紧塞西洛斯的手,良久,仰起头说道:“塞西洛斯,相信我。” 手指传来的疼痛将塞西洛斯从出离的状态中拉回,他能感觉到伊莱在轻微发颤,于是,停摆了许久的思绪*又重新运转起来了。 是受伤了吗? 塞西洛斯将伊莱从上到下看了一遭,好像没有。 那伊莱为什么…… 触到伊莱压抑乞求的目光,塞西洛斯反应过来,愣愣地想:是……因为我吗? 因接连失去利维和瓦妮而陷入麻木的心脏突地跳了一下,瞬时间将某种柔软、清亮的情绪泵入空白的头脑。 塞西洛斯如在梦中惊醒,从内到外俱是一震,“我……” 他有些慌张——他怎么能把伊莱惹成这样?要是达夏发现了,肯定又要记他一笔,利维也会嘲笑…… “……” 突然激昂的心绪再一次沉潜下去,塞西洛斯静默许久,失笑摇头。 他的笑容中伴着无力与自嘲,最后,他只能接受。 因为还有伊莱。 伊莱还在这里。 现在他得想办法让伊莱的心情好起来。 ——如果瓦妮和利维在这里,也不会怪他这样想的。 塞西洛斯试着往回抽手,但伊莱握得太紧,他只好抬起另一只手去捧伊莱的脸。 当他的掌心贴在伊莱另一边的侧脸上时,伊莱的瞳孔明显放大。 “……”塞西洛斯绞尽脑汁,最后只能说出一句:“我没事了。” 顿了顿,他又道:“我相信你。” 第98章 分歧渐生伊莱怎么可以为区区一个………… 达夏乘飞马抵达背叛之城时,城门已被破开,城防坚盾被从中刺穿,周围还游荡着光明的气息——伊莱已经来过无疑了。 路上他已经想过无数次要在伊莱抵达之前见到塞西洛斯,可还是…… 达夏脑海中的某根弦绷紧,将目光投向城中,一提马缰,驱着飞马掠入城中。 久攻不下的城池尸横遍布,满目狼藉。 达夏在飞马奔驰的间隙扫过下方被冰雪覆盖的城市,只觉这样的灭杀不太像与失去生机的败者相对等的神祇造成的,而由更加古老、陌生、强大而又残酷的神祇降下。 那感觉就像是……初蒙? 纳普梅兹学院那个总是兴致缺缺又实在惹眼的塞西洛斯身影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足以俯瞰整个斯莱萨尔的巨影。 毫无因由的联想霎时让达夏浑身发冷,禁不住打了个颤。 他立即勒紧马缰停在半空,拧眉思索这令人恐慌的想法从何而来,有什么依据。 不。 片刻之后,达夏甩甩头。 别开玩笑了。他想。 看来他最近总在战场之间辗转驰援,奔波太过,以至于大白天做起梦来——不然他怎么会有那样荒唐的念头? 事到如今,他可以承认塞西洛斯是有些强,或许已经超越神官到了主神级别,但也只能止步于此,不会更强了。 否则,谧都也不会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被忒利亚屠戮。 没错,达夏暗自点头,同时一甩缰绳令飞马继续奔驰。 当风呼呼从耳边贯过,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也被荡涤一空。 ……不管怎么说,要先找到伊莱他们。 与伊莱相处几百年,达夏对光明格外敏感,遥遥感觉到有属于伊莱的气息在远处涌动,他心神一震,甩缰驱使飞马加快速度。 前方出现柔和光晕——是伊莱在用治愈术! 距离愈近光晕越显眼,达夏在一处冰阶发现伊莱的身影,惊喜出声,“伊——” 塞西洛斯进入他的视野,喊声戛然而止。 达夏看着单膝跪在塞西洛斯面前的伊莱,呆立当场。 伊莱…… 达夏难以置信。 伊莱可是斯莱萨尔的光明神,是他、是温斯沃特以及未来两大神国所有神祇追随的神王陛下! 他怎么能……怎么可以为区区一个……屈膝? 心中骇浪滔天,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达夏在半空中踯躅不定。 正这时,他看到塞西洛斯双手捧住了伊莱的脸。 一向冷静果决、鲜少外露分毫的伊莱,竟在那一刻流露出无尽的动摇与钦慕,短暂僵滞之后信徒般满足地偏过头,将白皙的脸贴在塞西洛斯的手心。 “……” 当达夏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许久没有呼吸,不知是因为太过震惊,还是不忍打破这对他而言刺眼无比,于伊莱却堪称梦幻的画面。 塞西洛斯! 达夏咬紧牙关,无声注视下方那两道身影半晌,最终忍下一口气,调转马悄悄离开了。 * “原来亚提斯也是光明之子,”乘努玛返回斯莱萨尔神殿的路上,塞西洛斯蓦地想起这件事,于是说给伊莱听,“他其实是尼奥与新月女神的儿子。” 说起来这是一桩露水姻缘,新月女神被尼奥引诱生下亚提斯,之后便将他交给姐姐满月女神,被当做满月女神与夜神的孩子抚养长大。 亚提斯不知在哪里得知自己真正的父亲是神王尼奥,便想尽办法让尼奥承认他的存在。 为此他前往纳普梅兹城,后来带着约特的宝库钥匙在谧都开启宝库之门,也是因为梅傍答应他做完这件事就承认他是自己的兄弟。 结果…… 无论是他,还是尼奥的一百零八子,都已经被雪粒掩埋,不复存在了。 杀戮时带来的那种失控的沸腾感还没有冷却,塞西洛斯强迫自己不再回想,身体稍往后靠,问身后的伊莱:“现在还没有尼奥的下落吗?” 伊莱一手拢着塞西洛斯的腰,另一手从他肘下穿过,拉着努玛的缰绳,闻言点点头,随即意识到塞西洛斯看不到,又答道:“还没有。” 尼奥自撤出斯莱萨尔,就再没在战场上露过面,大概率是藏在博莱萨尔剩余几座神域里。 于是,塞西洛斯道:“我可以去找,还有贝加斯——” 谁知话没说完,拢在腰间的手就忽然收紧。 伊莱打断他道:“不可以。” 塞西洛斯:“?” 伊莱拒绝得太绝对,塞西洛斯试着转圜:“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再——” “不。”伊莱索性用小臂环住他的腰,将他揽到怀里, “……呃。”塞西洛斯不是第一次和伊莱同乘,但距离挨得这么近却还是首次。 当下他们的势着实暧昧,塞西洛斯几次想把伊莱搂在他腰间的手臂拿开,每每想起伊莱刚才柔顺贴在他掌心的样子,都没能下得去手。 “我能问为什么吗?”塞西洛斯余光往后。 “……” 伊莱说不出为什么。 将塞西洛斯这样强大的战力调离战场,对泰亚神祇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损失。 但伊莱有种强烈的预感——塞西洛斯不能再在战场出现,否则…… 他不愿做那样的假设。 伊莱眷恋地将头压在塞西洛斯的肩上,将塞西洛斯抱得更紧,说道:“你答应过我了。” 第99章 地底囚牢我答应过你了 塞西洛斯确实答应了伊莱,要在斯莱萨尔神殿等待他凯旋——伊莱单膝跪在他面前那样乞求,他真的无法拒绝。 “……” 有些懊恼,却也让塞西洛斯久违的体会到自虚无处落回这世间的实感。 他又被什么抓住了,在无止境的上升中。 感受着勒在腰间的力道,塞西洛斯想:还有人需要他,还有未竟的责任需要承担。 这样的话,他安稳地留在斯莱萨尔神殿或许就是最好的。 许久,他阖了阖眼,叹出一口气,妥协道:“好吧。” 塞西洛斯被伊莱送回了斯莱萨尔神殿。 贝加斯还在雾沼城虎视眈眈,伊莱不能久留,与留守神殿的阿什利和伊利娅短暂交谈,翻身骑上独角兽。 “等我回来,塞西洛斯。”伊莱久久注视塞西洛斯。 不是说过一次了? 随即塞西洛斯想到自己在伊莱那里信誉度不是很高——明明说过不会再认错他,之前在谧都…… 说起来惭愧,塞西洛斯只好安抚道:“放心,我答应过你了。” 一直到伊莱和独角兽努玛的身影消失在天际,塞西洛斯才收回视线。 他长长伸了个懒腰,回身揽住阿什利和伊利娅,说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 达夏在伊莱离开神殿范围后,与他汇合,乘着飞马无言跟在伊莱身后。 望着前方散发着灿烂圣洁光辉的伊莱,达夏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咬住嘴唇什么都没说。 耳尖忽然被肩膀上的报信鸟啄了一下,伊利娅的声音潺潺流入脑海:“陛下太在意塞西洛斯了。” “……” 达夏瞥过肩头报信鸟,没有出声。 “但愿没有下次,不然真不知道陛下会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伊利娅幽幽道,“也许在陛下心里,塞西洛斯比什么都重要呢。” 握着缰绳的手指骨绷紧,达夏望着伊莱的背影,抬手一扬,将啄着自己翅膀的报信鸟赶走了。 * 夜晚,斯莱萨尔神殿。 一条白线蛇贴着墙根蜿蜒爬行,绕至床沿。 就在它吐着信子将要爬上床时,床上的塞西洛斯蓦地睁眼。 嚓—— 坚冰自床沿顶出,将白线蛇冻在原地。 塞西洛斯撑坐起来,怪道:斯莱萨尔神殿怎么会有蛇? 这条蛇半夜爬进来,明显是要攻击他。 ……难道是忒利亚神祇入侵斯莱萨尔时留下的? 塞西洛斯在冻住的蛇身上弹了一下,蛇身随坚冰断成几截,掉落在地。 保险起见,他起身下床,将房间各处检查了一遍,连外面的走廊也没放过,之后便去敲了阿什利和伊利娅房间的门。 阿什利揉着惺忪睡眼:“蛇?” 塞西洛斯摸摸他的头,直接进他的房间巡视一圈,没发现异常。 但当他敲响伊利娅的房门时,里面却迟迟没有回应。 “伊、伊利娅不会被蛇……”跟过来的阿什利脸色顿时变白。 塞西洛斯眉峰纵起,犹豫半秒不到,便将手按在房门上用力一推。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 房间里空无一人。 “咦?”阿什利疑惑地踏进屋里,“伊利娅去哪里了?” 与此同时,塞西洛斯听到细微声响,按住阿什利道:“听。” 阿什利不明所以:“……听什么?” 引起塞西洛斯注意的声音越发明显,他道:“有哭声。” 阿什利僵住:“哭哭哭、哭声?” 那不是伊利娅的声音,塞西洛斯确信。 “嘘。”他竖起一指抵在唇边,而后松开阿什利,辨着那声音的来处转身出门。 阿什利捂住嘴巴,轻手轻脚地跟出门,受惊的松鼠般警戒地前后扫视。 两名神祇一前一后,在深夜黑寂的神殿中沿着绕墙的楼梯盘桓而下,停在地下的一扇黑门前。 哭声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啊,这里是……”阿什利睁大眼。 塞西洛斯手中凝出冰剑,示意阿什利退后到安全区域,抬脚用力朝门上踹去。 ——轰! 厚重的黑门朝里大开,门板撞到墙上弹回。 门里响起一声惊叫,某道坐在地上的身影仓皇起身。 慌张间那神祇的帽兜掀落,露出伊利娅的脸。 塞西洛斯一怔,险些挥出去的冰剑缓缓放下,疑道:“伊利娅?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伊利娅赶忙将帽兜拉下,挡住自己的脸,同时不断侧身往旁边瞄。 塞西洛斯顺她视线看去,只见十数根囚柱上下抵实,在房间中圈出坚实的牢笼。 一名白发的少女正缩在牢笼角落,惊惧地望着他这个突然的闯入者,瑟瑟发抖。 “……”塞西洛斯盯着那名少女,片刻后反应过来:“你是……谧都那个?” 第100章 遗忘蝴蝶属于阿德的命运要降临了吗?…… 被关在神殿地牢中的少女正是塞西洛斯在谧都俘虏的奥瑞丽娅。 塞西洛斯那时一心想着复仇,便将奥瑞丽娅交给伊莱,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伊利娅将掀开的帽兜拽下来,低头想要离开地牢,但塞西洛斯还站在门口,只好拉着帽兜原地踟蹰。 塞西洛斯的目光在伊利娅和奥瑞丽娅之间转了几个来回,猜测地问伊利娅:“你也是被哭声吸引下来的吗?” 伊利娅顿了顿,在帽兜底下点点头。 塞西洛斯侧身让路,伊利娅立即抢出门去,走得太急,还撞到了门外的阿什利。 “小心!” 阿什利扶住伊利娅,伊利娅抬眼的瞬间,蛇一样险恶的竖瞳一闪而过,阿什利倏地松手,再看伊利娅,伊利娅眨动着那双标志性的小鹿眼,快速整理衣袍,扫过阿什利疑虑的表情,朝阿什利点点头以示感谢,匆匆步出了地牢。 阿什利回过身,望着伊利娅的身影沿着楼梯盘旋而上,不安地挠挠头,“……”看错了吧。 伊利娅离开,地牢里就只剩下塞西洛斯、阿什利和奥瑞丽娅三名神祇。 奥瑞丽娅因为害怕忘记了哭泣,塞西洛斯则趁这点空档扫量整座地牢——在此之前,他都不知道斯莱萨尔神殿中有这么个地方。 摸摸囚柱,感受了下囚柱的坚固程度,塞西洛斯收回手问道:“你被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奥瑞丽娅身体一震,犹记得塞西洛斯冷酷地将冰锥插.进亚提斯后脑的场景,仓促低下头,将脸藏在了披住大半身体的白发之中。 塞西洛斯:“……” 再次见到奥瑞丽娅,塞西洛斯心绪分外复杂。 奥瑞丽娅身为忒利亚神祇,帮助博莱萨尔入侵谧都,其实早该被塞西洛斯杀死。 可塞西洛斯在愤怒到出离的异常状态中由她联想到了瓦妮,因此放过了她。 此时清醒过来再看,除了与瓦妮一样都是少女之外,二者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即便如此,要塞西洛斯当下下手杀死奥瑞丽娅,他也做不到。 或许达夏也是因为难以在非生死攸关的情形下对这样一位少女动手,才将她关到地牢里的吧。 眼见奥瑞丽娅战战兢兢都若筛糠的样子,塞西洛斯捏捏隐痛的额角,转身大步离开了。 之后每到夜里,塞西洛斯总能听到地牢里传来的哭泣。 他向神殿中的神侍打听,得知奥瑞丽娅是被达夏关入地牢的,至今关了快两个月。 想来也是因为奥瑞丽娅一副少女模样,看起来脆弱无力,很难下杀手吧。 地牢中的哭声一夜夜地持续,有时奥瑞丽娅还会不住呼唤怠惰之神赫尔卡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是离群落单的孤雁哀叫着寻找自己的父母。 可是赫尔卡已经死在温斯沃特手中,奥瑞丽娅的呼唤注定得不到回应。 塞西洛斯想到了瓦妮——瓦妮在死亡降临前一定也在心中这样徒然地呼唤过他——因此难以避免地对奥瑞丽娅产生了同情。 他在白天整理在冥者之渊的见闻,夜里听到奥瑞丽娅断续的哭泣难以入眠,便会踱到神殿的露台上,借着银白月光俯瞰斯莱萨尔的夜景,思索此时战场上的伊莱在做什么。 这样的夜晚重复了十几次,某天夜里,塞西洛斯将羽毛笔放到桌上,拿起写好的手稿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满意之余隐约觉得今天好像格外安静,似乎少了点什么。 抬头看窗外,月辉已将地面映得银亮,塞西洛斯放下手稿起身,准备去视野更好的露台看一看,走到门口心头灵光一闪——怪不得今天这么安静,是奥瑞丽娅的哭声消失了! 塞西洛斯在门口站定,想了想,仍是推门去了露台,只是靠着栏杆往下看时有些心不在焉,耳边反复响起奥瑞丽娅呼唤赫尔卡时的声音。 最后,塞西洛斯轻啧一声离开露台,沿着盘旋的楼梯深入神殿地底。 奥瑞丽娅晕倒了。 塞西洛斯推开地牢的门进来,便看到地上卧着一团白色的东西。 被关在地牢两个多月,奥瑞丽娅白色的头发失去光泽,变得干枯,远望像是一垛稻草堆在地上。 “奥瑞丽娅?”塞西洛斯走近唤了一声。 奥瑞丽娅一动不动,连神力波动也变得极其微弱,像是快要死了。 塞西洛斯皱起眉,伸手按住墙边的一个凹槽,将神力注入进去。 当初将奥瑞丽娅关进囚牢的是达夏,达夏通过凹槽将自己的神力灌注到每一根囚柱上,让囚柱牢牢楔在地上,现在塞西洛斯想要开启牢笼,就要从反方向将达夏的神力中和。 为了防止奥瑞丽娅回到战场再用她的梦之力伤害泰亚战士,达夏可谓是用了全力。 塞西洛斯几乎将自己的大半神力都注入进去,囚柱才产生松动,接着在溢出的神力压制下缓缓陷入地底。 * 奥瑞丽娅梦到自己在一望无际的焦黑森林中奔跑,视野在她剧烈的喘息声摇晃。 有东西在追她,那东西贴地而来,发出咕叽咕叽的蠕动声。 陷落! 危机感让奥瑞丽娅后脑发麻——如果被那东西追上,她一定会陷入其中逃脱不得,直至被污泥没顶夺去呼吸。 不! 奥瑞丽娅打了个冷战,咬紧牙关奔跑。 她得活着! 嘻嘻—— 空气中响起某人的隐笑。 鲨鱼齿的神祇在空中幻出巨大虚影,转瞬消散。 奥瑞丽娅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心神摇晃间脚下一绊,噗通摔在了地上,滚出去老远。 身后不断扩延的黑色沼泽转眼追到近前,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一扇金灿灿的门。 奥瑞丽娅忙不迭爬起,踉跄着朝那扇门摸去,当污泥沾染她的鞋子,她用力往前一滚,冰寒霎时降临——她来到了一片冰雪之城。 来不及惊叹,身上便传来束缚感,奥瑞丽娅低头,发现自己身上捆着无数细线。 她正要回头寻找细线源头,忽然被人从身后猛推了一下,尖利声音响起:“发什么呆呢!” 奥瑞丽娅扑到地上,脸在雪地砸出一个坑,茫然不知所措。 接着她被抓着头发拉起,一张长长的脸映入眼帘,斥道:“你还在等什么?动手啊!难道你不想见赫尔卡了吗!?” 赫尔卡…… 奥瑞丽娅在懵懂中睁大眼。 对了,她来这里是要见赫尔卡。 长脸神祇一脚一脚地踢着他叫骂,“你这卑贱的家伙,胆敢违抗我的命令?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神王陛下的孩子!我是光明之子!” 动手啊! 动手啊! 想见赫尔卡就动手吧! …… 催促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间或夹杂嘻嘻的笑声。 奥瑞丽娅的身体在杂声中升高再身高,从指尖开始融化,变成缕缕白色烟雾散入冰雪的城市。 她听到惨叫声,有鲜血溅在她身上。 “塞西洛斯!塞西洛斯!” 她的目光穿越城市的街道,定格在一个红发的少女身上。 少女无声地呼唤着,咬紧牙关浑身颤抖地挡在几个幼童身前。 少女的恐惧通过梦境的共感传递给奥瑞丽娅,而在少女心中反复回响着的名字如同战场中挥舞着的鲜明旗帜,每响起一次,便会带给少女无尽的勇气与安慰。 只要塞西洛斯在这里,所有的厄运与灾难都将终结——少女如此坚信着,连奥瑞丽娅都受到影响,期待着那名神祇出现,将少女连同她一起带走。 奥瑞丽娅等待着,可无论是她还是那名少女都没有等到塞西洛斯。 数个长着羽翼的黑影举起锃亮的弯刀狠厉斩下—— 不!! 奥瑞丽娅忽的从噩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吓得床边的阿什利一抖,险些把手中的东西抛出去。 “啊,你,你醒了!” 奥瑞丽娅腾地翻身起来,扯着被子缩到了床角。 阿什利忙道:“不是,你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 奥瑞丽娅低头看自己的手臂,感受自己的身体状况,同时打量所处的房间——这里显然不是博莱萨尔。 阿什利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但他实在不擅长与陌生神祇沟通,于是道:“我、我去叫塞西洛斯过来。” 听到“塞西洛斯”这个名字,奥瑞丽娅耳朵微动,眼前立即闪过在冰雪中堆叠着的忒利亚神祇的尸体,随即是出现在她梦中的红发少女。 阿什利跑出门去,奥瑞丽娅目不转睛地望向门口。 她听着阿什利的脚步声跑远,不多时,错落脚步声从走廊传来,一名黑发黑衣冷夜般的神祇从门外踏进了房间。 …… * 阿什利整理着桌上的手稿,时不时往身后瞥一眼,忍不住倾身小声道:“塞西洛斯,她还在那里。” 塞西洛斯用羽毛笔蘸了下墨水,笔尖在墨水瓶边缘刮过,将多余的墨汁刮掉,继续在皮卷上书写,抽空应了一声:“哦。” 阿什利:“……” 阿什利捧着手稿扭头,在他视线尽头,白发少女躲在门口露出半张脸朝屋里张望,目光与阿什利的撞到一起,倏地闪身躲避。 阿什利定定望着那处,没过一会儿,少女的视线又偷偷投了过来。 自从两天前奥瑞丽娅从昏睡中醒来,同样的情形重复了不下十几次。 眼看着奥瑞丽娅再次躲回门口,阿什利忍不住道:“塞西洛斯,就这么放着她不管没关系吗?万一……”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谧都的惨状阿什利有所耳闻,他不敢戳塞西洛斯的伤疤,说道后面支吾不清。 羽毛笔的笔尖顿住,塞西洛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抚道:“没事,我会看好她的。” 阿什利满面忧虑,欲言又止,塞西洛斯转移话题道:“对了,伊利娅呢?这两天怎么都不见她出门?” 提起伊利娅,阿什利的忧虑更甚,答道:“那是因为芙雅平原上来了个奇怪的神祇,他用蝴蝶……” 说到一半,阿什利“啊”地一声捂住了嘴,但已经晚了。 塞西洛斯放下羽毛笔,问道:“用蝴蝶做什么?” 阿什利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眼神飞速躲闪。 他着实不会说谎隐瞒,磕绊道:“啊、这、我、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塞西洛斯逼问。 “我想起来了,我还有、还有几把武器没打好,我回去——”阿什利转头就要跑,嚓,一道冰墙挡在他面前。 寒冷气息拂过额前柔软的灰发,阿什利咯噔止步。 “说说吧,阿什利,你和伊利娅有什么事瞒着我?”塞西洛斯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阿什利自知如果塞西洛斯想拦,他必定逃脱不了,当下闭了闭眼,一脸苦相地回过头。 塞西洛斯见他苦大仇深的样子,猜测道:“是伊莱——” 他习惯性地直呼伊莱的名字,顿住后改口,诈道:“陛下为什么让你们瞒着我?” 阿什利哑然张了张嘴。 “不说吗?”塞西洛斯叹气道:“看来要我亲自去问他了。” 他说着起身,阿什利一惊,连忙张开手臂挡住他,慌道:“不行!陛下说了绝对不能让你离开神殿!塞西洛斯,你、你不能……” 阿什利纠结半晌,下定决心似的道:“好、好吧,只要你答应我留在神殿,我就告诉你!” 塞西洛斯抱起手臂,好整以暇道:“那就先说说芙雅平原是怎么回事吧。” 自从塞西洛斯答应伊莱留在神殿,他获取消息的渠道就只剩下伊利娅。 在伊利娅口中,斯莱萨尔高歌猛进,将博莱萨尔打得节节败退。 可事实上呢? 芙雅平原靠近灰盾城,属于斯莱萨尔地界。 战场已经向内收缩,足以说明战事不容乐观。 阿什利一时嘴快,暴露了这件事,无奈之下,只好在塞西洛斯不容欺骗的目光下老实交代: 神战之初,博莱萨尔突然发难,斯莱萨尔方面猝不及防,被逼落下风,十二神域一度有半数沦陷。 好在伊莱、温斯沃特以及阿德莉娅等神祇在半数主神消亡之际及时填补了主神位的空缺,带领泰亚战士对博莱萨尔发动反击,不仅将入侵的忒利亚神祇尽数驱逐,还攻陷了数座博莱萨尔神域,包括怠惰之神赫尔卡、贪婪之神约特在内的数名主神被斩杀。 可是好景不长,博莱萨尔的领袖堕落之神贝加斯见形势逆转,便采取了牵制策略: 他自己靠着威胁极大的堕落种子将伊莱栓在雾沼城;破坏神索福瑞斯则与温斯沃特互相追赶;现在又出现了名叫霍托的遗忘之神,随着他的加入,敌我双方势力再度对调。 “霍托的武器是他的蝴蝶。” “蝴蝶?”塞西洛斯脑中的某根弦被触动。 阿什利道:“霍托的蝴蝶与普通的蝴蝶不同,它们可以散播一种叫‘遗忘鳞粉’的东西,沾染这些鳞粉的泰亚战士有一大部分临场倒戈,还有许多战士在芙雅平原附近失踪,伊利娅的报信鸟正在寻找他们的下落。” 塞西洛斯问道:“在芙雅平原作战的泰亚主神是谁?” 阿什利苦涩道:“是……阿德莉娅和阿美尔达。” “……” 怪不得这几天阿什利都心不在焉的。 ——不止你,阿德也不理解她看到的蝴蝶与沼泽是什么意思。但不用急,等到命运的时刻临近,你们自然会清楚那些预兆意味着什么。 利维说过的话在塞西洛斯脑海中响起,塞西洛斯隐隐觉得又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即将发生。 是……属于阿德的命运要降临了吗? 阿什利见他神色严峻,肉眼可见地不安起来,问道:“怎、怎么了吗?那个霍托很厉害吗?” 塞西洛斯回过神,摇头道:“阿德的战力无需担忧,有阿美尔达在,任博莱萨尔有什么诡计,都很难得逞。她们会在芙雅平原拦住霍托。” 听塞西洛斯这样说,阿什利大大松了一口气,这几日消失不见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我就知道!” 他欢欣道:“陛下不让我和伊利娅告诉你战场上的事,就是不想你担心。现在你应该能放心了,有陛下、阿德还有温斯沃特他们在,战争一定会胜利的!” 低落几天的阿什利恢复精神,干劲满满地去工坊为阿德锻造铠甲。 塞西洛斯靠在桌前的椅子上,陷入了长久的深思。 闪神时,桌子上的某本书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某本粗略提及过冥者之渊的书籍,先前他在手稿对冥者之渊进行概述时,曾以它为参考。 此时书本合着,他从亡灵法塔斯的领地带回的皮卷在书页之间露出边角。 塞西洛斯取过那本书正要打开,听到身后传来轻细脚步声。 他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动,十几秒后,一双细瘦的手从桌旁伸来抓住桌面上的几张手稿拢到一起戳齐,放到了他手边。 塞西洛斯偏头,就见奥瑞丽娅拘谨地站在他身侧,眼巴巴地望着他。 “你有什么事吗?”塞西洛斯问。 奥瑞丽娅点点头。 她已经观察了塞西洛斯两天,确信她在梦境中从红发少女那里共感来的对塞西洛斯的信任完全站得住脚。 ——塞西洛斯没有把她关回地牢,允许她在神殿中自由走动就是有力证明。 这是个可怕又很可靠的神祇。 “赫……”奥瑞丽娅紧张得吞咽了一下,“赫尔卡……” 她想去见赫尔卡。 奥瑞丽娅没有说完,但塞西洛斯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冷酷拒绝道:“不可以。” 奥瑞丽娅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塞西洛斯握紧书脊说道:“神战结束之前,你都不能离开神殿半步。” 他瞒下赫尔卡已经死亡的事,“想见他,就等神战结束后再说吧。” 100-110 第101章 神秘皮卷这些皮卷……真的属于尼奥吗…… 之后几天,伊利娅都没有出现。 虽然塞西洛斯嘴上对阿什利说阿德和阿美尔达会在芙雅平原拦截霍托,但因为阿德那不知所谓的命运预言,他在心里对芙雅平原的形势并不敢全然持乐观态度。 先前受过的伤已经痊愈,越是感觉自己的状况在变好,塞西洛斯的思绪越如在火上煎烤,难得安宁。 他没有自负到认为自己的加入可以直接影响战局,却也时不时想,如果有他在,至少芙雅平原上能再多一道防线。 可他承诺过要相信伊莱,塞西洛斯不得不将所有忧思攒卷按压埋到意识深处,强迫自己专心眼前的事。 他将自己进入冥者之渊后的所见所闻详细记录下来,每当他写好一张手稿,便有一双细瘦的手从旁伸出将手稿取走叠放到旁边的纸摞上。 手的主人自然是奥瑞丽娅——自从上次塞西洛斯拒绝放她去见赫尔卡,她闷闷不乐了好几天,甚至主动回到神殿最底层的地牢里缩到角落默默掉眼泪。但无论是塞西洛斯、伊利娅还是阿什利都没有时间顾及她,除了不能踏出神殿,给予了她充分的自由,在独自伤心了一段时间后,奥瑞丽娅终于接受现实,从黑漆安静的地牢中走出。 她在神殿中游荡,经过伊利娅房门紧闭的房间,也去过阿什利热火朝天的工坊,相较于这二者的专注与无视,偶尔还会与她说几句话的塞西洛斯竟成了最亲切的那个。 最初奥瑞丽娅只在塞西洛斯的门口徘徊,一点点试探着挪到房间书架前的椅子上。 某天她在读一本晦涩的书籍因无法理解皱起眉头时,塞西洛斯出现在她身后,替她解答了困扰她许久的那段话的意思,于是,她更进一步,深入到了塞西洛斯的桌旁。 塞西洛斯与赫尔卡有所不同。 赫尔卡掌管怠惰,除了陪伴,连常识都懒于教授,以至于奥瑞丽娅对自己的神力一*知半解,就屡屡被贝加斯当做武器,投放到战场。 反观塞西洛斯,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做自己的事,只在她陷入困惑时给予只言片语,知识带来的顿悟让她渐渐明白过去的自己在懵懂中借助梦境犯下了怎样的恶行。 奥瑞丽娅在惶恐中怀疑赫尔卡是否知情,又为自己怀疑像父亲一样的神祇感到羞愧,躲入地牢自闭。 反复的自我诘问中,她突然意识到,塞西洛斯早就明白杀戮的意义,却在谧都放过了她。 愧疚与过去从未体验过的陌生感情袭上奥瑞丽娅心头——与她对赫尔卡的依赖类似,但要更进一步——那是对可靠长者的孺慕之情。 奥瑞丽娅的心被处在对立面的赫尔卡和塞西洛斯反复拉扯,外在的表现便是她总在塞西洛斯周围打转,时而靠近讨好,时而羞愧到默默远离。 就在奥瑞丽娅难以抉择之际,塞西洛斯持续书写的羽毛笔停在纸面上,多余的墨水快速在纸上洇出浓重墨点。 奥瑞丽娅以为他又写完一张,悄悄走近想将新的手稿收集整理,却见塞西洛斯盯着桌上的一本书陷入了沉思。 过去几天,奥瑞丽娅虽然主动帮塞西洛斯整理手稿,却从没看过塞西洛斯写过什么,此时耐不住好奇,往纸面上扫去,依稀看到了“亡灵”、“军队”之类的字样。 许久,塞西洛斯搁下羽毛笔,翻开被他盯视已久的书,从中抽出了一张皮卷——是他在法塔斯的领地里拿到的那张,质地图案与纳普梅兹学院图书馆里的别无二致。 上一次阅读皮卷时的濒死感还烙在塞西洛斯的记忆中,同样的,于皮卷中窥见的异闻也犹在眼前。 这东西…… 真的属于尼奥吗? 第102章 来历不明或许,这些皮卷就是谁特意为…… 尼奥的皮卷出现在纳普梅兹的图书馆还说得过去,但冥者之渊…… 难道尼奥去过那里? 抛开这个不谈,尼奥为什么要在皮卷中杜撰异于历史的创世传说? 那些传说…… 塞西洛斯在皮卷上的图案扭动起来以前迅速将视线移开,余光不经意一扫,看到奥瑞丽娅正满眼好奇地注视着他手中的皮卷。 皮卷中的窥视过于危险,塞西洛斯下意识撤开手,却又在半路停住,扭头观察奥瑞丽娅,见她并无异状,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奥瑞丽娅一惊,蓦地抬头与塞西洛斯对视。 塞西洛斯问:“你认识这些字吗?” 字? 奥瑞丽娅复又去瞄皮卷上的图案,紧张地摇摇头。 原来那些是文字吗? 塞西洛斯看出她的茫然,伸手揉揉她的头,示意她不用在意,拿着皮卷起身走到窗前。 论博学,他比不过伊利娅。 论聪明,他比不过利维和阿美尔达。 他们都不曾见过的文字,独独他能看懂…… 塞西洛斯望着悬挂山崖的瀑流,在自己的记忆宫殿中搜索,每个晦暗边角都不放过,仍是记不起曾在哪里见过这种文字,不由低喃:“难道是那时候……” 塞西洛斯对自己出现在奇亚雪原之前的记忆是空白的。 如果他有机会接触这种怪异的文字,就只能是在那段空白期。 他有种朦胧的直觉——或许,这些皮卷就是谁特意为他准备的。 塞西洛斯第一次对自己的来历产生疑虑。 此时回想,他曾见过索福瑞斯两次: 第一次是在流光城,对方与利维同时侍立在尼奥身侧; 那时他还不知道索福瑞斯的存在,只是遥遥瞥见对方的背影,索福瑞斯并没有看到他。可是第二次在学院图书馆里,索福瑞斯却是一副早就知道他的样子…… 或许,他与博莱萨尔有什么关联? 塞西洛斯的手指重重碾过皮卷绒滑的表面,心下想道:不管是谁,既然对方用只有他能看懂的文字留下讯息,他就来看一看,他们到底藏着什么隐秘。 “奥瑞丽娅。”塞西洛斯转头道。 奥瑞丽娅正站在桌前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塞西洛斯写坏了的纸张,闻言瞬间打直身体,等待塞西洛斯的指令。 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道:“我要休息一下,你……你去找阿什利玩吧。” 奥瑞丽娅马上放下桌上的纸张,听话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回头看了塞西洛斯一眼,轻轻关上了门。 等到房门合上,塞西洛斯回到桌前坐下。 他将奥瑞丽娅整理过的手稿又理了理,轻轻吸气,摊开了手中的皮卷。 门外的奥瑞丽娅没有走远。 神殿静深,某一刻起,空气中似是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工坊中的阿什利毫无所觉地挥动着锻造锤,伊利娅的房门依旧紧闭,唯有擅于操纵梦境捕捉他人掩藏在意识表面之下的情绪的奥瑞丽娅察觉到有些许异常。 而此时,吟唱般的声音正自塞西洛斯的脑海淌过,轰隆隆隆如山倾海灌,史诗一样宏大的画卷展示在他的思维之间。 应该是一场战争——塞西洛斯难以看清,却能理解——四股强悍的力量遮天蔽日相互绞缠,神力碰撞带来的余波令山海摇撼天地动荡,席卷一切的气势仿佛要将才刚清朗没多久的世界撕扯出裂隙,回归到那无穷无尽的混沌中去。 角力之间亦有交谈,于倾轧的间隙泄出的只言片语与流经塞西洛斯意识间的声音似有重合,但当他想要比对时,带起经久鸣颤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知什么时候,黑漆的阴影不知什么时候笼罩了天空,像是一团从细细瓶口中溢出、逐渐膨大散开的云。 随着难以听清字节的声音的叙述,塞西洛斯的视角变换,一名与眼前巨大的阴影相比,形同蚂蚁的神祇出现在“细口瓶”前。 那是名中年神祇,身穿灰黑色的长袍,留着灰白色的短发与胡须,眼前戴着单片的链条眼镜,一块刻有沙漏纹路的古朴怀表垂坠在胸前。 遮蔽天空的阴影盖压下来,如同巨人俯身,浑浊低鸣仿佛从地底溢出,滚滚而来。 两者像是在交谈,黑暗逐渐形变,一截质地光滑色泽白腻的肋骨自阴影中支出。 中年神祇抬手按住那截肋骨,异变就此发生——神祇的手心与肋骨相贴处滋生出比阴影更加浓重的黑暗。 起初那黑暗只有薄薄一隙,只存在于手心与肋骨的贴面中,而后像是黑暗迸射出的光芒,瞬间膨大,将塞西洛斯视线范围内的一切包裹进去。 塞西洛斯在不断绝的吟诵中嗅到雪的冰冷,无数奇景在他眼前飞速掠过:高耸的钟楼、质地滑腻的表针、交错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奇异建筑、奔驰的…… 太多塞西洛斯没见过的东西,但他来不及细看,异象便像被戳破的气泡,啪地碎裂。 阴影中发出连续的低鸣,塞西洛斯没听过这样的声音,却能分辨出那是在笑。 笼罩在空中的漆黑影子蓦地向下俯冲,自那名中年神祇身上贯过,神祇的身影消失,一条金色的河流在黑影间时隐时现。 河流在阴影逼迫下不断收窄,几近干涸,却始终没有断绝,细线似的沿河床的沟壑蜿蜒向前。 破损的沙漏、停摆的钟表以及风化碎裂的图腾随着河流的流动从身侧滑过,塞西洛斯在蒙昧中注视无数代表时间的表征物被遗落在干枯的河床上,然后被不息的河流抛在身后,恍然间惊悟—— 这不就是…… 时间之墟吗!? 第103章 战场惊变伊莱怎么了? 直抵心神的危险窥视自阴影中射来,塞西洛斯头皮发麻。这一次他早有准备,立即拖曳自己的意识,自皮卷所携的声流中脱出。 眼前的黑漆迅速远去,可那道冰寒到砭人心骨的视线始终追逐着塞西洛斯,当黑云交汇的景象彻底被房间的墙壁桌面取代的前一刻,阴影中传来沉沉的笑声。 那声音涨得塞西洛斯的耳膜发鼓,脑髓刺痛。 冷汗忽地冒出来,塞西洛斯眼前晕眩,捂住耳朵试图站起来远离皮卷,却因难以保持平衡,踉跄两步噗通砸倒在地上。 房门嘭地被推开,奥瑞丽娅从外面闯进来,见塞西洛斯倒在地上,直扑过去扶他,“塞西洛斯,你……你怎么了!” 短短几秒间,在塞西洛斯脑海深处炸开的笑声像是飘入盛夏的雪花,迅速在阳光下消融。 浑身的肌肉还紧绷着不待放松,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奥瑞丽娅扬头看向门口,塞西洛斯则忍住脑耳的余痛借力起身,中途因失力摇晃了一下,及时按住椅背稳住身形。 不多时,伊利娅出现在房间门口,攥着斗篷的领口,脸色苍白如纸,鹿似的眼瞳因惊慌涣散。 她似是刚刚得知了什么消息亟需一个主心骨,抬脚踏进塞西洛斯的房间,可未等踩实地面,又顾忌地改变了主意,咬紧嘴唇拔脚转身。 “伊利娅!”塞西洛斯喊住了她。 伊利娅身形一僵,往后瞥了瞥,抓着衣领的手收紧,停下了。 塞西洛斯拨开奥瑞丽娅,示意不用再扶,原地捏着两侧额角缓了缓,才道:“伊利娅,发生什么事了?” 伊利娅警醒,仓皇说了句“没什么”,低头就要往外走。 一道冰墙刷地横出,拦住她的去路。 伊利娅吓了一跳,肩膀颤抖着往后倒退数步。 阅读皮卷带来的后遗症缓慢消褪,塞西洛斯的思绪越来越清明。 他无暇为皮卷所展示的景象震撼,心头便被不祥的预感笼罩——上次出现同样的感觉还是谧都被屠戮。 “……”塞西洛斯望着伊利娅的背影,问道:“是神战出现变故了吗?” 伊利娅背对塞西洛斯,帽兜一直遮到额前,如果有谁站在走廊上,便能发现阴影下的她惊慌尽褪,眼瞳缓慢收缩成竖线,攥着领口的手指拱动了一下,细细蛇尾抽条而过,又变作细瘦尾指搭在灰扑扑的斗篷上。 宛如冷血动物的眼眸自身后扫过,瞪视走廊地毯上的纹路许久,伊利娅转过身,幼鹿般清澈的眼眸中蓄上水汽。 “阿德……” 塞西洛斯眉心一跳,立即问:“阿德怎么了?” “阿德她……”伊利娅眼眶发红地说道:“她叛变了!” 阿什利抱着新鲜出炉的为阿德莉娅打造的臂铠,想要先找塞西洛斯过过目,才沿楼梯上来便听到这一声,心神摇晃手臂一软,臂铠掉在地上,发出当啷声响。 屋内三名神祇听到声音同时往外看去,阿什利脸色苍白地定在原地,看看塞西洛斯,又瞧瞧伊利娅,扶住楼梯的扶手缓缓摇头。 ……不对。 不可能的。 阿什利兀自消化了半晌,霍地往前,身体撞上楼梯拐角感觉不到疼似的绕开,三两步闯到伊利娅面前,扳过她的肩膀,急声道:“这不可能!你是不是看错了?阿德怎么可能会叛变?!是……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阿德……阿德她……” 自神战爆发,伊利娅的报信鸟在泰亚神祇之间穿梭,传递讯息从未出错。 阿什利急于推翻伊利娅的说法,说到后面却越发动摇,瞥到掉在走廊入口处的臂铠,又直视被他抓得发痛的伊利娅,徒然地动了动唇,惶惶松手,眼中充满世界一朝被颠倒的茫然。 “是霍托,”伊利娅轻声对阿什利说,“霍托用一群蝴蝶带走了阿德。” ……蝴蝶? 塞西洛斯心里某个角落轻轻鼓动。 “那阿美尔达在哪里?”阿什利仍迷茫着,难以接受伊利娅带来的噩耗。 “阿美尔达……阿美尔达还在芙雅平原。”伊利娅语调低而凝重,显然还有未透露的讯息困扰着她,可在六神无主的阿什利面前,她强行振作,技巧拙劣地安抚道:“你、你不用担心!特兰德已经撤出博莱萨尔赶去支援了,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阿什利不断重复着阿美尔达和特兰德的名字,猛地抬头:“那阿德呢?阿德怎么办?!他们会带她回来吗?” 伊利娅被问得绞住了手,求助地看向塞西洛斯,视线对上,她又受了惊,倏地移开目光,心虚地安慰起阿什利。 可她本就不擅长做这些事,又明显的心不在焉,安慰也安慰得不得要领,一番话下来收效甚微。 塞西洛斯的目光从伊利娅止不住颤抖的手指上掠过,又扫过她频繁眨动的眼睛——伊利娅不太会掩藏情绪,浑身上下甚至每一根发丝都在诉说着主人的不安。 固然,阿德叛变会给泰亚神祇带来打击,但就像伊利娅自己说的,如果特兰德和阿美尔达及时退守,不难保住芙雅平原。 就算事态恶化,芙雅平原失守,还有在各个战场间驰援的达夏,还有他。 只要贝加斯还被牵制在雾沼城,让泰亚众神免遭堕落种子的威胁,固守现状应该是没问题的。至少在短时间内是这样。 伊利娅的报信鸟遍及战场,一定比塞西洛斯更清楚战况,单是阿德叛变,会让她失态至此吗? “伊利娅,”塞西洛斯道,“告诉我,还发生了什么?” 伊利娅装作忙于开解阿什利,听到塞西洛斯这样问悄悄打了个激灵,眼神胡乱飘动,摇头说:“没有了!” “不,还有。”塞西洛斯确定道。 伊利娅语塞。 阿什利骤惊:“难道阿德——!” 伊利娅连忙道:“不是阿德!” 塞西洛斯进一步追问:“那是谁?” 伊利娅死死抿住唇,想了想,红着眼坚决摇头,示意塞西洛斯不要问,她绝不会说。 塞西洛斯望着她强作镇定的脸,开口道:“伊莱——” 下一秒,他在伊利娅倏然扩散的瞳孔中得到了答案,冰冷自胃部冻到喉头。 顿了顿,塞西洛斯声音艰涩道:“伊莱怎么了?” 第104章 围杀伊莱塞西洛斯,现在只有你能帮陛…… 伊利娅在斗篷下抱紧手臂,止住身体的震颤,眼尾扫过阿什利及不远处的奥瑞丽娅,终是摇摇头,只说一句“陛下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便转身快步离开走廊。 余下神祇中最先动的是阿什利。 伊利娅离去之后,他呆呆站立不知多久,直到眼尾捕捉到一抹折射出来的冷光。 阿什利抬步走到楼梯口,捡起掉在地上的臂铠,手抬起来,犹豫几秒落到耗时数天精心打造的作品上,冰凉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被锻造锤磨出茧子的手一遍遍抚摸过臂铠的流线,阿什利回忆着阿德的模样,反复咀嚼锻造臂铠时的心情,迷茫收敛,在双灰色的眼眸中凝聚成孤注一掷的果决。 他还是不相信阿德会背叛斯莱萨尔。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阿什利留给人的印象是软弱怯懦的,连他自己也这样认为,他害怕冲突,总喜欢息事宁人,因此在纳普梅兹学院时常常被不相熟的神祇支使,为他们锻造、保养武器。 他习惯顺从、悄无声息地把别人指派给他的事情做完,不懂得什么是疯狂,便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正在酝酿多么叛逆的计划。 他只是凭着直觉猜测塞西洛斯不会赞同他的想法,于是他努力勾了勾僵硬的嘴角,面相塞西洛斯,露出一个惨淡又虚弱的笑容,干巴巴道:“我、我想回去休息一下。” 塞西洛斯还凝望着伊利娅离开的方向,被阿什利的话拉回注意力,目光在阿什利惨白的脸上停留一瞬,轻轻颔首。 阿什利走后长廊上只剩下塞西洛斯和奥瑞丽娅。 思索许久,塞西洛斯道:“奥瑞丽娅,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 静而深远的夜幕笼罩住斯莱萨尔。 神殿中,阿什利已将锻造好的铠甲整理打包,惯用的锻造锤也背到了背上。 时间点滴流逝着。 深夜,阿什利蹑手蹑脚地移到窗边往外张望,对面房间的灯熄灭多时,推测塞西洛斯已然睡熟,他将手放到嘴边,吹了个口哨。 一匹飞马振翅飞奔而来,停在窗前。 阿什利爬上马背,手中抓着一截绳子用力拖拽,试图将悉心打包好的铠甲拖上马背,边拖边小心注意着塞西洛斯的房间,同时不断在心中复述早就想好的说辞——如果被神殿守卫抓住,他就说是塞西洛斯派他去芙雅平原的。如果他们不信,他口袋里还有几个昏睡花蕾,到时候…… 明明是全神戒备最兴奋警觉的时候,阿什利拖着拖着却打了个呵欠,生理性的眼泪从眼角渗出。 奇怪,怎么……? 阿什利忽然觉得浑身无力,手臂一软,绳子松脱,半拖出窗口的铠甲搭在窗沿上摇曳两下,咣当砸回房间内。 雾似的实质的梦境在窗外凝聚,阿什利的身体倒在了飞马背上,意识却骑上飞马飞离神殿来到了芙雅平原。 他在那里见到了阿德,阿德根本没有背叛斯莱萨尔,而是伊利娅的报信鸟出了错。 看到阿德船上自己为她量身定做的铠甲,阿什利松了口气——还好阿德没有背叛,不然他也得跟去博莱萨尔,他不认识路,而且他还没做过叛徒呢! 芙雅平原上的某棵树的树干扭转雾化,凝出奥瑞丽娅的脸。 她远远望着站在阿德身边笑得一脸腼腆阿什利,不解地眨眨眼。 她为许多神祇或人类造过梦,半知半解地习得了爱欲与物欲。 可在阿什利的梦中,这两种感情淡泊得几近于无。 ……他好像什么都不要,只要看到阿德就够了。 奥瑞丽娅的脸逐渐淡化,树干恢复原样。 退出阿什利的梦境,回到神殿的房间,奥瑞丽娅生出淡淡疑惑:塞西洛斯怎么会知道阿什利想要叛逃? * 伊利娅听到房间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嗒、嗒、嗒,越来越近。 一只灰黑色的报信鸟从窗外飞进来落到她的肩膀上,月光映亮它诡异的蛇瞳,一条白线自报信鸟的头顶延伸到背脊。 伊利娅伸手轻触报信鸟的鸟喙,灰黑与白线从报信鸟身上褪去,当脚步声在房间门口停下时,报信鸟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纯白模样。 叩叩叩,房门被敲响。 塞西洛斯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伊利娅,你休息了吗?” 伊利娅拽拽斗篷,将自己的半张脸遮住,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 扑啦一声,飞马的翅膀张开,掠过斯莱萨尔神殿的上空。 马背上的塞西洛斯容色冰冷,心绪却在沸腾—— 十几分钟前,伊利娅站在房间门口,半张脸都隐没在斗篷投下的阴影中,语速飞快地说:“对不起,白天时阿什利也在,我只能……” 无需盘问,伊利娅便紧张地说下去。 “阿德叛变其实是几天前的事,从那天起,霍托还有博莱萨尔的其他主神就全部从战场上消失了!直到早上—— “陛下将贝加斯困在雾沼城,贝加斯无法脱身,便将其他忒利亚主神召集起来,想要在雾沼城外围杀陛下!我放出去为陛下示警、联络其他同伴的报信鸟全被忒利亚神祇捕杀……” 紧迫到极点,伊利娅一反常态地抓住他的手臂,颤声说道:“陛下是利维的弟弟,我不能看着陛下被……塞西洛斯,现在能救陛下的就只有你了!” 第105章 冬神之死死亡之路比塞西洛斯想象的好…… 飞马穿过潮汐甬道,自谧都上空越过,在塞西洛斯的驱使下,转向奇亚雪原的方向。 风卷着雪粒擦着塞西洛斯的侧脸而过,一只纯白的报信鸟立在他肩头,尖利鸟爪牢牢扒住他的衣服,不时抖动翅膀和头部,甩落与它的身体融为一体的雪花。 伊利娅的报信鸟在忒利亚神祇的刻意捕杀下难以突破战线联络到战场上的泰亚神祇,此时倒是可以帮助塞西洛斯规避沿路的忒利亚据点——由奇亚雪原前往雾沼城,便是报信鸟勘探出的,能最快见到伊莱的路径。 寂静的谧都在遭遇博莱萨尔突袭之后越发像一座死城,飞马以最快的速度奔驰,塞西洛斯只来得及朝济幼园的废墟看上一眼,便穿过谧都的边境,进入雪原范围。 失去神域边境几座雪山的遮挡,呼号的风声瞬间变得无比喧嚣,竟是遇见了不太常年的雪暴。 随风而来的雪粒也越来越密集,像场不止息的白色沙尘,在漫无边际的雪原上凌乱起舞。 视野被倾洒般落下的雪花遮挡,塞西洛斯心中说不出的不适,那感觉就像是夜间入睡前灵光一闪,发觉自己白天追查某事时可能遗漏了个极重要的线索,偏偏又只有个模糊的轮廓,难以看清具体错漏在哪里。 诡异的失衡感令本就心焦的塞西洛斯越发不安。 理智告诉他,他会这样不镇定,是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太多,所以面对再度失去的可能性时会本能的焦虑,这种焦虑和恐惧一样,对他即将要做的事没有任何帮助,理应将其割除。 可他就是很难控制自己。 无数有效无效的场面与讯息在他脑海中贯过,他时而幻视放置在朵拉拉的女巫房间正中央的那口咕嘟嘟冒泡的大锅,时而又想起在希尔薇校长的水晶球中看到的融化中的雪山。 巍峨的山峦在滴答滴答的滴水声中溶解,聚成细流自山脚蜿蜒迤逦,汇入金色的河流之中。 忽然间,一抹灵感闪过,塞西洛斯有一瞬间顿悟自己漏掉了什么,可那感悟消失得太快,他来不及揣摩记忆,就随着灵光一闪而逝了。 时间变得漫长而煎熬,塞西洛斯在飞马背上坐立难安,因为太想思考出一个结果,反而让思路钻进了死胡同,逼得他简直想怒吼几声,或是干脆引发一场雪崩,直接将整个世界吞没,无论泰亚还是忒利亚神祇,全部埋葬在雪域,这样他就再也不用费心了。 这想法一冒出来,就由弱小种子迅速抽条长成巨树,将塞西洛斯的思维撑满。 雪原、雪暴、冬神…… 飞马在马缰的拉扯下停在半空,打着响鼻等待背上神祇的命令。 塞西洛斯坐在飞马背上,听着呼啦呼啦的振翅声,只觉那声音逐渐变弱,像是有谁用罩子将他单独罩了起来,外界的声音都变得朦朦胧胧的。 雪原上,一条“地龙”在雪地下飞速窜来。 与此同时,塞西洛斯手腕上的光明之心鎏过金橙色的光晕。 罩在塞西洛斯周围的“罩子”瞬间被淡淡的光晕楔入,出现裂隙,风声、落雪声、“地龙”拱动的声音瞬间回涌。 嗤—— 一条粗壮藤蔓自雪地穿出,直奔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霎时从不正常的僵木中回神,当即拉住马缰,飞马侧身,险险擦着藤蔓飞掠而过。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白惨惨的宛如肉质的藤蔓从雪地中抬头,朝塞西洛斯攒聚射来! 藤蔓舞动时柔软,尖端却尖利无比,破风而来时又像结出了坚实外甲,无论山岩坚冰尽数刺穿。 塞西洛斯没空思索,操纵飞马在藤蔓间穿梭,瞧准一处空档,立即朝那方向疾驰过去,然而,就在他要突破藤蔓纠缠时,眼前一晃,一面灰蒙蒙的镜子自前方雪地中立起,同时旋律奇怪的歌声轻纱似的飘飘落下。 塞西洛斯连忙勒马,骤停之下,飞马人立,前蹄悬空,发出咴咴咴的长叫。 身前是来历不明的镜子,身后时蟒蛇似的藤蔓,塞西洛斯没再轻举妄动,勒马环顾,风雪之中依稀现出数道人影。 塞西洛斯旋即挥臂一扬,掀起大片雪花铸成冰壁,挡住了前方的镜子——那不是普通的镜子,而是混沌的宝具,是混沌与现实的接口,可以将投映在其中的所有事物的本体困入混沌,并逐渐将之同化,成为混沌意识的一部分。 混沌和破坏都在这里,那刚才的歌谣,不用说,便是恐惧的歌谣了。 塞西洛斯心念转动,奇亚雪原上的风雪仿佛受到了召唤,原地卷起旋风,将塞西洛斯包拢在中间,风雪的呼啸压过了忽强忽弱的歌谣。 “啪、啪、啪——” 鼓掌声穿过风雪传到塞西洛斯耳边。 索福瑞斯自雪幕中现身,随后,另外五道影子逐一露面,将塞西洛斯团团围住。 索福瑞斯的手还没放下,咧开嘴角露出尖利的鲨鱼齿,遗憾道:“可惜,还以为能这样把你困死呢。” * 雾沼城。 一朵花绽开在神域上空。 花瓣纯白剔透,散发着浅淡白晕,看起来圣洁无比,却有丝缕黑气不断从缓慢旋转着的花瓣间溢出,飘散到空中。 黑气如游丝,所过之处一片秽土,然而再往外,却有一条光带绕城一周,与不断向外扩张的神力角力,将黑气拦尽数兜住,一旦有黑气撞上光带,便如雪花暴露在阳光下,迅速消融。 身材健壮肤色古铜作农夫打扮的堕落之神贝加斯坐在城头,手中捧着本书,艰难地阅读着。 粗糙的手指小心地掀过书页,谁知当头就是个不认识的字,贝加斯的面色顿时变得凝重,心情简直比被围困在这里,不断被那个看起来就很昂贵的光明神削弱还要糟糕。 啊,这个……这个念什么? 柯蒂斯老师明明教过的! 一条白线蛇沿墙角爬来,顺着他肌肉饱满的腿缠绕着爬上他的腰背,直攀到他的肩膀,嘶嘶吐着信子。 贝加斯翻书的动作停住,微微偏头听了片刻,神色几经变幻,哈哈大笑起来。 他揪起趴在自己肩头的白线蛇甩到墙上,又珍而重之地把摊在膝头的书合上放到旁边,起身朝着围城的光带用浑厚的声音喊道:“外面那个爱发光的,回去看看你的冬神吧!哈哈,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呢!” 光带之外,伊莱心跳一空,蓦地朝斯莱萨尔的方向望去。 * 一只报信鸟穿越战场落到达夏的头顶。 片刻之后,达夏神色一凛,“……你说什么?” 报信鸟啄啄自己的翅膀,在达夏头顶嗒嗒跳两下,在他头顶轻啄,于是,伊利娅的声音又一次淌过他的耳朵。 达夏百思不得其解,抬头确认:“你确定他们围杀的是塞西洛斯而不是陛下?” 报信鸟振翅升空,在达夏头顶飞旋,示意信息无误。 达夏虽不解,却也不再耽搁,立即拉过马缰翻身骑上飞马马背,扬声喊道:“天空骑士团!随我一同前往奇亚——” 下方骑士团的成员们齐刷刷上马,等待达夏发号施令,达夏却陡然止住了话头。 “阁下?”离得近的天空骑士出声询问。 达夏抓紧马缰,无数念头穿插交错。 望着众神祇疑惑的目光,达夏定了定神,重新开口道:“随我一同前往——惊惧城!” 无数飞马升空,浩浩荡荡朝惊惧城飞去。 报信鸟追随达夏,不断在他头顶乱啄。 达夏嫌碍事地将它挥开,说道:“主神不在,这是攻下博莱萨尔的绝佳机会,你给我闪开!” 报信鸟冲到达夏面前,上下翻飞。 说到底,达夏做出这个选择也不甚坚定,被伊利娅这么一搅,更加拿不准,嘴硬道:“你不是也说了,我现在赶过去也未必来得及?况且……” 况且塞西洛斯对陛下的影响太大了。 “他……”达夏咬咬牙,说道:“他死了才好!” * 从进入奇亚雪原的那一刻起,就被影响了—— 厚重的雪壳不断被骤起又猛楔而下的藤蔓掀起,冰刃划过,血线随雪末飞扬,遮人视线。 ——塞西洛斯抬手蹭过脸侧的伤口,边乘飞马从两名倒下的忒利亚主神中间穿过,边飞速思考从刚才起遭遇的一切。 没错,从进入奇亚雪原起,他的情绪就不太对劲,比平时更加毛躁、轻率、消极,思维也变得没有章法,几乎无法自制。 不光是情绪,还有神力——流淌在经络中的神力好像被什么阻塞住,断断续续的,难以使唤。 ……会造成类似症状的,就只有恐惧之神美蒂雅的歌谣了。 问题是,他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塞西洛斯不记得自己听到过歌声。 再者,不管是索福瑞斯还是美蒂雅,明显是事先潜伏在雪原的……他们怎么知道他会经过这里? 刀风来袭,塞西洛斯压低身体与飞马一起俯冲避过,下方一条藤蔓迎头刺来,塞西洛斯连忙侧身闪开,谁知又有藤蔓从他躲避的方向贯来,塞西洛斯正欲躲闪,突然脖颈一痛,僵木感瞬间从那一处向全身扩散! 塞西洛斯劈手拍向自己的侧颈,抓住冰凉细腻的东西往下一扯,竟是条白线蛇! 不对,站在他肩膀上的分明是伊利娅的…… 塞西洛斯心神巨震,无暇深思,另一手艰难拉紧缰绳令飞马转向。 可那一霎的动摇还是让他慢了半拍,藤蔓破风,锋利的尖端直接刺穿飞马的翅膀,飞马惨声长嘶,身体下坠,直接将塞西洛斯甩得飞了出去! 白线蛇的毒液走入血液,心脏咚咚跳得要闯出胸膛,塞西洛斯眼前阵阵晕眩,勉强维持住清明,凭空*造出冰墙阻住冲势。 然而下一秒,冰墙又被藤蔓冲碎,塞西洛斯没等站稳又往下跌落,灰色的翅膀从眼前掠过,磕的一声,自收到后就只摘下过一次的护目镜被坚硬的鸟喙啄落,明亮天光大喇喇映入墨蓝色的瞳孔,几乎被约特斩断都不曾喊疼的塞西洛斯眼前一白,令人毛骨悚然的暴露感让他失控地惊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 折断了一只手臂形容狼狈的索福瑞斯兴奋地大笑,围绕着瞳孔的红光越盛。 “给我……抓住他!” 索福瑞斯一声令下,纠缠舞动着的藤蔓朝空中坠落的身影射去。 嗤嗤嗤—— □□被穿透的闷声响起。 完全失去视觉的塞西洛斯在十几秒后才感觉到疼痛。 鲜血不受控地从他嘴里往外涌。 血腥气中,他清晰地感觉到穿透身体的尖利藤蔓缓缓抽出,楔入他前方的地面。 破败牢笼逐渐成型。 有脚步声靠近,还有声音说话。 可塞西洛斯什么都看不见,听也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语句。 “……伊利娅……复仇……” “……祖神……” “……杀……” 周围黑下来。 声音、疼痛、感知……一切都远了。 塞西洛斯记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搞清楚。 比如他肩上的报信鸟怎么会变成毒蛇? 比如索福瑞斯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围杀他? 比如…… 思绪越转越慢,几近停滞。 唔。 那就算了吧。 通向死亡的路实在比塞西洛斯想象的要好走得多。 他并不觉的有多痛苦,反而觉得宁静,像是在外盘桓一整天的飞鸟终于在黄昏飞回了巢穴。 似乎比起斯莱萨尔,比起谧都,那片黑漆静寂的死亡才是他的故乡。 没有什么好挣扎的。 塞西洛斯想。 睡一觉吧。 就像以前一样。 他放任自己的意识下坠。 直到踏过死亡的临界点的刹那,伊莱的脸一闪而过。 他又警醒起来,对了,他答应过伊莱要等他回来! 可当塞西洛斯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的最后一缕意识恰好被掠过奇亚雪原的风吹散了。 * 斯莱萨尔神殿。 奥瑞丽娅正窝在椅子上看书,余光瞥到窗外有白色的东西簌簌落下,她“啊”地叫了一声,跑到窗边,惊喜道:“下雪了!” * 天空骑士团浩荡飞往博莱萨尔。 达夏反复在心中说服自己:他没做错。 斯莱萨尔得到六座神域,陛下身边少了一个能影响他情绪的讨厌家伙,这个买卖最划算不过了。 可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强的负罪感呢? “啧。” 达夏拉紧马缰,飞马在空中停住。 后面赶上来的天空骑士团也做同样动作。 达夏脸色时青时白,猛地调转马头,喝道:“改道!马上去奇亚雪原!” 大队飞马转向,朝奇亚雪原赶去。 才到陆丹城,天空中竟有雪花扬撒落下。 一片雪花落到达夏的鼻尖,达夏怔住,止不住地打了个激灵,马缰便从他再难握紧的手中脱落。 * 一场空前的雪自奇亚雪原波及至两大神国及人类世界,甚至一向天朗气清的纳普梅兹城也被白茫覆盖。 奇亚雪原上的牢笼早已撤去,唯有散发着淡淡光泽的光明之心,被这场几乎倾覆世界的大雪彻底掩埋。 《诸神之战》完 第106章 思路整理原因找到了 奇亚雪原被雪暴淹没,塞西洛斯感觉到自己的身躯飘到了半空,自高处眼睁睁看着散发橘黄光晕的吊坠一点点被雪掩埋。 难言的焦虑不住啃噬他的神经,塞西洛斯不自主地朝那团光晕伸出手。 “塞西洛斯?” 风中传来模糊的呼唤。 塞西洛斯一怔,环顾寻找,眼前突然一花,身体也灌了铅似的重,直将他往下坠去。 后脑撞到了什么东西,砰咚震荡中,塞西洛斯胡乱摸索想要抓点什么东西保持平衡,一只手迅速伸来与他交握。 淡淡神光笼罩上来,震荡产生的恶心感被清退。 塞西洛斯动动手臂,对方却没松手,他只好带着那只紧握着自己的手碰了碰护目镜的下沿,确认护目镜结结实实地挡在眼前,才放松地呼气,轻缓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伊莱通过塞西洛斯的呼吸判断出他的状态,微微低头,堆在塞西洛斯肘窝里的金发便往下滑去,落到了他的腰间,划出一道亲昵的弧线。 塞西洛斯盯着伊莱的金发许久回不过神,总觉这一幕与一千年前的某一幕有些相像。 伊莱见他久久没有回应,以为他有哪里不适,眉梢下压伸手便去探塞西洛斯的脖颈,想要为他检查。 他这一动,前面的努玛就打了个响鼻,噗噜一声,眼前美好的画面顿时被打破,塞西洛斯散漫的思维瞬间收束,不等伊莱的手碰到他,他就支着伊莱的膝头腾地坐起,盯向光明神车外的某一处皱眉出神。 伊莱静静等了片刻,知道塞西洛斯实在思考,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抬臂扶住他的后背予以支撑。 足足过了三五分钟,塞西洛斯终于在缠乱复杂的诸多线索中抽出了线头,然而当他顺着思索下去,又被线头所连接的巨幅织画震得怔然出神。 伊莱敏锐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贴在他背上的手稍微用力,问道:“怎么了?” 沉思中被惊动,塞西洛斯肩膀轻震,隔了几个呼吸才转头看向伊莱,欲言又止稍许,复杂道:“我好像知道……博莱萨尔和祖神教派为什么要针对我了。” * 塞西洛斯与伊莱追踪伊利娅的行迹来到谧都,却在济幼园遭遇索福瑞斯的伏击。 一击不成,索福瑞斯没有恋战,趁伊莱分神之际脱身。 此时,载着两名神祇的光明神正停在谧都上空,夹着雪花的风自雪原吹来,被环绕在神车周围的结界屏开,飘卷着往神域深处刮去。 “索福瑞斯,还有祖神教派几次三番阻击我——” 近的不提,博莱萨尔不惜在千年前神战正焦灼时,将他骗出神殿,抽调半数主神在奇亚雪原围杀他…… “——原因我知道了。” 确认自己的猜测没什么遗漏,塞西洛斯才对伊莱道:“你还记得我们在博特的工坊里拿到的那张皮卷吗?” 伊莱颔首。 阴影、肋骨、时间之墟还有高楼耸立的怪异都市…… 塞西洛斯轻吸一口气,郑重说道:“如果那些皮卷上记录的,都是真的呢?” 第107章 神誓时间你陪我一起吗? 塞西洛斯:“我见过的皮卷有三张,博特工坊里的那张记载的是‘恶犬迪多罗逐日’,还记得吗? “‘三原神纵容迪多罗逐日,致使太阳坠落,险些毁灭中土世界,祖神因此向三原神宣战’,这是流传在两大神国以及中土世界的传说,但实际上,纵容迪多罗的是初蒙,也就是祖神凯尔。” 伊莱不语,等待塞西洛斯继续。 塞西洛斯回忆着千年前借由皮卷展现在自己面前的、四股神力纠缠不休的磅礴场面,将他目睹的一切娓娓道来—— 自创世之初初蒙诞生,世界频频因为凶残肆虐的初蒙怪物陷入混乱,三原神屡次劝告无果,对初蒙生出不满。 迪多罗逐日使得积压的矛盾爆发,四名原神被卷入旷日持久的战争中。 四原神的力量不相上下,初蒙以一对三,自然很快落于下风。 说起来,三原神绞杀初蒙本不在话下,谁知道最后关头,初蒙以同归于尽威胁,逼停了神战。 与苍穹、大地和海洋不同,初蒙是混沌遗留的所有险恶的集合,一旦初蒙引爆自身,将放出数不尽的怪物,使整个世界崩溃回最初的混沌。 三原神不愿当前美好的世界就此消亡,又不愿放纵初蒙,于是与初蒙立下神誓:三原神停止对初蒙的讨伐,作为交换,初蒙也不能再纵容初蒙生物霍乱世界。 神誓一旦立下,绝无违反的可能,四名原神重归于好,于是开始共同造物,整饬世界。 然而,三原神不知道的是,在立下神誓之前,初蒙拜访了时间之神卢米埃,用自己的“软肋”交换了一段“不存在的时间”,祂在那段“不存在的时间”里立下的自然也是“不存在的誓言”。 交易达成,初蒙立即杀死时间扬长而去。 而时间是构成世界的法则之一,在世界崩塌之前不会完全死亡,蜿蜒的金色细流自创世之初流到万万年后,便成了时间之墟。 至于初蒙,为了不受神誓约束,竟然用自己的“软肋”做交易,那之后的事虽然不在皮卷的记录之内,却也可以猜个大概了。 “也许祂们之间又爆发了战争,”塞西洛斯推测道,“三原神因为神誓的存在不能伤害初蒙,只好把祂赶到了世界之外,而初蒙不需要守誓,重创三原神,以致祂们接连消亡。那是太久远的事,久远到传说被篡改,创世神巴米尔的存在被抹去,祖神凯尔取而代之,将被驱赶至世界之外美化为镇压初蒙,而三原神也成了背信负义的一方。” 这样想来,自一千年前起初蒙便格外活跃,光是塞西洛斯就解决过数个初蒙裂隙,那时就有论调称:只有唤醒祖神,才能使初蒙彻底平静。 而初蒙裂隙毫无规律地在三大世界开启时,不乏抱有这样论调的神祇或人类向祖神献祭,乞求得到永久的庇佑。 “祖神教派”大概率就是脱胎于这样的团体。 就在初蒙顶着“创世神”的名头广集信徒时,揭破祂的伪装的皮卷出现了。 一旦“祖神即为初蒙本身”这件事在两大神国、中土世界传开,初蒙的回归便要受阻。 而能够读懂皮卷的塞西洛斯,自然成了“祖神教派”的眼中钉,自千年前起塞西洛斯所遭遇的各路截杀也就说得通了。 “伊利娅、索福瑞斯是‘祖神派’。”伊莱道。 “不止。”塞西洛斯补充:“当时参与截杀我的另外五名忒利亚主神,贝加斯,还有霍托,”霍托可是从阿什利用祖神图腾开启的苍穹之门里飞出来的,“他们应该都是‘祖神派’。” 无论是塞西洛斯还是伊莱,都曾以为而“祖神教派”活跃是近期的事,殊不知他们的活动早在千年甚至更早之前就展开了。 如果祖神即为初蒙,“祖神教派”即为初蒙苏醒前的代行者们,他们要面对的是原神级别的古老神祇的话…… 神车上的两名神祇不约而同地沉默。 塞西洛斯感觉自己在无限缩小,小到快要变成一片雪花,初蒙则是裹挟无数雪花呼啸穿过神域的暴风。 一想到一直以来自己都在被这样的神祇盯着,他的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皮卷由谁书写?为什么偏偏只有他能读懂皮卷? 塞西洛斯不解,难道他与初蒙有什么关系? 疑惑的不止这一点。 “我在一千年前,短暂地见过一次初蒙从卢米埃教授那里换走的‘不存在的时间’。” 塞西洛斯深深蹙眉,不甚确定地说:“我好像……在那段时间里生活了二十多年。” 不止他,瓦妮、利维、达夏、阿德还有很多见过的没见过的面孔都在那里。 塞西洛斯分明记得自己在奇亚雪原上是死了的。 先前他一度以为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现代世界是亡者的国度,现在看来,那里竟然与初蒙有关系。 放下初蒙不谈,为什么只有他回到了这里? 塞西洛斯如同被扣在罩子里急于寻找出路的飞虫,思绪往各个方向延展,不断碰壁。 被难以想象的诡秘而又庞大的阴影笼罩着,塞西洛斯的脊背阵阵发凉。 悚然的同时,一抹强烈的不甘与反感穿透压在心上的乌云,激起了塞西洛斯的战斗欲。 “伊莱。”塞西洛斯唤道。 伊莱还在思索,闻言看向他。 “我……其实不太喜欢挖掘与钻研,”塞西洛斯轻搔脸颊斟酌着措辞,“但我更不喜欢被蒙在鼓里驱策摆弄。” 所以,“这一次,不管那个挡在真相前的东西是什么,我都要迈过去,看一看。” 看看那个一次次透过皮卷、在永夜长廊窥视他的朦胧巨物的样子! 塞西洛斯很清楚那是多么危险的事,他为此死了一次。 可望着伊莱,他还是开口,问道:“你陪我一起吗?” 风从高空吹过,带来的雪粒在他黑色的护目镜上沿积出一条“白线”。 伊莱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伸手帮他拂去护目镜上的雪花,没有一丝犹疑地说:“好。” 第108章 死海之滨不可原谅 努玛甩动着尾巴扫掉落在身上的雪粒,塞西洛斯高居光明神车,下望谧都神祇在被损毁的济幼园中来来回回搬运搜救。 在他身边的伊莱闭着眼静心感应,不多时,一枚光点在黑暗中亮起,朝着某个方向不断移动。 那是…… 伊莱的眼皮动了一下,片刻后睁眼,“死海之滨。” “死海之滨?”塞西洛斯蓦地收回视线,顿了顿,转头问:“伊利娅去那里干什么?” 伊莱摇头,只道:“去看。” 自从塞西洛斯从那个现代世界回到这里,就接连遭遇截杀。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被“祖神教派”牵着鼻子走。 现在……也确实该由他们掌握一次主动,看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了。 * 大概是发觉自己身上被做了标记一时半会儿又难以清除,伊利娅虽然没有隐瞒行踪,却行进飞快,力求与追兵拉开距离,尽可能地争取时间。 死海之滨位于世界尽头,谧都几乎是距离那里最远的神域,盲目追赶很有可能被伊利娅拉开距离,路上更有可能遭遇索福瑞斯等神祇的伏击,因此塞西洛斯和伊莱抄了个捷径,从谧都进入潮汐甬道。 先回斯莱萨尔,将“祖神教派”的最新消息带给阿美尔达,而后再从斯莱萨尔进入潮汐甬道前往距离死海之滨最近的巨鲸乡。 时间紧迫,塞西洛斯将皮卷上记载的传说及自己和伊莱的猜测告知阿美尔达,便与伊莱启程。 光明神车进入潮汐甬道前,塞西洛斯听到甬道入口的阿美尔达语调冷静地派遣神侍前往两大神国各个神域清查“祖神教派”的信徒,同时调配大批泰亚战士奔赴死海之滨。 甬道中猛烈的风被神车的结界隔绝,直至甬道入口在身后缩成细小的黑点,塞西洛斯才回过头,担忧道:“阿美尔达……没关系吗?” 伊莱没听清,侧身注视他。 一千年前,塞西洛斯对神战的了解全来自于伊利娅,如今确定伊利娅反叛,那么当初由她传递的消息就未必可信了。 想了想,塞西洛斯问:“伊利娅告诉我阿德背叛了斯莱萨尔,这是真的吗?” 伊莱:“嗯。” “怎么会……” “特兰德亲眼见到阿德在战场上杀伤泰亚战士。” 塞西洛斯震惊无言——他与阿德并肩作战过许多次,在他的印象中,阿德绝不是一个会背叛伙伴的神祇,更何况那个同伴还是与她形影不离的阿美尔达。 半晌,他道:“阿德是……是怎么死的?” 伊莱道:“不清楚。她死在博莱萨尔。有传言是霍托杀了她。” 塞西洛斯:“那阿美尔达……” 伊莱道:“她不记得了。” 塞西洛斯:“?不记得是什么意思?” 伊莱:“霍托的蝴蝶以美好的记忆为食,阿美尔达为了诱杀他,放弃了与阿德的过往。” 塞西洛斯:“……”怪不得。 怪不得见到阿什利打造阿德的傀儡,阿美尔达还能无动于衷。 原来是忘记了。 “伊利娅或许知道发生了什么。”伊莱道。 “……”会吗? 塞西洛斯覆上自己的护目镜。 千年前将他的护目镜掀掉的灰黑影子在眼前一掠而过。 也许伊利娅真的知道。 神弃之地那些被诅咒之力异变的人类在塞西洛斯脑海中浮现。 如今看来,构成伊利娅身体的白线蛇何尝不是一种异变? 伊利娅痛恨尼奥,不惜借助祖神的力量对尼奥施加诅咒,虽然极端但不难理解。 可是利维从未伤害过她,为什么她会对利维也抱持如此强烈的恨意? “……” 答案只有伊利娅自己知道。 就是不知道再见面,伊利娅肯不肯与他们好好谈上一谈了。 * 死海之滨。 黑漆的海面上,无数条白线蛇在海面上艰难游动着。 一大团白线蛇缠结在一起,拱动着三角形的头破开阻力重重的海水前进着。 海水具有强腐蚀性,处在外层的白线蛇的蛇皮在海水浸泡下溶解翻烂,然而它们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扔沿着既定的轨迹拼命扭动身躯,直至柔软骨骼也被海水侵蚀,无力游动,才从蛇群中滚落,淹没进油墨似的海水之中。 一声鸟唳响彻海面。 通身黑羽,振翅间仿佛全身燃烧起黑色火焰的三头怪鸟掠过死海上空。 索福瑞斯踏住鸟背往下俯瞰,只见一个巨大的圆形图腾正逐步成型,他愉快地咧开鲨鱼齿,驱使三头黑鸟朝海面俯冲。 快要接近海面时,腐朽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三头怪鸟贴着海面低掠而过,最后停在了几近成型的巨大图腾的边缘。 图腾边缘处站着一名戴着羊头面具的男性神祇,那名神祇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手臂间抱着把黑色的宽刀,别在臂窝山下的两只手苍白而无血色,手指指节不时无规律地痉挛,似在勉强压抑着某种冲动,间或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嘣声。 掩在羊头面具下的眼睛紧闭着,直到三头怪鸟的翅羽擦过面具的顶端,带起一阵枯朽的风,一双染着血色的眼睛倏地睁开。 三头怪鸟在羊头神祇上空来回盘旋,索福瑞斯低下头,看到羊头神祇脖颈上暴突出来的青筋,露出闪亮的鲨鱼齿,大笑道:“快一点,伊利娅,蒙多就快要忍不住了!” * 光明神车从潮汐甬道奔出,进入到巨鲸乡地界。 一扇白色的圆形拱门立在巨鲸乡的入口,拱门上方伏着栩栩如生的水仙子雕像,一层与拱门边缘契合的浅浅水膜自水仙子纤细手指搭着的门头直垂到地面。 努玛拉着神车穿过拱门,一个大型气泡从水膜上扯出,包裹住神车,隔绝了外面的水流。 巨鲸乡特有的蓝绿水藻在水中飘飘摇摇,各类色彩鲜亮的水生生物围绕水底宫殿漫游,长着鱼尾的巨鲸乡神祇自神车下方游过,同样包裹着气泡的外地神祇乘飞鱼快艇繁忙穿梭,空气湿润,光影斑斓,如同梦境。 一条红色的箭鱼游得累了,瘫成圆片漂浮在水中休憩。 神车经过,塞西洛斯抬手轻触水膜,手指自水膜中探出,触到圆形箭鱼背心上的褐色花纹,箭鱼受惊,刷地收紧身体,直逼成细线,嗖地窜开,只在水中留下一条逐渐散开的轨迹,逃得无影无踪。 塞西洛斯收回手,拇指捻去食指上的水迹,抬头看在安宁祥和的光影中,悠闲徜徉的巨鲸乡“原住民”们,不由暗想:这里的宁静又能持续多久呢? 光明神车出现在巨鲸乡只是为了借道,无论伊莱还是塞西洛斯都无心观赏沿途风光。 伊莱挥退几名赶来迎接的巨鲸乡大神官,包裹神车的气泡上升,进入巨鲸乡特有的激流通道。 湍急水流的推动下,光明神车的行进速度大幅提升,两天后,神车被激流高高抛出通道,罩在神车外的水膜在脱离巨鲸乡的范围后破裂,凝成几滴水,落在下方的焦土之中。 越过一道城墙,便是彻底离开了巨鲸乡的范围,空气中的水分迅速被烘干。 将被柔和水流包裹着的神域甩在后面,神车进入死海之滨的边界——枯朽海滩。 放眼望去,视野之内一片焦黑。 地面是黑的,除了被死海涨潮时的潮水腐蚀得坑洼的坚岩什么都没有。 天空也是黑色的,在视野的尽头下垂,与漆黑的死海相接,一眼难以寻到边界。 谧都安静,但仍有生气,如果深入到某条街道,不难听见往来的谈话声。 死海之滨却不同——这里是全然的静寂,静寂如死。 漆黑的海面凝滞着,远看像片凝固的铁,神车靠近,神光洒下,便能通过水面的反光看出粘稠、黑油墨似的流体质感。 咕嘟。 神车飞过一片海面,塞西洛斯听到些许声响,敏感地回过头望去,然而后方海面一片平整,不见丝毫荡漾过的痕迹。 塞西洛斯注视许久才收回视线,仍不太放心,问伊莱:“死海上一次的涨潮期是在什么时候?” 伊莱眸光闪烁了一下,静了静,答道:“大概五百年前。” “五百年……” 死海绝大多数时间但死寂无声,但是每隔几百年便要迎来一次涨潮期——据说是因为沉睡在海底的祖鱼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在海底翻个身。 涨潮期死海的海水会漫过海滩朝巨鲸乡蔓延,凡被海水覆盖过的地方,都会被夺去所有生机和养分,枯朽海滩就是因此而来。 为此巨鲸乡特意在靠近死海那一侧的边境竖起城墙,用以抵抗死海的侵蚀。 据塞西洛斯所知,死海两次涨潮的最短间隔是八百年,如果上次涨潮是在五百年前,那刚才…… 咕嘟。 塞西洛斯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这一次立即朝声音来处望去,刚好看到神车掠过的某片海面上鼓起了一个水泡。 “停下!”塞西洛斯道。 伊莱喝止努玛。 塞西洛斯从神车上站起,朝冒起水泡的方向看了片刻。 死海不会无缘无故在非涨潮期涌动,他提议道:“我们靠近看看。” * 两股白线蛇在死海海面的某处碰头,蛇群涌动,堆叠缠爬,逐渐塑出一个人形。 人形抽长直立,黑色长发与布满腐蚀性伤口的手臂从斗篷下露出。 伊利娅忍着全身火烧似的疼痛踉跄了半步,黑红血液沿着手臂外侧淌到指尖,滴滴答答落入死海,不多时,伤口凝固,皮肤光洁恢复如初,只剩一条脏污血痕蜿蜒而下。 灼痛的呼吸恢复平稳,伊利娅暗沉的眸子中映出遍及海面的图腾,淡淡道:“成了。” * 光明神车靠近死海海面,不多时,塞西洛斯和伊莱就发现了异常——死海海面上出现了一道道沟壑,沟壑往前延伸,看不见终点。 伊莱甩下光刃,光刃擦过沟壑,发出铿的金铁交击声,竟没能损伤沟壑分毫! 塞西洛斯正要再试,面前死海海面忽然沸腾鼓动,大团大团的白线蛇缠结着从海底翻出,数十条白线蛇嘶嘶露出毒牙朝神车飞射而来,神车外围弧光闪过,白线蛇尖尖脑袋接连撞上屏障,坠向海面。 被白线蛇的身躯切割的视野中,三头怪鸟疾冲而来,努玛往旁边奔去,将神车甩开,三头怪鸟尖唳着擦着神车飞掠而去,在远处兜了个大圈,冲上高空。 鸟背上的索福瑞单手抛接着一个拳头大的球体,遥望着塞西洛斯,咧开嘴角笑道:“好巧,塞西洛斯,我们又见面了!要再来我的笼子里做做客吗?” 相隔甚远,破败牢笼的气息却让塞西洛斯止不住打了个冷战。 伊莱瞥过塞西洛斯,望向鸟背上嚣张的索福瑞斯,目光冷寒,手拂过耳边取出胜利之枪,说道:“我来。” 不等塞西洛斯回应,身边神祇已经跃出神车,一条光鞭甩出,直奔三头怪鸟。 索福瑞斯仍嘻嘻笑着,却不敢怠慢,手中的球往外一抛,球体在空中嘭地展开,数条藤蔓齐齐缠向伊莱。 “小——!” 塞西洛斯一句“小心”还没说完,弧光闪过,张牙舞爪的藤蔓转眼被切断,坠入死海。 愣了愣神,塞西洛斯提着的心落回胸腔。 是了。伊莱的胜利之枪是世界上最锋利的武器,不会被索福瑞斯的牢笼困住。 牢笼藤蔓被切断,又抽长长出,索福瑞斯却不敢再仰仗牢笼,拔出了背上的锯齿长刀。 塞西洛斯五指收紧,空气凝结,一把冰刃出现在手中,他抬手一挑,将束缚着努玛的缰绳挑断,说道:“努玛,去找伊莱。” 努玛本就不安地在半空来回扭动,缰绳断开,立刻咴咴嘶叫,甩开四蹄奔向伊莱。 塞西洛斯望了眼上空不断闪过的弧光,踏上神车边缘一跃而下,落到死海海面。 冰层在触及海面的前一秒,在塞西洛斯的脚底凝结,而后他每往前一步,冰面便往前延伸一截。 几条白线蛇围绕着塞西洛斯游来游去,耳后传来风声,塞西洛斯闪身冰刃挥向身后,呼啦,片片灰羽散落,一只异变的报信鸟从空中跌落,沉入海平面。 “同样的招数第二次就不管用了,伊利娅。”塞西洛斯的声音在海面荡开。 不多时,身后传来窸窣声。 塞西洛斯忽地转身,黑袍的伊利娅出现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解开领口的绳结,斗篷落地,露出里面点缀着蓝紫色彩的露肩长裙,以及一张与记忆中气质迥异的脸。 “你记起来了。”伊利娅说道。 塞西洛斯没有回答,只是扫过脚下的海面,不动声色地操纵冰雪挤压海面上的沟壑,然而,沟壑像被定了型,任他用再多神力催动都无法破坏。 伊利娅顺着他的目光看到结在沟壑边缘的细霜,轻笑道:“别费力气了,塞西洛斯,仪式已经开始了。” 塞西洛斯心跳加速,“什么仪式?” “你不是见过吗?在遗忘平原。”停顿几瞬,伊利娅又笑道:“不过也不完全相同,遗忘平原上的是苍穹之门,我们要在这里打开的,是海洋之结。” “你们?你说的是祖神教派?” 伊利娅秀丽的面庞微微触动,似有嫌恶,一闪神,那抹嫌恶不见踪影。 她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从结果来看,是的。” 塞西洛斯:“……” 伊利娅身上有种挥之不去的自弃,她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没有任何成就感,不仅不像索福瑞斯那样热衷,也不比博特那样疯狂,好像只是兴致缺缺任意为之,对一切都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塞西洛斯不理解地问:“为什么?” 伊利娅微微歪头。 “你其实对祖神教派没兴趣吧。”塞西洛斯道。 伊利娅不置可否。 塞西洛斯:“你是为了借助祖神的力量诅咒尼奥,所以才用神弃之地的人做祭品向初蒙献祭。” 既然对什么都没什么执念,为什么要用这么激烈的方式向尼奥复仇? 伊利娅读懂了他的疑惑,笑道:“因为我恨他。不可以吗?”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伊利娅打断塞西洛斯的话,面露讥诮,“就像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恨利维。除了我,没有任何人知道。” 塞西洛斯皱起眉。 在伊利娅看不到的地方,冰霜沿着沟壑的边沿蔓延,像一只手沿着纸面的凸起拂过,缓慢在塞西洛斯脑海中勾勒出沟壑所组成的图案。 “梦境之城……”塞西洛斯分神说道,“难道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吗?” 伊利娅站在海面上,她不似塞西洛斯,有冰层阻隔,而是以自己的身躯直接接触海面,脚下不断被海水腐蚀,又不断愈合,交替反复,永不止息。 “发生了什么吗?”伊利娅嗤笑道,“当然。他骗了我。” “谁?” “斐吉。”伊利娅托着手肘,目光不聚焦地投向远处,“他说等到战争结束,就和我一起找个农场生活,我相信他,他却把我当做粮食卖掉了。” “……粮食?” 伊利娅睨了塞西洛斯一眼,说道:“维斯托里奥得到贪婪之神约特的庇护轻而易举地赢得了战争,不止与反叛军那一场,还有后来的无数场,所有被维斯托里奥打败的国家都被掠夺,女人和孩子被留下,成年男人全部被驱逐,很快,外面就闹起了饥荒。我不愿意留在维斯托里奥统御下的王国苟活,加入了被流放的队伍,回到斐吉身边。” 说到这里,伊利娅自嘲地笑起来。 她那时多天真啊。 满心以为斐吉只是一时失意,只要她能尽心照顾、安慰斐吉,斐吉就能重振旗鼓,振臂一挥,重新变回那个意气风发的反叛军领袖。 谁知道斐吉不仅没有振作,反而开始怨天尤人,将战败归因于她不是真正的光明之子,只是个半吊子。 被流放的第十天,斐吉第一次出手打了她。 尽管过去她曾无数次在高台上、火刑架上被斐吉用刀刺穿、用火焚烧,但那都是为了给他的拥趸们展示神迹。 而在怨声载道的流放队伍里,毫无因由地被甩一巴掌,却是与斐吉认识以来的第一次。 她很久回不过神来,捂住火辣辣的脸颊被流放的队伍落在后面。 有一瞬间她很委屈,想要回到维斯托里奥求父王原谅他,可她又想,她得照顾斐吉,毕竟她是斐吉的女神呐! 那天她揉着脸颊跌跌撞撞地追上去,斐吉有好几天对她不理不睬,直到流放的队伍里不断有人因为饥饿摔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而*她却在夜深人静时叫醒斐吉,递给了斐吉一小包新鲜的肉。 她永远记得斐吉打开布包时的表情,瞳孔放大,脸上肌肉止不住地抽跳,嘴唇颤抖开合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以为斐吉是太过感动,或者说感激,很多年后她才反应过来,那其实是了然之后的恐惧和恶心。 那时她完全沉浸在又能帮助斐吉的喜悦里,每天为斐吉描绘他们未来幸福的图景。 她喜欢这样做,因为这样她手臂上、大腿上的伤会好得快一些,然后她就能为斐吉做出更大的贡献。 多亏了她,她和斐吉成功来到了一个远离维斯托里奥的平静王国。 可就在进城的前一晚,她吃过晚饭便觉得困倦,早早休息,夜间却被剧痛折磨醒来。 她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面前站着一个拿着刀的陌生男人,对方看着她长合的伤口惊呼:“竟然是真的!” 而后他从男人口中得知,斐吉把她卖给了他。因为不管如何伤害,她都会恢复如初,简直像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粮仓,因此卖得比一般的男□□隶还要贵。 可她不相信,费尽心思逃离了那里,到处寻找斐吉。 她在见到斐吉那一天,是在一个傍晚。 她根据好心人提供的线索找到一个农场。 夕阳西下,红霞笼罩着山坡上石砌的屋子,屋外篱笆圈出一大片草地,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在农场上追逐一只秃尾鸡。 他跑得更快,不小心绊到石头上直扑向篱笆,哼叫着爬起时看到黑色的裙摆,疑惑地抬起头,和她对上了视线。 她从他脸上看到了与斐吉的相似之处,不由呆住。 那孩子问她:“你是谁?你来找我的父亲母亲吗?” 她看了他好半晌,问:“你的父亲母亲是谁?” 不等那孩子回答,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你在跟谁说话?” 接着,让她魂牵梦绕的人握着把农具从屋里走出。 看到斐吉不再青春的脸,她才恍然惊觉,原来已经十多年过去了。 斐吉看到没有任何衰老痕迹的少女,仓皇后退,可他又看到篱笆前的孩子,只好甩下农具冲上前,将他的孩子抱住。 他几次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浑身上下都在抖,忽然,屋子里又传出女声:“斐吉,你在干什么?” 斐吉回头看向屋子,抖得更厉害,几乎要跪倒在地。 被他抱着的孩子疑惑地扬头,问:“父亲,您怎么了?” 屋子里传出脚步声,斐吉乞求地望着她不断摇头。 她看他很久,恍然大悟,原来当初真的是斐吉把她卖掉了。 那天她在农场的女主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前离开,而后数年反复回忆斐吉的眼神,不断咀嚼自己胸口不断涌现出的酸涩感。 又过了好多年,她终于明白那种感觉叫痛苦,于是又回到农场前。 这一次,她曾见过的孩子的头上都出现了白发,而斐吉,早在多年前就躺进墓地里了。 伊利娅的声音像晨雾,淡薄而又没有起伏,虚缈地在死海上空漂浮。 塞西洛斯听得不适,难以置信道:“他吃了……” 伊利娅无所谓道:“那不重要。” “……什么?” “重要的是他骗了我。”伊利娅道,“他给了我不该有的希望,又亲手打破。利维也是这样,让我满怀希望,却又像个丑角一样,以失望收场。” 伊利娅一字一句道:“不可原谅。” 第109章 因敬生恨利维和斐吉是不一样的。…… 伊利娅是从人间逃到斯莱萨尔的,但神祇的世界好像也没什么不同,让她一度想要蜷缩到黑暗的土穴里,随着昏暗的世界一起消亡。 然后利维出现了。 他像太阳,浑身上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那光芒带着热度,让顺着她的裙摆攀爬上来攫住她的绝望无处遁形,在不甘中像烈阳下的薄霜一样消融。 利维和斐吉是不一样的。 利维要更强大,更坚定,他吐出的任意字句都让人忍不住想要信服,他要创建的新神界要比伊利娅听过的任何希冀都要美妙,以至于她禁不住幻想,生活在那样的世界里会多么幸福满足。 于是,利维的希望也成了她的希望。 “利维不像斐吉一样触手可及。他是真正的神祇,永远远挂在天边,永远高坐在神殿里,只用光辉泽被他的信徒,任何人无法拥有他,任何沾染污迹的手靠近他圣洁的王座,就会先自惭形秽。” 伊利娅抬起自己的手,轻轻翻转,尾指的蛇尾抽动了一下,老实地缩进皮肉里。 “这很好,这让我很安心,让我不用担心他会像斐吉一样坠落,让我可以一直仰视着他,就像追逐太阳奔跑的狂人。可他也倒下了。” 慢慢将指尖握进掌心,伊利娅说道:“我那么信任他,那么敬爱他,崇拜他。可他还是倒下了。和斐吉没有任何区别。不……他比斐吉更可恶。因为他更强,他更不该让我失望。” “……”塞西洛斯总算听懂了。 这不就是信仰崩塌由敬生恨的意思吗? ——伊利娅曾对这个世界心灰意冷,是利维把她拉出绝望的漩涡。 她全身心地信任利维会将她带到一个崭新的神界,因为太过相信,她的精神早早扎根在那片虚无的国度中。 而利维死亡,相当于亲手把伊利娅从那个幻想的世界中拉回她所厌弃的现实,经历过春暖,再走过严冬只会更觉寒冷,巨大的落差让她无比痛苦,继而产生被欺骗、愚弄的感觉。 就像维斯托里奥的海塔尔国王,当他向尼奥索求一名战士却落空后,出离愤怒,一夜之间推倒了王国境内的所有光明神雕像,径直投入了贪婪之神的怀抱。 塞西洛斯心中复杂,久久无言。 伊利娅冷冷注视着他,说道:“你觉得我很可笑吗?” 塞西洛斯下意识摇头,半路止住,说道:“你是否可笑,不是我能评判的。我只是……想起一句话。” 伊利娅应激般板出寒霜似的脸。 “‘你舍弃的终有一天也会舍弃你’,你用一杯水从希尔薇校长那里换走了命运的馈赠,还记得吗?”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总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落空是迟早的事。” 无论是伊利娅亲口的讲述的,还是塞西洛斯在梦境之城中目睹的,伊利娅始终处在被动的境地。 “你先将希望寄托在海塔尔国王对她的期待里,海塔尔国王放弃了你,你离开华丽的城堡,在黄土窄巷里,在斐吉的野心里得到安宁,后来斐吉梦碎,你又来到斯莱萨尔,把自己寄生在利维对新神界的理想中……现在呢?你又在哪里得到了安慰?索福瑞斯,还是初蒙?” 塞西洛斯对伊利娅的第一印象就是那双湿漉漉的、幼弱无依的伤鹿似的眼睛。 伊利娅用那双受尽伤害却还渴望救赎与慰藉的眼睛望着往来的人或神祇,等待有谁停下来,让她汲取生存下去的力量,却忘了她本不需要其他人,她就是“希望”本身。 早在一千年前特兰德就说过,伊利娅的神力特性与其他神祇都不同,只需她心中充满希望,她的神力就会无限膨胀。 她本可以无坚不摧,只要她肯向内、向自己求索。 可她放弃了自己,任由旁人带动,希望自然弃她而去。 到最后,果然是她舍弃的东西也舍弃了她。 “你舍弃的终有一天也会舍弃你……”伊利娅喃喃重复着久远的命运的谶言,出神地片刻,忽而笑起来。 可笑着笑着,眼尾嘴角的弧度都消失了,抖动的肌肉毫无预兆地凝固在脸上,洁净的脸变得黯淡无光,像是蒙了层尘。 “傲慢。”伊利娅吐字如冰,“傲慢至极。” 塞西洛斯:“……” 伊利娅道:“舍弃我的本就不是我想要的。我既没渴望过降生,也不愿意无坚不摧,凭什么要承载所谓的希望?” 正是因为这份不忿,她诅咒了赐予她半神之躯的尼奥。 她不需要无法按自己的心意生存的生命。 如果她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也就不必体会绝望的滋味。 所有傲慢地给予她痛苦的人或者神祇,都该受到惩罚。 “我喜欢像藤蔓,缠绕在别人身上。谁能给我想要的,我就喜欢谁,让我痛苦的,我要让他痛苦成千上万倍——” 伊利娅张开双手,皮肉下方,一条条白线蛇扭动游过,她决绝道:“利维想要新神界,我就要把这里彻底粉碎!” 粘稠的海水忽然喧嚣起来,无数皮肉翻烂的白线蛇从海面涌出,汇集到伊利娅脚下。 一直处在警戒状态下的塞西洛斯往后跳开,双手交叠,砰地按到海面上,大片冰霜瞬间铺展,将数不清的白线蛇冻结! 就在不久前,塞西洛斯悄悄放出的神力沿沟壑路径走了一遍,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祖神图腾。 与他在遗忘平原见过的图腾不同的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图腾还未苏醒。 既然这些沟壑无法破坏,那就只能控制住伊利娅,让她无法驱动图腾。 大幅携着霜冻的神力注入海面,围绕着伊利娅,四面八方轰地拔起冰墙,冰墙合围,朝中心的伊利娅倾塌。 密密麻麻的白线蛇在伊利娅身上缠绕,渐渐的,人形消失,无数的吐着信子的毒蛇拧成了一股,泛着冷色亮泽的蛇皮联结成一片,裹出粗壮的躯体,就在冰墙上空弥合之际,巨型白线蛇冲破上方才结成的冰墙,直朝天空飞去! 神力倾泻,冰龙自海面仰起头蹭过巨蛇的尾巴,立即黏住似的往蛇身上缠绕。 巨蛇在空中绞紧身体,冰屑簌簌掉落,塞西洛斯在海面上拉开冰弓,盯准巨蛇的七寸,铮的一声弦响,冰箭流星似的飞出,巨蛇拧身,却被缠绕在身上的冰龙抵住,冰箭擦过蛇身,带下大片血肉。混着冰水与鲜血的蛇皮落入海面,迅速被黑水吞没。 “嘶——!!” 剧痛使巨蛇狂乱扭动,拧在蛇身间的冰龙受不住巨力碾压,寸寸断裂,从蛇身空隙间滑落。 冰龙崩溃,立即又有数条冰索从各个不同方向射来,将蛇身牢牢缠结。 蛇身被坚固的冰索缠住,狂躁地嘶吼扭动。硕大的蛇头弯曲下来,用力撞被冻结住的身躯,磕、磕、磕……直撞得蛇头开裂,鲜血涌出,染红了冰面。 塞西洛斯心念闪动,缓慢往上攀爬的冰忽然猛涨一截,直接没过白线蛇的头顶,结结实实地把伊利娅冻结在厚重的冰墙之中。 第110章 羊头神祇好久不见 血淅淅沥沥地顺着断臂流下,索福瑞斯狼狈地跪伏在三头怪鸟的背上,死死盯着前方被辉光包裹着的光明神,驱使着怪鸟与之拉开距离,同时用手按住鲜血涌动的伤口,直到伤处新鲜的血肉迅速失去水分变得干枯凝结。 呼—— 不愧是连贝加斯都能杀死的神祇,根本就找不到喘息的机会啊。 索福瑞斯一向认为,适量的疼痛可以令他保持兴奋,但要是疼过头就不太妙了。 抬眼远眺,死海海面上立起了大块的浮冰,有蛇形若隐若现,边缘散发红晕的眼珠转了转,索福瑞斯咧开嘴露出标志性的鲨鱼齿,说道:“这样好吗?留塞西洛斯自己在那里。” 锐利弧光直奔胸腹,索福瑞斯的神力快要见底,勉强躲过这一击,强撑着龇牙笑道:“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那边有个比贝加斯还要可怕的家伙在盯着他,毕竟他——” 话音未落,弧光电闪而过。 三头怪鸟躲闪不及,其中一颗头自颈部斜斜下滑,随着喷溅的血从高空坠落。 凄厉的惨叫响彻天空,怪鸟浑身战栗,如同失去视觉,在空中到处冲撞翻滚,索福瑞斯嫌弃地骂了一声,紧抓住鸟背防止被怪鸟甩脱,正要趁势抹平怪鸟脖颈上的伤口,只觉肩头一痛,抬起的手立即失去力气,砸到鸟背上。 眼见手持长枪的光明神越来越近,索福瑞斯总算笑不出来,被迫凝神,一个由神力形成的黑灰圆球自他胸口膨胀开,转眼将他和怪鸟包裹起来。 铿一声,先前无往不利的光刃从圆球外围弹开。 不属于索福瑞斯的黑漆神力充满他体内的脉络,冰冷险恶的感觉刮擦着他的神经。 灵魂的透明感让索福瑞斯毛骨悚然,透过圆球屏障扫过外面的神祇,逞强说了一句“不玩了”,拍击鸟背。 先前陷入狂躁的怪鸟也被不祥的神力笼罩,长唳一声,扑动翅膀腾然升高,飞离了死海上空。 笼罩着索福瑞斯的圆球屏障坚韧无比,竟然连胜利之枪都无法打破,伊莱拉住努玛的马缰,望了眼他消失的方向,调头返回。 * 塞西洛斯缓步走过海面,将数条从海面跃出,想要袭击他的白线蛇一一斩杀。 走到某一处,他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除了伊利娅,这里还有其他神祇。 尽管对方已经将自己的存在感压低,但塞西洛斯还是听到了躁动的神力沿脉络流动的声音。 就在…… 塞西洛斯闭着眼睛耳朵微动,瞬息之间锁定位置,数道冰锥齐齐迸射。 那边! 冰锥直射入海面,嗤一声,浓稠海水忽地炸开,冰锥被一把黑色宽刀挡下,一名戴着羊头面具的男性神祇从海面下跃出。 没有任何开场周旋,羊头神祇在现身的同时旋身朝塞西洛斯攻来,那柄黑色的、散发着浓烈杀戮气的宽刀直抵塞西洛斯脖颈。 随宽刀抵来的还有羊头神祇身上激荡聒噪的神力,塞西洛斯本想硬接下这一击趁势反制住对方,不想宽刀递进便有无数哭喊惨叫声钻入他的耳朵,搅得他心神动荡,恶心欲呕,只好向后一翻,躲开了对方的攻击。 羊头神没有给他松懈的机会,下一道跟着劈来。 听觉太敏锐有时竟不是好事,羊头神每一刀挥过,都有刺耳哭嚎刮过塞西洛斯的耳道,那些哭声实在惨烈,不禁让塞西洛斯联想到死在刀下的人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折磨。 恶心烦闷的感觉越来越重,塞西洛斯的胸口被堵住,神力运转断续不畅,某一刻,他连反应也慢了半拍。 羊头神的宽刀从斜上方狠狠劈下,就在这时,一道闪光自极远处射来,当一声,将羊头神的宽刀撞开,胜利之枪在空中翻转楔入海面,下一秒,塞西洛斯被人从后方拦腰捞起,坐到了努玛背上。 一击不成,羊头神闪身后退,反手一刀击在冻结了伊利娅的冰墙上。 伊莱单手用神光驱逐塞西洛斯身上的异常状态,另一手召回胜利之枪,胜利之枪回到他手中的同时,冰墙应声而碎。 羊头神敏捷闪过大块大块掉落的冰块,跃立在冰块累积的小山上,注视着坐在努玛背上的两名神祇。 这是他从海底翻出后的第一个空当。 “好久不见。”嘶哑嘈杂的多重音从羊头面具下传来。 说完羊头神双手握住刀柄,径直朝伊利娅变作的巨蛇斩去! 塞西洛斯集中注意,伸手上抬,从巨蛇身上哗啦啦掉下的冰块在半空凝住,反向上涨,与此同时,伊莱的光刃击偏羊头神的进攻路径。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 从冰冻中苏醒的巨蛇拧转身体,硕大头颅向下俯冲,直撞向羊头神的黑色宽刀。 叱——! 浓腥血液抛洒在海面,巨大蛇头与蛇身断开,高高擎着的蛇身软倒在海面,抽搐几下后,变作彻底的死物,与蛇头一起沉入死海。 黑漆漆的海面像是马上快要煮沸的水,震颤着冒出大量水泡,黑紫的光晕从构成图腾的沟壑上冒出,忽地上升。 塞西洛斯和伊莱错愕之后第一时间感受到下方黑海的躁动,努玛在被光晕触及之前奔离图腾范围。 同一时间,羊头神也跃出图腾之外, 黑紫气场直通天空黑云,海面被搅得波涛翻涌,海面下方似有什么再往上冲撞,撞得海面往上一鼓一鼓的。 熟悉的感觉敲击着塞西洛斯的心房,这……难道就是伊利娅所说的“海洋之结”?! * 最先察觉到死海之滨异样的是巨鲸乡的神祇。 海洋泡膜内的水流受到震动,长着耳鳍仰面朝上、双手枕在脑后悠闲在水中游动着的神祇们被惊扰,纷纷瞪圆眼睛,惊恐地寻找震动的来处。 巨大阴影从上空飘过。 “是巨鲸诺格!” “特兰德殿下到了!” 下方水族们喧闹起来,争相向巨鲸背上的特兰德讲述刚刚感受到的异状。 特兰德盘腿坐在诺格背上,手中指食指抵在额角往外划开,朝下方热情的神祇们打了个招呼,爽朗道:“我知道了,你们游你们的,我这就过去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 特兰德在巨鲸乡神祇眼中意外地可靠。 慌乱聚集起来的水族们得到安抚,念叨着“有特兰德殿下在,不会有事的”,便又在水中散开了。 * 巨力不断在海面下方往上冲击,比起在遗忘平原上开启的苍穹之门,隐藏在死海下方的东西似乎要更加难缠。 无论塞西洛斯还伊莱,都无法将其中断。 死海的海面犹如一张钉在海水上方弹性欠佳的薄膜,在一次次的撞击下,中心隆出小山包似的凸起,边缘则被钉子与向内拉扯的巨力撕裂,泛起黑色的海浪。 轰—— 又一次撞击,盖在海面的薄膜彻底失去张力,一根惨绿的尖刺从海底捅出,直将拢聚着海水的张力戳爆,拱起的海水瞬间朝四面八方泛滥冲袭。 黑稠的海水快速冲过海滩,撞上了巨鲸乡外的城墙,城墙轻微撼动。 塞西洛斯的心口突然没了着落,呼吸也接连空了几拍,不由抬手按在虚应着的胸口。 “怎么了?”伊莱问。 塞西洛斯道:“有……海底有东西出来了。” 死海反复被撞击形成了潮汐,将塞西洛斯的呼吸拉长,冒出海面的尖刺越来越长,也变得越来越粗。 尖刺质感像石头,越往下,绿褐的石垢越多,而后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间隔相差无几的尖刺依次从海底冒出。 如同一个沉睡在海底的巨人慢慢站直身型,大量海水朝海底空出的空间倒灌,交相撞击,翻出汹涌的波涛海啸,朝海面、海滩兜头拍下! 110-120 第111章 海怪祖鱼我到底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一座“岛屿”从海底升起来了。 “岛屿”上方尖刺林立,那些尖刺像石头,又像是被海水腐蚀生锈的钢铁,外围覆着一层黑褐色的苔藓似的附着物。 枯木、丝网还有各种辨不出的东西卡在尖刺与尖刺之间,黑水顺着“岛屿”边缘下滑的弧度瀑布似的冲刷而下。 “那是……”看着远处几乎占据了大片海面的庞然大物,塞西洛斯喃喃出声。 不等他说完,一道难以形容的轰鸣毫无预兆地响起,以岛屿为中心向外扩开,所过之处海水激烈震荡、砂石震动翻滚。 声量过大,随声音传递开的还有强劲的风,直搅得空气都扭曲了! 眼见海面上尖刺形成的丛林出现重影,塞西洛斯迅速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随后又有一双手从后面覆上来,彻底将他和外界的声音隔绝。 塞西洛斯正要掰开伊莱的手让他护好自己,飓风呼啸过境,耳朵听不到,那道声音却透过身体直接碾过心头。 轰隆隆隆—— 直震得塞西洛斯的胸口都要被掏空了! 有伊莱的屏障保护,努玛还是被吹得险些倒仰。 前方视野剧烈摇晃,数道黑影泥巴似的接连被糊在光晕形成的屏障上,又被飓风的尾巴席卷而去,噼里啪啦地砸上巨鲸乡外围的城墙上。 笼罩整个巨鲸乡的海洋泡膜大副颤动摇摆,搅得安然游荡其中的神祇天地倒悬。 “岛屿”还在上升。 一望无际的漆黑海域好像被翻了个个儿,潜藏在深海中的东西全随着污泥一起被翻了出来。 勾连的索桥、弯折的塔楼、腐朽的金属……无数废弃物堆叠在一起,仿佛曾有座神域被沉入死海海底,经数不清的年月,至今已被腐蚀殆尽。 前一道轰鸣的尾音还没散去,下一声轰鸣又漫开。 粘稠黑水与污泥在扩散的声波中,泄洪一般拍向海滩,撞向后方巨鲸乡的城墙,腐朽、混沌的味道顿时充斥整个死海之滨。 * 巨鲸乡外聚集了大量神祇,忙上忙下加固泡膜。 长着耳鳍的神祇们围绕着泡膜吐出泡泡,两个小型泡泡相遇便合二为一,泡泡体积越来越大,漂浮在巨鲸乡的海洋泡膜外围,轻纱一样慢慢覆下。 另有一群身穿铠甲的战士乘飞鱼快艇穿过人鱼拱门,在城墙前列阵,准备前往死海之滨查看情况。 就在这时,一头巨鲸从拱门跃出,海藻般漂浮的蓝发从空气中飘过。 * “是祖鱼。”轰鸣的间隙,伊莱说道。 塞西洛斯:“……祖鱼?” 传说中,那是祖鱼由初蒙和海洋神力结合诞下的、活跃在创世时期的海怪。 虽然名字里有个“鱼”字,可这个被伊利娅用生命启动的祖神图腾拉出海面的“岛屿”,却没有一点点“鱼”的样子。 塞西洛斯:“祖鱼出海会做什么?” 同是初蒙产物,祖鱼却没有引发神战的迪多罗那么有名,现存神祇只知道它自最初的神战之后,就沉睡在死海海底,偶尔翻身摆尾引发死海涨潮。 伊莱想了想,说道:“传说它的内腔与初蒙相连,真假未知。” 伊利娅和索福瑞斯还有羊头神祇特地把它拉出海面,塞西洛斯心想,那传说大概率是真的了。 “岛屿”被拔升到一定的高度,不再上升,越来越急促高亢的轰鸣从“岛屿”上发出,周围黑水被蛮横的气压挤得几乎要见底,尖刺也随鸣叫声缓慢起伏,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祖鱼在忍受痛苦。 意识到这一点,塞西洛斯的胸口便与某件事的进程呼应起来,胸腔一点点被无形的力撑开,喉管被挤压住,难以发出声响。 得阻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塞西洛斯稍有动作,伊莱就察觉到他的意图,甩动马缰驱使努玛靠近海面,试图破坏图腾。 然而,无论图腾形成的独特气场还是鸣叫是荡起的飓风都令努玛寸步难行。 突然,一道影子出现在祖鱼背脊的尖刺上。 塞西洛斯捂住胸口竭力看清,只瞥见那影子双手握着黑色宽刀,从尖刺顶端一跃而下,金色弧光闪过,映亮羊头面具,黑色宽刀直楔入祖鱼水锈淋淋的坚硬表皮。 死海之滨上空震荡的气流霎时消散了。 前一秒还嘶吼着的飓风止息,海水从海滩倒灌回来。 巨鲸乡外被不正常的潮水冲撞得摇摇欲坠的城墙露出被海水腐蚀成黑灰的墙面,水渍在微风下慢慢风干。 在晃动的海水中艰难稳住身形的海洋神祇们紧绷着身体望着上空,静静等待了许久,再没有震动传来。 一名长着鱼尾的神祇首先松了口气,吐出几个气泡,周围紧张观望的神祇受到感染,不甚安心地放松下来。 串串水泡上升中,一场未知源头的危机似乎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然而,死海之滨上空,塞西洛斯和伊莱望着远处的海面,如临大敌。 缺氧感还在加深,抵达某个临界点,塞西洛斯听到某个“绳结”崩断的声音。 挤压在胸腔的空气顿时一空,远处海面的“岛屿”上方不规律地拱动起来。 就像有人用刀在熟透了的石榴皮上划出了个“×”型切口,饱满的果粒瞬间涨破了果皮。 一阵咯吱咯吱的倾轧声,“岛屿”上的“地皮”被下方鼓动的东西掀起。 最先溢出来的是一滩黑色粘液,粘液如有生命,自缺口处流出,从林立的缺口淌下。 凡被粘液爬过的地方,沉潜在死海海底被腐蚀数万年都不曾出现缺口的外皮就像被海水冲刷过的沙滩,一切棱角都被抹平。 粘液之后,是胸腹处长着一束排细密牙齿的奇异生物,再往后,有体积巨大的东西不断往上挣扎,将窄小的口子越豁越大。 “地皮”顺着切口往下撕裂,像是春暖时的花苞,慢慢绽开,大片离奇的怪物从中窜出,当“花瓣”绽到一定的弧度,终于失去了收束力,整座“岛屿”,或者说祖鱼的身体,被洪水般不断涌出的异物胀破,撕裂成四瓣,轰地砸在了漆黑海面上。 捆缚着初蒙的第二根锁链断开了。 祖鱼的内腔果然连接着初蒙。 下一刻,死海之滨被高频的、尖利的振翅声鸣叫声淹没。 初蒙怪物像是包裹在巨大泡囊内的污泥,破囊破裂,污泥冲泄而出。 不止是巨鲸乡的神祇,三大世界的人类和神祇在同一时间被一阵恶寒击中,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失衡。 那感觉,颇像是平整的世界忽然陷下了一角,世界朝陷落处倾斜,另一端则被翘起,使得压在世界下方与初蒙相连的“地窖”露出了缝隙。 * 成群身穿轻铠骑着翼狮的泰亚战士从空中飞过,前往下一座神域搜寻祖神教派的信徒。 某一时刻,在场所有战士同时感觉到心跳空了一拍,前进队伍短暂停滞,众神祇不约而同地摸向胸口,抬眼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同伴。 无人注意的上空划出了一条线,线慢慢变粗,出现褶皱,缠绕着氤氲混沌气息的爪子从世界之外伸入到斯莱萨尔的天空,轻轻搭在了一名泰亚战士头顶。 那名战士正疑惑着心慌的感觉从何而来,忽觉有东西碰触自己的头。 抬头的瞬间,有东西刺破他的头皮触碰到他柔软的脑子。 他在这个世界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片泼洒出去的鲜血。 “啊——!!” 惊叫声自队伍的中部响起,此起彼伏。 前方的温斯沃特收回抵在胸口的手,回头喝问:“安静!发生什么事了?” 伴随着数道痛极的惨叫,有泰亚战士回报:“初蒙、是初蒙裂隙出现了!” * 人类世界,格丽塔王国边境。 一道黑漆裂隙在日晷旁边撕开,大片种子从裂隙中飘出,落在地上。 接触到人类世界的地面,种子立即扎根,短时间内发芽抽长,长出颜色亮丽的奇异花朵,随翠绿的枝叶一起,在风中颤颤摆摆。 有商队经过。 骑在最前方马背上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件挡风沙的呢布斗篷,单手拉着马缰引领商队前进,另一手不时碰碰腰间的口袋——那里面装着他从邻国买来的小玩意儿,是他带给妻子和女儿的。 外出一年,他终于要到家了。 穿过弗朗王国边境,中年男人的目光被开在路边的大片鲜艳花朵吸引了视线,不由疑惑,同一条路他走过不下十次,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花朵能开在环境这样恶劣的地方呢。 骑着马靠近,中年男人频频朝那些花朵投去视线。 是他从没见过他的花呢。 安娜——他的妻子——最喜欢用花装点房子,如果他能带一束漂亮的花回去,她一定会开心。 这样想着,男人往后看了一眼,后面的大部队还要一会儿才跟上来,于是他勒紧马缰,翻身下马走到路边,把手伸向一朵开得最灿烂的花的花茎。 手碰到花茎,指尖被刺了一下,男人嘶地收回手仔细检查。 身后传来惊叫声,男人茫然抬头,却见眼前花茎不知什么时候长长了一大截,蛇一样拱起,鲜艳花朵的花蕊间裂出一张猩红的嘴。 惊惧过度的男人全身僵硬,甚至被吓得失声。 远处被异景惊住的车队只见那朵突然抽长拱起的花往下一冲,血光闪过,无头的尸体重重摔在了地上。 大片花丛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花茎根根抽长贴地,蛇一样朝商队蹿来。 抽出剑的护卫冲上去,被花茎绞断,马车翻倒、货箱滚落,商队的人四散奔逃。 其中一名少年被尸体绊倒,随着破风声,散发着寒冷腥气的花朵直冲面门。 他吓破了胆,双手挡在面前,高声哭喊。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惊喘着把手臂移开,发现冲到面前的怪花竟然绕过了他扼死了刚刚踹开他独自逃跑的伙伴。 “祖神庇佑,祖神庇佑……” 少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嘴里在不断念叨着什么。 他环顾着满地的鲜血和尸体,看着朝王国境内蔓去的怪花,抬高声音,惊疑地重复:“祖神……庇佑……” * 异物决堤,混着海水将要漫过海滩时,被猝然出现的坚固冰墙阻挡。 随着怪异生物振翅腾飞,冰墙高度随之上涨,磕磕碰碰的冲撞声密麻响起。 冰墙横拦整个死海之滨,塞西洛斯神力有限,难免出现缺漏。 一坨粘稠的黑液顺着海水从冰墙缝隙挤出,伊莱扬手打出光刃,粘液沐在光里立即发出叽叽尖叫,转瞬碳化。 眼见着塞西洛斯的*额角渗出细汗,伊莱抬眼扫过冰墙后的重重黑影,手在空中虚握,拉出一张光弓,仰头朝天空接连射出数十箭。 光箭上升到最高点,掉头向下,所过之处拉出道道及地的密集光栅。 有不知死活的初蒙生物朝光栅跃来,被切成粒粒碳粉,余下怪物见状恐惧,冰墙内的冲撞这才减轻了些。 塞西洛斯紧绷的心稍稍放松,对伊莱道了声谢,分出心神思考对策。 ——这次从祖鱼的内腔钻出的怪物太多了! 比起上次苍穹之门开启时多出数倍不止,而且不止是初蒙怪物,从祖鱼内腔中涌出的还有大量海水,海水冲势凶猛,像只巨手,在冰墙内越漫越高。 偏偏死海海水与普通的海水成分不同,几乎没有水汽可以供塞西洛斯利用,等到海水越积越多,迟早会超出冰墙的负载范围,将冰墙推倒。 到时,具有腐蚀性的死海海水会并着源源不断的初蒙怪物一同漫过海滩涌向巨鲸乡……后果不堪设想。 拖下去肯定不行的。 塞西洛斯暗想,要是这时能下一场雨就好了。 他才闪过这样的念头,鼻尖就被一滴水打湿。 不确定地眨眨眼,塞西洛斯抬眼望向天空,天空一片黑漆,看不出乌云聚集,可是很快,又有数滴雨滴从上空飘落,渐渐由零星两滴汇成了不小的雨势。 黑色巨鲸自上空滑入塞西洛斯的视野,姗姗来迟的特兰德没心没肺地朝他和伊莱扬了下手,一转头看到冰墙内混乱的场面,倒吸了口凉气,讪讪道:“我好像来晚了。” “你还知道来得晚!”塞西洛斯又惊又喜。 有水他就可以事半功倍! 冰冷的神力瞬息间在空气中弥漫,聚拢雨滴洒落时充裕的水分。 被海水侵蚀的冰墙层层加固,忽地又往上长出了一大截。 剔透的冰墙围拢着漆黑的海水,特兰德动动鼻子,嗅到一股说不出的难闻味道,嫌弃地揉揉鼻子,从巨鲸背上跳起,从腰上解下一个细口瓶,说道:“放着我来!” 无尽之瓶只比特兰德的巴掌长一点,看着其貌不扬,却能无穷无尽地容纳所有能称之为“海水”的物质。 起初,汇聚的黑水上抽出一条细细水线,遥遥牵入无尽之瓶细窄的瓶口中。 而后那线越来越粗,形成水柱,冲天扬起,坠落下来时完全被收入瓶中。 最后水柱形成旋卷着的水龙,源源不断地被无尽之瓶吸收。 天青色的细窄瓶口没有囊括的极限,好像无论多粗的水柱都能一口吞纳。 挤压着冰墙的压力骤轻,高高漫出的黑水退下海滩。 几十分钟后,特兰德抬脚一挑,脚尖将无尽之瓶挑起,接回手上,拿在耳边晃了晃,听到里面哗啦啦的水声,朝塞西洛斯竖起大拇指,“搞定!” 塞西洛斯深吸一口气——海水不再肆虐,他们就可以着重对付那些初蒙生物了。 脚下冰柱拱起,将塞西洛斯送到了冰墙上沿。 远处黑海上,祖鱼的内腔中还在不断往出输送缠绕着混沌的怪物。 瞧着冰墙内被光栅拦住物攒动肢节纠缠扭动的怪物,塞西洛斯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他朝特兰德比了个手势。 特兰德会意,将手中无尽之瓶往空中一抛,清澈海水从瓶口中涌出。 海水浩浩荡荡,漫过困在光栅中的初蒙怪物。 塞西洛斯在冰墙上半蹲下来,手按住冰面,神力从他掌心漫出,遍及整片被冰墙围住的区域,扭动挣扎着的初蒙怪物们转眼被冻结。 冰面覆盖整片死海之滨,冰冷的寒气飘过高高城墙,渗入巨鲸乡的海洋泡膜,懂得徜徉在水中的海洋神祇们纷纷拢住手臂。 “嘶——”巨鲸诺格默默远离冰墙,鲸背上的特兰德忍不住咋舌。 伊莱却丝毫不觉寒冷似的,驱使努玛轻轻落到冰墙上。 塞西洛斯轻轻吐了口气,手依旧按在冰面上,五指收紧。 咔嚓咔嚓的脆声接连传来。 特兰德禁不住好奇,乘巨鲸游近,只见充满整个死海之滨的坚冰正在逐寸碎裂,先是碎成头大的冰块,而后碎成拳头大小,最后直接变作细粉,冰面内侧塌陷下去,原本充满内侧的怪物自然也都随着冰块的粉碎变成了无生命的细末。 特兰德:“喔——” 完成这一切的塞西洛斯却不见喜色,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死海海面的方向——那里的冰屑下方还埋着祖鱼开裂后的内腔。 伊莱也安静地望着同样的地方,特兰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解地抱住手臂,也瞪大眼睛无声地观望。 冰墙内的冰屑被风卷走,在空中化成水滴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海面方向某处的冰屑往上拱了一下,蛞蝓似的黑物从下方拱出,沿着冰屑垒出的小山包朝冰墙的方向爬来。 蛞蝓之后,又有长着人类五官的犬类从冰屑下方掏出,之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初蒙生物又像出洞的蚂蚁,布满了冰墙内侧。 “啊……这、这些东西怎么又冒出来了?”特兰德挠挠头。 塞西洛斯凝神,体内神力再次漫出去,将新涌现的初蒙怪物重新冰冻粉碎,可要不了多久,还会有另一批怪物拱开冰屑,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冰墙内侧。 每一次冰冻,塞西洛斯都需要耗费大量神力,就算有特兰德辅助,神力也有耗空的时候。 不知第多少次汇聚起神力,即将放出时,塞西洛斯的手腕被抓住了。 伊莱低下头,看着被自己攥在手里的手腕,拇指沿着塞西洛斯手腕内侧的血管拂过,抬眼说道:“我来吧。” 塞西洛斯:“……” 其实塞西洛斯原本就没对自己的方法报多大希望。 ——上一次在遗忘平原,苍穹之门开启时就是这样。 初蒙怪物是杀不完的。 解决办法只有关闭或者净化连接初蒙的通道。 关闭通道的方式无从得知,但要论净化,身为光明神的伊莱绝对是不二人选。 在发觉这一点时,塞西洛斯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不止是当下的境况,还有伊莱。 回想起来,自从“海洋之结”断裂,祖鱼内腔的通道打开,伊莱好像就变得格外沉默,始终心事重重地跟在他身边,除了射出光栅之外,就再没有动用过神力。 在塞西洛斯的印象中,伊莱有太多次独自且悄无声息地把挡他面前、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问题解决掉。 伊莱净化过苍穹之门,也净化过神弃之地,如果同样可以净化海洋之结,伊莱绝不会放任他一次又一次地做无用功。 塞西洛斯能想到的,伊莱到现在还没出手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他做不到。 或者,做了之后将面临不好的结果。 想到这里,抽回被伊莱抓住的手,塞西洛斯说道:“我再试一试,说不定——” 手腕刚从伊莱手心里脱出,又被抓住,伊莱沉默片刻,说道:“不用试了。” 这句话像是给塞西洛斯心中的猜测下了个判决。 望进伊莱那双清澈漂亮的眸子,塞西洛斯心里没来由地发慌。 朵拉拉的诅咒还新鲜得像是刚刚烙进他记忆里的,而不久前,在神弃之地出现的某一幕也像湖面上的浮木,按下之后又漂浮上来,像根刺不上不下地卡在他的心间。 刚才塞西洛斯不愿细想,此时却不得不将最糟糕的情况考虑进去,声音微涩道:“有件事……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但没找到机会。” 伊莱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攥着他手腕的手不太自然地收紧。 冰墙内侧,已经又有数个初蒙怪物扒开冰屑爬出。 特兰德有心提醒,却见塞西洛斯和伊莱无言对望,伤脑筋地搔搔脸颊,操纵水流,将那几只初蒙怪物捆起。 塞西洛斯的问题也在差不多的时间问出口,“伊莱,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伊莱:“……” 伊莱放开塞西洛斯,起身退开。 塞西洛斯的心沉下去,跟着站起来,皱眉直视伊莱,“你真的不告诉我吗?” 伊莱仔细用目光描摹塞西洛斯的脸,这感觉很不妙,塞西洛斯靠近一步。 伊莱正欲后退,目光扫过塞西洛斯的唇畔,脚步滞了滞,这便让塞西洛斯来到了近前。 伊莱移开目光,过了会儿,又忍不住转回来。 没几秒,不知道想到什么,终是把眼帘垂下,犹豫着抬手轻碰塞西洛斯的脸。 从冰屑下方出现的初蒙怪物越来越多,特兰德要应付不来,一转头,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支撑。 伊莱注意到那边的动静,低声对塞西洛斯说道:“等等,等这里的事结束,我会告诉你。” 塞西洛斯本能地要追问,伊莱却把手覆上他的护目镜,温柔地说:“塞西洛斯,闭眼。” 第112章 光明之死但如果,眼前的伊莱只是一团…… 塞西洛斯怔忡着,被迫闭上眼睛。 不远处,特兰德实在招架不住,硬着头皮道:“那个,陛下……” 话音未落,耀眼的光芒从伊莱身上迸发。 塞西洛斯的眼前被蒙着,裸露在外的脸颊、脖子却感受到了光的温度。 那边特兰德赶忙卷起深蓝水幕挡在面前,松懈之余心中嘀咕:怎么陛下也不提醒他一下? 嘀咕着嘀咕着,自己得到了答案——陛下在和塞西洛斯说话。 有塞西洛斯在身边的时候,陛下很少注意到别人,纳普梅兹学院时期起就已经是这样了。 反正无伤大雅。 特兰德马上把伊莱的区别对待抛在脑后,操纵水流将面前水幕变得稀薄,露出冰墙内侧的视野。 只见刚才密集扒在冰山上,仿佛米缸中的虫子似的异物,在被伊莱的光辉触及的瞬间,全部碎成了无限小的颗粒。 光芒之下,不留任何阴霾。 特兰德上一次见到规模如此浩大的净化之光,还是在一千多年前神战的战场上—— 那时他还在芙雅平原,和阿美尔达一起同被忒利亚神祇作战。 雪花飘得毫无预兆——没人知道那将会是一场千年、万年难见的大雪——起初只是些许细碎冰屑从空中落下,未等他把落在头顶的雪花拂掉,气温陡然降至冰点,雪粒已变成羽毛似的雪花,携着重量片片砸落,几乎连成一片白幕,遮蔽了战场双方的视野。 幼鲸诺格在过于冰寒的天气中难以游动,只好迫降到地面。 特兰德隐隐觉得这感觉似曾相识,伸手接了片雪花,咋舌感叹。 乘着柳藤编成的小船的阿美尔达也缓缓降落在特兰德身边,收起柳藤鞭别回腰上,看向天空,神色凝重,低声道:“塞西洛斯……” 经阿美尔达提醒,特兰德蓦地想起熟悉感从何而来,一拍手正要说话,忽然被一阵强光晃了眼。 光芒从博莱萨尔的方向传来,因为太过盛大,将世界照得透亮如昼,所过之处,所有污秽的、浑浊的、混沌的异物全在耀眼的神光下溶解。 神光遮蔽天空七天七夜,当炫目光芒散去,贝加斯堕化,尸体变为一片沼泽,只剩不断散发污浊的宝具污秽之花在光芒圈禁下缓慢枯萎。 ——类似的场面再看一次,仍是震撼。 神光净化了初蒙怪物,直扫死海海面,喷泉般不断喷发混沌异物的祖鱼内腔被辉光包裹。向上喷溅的“泉流”逐渐收束,“水柱”被压低再压低,最后一头异物像是泉眼干涸前冒出的最后一个水泡,自内腔中挤出,张开翅膀不等振翅,就自头顶开始分解,眨眼变成了光芒下的尘屑。 从死海之滨亮起的光芒覆盖了周围几座神域。 原本听受指派搜寻祖神派信徒的温斯沃特,临时率领泰亚战士就近封锁住数道出现在斯莱萨尔的初蒙裂隙。 他才将隔绝火焰的手套戴回手上,准备前往下一处裂隙,就见巨鲸乡方向有光芒亮起,转瞬吞至他眼前。 被他的无形火焰暂时封住的漆黑裂隙全部弥合,神光没有停留,往更远、更深的方向散去。 塞西洛斯的护目镜被按住很久很久。 灿烂的光芒直透过伊莱的手心、透过他的护目镜和垂着的眼皮烙入他的眼底。 看不到,但他能猜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不太安心地抬手去抓伊莱的手腕。 本该是伊莱手腕手臂所在的位置,塞西洛斯却抓了个空,就好像面前什么都没有,只余一团空气。 “!”探过头的手马上往回反握,这下碰到了伊莱的胳膊,塞西洛斯连忙抓住,感受到手里结结实实的触感,漏了一拍的心跳恢复正常。 塞西洛斯在说不出原由的忐忑中等待,直到听到一声特兰德的惊叹,瞬间脱离了被光芒笼罩时的滞空状态。 后知后觉晃在眼底的光晕减弱,塞西洛斯试探着拉拉伊莱的手臂,示意他放手。 可伊莱没有马上如他所愿,而是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天地彻底变回原本的色彩,才把手从塞西洛斯眼前挪开。 高高悬在天际的祖神图腾早已消失不见。 耸立在黑海海面上的祖鱼尸体也沉回了死海海底,原本高高隆起的小雪山因此陷落了大半。 空气中所有的杂质都被清除,只剩浮游的星点神光。 纯白雪屑覆盖海面,俨然将死海之滨变成了一片雪原,清净空气中夹杂丝缕冷寒,呼吸间都比以往更加清新沁人了。 巨鲸乡被开在海洋泡膜内的初蒙裂隙搅得天翻地覆,神光覆来,危机解除。 这下海洋神祇们不敢再轻易放松,过了许久才有胆子大些的从巨大的贝壳居所中探出头张望。 忙于加固海洋泡膜和城墙的神祇们围在巨鲸乡外,观望着死海之滨。 为首的神官思量过后带领数名部下赶来,遥遥看到横拦海滨的冰墙,惊讶不已,目光往上方扫去,巨鲸诺格就漂浮在城墙之上。 随着快艇小队的靠近,被诺格挡住的光明神车从视野盲区露了出来,黑、金两道身影立在冰墙上方,神官抬起小臂示意后方部下止步。 不知是不是冰墙内堆积起了一座雪山,雪窝吸走了周围的细微声响;又或者是方才祖鱼内腔通道打开时太过吵闹,如今通道关闭,万籁俱寂。 死海之滨格外安静,不止声音,连细微的风也没有。 如此寂静的氛围下,一向爽朗健谈的特兰德都找不到机会开腔,瞥到停在不远处的快艇小队,犹豫了下没有过去汇合,留在原地一脸莫名地用手耙过头顶被冻得有点僵结的头发,心中怪道:怎么了,陛下和塞西洛斯怎么都不说话? 不止特兰德,远在青春城的温斯沃特、被神光吸引来到斯莱萨尔神殿露台上的阿美尔达以及在黑甜乡中惊醒的奥瑞丽娅都被一种难言的预感攫住,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呼吸,等待悬在上空的某把巨剑落下。 最先发现伊莱变化的当然是塞西洛斯。 挡在眼前的手移开,塞西洛斯第一时间看向伊莱,这一次,他捕捉到了伊莱额前金色发丝变得虚幻又凝实的瞬间。 警报当即在塞西洛斯脑海中拉响,他确认般用力握住伊莱的手腕,想要把他拉到面前,攥着伊莱手腕的手指突然握空,冰冷的指尖穿过虚影窝进了掌心。 塞西洛斯在不正常的心跳中眨了下眼,伊莱消失的手臂又出现在他手边。 …… 没人说话,无可辩驳的事实却已摊开在塞西洛斯眼前。 他重新张开手,冷白的手指轻轻颤抖,搭在伊莱的手臂上。 这一次,他不敢用力了。 塞西洛斯:“……” 他早该发现的。 在神弃之地,他抓空的那一次就该发现的。 伊莱垂眼看被塞西洛斯抓住的手腕,另一只手抬起,托住塞西洛斯的侧脸,思索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我……”看到塞西洛斯皱着眉,他抿住唇,欲言又止。 塞西洛斯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可事实上,他已经不需要回答了。 因为他早在一千年前,在朵拉拉的诅咒里得到过答案。 ——我诅咒你,塞西洛斯! ——你将永远徘徊在将死与未死之间! ——唯有同样将死未死的神祇…… 掌心里,伊莱的手臂又是一阵虚幻又凝实,只是这一次,重新凝实花费的时间是之前的几倍。 “将死未死……”博物馆里酷似利维,却有着一双与伊莱同色瞳孔的雕像乍然在塞西洛斯眼前浮现。 他一慌,抓住伊莱托在自己脸侧的手,在越发明朗却不想确认的答案面前收紧手指。 神祇有实体,不会像伊莱这样忽隐忽现。 但如果,眼前的伊莱,只是一团被剥出体外的神力呢? ——神力一旦离开神祇体内的脉络就不可再生,只会随着时间流逝不断消耗直至消失。 伊莱就是预估到净化大地之结将会耗空他的神力,先前才一直没有…… 特兰德边耙梳着头发边琢磨该不该打破这片沉默,不经意地往冰墙上瞥去一眼,刚好看到伊莱的半边身体虚闪,深蓝瞳孔放大,屈指揉揉眼睛,却见伊莱的身体恢复,顺肩头垂下的缎子似的金发飘忽不清了。 特兰德:“!!!” 停在不远处的快艇小队里响起窃窃私语。 为首神官听到声音蹙眉,回头呵斥:“吵什么!” 被训斥的海族们耳鳍前后扇动,几名神祇推搡,将其中某个拱到了前头答话,那神祇瞪视身边同伴,在神官略显严厉的目光下说道:“阁下,我们在说天色,天好像黑了。” “胡说!”神官道。 太阳神车才从巨鲸乡上空离开没多久,这时还是上午,怎么…… 海洋神官正这样想着,眼前世界突然肉眼可见地暗了一个度,更多的斥责就这样噎在了他的喉头。 * 青春城。 世界变暗,温斯沃特骇然扭头,望向流光城方向。 除去谧都、奈安城及青春城主神空缺,神柱晦暗,斯莱萨尔其余九根神柱持续不断地散发着神力的光辉。 烛火长明时,往往让人忽略它的存在,唯有亮起和熄灭,才是它的存在感最强的时刻。 随行的泰亚战士纷纷随温斯沃特一起转过头,只见前不久才亮起的光明神柱正在迅速变暗。 随着光芒的流失,世界的亮度不断下调。 整个斯莱萨尔同时哗然。 * 托在脸侧的手忽隐忽现,塞西洛斯的心变成了一片寒风呼啸的荒原。 眼前时而是他在堕落沼泽与伊莱重逢,时而是他在谧都的暴风雪中背着伊莱前往济幼园,花树上粉嫩花瓣飘落,落到枕在他膝头的伊莱脸上,又被风掠向粼粼的湖面…… “抱歉。”伊莱说道。 塞西洛斯:“什么?”难道不该是他说“抱歉”吗? 如果不是他要求伊莱陪他追逐伊利娅和索福瑞斯,伊莱就不会在这里耗空神力,也就不会…… “我答应要陪你,但……”伊莱想了想,说道:“如果是利维,他一定会比我做得好。” 塞西洛斯胸口发闷,喉头像被硬邦邦的石块挤满,一时说不出话来,勉强维持住理智,问道:“你的身体在哪,只要找到你的身体,就能再造——” 伊莱道:“抱歉。” 塞西洛斯蓦地抿唇,其余感觉都被抽离,只剩下空荡荡的茫然。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他才刚想起来…… 塞西洛斯久违地再次体会到一千年前乘飞马从奇亚雪原赶回济幼园时的慌乱,无数念头杂草似的冒出,但都不等成股到被注意,就在脑海中飘散。 身体……伊莱的身体在那个世界里……被剥出体外的神力迟早是要散尽的……疗愈……不,疗愈是没用的…… 找不到伊莱的身体,塞西洛斯只能尝试用自己的神力拢聚住伊莱,可无论怎么样,他都阻挡不住眼前这团暖融神力的流逝。 不应该啊。 塞西洛斯想。 伊莱的手蹭过塞西洛斯皱着的眉心,而后顺着护目镜往下滑,指尖在擦过他的唇畔时变得透明。 饶是如此,塞西洛斯的嘴角却感受到了幻觉般的触感,尝试用神力箍住伊莱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缠绕在光明神柱上的神光几乎褪尽。 伊莱朝神柱的方向扫去一眼,低头道:“塞西洛斯。” 情绪在塞西洛斯的身体里不断堆积,但找不到突破口,逐渐暗淡的视野里,塞西洛斯回应道:“什么?”声音极轻,像是怕把眼前残留的神力惊散。 伊莱微微往前倾身,挨近问道:“我能……” 白皙俊美的面孔突然变淡,后半句话也无法聚拢成音。 特兰德终于从这离奇的一幕中反应过来,诺格载着他游向冰墙,“陛下……” 塞西洛斯的心脏缩紧,等到伊莱重新在空气中出现,连忙伸手捧住他的脸,问道:“你说什么?” 伊莱静静看着塞西洛斯,忽然改变了主意,抬手去碰塞西洛斯的护目镜,想要看看那双漂亮的、深瀚夜空似的眼睛。 塞西洛斯动也不敢动,任他的手指探向护目镜的边沿。 然而,就在白皙手指在触碰到护目镜的前一刻,伊莱再也维持不住,虚幻的身体散成了一片光点。 特兰德乘巨鲸游来,伸手一捞,只捞住一缕细碎的光。 与此同时,光明神柱上最后的光斑消解,整颗神柱陷入了彻底的晦暗。 * 太阳神车从青春城上方划过,被它抛在身后的一座座神域迅速被昏暗掩埋。 温斯沃特来不及悲伤,后背汗毛乍起,立即道:“警戒!” 失去光明神的泰亚战士们被恐慌笼罩,但在温斯沃特的喝令下,迅速重振旗鼓,握紧武器。 才被神光荡涤过的天空强烈扭曲,前所未有的巨型裂隙缓缓撕开,暗流涌动。 第113章 祖神庇佑一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光明陷落,世界陷入晦暗。 大大小小的初蒙裂隙像一张张咀嚼中的嘴,蠕动之后吐出数不清的、形状诡异的怪物。 大片中土与无主神域在短时间内沦陷,惊叫哀嚎此起彼伏,整个世界的分贝瞬间被调高。 温斯沃特率领泰亚战士突破初蒙怪物的扑杀,骑着翼狮飞上天空。 白净的脸上沾染了污血,总是弯弯的笑眼中再没了惯有的轻松,暗红色泽流动。 昏暗的天空下,初蒙的暗影交错蹿行,火焰、鲜血、哀嚎……如同炼狱。 望着下方一个个施救不及被扑杀的神祇,温斯沃特陷入了茫然。 伊莱…… 没有了光明神,斯莱萨尔还能在初蒙降临时幸免吗? “火神殿下!”一声惊呼令温斯沃特回神。 侧后方有风声袭来,他立即闪身甩出火鞭,将偷袭的怪物懒腰截断。 心脏砰砰跳动,怪物的嚎叫犹在耳边。 眼睁睁看着无形的烈火将初蒙怪物的残骸烧尽,温斯沃特咬紧牙关。 ——现在不是怀疑和丧气的时候。 身为神祇就要保护人类,身为主神,就要保护忠于自己的神祇。 温斯沃特攥紧手中的缰绳,将全部的惊惧与哀伤沉淀。 片刻后,他扬声道:“散开!全力剿杀初蒙怪物,保卫斯莱萨尔!” * 死海之滨。 塞西洛斯站在高高冰墙上,目光凝聚在伊莱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能回神。 一道裂隙在他身后悄然裂开,扭曲的触角蛇信般从中伸出,朝塞西洛斯的后心探去。 噗! 一支水箭击来,触角顿时发出尖利嘶叫,疯狂抽搐、蜷曲。 裂隙被撑大,肉色的、难以形容的怪异生物从中钻出,甩着被水箭射伤的触手,朝塞西洛斯张开了深红的肉腔。 叱! 又一支水箭射来,直没肉腔。 肉腔尖叫着扭动,却不放弃,朝塞西洛斯的俯冲而来! 忽然,一声长长的鸣叫在死海之滨上空响起,周围空气飞快朝声巨鲸诺格的口腔涌去。 长满触手的肉腔被鲸吸形成的强风吸附,臃肿身躯不受控制地歪斜。 特兰德趁势跃到冰墙上,伸手拦过塞西洛斯的肩膀,拖着他远离裂隙。 “塞西洛斯?塞西洛斯!”特兰德摇晃了塞西洛斯几下。 眼看裂隙中又有东西要出来,特兰德顾不上其他,从无尽之瓶中引出大量海水,将裂隙封锁。 巨鲸诺格游至冰墙边,特兰德捞着塞西洛斯跳到巨鲸背上,举目四望,整个死海之滨已被流窜的暗影占领。 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特兰德蹲下轻抚诺格,说道:“回巨鲸乡。” 巨鲸诺格摆动身躯往上空游去,尾鳍拨动空气。 在被更多初蒙生物包围之前,穿过了巨鲸乡的海洋泡膜。 * 中土世界,弗朗国。 巨大的瘟疫鸟张开羽翼在街道贴地而过。 人群逃窜,尖叫连连。 一位母亲却在此时逆着人.流朝天空高喊:“孩子!我的孩子!” 可人群发出的声音太大了,母亲的声音被淹没,人也被推倒。 她奋力爬起,又被更多的人踩在脚下。 数不清有多少人踩过她的手,踏过她的背。 肋骨断裂、呼吸困难,心痛更如火煎。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哭了,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发出呼喊,只是在越来越黑的视野中,近乎绝望地想: 神王陛下、爱神大人、火神大人……无论是谁,如果你们能听到,能不能……能不能救救我的孩子! 孩子…… 孩子…… 慢慢的,她失去了感知,世界归于沉寂。 不断从自己身上倾轧而过的重量消失,快要震破她耳膜的尖叫也平息了。 我快死了吗? 还是已经死了? 她在黑暗中想着。 就在这时,她感到一阵熨帖的温暖。 像被阳光笼罩,又像是泡到了温水里。 肋骨、后背、手背……身体各处的疼痛消失了,伤口以她可以感知到的速度愈合着。 黑漆的视野被一抹柔光点亮。 她睁开眼,看到了漂浮在半空中、张开手臂散发着疗愈之光的神祇。 “光明神……大人……”她喃喃着,可又觉得那神祇与神王陛下的神像不太像。 似乎只是个普通的流光城神祇。 一双稚嫩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幼小的孩童见她睁开眼,惊喜喊道:“妈妈!” * 中土世界,格丽塔王国。 在食人怪花的掠杀下幸存的少年一路狂奔回小镇。 小镇上,房屋倒塌,尸体被砸在断裂的屋梁之下。 隐隐的哀泣声从各个角落传来。 少年心头狂跳,大声喊道:“请求祖神大人的庇护吧!” 哀泣声被他的喊叫打断。 少年一手按在胸口,急切地说:“是祖神大人庇护了我,不然我早就死在边境了!如果你们也向祖神大人祷告,祂一定也会庇护你们的!” 数双悲伤而又茫然的眼在废墟中抬起。 “祖……神?” * 不知过了多久,塞西洛斯的感官终于重新与外界链接。 他被安置在一张巨大蚌壳做成的大床上,身下床垫柔软,随着他身体的曲度缓慢涌动。 望着上方蚌壳内部的珠光,塞西洛斯想起了件很久之前的事——他曾经和伊莱一起,睡在这样柔软的床上。 ……伊莱。 塞西洛斯涣散的思绪急速收束,他蓦地睁大眼睛,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周围。 这里是…… 一名长着耳鳍的海洋少女听到声响,撩开由珍珠贝壳串成的床帐,惊喜道:“阁下醒了?” 此前种种从塞西洛斯脑海中一一闪过,塞西洛斯有些急地问:“特兰德在哪?” * 巨鲸游至海神殿前,特兰德从鲸背上跳下,大步进入神殿。 才穿过神殿前八根对称排列的神柱,塞西洛斯已从内殿中急匆匆走出。 他的肤色本就苍白,此时更是白如冷漆,让人看一眼,便觉有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寒冷渐渐从脚底漫上来。 特兰德被自己的想象耽搁了步伐,塞西洛斯脚步不停,径直来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胳膊。 皮肤被触碰的刹那,立即有细霜爬遍特兰德的小臂。 特兰德暗暗“嘶”了一声,就听塞西洛斯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特兰德赶忙抽回手,拂去手臂上的白霜,塞西洛斯反应过来,道了声:“抱歉。” 特兰德摆摆手示意没事,说道:“跑出来很多初蒙怪物大闹了一场,幸好阿美尔达早有准备,现在流光城的神祇已经前往世界各处,嗯……暂时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塞西洛斯才刚刚醒来,浑身上下还被力竭的酸痛侵蚀着,闻言松了口气。 “好。” 闭了闭眼,片刻后,塞西洛斯肃声道:“特兰德,你告诉我,一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14章 带你回来他是想带你回来 塞西洛斯是亲眼看着伊莱消失的。 如今光明神柱也熄灭,光明神陨落似乎成了无法掩盖的事实。 但塞西洛斯难以接受。 从他在堕落沼泽与伊莱重逢以来,除了在他跌入神弃之地时有过短暂分别,其他时候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 他记得伊莱那双清澈的眼眸,记得伊莱淡金睫毛颤动时在他心头带起的莫名震动,记得伊莱身上冷而淡的光的味道,还有*柔软金发落于他指尖手腕时的凉滑…… 一切都如此真实,怎么会变成一团无生命的神力,就这样消散了呢? ……不可能。 这是塞西洛斯醒来想起死海之滨的种种,停滞的那一两秒间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塞西洛斯不能相信伊莱就这么消失了。 他还记得朵拉拉的诅咒,紧紧抓住“将死未死”这几个字。 一定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一定还可以挽救。 所以他一刻不能等地出来,直到见到特兰德。 细霜直爬到了特兰德的肩膀处,他震震手臂其抖落。 塞西洛斯意识到自己情急失控,倏地松开手。 特兰德不甚在意地揉揉手腕,“一千年前……” 他苦笑道:“这就得问温斯沃特或者阿美尔达了。” * 特殊时期,十二神域的潮汐甬道开启。 特兰德还需在巨鲸乡坐镇,以防不测,便只有塞西洛斯乘上飞鱼快艇,自海神殿前往斯莱萨尔神殿。 甬道两侧的神力潮汐往后拉成虚线,刷刷从塞西洛斯眼尾掠过,时不时有冰雪元素凝结成的鱼类自潮汐中跃起,似要与塞西洛斯这个冬神玩耍,但塞西洛斯根本无暇顾及。 他的全部思绪都被伊莱、伊利娅、初蒙、阿德、达夏……以及所有千年前他不知道的事情占满。 飞鱼快艇抵达甬道尽头,山崖上垂下瀑布雪白激荡,草地青青,却没了悠闲的努玛。 塞西洛斯从快艇上跃下,大步朝不远处矗立的纯白神殿走去。 斯莱萨尔神殿不复往日宁静,神殿外围多了不少守卫,见到一袭黑衣的塞西洛斯,正殿外的两名守卫歘地将手中的长戟横档交叉。 正这时,提雅从神殿内匆匆赶来,看到塞西洛斯,张口道:“塞……不,冬神殿下,陛下吩咐我带您过去。” 塞西洛斯听到“陛下”心间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原本阿美尔达只是代理神王,现在光明神陨落,她是正式的新一任神王了。 两名守卫将长戟复位时塞西洛斯刚好走到近前,脚步未停,直接跨过神殿的大门,踏入殿中。 提雅最近在神殿中进出,已听说了外面发生的事,有心问一问外面的,却见塞西洛斯风尘仆仆神色冷肃,再不似之前温和爱笑,满腔问题便都咽回到肚子里。 尽职尽责地将塞西洛斯带到了神殿的议事厅,提雅在门口停下,稍微提高声音道:“陛下,冬神殿下到了。” 议事厅的门开着,一袭及地银白鱼尾裙的长发女神回过身来。 提雅很有眼力地垂下眼退远,在彻底远离议事厅前,她听到陛下声音温柔,“塞西洛斯,你回来了。” 同样的话,阿美尔达在不久前说过一次。 那时塞西洛斯还以为自己是冒领了冬神身份,面对女神的问候时疑惑又心虚。 但现在,他是真的回来了。 这样说起来,他与阿美尔达真正意义上的上一次见面,已是千年前。 塞西洛斯闪了闪神:“……” 太多感慨来不及宣之于口就被他按下。 “伊莱,”胸口闷闷的,呼吸也滞涩,塞西洛斯忽略所有不适,径直问道,“伊莱到底做了什么?” 阿美尔达定定看他片刻,美丽的眸子缓缓眨动,如同叹息。 似是等待已久的某天终于降临,阿美尔达抬眼,饱满漂亮的嘴唇轻启,“塞西洛斯,你还记得死亡雪山吗?” “死亡……雪山?”塞西洛斯万万没想到会阿美尔达提起死亡雪山,一瞬间,无数画面从眼前闪过,在他未来得及抓住分辨的灵光中,陷入了长久的怔忡。 就好像他的潜意识早注意到某件事的答案,只是他从未仔细想过,此时仅需一个提醒,便在模糊间将真相串联了起来。 足足有几分钟,塞西洛斯的听觉都被锐利的耳鸣占据。 或许是五感连通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继听不清之后,他眼前也黑了一下,致使身体轻晃,像要摔倒。 阿美尔达上前伸手,淡淡的光晕闪过,驱散了环绕着塞西洛斯的晕眩。 皱眉道:“塞西洛斯,你有多久没休息了?” 塞西洛斯摇了摇头。 不是不知道或者不想答,而是他根本没听清阿美尔达在说什么。 事实上自从阿美尔达说出“死亡雪山”之后,他的脑子里就再也挤不进别的东西了。 死亡雪山,死亡雪山…… 塞西洛斯眼皮跳了一下,难以置信道:“你说的是……永夜长廊的那个死亡雪山?” 无数从前忽略过的蛛丝马迹蜂拥而来,如同海啸拍击进塞西洛斯的脑海。 隐于意识表层下的是个庞然大物,塞西洛斯从不边角入手,试图摸出形状—— 他曾因为重伤亚提斯,被流放至永夜长廊。 也是在那时,他第一次听说了死亡雪山。 传说死亡雪山在世界之外,是神祇与人类灵魂的归处。 那里死寂,漆黑,寒冷,就像…… 就像他曾经去过的某个地方。 他通过流光城某位神祇落下来的怀表,进入了时间之墟。 他在一片寒冷却令他安心的黑暗中走了很久,直到听到有人低低地呼唤他。 他循着声音走过去,碰到了冰冷的长枪、裸露的骨骼,摸到了干枯的头发和虚弱的呼吸…… 塞西洛斯的指尖变得冰冷,好像长枪、骨骼的触感隔着千年的时间重新烙印在他的手上。 他凭着记忆描摹那名在他的触碰下停止呼吸的神祇的模样—— 从失去水分而变得毛躁的长发,到被腐蚀掉的侧脸和肋骨,而后是那把花纹独特散发着金属独有的冰冷气息的长枪…… ——一点一点,在他为时已晚的醒悟中,与中央博物馆中立着的雕像重合了。 “……他去了死亡雪山,”塞西洛斯喃喃,许久之后,声音几乎轻不可闻,“为什么?” 杀死亚提斯,屠戮光明一百零八子,攻破贪婪之城击败贪婪之神约特……提起塞西洛斯,两大神国无不为他的冷酷强悍而胆寒。 这样的神祇,此刻却脸色苍白,嘴唇紧抿,呼吸轻而又轻,好像一碰便会变成大片雪花飘散。 阿美尔达猜他知道答案,只是想确认,于是道:“那不是个容易去的地方,他找了五百年。” 塞西洛斯:“……” 阿美尔达:“他去了时间之墟,之后他将自己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堕落沼泽净化贝加斯的堕落之花,剩下的一半走进了雪山,虽然他没说过,但我想,他是想带你回来。” 第115章 追寻时间塞西洛斯来了 “也许不止是你,还有阿德、达夏,以及那么多本不该死,却死在神战中的同伴。” 阿美尔达道:“但是只有你回来了。” 塞西洛斯:“……” 阿美尔达道:“达夏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塞西洛斯第一时间没有反应,隔了片刻,才问:“什么?” “抱歉。”顿了顿,阿美尔达道,“他想向你道歉。” 塞西洛斯:“……” 阿美尔达:“达夏是唯一一个及时收到伊利娅报信的神祇,那天他本可以赶到奇亚雪原。他讨厌你,但没想过你会死。” “……就算他赶来,也没用的。”塞西洛斯说道。 伊利娅封锁所有通信的途径,唯独放过了达夏,不就是知道,即便达夏赶来也改变不了什么吗? 而一旦达夏因为对他的厌恶有所迟疑,在他死后,以达夏高傲的性情,必会因为自己在那瞬间的动摇,陷入永无止境的自我折磨,直至死亡。 阿美尔达:“达夏以为,你是因为他的私心死在奇亚雪原,不仅让斯莱萨尔损失一大战力,也令陛下……他付出了代价,如果你去无垠城,他的塑像就在那里。” “……” 塞西洛斯再次想起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都市。 在那里,瓦妮是他的妹妹,利维、达夏还有阿德是平凡的学生,除了要考虑绩点之外,每天过得无忧无虑。 “阿德呢?阿德是为什么?”塞西洛斯问。 “阿德?”阿美尔达道,“听说她受霍托蛊惑,在芙雅平原叛逃,最后死在了贝加斯手里。” 塞西洛斯初到纳普梅兹城,阿德莉娅就与阿美尔达形影不离,神战爆发时,她们同在芙雅平原御敌。 可现在阿美尔达提起阿德,就像是在说一个陌生神祇,就连阿德的死亡也没能令她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如果霍托可以让阿美尔达对阿德遗忘到这种程度,那么阿德呢? 阿德是叛逃,还是完全忘记自己本来是斯莱萨尔神祇? 或许,他可以让阿德亲口回答。 塞西洛斯转身往外走。 “塞西洛斯,你要去哪?”阿美尔达在身后问。 塞西洛斯脚步略停,说道:“时间之墟。”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议事厅。 时间之墟……怎么才能去时间之墟? 塞西洛斯走过神殿中的长廊,来到自己一千年前住过的房间,推门进去。 不久前他在房间的床上醒来,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陌生。 现在…… 塞西洛斯来到桌前,拾起桌上的笔记,笔记上是他在一千年前未写完的冥者之渊手记。 千年过去,字迹如新,纸张也没有褪色,整个房间的时间似乎凝固在了他听闻伊利娅假传的噩耗,匆匆离开的那个瞬间。 塞西洛斯凭着印象,在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一只怀表,打开怀表,触碰上面的嗒嗒走动的指针。 没有反应。 塞西洛斯将怀表放到一边,在书桌上抽出记载柱神的书籍,抚过封皮柱神图腾中的沙漏。 抬眼,周围没有任何变化。 塞西洛斯顿了顿,扔开旧书,找尽房间里一切与时间有关的东西,动作在一次次的失败中变得越加毛躁。 等他反应过来时,原本整齐的房间已被他翻得一片狼藉。 门口传来“啊”的一声,塞西洛斯转头,原来是提雅站在门外。 提雅之前在神殿门口见到塞西洛斯,觉得塞西洛斯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想来问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谁知房间的门半开着,走过来一看,里面犹如风暴过境。 “塞西洛斯……”提雅讷讷的,不知从哪里下脚。 塞西洛斯盯着提雅,“神弃之地……” 对了,他在神弃之地见过卢米埃教授。 塞西洛斯转身往外走,提雅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塞西洛斯,要我帮——” “多谢。”塞西洛斯拍了下她的肩膀,便从她身边越过。 提雅杵在房门口怔了许久,等她反应过来追出去时,塞西洛斯已经不见了。 * 伊利娅死亡,笼罩着神弃之地的诅咒随之消失。 塞西洛斯再度踏上这片土地时,已经有新一批人类迁移过来,在这里安居。 一身黑衣的塞西洛斯穿过不知多少万年前建成的街道,来到曾经庇护过提雅的光明神殿。 神殿倾颓,砖石风化,有数名人类的男人在神殿外进进出出,搬走还能用的建材。 在神殿外劳作的人们穿着秋季的服饰,忽觉有一阵寒冷的风刮过,冻得裸露在外小臂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疑惑抬头,昏暗天空中悬着模糊的日轮——正值盛夏里阳光最盛的中午。 “自从光明神大人陨落,真是一天比一天冷了啊。” 人们低声嘀咕着,又继续搬运石材去了。 无端刮过的寒风自然是塞西洛斯,不多时这阵寒风又从神殿内部刮过一次。 ——神弃之地的柱神图腾已经沙化得看不清,想要通过它见到卢米埃教授,自然不可能。 寻常的时间图腾无效,神弃之地的柱神图腾也不行,那就只剩下纳普梅兹城的永夜长廊了。 * 纳普梅兹城,图书馆。 一身橙白的柯蒂斯老师正坐在桌前书写着什么,手中羽毛笔沙沙作响,无穷无尽的知识凝聚成文字,从笔尖中流出印在了纸面上。 祂的书写速度极快,一页有一页写满的纸张在祂身边漂浮起来,自动编纂成册,像是渴求主人抚摸宠物,将空白的封面送到柯蒂斯面前。 柯蒂斯挥过羽毛笔,烫金字迹从封皮上浮现,再温柔地摆摆手,新鲜出炉的书籍便像长了翅膀,飞去它该当停泊的地方。 一本接一本的书被完成,突然,柯蒂斯老师停笔,推了下装饰用的眼镜,侧头聆听。 不多时,丰满的嘴唇弯起优雅的弧度。 “你听到了吗?姐姐,”柯蒂斯老师含笑说道,“塞西洛斯来了。” * 神战一触即发,纳普梅兹城外壁垒重重。 塞西洛斯一路披荆斩棘,花去半个多月,才突破城外封锁,登上了朝向虹雾海的码头。 一千年过去,纳普梅兹城有了新的学生。 未成年的神祇们乘着飞鱼快艇在城中串来串去。 初到纳普梅兹城的场景犹在眼前,塞西洛斯却没有心情回顾,拦住一艘快艇,直奔纳普梅兹神殿。 不似前往纳普梅兹城时的困难重重,塞西洛斯进入神殿,全程畅通无阻。 在他犹豫是该去图书馆找柯蒂斯老师,还是该去神殿的地下见希尔薇校长时,面前走廊上的灯次第亮起,指引着他往走廊尽头的楼梯走去。 第116章 祖神赐福还没有塞西洛斯的下落吗?…… “希尔薇校长?” 没有回应。 塞西洛斯沿阶而下。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面墙,墙上开着一扇门,门后漆黑无光,像是团实质的黑暗。 ——那是永夜长廊。 没有任何理由,塞西洛斯就是冒出这样的念头。 而后迟疑不到半秒,抬步踏进门里。 等塞西洛斯的身影被门后的黑暗吞没,墙上的门消失,长得看不见来路的走廊也变成了普通的走廊,三两学生从走廊经过,好似一切异象都没存在过。 * 某人类王国,祖神祭坛。 无数身穿黑袍的民众跪伏在祭坛之外,神色虔诚。 高高祭坛之上,头戴王冠的国王褪去华丽的衣衫,换上祖神教派的混沌法衣,黑雾似的衣袍上半睁着一只浑浊的眼睛。 国王嘴里念念有词:“……末日……祖神……献祭……庇护……” 嘀嘀咕咕地念完一段,国王起身,向上高举双臂,在祭坛上左右跳动,呼喊一串串辨不出意义的字符。 国王每呼喝一声,一圈圈围在祭坛下虫蚁般的民众便跟着应和一句。 呼喝的语调越来越急促,应和的声音也越来越密集,一声高似一声,如同海啸来临时节节攀升的浪头,迅速席卷了整个祭坛。 激烈的祝祷之后,一名全身赤.裸捆绑结实的年轻人被抬上祭坛,置于国王面前。 国王年近五十,鬓角灰白,在看见年轻男人时,短暂地露出了慈祥的神色。 他起身,走到年轻男人身边,伸手抚摸过青年的脸颊。 青年赤.裸的身体上绘着诡异图腾,口中衔着一颗黑色果子,不能开口,一双清澈眼眸流露出对即将降临的神迹的期待,与对父亲的孺慕。 “不要恐惧,我的孩子,你面临的不是死亡,而是回到祖神的怀抱,祖神会给予你真正的永生。” 青年像温顺的绵羊,在捆缚之中艰难地点点头,而后眼神瞥向祭坛后方。 那里有一个女人,身着华丽衣衫,却发丝散乱,被几名粗壮侍女捂住嘴巴按在地上。 女人死死盯着祭坛,激烈挣扎着想要爬过来。 才爬出小半截,就被侍女们拖回。 整日向祖神虔诚祷告的侍女们的衣袖下覆着零星的黑色甲壳,像是某种远古生物的鳞片。 她们的手铁钳似的按住女人,神色却十分敬服,低声劝道:“王子殿下是自愿向祖神献祭的,王后可不要毁了殿下和陛下对祖神的心意啊。” 侍女们看向祭坛上的英俊的王子,神色中不无艳羡。 越是羡慕,越不允许有人打扰如此崇高的祭礼,于是将女人按得更低。 高贵的王后被按倒在地,脸贴上冰冷的地面,挣扎间白皙的脸被划出血痕,血混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看着丈夫从腰间拔出匕首,王后的挣扎前所未有地剧烈。 不!不!不! 不要! 不要杀了我的孩子!! 王后在挣扎中无声地嘶喊,年轻的王子在匕首贴上自己脖颈时打了个冷战。 颈侧一凉,他迷惑地顿了顿,下一刻,疼痛从颈侧向全身扩延。 热血喷溅而出,溅在王后脸上,王后眼睛睁大,仰高身体,被死死钳住的手臂处传来咔的脆响,而后眼神空洞地软倒下去。 血流进祭台上的凹槽,绘在青年身上的诡异纹路吸食着献祭者最爱之人的鲜血,疯狂生长,甚至钻至猩红的伤口处,大口大口的吮吸。 年轻的王子惊惧地扭动起身体,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身体也逐渐发冷。 疼! 好疼! 怎么会这么疼! 所有《祖神教典》上记载的美好幻境都没有出现,有的只有疼痛与冰冷。 可他口中衔着死亡的黑果,连喊叫也不能发出。 他在这时开始后悔,拼命看向祭坛之后,希望母亲能阻止这场痛苦的折磨。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王子的生命飞速流逝着,每当他离死亡近一步,国王皮肤上的褶皱便褪去一绺。 等到王子的眼睛上蒙上死亡的阴翳,一双翅膀撑破国王的黑袍,从返老还童的国王背上张开。 国王伸出手,看着枯树皮似的手重新变得强劲有力,身体扑簌簌颤抖起来。 最后一丝热气从王子身上散尽,国王——不,应该说是新生的神祇从祭坛上转过身,面向他曾经的国民,振臂高呼:“祖神赐福!” 跪伏在地的国民们直起身跟着呼喊:“祖神赐福!” “祖神赐福!” …… * 斯莱萨尔神殿。 一身戎装的温斯沃特匆匆穿过长廊,来到议事厅,将一只材质奇特的圆筒放在阿美尔达的桌上。 阿美尔达打开圆筒,取出里面的皮纸展开,扫过一眼就将皮纸扔去一边,继续看桌上的地图。 “发生什么事了?”温斯沃特问。 阿美尔达头也没抬,说道:“又有十三个人类王国向祖神献祭,加入祖神教派。” “又有十三个‘人神’诞生了。”温斯沃特冷笑。 “博莱萨尔怎么样了?”阿美尔达问。 温斯沃特深吸一口气,摇头。 与千年前的神战不同,这一次,他们对抗的不再是博莱萨尔,而是创世起便存在的远古原神—— 自从苍穹之门和海洋之结打开,初蒙便从世界之外渗透进来,没了光明神,流光城的神祇前往世界各处实施净化,仍是防不胜防。 而在流光城神祇们照看不到的地方,唯有加入祖神教派,进入祖神殿中祷告,才能免遭初蒙生物的吞食撕咬。 最先失陷的是博莱萨尔,幸亏奥瑞丽娅及时将周边几座神域的神祇拉入梦境之城,才切断了祖神教派的入侵。 而后是远离神域的人类世界。 在神祇们不曾察觉时,祖神教派便在许多偏远的国度孕育、生长。 当祖神的触须从中土的人类世界蔓延开,无数血腥的祭礼拉开帷幕。 经过血的洗礼,一个又一个新生神祇在祖神的“赐福”下诞生。 在祖神的纵容下,初蒙生物成为他们的坐骑、先锋。 比起初蒙生物,他们更加聪明、残忍,是祖神更为得力的助手,于是更多的人与神祇被卷入猩红的漩涡中。 “大地……” 光是苍穹和海洋的枷锁脱落,斯莱萨尔已经左支右绌难以支撑,一旦那个不知存在于何处的大地的锁链被挣脱,中土及两大神国之前将再无遮挡,到那时,初蒙便会从世界之外降临。 世界会变成怎样,阿美尔达不愿去想。 她逐寸扫过地图,说道:“必须在锁链被扯断之前找到它,加固它。” 温斯沃特道:“还没有塞西洛斯的下落吗?” 阿美尔达摇头。 “已经五十年了……”温斯沃特叹息。 提雅在这时匆匆而来,恭敬递上又一只圆筒后快步退出议事厅。 阿美尔达熟练打开圆筒取出皮纸,扫过上面的文字时,目光微滞,接着秀美的眉轻轻蹙起。 “陛下?”阿美尔达一向不喜形于色,露出这样的表情,皮纸上的消息必定糟糕,温斯沃特不由出声询问。 “……”阿美尔达看了许久,待将皮纸装回圆筒,神情已经恢复往日的镇定。 “人神盖瑞特要求与我见面。”阿美尔达说道。 “人神盖瑞特?”温斯沃特皱眉,“他要做什么?” 阿美尔达揉揉额角,说道:“联姻。” 温斯沃特怔了怔,贯来弯着的眼睛睁大:“……什么?” 第117章 滴答滴答你在恐吓我吗? 人神盖瑞特,菲兹国国王,二十年前将自己年近八十岁的母亲及五十二个孩子尽数献祭给祖神,在祖神的“赐福”下成神。 成“神”之后,盖瑞特如法炮制,为自己聚集起大量的“神侍”,且不再满足于中土的人类世界,意图染指两大神国。 正赶上初蒙渗透愈演愈烈,博莱萨尔多座神域沦陷,斯莱萨尔在这时失去光明神,就像屋子失去了顶梁,面对污浊混沌的初蒙东扶西倒,穷于应付。 光明神陨落十年后,祖神教派因能庇护教众免遭伤害而逐渐发展壮大,信仰泰亚神祇的人类逐年减少。 最初是人,后来被初蒙赋予神力变成怪物的“人神”盖瑞特趁势入侵博莱萨尔的沦陷地。 初蒙生物俯首称臣,盖瑞特由此成了祖神教派的大祭司,也是所有“人神”的领袖。 “……盖瑞特想和谁联姻?”温斯沃特问出口都觉得荒谬。 阿美尔达边看着地图,边思量道:“和盖瑞特联姻,或许可以暂时稳住博莱萨尔的失落地。” 温斯沃特惊讶:“陛下?” 温斯沃特曾在战场上见过盖瑞特一次,那是个长着翅膀、头两侧扇着眼镜蛇似的肉翼、从肉翼到后背覆着黑亮甲壳的异物。 那种东西,居然意图染指曾经两大神国最美的爱神,现在的……神王陛下? 阿美尔达褪去柔美,美丽的面庞冷而艳丽,像是泛着寒光的刀锋,手指在地图边缘敲了敲,说道:“是桩划算的交易。” 温斯沃特:“……” 阿美尔达抬眼,说道:“为了让盖瑞特看到斯莱萨尔的诚意,温斯沃特,就由你来当我的信使吧。” * 塞西洛斯在寒夜中徘徊寻找着。 最初的几年,他还能通过默数估算时间的流逝。 渐渐的,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彻底迷失在无边无界的永夜长廊中。 塞西洛斯走走停停,累了就坐下来休息,静下心来试图听到些声音,但总是无果。 每当因失去方向而烦躁、不安,他就告诉自己:伊莱曾在同样的寒夜中度过五百年。 所有的情绪会在霎时间沉淀下来,然后稍作调整,他又可以重新上路。 每当这时,塞西洛斯都要庆幸自己是冬神,在阴寒无界的永夜长廊中徘徊不至太过难熬。 甚至,如果忽略心中的焦躁,他对这里还有几分熟悉。 除却被柯蒂斯老师放逐及在时间之墟误入的那两次,他似乎……还在其他时刻来过这里。 那该是在很久之前。 久到…… 塞西洛斯沿着不甚真切的记忆往上追溯,同时,在无形无质的黑暗中,踏过了某条界限。 毫无预兆地,周遭气氛陡然转变! 比冰雪还要寒冷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如同有无数根钢针顺着他的血管溯流至心脏,他在瞬间产生濒死感! 塞西洛斯头皮乍起,呼吸凝滞。 混沌的头脑顿时变得清亮无比,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退回到安全处,避开这冰冷又险恶的窥视。 可他才后撤半步,腾然跃出的执念将他钉在了原地。 像是被鹰隼盯上的野兔,塞西洛斯静止不动,肩膀、后颈的肌肉绷得硬如石块,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动着。 每跳一下,都有热量被从他身上卷走,冷汗不断从他的额头和鼻尖渗出。 灵魂暴露的感觉像是午夜的梦境,复又笼罩而来。 耳边响起了嘈杂不清的声音,塞西洛斯听不真切,只觉得那声音如地鸣,其中裹挟洪流从天倾泻而下的恶意,令从来不惧寒冷的冬神关节僵结,连动动手指都觉无比艰难。 他张了张嘴,被那股天幕倾轧的重压压得没能发出声音。 反复尝试几次,一把冷火腾地从他心间烧起。 他逼迫自己在来自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如有实质的视线的切割下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孤注一掷般喝出声: “……初蒙?” 冰冷的窥视在那瞬间滞空。 而后周围的黑暗轰然鼓噪起来! 似乎在包围着他的黑色“幕布”之后藏着无数的“观众”,正用利爪抓挠着挡在面前的屏障,想要挣脱束缚闯入塞西洛斯所在的世界。 那大概是数以万吨计诡谲与险恶。 每一道窸窣声响都似一把钢刀从塞西洛斯的神经上刮过,将他的灵魂刺穿,让他头痛欲裂,上重下轻,恶心欲呕。 塞西洛斯不知被这来路不明的窥探压制过多少次,唯独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后退。 强烈的对抗欲自他胸口积聚膨胀。 于是,如同受到某种感召,嘈杂的黑暗中响起了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缀在屋檐的冰锥融化,雪水滴落。 但这声音太过稀落,很快被排山倒海的更多杂响压过去了。 伴随着低弱的滴答声,有涓涓的细流从空无处而来,悄无声息地汇入塞西洛斯的脉络中。 那股细流太过隐秘,塞西洛斯并未察觉,他在不断累加的不甘中急促地呼吸几下,扬声道:“你在恐吓我吗?” 滴答、滴答—— “你夺走了瓦妮、利维还有伊莱,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塞西洛斯隐怒地往前一步,伸手朝前方的黑暗中抓去,似要攫住那于暗处窥视他的家伙的衣角。 “你还要什么,尽管来取吧!” 指尖初触及前方的晦暗时,仿佛碰到了比黑暗更为浑浊粘稠的流体。 但那流体倏然后退,避开了塞西洛斯的抓握。 随着流体的撤离,包围着塞西洛斯的窥视与重压也一并抽空。 就像是坠于海底的重物突然消失,被挤压的黑暗回流,产生了涡旋,涡旋形成的拉力狠狠将塞西洛斯往前扯去。 塞西洛斯猝不及防,维持着手向前探的姿势,一头栽进黑暗的漩涡里。 某个倒悬的间隙,有座巍峨的雪山自眼前闪过,细流自山脚蜿蜒而来,被快速的涡卷拉成白色的色块。 滴答滴答—— 白色中渐渐掺入了其他色彩。 交谈声、汽笛声从耳边淌过。 失重的旋转慢慢停止。 天光纳入护目镜中,有什么拂过头顶,塞西洛斯蓦地喘出一口气,抬手在头顶一拂,抓住了一截树枝。 他愣愣地抬起头,自树枝的间隙中看到了柔和的日光。 “叮铃铃——” 有声音由远及近,惊得塞西洛斯往后一躲。 一辆自行车擦着他的衣角,从他前方呼啸而过。 第118章 故地重游这个世界也是真实的吗? 这里是…… 塞西洛斯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自行车,不多时,又有几名青年并排而来。 经过塞西洛斯的时候,那几名青年朝他投来目光,还有人吹了声口哨,停下来问塞西洛斯的护目镜是在哪里买的。 塞西洛斯怔怔望着他们,说不出话来,心中某个年头疯狂生长。 见塞西洛斯不说话,只怪异地盯着他们看,同行者中有人悄悄拽了拽那个问话的青年一下,几人边回头,边快速地跑远了。 又有几拨人从塞西洛斯身边经过,路上汽车、公交来来往往。 “嘀嘀——” 不知是哪辆车按了下车笛,彻底将塞西洛斯震回了神。 他像是做了个奇幻的梦,午睡刚醒,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哪里,但在两三秒后,尘封的关于这个世界得以一切都重回了他的脑海。 塞西洛斯往后退了一步左右张望,在前方几十米处看到了路牌,过去研究一番,便在路边等候。 等到看到一个挎着书包悠闲骑着自行车的青年,塞西洛斯立刻踏前招了招手。 那青年还戴着耳机,忽见路边一个陌生人朝自己招手,下意识地停下来,脚支在地上,疑惑地摘下了耳机。 塞西洛斯道:“你好,我的钱包和手机都被人抢走了,你可以载我去……” 塞西洛斯报上了一个地址。 那地址就在附近,青年狐疑地打量塞西洛斯。 这人长得苍白俊秀,看着很斯文,有种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的优雅与疏离,倒不像是坏人。 就是那副黑色的护目镜有点惹眼。 护目镜……护目镜…… 青年总觉得自己听过与之相关的小道消息。 思忖之后,他朝塞西洛斯露出笑容,指指自己的后座,开朗道:“上来吧。” 塞西洛斯报的地址是附近的公交站。 到地方后,他从后座上跳下来,向青年道谢,而后在公交站找到了通往他住了二十年的家的换乘路线。 没有手机,他问了旁边的人时间。 现在是下午三点,等他辗转到家,瓦妮也快放学了。 塞西洛斯凭着得体的外貌和言语,借来了乘公交的零*钱。 时隔不知道多久,再一次坐上公交,听着身边嘈杂的交谈声,随着公交的摇晃左右摆动身体,塞西洛斯恍惚起来。 ——究竟哪边才是他的“梦境”? 如果两边都是真实,那这里…… 塞西洛斯暂时不愿去想。 乘车、下车、换乘…… 将近两个小时后,塞西洛斯站在了一处两层的红顶蓝房子外。 灰白色的栅栏里面是修剪过的鲜嫩草坪,门口两侧的花坛里长着许多瓦妮亲手种下的野花,窗子上还贴着上次圣诞节贴上去的贴纸…… 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没有分别。 温馨中透着股诡异——在他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二十年里,他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他和瓦妮两个孩子住在这个房子里。 在他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是某个亲戚把他们带到了这里。 但塞西洛斯现在知道,从来没有那么一个人。 诸如此类的、使曾经的他认为一切都很合理的“设定”还有很多,塞西洛斯没有一一去想。 他听到身后传来瓦妮清脆的声音,转过身,瓦妮正扭头和路边的几个同伴告别,回过头来看到他,惊讶道:“塞西洛斯?你怎么回来了?现在不是才下午?难道你逃课了?!” 瓦妮说着越过他去开门,边说道:“回来了怎么不进屋,在外面站着干什么?” 房子的门被推开,瓦妮站在门口看向他,头还朝屋子里歪了几下,示意塞西洛斯赶紧进来。 塞西洛斯抬步走过院子里的石板路,踏上门口的台阶,最后目光在两侧的花坛上扫过,迈进了屋里。 瓦妮在他身后关上门,嘀咕一句“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就快速甩下书包,嗒嗒跑到厨房,拉开冰箱取了两瓶水出来,一瓶给自己,另一瓶扔给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握着矿泉水瓶,感受着手心里真实的冰凉,没有动。 瓦妮一口气喝了半瓶水,大大伸了个懒腰,然后撸起袖子,在冰箱里翻找,边找边说:“今天轮到我做晚饭,唔,我看看,我们有土豆、牛肉、培根……” 瓦妮的样子渐渐与在谧都济幼园的工坊里配置秘方的那道影子重合。 她难以决定使用什么食材,只得回头问:“塞西洛斯,你想吃什么?” 放在平时,塞西洛斯会故意点些难做的菜逗她,今天的塞西洛斯却格外沉默,停顿了会儿,才开口说:“做你想吃的就可以了。” ……难道是在学校里受欺负了。 瓦妮怀疑。 可是塞西洛斯一向人缘很好啊。 特殊的日子? 她的生日?或者他的生日? ……也都没有。 瓦妮从厨房观察塞西洛斯,见塞西洛斯正在扫量屋子里各处,那样子简直像个第一次登门的陌生人。 “……”真是奇怪。 瓦妮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总算给她找到一个理由,“你和利维吵架了?” 乍听到利维的名字,塞西洛斯滞了一下,才转过头来说道:“什么?” 瓦妮叹了口气,把冰箱的门关上,“我就知道。” 然后不等塞西洛斯问,就说道:“回家之前,我在学校外面碰到了利维。他说和你约定一起去中央博物馆,但是因为有事放了你的鸽子,让我替他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生他的气。” 记忆中那一天已经过去了很久。 利维……中央博物馆……卢米埃教授…… “塞西洛斯,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是吗?”瓦妮道。 塞西洛斯没有回答瓦妮,而是问:“瓦妮,今天是几月几日?” “?”瓦妮一头雾水,但还是报上了日期。 这下她真的有些担心了,绕出厨房,踮起脚去摸哥哥的额头。 塞西洛斯怔在原地,直到瓦妮有些冷的手贴到他的脸上,散乱的思绪才刷地收束回来——他在斯莱萨尔那么久,这个世界的时间竟然只往前流动了几个小时! 塞西洛斯抓过瓦妮的手腕,手指掠过她藏在皮肤下方的血管,咚、咚、咚…… 属于瓦妮的脉搏顺着血管传递到塞西洛斯的指肚,真实得不容错认。 斯莱萨尔无疑是真实的。 那这个世界,还有已经死去的瓦妮、利维,也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没事。”塞西洛斯说道。 “那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瓦妮犹不放心。 “刚才在外面睡了一觉,可能是……睡晕了吧。” 勉强算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瓦妮观察塞西洛斯,见他没有头疼脑热之类的症状,才又转回厨房,想了一下,拍手道:“我知道做什么了!” 晚饭是塞西洛斯爱吃的浓汤和熏鱼,饭后甜点是瓦妮自制的冰淇淋,特地做来帮塞西洛斯清醒清醒。 吃完晚饭,瓦妮去写作业,塞西洛斯负责收拾餐桌、整理厨房、丢垃圾。 做完这些,塞西洛斯上楼,来到瓦妮的房间外。 房间的门虚掩着,有灯光透出洒在走廊上,瓦妮在台灯下刷刷书写。 塞西洛斯看了一会儿,轻轻帮他把门带上。 然后往前走几步,推开自己的房间的门。 他打开灯,走进去,坐在铺着深蓝色床单的床上,目光寸寸扫过房间的每一处角落。 他在这里住了快二十年,本该对墙上的每一处污迹、地板上的细微裂痕了然于胸,但实际上他能感受到的只有陌生,还有对众人来历的种种猜疑。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与瓦妮的房间相连的墙上。 想到瓦妮奋笔疾书的样子,塞西洛斯轻轻叹气。 不管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他都希望,这里能永远存在下去。 第119章 旧日同伴全都不记得了 塞西洛斯一整夜没睡,坐在床沿上往下望,后来干脆把护目镜也摘下,用自己的眼睛仔细记录这里的细节。 当白日的喧嚣渐渐平息,滴答滴答仿佛雪水融化,又像表针转动的声音变得越发清晰。 塞西洛斯从黑夜坐到了黎明,然后看了眼时间,下楼去做早餐。 所有早餐摆上餐桌,瓦妮也刚好打着呵欠从楼上下来。 看到站在餐桌旁的塞西洛斯,又扫了眼桌面,暗红色的眼睛眨动几下,快步下楼,来到餐桌边,惊道:“天呐,塞西洛斯,今天真的不是我的生日吗?” 塞西洛斯笑道:“不是你说我总在早餐偷懒吗?” 瓦妮的头发被压得卷翘,有一绺在脑后支着,塞西洛斯绕到她身后把那绺翘起的头发别进梳理整齐的发辫里,催促瓦妮:“快点吃,吃好还要去上学。” 瓦妮美滋滋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刀叉开始一顿丰盛的早餐。 “对了,我今天可以去朋友家里住吗?”吃到一半,瓦妮抬头问。 塞西洛斯:“哪个朋友?” 瓦妮道:“你上次见过的,莉莉,我要去她家看她的小狗。” 莉莉? 塞西洛斯实在记不起这个人了,点头道:“好,但你们不能去别的地方乱跑,到了她家,要让她的家长给我打电话。” 瓦妮撇撇嘴,对塞西洛斯的不信任嗤之以鼻。 紧接着她又说起了昨天在学校发生的趣事,谁和谁因为同时喜欢一个女生决裂,又有谁和谁因为一个玩偶闹起了矛盾。 瓦妮说得眉飞色舞,塞西洛斯微笑着听,只在瓦妮讲述的间隙问了句:“你还记不记得谧都?” “谧都?那是什么?”瓦妮隔着餐桌茫然望着塞西洛斯。 “没什么。”塞西洛斯说着,把牛奶推到了瓦妮的手边。 早饭在和谐的谈笑中度过,瓦妮吃完早餐,看着满桌的杯盘,眼睛转了转,说道:“哥哥,你知道,我的朋友们在等我。” “……”塞西洛斯叹气道:“碗我来洗。” “好耶!”瓦妮跳起来,扑上抱了塞西洛斯一下,像是担心他反悔,转身噔噔跑上楼拎着书包下来,一阵风似的跑到门口,“我出门啦!” 说完迎着晨辉跑过了院中的小径,与等在路边的几个女孩子汇合,一起蹦蹦跳跳地往公交站去了。 一直到她们走远,塞西洛斯收回视线,有条不紊地把餐桌收拾干净,碗洗好沥干,然后打扫房间…… 期间城市中心的大摆钟响了数次。 塞西洛斯于默然中将所有的一切整理好,再没有可做的事,便为自己泡了杯咖啡,在窗边的茶几边坐了一会儿。 等到咖啡缭绕的热气散尽,起身出门。 来到院门外,他回头看了眼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屋子,伫立良久,转身离开。 公交直达学校门口,塞西洛斯从车上下来,走进学校的大门。 他曾经无数次走过这条路,穿过甬道,转入小路,不出所料地在草坪外的白色长椅上看到了达夏。 达夏穿着青色的毛衣,迎着晨光捋了捋柔软的头发,手臂压在长椅边缘打了个呵欠。 余光瞥到有人站在旁边,转头看来,天然自带的傲慢表情瞬间瓦解,起身大步走来,边抱怨道:“塞西洛斯,你怎么这么晚?你忘记和我约好了吗?” 达夏似是等了很久,握起拳头在塞西洛斯的肩膀上锤了一下。 “……”回到一千多年前,要是有人告诉达夏他们在千年后的某个世界会成为密友,达夏一定会用异样的眼光刮他几眼,再骂一句“有病”。 塞西洛斯比任何时刻都更清楚,这是个与斯莱萨尔完全不同的世界,而他不属于这里,只是个误入的游魂。 肩膀忽然被砸了一下,塞西洛斯茫然地转头。 达夏已经在一拳之后把塞西洛斯迟到的事情翻篇,过来揽住塞西洛斯,说道:“我听说你昨天和利维去了中央博物馆?怎么样?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塞西洛斯还是比较习惯对他刻薄没有好脸色的达夏,稍微往一旁挣了挣,躲开达夏的手臂,答道:“听了几个有意思的故事。” “什么故事?”达夏来了兴趣。 “神话故事,”塞西洛斯观察着达夏的神色,试探道,“你听说过斯莱萨尔和纳普梅兹吗?” “哈?”达夏仔细在记忆里翻找,无果,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塞西洛斯:“……” 全都不记得了。 无论瓦妮还是达夏……包括曾经的他也是。 ……或许对这个世界的他们来说,是件好事? 塞西洛斯犹豫了一会儿——就算达夏不记得了,也还是说一下比较好。 他斟酌着,转过头对达夏郑重道:“你可能会觉得很奇怪,但我还是要说,你不用向我道歉,那不是你的错。” “??”达夏原本还在抱怨最近课程很满,都没空出去骑行观光,乍听这么一句话,秀气的眉毛拧起,茫然地说:“我为什么要向你道歉?我做了什么吗?” 他说着绕到塞西洛斯面前,上下看:“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怎么总是说奇怪的话?” 塞西洛斯被盯得不自在,实在不习惯和达夏这么友爱,伸手把他扒拉到一旁,凭着记忆绕进一条小径,果然在一座雕像附近看到了在花丛前俯身盯着只蝴蝶出神的阿德莉娅。 ——比起阿什利那只人偶阿德,明显这一个阿德更加生动自然。 “阿德,早!” 达夏出声打招呼。 花丛上的蝴蝶受惊,扑动着翅膀飞远。 阿德直起身目送那只蝴蝶,直到看不见,才转过身朝塞西洛斯和达夏点了下头。 又一只蝴蝶从眼前划过,阿德顾不上与他们说话,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走了。 “蝴蝶,阿德就是看不够蝴蝶……”达夏又忘了追究塞西洛斯的古怪,说起了阿德因为追逐蝴蝶曾经翻墙的趣事。 塞西洛斯边听边找,然而,直到进了教学楼,也没见到那抹金色身影。 “哎,今天又有卢米埃教授的课,看来又可以补觉了。”光是提到卢米埃,达夏就觉得昏昏睡意直往上冲。 塞西洛斯却是为了卢米埃而来,随着达夏在教室中落座,问道:“卢米埃教授的课是第几节?” 达夏一到教室就萎靡下去,唉声叹气道:“不就是下一节?” 第120章 古老神祇这里是世界之外 塞西洛斯从来没觉得时间走得这样慢过。 讲台上的年轻教授的声音完全传不进他的耳朵,反倒是耳边不停歇的滴答声不断在耳边放大。 达夏侧目观察塞西洛斯——怎么塞西洛斯今天不太一样?是有什么心事吗? 滴答,滴答…… 古怪的声音如同直接响在塞西洛斯鼓膜上,每一下都震得他脑仁晃动。 甚至盖过了讲台上教授的声音,可周围的学生无人察觉。 烦闷、焦虑、急切、不安……很多平时被塞西洛斯收敛得很好的情绪趁着他此刻心神不稳悄悄涨潮,意图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瓦妮、利维、阿德还有达夏的笑靥在他眼前频闪,最后出现的是伊莱。 ……他该在这里枯坐着吗? 纠缠的情绪不断攀升,直至到达某个顶点,塞西洛斯再坐不住,就要起身出去透透气。 就在这时,周围的学生躁动起来。 座椅被接连翻起,前方的人也站起来挡住了塞西洛斯的视线。 肩膀忽然被拽了一下,塞西洛斯回过头,达夏道:“你还在等什么,下课了,走啊。” 塞西洛斯跟着达夏起身,在达夏的带领下前往下一节课的教室。 路上达夏频频回头,有好几次差点问出口,但见塞西洛斯心不在焉,又将那点好奇咽回去。 穿过长长走廊,推开教室的门,向讲台上的人打招呼:“卢米埃教授,早上好。” 塞西洛斯的神智被这一声惊雷般的问好震了回来。 他猛地抬起头,只见卢米埃教授穿着一件棕色的长风衣,手中很接地气地托着个杯子,满带笑意地用手捋着人嘴唇上方卷翘的灰白色胡子,见塞西洛斯看过来,捋着胡子的手往上,正了正自己的单片眼镜。 塞西洛斯怔住——这样子与他在神弃之地见到的时间之神卢米埃没有任何区别,两个世界在这瞬间因为卢米埃教授的存在联通起来。 达夏往前走了几步,没听到有人跟上,回过头,发现好友正处在讲台上发呆,过来拉住塞西洛斯的手臂,说道:“你在干什么?过去坐啊。” 塞西洛斯被达夏拉着远离讲台,但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卢米埃教授,在他踏上台阶时,卢米埃教授对着他点了点头,那是一种隐晦的承认。 至此,对这个世界有诸多疑惑的塞西洛斯,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了。 达夏越发觉得好友古怪——平时一上卢米埃教授的神学课就要开小差走神人,这次居然听得这么认真。 那些神战啊、光明神之类的有什么有趣的? 达夏被塞西洛斯带得也不由得仔细听,专注起来时间就会过得很快,以前觉得煎熬两节课一不留神就到了尾声。 等到其他同学拎起东西离开教室,达夏才是一惊,赶忙收拾桌面,顺便去推塞西洛斯,想要拉他去操场,为即将来临的橄榄球赛做准备。 一推之下没推动,塞西洛斯定定望着讲台上的卢米埃教授。 “?”达夏正要开口,就听塞西洛斯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和卢米埃教授聊聊,达夏,你先回去。” 爽约? 达夏心头立即涌出不满。 可看到塞西洛斯一脸的严肃认真,好像真有重要的事,不好发作,只能满心古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教室。 穿过走廊下楼梯,一直走出教学楼,前方一道金色身影挡住了达夏的去路。 达夏抬头,惊喜道:“嘿,利维!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不上这节神学课的吗?” 利维穿着一身银白色的衣服,金灿短发在中午的阳光下格外地耀眼,塞西洛斯爽约的达夏对他生出无尽的亲切感——好像有个类似的影子,在他自己都不记得的意识深处与之重合。 于是达夏发出邀请,“要不要去打橄榄球?塞西洛斯那家伙居然放我的鸽子!” 利维笑眯眯地等着他把话说完,答道:“我有些事要找卢米埃教授,改天吧。” 达夏:“……” 离开教学楼几十米远,达夏还不住地回头看教学楼外那抹挺拔的身影,心中奇怪: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找卢米埃教授有事? * 教室内。 卢米埃教授在讲台上整理着教案,学生们陆续出门,很快,偌大教室就只剩下他和塞西洛斯两人。 等到走廊上的嬉闹声都淡去,塞西洛斯才起身顺着台阶步步而下,来到讲台前,开口道:“卢米埃教授。” 顿了顿,又改口,“或许我该叫您……时间?” 卢米埃教授面容和善地看着塞西洛斯,手上一翻,厚厚的教案合上了。 轻轻的叩响,打开了塞西洛斯心中的闸门。 纵然被焦急的火焰烧灼,他仍是保持了礼貌,将种种疑虑删繁就简,选择了一条能最快获取信息的途径,说道:“感谢阁下在神弃之地给予的启示。请教阁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卢米埃教授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拾起桌上的教案夹在腋下,笑道:“在这里,你是我的学生,叫我教授就可以了。” “……”塞西洛斯道:“教授。” 卢米埃教授点头,说道:“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外面走走。” * 校园里,时有经过的学生向卢米埃教授问好。 卢米埃教授一一致意,与塞西洛斯走到教学楼前的草坪旁,在白色的长椅上坐下,而后示意塞西洛斯。 草坪上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聚集,或是讨论学术,或是嬉笑聊天,塞西洛斯犹豫地在卢米埃教授身侧坐下。 后背才靠上椅背,就听卢米埃教授嗓音温和地说:“你从永夜长廊中来,抵达死亡雪山,难道还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塞西洛斯:“……” 果然。 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是亡者的国度。 卢米埃教授像个温文尔雅的长辈,看着白鸽在草坪上嗒嗒跳过,继续为塞西洛斯解惑: “你知道,这里是世界之。我来到此处,带来了本不存在的时间。你听到的滴答声,正是雪山随着时间流动而融化发出的声音。” 自己猜测是一回事,得到证实又是另一回事了。 塞西洛斯一时忘记了埋在心底的疑虑,顺着问道:“雪山融之后会发生什么?” “啊,”卢米埃教授笑得轻松,像是经塞西洛斯提醒才想起来似的,“到那时,有一位古老的神祇就要苏醒了。” 120-130 第121章 死亡乐园死亡是不可逆的。 能被时间称之为“古老”的神祇…… 塞西洛斯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表述。 柱神…… 灵光闪过。 难道一千多年前,在纳普梅兹学院的图书馆里看到的那本《柱神纪》里说的是真的? 世界上其实有第四位柱神? 塞西洛斯下意识追问:“那是谁?” 卢米埃用手捋了捋自己唇边的胡须,意味深长地说:“等他醒过来,你自然就知道了。” 塞西洛斯:“……” 这就是不能说的意思了。 比起不知是否存在的第四柱神、创世的秘辛,塞西洛斯有更重要的疑惑亟需解答。 因此这位即将苏醒的古老神祇在他的脑海中停留了不到几秒,就被层不出穷的问题挤开了。 “卢米埃教授,”塞西洛斯说道:“我来到这里,见到了瓦妮、达夏还有阿德,可他们忘了在斯莱萨尔的一切,就连之前的我也是一样……” 刚刚回到斯莱萨尔时,他还以为自己是穿越到了异世界,“这是为什么?” 卢米埃教授莞尔,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死亡雪山是怎么来的吗?” 塞西洛斯慎重地摇摇头。 卢米埃教授说道:“每当人类或神祇死去,他们的灵魂便会脱离世界,变成雪花,在世界之外落下,正是这些不断积累的雪花堆出了死亡雪山。” 巍峨、高耸,立于世界之外的黑暗中的雪白山峰浮现在眼前。 原来死亡雪山是…… 塞西洛斯微微睁大眼睛。 “这是由更为伟大的神祇制定的规则。” 更伟大的神祇…… 祖神吗? ……不。 塞西洛斯想起皮卷中的内容,“是创世神巴米尔。” 卢米埃教授没有回应,而是继续说下去,“在那位仁慈的神祇还未有知觉前,雪山上盘桓着哀歌,被世界抛弃的灵魂终日幽怨、悲泣,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这座……乐园便诞生了。” 听卢米埃教授讲述这个世界的来历时,塞西洛斯的心怦咚怦咚地在他的胸腔中敲动。 就像是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在与卢米埃教授低低呼应。 乐园。 塞西洛斯无声地重复这个单词,莫名觉得熟悉。 ……他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每当有雪花降落在山巅,就会有一个彷徨的灵魂就会进入乐园,忘记曾经的喜悦和痛苦,以全新的身份,自在地生活在这里,直到……” 卢米埃教授的讲述停在了这个令人遐想的地方,而后他望着前方草坪上交谈的学生们,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就像是长辈在看着年幼的孩子们聚在一起玩耍打闹。 塞西洛斯顺他的视线看去,竟然有些失语。 ……原来是这样。 如果是他,他也不会想让瓦妮在漆黑冷清的雪山上哭泣。 也不希望达夏被困在大可不必的歉疚里。 “我……”许久之后,塞西洛斯才从死亡雪山的真相中回过神来,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问道:“我想带走他们,该怎么做?” 卢米埃教授摇头,“很遗憾,死亡是不可逆的。塞西洛斯,你带不走他们。” 从刚才起,塞西洛斯的心就像漂浮在海面上的浮冰,逐渐被咸涩的海水融化着。 此时浮冰被骤加的巨力按入了海底,冰冷的海水漫上来,流经他的肺腑。 “怎么会?我就是——” 塞西洛斯想说他就是从这里离开的。 然而,有什么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东西,随着涨上来冰冷侵入了他的脑海。 ——我诅咒你,塞西洛斯! ——你将永远徘徊在将死与未死之间! …… ——死亡是不可逆的。 塞西洛斯脑中响起阵阵嗡鸣,猛地看向卢米埃教授。 难道他在奇亚雪原的时候……没有死吗? “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卢米埃教授从长椅上起身,撩开袖子看了眼时间,“时间也需要看时间,很有趣吧?” 然后他笑道:“塞西洛斯,去做你要做的事吧,我也要去上下一节课,迟到可不是好习惯。” 卢米埃教授推了推自己的单框眼镜,绕开长椅,走上了校园的甬路。 塞西洛斯愣了片刻,顾不上其他,起身喊道:“教授!那伊莱呢?” 朵拉拉的诅咒还有后半句——唯有同样处于将死未死的神祇能将他唤醒。 “伊莱……伊莱也没有死吗?” 卢米埃教授停下,用手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说道:“仔细回忆,好孩子,你会想起来的。” 说完这句,卢米埃教授不再停留,转身走远了。 塞西洛斯跟出去几步,甚至被长椅的腿绊了个踉跄,险些摔倒。 等他站稳,卢米埃教授已经和某个学生打过招呼,进入了一栋教学楼。 塞西洛斯只好停在原地,艰难地消化刚才短短十来分钟里所得知的一切。 回忆? 塞西洛斯不解。 回忆什么? 就在他盯着卢米埃教授离开的方向出神时,有人在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 塞西洛斯肩头震颤,蓦地回头,一抹金色映入眼帘。 “伊——”塞西洛斯几乎要顺着思维的惯性,将“伊莱”叫出口,但当他看到金发青年唇边玩味的笑,立刻意识到这是利维。 于是,卢米埃教授所讲述的“历史”,以及海浪般向他拍击而来的巨量回忆都像是被繁复丝线缠结的齿轮,在勉强往前咬合了几下之后,摇摆着停下了。 “利维。”塞西洛斯一时辨不出自己喊出利维的名字时,是怎样的心情。 如果在十几分钟前见到利维,他会给利维一个好友重逢时的拥抱。 然后将所有的疑问一股脑倾泻出来,质问利维是否早在一千年前的金葡萄争夺战后,就已洞悉了自己的命运。 是否早就知道这个世界的存在,并且为自己的到来和离开都做足了准备。 那时就算瓦妮、达夏还有阿德都不记得斯莱萨尔的一切,塞西洛斯都没有很慌张。 瓦妮太小,达夏孤傲,阿德的头脑向来异于常人……他们或许会因为各种原因忘记,但塞西洛斯始终认为:利维不会。 因为利维总有办法。 可现在…… 之前在校园里遍寻不到的利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见塞西洛斯一脸复杂地望着自己,撩了下灿阳下流金似的短发,唇边那点笑意扩大,说道:“这还是你第一次把我认成伊莱,伊莱知道的话,他会开心的。” 第122章 千年计划“不过也在我的计划之内就是…… 是这样吗? 大概是突然出现的利维笑容、态度都很稀松平常,塞西洛斯的意外不自觉地被消解,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话,回忆起每次与这对光明双子中的某一位单独见面时的场景。 花树湖、流光城、谧都、现代世界、堕落沼泽…… 好像的确如利维所说,他总是错认伊莱。 当年在纳普梅兹城的神祇婚礼上,误食了甜蜜果实的伊莱还很在意地向他抱怨过这件事。 塞西洛斯苦笑。 或许是因为对千年前的他来说,更希望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利维? 所以在见到容貌别无二致的双子时,才会脱口叫出利维的名字? “……” 以前从未想过,此时经利维提醒,塞西洛斯才意识到,当他一次次认错这两人时,伊莱…… 塞西洛斯忽然感到无比挫败。 他似乎是迟钝到了近乎愚蠢的地步。 为什么没能早些察觉? 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伊莱从来没有拒绝过他。 如果他足够聪明,早在向来高傲的伊莱居然轻易答应他的请求,在欲流筵上扮演梅傍的床奴时,就该发现伊莱对他不同寻常的顺从。 再差劲一点,在伊莱吃下甜蜜果实,吐露心意的时候,也该有所醒觉。 还有金葡萄争夺战…… 当初伊莱毫不犹豫地把自己那颗金葡萄送给他,他回报了什么? 塞西洛斯浑身上下被悔悟的泥浆灌满,沉重到呼吸都有些困难——就算他从未往那方面想过,也该相信利维。利维不止一次或是认真或是玩笑地告诉他,伊莱很重视他。按照常理,利维也是伊莱的哥哥,总会更了解伊莱一些。他怎么能一边认为利维聪明,一边又不把利维的提醒放在…… 等等。 塞西洛斯心口猛然一跳,止住了自我鞭笞,不甚确定地看向利维。 利维刚刚说了什么? 虽然最近经历了很多事,冲淡了塞西洛斯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现代世界的记忆,但有一件事,他绝对不会记错—— 在这个世界里,利维根本没有兄弟。 “利维,你……”塞西洛斯急切地上前半步,“你说什么?你记得伊莱?” “我为什么会不记得?”利维挑眉,“塞西洛斯,你在小看我。” 利维表现得太过理所当然,塞西洛斯反而不太敢确定,狐疑道:“你说的伊莱是……?” 塞西洛斯这幅怀疑、不敢确定的模样不知怎么取悦了利维。 利维露出愉悦的笑容,伸手点了下塞西洛斯的护目镜,说道:“相信你的判断,塞西洛斯。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伊莱,和我一起被称为‘光明双子’吗?” 塞西洛斯:“……!” 几分钟后,笑眯眯的利维被塞西洛斯抓着胳膊,拉扯到一条少有人通过的林荫路上。 “轻一点,塞西洛斯,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你会伤到我的。” 利维的话音中还带着悠闲的笑意,塞西洛斯立即觉得之前的感伤都喂了冥者之渊里的恶犬迪多罗,同时有种果然如此的庆幸,两种情绪交织着,让塞西洛斯攥紧了利维的手臂,转过拐角,把利维往树影下一推,急切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 塞西洛斯想问你为什么会记得,是只记得伊莱,还是所有事都都记得。 可不等问出口,他又想起卢米埃教授的话—— 这里有一名古老的神祇沉睡着,应其所愿,所有进入这个国度的神祇都将忘记过往。 利维一定是耍了什么手段才逃脱了那位神祇定下的规则,塞西洛斯不确定点破这件事会否给利维带来麻烦,一时既是急迫又很担忧。 相比之下,利维倒是很轻松随意。 他很高兴见到塞西洛斯,两边嘴角始终轻巧地弯着,琥珀色的眸子在树影下越显沉静,像是看穿了塞西洛斯的隐忧,安抚地按住塞西洛斯的肩膀,说道:“不用担心,塞西洛斯,凡事总有例外,不是吗?” 紧绷着的呼吸放松。 万千忧虑都被利维按在肩膀上的力道压下去。 塞西洛斯怔忪地想:果然,利维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转念想道:的确。 是他太激动了。 都忘了利维总有准备。 可为什么利维会是例外? 电光闪过*。 塞西洛斯天性平静,很少有欢欣激昂的时刻,然而当他想到某种可能,通身细胞都鼓舞起来,“难道你也没有——” 利维不想让他有无谓的期待,斩钉截铁地打断他道:“那倒没有,我的确是死了。” 鼓舞到一半的细胞们沉寂下去,期望落空,塞西洛斯才有些明亮的心扉霎时转暗:“……” 利维毫不惭愧地自夸道:“在死掉的神祇里,我也是最聪明的,就算是创世时期的神祇亲自洗脑,也不能让我忘掉一分——” 塞西洛斯总不至于再被这样的谎言骗到,透过护目镜静静注视着利维。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利维都是全无解释地把塞西洛斯安排进各种计划里,但偶尔也要考虑一下这个打手的心情。 尤其是在塞西洛斯不肯睁只眼闭只眼地纵容他的情况下。 利维轻咳一声,说道:“看来现在不是开玩笑的好时机。” 塞西洛斯:“你知道就好。” “……好吧。”浮夸的笑容淡去,利维的神情舒展开,露出自然的浅淡的笑意。 他耸了下肩,像是提及某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说道:“你还记得金葡萄争夺战吗?” 金葡萄争夺战…… 塞西洛斯马上反应过来,皱了下眉。 ——命运的馈赠我在将近五百多年前就得到过了……如果那算馈赠的话。 千年前,金葡萄争夺战后,利维在纳普梅兹神殿顶端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 利维曾说自己在十二岁的时候得知原来是自己抢走了伊莱的一半神格,一时难以接受,和伊莱大吵了一架,才有了伊莱离家出走的后续。 难道—— 利维在那时就已经知道等在自己前方的命运了吗? 大概是命运已经按照既定的轨道发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利维坦然说道:“希尔薇校长早就给予过我命运的馈赠,所以我用金葡萄换取了一些……远超于区区一名神祇的命运的东西。我交换的东西太昂贵,金葡萄抵偿了一部分,剩下的部分就用我的‘知觉’补上。” 利维再次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在所有人都遗忘的世界里,保存全部的记忆,等待命运再次降临,就是我谋取不该得的东西付出的代价。“ 他笑道:“不过也在我的计划之内就是了。” 第123章 不存在的【二合一】【待修】】…… “什么计划?”塞西洛斯问。 “唔——”利维自然地转过身顺着林荫路往前走。 阳光透过繁茂树枝洒落下来,落在利维的金发上,仿佛有细软的金色河流在枝叶的间隙淌过。 利维轻快地踏着满地的光斑往前,等到塞西洛斯跟上来,才侧眸说道:“算是个……叫人起床的计划吧。” “……”塞西洛斯:“什么?” 利维乜过塞西洛斯。 有一瞬间,塞西洛斯觉得利维琥珀色的眼眸像是无机质的玻璃,所有情绪都被抽离,从中透出的视线没有温度,仿佛在看伫立远端的神像。 然而不等塞西洛斯的眉心聚拢,利维的眼睛便倏忽弯起,拍过他的肩膀,说道:“好了,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问,我们边走边说。” 利维携着塞西洛斯沿着林荫路往前,那是离开校园的方向。 塞西洛斯迟疑:“我们要去哪?” 利维压着他的肩膀,笑着说:“你不是来找伊莱的吗?我带你去见他。” 十分钟后,塞西洛斯在利维的催促下走出校园,上了途径中央博物馆的公交车。 上午十点,学生和上班族这两大类公交车的常客都被圈禁在教学楼或写字楼里,公交车上的人不多,两人找了后排的空座并排坐下。 利维坐在里面,轻车熟路地打开了车窗,风从外面灌进来,撩起了塞西洛斯的黑发。 手肘压在车窗边沿,利维说道:“不错的世界,对吗?所以我想,创造出这个世界的神祇一定很心软。” 塞西洛斯原本没有心情关注其他,蓦地想起利维曾经说过,想要创造一个能让所有神祇轻松自在的斯莱萨尔,不由多朝窗外看了几眼。 公交车穿过街道,不断将路边的店铺、行人抛在后面。 穿着深色风衣拿着手机的都市丽人、一身运动装踩着滑板的街头青年、拄着拐杖相携散步的老年夫妻…… 并非所有人都快乐,但至少不是苦痛。 塞西洛斯回想自己在这个世界生活的近二十年,虽然时不时有些烦恼,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安安稳稳,平平淡淡。 作为亡者的世界,也许的确很不错? 伊莱的下落有了着落,塞西洛斯此行的目的达成了一半,利维的存在又给他了极强的安全感,缓解了他的焦虑,让他的思绪得以正常运转。 望向窗外的十几秒内,塞西洛斯迅速理清卢米埃教授和利维的话,顺势问道:“你要叫醒的,是创造出这个国度的神祇?” 这次利维没有顾左右而言他,撑在下巴,享受扑在面上的风,惬意道:“在斯莱萨尔时,我还总是担心祂会不会有起床气,来到这里反而放心了。” 斯莱萨尔…… 听起来,利维从很久之前就开始计划唤醒这位神祇。 而他…… 塞西洛斯复杂道:“你在那时就知道祂的存在了吗?” “怎么可能?”利维转过头,清透的眼眸里写满了无辜,“我还没有神通广大到那个地步。希尔薇校长的水晶球会展示富有命运隐喻的画面,我只是就那时看到的提前做些准备罢了。祂的存在,是你告诉我的,塞西洛斯。纳普梅兹学院图书馆里那本《柱神纪》不是你先发现的吗?” 时隔千年,塞西洛斯仍清楚记得《柱神纪》里面的每一页内容,“所以真的有第四柱神?” 利维注视着塞西洛斯,平常道:“反正都有第四原神了,再冒出一个第四柱神也没什么稀奇吧。” 塞西洛斯:“……” 世界上有多少柱神与原神,都不稀奇。 因为那是创世神巴米尔决定的。 真正稀奇的是—— “既然有第四柱神和第四原神存在,为什么斯莱萨尔流传的书籍和传说里,从来没有提及过祂们?”塞西洛斯问出了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利维竖起手指摆了摆,纠正道:“初蒙在斯莱萨尔的传说中是存在的。只不过他给自己搞了个“祖神”的分.身,篡夺了创世神巴米尔的地位,并且模糊了创世传说。真正不存在的,从头到尾,都只有那位第四柱神。” 塞西洛斯:“。” 是这样没错。 就连《柱神纪》里也没有记载过这位神祇,他是在翻看《柱神纪》时,发现在在三原神之后空出了白页,才大胆猜测其存在。 塞西洛斯思索着道:“是因为祂是掌管死亡的神祇?” 所以在生者的世界,不能闻听祂的名讳? 又或者是初蒙的诡计,像抹去了巴米尔的存在一样,抹去了这位柱神的存在? 如果是后者,便说明这位柱神会对初蒙构成威胁,探究其来历就很有必要了。 “也许?”利维无可无不可地说。 想在利维这里得到答案的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你……” 利维无奈,“塞西洛斯,你是不是对我太迷信了?这种事,说不定连祂自己都不清楚,我又怎么会知道?” 塞西洛斯:“……” 利维瞄着他的脸色,好笑道:“不过,我倒是有些推测。” 有推测就好。 塞西洛斯立马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利维:“……” 利维失笑,倒也不再卖关子,说道:“初蒙可以随意篡改两大神国流传的创世传说,但起码与三柱神有关的部分,他不能说谎。 “创世神将混沌分开,归为苍穹、大地、海洋还有初蒙四个部分;又创造出时间、命运还有智慧,让一切有了开端。整个世界从此就像一条河,往前奔流。但……你不觉得缺了点什么吗?” 塞西洛斯:“什么?” 利维道:“只有在一切终结之后,站在结点回溯,某一段历程中关键的转折才能被称之为‘命运’。 “同样的,正因为有‘终结’,神祇与人类才能感知到‘时间’的流逝。 “‘智慧’也是一样。没有‘终结’,迟早所有神祇或人类都将达到全知全能的境界,到那时‘全知全能’与‘白痴’又有什么分别?” 塞西洛斯:“……” 这样听起来,“终结”还真是必不可少。 可在此之前,他怎么从没想过这一点? 包括塞西洛斯在内的两大神国的神祇及中土的人类,都是听着流传的创世传说长大的。 创世神怎样创造,他们就生活在怎样的世界里。 创世以来或许有过多疑的人或神祇提出过诸多疑问,但都被“这是创世神决定的”打发。 只有神迹,没有道理可言。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初蒙才能通过篡改创世传说,堂而皇之地占据创世神的位置,经过千万年的渗透,发展出祖神教派,以期突破三原神的禁锢,逃离世界之外。 利维的推测,等于是给未完的创世传说添加了结局,这结局听起来……相当合乎逻辑。 塞西洛斯顺着利维的思路说下去,“你的意思是,创世神巴米尔在创造了一切的开端之后,理所当然的,也该给这世间的所有一个归处,以此来彰显时间、命运与智慧?” “大概?”利维道,“至少在我看来,有‘终结’,时间、命运与智慧才有意义。至于这位‘终结之神’从未出现,或许因为祂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不存在?”塞西洛斯习惯性地顺着利维的思路思索下去。 “起初‘终结’,或者说‘死亡’?只是一个概念,直到世界上第一个生命逝去,构成祂的第一缕神力才出现。一片雪花,落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上很难被看到,看不到,就等同于不存在吧。” 一瞬间,无数场景和话语从塞西洛斯眼前耳边飞速闪过。 皮卷、命运水晶球、雪山…… 一道闪电在塞西洛斯的脑海中擦过,照亮他意识深处的宫殿。 ——不存在。 …… 塞西洛斯能感觉到宫殿中藏有无数暗门,他只来得打开其中一扇,电光转瞬即逝,宫殿再度被蒙昧的黑暗遮蔽。 ——不存在的神祇。 ——不存在的时间。 “!” 塞西洛斯霍地想起曾在皮卷中见过的某段“历史”。 初蒙曾用自己的肋骨与时间之神卢米埃交换了一段“不存在的时间”,立下了“不存在的神誓”。 而从创世起就不存在的“终结之神”沉睡在一个不存在的地方,亦即“世界之外”。 生命逝去的雪花在世界之外堆积出皑皑的雪丘,随后“不存在的时间”被从时间的河流中剥离,降临到世界之外,“终结”所处的冰冷凝固的世界开始朝着某个遥不可及的终点流动。 落下的雪花带来了知识。 而当时间与智慧相继出现,命运便也随之光顾。 ……难道就连初蒙对时间的欺骗与杀戮,也是唤醒那位第四柱神的一环吗? “到了。”利维突然出声。 塞西洛斯的思绪骤然从疑虑中抽离,抬头发现公交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中央博物馆外。 “走吧,”利维没给塞西洛斯发问的时间,起身道,“去见伊莱。” 直到公交车开走,塞西洛斯还沉浸在犹疑之中。 ……伊莱在中央博物馆? 神奇的,有关第四柱神、初蒙、创世传说之类所有的念头,在踏进博物馆大门的瞬间全部蒸发。 仿佛回到了他从死亡的国度返回斯莱萨尔前的那一天,封存在记忆深处的画面被激活,塞西洛斯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子。 鞋带系的好好的,不祥的鸟唳声也没有出现。 心跳莫名变得鼓噪,难以言说的急切像是沸腾冒泡的水,喧嚣不停。 迟滞片刻,塞西洛斯无需利维引路,光凭着印象在博物馆的展柜之间穿梭,不多时,就站在了那座与伊莱一模一样的雕像前。 长发的俊美神祇手执长枪,垂眼屈膝地坐在地上,身体不知受什么腐蚀,只剩下一半…… 初见这座雕像,塞西洛斯只觉得雕像与好友相似,造型奇特。 现在他知道了——这是伊莱的身体被贝加斯的尸体化成的堕落沼泽腐蚀的结果。 塞西洛斯喉头发紧,伸出手,触上伊莱握着胜利之枪的手指,由手指往上,抚过伊莱凝固的住的长发。 “……” 光明双子有着同样的面容,神态却是千差万别。 利维狡黠轻快,伊莱冷傲沉默…… 他以前,怎么会一次次地认错呢? 雕像触手没有任何温度,塞西洛斯想起千年前那名黑暗中的神祇断续、虚弱的吐息,抬头对上雕像石质的眼睛,心中轻颤,蓦地收手。 ——这就只是座雕像,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你不是说……”塞西洛斯不解地看向利维。 利维道:“没错,这只是座雕像。这里是亡者的国度,伊莱还没死,当然不在这里了。” 他仔细观望着面前的塑像,像是第一次看到,目光从伊莱被腐蚀掉的半边身体仔细摹过,不无头疼地叹气:“我这个弟弟就算做了神王,也还那么任性。还好他有个可靠的哥哥。” “你到底做了什么?”塞西洛斯问。 利维莞尔地盯着面前的塑像,轻声说:“多籽鱼卵石有‘增殖’的特性,巴巴罗斯的逆鳞提供了‘坚韧骨骼’,还有从希尔薇校长那里得到的几滴‘命运’,加在一起,就是‘光明之心’。” ……光明之心? 一只金橙色的手链蓦地自塞西洛斯的记忆中垂落。 “本来还欠缺一点‘时间’,”利维道,“但卢米埃教授不在斯莱萨尔,我只能把那个半成品交给你,然后寄希望于伊莱自己的运气。看来他的运气不错,得到了时间的眷顾。” 塞西洛斯的思绪还停在“光明之心”上,闻言心头轻跳——时间的眷顾…… 是了! 伊莱的确见过卢米埃教授。 就在那天——他在教室门外,亲眼看到卢米埃教授在“利维”的胸口点了两下! 滴答—— 许是想到了时间。 耳边的水滴声突然变得不容忽视。 很快,塞西洛斯发现这不是他的错觉。 眼前的世界正随着每一次的“滴答”声变得扭曲模糊。 就像是水滴滴进了平静的湖面,湖面荡开了层层波纹! 滴答—— 塞西洛斯猛地回头,利维的身型也随着波纹扭曲。 几秒之前,他还在和利维说话,这一刻,水滴之外的声音都离他远去,变得模糊不清。 不对,等等! 他还有很多事没问清楚! 第四柱神、初蒙的阴谋、利维的计划还有光明之心…… 塞西洛斯急忙往前,试图抓住利维,手却从虚空中捞过。 滴答—— “你不能……塞西洛斯……有人在等着你。”利维笑着说道,“……伊莱……心……诞生……明……” 似有一只巨手自上将塞西洛斯掏离这个世界,无论塞西洛斯多想靠近,却离利维越来越远。 滴答—— 波纹越来越大,边缘漾开了冷清的黑色,彻底将利维淹没。 “利维!” 雕像、博物馆、城市转眼之间被冰冷的黑暗席卷。 * 斯莱萨尔神殿。 提雅端着花露酒前往神王阿美尔达的房间。 远处传来咔嗒咔嗒的脚步声,她好奇地回头,几缕火红的头发从她眼前扬过。 待那名身穿黑色轻铠的神祇走远,提雅才反应过来,是火神殿下。 ……火神殿下不是前往那个中土世界的菲兹国了吗? 啊,难道是与那位人神盖瑞特的谈判有了结果? 提雅想起那个长得像蝮蛇的人神,撇了撇嘴。 她讨厌那个怪物。 那家伙怎么敢觊觎阿美尔达陛下? 提雅忿忿地端着花露酒转身——陛下和温斯沃特殿下有重要的事商谈,暂时应该不需要喝酒了。 朝自己的房间走了几步,提雅停下脚步。 “……” 可是陛下也没说不让她去。 没错,她只是听从陛下的吩咐,绝对不是想偷听火神殿下与那个人神盖瑞特的谈判结果。 提雅放轻脚步,按原路,轻手轻脚地往阿美尔达的房间走去。 第124章 相不相配我照看不到的地方,就拜托你…… 阿美尔达陛下最近真的很劳累。 提雅的听觉很灵敏,有许多个深夜听到陛下的房间里传来动静,悄悄出门来看,发现陛下的房间里总是亮着的。 提雅偷偷往房间里看过几次,每每看到阿美尔达陛下站在地图前沉思,柔顺的黑发顺着肩膀流水似的淌至胸前,睫羽垂敛,将一双足以令人神魂颠倒的美眸掩在阴影之下。 陛下是那么的优雅、美丽、温柔。 究竟是什么事,令陛下的眉目间常含忧虑? 提雅抑不住心中的好奇,悄声来到神王陛下的房间门外。 房门关着,但多亏了她这幅被诅咒了的古怪身体,让她的视觉与听觉像鹰隼一样敏锐。 火神殿下的声音从神王阿美尔达的房间中传出,被提雅捕捉。 “盖瑞特将婚期定在三个月后,那天正是它在祖神的‘赐福’下‘成神’的日子。” 婚期? 提雅心头一跳,端着托盘的手因肌肉瞬间的紧绷轻微震动。 花露酒的壶底在托盘上轻磕发出细响,提雅的连忙屏住呼吸,伸出一只手牢牢按住花露酒的酒壶,瞪大眼睛盯向前方紧闭的门扉。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提雅的脸腾地红热,懊恼地扫一眼手里的托盘,咬住嘴唇——被发现了? “……” 是了,陛下和火神殿下那么强大,便是神殿中有只老鼠跑过,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她笨手笨脚的这么大一只,又怎么能逃过他们的耳目呢? 提雅为自己的侥幸心理感到赧然,站立难安地紧了紧收束在背后的翅膀,履行自己作为神侍的职责,将手中托盘托到胸前,便要开口:“陛……” 就在这时,阿美尔达陛下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三个月,足够了。” 顿了顿,阿美尔达凉凉道:“转告它,三个月后,我会携斯莱萨尔众神,好好招待它。” 提雅一句话没说完,僵在了嗓子里,端着托盘眨眨眼,又听房间里火神殿下与陛下说了几句话,而后阿美尔达陛下便说:“我有些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火神殿下向陛下告退,朝房门走来。 提雅一惊,心虚之下在走廊中左右扫荡,见几步远处有根圆柱,连忙抬起一双鹰爪躲了过去。 她听到房门被打开,火神殿下从房间里出来,在门口停了停,朝远离圆柱的方向离开。 咔嗒咔嗒的脚步声远去,提雅一颗提着的心落回胸腔,她呼出一口气,腾出手来擦去额头的虚汗,却忽然闻到一股幽香。 在提雅反应过来之前,一只白皙细致的手伸来提起了托盘上的酒壶。 “花露酒,是送给我的吗?” 提雅头皮发麻、耳羽奓起,以几乎要把脖子拧断的力道猛地扭头,便见美丽的阿美尔达陛下,正提着一壶花露酒弯唇看着她。 “啊!”提雅惊得浑身的羽毛窸窣抖动,“陛下,我、我不是故意……不……我……” 提雅想说她不是故意偷听,可事实恰恰相反。 偷听陛下与火神殿下的谈话已经是胆大妄为,要是再在陛下面前说谎,就更加不可饶恕了! 提雅红着脸支支吾吾,阿美尔达笑了笑,说道:“你只是想给我送花露酒,对吗?” 提雅怔住,对上阿美尔达了然而又宽容的笑眼,心跳不自觉地加快,越来越多的血液冲上脸庞。 “我……”无论多少次,直面阿美尔达陛下,提雅仍会自惭形秽。 如此美丽的神祇,竟然是真实存在的,还站在自己面前…… 陛下笑一笑,整座神殿都要被那笑容照亮了! 要不是端着托盘,提雅恐怕要局促地绞手。 将要呼出的气抵在鼻腔都不敢外泄,生怕亵渎了什么。 最后,她顺着阿美尔达陛下的意思,很是小心地点了下头。 阿美尔达将花露酒放回托盘,转身往房间走去。 提雅这才恢复了呼吸,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阿美尔达在前方道:“花露酒要坐下来品味,味道才好。” 提雅讷讷站了会儿,反应过来,赶忙端着托盘跟进了房间。 巨幅的地图还没有收起——自从上一任神王逝去,阿美尔达陛下入主神殿,这张地图就常年展开在这里。 地图像块蛋糕,分为三层,上下两层是两大神国,夹在中间的是中土世界。 此时代表中土世界的那一层上,被火神殿下以神力标注出一个耀眼的光点。 提雅瞟了一眼,看到光点下方标注的是“菲兹国”。 阿美尔达陛下回到了王座上,提雅取来酒杯将花露酒斟好,双手托着送到阿美尔达面前。 阿美尔达取过酒杯,却没有立即喝,而是端在手里,目光落在代表菲兹国的红色光点上,沉默不语。 提雅私心里是希望多在陛下身边待一会儿,现在陛下没有赶她走,她便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顺着阿美尔达陛下的目光,观察前方的地图。 菲兹国…… 那好像是人神盖瑞特的国度。 而那个盖瑞特,似乎是个蛇头虫背的怪物。 提雅在神殿中侍奉,时常因为自己奇怪的外表而羞赧,不敢靠陛下太近。 如果盖瑞特真如传言中那样丑陋,怎么敢染指陛下? 难道是传言有误,其实盖瑞特是个英俊的半神? 不然阿美尔达陛下怎么可能答应与他联姻? 提雅实在压不下心中的好奇,紧张而又忧虑的开口:“陛下,您见过盖瑞特吗?” 阿美尔达正在无声思索,被这一声打断,微微扬了下眉。 提雅瞬间又被阿美尔达魅力十足的表情夺去了注意,思绪跟着卡壳,顿时更加窘迫,“……我是、我是觉得,如果他很丑的话,就配不上陛下。” 阿美尔达轻笑起来。 提雅:“……” 是她说错什么了吗? 笑过之后,阿美尔达的眼眸与嘴唇弯起的弧度回落,最后维持在一个恬淡平静的幅度。 “相不相配,并不重要。” 既然她无法像伊莱那样,用压倒性的武力带来和平,就只能转换一种更为柔和婉转的方式。 这便是身为神王的职责所在。 阿美尔达将一口没动的酒杯放回提雅手中的托盘,略微歪头注视着半人半鹰的少女——如果阿德还在,她或许能从容许多。 阿美尔达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半是玩笑地说道:“提雅,我照看不到的地方,就拜托你了。” 第125章 人神现身今时不同往日了。 从神王陛下的房间里出来,提雅的头脑一直维持在高热的状态里,整个人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拜托。 陛下说拜托她了。 每到疲惫的时候,只要想起陛下的笑容,提雅就立即变得气力十足。 她要为陛下分担呐! 提雅完全沉浸在阿美尔达对她的期望里,甚至忘了最初的震惊与不满,全身心地投入到神王陛下与人神盖瑞特的婚礼筹备当中。 三个月间,人神盖瑞特为讨好阿美尔达陛下,不断送来各色的礼物和战利品。 血腥气未散的兽头、扭曲变形的初蒙生物骨架、艳丽但俗气的花环还有几名模样丑陋怪异的侍从…… 这样的东西自然不配送到阿美尔达陛下面前,便由提雅来安排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的去向。 兽头请陆丹城的神祇烧掉、骨架交由流光城的神祇净化之后碾磨成粉撒去冥者之渊、花环送给无垠城的天马当食料,至于那些怪异的侍从……就派去腾挪重物,从早到晚周而复始,让它们永远不得空闲。 三个月的时间转眼溜过,等到提雅从被委以重任的亢奋中回过神来时,人神盖瑞特已经骑着通身漆黑的长角犀牛,率领浩浩荡荡奇形怪状的从属们抵达了斯莱萨尔。 火神温斯沃特自神殿中步出,亲自迎接盖瑞特极其从属。 黑色的坚固的铠甲从盖瑞特的额心往后盖住它记性的双颊两侧畸形的肉翼,仿佛甲壳顺着后背延伸至尾椎——那是祖神赐予它的铠甲,令它在战场上如入无人之境。而斯莱萨尔,失去的不止是光明神伊莱,还有无坚不摧的胜利之枪。再没有哪名神祇——包括火神温斯沃特——能突破盖瑞特的防御,不计其数的神祇因此命丧在它手中。 通身漆黑壳甲的盖瑞特骑着独角黑犀自夹道行进,鼠类般小而聚焦的漆黑眼珠扫过沿道色变的神祇,放声大笑。 跟在黑犀后方的长相各异的从属们便也放肆地附和。 提雅远远望着这一群猖狂发笑的怪物们,身上阵阵地发冷,忽然间好像又回到了被困万年的神弃之地——人神盖瑞特及其从属,简直与她,与那些受到初蒙诅咒的诺塔王国国民如出一辙! 温度从提雅的头顶开始往下褪。 她难以置信——阿美尔达陛下,就是要与它结成伴侣吗? 混乱嘈杂之中,阿美尔达身穿银白的曳地长裙,发间别着三根象征着洁净的纯白鸟羽,静静坐在神殿内的王座上。 神殿内部光线昏沉——自光明神死去,即便是斯莱萨尔神殿也少有明亮,只能靠着流光城神祇留下的光源将内外部维持在一个依稀可见的程度——如此便像是有一层晦暗的纱披在了爱与美的女神阿美尔达身上。 阿美尔达如往常那样端正坐着,转头望着窗外,安静聆听着重重的脚步和邪肆的笑声在神殿里回荡,然后,那声音停在了房间的门外。 人神盖瑞特身上独有的血腥混着兽类腥臊的气味钻过门缝漫进房间,阿美尔达收回视线,无动于衷地转向门口。 房门被敲响了。 盖瑞特整整身上的铠甲,清了清嗓子,黑黢黢的脸上扯开一条粉红的口子,“阿美尔达,我未来的妻子,世间最尊贵的女神——” 它的语气称得上彬彬有礼,语调起伏,配上那可怖的外形,愈显违和,“你最最忠诚的臣属盖瑞特前来拜见。” 房间里一时无声,盖瑞特身后的十二名从属自喉腔内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似是在低声交谈。 盖瑞特等了一会儿,黑色的眼珠转了转,脸颊两侧肉翼翕张,眸子里泛出冷光,再度开口:“阿美尔达——” 房门忽然被从内部打开,女神低柔的声音从房间里飘出,“阁下请进。” 淡淡的新叶的香气从房间里漫出,与血腥气对冲,让人联想到阳光下刚长出的嫩绿草丛。 盖瑞特钢珠般的眼睛里流转的冷光顿时被这柔婉的声音驱散,他心猿意马,当即就要踏进房中,忽然想起什么,向身后瞥去,动动喉管,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盖瑞特带来的侍从上千,但只有十二名跟随他进入斯莱萨尔神殿。 此时这十二名从属接到指令往前其上一步,将同来的温斯沃特挡在了后面。 温斯沃特没有任何异议,甚至好脾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盖瑞特还是人时,就不是愚笨的家伙,如今成了人神,也没有那么好糊弄,狐疑的目光从他英俊的面庞上刮过——光明神伊莱之下,令博莱萨尔主神及初蒙生物闻风丧胆的火神,会这样温顺吗? 不及深思,阿美尔达的声音春风似的吹来,“阁下?” 便如有只柔弱无骨的手在绷紧的七弦琴上拨动了一下,盖瑞特顿时心中发痒,心神也跟着摇曳软化。 囊括了世间最美好的想象的女神,尊贵的神王陛下,即将成为他的所有物…… 啊。 追溯起来,上一次有同样的心情,应该是在九十多年前。 那时他正值壮年,勇猛无敌,在他的带领下,菲兹国南征北战,疆土规模空前壮大。 每天他都在民众的赞誉声和邻国的恐惧中醒来,无数金钱美女流水似的送入他的宫廷。 只差一步,他就可以统一菲兹国所处的那片混乱的大陆,成为千年以来的第一位盖瑞特大帝,到那时凡他想要的,都将被装点得当地送到他面前。 可那一切都在他受了剑伤之后破灭了。 最先找上他的是阴雨天时的渗痛,痛感从伤患处蔓延到骨骼,最后遍袭全身。 他渐渐提不起剑、上不了马,某次王宫追猎,甚至被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他不得不收敛曾经的狂妄与张扬,变得谨慎小心,免得在民众面前出更多的洋相。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会幻想,如果他在战场上避过了那把冷剑会怎么样。 如果没有那一次的剑伤,如果没有受伤…… 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真正打败他的,不是那把自刁钻角度刺来的剑,而是衰老。 那是种人类无法治愈的疾病。 会逐渐腐蚀他的身躯,夺取他的精气。 而他的身体在这场单向的疾病下会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衰弱难行。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沉迷于年轻女性柔韧的身躯很久,看向自己的儿子与自己肖似的面容时也很难觉得欣慰,反而总被一种不甘、愤懑甚至是嫉妒填满:如果再给他这样一副身躯,该有多好啊! 他祈求神祇,但没有神祇给他回应。 就在他以为无力回天,拖着越发沉重以至于有些僵木的躯壳想要认命时,祖神出现了。 盖瑞特再不愿多看温斯沃特一眼——就算这位狡猾的火神另有准备又能怎么样? 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有万千从属,足以让他在祖神的庇护下所向披靡! 那些他曾经跪伏在地上苦苦乞求不得见的神祇,早被从初蒙裂隙中伸出的肢爪拖下了神坛,端不起清高的模样。 阿美尔达,神王陛下,就像他曾经征服过的无数美人一样,再怎么尊贵也不过是个女神,等到他得到阿美尔达,神王的宝座就归他所有,届时…… 光是想想那个场面,盖瑞特已然血脉偾张,肉翼颤抖,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房间里那位即将给他带来□□享受及无上权柄的女神的真容。 盖瑞特大步走进房间,一道纯白倩影,自房间尽头的王座上站了起来。 第126章 婚礼前夕婚礼之后,一切将如你所愿。…… 阿美尔达自阴影之下款步走来,悠然静谧的眸子如同华盖下典雅的珠宝,微光下幽深而神秘。 盖瑞特想象过阿美尔达的美貌,然而当他看到优雅美丽的爱神,呼吸仍是不自觉地变得紧促。 在他成神之前及之后,都见过无数的女人和女神,可面前的女神和她们都不一样。 阿美尔达既不是甜腻的蜜糖,也不是等待人采撷的娇花,而像是一匹自月亮上垂下来的银练,远看细腻柔和,近看却是无比的缥缈冰冷,美得没有任何讨好的意味,甚至带些智慧的俯视,好像无论怎样的心思都逃不过她洞察的眼睛。 盖瑞特称得上是粗鲁地迈进女神的房间,脑子里尽是淫亵,等到阿美尔达现身,动作的幅度却不自主地收敛。 当只在传言中听说过的女神站在他面前,对他伸出一只手,盖瑞特脑袋两侧的肉翼抖动两下,膝弯前顶,竟然弯下了腰,在阿美尔达面前屈膝—— 面对超出自身想象的美时,人会天然地畏怯、不敢靠近。 盖瑞特多少保存了这项人类的本能。 即便他的信条是想要什么就去掠夺,在面对这样一个高洁得令人心折的女神时,也不由自主地将自身的凶性掩藏起来,努力想要展现自己彬彬有礼的一面。 ——顺从阿美尔达的意思,执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女神的手柔软馨香,盖瑞特还想再多停留,阿美尔达却不容拒绝地抽回了手。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盖瑞特,冷若冰霜地说道:“阁下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待婚礼结束,还请阁下为我向祖神引见。” “……”盖瑞特从短暂的目眩神迷中回神,布在肉翼表皮下的筋络因兴奋而剧烈抽动,鼓动之下,房间里腥膻的味道陡地变得浓郁。 显然,阿美尔达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 但这才是对的。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阿美尔达是不愿意的。 如果阿美尔达对他温言软语,他还要担心是不是这群心怀不甘的神祇布下了什么陷阱。 那无疑是愚蠢而徒劳的反抗! 祖神行将回归,还有什么能阻挡住祖神教派的倾轧与挞伐? 所以再不愿意,阿美尔达也只能为了两大神国委身于他。 阿美尔达越是冷漠地忍耐,盖瑞特就进一步确认两大神国的技穷,也就意味着他离神王宝座只有一步之遥。 至于阿美尔达,等他加上神王的冠冕,自有时间去好好调.教——他拥有过太多妩媚的女性,现在正想尝尝征服一个高傲的女神是什么滋味呢! 盖瑞特笑起来,露出粉色的内腔,就像是在脸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房间外,温斯沃特靠在门边,红眸注视着地面,听着房间里的交谈。 盖瑞特没有急于一时,而像是在等待一场美味的大餐那样耐心,风度十足地在阿美尔达面前欠身,“我最尊贵的女神,盖瑞特在此承诺,婚礼之后,一切将如你所愿。” * 神婚在即,短短几天时间里,斯莱萨尔神殿被盖瑞特的从属们占领了。 这些受初蒙之力渗透而形变的人与神祇肆意在纯净洁白的神殿中放纵、亵渎,霸占神祇的居所,将里里外外弄得脏污、凌乱。 神殿的墙上溅上了血迹、尿液与不知名的粘液,草地上扔着蜕下的皮、甲壳的碎片、粘稠的□□,逞勇斗狠扯下的肢节在瀑布下方的水潭起伏,轻亵狂放的笑声与莫名的怒吼在神殿内外回荡不止…… 这期间提雅及一众神侍全都躲在副殿里——自从几名神侍被拖去侵犯,阿美尔达陛下听说此事,便不再让他们前去侍候。 可他们还是逃不过摧残。 光是听到那些从属嚣张放肆的声音,联想到它们残忍的手段,就足以令神侍们夜夜噩梦。更别提它们三番五次试图破门。 而未来还会有更多这样的怪物进入斯莱萨尔,落得先前那几个同伴一样的下场似乎只是早晚。 “不、不然我们逃走吧!” “别傻了!逃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斯莱萨尔和博莱萨尔都已经败了!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怪物,连阿美尔达陛下都……我们……我们……” 哽咽声此起彼伏,“难道火神殿下也没办法吗?” “能有什么——”一道影子突然从人群中起身,“提雅?你要去哪?” 神侍们为报团取暖,聚集到了一起。 众神侍只见鹰翼的少女腾然起身往窗口走去。 提雅说道:“我要去看看阿美尔达陛下。” “啊,你现在去外面怎么行?” “它们说不定就守在下面呢!” “你不要命了吗?” …… 提雅怎么会不知道她将面临什么? 早在起身之前她就想过各种各样的可能。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留阿美尔达陛下独自在神殿里应付那个丑陋的怪物。 众神侍的警告与挽留中,提雅推开了窗子。 浓腥的气味顿时从外面刮进来,房间里的神侍们纷纷捂住了鼻子。 提雅胸膛起伏——这没什么。 她在神弃之地不也和同样的怪物们共存了近万年吗? 而且,她也是怪物中的一员啊。 窗子距离地面有好一段距离,但提雅已经飞过一次,这一次驾轻就熟地跳上窗台,对房间里焦急的同伴们点了下头,转身抖开翅膀,义无反顾地飞了下去。 时值夜晚。 盖瑞特的从属们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坪上、树上及泉池里休憩。 夜风羽毛似的刮过,吹得神殿外的树木枝叶轻晃。 哗啦啦—— 一片树叶刮擦声自幽寂的夜里响起。 某名四仰八叉躺在树枝上的从属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住在自己的额头搔刮,不耐烦地伸手,啪的一下拍在了自己脸上。 英吉抱在树干上,一手捞着险些从腰上掉下去的口袋,心脏咚咚跳得险些窜出来——差一点!只差一点,他的口袋就砸到下面那个大家伙的脸上了! 缓了好一会儿,英吉的心才慢慢落回到胸口,他咽了口唾沫往下瞄,听着下面传来的有规律的粗重呼吸,慢慢松手沿着树干往下滑去。 第127章 巧了不是跑啊! 英吉是昨天晚上从副殿里逃出来的。 趁着夜深人静,他像上次一样,从窗口放了条绳子下来。 这次他长了记性,戴了双耐磨的手套,而且为了防止再被什么不长眼的蠢笨鸟类当胸撞飞,还在衣服里面穿了件轻甲。 他特地等到深夜才动身,沿着绳子把自己顺到了地面,原计划是通过潮汐甬道逃离神殿,却不想有几只深眠的从属把甬道的入口挡得严严实实。 眼看着太阳神车就要飞过神殿上空,怪物们即将苏醒,他只好找了颗树,爬上高枝藏匿其中。 整整一天,他在树上看着下面的怪物们肆意狂欢,趴得浑身上下都要麻了! 小心翼翼地落在横生的枝干上,英吉压抑着轻轻呼了口气,揉了揉被磨痛的手臂。 身边鼾声震耳。 英吉借着朦胧的月色和瀑布处水潭的反光,看清了躺在脚边的怪物的模样——长长的鼻子、两只巨大的口钳、长满疙瘩和黑毛的皮肤…… 英吉从没见过这么丑陋的东西,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该死的怪物! 就是因为它一直躺在这里睡觉,他才连大气都不敢喘! 英吉朝怪物挥了挥拳头——幅度也不敢太大,生怕带起风声惊醒了对方——略作发泄就悄悄扭身,打算顺着树干滑到地面。 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潮汐甬道的入口,今天那里总算没有遮挡,只要他能安全进入甬道,从此以后就彻底自由了! 英吉抱住树干,就要抬脚离开横枝。 大概是他转换了角度,自枝叶间洒下来的月光忽然明亮了不少,他下意识地扭头,借着月光,看到了怪物张开的嘴巴。 唔。 英吉又回到了横枝。 眺望潮汐甬道的入口,估算了下距离,得出一个结论:很近。 只要他跑快点,几分钟就能逃出去。 时间很充裕。 真的不趁现在做点什么吗? 英吉盯着树干上张嘴打鼾的怪物几秒,捱不过手痒,打开腰间的袋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瓶子。 瓶子里装的是一颗颗豆粒大小的粉色凝胶质的小球。 英吉倒出一颗,用手指捏住,俯身靠近脚边的怪物。 越靠近,从那张开的嘴巴里呼气的腥腐气息就越浓重,英吉捂住鼻子,将粉丝的小球放进了怪物的嘴里。 小球毫无阻碍地顺着怪物粗宽的喉咙滚落下去。 “咳咳——”怪物喉头发痒,咳了几声,蓦地坐起来。 英吉连忙猫下身,扒住横枝下方的树干,一动不动。 怪物乍醒,迷迷糊糊地挠了下脖子,又重重躺了回去。 英吉一直等到上方的怪物呼吸又变得均匀,才开始往下爬,脚落到地面,原地轻跺了两下,就要往潮汐甬道的方向潜行。 没走两步,他晃了晃手里的瓶子,再扫过满地的怪物,站了一会儿,蓦地抓起头发。 龇牙咧嘴了好半天,英吉重重叹出一口气——好吧!就再找一找那些杀死他的同伴的怪物们!反正时间还来得及。 英吉边压着身子在草坪上挪动,边在心里骂:早知道就不该和这里的任何神侍说话。那家伙真是毫无价值,没用至极!现在死都死了,竟然还要在这里拖他的后腿! 英吉暗暗发誓:给过那几只怪物教训之后马上就走!当然,如果真的找不到的话也不怪他了! 提雅落到副殿下方的一处空地,为免飞行时发出声音,她收拢起翅膀,绕开地上睡着的怪物,悄悄往神殿的方向靠近。 沙沙—— 某个方向上传来轻细的声响,像是有谁一脚踢到了草坪上。 接着,她听到细微的脚步声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提雅惊得险些跳起来,可周围没有任何遮挡,扫视一圈,前方有个小山包似的睡着的怪物。 提雅急得原地碎步,左顾右盼,最后心一横,捏紧鼻子,闷头扎到了怪物身后。 刷—— 前面好像有什么声音。 猫腰前进的英吉蓦地停住。 他像只听风的猫科动物,支着耳朵在黑夜里静立。 直到又一阵风吹过,吹得草地沙响。 他抖了下耳朵,松了口气。 看来是听错了。 英吉继续朝那小山包似的怪物靠近,同时打开瓶塞,倒出粉色的胶球。 不知不觉,英吉瓶子里的胶球已经少了大半——这么黑,他很难精准找到那几只杀了他的同伴的怪物,干脆就每只一颗,来他一个连坐。 怪物们白天疯狂消耗自己的精力,到了夜间睡得格外熟,英吉一路过来,几乎没遇到什么障碍。 这次他也很熟练地绕着怪物走一圈,找到怪物的嘴巴,不巧的是这只是侧卧着的,嘴巴没有张开,英吉从地上揪了根草叶,在怪物的鼻子处搔了两下。 “呼……哈……哈……哈嚏!!” 怪物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同时翻身,扬手把什么东西撩了出去。 英吉没想到怪物的反应这么大,听到其他怪物被吵醒的哼唧声,连忙把手中的胶球扔进怪物的嘴里,转身刚要跑,就听黑暗里传来“啊!”的一声。 接着就有一团黑物朝他扑来! 英吉以为是被怪物发现,浑身汗毛倒竖,肌肉僵硬了一瞬错过了最佳的逃跑时间,被那东西砸得结结实实,一错脚,狠狠摔倒在地。 鹰翼拍在英吉脸上,支叉的羽毛险些扎进眼眶,英吉像扑腾爬到身上的虫子似的胡乱往下拍。 提雅的头连被打了好几下,忍不住叫出声:“啊!别打了!” 英吉听到提雅的声音一怔,抓着糊在脸上的鹰翼掀开,看着扑在自己身上的少女,瞪大眼睛:“怎么又是你!?” “嗬……什么东西?”有怪物被喷嚏声和后续的一系列声音吵醒,自草坪上坐起,一眼扫到了英吉和提雅,茫然一瞬,随即凶性回笼,霍地跳起来。 提雅还懵着,英吉看着大叫着跑近的怪物,猛地推开提雅,喝道:“愣着干吗?跑啊!!” 提雅激灵回神,一骨碌爬起来,就跟着英吉往前跑。 沿路越来越多的怪物被吵醒。 英吉简直要哭出来:“你跟着我干什么!你自己跑啊!!” “我……我……”提雅瞥过身后隆隆追上来的怪物们,急中生智,哗啦一下振开翅膀飞起来。 从英吉头顶掠过时,喊道:“快抓住我!” 第128章 婚礼前奏不忍又能怎么样? 隆隆的脚步声跑远,树上的提雅和英吉那口噎在喉头的气双双叹出,身体不约而同地软伏下来。 ——就在刚刚,千钧一发之际,英吉抓住了提雅的腿,被提雅带至空中,把那群追逐他们的怪物甩在了下面。提雅带他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脱离了怪物们的视野,最后落到了一棵角落里的树顶。逃过了被怪物抓到侵犯撕碎的下场。 死里逃生,怦咚怦咚的心跳声在树梢间此起彼伏。 英吉的血几乎从头顶褪到了脚底,这会儿血液回流,暖热了他冰凉的身体,方才顾不上的愤怒也被带了上来。 “你!每次都是你!每次碰到你就没有好事!你是故意的吧!!”英吉压着嗓子骂。 提雅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很觉冤枉,想要解释,又实在不擅长争辩,你你我我了半天——怎么可能是故意的?她躲得好好的,谁知道英吉会招得那只怪物打喷嚏啊? 英吉见她支支吾吾的样子更来气——装什么?显得他在欺负人一样! 磨着牙把头一扭,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观察起树下的情况。 本来他离潮汐甬道的入口很近,现在被提雅带到了神殿斜后方的树上,想要进入甬道,就得斜穿神殿前的整片草坪。而现在那些怪物都被吵醒,他放入怪我们嘴里的胶球起效,正在撕咬他们的肚肠,为此那帮怪物们正在发疯般地寻找他们。 不用说,好好的逃跑计划又泡汤了! 英吉气得头发都要炸起来,忽然凉凉的东西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他一抬头,就见趴在上方枝头的提雅在默默擦眼泪。 英吉:“……” 英吉:“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 提雅摇摇头,望着斜前方的神殿,吸着鼻子伤心极了。 “阿美尔达陛下……” 太阳神车就快来了。 天一亮,婚礼便要开场。 阿美尔达陛下将与丑陋的盖瑞特结成伴侣,以后,她可能都没机会侍候陛下了。 提雅的声音很小,英吉没听清,还以为她是被自己骂哭,三分理亏七分心烦,说道:“够了,别哭了!我不怪你了还不行吗!” 事实证明是不行的。 提雅依旧哭得很伤心—— 从一万年前,选择前往光明神殿向尼奥陛下告密,她就变成了一个没有归属的人。 后来塞西洛斯和伊莱把她从神弃之地带出来,她便在心里把他们当做自己的监护者。 刚被留在神殿的时候,她还很失落。 但她知道塞西洛斯和伊莱要频繁与创世级别的神祇交手,没时间把注意力放在她一个不人不怪的小家伙身上。 于是她老老实实地在神殿里做事,每天不是跑上跑下检查神殿中的灯盏是否需要添加燃料,就是帮着神殿里的主神们跑跑腿,然后固定的在每天晚上,送一壶花露酒去阿美尔达陛下的房间。 大多时候阿美尔达陛下不会马上品尝她送来的酒,而是专心于处理两大神国的各项事务。 每当这时,提雅就会偷偷观察阿美尔达陛下。 陛下是提雅见过的最美丽的女性。 那种美不仅仅是外表上的,更在于一种镇定的、冷静的、裹着柔软的外衣实则坚韧冷酷的气质。 或许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强大。 总之,拥有这样气质的阿美尔达陛下,哪怕只露出一片衣角,一个背影,一缕发丝甚至一小截指尖,都会留给人无尽美的遐想,让人自然而然地把一切有关“美”的幻想都附着在她身上。 这样的阿美尔达陛下令提雅万分神往。 她常常想,在遥远的将来,哪怕她能拥有阿美尔达陛下万分之一的神韵,就能让她心满意足。 提雅想不到什么样的男性能配得上阿美尔达陛下。 所以当她亲眼看到盖瑞特的怪状时,她的世界崩塌了。 那感觉无异于偷听到索多大祭司与贪婪之神合谋,意图谋害尼奥陛下。 提雅不知道自己这样微不足道的怪物在婚礼前夕出现在阿美尔达陛下身边,能起到什么作用,但就像万年前,她孤身一人潜入光明神殿一遍遍向尼奥陛下祷告那样,她只是想做点什么。 但现在,连这点心愿都不能达成了。 远处,怪物们被英吉的胶球长成的活植折磨得满地翻滚。 八匹骏马拉着的太阳神车从天边奔腾而来,洒向神殿外草坪的光由橘红变作明黄,为斯莱萨尔神殿带来了黎明。 盖瑞特在神殿的房间里醒来,喊来守在门口的从属询问:“外面是什么声音?” 从属单膝跪地,说道:“回陛下,不知是哪里来的‘老鼠’,在我们的人身体里撒下了‘种子’,他们正在搜索抓捕呢。” 怪物痛苦的嘶吼一声接着一声,盖瑞特眯起豆粒似的黑色眼珠,冷冷说道:“愚蠢的东西。让他们闭嘴,不要扰乱我和阿美尔达的婚礼。” 从属得到指令退出房间。 不多时,树上的提雅和英吉看到草坪上打滚的怪物们被赶到了一起。 几十名未受影响的从属将他们围在中央,先前与盖瑞特交谈过的从属一声令下,草丛上传来噗嗤噗嗤的声音。 尖利的武器将那些怪物洞穿,紫黑的血液喷溅,畸形的头颅滚出去老远…… 提雅脸色惨白,嘴唇才动了一下,旁边同样受到惊吓的英吉猛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嘶吼声消失了。 留下几名从属捡运地上的尸体,但也不知是对“干净”的标准理解有误,还是故意为之,一直到参与婚礼的斯莱萨尔神祇来到草坪上,仍有零落的残骸和大量黑红血液凝固在草地上。 抵达神殿的神祇们绕开草丛上的血迹,联想到不久前发生在这里的屠杀,纷纷露出厌恶隐忍的表情。 不忍又能怎么样? 已经有太多神祇死在与祖神教派的对抗中。 连陛下和火神殿下都拿祖神教派和盖瑞特没办法。 太阳神车经过后的天空暗下来,灰蒙蒙的,好像随时有雨会落下来。地上的花丛也似蒙了层尘埃似的暗沉,即便有蝴蝶和爱情鸟翻飞时落下的梦幻鳞粉,也不能令观礼的神祇们轻松哪怕一分。 以神殿的殿门为界限,靠近潮汐甬道的左侧聚集着委曲求全的神祇,右侧则是盖瑞特的从属。 听到神殿内部传来的脚步声,异形的从属们先后通过发声的器官怪调地呼喝起来。 起初只有一两声,逐渐形成规模,喝彩似的颇具节律,潮水似的一波又一波。 人王盖瑞特便在这样冰火两重的气氛中,神清气爽地踏出了神殿。 第129章 人神之死肉泥 太阳神车飞速远离斯莱萨尔,自中土上空掠过往博莱萨尔奔去。 被神车抛在身后,失去光明神而被初蒙渗透的世界迅速陷入灰霾。 唯有耸立于斯莱萨尔与博莱萨尔的神柱散发微弱的光芒,远远看去,仿佛孤零零矗立在烟涛浩渺、怒浪翻滚的海上的灯塔。 潜藏在暗处的怪物们如出巢的黑虫,窸窸窣窣地爬来,麻乱地围及在光与暗的交接线上,或攀或伏地扒在边界,滚动着凸起的眼球,密切窥视着斯莱萨尔神殿中正在进行的婚礼。 神殿斜后方,树上的鹰翼少女哭泣着,抱在下方树干上的少年眯着眼伺机逃离,神殿上的怪物们狂乱舞动,被迫附和的神祇们僵着脸虚与委蛇。 盖瑞特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转身朝神殿深处望去,时间的流速在那一刻好像变慢了,自神殿深处走来的纯白女神每一步都踩在在场活物的悬而难决的心跳上。 盖瑞特迎上去牵住了阿美尔达的手,美丽的女神与蛇面虫背的怪物相携来到神殿之前。 盖瑞特贴近,在阿美尔达面前殷勤示好,下方黑潮似的怪物之间分出一条窄道,两名身上用不知名的黑色颜料画满祖神图腾的人类男女颈上拴着锁链,狗一样被牵到了人群中间。 盖瑞特脸颊两侧的肉翼因亢奋而抖动,腥膻的气味孢子似的一股有一股地鼓散到空气里。 一名穿着特殊的从属挥了下手,十数名从属围上来,将那对人类男女圈在中间,转着圈跳起了毫无美感的舞蹈。 不知转了多少圈,那怪异的舞蹈停下了。 发号施令的从属接过一把闪烁着冷光的弯刀来到跪在地上的人类男女面前,在那名人类少年含着惊怯与期待的目光下,割开了他的喉管。 草地上的神祇们勃然色变,几名神祇充上前去,被同伴扯回。 持刀的从属睨过目眦欲裂的众神祇,得意洋洋地转向旁边的少女。 就在锋利的刀刃快要贴到少女的脖颈上时,盖瑞特扬声喝止。 在众神祇与怪物们的注视中,美丽的女神从台阶上娉婷而下,来到从属面前,取下了它手中的弯刀。 人类的少女惶恐地跪伏在女神脚边。 女神俯身托住她的脸颊,散发着淡雅香气的长发便自她的肩头滑落,水样的从少女面颊边淌过。 少女面泛红光,眼中的渴慕与崇拜滔滔涌出,斗胆捧住女神的手,把自己的脸颊贴在女神的掌心,狂热而又陶醉地表白。 盖瑞特来到女神身后,粗粝的嘴唇开开合合,张开双臂环视全场。 全场怪物迅速响应,声浪一层高过一层。 女神静而冰冷的眼眸睨过身后的人神,对面前的少女说了句什么,抬起持刀的手,缓缓割开了少女柔嫩的脖颈。 热烫的鲜血溅上了女神的脸庞,在来自初蒙投来的一眼中,渗入女神的肌肤,细蛇一样顺着链接的血管或神经窜到了女神的瞳孔,美丽的眸子里顿时闪过不祥的红光。 直至少女的眼神涣散,发亮的瞳孔归于暗淡,女神才在众神祇死寂的注视中轻轻亲吻了少女的额心,然后轻柔地将她放倒在草坪上,站直身体。 祖神的赐福在女神漂亮的眸子里流转,仿佛那位世界之外的古老原神也不忍破坏她的美。 盖瑞特黑粒的眼睛精光四射,执起女神的手臂举高,发出令厚皮质的皮肉抖动的吼叫。 成群的爱情鸟呼啦啦飞来,盘旋中落下五彩斑斓的鸟羽。 溅出杯盏的酒液与漫天的花瓣洋洋洒洒。 神祇们顶着铁青的脸色被挤到了后面,神殿前的草坪被黑潮淹没,在鹰翼少女忍耐的啜泣声中陷入末日般的喧腾。 婚礼的欢庆持续到深夜。 女神安静坐在房间里的床上。 房间的门被粗暴推开,盖瑞特大踏步走进房间,直奔女神而来。 长着细尖利爪的手搭向女神的肩膀,女神微笑着伸手似要与这丑陋的怪物拥抱,纤柔的手却碰到了冰冷的铠甲。 女神蹙起眉坐直,近在鼻端的香气远离,正处在此生中最崇高的时刻、头脑发热的盖瑞特受到牵引般倾身。 女神推开耸到近前非人的脸,转过身去。 盖瑞特讪讪摸了摸背上祖神赐予的铠甲,转到女神面前,露出讨好笑容。 女神似乎有所松动,屈指碰碰盖瑞特的脸,就在盖瑞特的肉翼剧烈抖动时,女神脸色陡变,露出嗔怪神色,狠狠拧过盖瑞特的肉翼,起身大步往门口走去。 盖瑞特捧着脸颊追上去,在门口拥住女神,循循劝诱。 女神不假辞色冷若冰霜,盖瑞特焦急地围绕着女神踱来踱去,最后磨着牙,圆溜溜聚光的鼠目一眯,在女神面前张开了手臂。 女神面露怀疑,绕到盖瑞特身后,雪白的手覆上盖瑞特身后黑色的铠甲,向下发力,黑色铠甲果然松动。 于是,保护着盖瑞特,令它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铠甲,在新婚之夜女神的柔声细语里,从它身上滑落。 神殿外,趴在树上的厄运神使终于寻到空隙,迅速保住树干往下滑,滑到一半想起什么,爬回来薅住了还在抽泣的鹰翼少女。 少女不及反应,就被拉扯得被迫扑动翅膀从树上落下。 厄运神使抓住茫然的鹰翼少女躲躲藏藏地绕了个大圈,直奔潮汐甬道的入口。 少女惊觉,摇头试图甩开厄运神使的手。 厄运神使气急败坏,正要用力把少女拉入甬道,后颈猛然遭受重击。 少年削瘦的身体软软倒下,少女瞪圆了眼睛,一缕红发自朦胧月光中飘过,向来好脾气的主神竖起手指,笑眯眯地对少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短短几个眨眼,火焰无声地包围了整个斯莱萨尔神殿。 月光下,某簇火苗的影子在神殿的窗前一扭而过。 房间里暗了暗,盖瑞特正要朝窗外望,女神对着盖瑞特勾了勾手。 盖瑞特立刻在熏熏然中走向女神。 柔软的手从盖瑞特的脸侧滑下,两手环抱,搂住了他毫无遮挡的虫背。 有云飘过,暂时遮挡了天上的月亮。 等到云层游过,房间里蛇面虫背的人神倒在了地上,身上缠着柳藤的绳索。 女神无甚表情地围绕着地上挣扎的怪物踱步。 柳藤的绳索散发着与女神眼眸里一样的红色光晕,越收越紧,勒进蝮蛇般的肉翼,勒得黑亮的虫壳迸开尘烟,出现裂纹。 盖瑞特青筋暴跳,粗吼不止。 守在门外的从属们正要冲进房间,忽觉有股热浪自地面扑来。 草坪上、神殿里的怪物们在火焰中哀嚎、惨叫。 房间里,不断收缩的、柳藤形成的蛹的间隙中冒出黑红的血,肉泥从缩进的藤条之间慢慢挤出。 扒在神殿外明暗交接处的怪物们嗅到浸润过痛苦的血腥气,先是愤怒地尖叫,而后试图闯入神殿范围。 包裹着火焰的巨石从天而降,全副武装的翼狮战士们从潮汐甬道中飞出。 月亮神车离开斯莱萨尔,拉着太阳神车的八匹骏马又不知疲倦地奔腾而来。 当熹微的晨光透过窗子洒入室内,红发的神祇一声令下,布满天空的翼狮战士们浩浩荡荡地奔向博莱萨尔的战场。 而房间里的女神也早已不知去向,唯有收束成细细一股、沾满黑红肉糜、由柳藤编成的蛹静静躺在地上。 第130章 潮汐甬道雪末被风卷起,糊在黑色的护…… 英吉做了个梦,梦到自己成功逃出了斯莱萨尔,按照计划在两大神国之间辗转徜徉。某天正乘虹龙船游玩,忽然听到一声凶戾的鸟唳,一抬头,就见一只人面鹰身的怪物在天空盘旋数圈,朝他俯冲而来。 英吉赶忙在船上逃窜,但那怪物实在敏捷,揪着他的肩膀把他带离了虹龙船掠上了高空。飞至顶点,双爪一松—— 英吉一个激灵,鲤鱼打挺似的从提雅膝头翻了起来。 喘了两下,英吉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往后软下去。 提雅见他翻起又躺回来,侧身勾头道:“你醒啦?” 英吉没注意身后有人,嗷地吓了一跳,扭身见是提雅,大松一口气,庆幸的同时心想:一定是看提雅看*多了,才梦见那么一个人脸鹰身的怪物。 后颈隐隐发痛,被敲晕前的所见所闻回归脑海,英吉还没挨到提雅腿上,一骨碌爬起来捂着后颈来回寻摸。 提雅好奇道:“你在找什么?” “敲晕我的……”英吉止住话头,环顾一圈。 他与提雅正身处斯莱萨尔神殿外的草坪上,而此刻神殿外一篇安静。 吵闹的怪物消失不见,地上多了一团又一团焦黑痕迹,空气中属于怪物的腥膻则被一种火炭、硝烟的味道取代。 失去意识前瞥见的那缕红发从英吉眼前拂过。 是火神殿下! 在他昏迷的时候,火神殿下和人神盖瑞特开战了。 英吉的眼睛来回转,打量着安静的神殿,又扫过提雅。 谁赢了? 提雅见英吉杵在原地不吭声,疑惑地歪了下头。 英吉:“。” 肯定是火神殿下了。 不然这小怪物的眼泪恐怕早就把神殿给淹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火神殿下、陛下还有那些神祇都跑去哪里了? 有现成的提雅能解决他绝大多数的疑问,但英吉忽然改了主意。 算了,什么情况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没有人阻挡他逃跑了! 什么人神不人神,初蒙不初蒙,不管外界怎么样,英吉相信,凭他的头脑和反应,一定能活得很滋润。 所以,跑就是了! 在提雅看来就是英吉从她腿上爬起来,杵在原地发了半晌呆,突然就往潮汐甬道的入口跑去。 提雅慢了半拍,起身喊道:“你要去哪里?” 英吉理都不理,闷头往前冲。 扑啦啦的振翅声从身后追来,头上阴影覆过,鹰翼少女挡在了英吉面前。 “你干什么?让开!” 英吉绕开提雅,没跑两步,又被挡住。 提雅张开双手,挡在英吉面前,严肃地盯着他,问道:“你要去哪!” 英吉左突右进,皆被提雅拦了回来,气急搡了提雅一下,骂道:“我去哪里关你这个怪物什么事!” 自打来了斯莱萨尔,提雅还是头一次被人当面说是怪物,心脏一紧,马上振作起来,说道:“当然关我的事!阿美尔达陛下和火神殿下在离开前,把神殿交给我照看了!” 提雅并不愚笨。 否则她也不可能在神弃之地众怪物的围捕下安然无恙地活过万年。 婚礼前夜,提雅因为阿美尔达陛下的事伤神,根本没心思关注英吉,现在回想英吉在前夜的行径,怎么能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当即板起脸训道:“我们身为斯莱萨尔神殿的神侍,陛下和各位主神不在,就要肩负起守护神殿的责任,未经主神允许,是不能擅自离开的。” 英吉心头一喜:原来陛下和主神们都不在!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至于面前这爱管闲事的怪物…… 英吉的手摸向腰间的袋子,凭感觉摸出一个黑乎乎的小瓶子,手指顶开瓶塞,扬手在提雅面前一挥! “啊!”提雅惊叫一声,伸手去抓自己的眼睛。 一阵风掠过,就听英吉笑嘻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是专门吃人视线的虫子,等它们吃饱了就会回巢休息,在那之前你什么都看不到。哈哈,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守护神殿吧!” 说到后面英吉的声音飞扬起来,渐行渐远。 提雅眼前一片漆黑,闻言倒是冷静下来,伸手在眼前挥了挥,果然什么都看不到,攥紧拳头胸口快速起伏。 太过分了。 一定要把他抓回来,给他些教训才行! 过去的每天,提雅都要从副殿出来经由草坪进入神殿工作,无形之间已经把这里的地形刻进了脑子里,即便失去视野,也不妨碍她行动。 提雅干脆闭上眼睛,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很快,她在风声之外听到了往某个方向狂奔的脚步声以及英吉抑不住的欢快笑声。 提雅展开翅膀。 ……找到了! 潮汐甬道的入口近在眼前,英吉却听身后传来了振翅声,心中既烦又恼:该死的怪物,怎么阴魂不散的!?早知道之前就不管她,让她被盖瑞特的从属抓去算了! “英吉!你停下!” 停下?停下被你抓回去吗? 英吉想起惊醒前那个噩梦,嘶地打了个冷战,当下快跑几步用力往前一跃,半个身子没入了潮汐甬道。 提雅因失去视野,一直不敢飞得太快,发觉英吉加速,听到了潮汐甬道里传来的风声,唯恐慢些被英吉逃脱,双翼猛然往后兜去,在反冲力下收紧羽翼,箭矢似的朝英吉俯冲而去! 英吉的脸被潮汐甬道里散发的虹光映亮,一个笑容还没来得及在他脸上扩散开,身后突然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呼啸。 在他意识到那是什么声音之前,后背已经被一股巨力撞上,在那瞬间,英吉下意识抓住了搡到面前的翅尖,而后身体就像是失控的陀螺,朝着潮汐甬道深处抡飞出去。 第三次了。 英吉在潮汐甬道强劲的风中高速旋转,眼睛一翻,失去了意识。 * 谧都,奇亚雪原。 浑身漆黑的神祇背着团被被斗篷盖住的东西在雪地里缓步行进,于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中,在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雪末被风卷起,糊在黑色的护目镜上,同时,在他行进轨迹前方的半空中,裂开了一条缝隙。 软蠕的肢体顺着裂隙往下流淌,拉丝的油似的滴在前方的雪地上。 神祇脚步不停,朝那才从世界之外挤入神国的怪物走去。 软体的怪物身上滚出一只拥有大面积眼白的眼睛,在食欲的驱使下往前,却没能离开原地。 眼睛骨碌转下,这才发现大片的寒霜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它的身上。 冰霜顺着怪物的躯体往上蔓延,将才出现的裂隙冻结在半空,封住了通路。 与那冻结的怪物擦肩而过时,神祇背后的斗篷往下滑去,顿时有几缕金发落下,被风扬起。 神祇立即停下脚步,小心地将那几缕金发重新掖回斗篷,背起背上冰冷、轻得仿佛只剩骨架的同伴继续往前。 脚印朝雪原深处延伸而去。 130-140 第131章 破解诅咒冥冥中的指引 光明之心,光明之心…… 记忆中金橙的吊坠仿佛一盏吊在寂夜里的提灯,散发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光辉,引着塞西洛斯在奇亚雪原中不断行进。 如果有人能绕到前方,直视他藏在护目镜后的眼睛,大概就能发现此时此刻,虽然塞西洛斯前进的步伐很是坚定,目光却是漫散开的,没有焦点没有落处,像在思考,而漫无目的地前进,也是他缓解焦虑、辅助思考的重要方式。 “……” 丢在哪里了呢? 塞西洛斯整理旧衣柜似的翻腾自己的记忆,将压在柜子最下面的衣服一件件翻出来,抖开抚平仔细端详,试图还原千年前在雪原被伏击的场景。 ——虽然他那时还不知道光明之心的用途,但出于对利维的信任和怀念,他一直随身带着那条手链。千年前被伊利娅骗往奇亚雪原时,光明之心就缠在他的手腕上。可一千年后他从永夜长廊回到博莱萨尔,手腕上空空如也,他只能猜测,光明之心在他死亡之前或者之后遗失在他最后出没过的地方。 要么,光明之心是在他躲避伏击的时候掉在了雪原的什么地方;要么,是直到他死亡的那一刻还在他身上,后来随同他的化雪的尸体一起被那场空前的大雪就地掩埋。 当然还有一种最糟糕的可能,是被当时在场的索福瑞斯之类的博莱萨尔神祇捡走。 但考虑到那场以他全部的神力凝结出的雪是比普通的雪更为寒冷之物,在那场雪中逗留在雪原这种地方,更容易被雪灼伤,那几名博莱萨尔主神大概率是在伏击成功之后立即撤离,特意返回来捡一条手链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还原当年奇亚雪原的地貌——雪原上有数座巍峨的雪山在神战中被毁去,又有许多“晚辈”在千年的日积月累下拔地而起。如今的奇亚雪原与塞西洛斯印象里的已经大相径庭了。 其次是要确定他被伏击的地点——当年伊利娅利用站在他肩头的报信鸟掀掉了他的护目镜,导致他在被伏击时失明。那期间他为了躲避攻击,数次大幅移动,最后从天马背上跌下来时落在哪里,对他来说也是未知的…… 漫天的白色往前延伸,一望无际。 没有手掌大的光明之心之于奇亚雪原,堪比海中的一滴水。 逐渐堆积的烦躁中,塞西洛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如果把奇亚雪原比作大海,世界之外无疑是比大海还要广阔无数倍的地方。 他连滞留在世界之外的伊莱都能找到,相较之下,寻找光明之心不是要简单得多吗? 不久前,在永夜长廊中搜索的记忆浮现在眼前。 亡者的国度毫无预兆地在他眼前崩塌,利维、瓦妮、阿德、达夏……所有他曾经熟悉的一切离他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从雪山脚下化出的细流,在漆黑之中往无尽远处蜿蜒流淌。 他还有疑问,试图重新回到那个世界,却感觉到曾经数次针对他的险恶目光再次向他投来。 危险之际,他不得不暂时逃离,甩开了那如影随形的阴冷的注视,当他再想返回时,理智阻止了他。 可以确定的是,死亡雪山在世界之外时极为显眼的存在。 接近雪山,等于是主动走进初蒙的视野范围。 而在世界之外初蒙便是主宰,再一再二未必还能再三,一旦他落进初蒙手里,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在绝对的漆黑中走走停停,尽可能地不被初蒙的视线捕捉,在那过程中,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卢米埃教授和利维说过的话。 亡者的国度,只有亡者可以踏足。 可当他问起卢米埃教授伊莱有没有死,卢米埃教授回答说让他仔细回忆。 随后利维说他的计划中只缺一点时间,恰好伊莱得到了时间的眷顾…… 时间无形无质,往往需要钟表、日晷等表征物进行观测,除此之外,就只能依托于事物的变化才能彰显其存在。 这样抽象的东西,怎样眷顾伊莱?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就又回到了朵拉拉那个诅咒的关键——将死未死。 塞西洛斯将“将死未死”理解为跨过死亡界限、生命力彻底流逝的那个刹那,或者说沙漏中最后一粒沙经过细孔,既不属于上半个沙流池也不属于下半个那一刻的定格。 也就是说,那是一段极短极短,可说是转瞬即逝的时间。 ——至于这段时间为什么能在他身上延续千年,或许是因为朵拉拉的诅咒,也有可能是朵拉拉作为创世即存在的女巫,事先预见到了这一点,为了惩罚他的离开,故意将他的回归系于这样一个短暂、且对绝大多数生命来说虚弱又难以有所作为的间隙上。 对别人来说短之又短无力施为的刹那,在卢米埃教授手里却是可以随意操纵的。 作为时间之神,卢米埃教授可以让这一个刹那变得更短,也可以让这一刻在伊莱身上凝固——就像被卡住、无法向下一秒转动的表针——成百成千年。 于是,朵拉拉那个用心堪称险恶的诅咒,就这样被恒久处在“将死未死”间的伊莱破除了。 即是说,伊莱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彻底死去,雕像一样立在死亡的界限上,静静地等待。 漆黑之中没有标的,甚至连方向都分不清。 塞西洛斯除了不停地奔跑、摸索,没有任何其他办法。 直到某一天,黑暗对他来说不再只是绝然黑暗。 塞西洛斯渐渐能从黑暗中瞧见模糊的轮廓。 说是轮廓也不准确,确切地说像是一种冥冥中的指引。 他在朦胧的预感中顺着指引前进,终于在某次伸手时,触碰到了杵在地上冰冷无比的胜利之枪。 ……至于找到永夜长廊返回神国,许是因为伊莱身上仍留存着被时间眷顾的痕迹,要比来时顺利得多。 最后便是根据利维留下的线索来到这片他死去的雪原,寻找千年前遗落的光明之心了。 第132章 过渡过渡【过渡】 博莱萨尔,黑甜乡。 梦霭正以梦神殿为中心,缓慢地向外扩延,巨兽一般吞食环围在黑甜乡外的初蒙生物。 梦神殿里,奥瑞丽娅半悬在空中,虚虚捧着雾霭翻涌的食梦水晶球,长及脚踝的白发好似散在了水里,随着拂过的气流水草似的轻轻摆动。 如果不是站在阶下的神侍双手紧握面带忧虑,且细看之下闭着双眼的奥瑞丽娅额角青筋鼓动的话,这大概是副安宁祥和的画卷。 “殿下……”下方的神侍莱安娜无意识地咬紧了嘴唇——自从人神盖瑞特死在斯莱萨尔神殿,那些驻扎在博莱萨尔的从属们就失去了领袖,横冲直撞到处破坏,殿下为了控制住它们,不得不扩大梦境之城的范围,甚至因为超出自身负荷,动用了宝具。 眼下是控制住了局面,可殿下的神力总有耗尽的时候,到那时梦霭散去…… 莱安娜双手交握,默默在心中祈祷:不管是谁,来帮帮殿下吧。 一片静谧中,有抹巨大的影子从黑甜乡上空掠过,直冲被重重怪物包围的边境。 围绕着梦雾的初蒙怪物们立即朝上空舞动起肢节,发出怪叫。 “好像蚂蚁啊。”蓝色海藻似的头发在空中浮动,一道泉流自细窄瓶口涌出,忽然如决堤的洪水,直朝下方密密麻麻的怪物们砸去。 不多时,殿外传来一声欢快的叫喊:“殿下!” 乔安娜快步从梦神殿外奔进来,经过莱安娜时轻抓了下她的手,而后便满面红光地朝半空中的奥瑞丽娅抬起头,禀告道:“殿下,海神殿下来了黑甜乡,已经将围在外面的怪物击退了!” * 中土世界,人类王国。 十几名人类男女神色仓皇地聚集在一个巨大的图腾中间,看着周围的怪物们怪叫起舞。 “怎么办?献祭要开始了!” “我们……我们逃吧!” “只要我们踏出一步,就会立刻被它们杀掉!” “可是等到献祭开始,我们一样会死!”说话的人露出绝望神色。 “天呐!有谁能救救我们!” 围在图腾边的怪物们齐齐怪叫了几声,呼啦散开,一名长着两根黑色尖角的怪物手持黑色的刀朝图腾中间走来。 被怪物围住的人仿佛被暴雨淋湿的羔羊,无助而又脆弱,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 “不要……我不想死……” “救命!救命!陛下!神王陛下!救救我吧!” 黑色的刀刃上散发着凶戾的气息,就连意志最坚强、发誓绝不会对怪物乞怜的人都在死亡走近时产生了动摇。 ——他们的坚持有意义吗? ——会有神祇来拯救他们吗? ——难道他们做错了,从一开始就该向祖神献上忠诚吗? …… 无望的哀泣击溃了坚守者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现在什么都晚了。 尖刀迫近,羔羊们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也就没有看到如有生命的藤蔓如同蛛网,从四面蔓延而来。 最先倒下的是围在图腾外围的怪物。 惨叫声吸引了持刀怪物的注意,在它回头的瞬间,藤蔓缠上了他的脚腕,拖住他飞速后退。 预期的疼痛没有来临,惨叫声此起彼伏。 羔羊们胆怯地睁开眼,只见大片绿色的藤蔓仿佛地毯,从他们脚边一直蔓延到视野尽头。 而聚集在图腾边缘的怪物已然消失不见,只有大团大团散发着血腥气的猩红泥团糜烂的花朵一样,盛开在繁茂的枝蔓之间。 * 博莱萨尔,背叛之城。 一道直耸天际的黑色绝壁将城内城外分隔成两个世界。 城内是只剩残部的人神盖瑞特的大本营,城外是屡次闯城不成的斯莱萨尔神祇。 飞马、翼狮、飞鱼等以龙鳞城的城门为中心,呈扇形向外辐射出数十里。 温斯沃特骑着翼狮在空中来回兜转,试图找到突破点。 可背叛之城的城墙太坚固了。 唯一一次被突破,还是在千年前的神战里,坚固的堡垒逼得在与堕落之神贝加斯作战的神王陛下不得不将自己一分为二,持胜利之枪前来。 有牢不可破的城门在,背叛之城本该是在祖神教派暴动中最不容易沦陷的神域。 万万没想到的是城里有神祇倒戈,暗中向祖神献祭,使得神域自内部溃败,最后打开城门将盖瑞特迎进城里,使得两大神国里最坚不可摧的盾,成了保护盖瑞特残部的屏障。 温斯沃特勒紧缰绳,翼狮在空中停下。 ……没办法。 难道要先撤离吗? 一阵风吹过战场,送来了叮叮当当的脆响。 温斯沃特循声回过头,却见一辆两匹飞马拉着的马车从天边驶来。 金丝编成的马车如同华丽的鸟笼,笼外覆着轻薄的白纱,白纱随风飘飘,隐约能瞥见笼内影绰人影,光看身姿,应该是位身材曼妙的女神。 后面的翼狮、飞马纷纷往两边让开,放马车通过。 温斯沃特瞧见马车先是讶异,等到瞧见拉车的飞马被染成彩虹色的翅膀,无语地按了下额角。 “西德蒙德,你来干什么?” 马车在温斯沃特面前停下,里面身子绰约的“女神”用手里的绒扇砸了下金丝的车壁,“你这嫌弃的语气是什么意思?我可是特地来帮你们的!” 温斯沃特:“……” 西德蒙德清清嗓子,又恢复端庄忧郁的女神模样,矜持地拍了拍手。 金丝马车的车门被推开,一名神侍从车里下来,手中捧着一个花盆。 西德蒙德道:“让你们的战士退后。” 温斯沃特看了眼神侍手中的花盆,比了个手势。 围在背叛之城前的战士们齐齐往后退开。 西德蒙德伸出纤细手指在自己红润的唇上点了点,然后朝手指吹了口气,似是送出一个飞吻。 那气息随风而来,拂过花盆。 花盆里土壤拱动,一根细芽探出头来。 细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延展。 绿叶之间出现几个粉嫩的花苞。 西德蒙德展开绒扇,优雅地覆在面前轻轻扇风。 花苞膨胀,砰地张开,极其馥郁的花香在空中弥漫开。 随香气一起散开的,还有雾蒙蒙的花粉。 “欲望花粉?”温斯沃特问。 说话间,花粉乘着风刮进了城里。 “攻进去算什么本事?”西德蒙德得意道,“我要它们迫不及待地追出来。” 第133章 提雅英吉有东西来了 英吉恢复意识的最初还是懵着的。 脑子里呼呼作响,头重脚轻,好像还在风声赫赫的潮汐甬道里。 身上各处的疼痛把他漂浮的感官拉回了身体,手腕脚腕被什么东西勒紧难以动弹,他迷迷糊糊地睁眼,砂砾、草屑还有灰扑扑的衣角映入眼帘。 英吉迷茫。 这是哪儿? 耳边的风声逐渐弱下去,痛苦的哼唧从数个方向上传来。 英吉忍痛蛄蛹着翻了个身,皎白月光落在他脸上。 月光? 英吉精神一震,猛地把自己拗起来,扫量四周——他此刻正身处在一间宽敞但破旧的木屋里,而落在他脸上的那抹月光正是从破了个洞的屋顶投下来的。 借着这点光线,英吉发现木屋里还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人,这些人都像他一样,被绳子捆着手脚,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睡着了。 “……?” 英吉扭动身体调整角度观察倒在面前的几个人。 没错,是人。 全都是人。 他这是被甩到中土世界来了?! “啊……” 就在这时,昏暗中传来一道沙哑的呻吟。 英吉心头一惊,旋即卧倒下去,悄悄转过头瞄向斜前方那个传来声音的方向。 就见灰蒙之中有什么东西鼓动了两下,一道影子腾地坐起来,被拢起的一对翅膀随少女的动作来回转动。 提雅醒过来时人还懵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捆了数圈的绳子,再抬头扫过满地趴着的人,一脸茫然:“这里是……” 英吉:“!” 怎么又是她!? 眼见提雅目光横扫而来,英吉刷地扭过头把脸埋向地面,心中暗骂:这都给她追过来了!她哪里是鹰?分明是只跟屁虫吧! 历数遇上提雅的几次,就没一次有好事的。 这次也是,本来他自己逃得好好的,提雅非要来横插一脚,结果呢?跟一起掉到不知道什么地方来了吧! 那边提雅还在因眼前的场景迷茫。 英吉听着不远处大幅度调转身体传来的擦响,心想:本来他就够倒霉的了,遇上提雅更是霉上加霉。但这次总算给他交了点好运——至少他成功逃出斯莱萨尔了不是吗? 虽然他的初衷是逃往神域,但现在落到中土世界,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至少他这种弱小的神使也能在人前显一显神迹,享受一下被人顶礼膜拜的感觉。 英吉已经在畅想自己在举手投足间征服无数人类,一座座厄运神殿从中土的大地上耸立而起的美好画面了。 非常好。 现在就等着提雅这讨人厌的家伙自行离开,他就可以挣脱绳索,去拥抱近在眼前的自由了! 英吉额头挨着地,默念着:快滚快滚快滚快滚…… 忽觉后颈发痒,下意识地扭过头,就见一双不属于人类的竖瞳贴面而来。 英吉心跳滞了滞,嗷的一嗓子跳起来,额头砰地和近在咫尺的提雅撞在一起,两人双双痛叫着倒在地上扭动。 “你……!”英吉气道颤抖:“你过来干什么!!谁让你过来的!!啊啊啊啊啊啊滚开!!” 提雅也疼得眼眶冒泪,委屈道:“我看你一动不动,以为你是摔死了!是你自己撞过来的!” 英吉哪能服气?当即跳脚反击。 两人争来吵去,横在地上的人类被他们的声音吵醒,次第响起数道拉长的痛苦的哼叫之后,几双眼睛在木屋里睁开了。 这些人类显然没有英吉和提雅那样活蹦乱跳,一个个病恹恹的,脸色在月光下仿佛涂了层青泥,环顾一圈,先后惶恐地惊叫起来。 英吉已经被提雅发现,干脆不装了,蹭着墙站起来就要挣脱身上的绳索,使了下劲,没挣开,以为是自己没蓄够力,靠墙缓了会儿,两边肩膀猛地往开一展,绑着他的绳子纹丝不动。 “?”英吉奇怪。 按理说人类编出的绳子是困不住神祇的。 这绳子怎么…… “这绳子上面附着着神力,”提雅说道,“我刚才试过了,挣不开的。”所以她才过来找英吉想办法,谁知道英吉上来就险些把她撞晕。 提雅突然出声,木屋里其他被困着的人目光转来,瞄到她背后的鹰翼,顿时吓得肝胆欲裂,叫得更加凄惨。 提雅这边刚和英吉说完话,回过头慌乱地安抚:“你们不要怕,我只是长了翅膀,但我并不是怪物,啊,我的意思是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像,但我的心地并不邪恶,我和你们一样,也是被抓来这里的,请你们不要……” 自五十多年前光明神死亡,初蒙怪物在中土世界泛滥。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就没见过哪个怪物有善良的心地,当下手腕脚腕被绑着不能跑跳,硬是虫子似的蠕动着远离了提雅。 提雅安抚无效,为吓到了这些人羞愧不已,尽量拢紧自己的翅膀,可她的翅膀好像自空中掉下来时断了几处,稍微动一下就疼得厉害,正无措时,有细微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朵。 徒劳的藏匿停住,提雅半转过头,耳羽抖了抖仔细聆听,随着那声音的靠近,瘦弱的身体渐渐僵住。 英吉用尽全身力气,脸都憋红了也没能把绳索挣开,气喘吁吁地靠墙休息,过了会儿发觉提雅半天没动静,抬头看去,就见被绑着的鹰怪少女耳羽奓起,瞪圆眼睛盯着门口的方向。 提雅的耳朵很灵敏,英吉是知道的,不由紧张起来,也看向门口:“怎、怎么了?” 提雅自幽幽月光中转过头,抖着说:“有、有东西来了。” 不是人。 因为自外面传来的不是脚步声,而是扑啦啦的振翅声。 且正从远处靠近的东西,带着一股她很熟悉的气息,让她羽毛的根部自发地缩进,引得她全身都轻轻战栗。 英吉从提雅古怪的反应中推测出即将到来的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东西,压着声音道:“那你还在那里干什么?赶紧滚过来啊!” 提雅全身剧烈地一抖,从那种直击天灵感的诡异感觉带来的定身中恢复,左右看了看,蹦到了英吉身边。 其他被绑着的人一见提雅这只怪物都在躲避,自然更加害怕,蹭蹭往墙角挪动,带起大片尘土。 某一瞬间,提雅低低“啊”了一声,小声道:“来了!” 话音未落,上空一黯。 一小团舞动的影子透过破裂的屋顶投在了地上。 接着是第二团,第三团…… 扑啦啦的振翅声越来越响,好似蝗虫过境。 众人抬头看去,就见一大群黑紫色的蝴蝶风暴似的自木屋上空的裂隙灌了进来! 第134章 再遇霍托英吉提雅 大群的蝴蝶像是抱团从外面涌进来,伴随着扑通扑通的闷响,十几个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的人掉在地上。 而后一具长着蝶翼的骨架落在了木屋中央。 蝶翼、被蝴蝶钉起的骨架、半张苍白的左脸以及那双令人头皮发麻的复眼…… 危险的预感让提雅的鹰瞳竖起,往后贴尽墙壁,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霍托! 她在食梦水晶球里看到的遗忘之神霍托! 就是这家伙袭击了阿什利殿下,时至今日,神志不清的阿什利殿下还被关在斯莱萨尔神殿里。 为此阿美尔达陛下吩咐特兰德殿下搜捕过它,特兰德殿下翻遍博莱萨尔也没找见它的踪迹,原来是躲到中土世界来了! 提雅屏住了呼吸——怪不得她和英吉无法挣脱绑住他们的绳索。 他们是被曾经的博莱萨尔主神抓到了!! 木屋里爆发出几声恐惧到极致的尖叫。 立在房间中央的蝴蝶人吱嘎嘎地扭过头,露出眼眶中的巨大复眼,惊呼抽气声更是此起彼伏。 几只蝴蝶朝叫声传来的方向飞去,紫黑的蝴蝶飞过,抖落下斑斓的鳞粉。 鳞粉落下,引得下方的人们打了几个喷嚏,蝴蝶们落在他们身上,缓慢地煽动翅膀,仿佛在吸食花蕊间的花蜜。 喷嚏声渐渐停了,原本因为胆战心惊而面目狰狞的人们变得平和,所有被牵动的肌肉都从紧张的状态里松弛下来。 那显然不是心神宁静带来的松弛。 木屋里还有意识的人们看着那几个静静躺在地上的人,他们还睁着眼睛,看胸膛起伏也还在呼吸,但显然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蝴蝶带走了,剩下的只是有生命的空壳,或说是人偶。 再没有人敢发出声音。 蝴蝶们落到霍托抬起的手骨上,霍托毫不在意从各处望来的歇斯底里战栗着的目光,就地坐下,一直被它拢在半边翅膀里的东西露出了轮廓。 从英吉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双腿,于是他猜测那是个被面前这个蝴蝶怪物掳来的人或者神祇。 压抑的呼气声从旁边飘来,英吉不敢转头,提着心把眼睛转到了眼尾,瞥向身边的提雅。 提雅的耳羽在颤抖,是被吓得?一双鹰瞳在月光下像被雪水刷过,亮得惊人。 英吉:“……” 这蠢货,既然害怕,还死盯着不放干什么?不怕引来蝴蝶怪的注意吗!? 英吉心里骂骂咧咧,面上浮出担忧。 倒不是担心提雅,主要是怕蝴蝶怪堆提雅做些什么的时候牵连到他。 而且依他的倒霉程度,这种可能性很大。 谁让他是厄运神使呢! 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英吉闭了闭眼,幅度极小地往提雅的方向侧了侧。 挪出一小截,攥紧了被绑在身后的拳头等待蝴蝶的到来。 几秒过去,没有听到蝴蝶振翅的声音,眼睛掀开一小条缝。 蝴蝶怪还在原地,把那几只从人类身上吸食了什么的蝴蝶托到了眼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安全! 英吉在心中小小地喝了下彩,咽了几下口水,小心翼翼地又往旁边移出了一截。 不知过了多久,提雅感觉到自己的翅膀尖被碰了一下,陡地震了震,扭头就见英吉挪到了身边,对她猛猛眨眼。 提雅:“?” 英吉挤眉弄眼。 提雅:“??” 英吉:“……” 英吉往木屋中央瞄了眼,趁那蝴蝶怪物专注地盯着手里的蝴蝶,用头撞了下提雅的头——别看了!你是生怕那怪物发现不了你吗!! 提雅被撞得莫名其妙,疑惑地回视英吉,英吉又是一番龇牙咧嘴,提雅*半蒙半猜总算搞清楚他的意思,愣了片刻,忍不住又瞥向木屋中央。 更为广阔的鹰眼视野中,霍托正抱着一个黑发黑衣的女性人偶——那是由工匠之神阿什利为了复活在千年前的神战中背叛了斯莱萨尔、又不知道因何死亡的战神阿德莉娅,依照那位的模样亲手打造出来的。 提雅在食梦水晶球中见过霍托从阿什利手中抢走人偶的那一幕。 相较于在阿什利手中时,那具眼神空洞的人偶身上亮闪闪的,黑发间、腰带上别了几朵颜色鲜艳的野花,像是被霍托根据自己的审美精心妆点过。 霍托的确在看手里的蝴蝶,但提雅确信,他那只嵌在少年面庞里的复眼一定也在时时刻刻关注着手里的人偶,还不时用揽着人偶的手指拨过人偶的黑发,动作很轻,似是珍重极了。 呼啦—— 停在霍托手骨上的蝴蝶们飞走了。 提雅受惊似的刷地垂下眼帘,忍不住用余光继续关注。 只见埋在霍托的蝶翼上的几只蝴蝶伸懒腰似的抖了抖身体,煽动翅膀飞出,在空中盘旋半圈,沿路抖落鳞粉,就近落到了几个还未苏醒的人身上——提雅确信,他们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了。 是记忆。 蝴蝶吸食的是人的记忆。 就像霍托曾在芙雅平原,操纵他的蝴蝶夺走了阿美尔达陛下关于阿德莉娅的所有记忆一样,现在它的蝴蝶正掠夺着木屋中被他掳来的人毕生的记忆。 饱食了记忆的蝴蝶回到霍托那里,霍托是在观看?还是在于蝴蝶沟通? 总之他有办法读取蝴蝶带回的记忆。 霍托与蝴蝶的交流更像是一种挑选,显然它没有得到满意的记忆。 每次蝴蝶归来与霍托交流之后,便有埋在霍托的翅膀里、沾取了足够鳞粉的蝴蝶再出发。 它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掠夺这么多人的记忆? 古怪的作为与他手里的人偶有关系吗? …… 提雅猜不出霍托的目的,只能和英吉一样,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霍托这样的怪物面前,他们与人类没有区别。 某次有只蝴蝶几乎是贴着英吉的耳尖飞过,英吉紧张到肌肉痉挛抽搐,硬是忍住一动没动。 蝴蝶们忙忙碌碌,像是辛勤的蜜蜂,汲取着记忆的花蜜,飞过的地方,留下一具具眼神空洞的空壳。 这场单方面的掠夺一直持续到清晨。 太阳神车经过中土世界上空,带来了熹微的晨光。 蝴蝶们终于停止了搬运。 霍托抱着人偶起身,转动生锈般不甚灵活的身体,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然后煽动背后巨大的蝶翼,化作一场蝴蝶风暴,像来时一样,自木屋上方的空隙卷了出去。 “呼——” 霍托前脚离开,英吉绷紧的身体后脚就垮下来,弓着背呼哧呼哧地喘气,好像要把之前秉着忍着的气一口气全喘回来。 木屋里的其他人也都抓紧时间喘息,还有人扭动着站起来蹦到门边试图打开门逃出去。可房门好像被什么禁锢住了,任他们怎么用肩膀撞击,都纹丝不动。 提雅翅膀用力想要崩断绳索,无果之后面露焦色,对英吉道:“英吉,想想办法,我们得趁霍托回来之前逃出去,不然——” 英吉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面目狰狞地用力吞咽,把塞在胸口的那口气咽下去,才惊讶道:“你说什么?那是霍托?!” “……”提雅快速把在食梦水晶球里看到的景象和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催道:“它很可能是白天出去抓人,晚上回来吸食记忆,今晚我们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 木屋里其他人听闻那些被蝴蝶落脚过的人很可能是被吸光了所有记忆,撞门撞得更加用力,还有人禁不住恐惧啜泣起来。 英吉越听心越凉——难怪他能从斯莱萨尔神殿逃脱,原来有更倒霉的事在等着他! 没有人比英吉更懂“倒霉”怎么写。 以他的运气,能逃过昨晚蝴蝶的吸食已经是奇迹,再来一次,他不可能还躲得过。 要逃! 必须得逃! 英吉使出吃奶的劲挣扎,不出意料地又一次失败,卸下劲来脑子飞快地运转。 不挣开绳索就算逃出去也是没用的,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回来。 有什么能…… “!”英吉腾地坐直,把头送到提雅面前,“提雅,快,快把我的耳坠拽下来!” 提雅:“……什么?” 英吉:“别问为什么!快!” 提雅探头看英吉左耳上的菱形挂坠,仅凭外观辨不出吊坠的材质,就是个透明的薄片,平时坠在英吉的耳朵上并不显眼。 英吉不住地催她,她只好勾着手去抓,手被绑着不能抬高,想用脸颊和肩膀夹住吊坠,又有翅膀在边上支着碍事,想了想,干脆侧过身,把轻微晃荡的吊坠一口叼住。 “扯下来!”英吉道。 “可是……”提雅叼住吊坠,便感觉到其硬度非同一般,坠着吊坠的金属链也很坚韧,不是她能咬断的,要把吊坠扯下来,只能豁开英吉的耳垂。 “有什么好可是的!快点快点!你怎么做什么都磨磨蹭蹭的!”英吉急得不行,见提雅支支吾吾,干脆用力摆头,耳垂顿时传来热辣辣的痛感。 耳朵滴滴答答地流血,英吉背过身朝提雅勾手:“快,把吊坠给我。” 提雅被英吉的举动吓到,被催得一个激灵,愣愣把吊坠吐在英吉的手上。 英吉拿了吊坠在手中调转个方向,以吊坠的边缘充当吊坠钜腕间的绳索。 “还好我一直戴着它,这可是用镜花锻造出来的吊坠,只要不是龙鳞城的城墙或者胜利之枪,它都能锯断,只要有足够的时间……” 提雅不知道镜花是什么,唯有等待。 很快,在吊坠的反复摩擦下,英吉手腕上的绳索被钜出缺口,英吉用力一挣,绳索崩断。 两只手重获自由,脚腕上的绳索断得更快,英吉抖落绳索跳起来便冲向门口,扒开门边的人撞门。 其余人惊异地看向活动自如的英吉,惊喜道:“小伙子,把我的绳子也解开吧!” 英吉看也不看他们,兀自撞了几下门,没能撞开,气急败坏地在门上踹了一脚,抬头看了眼屋顶的裂隙,搡开往他面前凑的人类,跑回提雅身边,二话不说钜起绑着提雅的绳索。 绳索脱落,提雅被束缚已久的翅膀嘭地张开,英吉拉起提雅,指向屋顶缝隙,“门撞不开,你快带我飞出去。” 提雅从扯下吊坠起就处在一种难言的状态里,被英吉拉起不住催促,便顺应他的意思,扇动翅膀带着英吉飞出木屋。 落到屋外,英吉欢呼一声便要跑走,跑出去几步回头一看,提雅还在原地,疑惑道:“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再不跑霍托可要回来了!” 提雅往英吉的方向迈出半步,听到屋里传来的人声,退了回来,欲言又止——她想让英吉留下来帮忙,可霍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他在斯莱萨尔神殿阻拦英吉,是在完成阿美尔达交托给她的使命。但现在,她不能阻止英吉逃命。 “我……我还不能走,”提雅为难地说道,“我得把他们——” 英吉仿佛吃到了什么脏东西,神色怪异地打断她,“你不逃就算了。”转身跑走。 蠢货。 脑子不正常。 怪物。 …… 昏暗的天光里,英吉闷头往前冲,没多久毫无预兆地停下来,骂了一声折返回去。 提雅还在原地,英吉在离她还有十几步的地方停下,用力把手里的吊坠掷到地上,这次真的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提雅上前捡起地上的吊坠,攥在手里,看了眼英吉越来越远的背影,展翅升空,飞回了木屋。 木屋里的人以为英吉和提雅抛下他们独自逃跑,跪地绝望地哭泣。 忽然听到振翅声,纷纷抬头,就见提雅从缝隙落入屋中。 “啊!你……你没有……” 提雅就近来到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先前被她吓得惊叫的少女面前,钜开捆着她的绳索,把人带出木屋,然后返回运下一个。 来来回回几十趟,到最后木屋里只剩下那些被吸食了记忆的人偶。 也许有万分之一可能,他们还会醒来,提雅一并把捆在他们身上的绳索解开,最后一次飞出木屋。 木屋外是一片空旷的原野,而那些先前被她解救的人都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提雅疲惫而又欣慰地振动着被摔断了几根骨头的翅膀,攥着吊坠,在昏暗的天色里往英吉逃跑的方向飞去。 距离英吉离开,过了不知多少个小时。 提雅被甩到中土世界,本能地想寻找唯一一个认识且不害怕她的伙伴。 她不确定英吉在之后有没有调转方向,也不确定自己在没有标的的原野上飞行有没有偏离最初的轨道,她就这样飞一段停下来休息一下然后再出发,飞飞停停,不抱希望地搜寻。 天色再一次暗下来,月华自天空中洒落。 几乎是飞了一整天,提雅的翅根处酸得厉害,只好就地停下。 无边的孤寂与夜色一起包裹上来,提雅不得不收紧翅膀拢住自己的身体,缓解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 美丽优雅的面庞在提雅眼前闪过。 提雅不知道自己先前在木屋里昏睡了多久。 也许现在陛下已经回到斯莱萨尔了。 发现她擅离职守,陛下会对她失望吗? 想到陛下秀美的眉头会因为她的失职轻皱,比孤寂还要强烈数倍的懊恼和恐慌袭上了提雅的心头。 她哪里有休息的资格? 提雅一骨碌爬起来,向上张望。 怎么才能返回斯莱萨尔? 她的翅膀能支撑她飞那么高吗? 提雅原地扇了扇翅膀,离开地面尽力冲向天空。 但没飞多高,翅膀就因为气压再抬不起来,从空中掉下来。 触地前,提雅张开翅膀往前滑翔,正想着积蓄力气再试一次,忽然听到有缥缥缈缈的叫从远处传来。 “!” 英吉! 提雅扇动翅膀追去,叫声越来越清晰,视野中出现一团不断移动的黑乎乎的东西。 等到提雅飞近,才发现那是成群的蝴蝶。 有道人影被蝴蝶包围,就像是偷吃蜂蜜被蜜蜂包围的狗熊,捂着头边喊边逃。 “滚开!滚开!” 提雅扇动翅膀的频率加快,瞅准空隙,嗖地冲进蝴蝶群中,捞住英吉的衣领,振翅霍地往上腾起。 “啊!!”英吉突然被扯到半空,吓得手脚好一通乱抓,听到翅膀下呼呼的风声抬起头,失语地张了张嘴,几乎要喜极而泣,“提雅!” 提雅瞥着追来的蝴蝶群朝远处的密林冲去,顺便大声问:“你怎么会碰到蝴蝶!” 蝴蝶群追着提雅在空中忽上忽下,拉出一条黑压压的长龙。 英吉翻手抓住提雅的鹰腿,呛着风答道:“它们可能在帮霍托寻人!甩开它们!” 平原广阔,人烟稀少,霍托怎么能一晚上抓来那么多人? 英吉猜测是霍托广撒网地往各个方向都派出了蝴蝶,蝴蝶找到人会通过某种方式告知霍托,霍托就会亲自到场,把人绑起来带回那间木屋。 而他,就是纯粹地倒霉,才从木屋里逃出来就又被霍托的蝴蝶发现了。 密林近在眼前,蝴蝶却还是锲而不舍地追在后面,提雅提醒道:“抓紧了!” 英吉很听劝地双手紧紧抓住提雅,下一秒,树枝、树叶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拍在脸上。 “你——”英吉刚想让提雅慢一点,迎面而来一颗粗壮的树干,他赶忙绷紧腰腹把下半身往上卷去,提雅猛然折向上方,英吉腰后的衣料堪堪擦着树干飞过,后面追上来的蝴蝶来不及变换方向,尽数撞在了横生的枝干上。 接下来,提雅在密林中上下翻飞,多次利用急转弯、折上或俯冲的方式,将追在身后的蝴蝶群一点点甩脱。 身后的嗡嗡声减弱,渐渐消失,英吉配合着提雅也累得够呛,回过头在密林中扫了几圈,松了口气道:“终于甩开了!停下来休息一下,我没力气了。” 提雅提着一口气在密林中穿梭,体力严重消耗,闻言如释重负地减慢速度,正要停在前方某棵树的树枝上歇脚,斜刺里蹭地窜出个黑影,一把攥住提雅的脖子,轰地把她掼到了地上。 咔嚓咔嚓。 提雅后背着地,翅根处传来几道脆响,甚至来不及痛呼,就眼前一黑,直接疼晕了过去。 英吉的反应不及提雅,上一秒还沉浸在甩脱蝴蝶的喜悦里,下一秒狠狠砸在了地上,剧烈的撞击让他颠了个个儿,险些把内脏都呕出来。 尖利的耳鸣声中,英吉含着满嘴的铁锈味往前爬去,巨大的脚掌砰地踩在他的背上。 一阵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后,英吉的瞳孔骤然扩散,用尽力气往上挣了挣,而后就像被抽去了脊骨,软趴趴地伏到了地上。 第135章 无尽神力他的神力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充…… 奇亚雪原。 半个巴掌大的雪花被呼啸的寒风刮得在空中斜飞,片片刀刃似的切进地面的积雪里。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中,有道影子由远及近。 那是个挺拔高挑的神祇。 黑衣黑发几乎要与雪原上寂静的夜色融为一体,自那横贯上半张脸的护目镜下露出的皮肤却是雪一样的白。 夜的漆黑与雪的冷白,反差强烈的两种颜色在他身上和谐地糅合,令他的存在鲜明而不可忽视—— 凡他走过的地方,雪花总会飘舞得更厉害些。 上下飞舞的雪花、雪末仿佛化身蜜蜂,在空中打着独特的信号,向他诉说着积雪之下掩藏的秘密。 苍鹰在昏暗的高空中盘旋,棕黑色的竖瞳往下转去,久久注视着雪地上移动的黑影,拍拍翅膀往远处巍峨雪山的山尖掠去。 掩藏在山石缝隙间的雪狐听到靠近的脚步声,黑润的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嗖地缩进洞穴深处。 长串的脚印往雪原深处延伸,一阵风刮来,雪地被抚平,黑色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连片的雪幕里…… 塞西洛斯把手伸到身后时,只是想拢拢包裹着伊莱的斗篷,以免有雪花钻进去打湿他的金发。 可当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从斗篷边缘支出的干枯发梢,心尖顿时像被刺了一下。 这一下不亚于在澎湃涌动的暗河上方凿出了一个缺口,充沛的、负面的、黑暗的潮水争先恐后地从缺口中涌出,迅速冲垮了那浮于表面的平静。 塞西洛斯不得不在雪地里停下。 掩在护目镜下的眉梢纵起,回头望向身后——从他进入奇亚雪原到现在,过去多久了? 谧都本就是斯莱萨尔最偏僻的神域,日照不足,一天中绝大多数时间都被黑夜笼罩。 雪原犹在谧都的边界之外,白昼与夜晚之间的界限便更加模糊。 因此,塞西洛斯很难准确计数自己在这片白色雪原里搜寻了多久,更不知道还要再这里耗费多长时间。 太慢了。 塞西洛斯想。 雪花不知疲倦地随风而落,将不知埋在哪里的光明之心往下压了一层又一层。 继续这样小范围地翻找下去…… 塞西洛斯的耐心突然耗尽。 一千年前被伏击时他已经飞离谧都很远,那是一段足够安全、即便他在雪原里做些什么也不会牵连到临近神域的距离。 塞西洛斯翻看自己的手掌,思虑着俯身,直到单膝压地。 白皙修长的手按入新积出的松软雪地—— 这里不是神秘莫测的永夜长廊,其实不需要全神贯注地逐寸搜索。 神力自掌心涌出,像是冒出泉眼的积水,源源不断地往外淌去。 ——漫天飘雪四季如冬的雪原,不正适合他这个冬神来翻天覆地吗? * 中土世界,某王国。 几只有着人类特征的怪物从密林中窜出,围在失去意识的英吉和提雅身边。 祖神的“赐福”改变了他们身体的构造,剥夺了他们的人语,却给予了他们强劲的躯体。 嗬噜噜的、兽类般的声音从它们震动的声带中传出,伴随着手舞足蹈,怪物们在月色下完成了交流,两只怪物分别捞起英吉和提雅,几经跳跃,穿出了密林的范围。 密林的出口正对一处山洞,人类的士兵守在那里,因林叶的擦响支起长矛警戒地望来。 怪物们出现,人类士兵辨认过后放松地收起长矛上前交接。 英吉和提雅被搬进了士兵们守卫的山洞。 山洞连接着一条隧道,足足半人高的乳白色的茧从洞口处一个接着一个,排向隧道深处。 士兵们将英吉和提雅抬至白茧队列的尽头,把两人放到了地上。 隧道顶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无数只足有人头大、足有四五节身体、蜈蚣样的蜘蛛从阴暗处爬出,从腹部喷出粘稠的蛛丝。 蛛丝落到英吉和提雅身上,越缠越多,雪似的将两人完全覆盖。 “又来了两个。” “蒙多陛下说的那一天马上就要来了!” 士兵们满怀期望和兴奋的声音逐渐远去。 两颗全新的茧在白茧队列的尽头静静立起…… * 轰隆隆隆隆…… 奇亚雪原上传来的震动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仿佛有只远古的巨龙在雪原地底盘桓流连。 地动从雪原传到了谧都,房屋随着地底的震动发出吱嘎拖曳的声响,尘屑从高处簌簌飘下,落在藏在屋子里的神祇们的头顶、肩上。 是那些怪物们又要来了吗? 咔嚓嚓—— 映在棕黑色竖瞳中的雪山中间出现了一条不规则的锯齿形缝隙,山巅的朝缝隙滑落,在地上拍起瀑布似的雪浪。 即将抵达雪山顶端的苍鹰压下一边翅膀,极富技巧性地在空中兜转半圈,躲开了迎面扑来的雾似的雪粒,在铺天盖地而来的白浪追上之前振翅逃离。 整片雪原都在神力的催动下躁动着。 如同一面刚被狠狠敲响的鼓,鼓面紧绷着震颤,而覆在鼓面上的一切都滚水似的颠来倒去。 无需搜索。 塞西洛斯要做的只是筛选。 他将每一片雪花都纳入自己的神经网络,雪花飘落之处,就是他的指尖所能触及的地方。 控制所有他能控制的,而那些不为他的神力所动的,便凭着触感在脑海中描摹出它们的样子。 碎石、破损的箭袋、零落的武器、动物的骨骼…… ——哗啦。 有什么东西被扬到空中时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塞西洛斯微微偏头,蓦地睁眼。 冰龙平地而起,直窜向被抛到空中的挂坠,支出的冰锥穿过挂坠的链条,携着挂坠朝塞西洛斯所在的位置俯冲而来。 飞过塞西洛斯上空时,冰龙扭转身体,吊坠自支出的冰锥上滑落,月光下剔透粗壮的身体则顺着惯性戗往远处的地面。 轰隆隆的巨响声中,埋在积雪下方千年之久的光明之心落在了塞西洛斯手里。 “……”盯了手心里的吊坠许久,塞西洛斯轻轻吸气,合拢手指,对身后无知无觉的伊莱说道:“我这就带你回流光城。” 戗地的冰龙摇晃着擎起身体,乖巧地游道塞西洛斯脚下,一直将塞西洛斯驮出雪原,在雪原边界处解体变作堆积的雪粒。 塞西洛斯换乘飞马升空,将被搅得一团糟的奇亚雪原远远甩在身后。 掠过谧都上空时,塞西洛斯回过头狐疑地感按了按胸口——刚刚消耗了巨量的神力,他却只觉得有些疲惫,而没有先前那种强烈的透支感。如果需要,他甚至可以再支撑一段时间…… 他的神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充裕了? 或许是在奇亚雪原搅起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初蒙,抑或是初蒙一直关注着塞西洛斯察觉了他的目的,在塞西洛斯在前往流光城的路上,初蒙裂隙层出不穷。 飞马在天空中奔行,数道裂隙像是贪食的嘴巴,悄悄在暗夜里张开。 阵式最大的一次,十二道黑洞洞的裂隙在他前方排开,毒蛇似的吐出猩红的信子,却在转眼间被塞西洛斯冰封化解。 一千年前杀死贪婪和尼奥的一百零八子时,他曾在失控中短暂拥有过类似的体验,就好像他的神力取之不尽用不之竭,且并非来自外物。 塞西洛斯:“……” 是他在世界之外游荡时,发生了什么吗? 第136章 光明归来复活了复活了! 塞西洛斯没有时间细究体内无底般的神力的来源——至少现在看来这是件好事——自谧都的潮汐甬道前往斯莱萨尔神殿,再从神殿处的甬道赶往流光城,只用七天时间,就完成了飞马至少一个多月才能达成的神域跨越。 七天之后,塞西洛斯出现在流光城的街道上。 即便是在二十四神域中光明最盛的流光城,天空仍是阴郁的。 一千二百多年前,塞西洛斯首次踏入流光城时,空气中飘浮的丰富的光元素变得零星稀落,落单的萤火虫似的蔫蔫从空中飞过,存在于塞西洛斯记忆中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纯白建筑也因光线不足,被天色晕染成了朦胧的颜色,像是瓷白光亮的花瓶上落了层厚厚的积灰,一切都变得晦暗不明。 这便是失去了主神的流光城。 这便是失去了光明神的世界。 好在,现在他带着伊莱回来了。 留在城中的原住民很少,大部分都已经前往各大神域及中土世界应对初蒙的渗透,而流光城是唯一一个不大可能被初蒙裂隙侵袭的神域,非常时期曾经森严的守卫也都被抽调殆尽,因此当塞西洛斯进入流光城时,几乎没受到什么阻拦。 偶尔有留守的神祇瞧见这抹黑漆、与流光城格格不入的影子,留意到他极具标志性的护目镜,便会满怀惊疑地驻足目送。 直到一匹散发着月辉似的光晕的独角兽从天空中奔来,停在塞西洛斯面前。 “努玛!”塞西洛斯意外地托住努玛拱过来的下巴。 纯白的独角兽侧过脸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就嗒嗒转到他身后用湿润的鼻子去掀盖在伊莱身上的斗篷。 塞西洛斯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拉扯感,不由失笑,回过身以商量的口吻说道:“你来得正好,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努玛打了个响鼻,停止撕拽斗篷,相当自觉地绕回塞西洛斯面前,屈下了前腿。 塞西洛斯翻身骑到努玛背上,拍拍努玛的脖颈,说道:“送我们去流明河。” 努玛支起身往前奔跑,没跑几步四蹄离地腾跃到空中。 于是,等到接到通报的光明神官抵达时,看到的就是光明神离去后,不允许任何神祇搭乘的独角兽载着一名漆黑如夜的神祇离去的背影。 “那是……塞西洛斯?!”光明神官不敢相信。 毕竟那位死而复生的神秘冬神已经失踪了五十多年。 可…… 努玛会允许别的神祇骑到它背上吗? 光明神官看了眼努玛离去的方向,翻身骑到坐骑背上,“去流明河!” 继努玛和光明神官,留守在流光城中的神祇接连被突然造访的黑衣神祇惊动,他们从屋子里出来走上街道,一传十、十传百,不约而同地流明河的方向汇集。 一条淡金的河流从流明殿的方向淌来,在神域间静静流动。 从高处看,像是流淌在火山岩石带的岩浆,在遍布的暗色之中勾出了一条清晰亮眼的曲线。 努玛载着塞西洛斯落到神域中心地带的某座桥边。 塞西洛斯小心地抱着被斗篷包裹住的伊莱,踩着绿茵的草地来到光元素丰富的流明河边。 ——流明河是塞西洛斯的猜测。依据是利维那句断断续续没能说完的话,塞西洛斯认定那是利维留下的指示。 可具体要怎么做,塞西洛斯只能谨慎地尝试。 努玛的奔跑速度在独角兽中一骑绝尘,光明神官匆匆追来时,纯白的独角兽正绕着停在流明河边的神祇来回踱步。 黑衣的神祇拉开面前的斗篷,几缕色泽黯淡的金发自帽兜中滑落,露出了此前一直被遮得很好的半张苍白僵冷的脸。 光明神官猝然睁大眼睛,拉紧缰绳,□□的独角兽在半空中嘶叫着仰起前提,生生停在原地。 独角兽的嘶鸣没有打断黑衣神祇的动作。 塞西洛斯剥开斗篷,抱起半边身体残缺的伊莱,踏入流明河中。 携着光元素轻缓流动的河水在塞西洛斯脚下凝结,搭出一条冰桥,延伸到河道中央。 然后他俯下/身,拨开挡住伊莱眉目的金发,动作轻缓地把伊莱放到了河水中。 光明神官讶异不解。 这……是在做什么? 流明河水浸湿了伊莱的长发,在光元素的滋润下,干枯的金发又恢复了往日的光泽,金色绸缎似的顺着河水流动的方向轻柔地漂游。 塞西洛斯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倾身用指尖勾过一缕飘到近前的金发,安静注视被金色的光点簇拥着的俊美神祇。 ——光明双子从流明河上诞生,那么,在这里复生也该是合乎情理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半空中的光明神官驱使着独角兽落到了河边的桥上,撑着桥边的栏杆往下望。 从黑衣神祇将曾经的流光城主神放入流明河中,已经过去了几十分钟。 这期间,黑衣神祇一直维持着最初的姿势,几乎一动没动。 标志性的护目镜、努玛的亲近、以及他与河中神祇非同一般的关系……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因此,光明神官的思绪几乎被震惊和疑惑涨满,也没有出声打扰过哪怕一句,而后续汇集而来的流光城神祇也在这称得上诡丽的一幕中默契地保持了安静。 忽然,那道雕塑似的身影动了动。 包括光明神官在内的所有神祇几乎在同时吸了口气,这种才记起原来可以呼吸的感觉令他们的心加速跳动。 成百上千双眼睛无声而又吵闹地盯着塞西洛斯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胸膛起伏的频率也随之变动。 塞西洛斯腾出手来,解下了手腕上散发着淡淡橙黄光晕的光明之心,犹豫了一下,将挂坠按在记忆中卢米埃教授的手指点过的地方。 一秒,两秒,三秒…… 除了光明之心周围的光元素变得越来越浓郁外,伊莱没有任何要苏醒的迹象。 ……方法不对吗? 这念头才从塞西洛斯脑海中闪过,异变便发生了。 咔嗒咔嗒—— 桥上的光明神官听到胸前的怀表传出机械卡顿的声音,打开怀表的盖子,却见里面的表针前前后后胡乱地转。 不止光明神官的怀表,同一时刻,流光城内所有与时间有关的器械都陷入了失灵状态。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掌控着时间的手,伸入了时间的河流,在静静往前流淌的河面上搅起了涟漪,使得范围内一切时间的表征物都凌乱失衡。 一抹亮光自光明之心内部的多籽鱼卵石表面鎏过。 塞西洛斯只来得及看清光明之心内部的多籽鱼卵石里闪过一抹光亮,机敏地偏开了头,而桥上、岸边聚集的流光城神祇要比他更早感知到其中的变化——流明河上的光元素正以井喷的势头从伊莱的胸口处爆发! 时间之神的卢米埃的两次触碰,一次将伊莱定格在将死未死之间,第二次在沐浴了祝福的光明之心上施加了“加速”。 光元素以比几何倍增长更加迅猛的势头在眨眼间涨满流明河的宽阔的河道,漫至河道两侧几十里开外。 然后就像被越吹越大的气球,膨胀的光元素几乎将“气球”撑到了极限,最后嘭的一下,气球爆破,极致压缩的光元素在那瞬间辐射至整座神域。 * 血腥的祭祀即将拉开序幕。 狂热的人们围绕着以鲜血画就的图腾载歌载舞。 优雅的女神手持柳藤鞭,踏在中土的大地上,朝着祭坛款步而来。 却在这时,一名戴着羊头面具的神祇从天而降,挡在女神面前。 柳藤鞭如有生命地自发扭动。 阿美尔达瞥过手中的鞭子,直面挡在前方的羊头神,说道:“你身上有和盖瑞特一样的味道。” “不一样,”羊头神祇抽出背上的黑色宽刀,戳在地上,闷闷的声音从羊头面具下传来,“它是人神,而我,是真正的杀戮之神。” * 龙鳞城的大门从内部敞开,温斯沃特抬起小臂猛地挥下。 等候已久的翼狮战士们如同射出的箭羽,蜂拥而至。 温斯沃特冲在最前头,就在快要穿过城门的刹那,他嗅到了衰败的气息。 “停下!后退!” 温斯沃特话音刚落,潜藏的城门内部的牢笼骨架哧地破土而出,高高耸起,将漫天的翼狮战士们括入其中,牙关一般慢慢合拢。 破坏神索福瑞斯乘着三头鸟自城墙上方跃出,咧着嘴角露出边缘锋利的鲨鱼齿。 “想跑?” * 黑甜乡。 特兰德收起无尽之瓶,虚抹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汗,轻快道了句:“收工!” 抱着水晶球的白发少女出现在梦霭边缘,仰头看着摆尾离去的巨鲸,嗫嚅着捏*着手指,在身边两名神侍的鼓励下艰难地喊出了声:“谢、谢谢你,特兰德!” 特兰德盘腿坐在巨鲸诺格的背上,闻言歪过上半身往下看去,瞧见下方以内向著称的梦神奥瑞丽娅,并起手指点了下额角,龇出白亮的牙,说道:“小意思!” 随后便收回视线,双手杵住小腿,“接下来去哪里呢?” 巨鲸游过雾蒙蒙的天空。 前方的空气忽然扭曲了下。 一道前所未有的大型裂隙朝着巨鲸诺格张开了嘴巴。 * 疯长的光元素漫出了流光城,映亮了周边无垠城和永恒乡的天空,然后以光速继续向外铺展,仿佛时间倒转,又回到了光明双子在流明河上诞生的那一天。 * 羊头神提起宽刀—— 索福瑞斯的衰败牢笼向内咬合—— 巨型裂隙中涌出堪比巨鲸诺格的不知名活物—— 暴涨光元素几乎同时抵达中土世界、龙鳞城及黑甜乡的上空,漆黑的刀刃、蛛腿似的牢笼、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活物……全部被笼入灿烂明亮到极致、以至将万物的轮廓都尽数解离的神光之中。 * 咔嚓—— 被时间眷顾的光明之心在短短几十次呼吸后,完成了本该耗尽百年千年才能达成的使命。 增殖的速度超过多籽鱼卵石的极限。 橙色的宝石应声碎裂。 有柔软的发丝拂过塞西洛斯的脸颊,他正犹豫着要不要睁眼,一只手像之前的很多次那样盖在了他的护目镜上,然后他的腰身被紧紧缚住。 那是个很缓慢的过程,也或许是塞西洛斯在主观上将这一时刻拉长,因此显得每一点触碰都格外地清晰、细致。 先是肩膀一重,散发着体温的额头贴到了他的颈侧。 然后搭在后腰上的手往上移去,慢慢将两具身体贴到一起,手臂犹觉不够地继续收紧,像是要把塞西洛斯整个蜷进怀里。 胸膛相贴,心跳重合。 光的温凉与雪的冰冷相互杂糅、渗透。 塞西洛斯的喉头轻颤,怔怔抬起手—— 【妄言录】完 第137章 神秘人神你们回来的正是时候 光明的净化之力所及之处,初蒙裂隙像是濒死的虫子,不甘地扭动着逐渐枯萎的身体,最后收蜷进空气里。 大摇大摆奔走在神国与中土的怪物们在充满光元素的世界里不同程度地分解、融化。 而像初蒙献祭了灵魂的人们,则被一种警示窒息的感觉攫住,就像是海族来到了陆地,无论是呼吸还是包裹着自身的空气的浓度都令它们格外地不适,不得不像老鼠一样缩进阴暗的洞穴。 光洋漫过,天空恢复到清透明亮的状态,与过去的五十多年相比,如同两张不同的画布—— 一张底色昏蒙,鲜亮如太阳神车穿行其中也如流星划过,尾迹迅速被空气中漂浮着的名为“黑暗”的杂质扑灭。 另一张则底色明朗,就连夜间花瓣树叶上滚下的露珠都能反射出纯净而又剔透的月光。 * 博莱萨尔,龙鳞城。 索福瑞斯的半张脸被久违的太阳的余晖照亮,遥望斯莱萨尔神殿方向盘旋升起的光明神柱,侧耳听了听龙鳞城里怪物被净化时的惨叫,啧了一声。 龙鳞城外的翼狮战士们在光芒袭来时紧急拉紧了缰绳,慢了几拍,才从难以置信的震惊过渡到狂喜。 就连温斯沃特的胸膛也被振奋的心跳声撞响。 他像一只蛰伏的捕猎者,不动声色地松了松手中的缰绳,跟随他上千年的翼狮默契地压下身体蓄势。 然而,就在翼狮朝着索福瑞斯扑出去的那一刻,三头鸟腾然飞上高空。 怪鸟扑动火红的翅膀,使得背上的索福瑞斯忽上忽下。 “再会!”索福瑞斯带着提前洞悉了温斯沃特的意图的得意,朝温斯沃特挥了挥手。 三头怪鸟一声唳叫,往天边飞去。 * 中土世界,某王国。 血腥的祭礼被恒久的光明打断。 羊头神收回远眺的视线,收起沾满杀戮的黑色宽刀往后退去。 阿美尔达收起柳藤鞭,在他转身之前问道:“你的名字是?” 羊头神称得上彬彬有礼,因阿美尔达的疑问驻足,“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说完几次翻越,消失在阿美尔达的视野里。 * 博莱萨尔,黑甜乡。 特兰德移开挡在眼前的手时,面前的巨型裂隙已经缩得只剩一人高,几乎快要跨越空间降临的未知生物如同一尾从船舷外侧游过的巨兽,自裂隙内部掉头离去。 缝隙消失,特兰德捋了把漂浮的头发,望向远方天际若隐若现的神柱,“哈”的一声,在诺格背上跺了两下。 巨鲸诺格摆动巨扇似的尾鳍,在空中一跃,瞬间把梦霭遥遥甩在了身后。 * 流光城。 光芒散去,围在流明河桥上、岸边的神祇们呆呆看着在河上拥抱的两道身影,神色从怔然到疑惑,当看清印在眼底的那标志性的金发、俊美的相貌以及朝着河道中心奔去的纯白的独角兽,才从震撼之中缓过神来,胸中顿时翻涌澎湃,眼眶也不受控地发红发热。 而塞西洛斯,把太多的注意放在了细节上,以至于对伊莱这个整体就在自己面前这件事没有什么实感。 抬起的手轻轻搭在了伊莱的背上,顿了顿,猛地把伊莱推开,对上伊莱那双澈净的眼睛,塞西洛斯小心地用掌心贴住伊莱的脸颊。 伊莱的眸子里是浓到如有实质的眷恋与笑意,他想要从外侧包住塞西洛斯的手,塞西洛斯却在那之前把手往下移去,摸到伊莱的肩膀,在胸口处按了按,碰一碰伊莱的药,再往下确认伊莱的腿是否完好。 伊莱在塞西洛斯低头的时候重新靠近,目光被柔顺的金发挡住,嗅着独属于伊莱的熟悉的味道,塞西洛斯克制地抿了抿唇,张开手臂蓦地把伊莱抱了个满怀。 没有谁出声说话。 任何话语在这时都是词不达意。 只有伊莱像是飞行了许久的候鸟,终于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找到一处沙洲,发出一声安心的、满足的、完全放松下来的喟叹。 河岸边的流光城的神祇们已然从最初的激动中平复下来,起初没出声是因为河道中间重逢的两名神祇之间,充斥着某种不容分享的私密而又排他的喜悦,而后他们从伊莱和塞西洛斯无声却亲昵的互动中品出了那份私密的原因,进而陷入了新一轮的迷惑和错愕。 桥上的光明神官频发地眨眼,啊,是的,陛下和塞西洛斯……原来是……的确……唔…… 见证主神复活的震撼与撞破其私生活的冲击,给流光城众神带来同样的沉默。 最后是围着主人转了几圈都没能得到关注的努玛用一声焦急的嘶叫打破了古怪的气氛。 塞西洛斯如梦初醒。 伊莱顺势松开环着他的手臂,扫过桥边、岸上的流光城神祇,利落地骑到努玛背上,朝他伸出手,塞西洛斯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也被拉到了努玛背上。 纯白的独角兽随即从流明河奔腾到空中,在众神祇热切的注视下,朝着斯莱萨尔神殿的方向奔去。 * 阿美尔达回到斯莱萨尔神殿时,没有看到预计中会迎出来的鹰翼少女,步伐略顿了顿,步入神殿。 温斯沃特和特兰德已经先她一步赶回来,正在神殿的议事厅里与伊莱和塞西洛斯交谈。 “不愧是利维,”温斯沃特从塞西洛斯那里听来利维做下的种种布置,忍不住感叹,“原来他从一千多年前开始,就在为今天做打算了。” “所以他在拿到巴巴罗斯的鳞片和梅傍多籽鱼卵石之后消失那半个多月,是去打磨那颗‘光明之心’了!” 特兰德纳闷:“那他为什么还神神秘秘的?这不是好事吗?” 巴巴罗斯的鳞片暂且放下不提,窃取多籽鱼卵石时,在场神祇全部亲身参与。 那时达夏还多次怀疑利维是不安好心,意图暗害伊莱,却不想利维做那一切都是为了在一千年后,为伊莱备下一线生机。 塞西洛斯道:“可能是因为利维也不清楚具体会发生什么,直到命运降临那天,得到命运馈赠的人或神祇才能真正理解命运的隐喻。在那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算是他的猜测,他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而且还做对了。”温斯沃特不知第几次叹服。 依塞西洛斯所说,利维不仅在一千多年前推测出自身以及伊莱命运的走向,还提前为伊莱的复活做了充分的准备,连伊莱得到时间的眷顾都被他料中了…… “他很聪明,可惜偏偏救不了自己,命运真是——” 塞西洛斯最先听到脚步声,转头见是阿美尔达,转头朝她颔首,阿美尔达便也回以微笑,顺便还朝伊莱点头示意,只不过轻松的表情转瞬即逝,弯着的唇角旋即就被内心的严峻坠了回去。 阿美尔达鲜少露出这样顾虑的表情,哪怕是在与盖瑞特的婚礼前夜。 温斯沃特和特兰德对视一眼,因利维的布置和伙伴的回归而生出的惊叹与庆幸就像落入海中的石头,咕咚下沉。 “发生什么事了?”温斯沃特问: 阿美尔达无意破坏神殿里久违的轻松气氛,因此没有立刻回答,直到拖着长裙缓步来到众神之间,无可再拖,才叹息般说道:“又一个人神。” 在阿美尔达回到斯莱萨尔之前,伊莱和塞西洛斯已经从另外两名主神那里得知了这五十多年之间发生的事——出乎塞西洛斯的意料,他竟然在世界之外徘徊了这么久。 此刻他蹙眉问道:“像盖瑞特一样的人神?” “不,他要比盖瑞特更加完整,更接近于真正的神祇。” 阿美尔达看向伊莱和塞西洛斯,神情前所未有地严肃,“看来你们回来的正是时候。” 第138章 面具之下最后一处封印 比盖瑞特更完整,依阿美尔达所说,几乎能与主神相当。 如果不是她参与过祖神的献祭仪式,嗅出了对方身上初蒙的味道,大概就要把他错认成真正的神祇。 堪比主神的人神,自称杀戮,且出现在祖神的献祭仪式上…… 某把宽刀所携的嘈乱哭嚎蓦地在塞西洛斯耳边响起。 神思刹那贯通。 “那个自称杀戮的家伙——”说不上为什么,塞西洛斯无端笃信,“是不是戴着一副羊头面具?” 阿美尔达略感意外,“你见过他?” 塞西洛斯看向伊莱,伊莱也看着他——果然,就是他们在死海之滨遇到的那个羊头神! 当时要不是羊头神横插一脚杀了已经被制服的伊利娅,死海上的献祭仪式就不会被开启,海洋之结不会崩断,初蒙无法趁机渗透,伊莱也就不会耗空仅剩的神力。 塞西洛斯猜测过羊头神的身份,但的确从来没想过他会是个人神。 毕竟人神的概念始于献祭了母亲和所有的孩子、继而从初蒙那里得到赐福的盖瑞特。 那时光明陷落、初蒙加倍渗透世界,两大神国左支右绌应对不暇,未能及时将初具“神力”的盖瑞特扼杀,才使得它在后续的献祭中逐渐强大。 而羊头神同为人神,却出现在光明陷落之前…… “也就是说,”特兰德挠着头,“五十多年有个人神,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诞生了? 温斯沃特道:“应该不止五十年,也许是五百年,甚至更久,是在一千年前。” 特兰德歪头:“?” 温斯沃特道:“初蒙从来不会白白向信徒‘赐福’,人类想要得到比肩神祇的伟力,必须向初蒙献上大量的牺牲。盖瑞特向初蒙献祭了所有的至亲尚且形如怪物,而那个羊头神几乎与真正的神祇无异,只能说明他奉上了更多。而在中土世界,那种规模的杀戮,在神战结束后的和平年代,是不可能不被神国察觉的。” 特兰德唔了声,“你的意思是,那个羊头神是在一千年前的神战期间诞生的?” 塞西洛斯道:“很有可能。” 神战期间两大神国动荡不安,根本分不出精力去整饬中土,中土失去神祇的震慑和约束陷入狂乱与失序,律法形容虚设,美德蒙上尘埃,王国倾轧、杀戮丛生……正是适合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塞西洛斯想起在死海之滨初次见到羊头神,羊头神对他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是“好久不见”,显然是认识他的。 而他五十多年前从王者国度归来,只有在落到神弃之地时短暂到过中土世界。 神弃之地里的怪物都已经存在了上万年,在那之前,塞西洛斯也从没到过那里,更不可能在那里有什么旧相识。 那么,羊头神见过他,就只能是在一千多年前了。 人类的寿命不可能跨越千年。 要么羊头神在一千年前见到塞西洛斯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人神,但因为不够强大或者那时他没有戴这样古怪的面具,故而没有给塞西洛斯留下印象。 要么就是在那之后——也就是在见到塞西洛斯时,他还是个真正的人类。 一千多年前,塞西洛斯还在纳普梅兹城时,为了追踪初蒙生物的确去过几次中土,也曾与人类打过交道,要让他在其中锁定羊头神…… 塞西洛斯尝试回忆。 他见过的人类的确要比神祇少得多,但过去太久了,那些人的形貌特征早就像浸在水里的画像,变得模糊不清。 最后,塞西洛斯也只能讲出在死海之滨和羊头神交锋的经过。 伊莱闻言眉峰之间轻轻褶动,片刻后说道:“不管他是谁,他的目的是打开最后的封印。” 温斯沃特:“的确。” “天空,海洋……”特兰德道,“那就只剩下一个大地了。” 苍穹之门打开,海洋之结崩断,将初蒙困在世界之外的,就只剩下最后一道关隘。 一旦大地的封印也被解开,初蒙必然会从世界之外回归,届时整个世界都会沦为这位远古神祇的乐园,被嬉闹般的杀戮和无止境的混沌填满。 那会是怎样的世界,光是想想,已经足以让在场的神祇遍体生寒。 “还有索福瑞斯,他也一直藏在暗处。”温斯沃特道。 “这样说起来,霍托不是也还下落不明吗?”特兰德补充。 塞西洛斯道:“更糟糕的是,他们可以从初蒙那里获知最后一处封印的所在地,而我们对这一点一无所知,完全处在被动的状态。” 初蒙对创世神话的篡改,本就制造了巨大的信息差。 光是在苍穹之门打开前,祖神教派已然在暗中发育了不知多少年。 而将初蒙拦在世界之外的封印所在地,没有哪个神祇会比祂自己更清楚。 说不定羊头神他们已经像前两次一样做好了布置,只等待合适的时机到来。 天平似乎又往初蒙和祖神教派那边倾斜了一点。 众神祇:“……” 神殿中的空气被凝重的氛围裹挟,像是翅膀上坠了铅块的飞鸟,飘动得艰难而又沉缓。 阿美尔达道:“所以,找到最后一处封印的所在地,破坏他们的献祭仪式。或者抓住羊头神、索福瑞斯以及霍托,如果不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封印地,至少可以拖延献祭仪式的进程。” 温斯沃特道:“苍穹之门靠的是一次性收割几百年间被灰盾城工匠标记的忒利亚神祇,海洋之结靠的是杀死伊利娅和祖鱼,大地的封印也需要数量或者质量相当的献祭,所以,只要去搜查有大规模异状发生、或者有祖鱼级别的创世生物栖息的地点就可以了?” “仍然有创世生物留存的地方,应该只剩下冥者之渊。” 塞西洛斯到过那里,“就算索福瑞斯和羊头神能够自由出入,也很难杀死毒龙斐迪亚戈和恶犬迪多罗。” 这两只凶兽远不像祖鱼那样任人宰割。 塞西洛斯在两兽相争的时候也只能做到躲避,如果没有朵拉拉将他拉进女巫的房间,或许他已经死在冥者之渊里。 可就算排除了冥者之渊,形势也没有好转多少。 塞西洛斯做了最坏的打算,“至于其他的,恐怕没这么明显,也许对最后一处封印的布置早在一千年前就开始了。” 一天标记成千上万个祭品,和在千年间低调地一个祭品一个祭品的累积,发出的声量、闹出的动静显然是不同的。 而且这很可能不是塞西洛斯多虑,毕竟能与真神媲美且以释放初蒙为目的的羊头神大概率就是在一千多年前出现的。 这样一来,范围就更大了。 特兰德毫无头绪,“所那个封印会在哪?斯莱萨尔?博莱萨尔?总不会是在中土世界吧?” 第139章 血色柳藤温斯沃特道:“那……伊莱就…… 温斯沃特:“可能性很大。” 随口一说的特兰德:“??” 温斯沃特:“严格来说,两大神国都飘在天上,只有中土才是真正的、最广袤的大地,要论元素密度,中土的大地元素应该不比奈安城差太多。” 神国、中土、大地元素…… 特兰德听着听着两条眉毛虫子似的扭拐,做出伤脑筋的表情——对他这种海洋之神来说,敦实厚重的大地束缚感太强了。 温斯沃特:“封印在神国还好,但如果是在中土……” 那范围就太广了—— 三原神要驱逐初蒙,并且设立限制初蒙回归的关卡,自然是要让那道关卡越难突破越好。 想要加固关卡,就需要大量调用构成祂们神力本源的元素。 苍穹之门开在靠近无垠城的遗忘平原,海洋之结系在死海之滨,以此类推,大地的关隘也该在大地元素密集的地方。 两大神国中大地元素最密集的地方无疑是斯莱萨尔的奈安城,封印在神国,奈安城就是最佳地点,可要是在中土……就难说了。 “或许中土出现人神不是偶然?”塞西洛斯道。 “假设封印就在中土,初蒙想要挣脱这道束缚,必定需要有祂的信徒为此频繁活动。如果那真的是跨越千年的布置,人类短暂的寿命和脆弱的身体很可能会导致计划出现断代,那么赋予某一信徒神格,使其获得长久的生命和强大的实力,就等于创造了一本行走的教典,可以保证仪式的进度不会被拖延。” 特兰德不解:“为什么不直接派遣神祇去中土?这样不是更省力?” 还省得造神了。 塞西洛斯道:“不是没有可能。也许比起外来神祇,本就诞生在中土的人类更擅长蛊惑人心,也不那么显眼?” 阿美尔达道:“人神的出现,也是初蒙向信徒彰显神迹的方式。” “没错,”温斯沃特对这一点颇为赞同,“正是因为盖瑞特在献祭之后得到了‘赐福’,中土世界祖神的信徒才会激增。” 顿了顿,温斯沃特又说:“但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也许封印就在神域,奈安城之外的神域也不能完全排除,因为一旦有所错漏,后果就是我们难以承担的。” “……所以说来说去范围完全没有缩小?”特兰德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在场神祇都在思索。 伊莱道:“如果不能锁定,那就破坏所有的仪式。” 塞西洛斯:“?” 温斯沃特:“?” 特兰德:“!” 阿美尔达:“……” 所有神祇都望向伊莱。 特兰德眼前一亮,锤手:“对啊,把所有的仪式都破坏掉不就行了!”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是……”温斯沃特无奈地扶额,可说着说着,突然陷入沉思——等等,虽然这办法听起来有些荒谬,但并非不可能。 只是难点在于,温斯沃特环视同伴,“怎么样才能确认我们破坏了所有的仪式?” 特兰德绞尽脑汁地思考,无果之后用手指搔搔脸颊,“我们好像连他们在哪里举行仪式都找不到吧?那些祖神教派的家伙可是很会藏的。” 此时已然许久没有开口的阿美尔达突然说道,“找得到。” 特兰德疑惑地扬眉,便见阿美尔达抽出了她的柳藤鞭。 那原本是由无数条纤细绿藤编成的鞭子,在阿美尔达的操纵下可以随意生长、编织成其他的样子。 而现在,藤蔓上长出的叶片的叶脉以及藤蔓内部的脉络都被一条细细的、红色的、像是血管一样的东西取代,使这根曾经散发着春天气息的鞭子增添了不祥的色彩。 阿美尔达从鞭子上扯下一截细细的藤条。 藤条离开鞭子,断口处渗出淡淡血迹,立即像是迷了路的蚯蚓,焦急地四处乱撞,寻找柳藤鞭。 阿美尔达把鞭子拿开,藤条左转右转,寻不到回去的路径,权宜似的自断口处往下刺,嗤地刺入了阿美尔达的指尖。 慌张寻路的藤条在那瞬间平静下来,叶片舒张,朝着一个方向惬意地摆动,脉络间汩汩流动的红色也变得更加鲜艳。 这一幕不可谓不诡异。 阿美尔达说道:“柳藤鞭得到过初蒙的‘赐福’,喜欢初蒙气息强烈的地方,只要用神力供养它,它可以带你们找到附近的仪式或初蒙生物的藏身地。” 她能频繁破坏中土的献祭仪式,并且与羊头神遭遇,也是受到柳藤鞭的指引。 塞西洛斯短暂无言。 不久前,温斯沃特在讲述这五十多年发生的事时,曾经说过阿美尔达为了取信于盖瑞特,选择向初蒙献祭。 献祭的过程被温斯沃特草草带过,想来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之前见到阿美尔达觉得她有所变化,大概就是源自于此吧。 没太多时间感叹,塞西洛斯便干脆地拉起衣袖,露出一截手腕。 新掐下的藤条才一挨近塞西洛斯腕间的皮肤,就迫不及待地根植进去。 塞西洛斯只觉得腕间轻轻刺痛,接着便有种身体又延伸出去一截的怪异感,垂眼看向缠在手腕上的藤蔓,叶片和尾端果然都在朝着某个方向翘动。 温斯沃特和特兰德见状也伸出手来,分别在小臂和肩头植入了藤蔓,而后反复握拳感受。 除了会消耗自身神力之外,最多会有种身体和初蒙有所关联的不适。好在他们接触的只是一小截柳藤,这点不适可以忽略不计。 最后是伊莱。 不知怎么的,在塞西洛斯等神祇手腕上纤妍摇摆的藤蔓,到了伊莱面前就像是见了天敌,说什么不肯在他腕上扎根,拼了命地往后挣扎逃窜。 特兰德手快地抓住那截藤蔓啪地按到伊莱的胳膊上,藤蔓立即僵直成一根木条,直愣愣地掉到了地上。 特兰德:“?” 阿美尔达又试了一次,仍是同样的结果。 温斯沃特看着地上两根木条,若有所悟,“藤蔓指路是因为受到过初蒙‘赐福’,但光明与初蒙相斥,藤蔓一靠近伊莱,从初蒙那里得到的‘赐福’就会被净化。” 结果就是阿美尔达的柳藤变成直挺的木棍。 “喔,那陛下岂不是不能用柳藤了?”特兰德恍然大悟,习惯性地称伊莱为陛下。 众神一阵沉默。 谁都没想到光明神特有的净化能力反而成了寻找献祭仪式的阻碍。 总不能放着这么一个强大的战力不用。 温斯沃特说道:“那……伊莱就和塞西洛斯一起吧。” 第140章 标题好难塞西洛斯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 如果让伊莱自己来选,无疑也是会选塞西洛斯。 况且塞西洛斯经历过祖神教派的几次针对性截杀,与伊莱一起行动,也能让人更放心些。 进一步详谈过后,阿美尔达留在斯莱萨尔筛选能够被柳藤寄生的神祇,特兰德和温斯沃特分别在斯莱萨尔和博莱萨尔进行仪式清扫,广袤的中土便交由伊莱和塞西洛斯来排查。 再一次套上神车,努玛的情绪相当激动,拖着塞西洛斯和伊莱在斯莱萨尔神殿上空忽上忽下地转了好几圈,才在伊莱的指示下一头扎进了潮汐甬道。 三天之后,光明神车出现在中土世界。 塞西洛斯观察手腕上的藤蔓指向,抬头望道:“就在那边。” 伊莱驱使努玛朝塞西洛斯所指的方向靠近。 跟随藤蔓的指引,神车停到了一处海边城镇的上空。 看起来这座城镇已经荒废了一段时间。 街道边的房屋有大半已经倒塌,墙壁被咸湿的海风吹得褪色开裂,有厚厚苔藓自街道的石板缝以及墙根冒出,堂而皇之地爬进早已无人居住的房屋,在苍凉的死寂中疯狂滋长。 努玛在空中迈出稳重的步伐,拉着神车缓缓自废墟上空逡巡而过。 塞西洛斯自神车上远眺,在右前方发现一处从半截处倒折的高塔。 高塔塔尖戳在地上,塔尖上的雕塑戗地碎裂砸出去很远,依稀能从快要被风化的雕像上辨出几片鳞片认出半条鱼尾,进而确定倒折的建筑原本是座海神塔。 依街边建筑的破损程度,应该是光明陷落后不久就人去楼空。 至于原因……多半是遭到了初蒙生物的侵袭,而那时的神国也正处在混乱中,没能及时伸出援手,致使这座城镇的住民迁徙、死亡或者投入了祖神的怀抱。 而在这片中土大地上,情况类似的城镇恐怕还有成百上千座。 腕间的藤蔓在神车趋近海神塔的时候变得活跃,努玛拉着神车绕塔从下到上,又从上到下,塔中却空无一人。 塞西洛斯观察缠在腕上竭力往下飘动的柳藤,视线顺着藤蔓的尾端延伸出去,“地下。” 海神塔地下。 上百只形状怪异的生物围绕在巨大的血色图腾外围,图腾中央绑着数十名衣衫褴褛的人类。 图腾边缘的某只怪物张开几副肢节,发出怪声,其余怪物随即附和,一边怪叫一边扭动身体围绕着图腾转圈。 就在这时,细霜从通往地上的洞口爬入地下。 地下温度持续下降,图腾中央的人类在惊惧中打起了寒颤,舞动的怪物们肢节仿佛生了锈,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小,只一个眨眼,整个洞窟的墙壁被冰雪覆盖。 咔嚓—— 一声巨响从上方传来。 闪着寒光的枪尖刺入地底,生生将地下洞穴的天顶楔出一条裂缝。 天光洒入,被照到的怪物当即发出一声惨叫,跌跌撞撞往洞窟深处窜逃。 裂隙越来越大,洒入洞穴的光芒越来越盛。 困在图腾中央的人们泪痕还没干,怔愣地看着怪物们在暖融融的辉光中怪叫着四散逃窜。 洞窟里的光逐渐超出了人类的肉眼能辨识的范围。 众人只觉眼前一片白茫,等到刺眼光芒散尽,身上的绳索已经被切断,怪物们不知去向,只剩焦灰遍洒在洞窟的各个角落。 当被困地底的人们壮着胆子回到地上,光明神车已经远离了这座城镇,朝着下一个仪式所在地奔去。 塞西洛斯注视着轻柔舞动的藤蔓,目光从藤蔓移到了自己的掌心。 ——不是错觉,他的神力好像真的变强了。 起初他以为是从世界之外回来后才开始的,但仔细追溯,其实从他第一次自亡者国度归来,就有所变化。 要知道,他当初仅仅是冰冻一片贝加斯遗留的堕落沼泽就力竭昏迷;到后来他甚至可以短暂封住正在打开的苍穹之门;而在死海之滨,反复几次堵住连通着初蒙的祖鱼内腔,消耗要比在遗忘平原时更甚…… 好像每一次透支之后他的神力阈值都会提升一大截,而这种提升似乎没有尽头。 看掌心的纹路,明明就是他自己的手,塞西洛斯却无端生出一种强烈的陌生。 陌生来自于未知,让塞西洛斯不得不深究起他空白的来历——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奇亚雪原? 是谁把他扔在那的? 奇亚雪原对谧都的神祇来说也算险境,更何况他那时仅仅十几岁,是怎么在雪原上活下来的? 除此之外,另有疑惑横亘在他心间——如果他第一次抵达亡者国度,是因为他被索福瑞斯等忒利亚神祇伏击陷入将死未死的状态,那五十年前呢?他为什么能闯入死亡雪山带回伊莱?是因为卢米埃教授的允许? 由此衍生出更多的疑惑。 但不等塞西洛斯深想,就被伊莱的声音打断。 “怎么了?”伊莱问道。 发散思绪瞬间收拢,塞西洛斯偏头看了眼伊莱,对上那双澄静的眼睛,前一秒还被杂乱的想法充斥的脑海突然间放空。 就像一台严丝合缝运转的器械卡了壳,塞西洛斯的思绪出现断档。 “……” 他刚才在想什么来着? 伊莱做出探究并想得到答案的样子。 “呃……”塞西洛斯默默坐直,眼神飘开移回,莫名地拘谨起来。 事实上,从伊莱自流明河上归来到现在,他们私下里还没好好说过什么。 塞西洛斯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不久前那个拥抱。 刚才还卡着的齿轮这时倒是接洽丝滑,将拥抱中的细节一一清晰地复现。 塞西洛斯半是无语,*半是纠结——无论是他的过度关注,还是他捕捉到的伊莱的动作,对重逢的朋友来说,是不是都太亲昵了? 温斯沃特和特兰德见到伊莱也很激动地对伊莱又抱又拍。 但与他和伊莱之间的拥抱相比,好像都差了点私密、细腻的气氛。 塞西洛斯控制不住地多了许多小动作——推推护目镜,蹭一蹭鼻尖,眼神飘忽…… 绕天绕地地转一大圈回来,伊莱还在看着他。 起伏不定的心忽然定住了。 迎着伊莱的目光,塞西洛斯不太自在也没什么把握、但完全豁出去地问道:“五十年前在死海之滨……你那时是想跟我说什么?” 140-150 第141章 没会错意如愿以偿 这问题问出来,塞西洛斯能明显感觉到伊莱清澈的瞳仁晃了一下。 他顿时后悔,心想是不是不该旧事重提? 也许人家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又或者那只是极端情况下的一时冲动。 他现在拿出来追问,说不定会让伊莱尴尬为难。 而从纳普梅兹时代起——也许是盗取多籽鱼卵石、误食甜蜜果实以及争夺金葡萄之类事件的遗留——塞西洛斯对伊莱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呵护欲,会不自觉地想要照顾伊莱的心情,让伊莱不舒服的事,塞西洛斯是不太想做的。 所以干嘛追问那些事? 被冲昏头了吗? “……” 确实。 因为伊莱的眼睛真的很漂亮,望过来的眼神也总是纯粹又专注,塞西洛斯有很多次都想靠近仔细看看,或者上手摸一摸,但出于礼貌,每次都好好忍住了。 而伊莱本身,沉默却不失存在感,锋利疏离的同时总在他面前流露出温驯与顺从,好像他就算做点什么,比如扯扯他的头发、从他的脸颊摸到眼尾甚至任意施为……也都是可以的。 这样说来,可能也不全是他的问题——伊莱如果没有那方面的打算,以后最好不要容许他或者随便什么人太多。毕竟底线就是这样一步步地被试探着后移的。 到这里,塞西洛斯已经自行冷却得差不多,以致开始思考以后是不是要注意一下言行,免得以后再冒出奇怪的想法。 至于心中的悸动,塞西洛斯认为可以忍受—— 反正他之前就没有恋人,以后没有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现在是有点想亲亲伊莱,但朋友间的击掌、拥抱也不差。 而且他以前听瓦妮讲过很多结局悲惨的爱情故事,说明就算两个人能在一起也不一定有好结果嘛。 ——关键是不忍也不行,这种事不是他自己想想就可以的啊。 “……”唔。 应该就和小时候为了抓雪狐在雪原上长久地潜伏、忍耐寒冷与疼痛时一样吧? “我只是随口问问,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连给自己泼了几盆冷水之后,塞西洛斯平复下来,作势要去看手腕上的藤蔓,“对了,下一个——” 然而不等塞西洛斯把头转回去,他的脸就被伊莱托住了。 伊莱的手指温温凉凉,有种象牙般的质感。 塞西洛斯一怔,在护目镜后抬眼。 伊莱依然注视着他,确切地说,从刚才开始就没错开过目光。 琉璃似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了他问出问题时的紧张与决意,自然也没有错过那之后的纠懊恼与纠结以及此刻无奈之后的释怀放松——而这不是伊莱想看到的。就好像一旦任由塞西洛斯结束这个话题,他就会失去一直以来最想要却从没得到过的东西。 托住塞西洛斯的侧脸,伊莱往前倾身,手指也顺势搭到了塞西洛斯的耳后。 塞西洛斯的耳朵连他自己都不怎么碰,乍被外人摸到,连着肩颈的一根筋都在那瞬间麻软。 他还在状况外,下意识地用眼尾瞥过脸侧白皙的手指,忽觉有阴影覆近,回过神时,伊莱俊美的脸已经到了近前。 护目镜后的眼睛猝地睁大,按在身侧的手跟着收紧,短短间隔里,塞西洛斯的思绪出现第二次断档。 “!?” 怎么突然…… 这么近的距离,是要……吗? 塞西洛斯不能确定。 艰难地寻找其他理由——也许伊莱只是想看看他的眼睛?伊莱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不是吗? 可他尚在悸动中的心,已经因为过近的距离开始加速鼓动了。 好在有护目镜遮挡,塞西洛斯可以隐蔽而又谨慎地观察伊莱的神情。 伊莱似乎是要还原那时的情景,在那基础上往下延续,侧了侧头,靠得更近。 塞西洛斯已经连神车行进时的风声都听不见了,一动也不敢动。 可就在他们的鼻尖快要碰上时,伊莱金色的长睫忽地落下,不知是改了主意还是考虑到其他什么,淡色的唇抿了抿,搭在塞西洛斯耳后的手也有松开的趋势。 塞西洛斯察觉到伊莱的意图,动作快过思考,啪地扣住伊莱快要滑脱的手。 伊莱被惊动,眼帘刷地撩起,清透的眸子登时又让塞西洛斯呼吸一滞。 距离已经近到呼吸相闻。 塞西洛斯的喉结往下滑动。 “……” 都到这个地步了,总不是他会错意了吧?! 脖子耳根轰地发起热来,塞西洛斯从来没这样热过。 他的目光在不同寻常的热度里往下移,落在伊莱的唇上,身体像是正在蓄力的弓,一点点凑近。 这不是塞西洛斯第一次和伊莱接吻,但他的动作依旧生疏,学着伊莱刚刚的样子也偏了下头,很轻、很轻地在伊莱的唇上碰了一下。 伊莱的身体震了震。 亲过这一下塞西洛斯没有立刻退开,抱着要做得更好的念头,复又在伊莱的唇上亲了亲,快分开时还尝试着在伊莱的唇上咬了一下。 伊莱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塞西洛斯退开,才有些迟钝地用手碰了碰被咬过的地方,透亮的眼睛盯住塞西洛斯,一下下眨动。 塞西洛斯:“?” 不会真是他自作多情了吧?! 那、那真的是…… 塞西洛斯正没底,就见伊莱倏地别开了视线。 下一秒,伊莱的轮廓开始发光。 很快,塞西洛斯发现那是有无数光元素失控似的不住从伊莱的身体里冒出,正混乱或者说是雀跃?地舞蹈,映得那一头长发仿佛迎着朝阳流淌的河水,金灿而又柔亮。 塞西洛斯从光元素的乱舞中品出些什么,很想再多看几眼,但伊莱身上的光芒有收不住的趋势,他不得已地往后撤开。 才挪开一点,手腕就被牢牢抓住,力道很大,捏得他腕骨发痛,但他没说什么,倒是伊莱有所察觉,立即松手,克制般轻轻吸了口气,刻意控制着把松开的手指虚握回去。 也许是在检查有没有被他捏出什么痕迹,伊莱执着塞西洛斯的手腕,拇指顺着塞西洛斯腕间青色的血管逐寸摩挲,慢慢低头在塞西洛斯的手腕上亲了一下,往下再亲塞西洛斯的掌心、指尖,把手指嵌进了塞西洛斯的指缝。 然后,他像是忍耐到了极致,猛地把塞西洛斯拉近,一身神光瞬时收敛,如他最初、也是在死海之滨时所期望的那样,吻住了塞西洛斯的嘴唇。 第142章 隙间嬉戏考虑到伊莱的面子,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最初还保持着充分的清醒,对恋人间的亲密抱持着学习与配合的心态,不甚熟练地回应。 但等到他无意间张开嘴,引来深入的唇.舌纠缠,便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承受力急转直下逐渐变得难以招架——体温差将每一次勾’缠的感觉成倍放大,几乎是直接烙在塞西洛斯的感官上,余韵还没结束,新的又覆上来,反复冲刷往他全身各处的末梢堆积,逼得他胸口、后腰一阵阵地酥麻。 前所未有的情热让塞西洛斯不得不暂时后退,回到安全区域缓一缓,不想却被伊莱按着肩头推到了车壁上,强势且急切的吻又追过来,落在鼻尖、侧颈…… 塞西洛斯尽可能地纵容、忍耐,直到伊莱咬住了他的喉结,他终于禁不住地抖了一下,伸手卡住伊莱的下巴。 伊莱覆住塞西洛斯的手,意图把他的手移开继续,塞西洛斯担心他再咬一口,不得不用力。 伊莱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染上些雾蒙的瞳孔里翻涌着压抑的执着,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心头一跳,顿觉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思来想去伊莱又不可能真的用力咬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松手,便见伊莱垂了垂眼帘,再抬眼时眼底的情绪已然敛去,把着塞西洛斯有所松动的手转而去托自己的脸。 伊莱的俊美本就不掺杂质,此刻一双眸子雨洗过似的明净,执着他的手时面上不显,金发却因光元素的跳动泛起亮泽。 他越是这样静静不表露,塞西洛斯越觉心里痒痒的。 忽而想到一千多年前在纳普梅兹学院见到伊莱在花树下休憩,他也常有类似的心境——既想上手戳一戳伊莱的脸,或者把他的头发弄乱,又不想破坏静谧朦胧的意境。 矛盾到最后,他总是选择后者。 那时与伊莱不相熟固然占首要原因,但比起即时的满足,他的确更愿意享受那种不露声色、静远流长的气氛。也正因为清楚与伊莱不熟,那样独处的机会不会很多,他才格外不愿意打扰吧。 所以…… 不等塞西洛斯醒悟完全,手腕上忽然传来窸窣的刮擦声。 伊莱与他同时低头,便见吸饱了血的柳藤柔枝游动,正像风旗一样朝着某个方向伸展招摇。 神车上的旖旎霎时散去。 ——又一处初蒙生物聚集的巢穴被发现了。 这次柳藤所指的是一处荒野的山洞,山洞里藏匿着大量的初蒙生物,伊莱用神光将其净化,柳藤的反应依旧强烈,光明神车在附近上空盘桓数圈,反复搜索几次,总算将将那一带的漏网之鱼清扫一空。 大概是进入了初蒙生物的密集带,之后半个月,柳藤频频受到初蒙气息的吸引,塞西洛斯和伊莱每每赶到,遇上的往往是隐匿群集的初蒙生物,或者小型的献祭仪式,至于与最后的封印地有关的线索,一无所获。 虽说早就做好了扑空的心理准备,但横跨几十个王国,连封印的影子都没摸到,难免让人灰心焦躁。 斯莱萨尔与博莱萨尔同样没有传来找到封印地的消息,意味着对中土的搜索还不能停,塞西洛斯和伊莱只能乘神车在柳藤的指引下在各个巢穴之间辗转。 幸而这期间有更多寄生了柳藤的神祇来到中土一同搜索,大大提高了封印地被找到的概率。 抵达中土大半个月,精力充沛的努玛显露疲态。 伊莱寻了处水草丰美的山涧,让努玛拉着神车落到了地上,放努玛去吃草休息。 塞西洛斯在山涧环视一圈,目光落到被阳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新奇道:“这里居然有活跃的光元素。” 伊莱道:“附近的几个王国信仰光明神。” “怪不得这附近的巢穴那么少。” 眼前溪水潺潺,草色清新,纯白的独角兽在溪边喝完水,甩着尾巴到草地上吃草。 奔波半月,难得休息。 塞西洛斯就地坐下,拍拍身边的位置,伊莱坐到他身边,金发垂落到草地上,原本在溪涧边飘舞的光元素受到吸引,从溪水上方聚拢过来,围着伊莱轻快跃动。 塞西洛斯揪住一缕金发反复把玩,心里想的是先前在神车上被打断的那几个问题。 伊莱偏头看着自己的金发在塞西洛斯苍白修长的手指间缠绕,一手撑住地面,够近啄在塞西洛斯的嘴唇上。 塞西洛斯被亲得愣住,转头下一个吻又落过来,一下一下的,不掺欲求,只是单纯地表达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喜爱。 浮云流过,草色摇波,塞西洛斯就那样坐着任伊莱亲了十来下,忽地笑开,按住伊莱的肩膀,笑问:“你干什么?” 伊莱扫过挡在身前的手,撩起薄薄的眼皮说道:“不可以吗?” 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怀疑伊莱是故意的。 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每次伊莱跟他说什么,都会用那双纯净的眸子专注地盯着他。 ……好啊。 这可是你自找的。 塞西洛斯抵在伊莱肩上的手用力一推,直接把伊莱推倒在草坪上,翻身骑到伊莱上方,故作轻浮地俯身压近。 起初他也只是想逗一逗伊莱,谁知伊莱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还很体贴地扶了下他的腰,扶上去就不放手,看起来很愿意被做点什么。 这下反倒是塞西洛斯进行不下去了。 “……” 僵滞几秒,塞西洛斯做出要亲吻的样子偏过头,伊莱配合地闭上眼睛,很快,塞西洛斯微凉的手搭到他的脸侧。 预想中的吻没有落下,上方忽然传来塞西洛斯的轻笑,伊莱才睁开眼,脸颊就被扯了一下。 塞西洛斯干脆把两只手都捧上来,对着伊莱的脸一通搓揉,柔软的金发也不放过,起身时顺手把伊莱的衣服也蹂躏一番,总算圆了一千年多年前在花树湖下的夙愿。 最后神车飞离山涧升空时,伊莱的金发里还扎着几片草叶,目视着前方努玛扫来扫去的尾巴不言不语,似乎一点儿也没受到塞西洛斯那通捉弄的影响。 几片草叶不损伊莱的美貌,在塞西洛斯看来却很好笑,当然,最有意思的还要数伊莱被他揉搓得乱七八糟时面上闪过的那抹震惊。 考虑到伊莱的面子,塞西洛斯没有笑得太明显,假借咳嗽虚虚握拳挡住翘起的嘴角。 伊莱瞥他一眼,抿唇继续看努玛的尾巴。 过了会儿塞西洛斯没忍住,又咳了一声。 伊莱:“……” 伊莱的耳朵发起热来,索性不再装不在意,扯过塞西洛斯,泄愤般地咬住了那双泄出恼人笑意的嘴唇。 第143章 光明吊坠尼奥陛下,回应我了!…… 神车进入信仰光明神的国度,初蒙气息变得稀薄起来,偶尔探查到一二,也都是零星几只初蒙生物在暗处偷生,献祭仪式几乎绝迹,在被初蒙生物百般蹂躏的中土大地上堪称净土。 净土的面积还不小——这些王国常年被光明笼罩,少受初蒙生物滋扰,有充分的条件向外扩张,因此大多疆域辽阔。其中最大的一个,几乎顶得上正常规模的四五个王国。 神车从这片净土上空掠过时,伊莱叫停努玛,在空中逗留了一阵。 塞西洛斯顺着他的视线往下扫去,太阳落山不久,被高耸城墙圈起的城镇里接连点起了灯烛火把,拄着手杖的男人在仆从的跟随下沿街散步,打扮华丽的姑娘们乘着马车靠在窗边往外张望;沿那一条宽敞的石板路溯及乡村,牛羊牲畜趴卧在清理干净的畜棚里睡觉,大鹅与鸭子把头埋在翅膀里,做完活计的农户们聚在乡间搭出的简陋戏台边观赏戏剧…… 塞西洛斯没瞧出有什么蹊跷,出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伊莱闻言闪神,收回视线说道:“没什么。” 塞西洛斯:“?” 过了几秒,伊莱道:“光明复苏是最近的事。” 塞西洛斯思索着“嗯”了声——确切地说那是在差不多一个月前。 伊莱的目光又投向下方的王国,说道:“这些王国里的光明神庙维护得很好。” 伊莱身为光明神,进入中土王国,会本能地关注刻有自身图腾的事物。 塞西洛斯之前没怎么注意,在伊莱的提醒下着意搜索,才在王宫外不远的地方瞧见了一座纯白拱顶、刻着光明图腾的建筑。 纯白庙宇的外壁不似神弃之地里的神庙那样刻意地新近粉刷过,显露出风吹雨打的痕迹,但比起他们一路来时遇上的诸如海神塔之类的废弃神庙要先鲜亮得多,此刻还能看到有人在庙宇入口进进出出,显然是一直有人参拜供奉,没有废置过。 “无主神的情况下还没有改信——” 要知道伊莱当时的“死亡”导致整个世界的亮度骤降,即便是远离神国的中土,也在第一时间得知光明已然陷落。 人类信仰神祇,绝大多数都是为了得到神祇庇护,这一片王国在光明陷落之后,明知不会再有强大的主神庇护他们,仍然保留了最初的信仰并延续了五十年…… 从结果来看,应该是抵达中土的流光城神祇被他们对光明的信仰吸引,来到了这里——溪涧上残留的光元素就是有光明神格的神祇逗留过的证据——使得这几个王国安然度过了初蒙生物横行的时期。 但要论起过程,其实很惊险—— 比起通过祭司直接向主神请求护佑,没有神庙的普通神祇的光顾是非常偶然的。 一旦这五十年里没有流光城的神祇来到中土,或者距离神庙太远而未能感知到这份信仰的存在,这几个王国在初蒙生物眼中就等于上了战场却没带铠甲和武器的士兵,轻而易举就能被它们抓破咽喉。 塞西洛斯:“……” 是幸运恰好降临到这片虔诚的国度,还是…… “你对这一带有印象吗?”塞西洛斯问。 伊莱摇头。 毕竟他曾是统领两大神国的神王陛下,神庙遍布在中土的各个地方,与其他主神一样,他会平等地荫护每一个信仰他的国度看,但要让他对其中某一个或几个王国留有印象,就不太切实际了。 塞西洛斯抬起手腕,仔细看寄生在他腕间的柳藤,柳藤在光明的影响下蔫蔫的,枝叶偶尔动一动,颇像是离水的鱼在废力地鼓动鱼鳃。 “附近没有初蒙生物出没。” 看来这片在过去五十年间没有主神荫庇的国度能留存下来就是因为足够幸运。 伊莱注视着塞西洛斯腕上从未出错的柳藤,片刻后颔了下首。 努玛刨刨前蹄,拉着在空中滞留的神车往前跑去。 神车将几个信仰光明神的国度抛在后面,伊莱仍凝着某处不见有多放松,塞西洛斯道:“不放心吗?你如果觉得那几个王国有问题,我们可以回去再找一找。” 伊莱想了想,最后摇头:“不用了,还——” 这时神车自一条郊外的小路上空飞过,一声惨叫从下方传来,打断了伊莱的话。 几头狂奔的野狼窜入神车上两名神祇的视野,往前扑住了什么东西疯狂撕咬。 “啊!!救命!!救命!!!”惨叫更加凄厉,几乎听不出是人声。 塞西洛斯霍地起身,十几道冰锥自神车上射出。 旷野上,一头体型巨大的灰狼跃起扑向地上的妇人,一道冰锥射来,叱地穿透它的身体。 腾跃而起的灰狼发出一声惨嚎,被冰锥楔到了十几米远的地上。 叱叱叱—— 又有几只野狼被冰锥贯穿,其余群狼一哄而散。 卧倒在地上的妇人用鲜血淋漓的手臂护着头脸,等了许久预期的撕咬也没降临,颤着身体悄悄抬头,正看到一辆散发着光晕的马车缓缓落到地上。 神车上下来一人,不,应该是神祇,一定是! 妇人怔愣地盯着那个被金色神光包裹看不真切的神祇,猛地打了个激灵,顾不上疼痛,扑通一下伏倒在地上,干哑的嗓子抖着,胆颤道:“神、神祇大人!” 一只手伸来,从妇人的头顶虚虚拂过,妇人的额头紧贴着地面,忽觉手臂、后背被野狼撕咬的地方不那么痛了,咽一咽唾沫,喉咙里火辣也消失了。 她惊讶地支起身检查自己的手臂,破损衣料下的皮肤完好如初,身体务必轻盈,连她近期快要哭瞎的眼睛都变得比以前更清朗了! 妇人呆呆看着自己的手臂,说不出话来。 在这片中土大地上,所有人类都是听着神祇的传说长大的。 勇士得到神祇的赐福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漂亮的姑娘被神祇爱慕被带上神国、偶然间帮助了神祇的人类等到了花不尽的财富…… 可妇人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会落到她身上。 清朗的视野被泪水模糊,她心中又燃起希望。 “神祇大人!”妇人再度扑到地上,双手叠在头顶上方,哭泣着喊道:“请您帮帮我吧!” * 神车在旷野上空调头,返回某个信仰光明神的国度,在城门外把妇人放下,朝着远处的密林飞奔而去。 靠近密林时,塞西洛斯的手腕上传来轻微的拉扯,低头看去,柳藤摇动似要往密林深处延伸,显然是受到初蒙气息的吸引。 神车从空中降落,塞西洛斯抬眼望入前方连片的密林,叹道:“但愿还来得及吧。” 靠近城门的村庄里,某个农户的家中亮着油灯,妇人站在窗边闭着眼睛,双手在胸前交握默默祈祷——希望神祇大人们能带回她的丈夫和儿子。 夜色渐深。 努玛沿着柳藤指出的路径在密林中穿梭。 密林外,守夜的士兵打了个呵欠,正这时,林子里闪过一抹亮光。呵欠打到一半憋了回去,士兵转头揉揉眼睛,定睛细看,一秒、两秒……十几秒过去,密林沉默依旧。 士兵纳闷地撇撇嘴——看错了吗? 密林里,努玛拉着神车把几堆初蒙生物被净化后遗留的碳屑抛在后面。 经过某处时,塞西洛斯在夜间仍能照常视物的眼睛瞥见了什么东西,叫停努玛。 林中的水汽凝结成一条冰蛇,自树丛中探出头,将一根羽毛送到了塞西洛斯手里。 羽毛约有人的小臂长,羽轴有多处弯折,棕白相间的羽片撕裂,□□涸的血迹粘连成几绺。 塞西洛斯把羽毛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不确定地对伊莱道:“这个……是提雅的羽毛吧?” * 某山洞。 成千上万只白色的茧沿着特定的轨迹排列,一直延伸至隧道深处。 与茧列尽头相隔几十米远的地方,某只白茧忽然摇晃了一下。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茧壳内部传来。 咔嚓—— 茧壳上出现一个小洞。 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自洞口爬出,向四面八方继续啃食。 茧壳上的洞越来越大,一只手从洞里伸出,死死抓住被小虫啃出的茧壳边缘,用力一掰,嚓——一条裂痕将茧壳一分为二,一名少年狼狈地从茧壳之间爬了出来,靠在岩壁上呼哧呼哧地喘气。 隧道里安静无声,衬得他的呼吸格外清晰,他艰难地吞咽几次,撑着身后的山壁站起来,走到碎裂的茧壳边,敲敲旁边那个白茧,压低声音道:“提雅?你在里面吗?” 白茧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回音。 英吉在地上抓了几只啃食破碎茧壳的虫子放到旁边完好的白茧上。 等到白茧被虫子吃出缝隙,从角落里捡来一块边缘尖利的石头,对照着茧壳尖端中空的地方用力砸下去。 茧壳应声碎裂,白色残片间露出几缕黑发。 不是提雅。 英吉只好转向另一边,重复之前的方法,这次一石头砸下去,几根羽毛从裂口处支出。 英吉一喜——提雅果然就在他隔壁! 随即丢掉石头,用完好的那只手把包裹着提雅的茧壳扒开,将鹰翼少女拖拽出来。 “提雅,提雅!醒醒!快醒醒!”英吉推了提雅几下,不见提雅醒转,干脆去捏她的脸。 提雅在昏睡中感觉到脸颊被拉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英吉的脸蓦地出现在眼前。 “你终于醒了!” 提雅用力眨了几下眼,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环顾一圈,讶然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英吉道:“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赶紧逃吧!” 提雅被英吉拉扯着站起来,翅膀尖不小心刮在地上,顿时痛呼出声——她的翅膀在密林里摔断了。 英吉也好不到哪里去,五脏六腑火辣辣地痛,一边胳膊抬都抬不起来,要不是他随身带着虫子,他这时恐怕还被裹在那些古怪的茧壳里。 提雅奓着肩膀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扫过茧列中碎裂的两只茧壳,脸色难看地问道:“这些茧里面的……都是像我们一样被抓来的人或者神祇吗?” 英吉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这家伙又要同情心泛滥,要不是看在提雅之前赶来救他的份上,他才懒得管她。 “这里这么多茧,光凭你自己救不完的,不如我们先逃,回去请火神殿下或者阿美尔达陛下过来,到时候不仅能把困在这里的人都救出去,还能把那些怪物一网打尽。” 英吉上前推着提雅,“好了别磨蹭了,我把虫子留在这里,它们会尽可能地吃掉这里的茧,再等等被那些怪物发现,我们就真的死定了!” 提雅:“……” 提雅的确很想救人,但英吉说的有道理。 这里的茧实在太多了,阴冷的隧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难道是霍托想在这里酝酿什么阴谋? 不行,不能让霍托得逞。 必须把霍托的所在以及这些古怪白茧消息带回斯莱萨尔。 背上疼得厉害,断掉的应该不止是翅膀。 提雅攥上胸口的光明吊坠,向曾经的神王尼奥寻求能够克服疼痛的耐力和勇气。 这个动作提雅在万年来做过无数次,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比起向神祇祷告,其实更接近于自我安慰,因此她像往常一样,没有期待会得到回应,手在吊坠上用力握了一下,就对着英吉重重点头,和英吉一起朝前路探去。 隧道前后延伸,英吉道:“我们是从哪里进来的?”他和提雅都受了伤,要是走了半天冲进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就糟了。 英吉虽然问出了声,但没期待提雅会回答,相当独立地转头借着墙壁上昏暗的油灯观察山壁上的凿痕。 “这边!”英吉掉头往回走。 往前走了几步都没听到提雅跟上来的声音,回头怪道:“你发什么呆啊?走啊!” 提雅仍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吭声。 英吉心想怎么那么烦??到底还要他劝几次?不然就让她留在这里等死算了! 兀自在心里下了几次狠心,最后英吉发现他真的拿提雅没办法——早知道之前就不让提雅救他,直接让他被霍托抓回去,这样以后再碰到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扔下她不管了。 英吉被磨得没了脾气,退回去想问提雅又怎么了。 提雅在这时抬起头,朝他张了张嘴。 “?”英吉问:“什么?” 提雅朝英吉抬起自己握着吊坠的手,又动了动唇,但因为震惊过了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英吉见她表情不太对劲,扫向她的手,紧张起来:“怎、怎么了?你手里拿的什么?” 提雅也很急,把紧握着的手送到英吉面前,晃了几下让他看,“吊坠,尼奥陛下!” 英吉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吊坠,吊坠!”提雅眼眶一下子变红,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激动的,“是尼奥陛下!尼奥陛下回应我了!!” 第144章 命名传统美丽的格丽塔 提雅不是应该在斯莱萨尔吗? 她的羽毛怎么会出现在中土? 认错了吗? 塞西洛斯检查手中的羽毛,得不出确切的结论,毕竟他与提雅相处的时间没有很久,也没多仔细地观察过那对鹰翼,最后只能希望不是——如果羽毛的主人真的是提雅,上面的血迹便昭示着她大概率是凶多吉少了。 “走。” 塞西洛斯和伊莱登上神车,顺着柳藤的指引往前找去。 * 黑色的小虫细流似的从各个山洞的入口爬出。 “虫子!哪来的虫子!?” “快看!里面有茧壳碎了!” “谁在里面捣乱?” “有人醒了!快!拦住他们!被蒙多陛下发现我们就完蛋了!” 守在外面的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拿起武器冲入山洞。 * 神车穿出密林奔上夜空时,一列长途跋涉的马车队伍正乘着月色自远方归来。 光明神车自上空掠过,引来车夫的注意,车夫惊呼一声拉住马缰,朝身后的马车里说了些什么。 后面几辆马车的门相继被推开,男男女女从马车上下来,对着神车远去的方向跪伏下去。 神车跨过一片郊野,郊野之后是错综的山路。 离开被光明笼罩的王国,初蒙气息又变得浓烈。 神光自山麓亮起,来不及逃窜的初蒙生物转眼化成齑粉*簌簌落地。 塞西洛斯手里还拿着那根沾血的羽毛,上前压膝蹲下,借着还未散去的神光观察地面。 白天这一带才下过雨,山间地面没有干透,被车轮轧出交错的沟壑。 黑色粉末落在沟壑积出的水洼里,像是有人把一把碳灰洒了上去。 “车辙是新的。”塞西洛斯道,而后起身沿着车辙通往的方向望去。 他们乘神车过来看得清楚,从密林出来通往山间,就只有这一条路。 “刚才那队马车,为什么没被袭击?” 山野间人迹罕至,更没有光明神庙,边边角角藏污纳垢,从满地的黑色粉末便能看出不久前这附近的初蒙生物有多活跃。 那队马车却安然无恙地穿过山道进入了郊野…… 放任食物或者祭品从眼皮子底下溜过有违初蒙生物的习性。 伊莱的目光落到地面的车辙上,说道:“回去。” * 某王国郊野。 几辆马车停在挡风的石碓后方,卸下车架的马安闲地嚼着草料,守夜的车夫用木棍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面前的火堆,百无聊赖地等待黎明的降临。 噼啪,噼啪…… 木柴燃烧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火光风中布绸似的摇晃。 车夫将柴堆聚拢,提起边上的煤油灯打算再去捡些干柴回来,一转身,瞧见有两道人影正朝石碓的方向走来,当即紧张地提起搁在旁边的长剑挡在身前。 人影逐渐靠近柴堆火光的笼罩范围,车夫提剑屏住呼吸,而后光亮褪去了两名青年身上的夜色,露出了高雅整洁的装扮——一个黑衣黑发,戴着材质不明的护目镜,看不清神色;另一个银白衣饰金色长发,护手直覆到手背,长得一等一的俊美,却散发着一种不易接近的孤高气质。 车夫怔忪地睁大眼睛,握剑的手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盯着走近的两人,开口道:“阁下……” 这两人没带武器,看装扮应该是某个王国的大贵族,车夫不敢得罪,还抱了些许巴结讨好的心思,把剑收回剑鞘,迎上前去,搓着手道:“两位大人有何贵干?” 黑发青年,即收敛了神光的塞西洛斯说道:“我们是附近王国出来打猎的,休息散步的时候和侍从们走散了。天色太晚,穿过密林不太安全,本来想在郊外过一夜,看到这边有火光,就过来碰碰运气。” 打猎打到郊野上,跑得未免太远。 可话又说回来,贵族们不就是喜欢做一些没头没脑的事吗? 车夫跟着车队走南闯北见闻颇多,先入为主地认定两名青年的身份,没多怀疑,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毕竟这两个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连把重剑都提不起来,没什么威胁,车夫愈发放心,还暗道运气好——剧团演出时常要和贵族们的打交道,多一份人脉,便是多一个机会。这种迷路的贵族可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 这样想着,车夫热情地把塞西洛斯和伊莱请到了火堆旁边。 塞西洛斯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火苗,在背风处的几驾马车上转了转,闲聊似的打听起车夫一行的来路。 车夫不由坐直了些,很是光荣地说道:“马车上睡着的是我们剧团的演员,说不定两位阁下还看过他们演的戏剧呢!” “戏剧?也许看过吧,”塞西洛斯表现得兴味十足,“还有很久才能天亮,不介意的话,能否给我们讲讲你们的故事?” 说话的黑衣青年面色白皙谈吐得体,越发贴合车夫心目中贵族的形象。 搞不好是哪个王国的王子呢! 车夫暗下决心,一定要在天亮前争取到这两个小伙子的好感,万一他们是什么大人物,说不定他们能在某个王国多演上几场——那意味着很大一笔分红。 怀着这份私心,车夫对塞西洛斯有问必答,每每夸耀剧团的知名和专业程度,“附近的十几个王国,没有我们没去过的,上百场演出,每一场演出都深入人心!两位大人要是不信,不妨打听打听莉迪亚剧团,口碑绝对是顶好的!” 塞西洛斯打算浅聊几句就切入主题,顺着车夫的话随口问了句:“莉迪亚是剧团老板的名字吗?” 车夫却摇头说:“那倒不是,我们的老板是个男人。” 塞西洛斯:“?” 车夫说道:“看来两位大人不是格丽塔人,我们格丽塔王国的传统就是以家中女性的名字为自己的商队或者剧团命名。” 格丽塔王国就先前去过的,信仰光明神的国度里面积最大的那个王国。 塞西洛斯好奇道:“这是为什么?” 车夫轻“啊”一声,“看来两位大人的确没有看过我们的戏剧,《美丽的格丽塔》,我们的拿手剧目,讲的是蒙多一世在瘟疫中拯救了自己的爱人与即将分崩离析的王国。当上国王之后,他以自己爱人的名字为王国命名,这是个美好的传统,一千年来我们有样学样,莉迪亚不就是老板那位老祖母的名字吗?” 第145章 尼奥行踪这是……尼奥的图腾?!…… “一千年?” 人类王朝通常都很脆弱。 要延续千年可不简单。 塞西洛斯称赞道:“你们的国王一定既英武又贤明。” 车夫与有荣焉:“那是当然!蒙多家族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受到过光明神的赐福。每一代蒙多都骁勇善战,《格兰迪特》和《菲尔戈乔夫》这两出戏剧就是改编自格丽塔的士兵分别在蒙多三世和蒙多十世的带领下突破敌国王都那两次伟大的战役; “《光明降临的夜晚》里还记录了当时的神王伊莱夜访格丽塔王国与蒙多七世对谈的细节;蒙多十六也在年幼时见过神王伊莱,接受了神王的赐福从此战无不胜!两位大人如果有兴趣,可以在两天后来格丽塔看一出《森林中的光明神》,必定让大人们载兴而归!” 车夫如数家珍地罗列起戏团剧目,戏剧主题无不围绕格丽塔王室与光明神伊莱之间的因缘。 按车夫的说辞,伊莱格外偏睐格丽塔王国与蒙多家族,不仅在每一任蒙多继任王位时给予教诲,还会在每次大战中为格丽塔的士兵鼓舞士气,当蒙多十六被敌国士兵困住时尊贵的神王陛下甚至亲自出现在战场上为其解围…… 传说传得有鼻子有眼,要不是塞西洛斯知道五百多年前伊莱就将自己一分为二,一半在堕落沼泽净化贝加斯的残骸,另一半徘徊在世界之外寻找死亡雪山,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中土的战场上救人,说不定就信了! 塞西洛斯越听越觉奇幻——以他对伊莱的了解,也许伊莱的确曾与某一任蒙多有过交集,但那大概率是出于偶然。要说偏睐某个王国或某个家族……完全不是伊莱的作风。 转头看伊莱,伊莱的眉心也在车夫的讲述中轻轻蹙起。 而车夫全然不知他口中的光明神伊莱近在眼前,仍在滔滔不绝地夸耀历代蒙多在伊莱的庇护下南征北战,顺便见缝插针地推荐所在的剧团,试图争取在别国演出的机会。 从车夫的讲述中不难听出,许多事迹的视角及对话都是由“亲历者”亲口传述,再由吟游诗人或剧团通过不同的方式演绎,传遍中土各国。 即是说,是历代蒙多亲自渲染了自己与伊莱之间的联系。 其目的…… 塞西洛斯能想到的就是为自己的家族镀金,或者震慑敌国。 有道灵光在脑海中闪过,塞西洛斯却没来得及抓住,眉心轻跳,屈指抵着下巴陷入沉思。 所以—— 格丽塔及周边各国的国民是对历代蒙多的说辞深信不疑,相信一千年多年来为格丽塔王室保驾护航的光明神不会抛弃他们,才在光明陷落的五十年里仍然不肯改信的吗? “你们从山路来。”塞西洛斯思索时,伊莱突然开口,打断了车夫的鼓吹。 车夫的目光转向面前这位沉默寡言的金发青年。 这还是金发青年头一次开口说话,声音也如他给人的印象一样冷冷清清的。 车夫正说到兴头上,这一句话横插进来,瞬间就将他满肚子对剧团的溢美之词尽数冻结,只得摸不着头脑地接了句:“如你所说,大人。” 塞西洛斯回过神来——是了,他们是来调查这队马车为什么能从怪物环伺的山道间通行来的,差点被格丽塔王室的故事带偏。 当下将话题拉了回来,问道:“山道周边应该有很多怪物吧?你们的马车从那里通过,没有遭到袭击吗?” 车夫好像不太理解塞西洛斯为什么会有此一问,理所当然道:“当然没有,光明神一直庇护着我们啊。” “一直?”塞西洛斯道:“可是过去五十年世界都被幽暗笼罩,大家都说光明神已经死了,也就是最近才有点起色,你说的‘一直’难道是从一个月前开始的?” 车夫面上的笑容淡下去,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看得出他对塞西洛斯的说法很不满,甚至感到被冒犯,意欲反驳,但又不想直接顶撞两个身份尊贵的大人物,胸口起伏几下,勉强压住怨气,说道: “两位大人,事实上,光明神是世上最伟大的神祇,祂不会轻易死亡,只是在过去的五十年里不得不暂时蛰伏,即便如此,祂也没有抛弃过我们,这——” 车夫从衣领下方挑出一枚吊坠,颇有几分傲气地说道,“——就是光明神大人庇护着我们的证据!” * 某山洞。 英吉冲上去抓住提雅的肩膀:“你疯了吗?要不了多久外面的人就会发现我们逃跑了,等他们追进来,我们就出不去了!” 提雅被他硬生生按在原地,茫然地回头,正对着他的脸,眼神却无法聚焦。 此时此刻,她的全副心神都被“尼奥陛下可能还活着”这件事搅得天翻地覆,以至于她无法用言语向英吉解释尼奥陛下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手中的光明吊坠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有一点点发烫,就好像尼奥陛下正在哪里虚弱地呼吸着。 想到那样的场景,提雅的心就攒聚起来,闷闷的疼,推开英吉,往前迈出一步。 “提雅!”英吉在她身后大喊出声。 提雅顿了顿,回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英吉刚才在说什么,握紧胸前的吊坠,摇摇头,语气前所未有地认真,“你回去吧,英吉。把这里的消息告诉阿美尔达陛下。”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山洞深处走去。 * 中土世界。 一道弧光在石碓边亮起,车夫手中的吊坠到了金发青年手里。 车夫愣了愣,腾地站起来,激动道:“大人,那是我的——” 话音未落,神光迸现。 刚才还与他交谈的两名青年忽而身披流彩,变得耀眼而模糊。 一声惊呼噎在嗓子眼,车夫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住亮芒,没等想清楚发生了什么,双腿先因这奇异的一幕不自觉地发软。 隔了一会儿车夫悄悄把手臂挪开了些,一眼看到被神光包裹着的金发青年,戏剧里对光明神现身时的描述跃入脑海。 胸口被某种预感涨满,车夫的呼吸变得急促,如同雷雨前的蓄势,预感累积到一定程度,咔嚓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 车夫膝弯打颤,怀着巨大的幸福噗通一声跪倒下去。 “光、光……” 刻着光明图腾的吊坠摊在伊莱的掌心,塞西洛斯问:“有什么问题吗?” 伊莱的指尖从吊坠表面的刻痕上拂过,几道虚虚的沟壑被抿平,眨眼间,指向伊莱的光明图腾全然变了样子。 塞西洛斯盯着刻痕勾勒出的熟悉纹路,眼睛一点点睁大,“这是……尼奥的图腾?!” 第146章 沉睡公主羊头神的身份昭然若揭 一千多年前,神战爆发,挑起神战的罪魁祸首之一尼奥不知所踪。 塞西洛斯杀光以梅傍为首的一百零八子外加私生子亚提斯,但他始终没有现身,神战之后更是杳无音讯,就好像突然从这个世界上蒸发掉了。 一千多年过去,包括塞西洛斯在内的所有神祇都已经默认他的死亡。 却没想到会在中土世界一个戏团车夫的手里再次见到他的图腾。 图腾没有废弃,散发着与尼奥同源的光明气息,护佑着戏团在初蒙生物的窥伺下行过山道。 正如车夫所说,光明在陷落的五十年里,也没有抛弃格丽塔王国。 但为他们提供荫护的神祇,不是他们所以为的那个。 ……格丽塔王室知情吗? 是尼奥欺骗了蒙多家族,过去一千年里真的有自称光明神的神祇为历代蒙多提供帮助; 还是蒙多与尼奥合谋,蓄意编造光明神降临的传说,以此掩盖境内光明气息的真正来源? 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是哪一种,格丽塔王国都不对劲。 千年王朝的确不多见。 “算起来,蒙多一世建立格丽塔王国,不就是在神战期间吗?” 闪逝的灵光再次划过脑海,这一次被塞西洛斯精准捕捉。 “!”塞西洛斯身形一震,猛然抬眼看向伊莱。 伊莱回以询问的目光。 “战争……” 塞西洛斯的脑子里线索凌乱,一会儿车夫口若悬河的夸耀,一会儿是在死海之滨见过的那把哭嚎着的宽刀。 一直以来,他们见过的献祭仪式都是在固定的地点画出指向初蒙的图腾,再杀死祭品向蒙献上牺牲。 图腾在哪里,仪式就在哪里举行,包括在遗忘平原和死海之滨举行的献祭仪式也都受限于此。 但如果,指向初蒙的图腾并不一定是固定在某处,而是可以移动的呢? 塞西洛斯的思路还有些混乱,只能边说边理顺,“千年王朝,历代国王出自同一家族,而且都很善战……” 格丽塔王国一千年来征战不断,光是被编入戏剧中的出名战役就有数十,大小战役加起来,会有多少人死在蒙多家族的刀下? “是同一把刀。” 塞西洛斯初次听到羊头神那把刀上传来的哭嚎就曾想过,要有多少人死在刀下,刀刃上的哭声才会那样凄厉? “献祭的图腾就在那把刀上!” 死在刀下的每一个人都是献给初蒙的祭品。 每一场献祭都因战争变得名正言顺。 持续千年的杀戮,造就出杀戮之神。 羊头神的身份昭然若揭。 “努玛。” 车夫伏在地上,听到马蹄踏地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抬了下头,正看见纯白的独角兽拖着神车飞往夜空。 金发的神祇、独角兽拉着的神车…… “啊!真、真的是……”此时再回想两名青年不同寻常的气质,车夫恍悟到失语,一直到再也看不见神车的影子,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撑起身就想把刚才的奇遇告诉戏团的伙伴。 一转身,几抹萤火虫似的光点自他的眼尾掠过。 车夫把手摸向胸口——原本挂着光明吊坠的地方空空如也。 停在石碓后的几驾马车却被丰沛柔和的光晕淹没了。 * 皎白的月亮爬上梢头,漫无目的地俯瞰着下方的中土大地。 午夜将至,热闹了几个小时的格丽塔王国像个在舞会上跳了整晚的姑娘,终于感觉到疲累地脱下了舞鞋。 街道上的灯盏渐次熄灭。 城镇里,马车载着仍在亢奋中的年轻人们穿过街道;乡间的小路上稀稀拉拉地走着看完戏剧归家的农人。 而后睡意如同一层四合的薄纱,缓慢地将整个格丽塔王国收拢其中。 扑啦—— 像是有人在夜里抖起了一袭绸布,三头鸟振翅自格丽塔王国沉寂下去的街道上空掠过,直奔王宫最高处的钟楼。 钟楼前站着个戴着羊头面具背负黑色宽刀的人,正仰头看着夜空。 三头鸟飞过钟楼,鸟背上的神祇翻落下来,轻巧地落在羊头神身边。 “怎么办?他们要回来了。”索福瑞斯撑着围栏,说着为难的话,脸上却没有一点担忧的痕迹,反而转过头幸灾乐祸一般看着羊头神,咧开嘴角笑出了尖利的鲨鱼齿。 羊头神没有理会他的言语,过了会儿说道:“你去开启仪式。” 索福瑞斯背过身靠着围栏摊手道:“仪式可还没完成呢。” “那就去完成。” “说得简单,”索福瑞斯笑嘻嘻道,“哪里去找那么多祭品?” 羊头神扫向夜色笼罩下的格丽塔王国,索福瑞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愉悦地笑出了声。 他先是呵呵地闷笑,而后忍不住似的,转身双手砰地按在栏杆上,仿佛发现了世上最有趣的事物,犹带几分少年般稚气的脸上焕发出灼亮的光彩,歪身探到羊头神面前,兴味十足地问:“你的国民知道他们爱戴的蒙多陛下正准备把他们献祭给初蒙吗?” 羊头神对索福瑞斯的追问无动于衷,继续道:“我会在郊野拦住他们,尽量争取时间。” “……无趣。”索福瑞斯没有瞧见想要的反应,啧了一声,意兴阑珊地直回身体,瞥着身后的夜空,说道:“你对付得了他们吗?” “没人对付得了他们。所以你的动作要快。” 羊头神转过头,冷酷的目光穿过羊头面具上半阖的眼眶,落在索福瑞斯身上。 索福瑞斯撇撇嘴,嘀咕着说:“真没意思,居然这么快就结束了。我还没玩够呢。” 蒙多在面具下皱起眉,严厉道:“索福瑞斯,别忘了你的使命。” “好吧好吧。”索福瑞斯敷衍地耸了下肩,手伸到嘴边打了个呼哨,空中盘旋的三头鸟朝钟楼落来。 索福瑞斯翻上鸟背,轻蔑地想:使命? 呵。 索福瑞斯乘着三头鸟飞上夜空。 破坏神的使命,从始至终,不就只有破坏吗? * 羊头神目送三头鸟消失在天际,转身沿着楼梯走下钟楼。 夜间的王宫灯火通明。 羊头神咔嗒咔嗒的脚步声在廊道上回响,直到停在某扇门前。 推开门,鲜花馨香的味道扑面而来,踩着华丽的地毯进门,便能看到红色蔷薇花朵簇拥着的大床,朝霞似的床帐自大床上落下,挡住了床上睡着的少女。 羊头神放轻脚步,沿地毯往前,在距离大床还有五六米距离时停下,手压住膝头,单膝跪地。 “公主殿下,”羊头神垂首,毕恭毕敬地说道:“外敌来犯,请您允准我暂时离开王宫。” 蔷薇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描摹出床帐后方少女的轮廓。 少女无声无息,胸口处连呼吸带起的起伏也无。 与少女的体温一样冰冷的项圈妥帖地压在羊头神的衣领下。 感受着项圈印在身上的冷意,羊头神静默了少顷,头垂得更低,“我明白了。殿下安睡。这次……” 羊头神顿了顿,在静谧无声的房间里认真地承诺道:“这次我不会再扔下您一个人了。” 第147章 神祇大人光明神大人!你还记得它吗?…… 神车在郊野上空调头。 塞西洛斯关注着手腕上的藤蔓,先前一直恹恹的藤蔓仿佛顺流的水藻,朝着格丽塔王国的方向游动。 “……果然。” 格丽塔王国的确有问题。 所以之前经过那里的时候,藤蔓为什么没有反应? 是被境内的光明气息干扰,还是有谁用什么手段阻隔了初蒙的气息? 塞西洛斯眼前浮现出羊头神的样子,“刀是同一把刀,蒙多应该也是同一个蒙多。” 不管蒙多一世、蒙多三世还是蒙多十几世,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人,或者说是同一名神祇。 重要的只有“蒙多”这个前缀,与“伊莱”、“塞西洛斯”以及任意一名神祇的名字一样,其作用,都是用来标的某个特定的神祇。 蒙多是他的名字,杀戮是他的神格,格丽塔的王宫便是他的神庙。 那些以蒙多家族为主角流传的传说,就是为名为蒙多的神祇书写的史诗。 每当这些传说被提及一次,蒙多的神名就被传颂得更加久远。 当蒙多的事迹传遍中土,也就意味着杀戮之神的耳目将无处不在。 这是一场进程缓慢,由初蒙与中土的人类共同完成的造神计划。 而被卷入其中的后者并不知情。 那么尼奥呢? 他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塞西洛斯凝神思索着,伊莱忽然伸手横档在他面前,就在这时,奔行中的努玛一个急停,塞西洛斯顺着惯性往前倾去,一下扶住了伊莱的手。 “什——”藤蔓的拉扯变得强烈而又焦躁,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叼住他的手腕往前拖拽,塞西洛斯盯住藤蔓,目光沿藤蔓的指向前移,夜色中,一道黑影正停在前方空中。 羊头神手持黑色的宽刀,骑着一匹黑色的飞马,几乎要与浓重的黑夜融为一体。 然而巨量的杀戮带来的强烈存在感不容忽视,好像他周围的空气都比别处的血腥、粘稠一些。 隔空望着塞西洛斯和伊莱,羊头神说道:“又见面了。” 郊野上空一阵静寂。 的确。 又见面了。 就在刚刚,塞西洛斯还在反复推敲先前的猜测。 羊头神出现在这里,意味着那些猜测八.九不离十,倒是帮他省去了一番思考。 塞西洛斯按下伊莱的手臂,从神车上起身,说道:“我现在该叫你蒙多十九,还是去掉那些后缀,直接叫你的本名?” 羊头神,或说是杀戮之神蒙多怔愣一瞬,随即在面具中笑了笑,说道:“随两位神祇大人的喜欢。” 口中说着中土人类对神祇的尊称,却是敬畏全无,反而充满了轻亵戏谑的意味。 “这样说来——”蒙多用手扣住面具外羊头的下巴,缓缓将面具掀开,“我也不用再带这幅面具了吧?” * 山洞。 提雅手攥着光明吊坠,手心快要被硌得破皮流血也不敢松开分毫,生怕自己一松手,尼奥陛下就停止响应。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大概是空气不太流通,墙边的油灯烧得蔫巴巴的,沿隧道延伸的茧列被映得灰僵,好似一颗颗圆滚的石头。 这样昏暗的环境里,提雅的鹰瞳也无用武之地,一直走到近前,才注意到灰白茧列之外另有一条岔路。 咕嘟—— 提雅咽了咽嗓子,攥着光明吊坠往岔路的方向探去。 变化很细微,但提雅察觉到了。 于是,提雅在进入山洞隧道以来,首次离开了茧列,吸吸气就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那条黑暗空荡的岔道。 近了。 尼奥大人…… 就在那里! * 郊野上空。 蒙多摘去了沉重的羊头面具,露出面具下平凡、随处可见的脸——褐发棕眸,五官称得上端正但没有任何能让人一眼惊艳的点,轮廓平缓没什么棱角,神态沉郁……唯一值得一提的,大概就只有久在面具下而有些苍白的肤色,配上久经杀戮而锤炼得健硕的身体,从上到下散发出一种阴郁、危险的气质,得以他从“寻常”之中剥离出来。 可要认人的话…… 塞西洛斯看着蒙多那张没什么显著特点的脸,发现自己仍是毫无印象。 伊莱也是如此,但这不妨碍他抬手掠过耳边握出胜利之枪,用行动表明:事已至此,蒙多的身份已经不重要了,制住蒙多,找到最后的封印地才是当务之急。 隔着一段距离,蒙多压着眉梢将塞西洛斯和伊莱的反应尽收眼底,阴鸷的视线仿佛染上了浓重的黑色与血腥气,松开手,羊头面具从空中落下。 “看来神祇大人们已经认不出我了,”蒙多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也对,神祇大人们都很忙,怎么可能记得我这种不起眼的人类呢?” “神祇”大人被蒙多说得格外重,讽刺意味愈加明显。 塞西洛斯曾与蒙多在死海之滨交过手,蒙多给他留下的印象是以行动代替语言的实干派,这时却话多起来,字里行间往外渗着流不尽的怨气。 ……是因为身份暴露了,所以无所顾忌了吗? 伊莱没打算听他说下去,手持胜利之枪反手划开就要踏出神车。 “光明神大人!”蒙多盯着伊莱,蓦地抬高了声音,手伸入衣领扯出了某样东西,“你还记得它吗?” 银色的项圈在月光下泛着亮泽,仿佛有人把镇在海底的巨石捞出了海面,一时间海水激荡涡卷,摧枯拉朽。 破碎的马车、濒死的少女、瘟疫鸟、跪地哀求的骑士……无数画面随掀起的浪涛在塞西洛斯的脑海中轮番闪现,最后定格在伊莱身上。 弗朗国边境,年轻的神祇背对着巨大的日晷,在人类骑士的哭求下,将骑士的生命与濒死少女的相互联结。 满脸血痕的骑士伏倒在地,用嘶哑的嗓音献上自己全部的虔诚:“感谢你,神祇大人!请告知名讳,我愿用余生信仰神祇大人!” 千年之后,蒙多以神祇的身份隔着夜空与伊莱相望,笑着说道:“神祇大人忘了吗?我有今天,全是仰赖你们啊。” 第148章 传说应验光明神于星夜来到中土的战场…… 仰赖谁? 他和伊莱吗? 蒙多话语间的讽刺快要溢出来,似是心里清楚自己当下的情形并不正常,颇有种他和伊莱自食恶果的意思。 塞西洛斯道:“你的意思是,当初我不该赶走瘟疫鸟,伊莱也不该应你的请求救下那个少女?” “我从没这样说过,”蒙多在黑色飞马背上微微欠身,像是在为造成塞西洛斯的误解致以歉意,“我由衷感谢阁下与光明神大人对我和格丽塔殿下的救助,无论何时何地,两位都是我最敬重的神祇。但请原谅,我对神祇的敬重有限,毕竟不是所有的神祇都配人类跪地拜服。这一点,我想失去过至亲与伙伴的两位大人,应该与我有相同的体会。” 蒙多也失去了至亲和伙伴? 且听他的意思,还与神祇有关。 塞西洛斯道:“如果你真与我们有相同的体会,就不会把尼奥藏在你的王国。他正是你口中不配得到拜服的神祇之一,你却跟他同流合污。这样看来,被你敬重反而是种耻辱?” 蒙多的眼神霎时变得阴鸷,脸颊两侧的下颌骨跟着凸起,看样子随时都会发难。 神力从掌心往外涌出,塞西洛斯凭空一抓,寒气缭绕的冰锥出现在他手中。 蒙多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塞西洛斯,冷森森地开口,“即便是阁下,也不能这样羞辱我。我从未与那种卑劣的家伙共伍。” “是吗?”塞西洛斯刻意讥诮道,“你暗中收容尼奥,还在境内大肆宣扬受到光明的眷顾,难道不是为了掩盖尼奥的光明气息?” 信仰光明神的国度里浮动着光明气息,这是多正常的事。 回到一千年前,就算塞西洛斯没有被伏击,估计也很难找到尼奥的踪迹。 “……”大概是无法辩驳,蒙多眼睑下方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好一阵无言,蒙多呼出一口气,绷着的肩膀、紧握马缰的手都随之松缓,表情也变得僵硬而无任何波动。 “的确,”蒙多说道,“是我收容了尼奥。但我不曾与他合谋。我收容他,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避过两位神祇大人的追杀。我不得不这样做,一旦他死了,格丽塔殿下也会随他而去。” 格丽塔应该是那名被瘟疫鸟所伤的少女的名字。 她……与尼奥又有什么关系? 蒙多似是看破了塞西洛斯的不解,嘴角往上翘起,眼眶里的瞳仁却还如冰冷的石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两位神祇大人或许还不知道,”牵起的嘴角坠回去,眼神冰寒如铁,蒙多讥诮道,“尼奥曾经收受过人祭。” * 隧道仿佛长得永远都走不到头。 提雅能感觉到自己时而上行,时而向下,某次迈进一脚踏空,猛地朝下栽去,幸好她及时张开受伤的翅膀,勉强地在空中扑腾几下,缓冲了稍许,才没直接摔到洞窟的地上。 饶是如此,提雅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来时,身上还是添了大大小小不少的伤。 放在平时,提雅怎么也要靠到哪个角落缓和一下伤势——飞行与恢复,这是这具怪异的身体唯二的好处。 但当她感受到手中吊坠越加明显的灼烫,便顾不上休息,拖着沉重的身体跌跌撞撞地追寻而去。 有好几次提雅都差点因为晕眩倒下,都被她咬牙撑住。 划破的伤口不再渗血,断裂的骨头也在踉跄的脚步中接续。 终于,提雅来到一扇紧闭的门前。 手中的光明吊坠散发出淡淡的微光,提雅高喊了一声:“尼奥大人!你在里面吗?” 少女的声音在地下扩散,没有人应声,唯有光明吊坠散发的*光晕扩大了一圈。 “!”提雅激动到全身颤抖,“尼奥大人,我、我这就来见您!” 提雅用力推向面前的门。 大门沉重,纹丝不动。 提雅不得不暂时放下吊坠,双手按到门上,猝然发力。 尖利的鹰爪扒住地面,在反推力下一点点往后滑去,爪尖在地上勾出深深的划痕,发出刺耳的声响。 土屑簌簌从门缝间抖落,呛得提雅咳嗽了几声。 本该是筋疲力竭的时刻,提雅的体内却迸发出强悍的力量,猝然发力,猛地向前推去! 吱呀呀——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蕴满整个房间的光晕落在了提雅身上。 * “……人祭?”塞西洛斯惊讶。 除了初蒙之外,只有在创世之初秩序还未建立时,才会有神祇要求活人献祭。 虽说人类是由四原神创造,但四原神也是来自于创世神巴米尔,可以说世间万物都拥有巴米尔的一部分本源。 神祇要求人类献出生命,本质上是在夺取人类体内稀薄的、属于巴米尔的原初神力——初蒙当下正是通过相同的手段,大面积收割人类和神祇的生命,以此积蓄起挣脱枷锁的力气。 可自从最初的神战落幕,这种傲慢、残忍又充满野心的献祭方式就被摒弃掉了。 延续至千年前的神战爆发前,享用人祭,都是比屠戮更为人类和神祇所不齿的行为。 就连当初的博莱萨尔诸神都没有对人类下手…… “尼奥在神战爆发之后失踪,在那之前他都是受两大神国及中土世界臣服的神王陛下,神庙无数享受无数美酒牺牲……为什么会去收受人祭?” 塞西洛斯无意为尼奥开脱,只是按常理推断,以尼奥当时受到的供奉,根本没有理由去做那种有损声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阁下说的没错,所以尼奥才更该死,不是吗?” 蒙多转向旁边的伊莱,说道:“光明神大人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这里是中土,我倒是不在意会有多少人类会因此而死,但对两位神祇大人来说,在中土无所顾忌地杀伤,就和你们厌憎的初蒙没有区别了吧?” 塞西洛斯:“……” 伊莱:“……” 如蒙多所说,神祇在中土对战,必定会波及周边的人类。 不对等的是,一切由蒙多造成的杀戮,都将反哺于有着杀戮神格的他自身,塞西洛斯和伊莱却要处处掣肘。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没有立即对蒙多出手。 蒙多像是认为已经成功牵制住了塞西洛斯和伊莱,拉着飞马的缰绳在原地踱了几步,说道,“我知道两位神祇大人来中土的目的,我出现在这里,完全出于对两位神祇大人的敬重,两位神祇大人不防听我讲一个故事,很短,也许听完之后我们可以达成共识。” “故事可以听,”塞西洛斯手中冰锥倏然融化成水汽,“但等找到最后一处封印再听也不迟——” 郊野上,戏团车夫背对着火堆,对着妻子手舞足蹈地讲述着刚才的奇遇。 忽然间一道闪光划破夜空,将车夫背光的脸照亮。 闪光划向格丽塔王国的方向,所到之处亮如白昼。 马车上安睡着的戏团成员都被这道强烈的闪光晃醒,一睁眼,便被夺去了视野,惊慌地陷入了光的海洋。 郊野上空,枪尖飞速逼近,蒙多拉着缰绳向一旁侧压,胜利之枪擦着飞马的翅膀飞过,在空中转向。 蒙多瞥过擦肩而过的银枪,顺势朝斜下方飞掠,飞马扑啦张开翅膀,在半空中兜了个圈,直朝格丽塔王国飞去。 可没等飞出多远,前方的夜空里传来咯吱咯吱的轧响,剔透的冰壁在缭绕的冷雾中浮现,眼皮落下又撩起,不到一个眨眼的时间,冰壁已然像辐射开的光线飞速蔓延,直将郊野分割成两半。 飞马险些撞上冰壁,被扯紧的缰绳拽得仰蹄嘶鸣,马蹄踏在冰壁上借力,在空中腾然翻转,下一秒,胜利之枪楔在了飞马短暂着陆过的地方。 蒙多驱使飞马在空中几次翻转,堪堪稳住了身形,冷然说道:“两位神祇大人就不怕牵连到周边的人类吗?” “我以为我们在这件事上可以达成共识。” 塞西洛斯道:“就像你明明因为人祭痛恨着尼奥,却以人祭唤醒初蒙,那些死在你刀下的人,对你来说都是为了达成目的的必要牺牲。那么同样的,为了阻止你,我们迫不得已地牺牲格丽塔及周边王国的民众,你应该也能理解吧?” 蒙多口口声声讽刺着神祇,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比收受人祭的尼奥更高尚。 还意图以周边王国民众的性命要挟他们…… 受掣肘也不代表毫无办法。 塞西洛斯便在口头上将他的逻辑原样奉还。 蒙多:“……” 楔在冰壁上的胜利之枪颤动着撤出,蒙多似是知道不是伊莱和塞西洛斯的对手,拉住马缰返身便逃。 然而,无论逃到哪里,冰壁都快他一步。 空间越收越窄,胜利之枪所携的劲风几次擦身而过,最近的一次在他眼角处划出一道血痕。 又一次险险闪开淬利的枪尖,蒙多背靠冰壁停在了半空,森冷的眸子从塞西洛斯和伊莱身上一一碾过,忽而笑道:“两位神祇大人真的这样想吗?那我们就试试看——” 他说着抬起手中的黑色宽刀,塞西洛斯立即道:“伊莱!” 胜利之枪一闪而至,当的击中蒙多手中的武器。 黑色宽刀脱手,不想蒙多另一只手从腰间捞过,抓起号角凑近嘴边嗡然吹响。 冰壁上乍出尖利的冰棘,刺穿飞马的翅膀,冻住了蒙多的手腕,下一秒,手中号角被枪尖穿过钉在了冰壁上。 然而在那之前,仍有短短的几秒,闷闷的号角声响彻了夜空。 宽刀与号角被击飞,手腕也被冻住,光索随后而至将蒙多牢牢缠住,甩向神车。 塞西洛斯凌空揪住蒙多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地上,一脚踩在他的胸前,厉声逼问道:“你做了什么?” 蒙多柔软的黑发凌乱散在额前,苍白的脸上漾开笑意,颇有几分疯癫的样子,挣动着仰头,望向拦在郊野上的冰壁,说道:“阁下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一挥手,冰壁逐渐消融。 火光从冰壁融出的空隙里亮起,等到横贯郊野的壁垒化成水汽散开,前方王国聚集的地方已经变成一片火海! 喊杀声伴着火光传来。 格丽塔的士兵手持兵刃,攻破了周边各国毫无防备的城门。 鲜血在朦胧的夜幕中泼洒,将还未彻底散去的冷雾染成了红色。 塞西洛斯手背上青筋迸现:“……” 他只防着蒙多用那把刻有图腾的宽刀进行杀戮,没想到他竟然以号角驱动士兵发起战争! 显然蒙多早就在郭姐附近做下部署,士兵们的响应才会如此及时。 蒙多满意地笑起来,说道:“留着他们也只会碍手碍脚,不如让格丽塔的士兵送他们去该去——” 塞西洛斯腿上用力,只听得咔嚓一声。 “你该庆幸是这在封印地附近,否则……” 要不担心在封印地附近造成杀戮会引动初蒙,塞西洛斯大可踏碎他的胸骨。 蒙多闷哼着溢出一口血,疼得额上冷汗直冒,总算是笑不出来了。 伊莱落回神车上,塞西洛斯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停下吗?” 伊莱扫过远处跳跃的火光,碰了下他的护目镜,说道:“闭眼。” 塞西洛斯二话不说,无比信任地合上眼帘。 郊野上,才被突如其来的寒冷冻得瑟瑟发抖的戏团聚在火苗微弱的火堆边。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声:“流星!” 其余众人也都抬头望去,只见无数光点在夜空中浮现,将深蓝的天空映得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先后划过天际,坠入到火光重重的战场上。 被格丽塔突袭的王国仓促召集起士兵,狼狈抵抗着友邻无情的杀戮。 就在这时,光点星群一般降落,触及到士兵便迅速群集形成紧箍在士兵周身的绳索。 锐利的武器铛啷啷地砸在地上。 狰狞的伤口在神光的沐浴下飞快愈合,沉重疲累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灵。 混战中的士兵们瞠目结舌地向周围环顾,不约而同地想起流传在周边各国的传说——光明神于星夜来到中土的战场,驱逐奸恶,将胜利与和平带到了格丽塔王国。 一场战争消弭于无形。 神车上,目睹了光明神降临的一幕,蒙多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道古怪至极的笑声。 大约是被溢上来的血淹了嗓子,蒙多的声音变得喑哑。 “多么强大的光明神啊,轻轻松松就能化解一场灾难——” 他的脸色刷然阴冷下去,顿挫分明地恨声道:“可是一千年前,格丽塔殿下声嘶力竭地哀求祈祷,最后不得不向尼奥献上生命时,你们……又在哪呢?” 第149章 蒙多往事公主格丽塔与骑士蒙多 “人类在神祇大人们眼中到底算什么?是可以任意抛弃、宰杀的牲畜?还是被你们掌控着生死,可以随意处置的奴仆?稍有不满就降下灾难,还要扣上不敬的名头……” 蒙多惨笑着问:“阁下知道格丽塔殿下为什么会在弗朗国的边境遭到瘟疫鸟的袭击吗?因为尼奥在弗朗国年迈的祭司,在格丽塔殿下的成人礼上看中了她,恬不知耻地要求国王陛下将格丽塔殿下嫁给他。哈,一个年近七十大半身体都已经躺入棺木的老头,竟然想要霸占弗朗国的朝霞!” 一千年过去,蒙多仍记得须发灰白的国王陛下于深夜的召见。 弗朗国尊贵的国王按着他的肩膀,不是用命令的语气,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允诺将格丽塔殿下许配给他,恳请他保护一无所知的格丽塔殿下秘密逃往他国。 即便作为格丽塔殿下的宫廷剑术老师,对那个几次三番捉弄于他、性情骄矜甚至有些恶劣的少女颇为不喜,仍是秉持一名骑士的原则,在授予他称号的国王面前接下这个艰巨的任务,同时以已经有未婚妻为由回绝了陛下的许婚,并立下誓言——无论如何,他都会照顾好格丽塔殿下,直到风波过去,回到弗朗国的那天。 “陛下只是珍爱自己的女儿,他做错什么了吗?” 黑红的血顺着蒙多的嘴角淌下,“他只是不想朝霞一样美丽的格丽塔殿下被蹂躏摧毁,色欲落空的大祭司便恼羞成怒,暗中偷换了祭礼中的祭品,污蔑弗朗国对光明神不敬,尼奥……伟大的神王陛下,享受着弗朗国几百近千年的供奉,只因听信了大祭司的一面之词,就向整个弗朗国降下瘟疫。一夜之间,一夜之间!阁下知道有多少人在痛苦中死去吗?” 逃往邻国的路上,不知原委的格丽塔殿下时不时就勒令他停下马车,带着侍女去游山玩水。 某次在路边歇脚时,遇上了从弗朗国举家逃离的富商,他才知道光明神震怒,瘟疫已经席卷了整个国家。 那时他多想赶回弗朗国,救出自己的家人和未婚妻啊。 可是他已经在国王面前立下誓言,他只能说服自己,就算他立刻赶回弗朗国,面对瘟疫也是毫无办法。 他日日在心中祈祷,希望光明神大人,伟大的神王陛下能早日发现一切不过是大祭司的报复,这样他就能立刻带着格丽塔殿下返回他们的国家。 可这一天迟迟没有来。 格丽塔殿下对发生在弗朗国的事全无知觉,每天无忧无虑地笑着,像在王庭时那样戏弄他。 嘲笑他平凡的长相,平庸的出身,偶然发现他随身携带的皮卷上画着未婚妻的画像,嘲笑便从他那里蔓延到他的未婚妻身上。 于是蒙多犯下了他此生最不可饶恕的罪过—— 他从格丽塔殿下手中抢回了未婚妻的画像,恶狠狠地告知她,她的父亲已经把她许配给他,而他拒绝了这桩婚事,因为在他眼里,他的未婚妻要比空有一张漂亮脸蛋、只知道享乐、自私至极的公主殿下强上千倍万倍。 鲜花丛中长大的格丽塔殿下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只脸色苍白地怔愣了一会儿,就大闹起来。 巴掌落在他的头上、脸上,最后格丽塔殿下气急败坏地宣布游玩结束,她要返回弗朗国,在她的父王面前拆穿他无耻的谎言。 结果便是,国王陛下为保护自己珍爱的女儿而精心编织的谎言,先一步败露了。 “格丽塔殿下已经逃出了弗朗国,得知瘟疫降临,不忍国王陛下和弗朗国的国民为她受难,带着侍女偷偷潜返——” 而他,身为骑士,只是因为大吵大闹的公主殿下突然安静下来,就放松了警惕,区区两天没合眼,就在守夜时睡了过去……如此失职。 那是逃亡以来他睡过的最沉的一觉,醒来时发现格丽塔殿下连同马车一起消失,心胆欲裂,脑子里混乱一片,很久之后才找回神智,沿路返回,然而,“——等我赶上她们的时候,格丽塔殿下已经遭到了瘟疫鸟的袭击。” 到那时为止,他还认为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失职。 “我对两位神祇大人的敬重是真的。如果那天两位神祇大人没有经过弗朗国的边境,格丽塔殿下和我都会死在那里。”即便他没死在瘟疫鸟的利爪下,也会在格丽塔殿下死后自杀。 “得到光明的眷顾,我和格丽塔殿下回到弗朗国,成了唯二幸免于瘟疫的人。可是……正如阁下刚才所说,也许让我和格丽塔殿下死在弗朗国的边境,才是最圆满的结局。” 蒙多的嗓音低哑得像是有人刮动生锈的铁片,语调冷漠、凛冽,让人仿佛置身雪夜。 “我做错的第一件事,是因为激愤出言冒犯格丽塔殿下,导致格丽塔殿下终止逃亡返回弗朗国;第二件,就是我对贪婪而又愚昧的人展露了不该有的恻隐——” 塞西洛斯原本只是听着不打断,这时禁不住问:“发生了什么?” 蒙多的褐眸漫散地望着天上的光晕,闻言瞳孔转向塞西洛斯,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阁下或许不知道,得到过光明眷顾的人,连身体里流着的血,都和其他人不一样。” 王宫里的人已经跑光了。 他与格丽塔殿下为了照顾染上瘟疫的人,住在了王城的某家旅馆里。 是他在学习做餐食时割到了手,意外发现他的血对治疗瘟疫有效。 出于同情,他将自己的血混在餐食中,分发给在瘟疫中挣扎的病人,然后奇迹般的,那些人的症状都在几天后逐渐好转。 “最初的几天里,我与格丽塔殿下得到了所有人的感激。但随着慕名而来的病人越来越多,我知道,仅凭我自己,根本救不了整个弗朗国。但已经晚了——” 第一次拒绝施救,他被骂得面红耳赤,杯碟砸到他的额角,早就换下华丽衣裙的格丽塔殿下穿着身不相称的粗糙衣物,站在门边担忧地望着他。 于是围住旅馆的人把矛头指向格丽塔殿下,声称是格丽塔殿下的逃亡害触怒了光明神,才使得弗朗国遭此灾祸,格丽塔殿下理应付出代价。为了保全格丽塔殿下,他不得不再次献出自己的鲜血。 “我被关起来了。他们担心我会自戕,时不时放格丽塔殿下来见我。那天晚上,我也以为只是一次寻常的探望……” 他在昏睡中被惊醒,听到了外面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月光透过囚室上方的狭小窗子洒在地上,格丽塔殿下时隔不知多久,又换上了华丽的裙装,坐在他的床边。 注意到他醒来,格丽塔问他听没听到外面的声音,然后得意地告诉他,是她结束了这场瘟疫,人们正在欢呼呢。 他反应迟缓地撑坐起来,就听格丽塔殿下抱怨说:“你这有眼无珠的傻瓜,总是说我无理取闹只会靠父王的权势作威作福,是你说错了,你要跟我道歉。” 他莫名地不安,说不上是为什么,只好顺从地道歉。 格丽塔殿下又撇撇嘴,说:“好吧,我以前的确对你不好,又是捉弄你又是挖苦你——” 察觉他在看她,她立即换上凶狠的样子,说:“你不要以为我要道歉,我那样做是因为你太可恶了!你总用嘲讽又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是脑袋空空只知道无理取闹的丑角。” 他不由惊讶——他确实这样认为过,却没想到表现得那么明显。 格丽塔殿下冷哼一声,抱起手臂说:“当然是你错了,王国上下所有人都知道我像朝霞一样漂亮,是你自大又傲慢,不懂得欣赏。” 听着格丽塔殿下的奚落,他有一瞬觉得好像又回到了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某个下午,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王宫,被迫教一个任性蛮横的少女学剑术。 那曾经是他觉得最苦的差事,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再听到格丽塔殿下这样精气十足地嘲讽他,他居然从中感到了一丝丝宁静与温馨。 许是他露出了什么表情,格丽塔殿下气哼哼地说:“又来了,你就是这样才讨人厌。虽然你帮了我很多,但是很遗憾,我并不喜欢你,劝你牢牢抓住你的未婚妻,不然以后就会变成没人要的老流浪汉。” 面对格丽塔殿下的嘲讽,他只有苦笑。 格丽塔殿下不满地嘀咕:“最后一次也是这样,算了,你就是这样无趣的人。” 听到最后一次,他心里一凛,刚好这时外面闪电亮起,随后雷声滚滚。 他悚然惊起,发觉自己还躺在囚室的床上,外面电闪雷鸣,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来不及松一口气,他忽然有什么异样,低下头触上颈间的项圈——属于格丽塔殿下的体温,不知什么时候散去了。 他撞破了牢房逃出去,果然听到了欢呼声,等到跌跌撞撞地冲进光明神庙,推开大门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而穿着华丽衣裙的倒在光明图腾前的格丽塔殿下,已经“死去”多时了。 “格丽塔殿下向尼奥献上了自己的生命,换来了瘟疫的结束。项圈为格丽塔殿下保有微弱的气息,但她也就此长眠不醒。” 蒙多弯起苍白的嘴唇,看似在笑,声音中却透着阴戾,“阁下说我收容尼奥,是为了与他同流合污?不,我留下他,是因为他保存着格丽塔殿下的生命,哪怕要以我自己的生命供养他,也在所不惜!” 第150章 大地之茧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光明的神光笼罩下来,提雅身上的伤痛离她而去。 “嗬……嗬……” 门后传来缓慢而又沉重的呼吸声。 提雅满脸欣喜,身体本能地往前倾去,却在这时想起被人群簇拥的英武无比的尼奥陛下,低头看自己的腿,又抬起手肘扫过自己的羽翼,摸向自己长着羽毛的耳廓—— 得到光明回应的时候,她一心想着尼奥陛下,到了近前,又开始懊恼自己这幅古怪的样子,怎么能站到尼奥陛下面前? ——心中顿时被一种名为自惭形秽的情绪席卷,提雅就这么定在了原地。 “尼、尼奥陛下……” 提雅躲在门后,一下一下抠着手臂上长出的羽毛根部,做错了事似的赧然开口。 门后的光晕刷地收拢,复又扩散,这次漫得更远,提雅胸前的光明吊坠受到牵引般浮起,往石门内飘去。 “啊!”提雅惊慌地抓住了光明吊坠。 吊坠热得发烫,一味往前拉扯。 提雅慢慢睁大眼睛,透过门缝朝光晕散发的方向望去,不确定地猜道:“尼奥陛下,您、您是让我过去吗?” 没人回答,吊坠兀自飘在空中。 提雅双手虚虚拢着吊坠,内心激烈挣扎,最后仍是遵从指示的念头占了上风——尼奥大人引她过来,也许是想让她做点什么,她在这里磨蹭,万一耽误了尼奥陛下的大事就糟糕了。而且……尼奥陛下那么强大,说不定早知道她变成了这幅模样,啊,也许陛下已经忘了她! 提雅越想越觉得此前的担忧太给自己贴金——信奉过尼奥陛下的人那么多,而她又是那么的不起眼,尼奥陛下又怎么会记得她曾经的模样? 对尼奥陛下来说她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信徒。 这么一想,提雅轻松多了。 吊坠再度向前牵引,提雅提起一口气,闭上眼睛猛地往前一跨—— 伴随着一声格外沉重的呼吸,将提雅的眼皮映得红透的光芒逐渐转弱,最后只剩一豆,烛火似的幽幽跃动。 提雅试探着把眼皮掀开一条小缝,瞧见几步远的地方有光点聚集,光点下方有什么东西,她没有立即辨认,而是睁眼环视身处的狭小石室。 “……?” 尼奥陛下呢? 提雅好容易做好了面见尼奥陛下的心理准备,却连尼奥陛下的影子都没看到,松了口气的同时,疑惑地握住落回胸前的吊坠。 “尼奥陛下?”提雅唤了几声,目光在石室中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石室中间光点萦绕的石台上。 那是什么? 提雅迷茫地走近,恰好有几个光点从眼前飘过,借着光点散发的光亮,石台上的东西显出了面貌——红白相间,像是水加多了的面团,软趴趴的一团,或者说一滩?红色的部分能看出肌理,就像是…… “!”提雅辨出了那是什么,刷地后退几步惊吓地捂住了嘴巴。 臂上的羽毛根根直立,鸡皮疙瘩也是一片连着一片。 提雅胃里翻滚,险些吐出来。 左右看了看,无声地后退。 尼奥陛下为什么让她来这里? 这里除了一滩被揉碎的血肉,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她找错地方了? 提雅极力撇开刚才看到的画面,转身往外走。 “嗬……” 身后传来沉闷的呼吸,石室里蓦地亮堂起来,提雅的影子投在前方的地面上。 胸前吊坠再度浮起往后飘去,提雅脚步顿住,跟随吊坠的飘向回过头,脑子里轰轰隆隆一阵巨响。 石台上不成人形的东西在光芒中心缓慢蠕动了两下。 提雅懵然杵在原地,在她确切意识到什么之前,浑身的肌肉先一步僵结,血液从头皮开始往下褪。 犹如置身在冰窟之中,提雅想说什么,牙关却被彻骨的冷意冻住,舌头不听使唤,这么一打岔,连思绪也蒸发进了空白。 好一会儿提雅才记起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盯着石台上的东西艰难地动唇,尝试了不知多少次,勉强发出声音,“……尼奥陛下?” * 蒙多一番话听得塞西洛斯心绪复杂。 弗朗国的瘟疫从降下到结束,前后不到一个月。 蒙多说自己和格丽塔曾经呼唤过他和伊莱,可那时,他和伊莱正在时间之墟里来回穿梭,恰好与弗朗国的疫期错过。 “所以初蒙在那时找上了你?”塞西洛斯问。 蒙多道:“是索福瑞斯。” “索福瑞斯那时还在尼奥身边做神侍,尼奥就是在他的诱惑下堕落,在光明神柱里种下了堕落种子,你怎么知道人祭的事有没有索福瑞斯的手笔?” “神祇大人,听完了我的故事你还不明白吗?” 蒙多叹息着说道:“谁是罪魁祸首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受够了神祇高高在上,轻易就能对中土施以惩戒或是拯救。神祇大人们也该尝一尝头悬利剑、命在旦夕的滋味才公平,不是吗?” 塞西洛斯:“……” 他能理解蒙多的一部分想法。 但没有三原神制衡的初蒙降临世间,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蒙多知道吗? 又或许,全部毁灭正是蒙多想看到的? 这时,战场上最后一名士兵被迫放下了武器。 塞西洛斯道:“可你的计划失败了。” 蒙多却不见失败的怨愤,反而朝着下方广袤的大地望去,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不,时间刚刚好。终于……” 他终于又能见到格丽塔殿下了。 “……?” 塞西洛斯心里咯噔一声,顺蒙多的视线抬头。 “阁下手腕上的藤蔓确实有些麻烦,但也有它探知不及的地方,比如,茧。” 话音落下,地下隧道里,某个茧壳怦然碎裂,困在茧中的活物爆成一团血雾。 一道红光穿破地表直冲天机。 随后,嘭嘭嘭嘭—— 望不见尽头的茧接连碎裂,第二束、第三束、第四束…… 红光仿佛牢笼的铁栅,转眼之间连成了包括格丽塔王国在内的几大王国箍在了一起。 “你——” 构成祖神图腾的纹路在圆环中快速成型。 塞西洛斯骂了一声,甩出冰锥叱地刺穿蒙多的肩膀将他楔在神车上,踏前几步,从神车上一跃而下。 冰龙自空气中凝结成型,直冲两段图腾连接处。 蒙多这个疯子…… 居然是要把这些王国的国民全部献祭给初蒙! 150-158 第151章 谶言谶言你将永远无法抵达应许时刻…… “……尼奥陛下?”提雅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肉团,无论如何都不能把眼前这团糜烂的东西与万年前那个光芒万丈的神祇联系到一起。 然而,当她唤出那个名字,胸前的光明吊坠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她。 “……” 提雅的身心由内而外变得酥软,又在即将软塌在地的瞬间,被冰冷的寒意冻结在原地。 每一处毛孔的存在感都在持续的增强,就好像她的皮肤表面出现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丝窝,感官变得敏锐又脆弱,缓慢流过的空气以及空气中浮动的尘埃轻微的刮擦都能带起战栗。 哪里出错了吗? 这团东西怎么会是尼奥陛下? 提雅打了个激灵,猛地后退半步。 她才稍有退意,胸前的吊坠便又漂浮起来,将她往靠近石台的方向拉扯。 石台上肉团蠕动,像是吞嚼着猎物的软体动物,在咕叽咕叽的黏连声中,一把匕首从肉团中挤出,当啷掉在了地上。 提雅在吊坠的牵引下往前两步,脚尖触到了带血的匕首,顿觉眼前忽远忽近忽明忽暗。 混杂的情绪迅速在她胸口处膨胀开来,崩塌、茫然、伤感……超出负荷的情感冲得她视野一阵阵地发黑。 膝盖手肘先后触地,很久之后提雅才又重新感知到自己的四肢,手在周围胡乱摸了几下按实,痛觉慢了数拍,总算冲破震惊过度带来的僵麻,重新烙入她的身体。 “嗬……嗬……嘶……” 沉重的呼吸在狭窄的石室中回荡。 提雅在犹在震荡的视野中看见了那把染血的匕首。 吊坠在空中怕漂浮,一遍遍地拉扯着她往前。 提雅的脑子乱得厉害,记忆被切割成了极细小的碎片,随着不知从何处兴起的风飘过她的眼前。 凯旋的军队载着大车大车的战利品穿过街道、勇猛的英雄得到民众的喝彩、笼罩着金灿光辉尊贵无比的光明神谦和地与索多大祭司对谈、病重的母亲在神光的沐浴下恢复神采、索多大祭司与贪婪之神约特在暗室里窃窃私语、诺塔王国的民众在诅咒下形变,却有一道光芒自胸前的吊坠中迸发,将她笼罩其中…… 提雅在悲切之中抓向漂浮在面前的吊坠。 不会认错的。 谁都有可能,只有她绝对不会认错。 这……就是曾经保护过她无数次,独属于尼奥陛下的神光啊! 咕叽,咕叽—— 肉团从石台边缘滚落下来,顿时沾满了尘土。 提雅骇然地往前爬去,跪倒肉团前双手抬起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惊惶地喊着:“尼、尼奥陛下!” 肉团在地上一点点蹭动,提雅手足无措地跟着肉团膝行,最后停在了匕首前。 提雅呆呆看向地上的匕首,又看回沾满脏污的肉团,困惑地眨动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盈满眼圈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尼奥陛下?” 吊坠持续往前拉扯,肉团不住地拱动匕首。 “真是看不下去了!”门外传来一道嫌弃的声音。 提雅惊得转头。 就见英吉从被推开的门缝钻进来,数落道:“你真是笨得可以,这都不明白吗?你那什么尼奥陛下,分明是想让你杀了他啊!” * 冰龙在夜空中飞速凝结,将塞西洛斯送往格丽塔王国。 伊莱也几乎在看见红光亮起的瞬间从战场上消失。 不久前还在夜里安睡的几大王国早被突然爆发的战争吵醒,灯火一处处地亮起。 还未睡醒的孩童们迷迷糊糊地被裹上厚重的衣服,咂着嘴往窗外望去,借着外面金红糅合的亮光,发现窗外有什么东西簌簌往下落,窗子上迅速结起霜花,迷蒙中的孩童们顿时兴奋地叫起来:“啊!是雪!下——!!” 轰隆隆隆—— 地面摇动。 一条冰龙俯冲着撞向格丽塔王国的某条街道。 巨力撞出令整条街道龟裂的裂痕,迸溅的冰块砸破街边房屋的*墙壁,孩童的欢呼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被突如其来的寒冷和震动侵袭的人们发出尖叫。 神车上的蒙多望着下方的王国,“所有的房屋都建在图腾上方,你要怎么办呢?神祇大人?” 险些撞上房屋,塞西洛斯不得不在空中紧急转向,只这片刻的耽搁,红光已经从身边升起往前赶去。 “伊莱!”塞西洛斯抬头看向天空。 光芒将夜空照得澄明,仍是难以阻止红光的行进。 ——蒙多将成千上万的祭品藏在了一个个茧里。 茧壳碎裂之前,初蒙的气息包裹其中无处探知,等到茧壳碎裂,初蒙气息逸散出来可以被察觉乃至净化时,里面的祭品已经死亡。 每个祭品的死亡,都在原地留下了痕迹,每道痕迹都是构成将几大王国圈禁其中的图腾一笔,而直到图腾完全形成之前,这些痕迹都与初蒙没有直接的联系,便也无法被光明净化。 ——这完全是针对拥有光明神格的神祇设下的献祭仪式! 想要切断图腾,就只能找到还未破裂的茧列,将处在图腾轨迹上的茧带离原地。 找到茧列的轨迹并不难,只要知道祖神图腾的样子,就能分辨出茧列的走向。 问题是茧列的上方建满了人类的房屋,每一栋屋子里都住着人,使得塞西洛斯和伊莱不能对茧列进行破坏——神祇轻微的碰撞就能造成人类大片的伤亡。一旦有所迟疑,就会错过破坏茧列的机会,构成图腾的红光也就继续奔腾向前。 “所有人,马上离开屋子!” 在神力的扩散下,塞西洛斯的声音传遍周边的王国。 趴伏在房屋地上的人们瑟瑟发抖地抬起头,却不见有所动作。 只这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巨大图腾接近完成。 事已至此,顾不上那么多了—— 漫洒的神光与冰龙同时朝最后一处接口处射去。 蒙多从来不会大笑,那有违骑士行为的准则,于是他在神车上闭上了眼睛,静静品味这等待了千年之久的应许时刻。 只要图腾完成,禁锢着初蒙的大地之茧破裂,就再没有神祇能够阻止祖神的降临。 初蒙从世界之外回归的瞬间,便会回应他的乞求,切断尼奥与格丽塔殿下之间的连接。 向初蒙献祭的人或神祇,终将被其玩弄。 蒙多清楚自己的结果。 但无所谓。 只要能再见格丽塔殿下一面,他就心满意足了。 蒙多狼狈地伏在神车上,等待着项圈上传来格丽塔殿下的体温——他不想错过格丽塔殿下苏醒的每一个瞬间。 一秒,两秒,三秒…… 蒙多察觉到不对,刷地睁开眼,错愕地往神车下方望去。 只见先前按照图腾轨迹飞速汇集的红光不知为何地停下了。 * 山洞隧道被不祥的红光照亮,成群的黑色小虫自隧道中窸窸窣窣地爬过。 前后皆是茧壳的碎片,唯有虫群爬过的地方干干净净,一点茧壳也无,就像一口的整齐的牙齿中间缺了那么几颗。 * 石室里。 提雅瞪视着突然出现的英吉,像是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眼眶里刚转出的眼泪啪嗒一下砸在地上。 英吉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说道:“我是觉得出去了也未必安全,你、你那个吊坠有光明的气息,说不定还能……” 解释到一半,英吉忽然没了耐心,几步上前,说道:“这个叫尼奥的——你叫他陛下,难道他是之前的神王尼奥?管他是谁,总之,你看不出来他很痛苦吗?” 提雅短暂抽离的心思立刻又扑在了面前的肉团上,眼泪流得更加厉害。 英吉一副成熟有见识的样子,在肉团前蹲下,说道:“如果他是那个尼奥,从他失踪已经过去了一千年,谁知道他变成这样有多久了?我看就算是伊莱陛下在这里,都不能把他恢复原状。与其这样不成人形地活着,不如死掉算了。” 说着不以为意地嘀咕:“真是怪了,变成这样了居然还活着……” 提雅一阵无言,愣愣看着面前的肉团。 英吉偏头看她发呆的样子,眼尾瞟过地上的匕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趁着提雅出神,快速捡起匕首,直朝地上的肉团刺去。 叱—— 血花迸溅。 英吉这一下刺得又快又狠,肉团剧烈震颤。 趁提雅还没反应过来,他憋着股狠劲,拔出匕首硬生生又往肉团上刺了几刀。 肉团因疼痛而痉挛,嗬嗬的抽气声在石室中响起。 ……什么啊,怎么还没死? 英吉看着地上几乎被他切成两半的肉团,正要硬着头皮再捅一刀,被他的举动惊得出离的提雅终于回过神来。 愤怒直冲头顶,提雅几乎是原地跳起来,用尽全力把英吉撞开。 英吉猝不及防直接被撞飞出去,头磕在山壁上,啊的一声,扭头骂道:“你疯了吗!!” 提雅浑身羽毛奓起,眼眶通红,一双鹰瞳像是要燃烧起来,以一种鸡妈妈保护小鸡的姿态挡在肉团面前,胸前剧烈起伏,“你……” 提雅被愤怒冲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 英吉触到她恶狠狠的目光,先是一滞,而后像是也被激出了怒火,翻身爬起来道:“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蛋!你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再在这里磨蹭,你就要和那些被困在茧壳里的人一样死在这里了!管他是什么陛下不陛下,他如果真的是尼奥,那他就更该死!他背叛了斯莱萨尔,害死了那么多泰亚神祇,你跟他扯上关系,你的阿美尔达陛下还会宠爱你吗??” 听到“阿美尔达陛下”,提雅身型倏地一抖。 英吉越想越气,骂道:“不识好人心,我是傻了才回来找你,你就跟你的尼奥陛下一起死在这里吧!!” 英吉边骂边转身,犹觉不解气,冲过来猛地把提雅推倒在地上,扭头跑出了石室。 听着脚步声跑远,提雅满腔的愤怒转瞬一空,懵懵然地流着眼泪。 当啷,当啷——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细微的磕响,提雅记起尼奥陛下的伤势,赶忙爬起来来到肉团身边。 肉团的撕裂处淌出了大片的鲜血,提雅颤抖着想把两破裂的肉团堆到一起。 ——你看不出来他很痛苦吗? ——谁知道他变成这样有多久了? ——与其这样不成人形地活着,不如死掉算了。 每拢一下,英吉的话就在耳边响起。 提雅双手被鲜血染红,仍是不能让肉团弥合,甚至因为肉团自身的蠕动,彻底将最后的连接处撕开,变成了两半。 即便这样,尼奥仍然活着。 抽气声变成了痛苦的悲鸣。 当啷,当啷—— 肉团不住地拱动着匕首。 胸前的吊坠也反复拉扯牵引。 提雅终于停下徒劳的动作。 “尼奥陛下……”将要说出口的话被再也忍不住的抽噎打断,提雅眼前一片模糊,“真的、真的是他说的那样吗?” * 塞西洛斯和伊莱在图腾的接口处汇合,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讶。 红光停了——在他们出手阻止之前。 缺口处房屋里的人已经远远逃到了街上,塞西洛斯挥了下手,冰龙直接将地上的房屋推平,胜利之枪随之锵地楔入地底,撬翻地面。 地底一条隧道,碎石之中夹着几片碎裂的白色茧壳,唯有接口下方干干净净。 显然,是蒙多的布置出了什么纰漏。 这简直是创世神赐予的时机! 塞西洛斯和伊莱对视一眼,快速道:“趁现在!” 不用他再说下去,伊莱便闭上了眼睛。 于是,信奉着光明神的几大王国的光明祭司在同一时间听到了来自光明神的神谕。 虔诚的祭司们是在聆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赶去敲响了神庙里的大钟。 大小祭司们披上白袍鱼贯出了神庙,来到街上疏散同样虔诚的国民,带领他们向郊野迁移。 蒙多眼睁睁看着蚁群般黑压压的人群朝着郊野移动,脸色青白如同膏像。 “不……” 他等了一千年,不是为了亲眼见证这功败垂成的一幕。 “必须……” 蒙多望向格丽塔王宫的方向,震动着的棕色眸子逐渐平静下来。 “……” 看来他见不到格丽塔殿下了。 蒙多有些遗憾,但很快,遗憾被坚毅掩盖。 没关系。 反正格丽塔殿下很讨厌他。 只要…… 只要格丽塔殿下能醒过来就可以了。 蒙多倏然望向夜空,开口道:“祖神大人,我将自己——” 同一时间,哭泣着的提雅尝试了几次,终于捡起了地上的匕首。 眼泪不住地往下掉,落到染血的手上,将属于尼奥的血晕开。 耳边交错响着英吉的怒骂和尼奥陛下的悲鸣。 提雅颤抖着用匕首对准了面前抽动的肉团。 如果、如果这是尼奥陛下想要的…… 提雅咬住嘴唇,把住颤抖的手,闭上眼睛偏过头,“啊”地大喊一声,猛地把匕首往前送去。 ——我将拥有之全部献给祖神,请以祖神凯尔之名降下诅咒! 匕首入肉,发出裂帛般的声响。 ——伟大的光明神尼奥,暴虐的屠戮者,我诅咒你!你将在比之自己施下的千万倍的暴行中哀嚎、翻滚,体会每一个亡者经受的皮翻肉烂之苦! 先前被英吉连刺了数刀,哪怕已经断成两截仍然不能死去的肉团仿佛打了个冷战,遽地往被刺伤处攒紧。 ——你将向你所羞辱过的蝼蚁叩拜,只求一死。但那一天很远很远直到死亡雪山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唯有你吝于施舍的宽恕与善意能给予你彻底的解脱! 收缩到极致,肉团各处筋皮噼噼啪啪地一阵抽搐,然后就像失去铁箍的木桶,朝着四面八方摊开。 “呼——” 被困千年的光明神尼奥在狭窄逼仄的石室里发出最后一声喟叹。 这声喟叹随着从隧道破裂处灌进的风在石室里兜了大半圈,刮往格丽塔的王宫。 “呼——” 沉睡千年的少女在喟叹散去的同时,于蔷薇的香气里停止了呼吸。 蒙多心脏骤停,怔怔低头,看着围绕在颈间千年之久的项圈当啷落地。 ——它是格丽塔的生命之环,对你来说却是世上沉重的枷锁。你可以在余生背负两个人的生命前行,但违逆命运,总会有所惩罚。 被埋进时间的泥沙里,由年轻的光明神侍给予的警示,在千年之后被打捞而出,洗去了尘垢,变得清晰如昨。 ——你将永远无法抵达应许时刻。 蒙多耳边嗡鸣。 ——而现在,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第152章 回归回归前夕 斯莱萨尔。 阿美尔达脚下的藤蔓朝着某个方向疯狂生长。 “……果然是在中土吗?” 说着藤鞭一甩,藤蔓缠绕转瞬编出小舟,乘舟飞离神国。 同一时间,温斯沃特与特兰德也受到强烈的指引,前往中土。 而处在漩涡中心的格丽塔及周边王国,大批民众正在祭司们的引领下撤向未被红光覆盖的郊野。 找到了最后的封印地,且成功中止了献祭,一切看起来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塞西洛斯心里却不安稳,操纵冰龙摧毁房屋,直撞向下方的隧道,隧道顶端坍塌,底部也被砸得四分五裂板块翘起,可浮现出的一束束红光就像是根植于虚空之中,仍是不能消除。 ——偏偏是在中土。 中土的人类太过脆弱,而在这片被红光笼罩的领域里,绝对不能再出现哪怕一例伤亡。 眼下就只有等待。 等待所有人离开图腾范围,并期望这期间不会发生变故。 但塞西洛斯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当下越是风平浪静,塞西洛斯越有一种乌云汇集,暴雨即将来临的预感。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盯住了他,正放轻脚步一点点朝他逼近,而他却连对方要从哪个方向来都不清楚。 随着人群靠近图腾的边界,笼罩在塞西洛斯心头的阴霾越扩越大——蒙多耗费千年做下的布置,会这么轻易地被破解吗? 回应塞西洛斯心中所想的,是令整个世界与世界之外那道屏障凹陷下去的一次撞击。 轰隆—— 包括塞西洛斯和伊莱在内的所有神祇和人类,都在同时一时间感觉到一股迎面的压迫。 快要跨越图腾边界的人们肺里的空气被挤压一空,身体不受控地顺着凹陷的方向飞出,脆弱的脊骨因承受不住那股巨力,接连传来咯嘣咯嘣的崩断声。 塞西洛斯的听觉在这仿佛拉长的瞬间里抵达了巅峰。 冰墙拔地而起,建成的刹那被世界凹陷带来的冲击撞碎。 房屋、树木如同遭遇飓风,在强力的惯性下哗啦啦地摧折。 光的屏障随即涨上了高空,在压迫下反复碎裂再修复。 屏障后方,受到冲击而扑倒在地的人们痛苦地呻吟着。 祭司们艰难地爬起,叫喊着拖住仍能行动的人跨越那道红光的界限。 可就在他们费劲千辛万苦地离开图腾范围的同时,前方空气剧烈扭曲,只听得刺啦一声,连通着世界之外的险恶与混沌的嘴巴,在他们面前张开了。 * 隧道里,提雅跪在肉团化成的两摊血水前默默垂泪。 忽然间,身体被一股巨力掼飞出去,狠狠砸在了石室的墙壁上。 整间石室猛烈摇撼,屋顶扑簌簌地落下尘土,一指宽的裂缝转眼爬满四壁。 提雅被掼得猝不及防,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呕出一口血来,眼看着屋顶快要坍塌,最后看了眼那两摊被尘土覆盖的血水,爬起来捡起地上的匕首,扭身逃离了石室。 每沿着隧道往前跑一步,都能清楚听到沿路的石壁裂开的声音。 前方传来气急败坏的叫骂声,提雅满心的紧张与惊惧顿时化成了惊喜,大喊道:“英吉!” 英吉后悔极了——他就不该跟过来。 过来容易回去难。 现在他要怎么才能爬上那么高的天顶啊!! 无论怎么跳都跳不上去,碎石劈了啪啦往下砸,气得他跳脚。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呼啦啦的振翅声,一转头,后领就被人揪住,身体腾空,呼地飞了起来。 英吉“啊”的一声惊叫,发觉拎着他的是提雅,攒紧的心脏倏地放松,滞了几秒,想出言讽刺几句,诸如你怎么舍得出来之类,动动嘴唇忍住了,直到一颗不知从哪里崩出来的石子擦过他的脸颊,他才趁势骂道:“你这傻瓜!看着点啊!!” 提雅回头瞥过下方被越落越远的石室,用力振翅,拎着英吉冲上了来时的隧道。 * 初蒙裂隙突然出现,走在前面的光明祭司被从裂隙中涌出的怪物攥在了手里,才逃出图腾范围的人群又尖叫着往回逃窜。 伊莱顶着来自世界之外的撞击形成的重压,分神释放神力。 光明以伊莱为中心飞速向外扩张,挣扎中的光明祭司感觉到攥紧神力的力量变轻,自裂隙中涌出的怪物嘶声后退,才张开的巨口缓慢弥合。 祭司落地呛咳着大喊:“不要回去!光明神大人保护着我们,快到外面来!!” 然而惊慌的人们已经失去了理智,根本听不见祭司的呼喊。 冰棘嚓嚓支起,沿着图腾的边界环绕,将所有试图返回图腾内部的人挡在了外面。 新的裂隙在光明之外裂开,迅速被蔓延而至的光芒抚平,马上又有裂隙在更远的地方出现。 塞西洛斯想过初蒙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没想到祂竟然可以在所有束缚都彻底解开前做出干预! 塞西洛斯身上寒气四溢,望向被光屏挡住的夜空,心想:是了。天空和海洋的制约都已经失效了。 如果把每一处封印比作一根把初蒙钉在世界之外的钉子,那么现在,他已经解放了三分之二的身体。即便因为最后一道封印的制约,令祂庞大的躯体不能即刻挤入世界,但……如果反复曳动、挣扎,钉得再紧的钉子,都是有可能松动的。 而此时此刻,距离最后一根钉子的拔除只剩几道刻印,于被驱赶至世界之外无数岁月的初蒙来说,相当于拦在他与世界之间的只剩一张薄纸,那么即便会把身体撕裂,初蒙也绝对不会错过挣脱桎梏的机会。 “……” 除开从千年前起就与初蒙建立链接的博莱萨尔诸神之外,塞西洛斯应该是与初蒙接触最多的神祇。 最近一次就在五十多年前,那险恶的目光、和几乎遍布世界之外的恐怖存在感,现在想起来塞西洛斯还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让那样古老而又混乱的神祇降临到世间…… 塞西洛斯转过身,光明正在初蒙裂隙的刻意引动下蔓延到了视线不可及的远处。 伊莱的神力再是充沛,面对世界之外无穷无尽的混沌及能任意操纵这份混沌的初蒙,又能支撑得了多久? 牢笼破损,野兽破笼而出似乎是早晚的事。 难道他们就只能被动地抵抗,直到初蒙降临? ……还是说从三原神逝去的那天起,初蒙就注定要回归世界? 光屏外的夜空黑得浓重,好像有什么巨物自上而下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再多的光亮都难以将这样的晦暗照彻。 第二次撞击随后而至—— * 光明和冰雪的屏障中和掉了绝大部分的冲击。 努玛在空中嘶鸣着倒退,蒙多被冰锥刺穿的肩膀在神车的甩动下汩汩流出鲜血。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挣扎着翻动身体,始终凝望着行将坍塌的格丽塔王宫的方向。 格丽塔殿下…… 蒙多想起千年前跌撞着冲进光明神殿时,格丽塔殿下浑身沾满鲜血,皮肤却像石膏一样青白的样子。 他明明答应了的…… 楔在身上的冰锥散发出的寒意似乎比平常的冰锥更加刺骨。 蒙多用脚蹬住神车的外缘,冷酷地发力,好像快要撕开的不是他的身体。 筋肉撕裂、血腥漫溢。 努玛因蒙多的作为不安地跑跳。 冰锥抵住了肩骨,蒙多的脸色已经白得不像样子,他稍稍松了下劲,闭上眼睛轻轻吸气,然后猛地蹬向车壁。 咔嚓—— 肩骨崩裂,血流如注。 努玛在这令人牙酸的声响中咴咴叫着,人立扬蹄。 蒙多的肩膀被冰锥豁穿,自神车上滚落。 身体还被光索锁着,蒙多难以在空中保持平衡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鸟唳,风声掠近,三头鸟自他身下飞过,稳稳将他驼在了背上。 “一会儿不见,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索福瑞斯破开蒙多身上的光索,笑嘻嘻地发问。 蒙多浑身上下都被疼出的冷汗浸透,好一阵没说话,目光紧缩着格丽塔王宫,说道:“送我过去。” 索福瑞斯饶有兴致地看着蒙多的惨状,像在思忖对方能带给他多少乐趣,唔声说:“我们应该没有什么交情吧,我为什么要帮你?” 蒙多伏在鸟背上缓慢呼吸,许久,他翻过身体,用完好的那只手拉开了衣领,说道:“你……不是一直在等初蒙降临的那一天吗?” 只见蒙多拉开的衣领下,一个完整的祖神图腾印在他的胸口。 索福瑞斯的笑容扩大,露出标志性的鲨鱼齿,说道:“纠正一下,我等的可不是什么初蒙。” 蒙多皱眉。 索福瑞斯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心情愉快地吹了声口哨,三头鸟尖唳一声,朝着格丽塔王宫的方向飞去。 * “呼——”英吉从顶端碎裂的隧道中爬到了地面。 原以为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会神清气爽,没想到一口气让他从喉头冷到了肺里。 搭在隧道边沿的手迅速被冻僵,英吉才往外探出半截上身,又咕咚砸了回去。 跟在后面的提雅赶忙推住他的后背,连推带搡把英吉送出了隧道,随后扇了几下翅膀,也落到了地上。 入目是漫天的红光,巨幅的光屏自天空展开,反复碎裂又修复,细碎的雪屑簌簌落下,已经在地上积出了一层薄薄的雪。 英吉拢着肩膀在周围看了一圈,接连打了几个激灵,“真是够了!” 早知道会遇到这么多的倒霉事,他就不该逃出来! 英吉打着哆嗦拉开提雅的翅膀,“快飞!” 提雅也因天空中的异象而惊恐,闻言道:“飞、飞去哪?” 英吉道:“管他的!总之先飞出这片奇怪的地方就是了!” * 伊莱的神光封住了附近的裂隙,骚乱的人群平静下来,在祭司的安抚下陆陆续续离开了图腾范围。 一直到人群迁移到郊野,塞西洛斯估计着这么远的距离下,不会有人因温度骤降而血液凝结而死,才放心地释放出神力,冰墙沿图腾的边界咯吱吱地拔起。 三头鸟的肚腹堪堪擦过耸起的冰墙,飞入图腾范围,索福瑞斯回头轻快地“呼”了声,“好险!” 图腾覆盖的范围极为广阔,光影交错间,没人注意有只怪鸟沿着冰墙的边缘掠向格丽塔的王宫。 三头鸟落在王宫的最高处,蒙多拖着沉重的身体从鸟背上跳下,沿着王宫外围的走廊,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楼梯。 血红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半开的门边。 蒙多用完好的手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推开门走了进去。 满室的蔷薇被颠倒的家具砸得乱七八糟,垂着纱帐的大床也因之前的摇晃斜在房间中央,穿着华丽衣裙的少女掉到了床下,打理整齐的发丝凌乱散着,如同凋谢的花瓣,了无生气。 蒙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从伤口处淌出的血水在原地积出血洼,才僵着身体一步步走向少女,单手将少女冰冷的身体抱起,放回床上。 “格丽塔殿下。” 蒙多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少女的脸,转眼瞥见自己指尖上的血迹,半路把手收了回来。 “……” “我又食言了。” 床上少女的身体已然僵硬,美丽的脸庞现出死人才有的僵白。 蒙多起身把散乱的床帐重新理好,靠着大床尾端坐下,重新拉开衣领,布满厚茧的手贴上了胸口的图腾。 “……” 难言的眷恋充斥心扉,蒙多仔细感受这因格丽塔殿下而产生的情感,回过头,隔着床帐久久注视床上朦胧的影子。 “……” “……” “……” 视线逐渐晦暗,最后,蒙多的脖子失去支撑,头也随之垂了下去。 * 来自世界之外的撞击忽然止息。 塞西洛斯等待许久,脚下冰龙游至伊莱身边。 “不太对劲。” 伊莱凝眸注视着空中屡遭撞击的方向,点了点头。 两人交换视线,神色都是前所未有的严峻。 正当他们环顾四周时,图腾内起了一阵风。 刮得雪屑飘扬,飞沙走石。 风盘卷着往上抽去,塞西洛斯怔了怔,缓缓抬头,只见一个横贯整个图腾的巨大裂隙正悄无声息地在天空中张开。 “上面!” 塞西洛斯话音刚落,一股巨大的吸力平地而起! 房屋、树木、碎石……有生命的无生命的,凡是图腾范围内的所有东西,都被吸力形成的飓风无差别地卷起。 伊莱拉住塞西洛斯翻身落到图腾边缘,手中胜利之枪锵地楔入地面。 可就连地面都在强劲的吸力下碎裂。 一道黑影掠过冰墙,直撞入旋风,没入天空中逐渐扩大的裂隙。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黑影不要命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塞西洛斯:“那是……!” * 提雅拎着英吉,飞出了光明笼罩的边界。 提雅边飞边回头,忧虑道:“我们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英吉只恨提雅不能飞得更快,烦躁地说道:“不然呢?我们留下肯定帮不上忙的,不如先回斯莱萨尔,刚好可以请温斯沃特殿下和阿美尔达陛下过来帮忙。” 果然提到搬救兵,提雅就被说服了。 扑啦扑啦—— 听着提雅的振翅声,英吉在心里反复念着:这次回了斯莱萨尔,他真的再也不敢出逃了。 斯莱萨尔闷是闷了点,起码安全啊! 而且要是混得好了,说不定能经常跟着火神殿下外出到各界。 虽然没那么自由,但跟在火神殿下身边,起码性命有保障啊! 英吉越想越后悔,简直归心似箭。 正要催促提雅再飞快点,却被提雅拎着在空中调头。 “啊!你干什么?都说了我们回去也没用!你想送死就——” 英吉边叫嚷着边回头,一下对上十数双绿油油的眼睛。 数不清的初蒙怪物从密林中窜出,英吉张着嘴卡了好几拍,一声惊叫划破夜空: “快逃啊啊啊啊啊!!!” * 光明笼罩的边界,人群被成群围上来的初蒙生物逼得后退。 光明祭司们被吓得脸色铁青,仍是挡在人群前,咽了咽嗓子,说道:“没、没事的,有光明神大人的庇护在,他们——” 光明祭司的声音被后方传来的惊呼打断。 只见一道黑影自图腾边缘跃起,正从他头顶越过,直冲向被光明笼罩的地界。 光明祭司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抔沙子似的碎屑从空中扬落,等到罩在上空的黑影散去,光明祭司才意识到,那是初蒙怪物被净化后留下的碎屑。 预想中的撕咬没有来临,先前抱头弯腰躲藏的人们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光明祭司反应过来,趁机安抚民众:“有光明神大人的庇护,这些怪物是伤不到我们的!” 像是验证光明祭司的话,又有数只初蒙生物冲上光洋。 纷扬洒下的碎屑里,惊惧的人们放开了抱头的手,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几十只,几百只,上千只…… 初蒙生物如虫潮般汇集,哪怕会被光明的神光净化,仍是前仆后继地越过他们的头顶,往被冰墙围住的图腾冲去。 * 格丽塔王宫。 索福瑞斯双手朝上张开,朝着图腾上空越裂越大的图腾高呼:“快点!再快点!哈哈哈哈!快点降临吧!” 充满混乱与破坏的世界,他已经等了一千多年了! 约特、伊利娅、蒙多……甚至强如贝加斯都没能见证那个世界的降临,但他做到了! 只有他! 哈哈! 索福瑞斯泛着红光的眼睛因兴奋而变得越来越亮,心脏也跳得越来越快。 啊,真想快点见到那个世界! 索福瑞斯陶醉地朝着天空中的裂隙伸出手,看着那团化不开的漆黑越来越近。 ……咦? 索福瑞斯眨眨眼,疑惑地低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飘起来了。 第153章 初蒙初蒙终结…… 畏惧着光明气息的初蒙生物不要命地闯入神光的笼罩范围。 嚓嚓嚓嚓—— 冰棘猛涨,将所有捱过净化闯入图腾的怪物刺穿,架在半空。 短暂地截留,冰棘间挣扎的黑影便像是烤焦的肉,迅速缩水碳化,最后变成一地的粉尘。 塞西洛斯仰头看着天空中的裂隙,心里一片冷凉:“……祂在蓄力。” 先前初蒙不断撞击搁在祂与世界之间的屏障,是在曳动最后一颗钉子。 现在之所以停手,大概是因为钉子松动到一定程度,祂要给予那摇摇欲坠的屏障最后一击。 可以想见,这最后的一击一定会比此前的任何一次冲击都要更加沉重、迅猛、难以抵抗。 而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不能对世界之外的初蒙造成伤害,只能原地等待那一击的来临,就像初蒙降临后,他们这些次世代的神祇还有遍及中土的人类就只剩下被任意屠戮一途。 “……”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这时,伊莱望向被黑色裂隙取代的天穹,说道:“我去外面。” “……什么?”塞西洛斯先是惊讶,随后反应过来。 的确。 如果在内部无法伤害到初蒙,那么前往世界之外,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只是…… 塞西洛斯按住伊莱,说道:“我去。” “光明与初蒙相斥,我比你更合适。”伊莱不赞同地抓住塞西洛斯按在自己肩头的手。 塞西洛斯:“……” 瓦妮说过的爱情故事里总有恋人争相涉险的桥段,听的时候总是不能理解,眼下落在自己身上,塞西洛斯才发现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由内生发。 在世界之外找到伊莱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塞西洛斯不想再见到那样的伊莱,但他也不全是感情用事,“我——” 塞西洛斯正想说*服伊莱,余光瞥到有什么东西顺着裂隙的吸力自远处飞来—— 索福瑞斯常年挂着愉悦笑容的脸上罕见地爬上了错愕,牢笼如同猪腿以他的后背为中心朝四面张开,抓入冰壁,三头鸟自牢笼的铁栅上撞过,尖唳着被飓风卷走,没入上空的裂隙之中。 “哈,哈哈……这不对吧?” 索福瑞斯嘴角僵硬,极力让牢笼在冰壁上抓得更深。 然而牢笼楔得越深,破坏的属性便让冰壁破损得越快。 索福瑞斯频频扫向松动的冰壁,勉强维持的镇定终于破功,瞪着将要把他吸进去的黑暗,摊开双手,强行提起抽动的嘴角,试图为自己申辩:“你、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亲眼见证这一天,至少、至少让我看上一眼!” 存在于数十万年前、创世时期充满混乱与破坏,乐园一样的世界,哪怕只是让他瞥那么一下!也不枉费他这一千年多年的奔走啊。 “只要一眼!”索福瑞斯极力为自己争取。 然而席卷的飓风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冰墙也终于被破败牢笼腐蚀得破损,体内历经千年与初蒙建立起的深度联系,此时成了将他拉进漩涡中心的绳索,索福瑞斯的身体犹如无数被吸进裂隙的死物,不受控地腾空,朝着裂隙飞去。 索福瑞斯的四肢在空中乱舞,想要抓住点什么东西。 ——他不甘心。 等待了一千多年,连引诱光明神堕落这样的事都做到了,没理由被挡在离那个世界只剩几步远的门外。 索福瑞斯奋力挣扎,像条离水的鱼,在空中扑腾,艰难地抱住拦腰摧折的粗壮树干、巨石……可无论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头顶的黑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只能到这里了吗? 迄今为止他做的所有,都要被上方的那片混沌粉碎了吗? 索福瑞斯眼现出迷茫,盯着上空的裂隙,身心被前所未有的空虚占满。 盯着盯着,另一种奇异的念头浮上心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破坏? 只不过这次被破坏的对象变成了他自己。 “……” 索福瑞斯仿佛被击中似的震动一下,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逐渐聚焦,恢复了光彩。 哈哈—— 他生来就是以破坏带来的愉悦为食的神祇。 局面越混乱,他越能从中体会到欢喜与乐趣。 从拥有神格的那天起,享乐的欲望便催促着他不停地破坏。 起初只是破坏一个最微不足道的约定,然后是一个人或神祇的品格及生命,再之后是一群人或是无数神祇的愿景…… 他的胃口越来越大,大到两大神国都安放不下,所以他把目光投向了更为混乱的世界。 而现在,他终于迎来自身那无限膨胀的破坏欲的瓦解。 ——还有什么比他自身的崩溃更值得细细品味的? 索福瑞斯的心神被一种突临的、仿佛神光一般飘飘落下、即将体会到无上幸福的预感荡涤。 他停下了挣扎,迎面望着上空深渊似的黑暗,咧开嘴角,露出他每次“进餐”前的愉快笑容,安然闭上了眼睛。 风旋之中一阵咯吱吱地响。 索福瑞斯蓦地睁开眼,只见一条冰龙破风而来,在他有所反应之前,冰龙上的黑衣神祇捞住他的衣领,带着他冲出风暴中心。 大概是即将到嘴的“食物”被夺走,上空裂隙一滞,而后卷起的飓风越加狂暴! 塞西洛斯的冰龙被风暴绞碎,乱舞的冰屑在索福瑞斯裸露的皮肤上割出深深浅浅的伤口,一条光索破风而来,缠住塞西洛斯的腰身,光索绷紧,堪堪缓住了两人向上飘升的势头。 只差一点! 差一点就没能抓住索福瑞斯。 塞西洛斯心有余悸——任由这么一个主神级别的神祇被初蒙吸纳,后果不堪设想。 可还没等他松上一口气,就见上方的裂隙垂下了数不清的黑色丝绦,丝绦在风暴中流体似的下垂,一根一根地黏连到索福瑞斯身上,将他往上拽去。 索福瑞斯的身体一点点往上飘飞,塞西洛斯喊道:“伊莱!” 又一道光索甩来,卷住了索福瑞斯。 可垂下的丝绦越来越多,几乎将索福瑞斯的半截身体都缠进黑暗里。 索福瑞斯的身体在上下两股力道的角力下发出撕裂的闷声,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的口鼻涌出。 “咳……咳咳……”索福瑞斯在剧痛之中呛咳,看着落了满身、不住将他往上拖拽的丝绦,边咳边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死到临头居然还笑得出来? 塞西洛斯攥紧索福瑞斯的衣领,暗骂:果然是个疯子! 索福瑞斯的笑声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一张时隔千年仍带着少年气的脸因充血而红肿,“塞……咳咳……塞西洛斯!” 索福瑞斯于痛苦中勾起嘴角,泛红的眼中盛满了瓦解前实施最后一次破坏的兴奋。 这一次的破坏将空前绝后—— “你知道……咳……祖……咳咳咳……祖神教派为什么要追……咳咳……追杀你吗!” 撕拉一声,塞西洛斯手中揪着的衣领撕开,索福瑞斯忽地往上飘去。 万千黑色的丝绦仿佛蛛丝将索福瑞斯从头到脚包裹,“纳普梅兹——” 光索终于支撑不住,崩地断裂。 就在丝绦将他彻底淹没前,鲨鱼齿开合,吐出的字句转瞬被扯碎在风暴里。 塞西洛斯的眼睛猝然睁大,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却抓了个空,索福瑞斯在丝绦的拉扯下急遽飞向裂隙。 数条光索接连缠住塞西洛斯,猛地把他拽出了风暴的中心。 咔嚓—— 索福瑞斯完全没入裂隙的瞬间,一道清晰的碎裂声传遍了整个世界。 * 纳普梅兹城。 正在书写的柯蒂斯教授听到响声,放下手中的羽毛笔来到窗边。 永夜长廊尽头的房间里,戴着紫色面纱的命运之神希尔薇轻轻抚过了面前映着某个画面的水晶球。 * 世界之壁向内裂陷。 庞大到不可估量的东西把自己的身躯挤进陷落处的缺口。 咔嚓咔嚓—— 随着那些黑色物质的挤入,天空中现出无数蛛网状的裂缝,最细小的裂缝也有几米宽,世界之外的黑暗顺着裂缝淌下,仿佛浓浓的墨汁滴入了水池,黑色迅速在世界范围内蔓延开来。 ——寒冷。 生活在世界内部的人类与神祇,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先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一股砭骨的冷意。 但事实上气温并没有降低,让他们感到寒冷的,其实是正在渗入世界的恶意。 那感觉就像是夜间独自行走在四周环山的谷底,只能通过两侧高耸的断崖之间的缺口窥见星子闪烁的夜空,可走着走着,先是星星那一点点的光亮被蚕食,有什么未知之物在后面轻手轻脚地缀了上来。 原本细微的风声、树木草叶的刮擦声还有潺潺的流水声都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好像自原来的山谷闯入了巨人的国度,无数只笑弯的眼睛自高空注视着不断回头找寻的行人,转动间发出湿润的渍渍声…… 强烈的失调感令郊野上的人们不自觉地起了鸡皮疙瘩,愣愣抬起头,目光触及到顺着裂缝流淌而下的恶意,眼睛仿佛被过于刺眼的神光晃到,视野变得模糊扭曲,跳动的心脏也越缩越紧,以至于呼吸停滞—— 噗通、噗通。 郊野上的人接二连三地倒地。 同一时间,塞西洛斯再一次被险恶的视线攫住,而这一次的注视要比以往的任意一次都来得更加持久、直接。 随视线投来的还有瀑布般倾泻的重压,并非实质的重量,而是来自精神上的剧烈震荡。 塞西洛斯的心跳漏了几拍,或者说心里的某个角落陷落下去,整个人都因此而失衡晕眩,耳边轰鸣不止,身上迅速被冷汗浸透,摇晃着往后退倒。 一只手及时从后面托住了塞西洛斯的腰背。 塞西洛斯下意识扶住伸来的手臂,等到光屏亮起截断自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他的眼神才艰难聚焦,“……伊莱?” 光屏迅速被弥漫进空气里的黑色物质腐蚀。 伊莱揽过塞西洛斯道:“我先送你离开这里。” 塞西洛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经被伊莱带着跃到空中,往远离天空中缺口的方向撤去。 谁知,怪异的一幕发生了—— 漫天蔓延的裂缝原本只是在不住地往世界里倾泻实质的恶意,随着伊莱和塞西洛斯的移动,竟也追赶似的紧跟而至。 初蒙的注视如影随形,但似乎只针对塞西洛斯。 捕获过索福瑞斯的黑色丝绦自流淌的黑色物质中抽出,如同无数只抓挠的手,朝着塞西洛斯伸来。 弧光闪过,快要触上塞西洛斯肩头的丝绦被胜利之枪齐齐截断,断裂的丝绦没有消失,反而凝聚在一起咕叽咕叽地抽条,变作一只轮廓模糊的黑鸟,振翅扑向塞西洛斯。 伊莱身上神光猛涨。 或许是因为黑鸟是从初蒙身体上切割下的一部分,接近光明的领域,竟然没有像普通的初蒙生物那样立刻被净化,在光明神光的笼罩下被盘剥了十数秒才彻底融化成一缕黑色的烟气。 浓到几乎化不开的混沌在裂隙之外还有很多,而光明能笼罩的,不过是矗立在波涛汹涌的海水中的某处礁石。 身后被截断的丝绦复又延长,前方裂隙中亦有丝绦垂下拦截,伊莱揽紧忍耐烦恶的塞西洛斯往下坠去,两团扑空的丝绦绞结在一起,变成一只更大的黑鸟,携风追来。 温斯沃特赶到格丽塔王国时,浓稠的黑质已经自裂隙往下淌了满“墙”,积到了地上。 裂隙还在扩大,深蓝与漆黑两种颜色将天空分割得条条块块,曾经坚固无比的世界之壁正在来自不同位格的古老神祇的重压之下逐步破碎。 温斯沃特常年弯着的红瞳此时一丝笑意也无,在仿佛空气都像对面倒戈的气氛里,身体不受控地紧绷起来,像是手脚都被无形的枷锁缚住,战栗自皮肤表面的神经末梢一溜溜地窜至头皮。 ——根本不在同一位格。 视野忽然晃了下,温斯沃特低头,只停跟随他上千年无数次在战场穿梭的翼狮从喉咙中发出低吼,似是察觉到危险,不住地后退。 偏头间一抹亮光自眼尾划过,温斯沃特猛地拉紧缰绳,止住翼狮后退的步子,转过头,就见前方蔓延的黑色中时不时有明亮的神光闪过,红瞳蓦然睁大。 伊莱! 温斯沃特当即压下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以脚跟磕向翼狮的肋下,然而翼狮任他怎么驱使都不肯往前。 咴咴咴咴—— 这时温斯沃特听到一阵嘶鸣,四下里环视,白影映入眼帘。 “……努玛?” □□的翼狮呜呜低吼止步不前,权衡之下,温斯沃特拉缰掉头来到不住奔跳的努玛身边解掉神车的鞍扣,努玛获得自由后立即朝着伊莱所在的方向奔去。 追逐着伊莱和塞西洛斯的黑鸟已经有数十只之多。 塞西洛斯在心神震荡中被伊莱带着腾转躲避,依稀听到努玛的嘶鸣,而后便觉得移转都变得平稳许多。 “伊莱!” 翼狮不肯上前,温斯沃特只好原地搭出几支燃烧的箭羽,正对伊莱。 伊莱会意地驱使着努玛急转直下,黑鸟来不及转向,熊熊燃烧着的箭羽破风而至,射中其中几只黑鸟,呼地烧起,鸟群散成大团大团的粘稠黑雾,又在几秒之后重新聚拢,但这几秒只差,努玛已经奔至温斯沃特面前。 温斯沃特一眼看到伊莱怀里的塞西洛斯,心头顿时一紧,“他……” “带他离开。”伊莱把塞西洛斯交到温斯沃特手里,还想帮塞西洛斯拨一下汗湿的额发,但黑鸟已经追至身后,只得回身用胜利之枪将鸟群驱散。 温斯沃特接住塞西洛斯,心中有无数疑问,眼下伊莱却没有时间为他解惑,只得听从伊莱的嘱托掉头往郊野奔去。 眼见凝聚的鸟群与天空中垂下的丝绦追向塞西洛斯,伊莱拉住努玛停在原地,朝空中抬手。 翼狮还没飞入郊野的范围,温斯沃特的红发被身后骤然勃发的灿金神光映成了火样的金红,巨幅的金色屏障从温斯沃特的头顶越过,直抵郊野的边界,将郊野上胆战蜷缩的人们尽数笼罩。 压在心头的恐怖骤然散去,温斯沃特回过头,便见散发着灿烂神光的金发神祇手持银枪迎向了漆黑的鸟群。 裂隙中的丝绦没有放弃追逐塞西洛斯,垂落在屏障上,沿着屏障的曲度往下流淌,缓慢地被净化殆尽。 提雅因怪异的长相不敢靠近人群,只能和英吉一起躲在远离人群的郊野边缘,黏着在身上的恶寒在屏障的隔绝下有所消减,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就见一头翼狮朝郊野飞来,惊讶又欣喜地喊道:“火神殿下!” 英吉还晕眩得爬都爬不起来,乍听到这声喊,晃晃荡荡地往后躲去。 温斯沃特认出了提雅,骑着翼狮朝地上落去,把塞西洛斯送到提雅面前,说道:“拜托你照看好他。” 提雅的身体对初蒙的气息更为耐受,先一步从震荡中恢复过来,懵懵然托住塞西洛斯,不等问一问塞西洛斯怎么了,温斯沃特已经就翻身骑上翼狮沿来路折返。 阿美尔达、特兰德及其他神祇陆陆续续抵达格丽塔王国。 提雅看到阿美尔达乘柳藤编成的小舟掠过天际,腾地就要起身,托在臂弯中的塞西洛斯险些倒在地上,吓得她赶忙把人拢回来,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唤道:“塞西洛斯大人?” 然而此时塞西洛斯的意识还处在余震当中,所有感官都与他隔了几层,即便听到提雅的声音,思绪也难以凝聚解读,就连记忆也被这股直达灵魂深处的震荡搅动,平时沉淀在池底的“泥沙”趁势翻上水面。 无数乱七八糟的画面失控般层出不穷地在塞西洛斯的脑海中闪现,时而是通身熔岩火焰的恶犬,时而是在干枯河床间流淌的时间细流…… 是从哪里看来的这些? 索福瑞斯的嘴唇开开合合。 ——古神语。 塞西洛斯的思维凝聚又涣散,涣散再凝聚。 屏障之外接连传来惨叫,提雅惊吓地抬头,只见十数名骑着飞马、翼狮的神祇被黑鸟身上抽出的丝绦包裹着拖向天空的裂隙。 一张张皮卷与纳普梅兹图书馆里的书籍在塞西洛斯眼前闪过。 ……他为什么读得懂古神语? 辨不出字节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与古老语言伴生的画卷在逐渐平静的水面上浮出—— 三股磅礴无底的神力围绕着纳普梅兹神殿轮转,面覆紫色薄纱、手捧水晶球的女性神祇自神殿中走出。 三股神力朝着女神的所在聚拢,忽上忽下此起彼伏。 女神将水晶球托起,水晶球内色彩变换,最终定格。随后穿着橙白相间长袍的女神出现,踱步述说,三股神力静静聆听,女神止声,三股神力飘飘散去。 从未见过的场景持续在塞西洛斯的脑海中上演。 时间的细流在世界之外的黑暗中蜿蜒向前。 原本不存在的国度里张开天穹,海洋、大地随之而来,与神国迥异的建筑接连耸起,一个又一个“人类”出现在新兴的国度,新落成的天地间不断回荡着歌谣般的絮语…… 这些是什么? 塞西洛斯不记得自己在读过这样的文字,可又好像确确实实在哪里听到过这些絮语。 ……应该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比他在奇亚雪原里被瓦妮挖出来的时候还要早。 在一个黑暗、冰冷,却让他感到很舒适的地方。 声音大概就响在耳边,细语声中偶尔还会夹杂着哭泣。 像雪花一样轻,像…… ……雪花? 塞西洛斯的心神猛然一振。 ——每当人类或神祇死去,他们的灵魂便会脱离世界,变成雪花,在世界之外落下,正是这些不断积累的雪花堆出了死亡雪山。 ——雪山上盘桓着哀歌,被世界抛弃的灵魂终日幽怨、悲泣,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这座……乐园便诞生了。 ——那是谁? ——祂的存在,是你告诉我的,塞西洛斯。纳普梅兹学院图书馆里那本《柱神纪》不是你先发现的吗? ——塞西洛斯!你知道……祖神教派为什么要……追杀你吗! ——只有在一切终结之后,站在结点回溯,某一段历程中关键的转折才能被称之为‘命运’。 ——正因为有‘终结’,神祇与人类才能感知到‘时间’的流逝。 ——没有‘终结’,迟早所有神祇或人类都将达到全知全能的境界,到那时‘全知全能’与‘白痴’又有什么分别?” 终结……? 终结…… 终结——! 意识在朦胧的醒觉中飞速下坠。 歌谣般的絮语不断耳边萦绕—— “祂自远古存在,永夜的蛰伏给予他无尽的秘宝。 “亡者的呓语在冷峰缭绕,悲伤的祭礼与哀鸣唤祂苏醒。 “年轻的神祇自消亡中蜕变,于不存在的河流中拾起真实的矛—— “循着光明渡河而归,赋予万物一场凛冬。” 第154章 第四柱神终结前夕 像是从高空跌进海面,塞西洛斯的感官随着那股下坠感砸回体内。 提雅正托着塞西洛斯不知如何是好,就发觉塞西洛斯的身体骤然紧绷,猛地吸了口气,腾然坐起。 提雅吓了一跳,身后翅膀都奓了一下,随即惊喜地跪坐起来,“塞西洛斯大人,你醒了!” 塞西洛斯手撑着地面,在余悸中转头看向提雅,面前的鹰翼少女先是欢喜地对他说着什么,然后面露担忧地往他身后的高处望去,塞西洛斯很想仔细听听她在说什么,可他很难集中注意力,没一会儿,他的视觉和听觉就被存在于视野范围的另一幅画面吸引住了。 就好像他同时拥有了两双眼睛,一双眼睛看到的是混乱的中土和焦急的鹰翼少女,另一双存在于他意识深处的眼睛则看得更深更远——远到他能看到纳普梅兹城的希尔薇校长和柯蒂斯老师,视线稍转便到了世界之外,自雪山融出的雪水化作一条蜿蜒的河流,一直流淌到死亡的国度,瓦妮手舞足蹈地与同伴在路边谈笑,利维和达夏并肩走在校园的甬路上,似乎察觉到被谁注视,忽然回过了头…… “塞西洛斯大人?”提雅发觉塞西洛斯的异样,停止焦急的叙说,忐忑地询问。 塞西洛斯怔怔摸向自己的眼睛,指尖搭住了护目镜,嚓的一声,护目镜上出现裂纹。 手指一触即离,塞西洛斯看向自己的手—— 意识深处另有更深远意识正从一场很深很久的睡眠中苏醒。从世间第一片雪花落下起,累计至今的记忆如同一本奇厚无比的古老书卷,书页哗啦啦从塞西洛斯眼前翻过的同时,体内的神力以一种可怕的速度疯涨! 为什么他没有十一岁之前的记,为什么他能读懂古神语,为什么初蒙几次三番地予以针对,他又是为什么能在死亡的国度往返……所有的一切随着书页的翻动全都得到了解答。 “塞、塞西洛斯大人!” 面前的黑发神祇忽然变得让人难以逼视,像是有一抹奇伟峰峦般的巨影正从塞西洛斯身后慢慢升起,直达天际。 那并不是虚幻的影子,而是正在无限膨胀的实质,甚至因为太过冰冷沉重,给人以将倾的压迫感,越发衬得周遭的一切渺小如蝼蚁,不堪一击。 提雅实在承受不住这份冷漠乃至有些冷酷的重压,伏在地上颤抖地开口。 而在屏障之外的神祇们,也在瞬息之后感知到这股正在极速膨胀的存在感。 被冰雪封存的国度、枯死飘落的树叶、缓缓降下的戏幕、永无止境的沉眠……无数空落寂寥、与终焉凋零相关联想袭上神祇们的心头,令神祇们不约而同地打起了寒噤。 就连初蒙的渗透都因“尽头”的迫近而短暂凝滞。 温斯沃特趁机骑着翼狮闪到一旁,扫过屏障内的某处,讶然地望向伊莱。 柳藤编舟也在这时甩脱了鸟群,阿美尔达品味着那份与初蒙带来的压迫相当的不安,细眉凝住,“……柱神?” 三原神已经逝去,能与初蒙旗鼓相当便只能是柱神。 是命运,还是智慧? 可是命运与智慧怎么会让人如此恐慌? 难道是未曾露面的时间? 正当神祇们为那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而分神时,天空中传来咔嚓一声裂响,大团大团的黑色丝绦自裂隙中呕出,似乎受到了那一股存在感的刺激,扭动间更添几分躁动的意味,迅速化作飞鸟扑向半空中的神祇。 努玛的头颈已经往下方屏障的方向转了半截,几声惨叫响起,伊莱只得攥紧胜利之枪收回视线,截住倾泻而下的混沌。 神力膨胀到塞西洛斯自己都不能掌控的地步,精神越发振奋,视野也是前所未有的通明,以至于连扒在世界之壁外侧正向内挤压的巨物都一览无遗。 塞西洛斯撑住地面起身,与他掌心接触过的地面承受不住重压向下凹陷,坚冰瞬间扩延。 原本还想顺势扶起倒在地上的提雅,见状只能收手,退后几步凌空跃起,将落下时,一只巨大的冰鸟自空气中咯吱吱凝出,垫在他的脚下,振翅翱翔。 黑鲸诺格体型巨大,此情此景成了吸引鸟群与黑色丝绦的靶子。 特兰德的海洋之力在混沌之力面前简直是事倍功半,只得在空中四处逃窜,引着大片鸟群往伊莱身边靠拢。 翻转鱼跃间斜刺里忽然甩来数道丝绦,特兰德连忙在鲸背上旋身躲避,脚下还没踩实,大群黑鸟迎面而来! 这时再想让诺格转向已经来不及,特兰德的手从腰间无尽之瓶的瓶口掠过,引出一席水幕,试图拦截黑鸟的冲势,哪怕能拖住那群黑鸟一瞬,他也能趁势逃跑。 结果却是扑入海水中的黑鸟迅速把拦在特兰德面前的水幕同化,已然变作漆黑一滩的海水在混沌之力的扭曲下弯曲收拢,如同一张合拢的嘴,吞向特兰德。 一切都在不到半个眨眼的刹那间发生,特兰德根本没有时间做出反应,只能头皮发麻地凭着本能向后倒去,慢动作般瞪着黑色水幕越吞越近。 距离特兰德最近的阿美尔达甩出柳藤鞭,然而鞭长莫及,几滴蕴含着初蒙混沌之力的水滴溅上了特兰德的额头,特兰德顿觉脑中一片麻木——就像是有什么湿粘不透风的东西直接扒到了他的灵魂上,直接将原有的部分蚕食并取而代之,还有向四周蔓延的趋势。 ……这就是被混沌侵蚀的感觉??? 灵魂被陌生外来者吞食的感觉让特兰德毛骨悚然!脑后漂浮的蓝发都奓得绷直。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特兰德眼睁睁看着面前微弱的天光被已经漫过耳际的水幕完全遮挡,脑后的蓝发在这时被从身后袭来的劲风带动。 嚓—— 阿美尔达旋身收回柳藤鞭,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划破空气的白迹,等到被白迹甩在后面的寒冷姗姗来迟时,裹向特兰德黑色水幕已经由冰塑碎成了扬撒的粉末。 特兰德发懵地看着纷扬的雪末时,又有数道白迹从身侧划过,嚓嚓嚓——凡与白迹遭遇的鸟群如同遭到了轰击,瞬时扬散成雾一样弥漫开的雪末。 有人落在身后,塞西洛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没事吧?” 特兰德就着瘫倒的姿势往后仰头,塞西洛斯伸出手在特兰德的额头上一抹,如跗骨之蛆般黏着在特兰德灵魂深处的混沌就像被水濯去的灰尘,消失不见。 “伊莱在哪?” 特兰德目瞪口呆,忘了回答。 倒是阿美尔达赶至巨鲸身边,将要靠近时被一股无形的压力阻隔,隔着一段距离停下,凝眸注视塞西洛斯。 阿美尔达:“你……” 从塞西洛斯身上散发出来的,绝不是普通神祇能有的气势——光是站在那里,塞西洛斯周围的空气就因没能完全收拢的神力而明显地扭曲。 ……普通神祇之上的,还能是什么? 阿美尔达忽然间福至心灵,美丽的眸子震颤了一下。 “你是……” 塞西洛斯锁定了伊莱的位置,朝阿美尔达颔了下首,往前踏出,自巨鲸背上落下,下一秒,冰鸟载着他腾飞而起,掠向天空中的某条裂隙。 冰鸟所过之处,鸟群与丝绦如同遭遇了洪水猛兽,四散溃逃,但它们逃窜的速度比不上塞西洛斯出手的速度,凡是经塞西洛斯的神力击溃的混沌之力全都彻底失去了可以凝聚再复原的活力,随着冰屑原地消散。 温斯沃特已经与混沌之力周旋许久,火与混沌不像光明与混沌之间存在相克的关系,因此他消耗的神力与击溃的混沌之力的总量远远不成正比。 神力已经耗去了大半,温斯沃特却不敢停下来休息——主神对初蒙来说算是上好的饵料,有他们在还可以吸引部分混沌之力的注意,能替伊莱分担一些压力的同时,还能拖住初蒙对其他神祇及中土的人类出手。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无论是他,还是阿美尔达和特兰德,神力总有耗空的时候,到那时就只剩下伊莱,甚至伊莱也会有力竭的时候,到那时—— 温斯沃特犹在忧虑,纠缠着他的大股混沌忽然嘭地碎成了漫天的冰晶。 飘落的冰晶映在温斯沃特的红眸里,而后一只冰鸟闯入视野。 塞西洛斯只在经过他时缓了缓速度,之后载着他的冰鸟一飞冲天,直划向天际。 巨幅神力爆破的余波还未平息,温斯沃特猛地扭头,目光追向塞西洛斯的背影。 世界之壁陷落处,浓郁的混沌源源不断地淌下包裹住光明,阻拦伊莱穿越那道界限。 每当混沌铸就的壁垒被光明净化或被胜利之枪划破,立即会有新的混沌填补上的空缺。 反反复复似乎永远不会止息,伊莱手腕一转,枪尖划向身后,蹙眉拉着努玛的缰绳在混沌弥漫周遭扫过,正要将胜利之强收起,围困着的他的混沌忽然僵结。 熟悉的寒冷透过凝结的壁垒渗透进来,咔嚓咔嚓,壁垒出现裂痕,伊莱抬手枪尖沿壁垒划过,碎片片片剥落。 乘着冰鸟的塞西洛斯出现在伊莱面前。 第155章 真实的矛应许时刻预热中 伊莱的目光从上到下把塞西洛斯检查了一遍,确认他没有受伤,才去关注自他身上散发而出的强悍气场。 这短短的时间里,塞西洛斯也把伊莱扫量个遍,视线相交,略去诸多解释,直截道:“我去外面,中土、还有外面那些同伴就交给你了。” 伊莱驱使努玛往前,停在塞西洛斯身边,单手捧了下他的脸,手指从护目镜的裂纹上拂过,一贯平静的脸上现出在意的表情。 “啊,这个……”刚才都没注意,现在倒觉得这些裂纹有些影响视野了,塞西洛斯抬手把护目镜摘掉,露出一双墨蓝近黑的眼睛。 伊莱的手指顿住。 塞西洛斯把护目镜抛开,安抚道:“现在已经没关系了。”说着抬头。 大约是察觉到能与自己相抗的神祇出现,裂隙之外混沌滚滚,浓黑稠液越加急切地咕嘟咕嘟向世界内部倾吐。 塞西洛斯低头握了下伊莱的手,说道:“等我回来。”然后放开伊莱,操纵冰鸟直朝陷裂的世界之壁飞去。 世界之外的巨物腾挪庞大的身躯挤向凹陷,将连接着世界与世界之外的通路堵得严严实实,更有涌入世界的粘稠混沌化成巨大的手掌,自两侧合拢拍击。 冰鸟一瞬不停,如同驶过海面的飞鱼快艇,在空气中激起了大片的“水花”,被水花波及的混沌转瞬被冻结,将要合拢的巨掌僵在半空。 塞西洛斯压下眼帘抬臂挡在额前,穿过世界之壁的缺口,噗地直撞入世界之外的黑暗。 ——滞空。 无论是利箭般闯入的塞西洛斯,还是趴伏在世界外壁上的古老原神,都在接触的刹那静止下来。 撞击形成的巨力从胸口传至背后,塞西洛斯全身骨骼发出摇晃砂砾般快而细碎的声响,而后像是风兜入麻布的口袋,未被完全中和的余劲透过塞西洛斯的身体,狠狠砸在了世界的外壁。 凹陷顿时又向下裂开一大截,世界猛烈摇晃,天崩地裂,受到波及的神祇们惊声尖叫。 一道屏障怦然张开,在凹陷的冲击下不断碎裂,阿美尔达、温斯沃特以及特兰德在震荡中稳住身形,紧跟着释放出神力,几次溃败之后,终于完全抵消了这一轮的轰击。 世界之外,塞西洛斯通身的骨骼都像被揉碎过一次,嘎嘣嘣地断裂,又在神力的接续之下飞速自愈。 疼痛超过阈值,以至于*塞西洛斯的意识有那么一会儿陷入了空白,等他的神智回笼,被从世界之壁上震开的混沌巨物非同一般暴动起来。 无数条触须沸水般狂乱扭动拍击,近乎癫狂的兴奋与恶意经由古老的语言轰隆隆地送至塞西洛斯的脑海,震得塞西洛斯头晕目眩,大片裹挟着破坏、杀戮与玩乐兴味的实质混沌呼地涌来,将塞西洛斯裹入其中。 眼前一片漆黑,粘稠喧嚣的恶意不留一丝缝隙地贴上来,活蹦乱跳地钻入塞西洛斯的口鼻。 骨骼碎裂的疼痛还没散去,塞西洛斯又被溺水的窒息感袭击,仿佛有只布满红黄筋膜与血丝的巨大眼球正俯瞰着他,而在另一层视野中,没有形状的巨物收缩着向内挤压,滑腻而缺失五官的躯体上竟能看出贪婪的笑意! 悚然间塞西洛斯奋力挣动被混沌束缚住的四肢,然而,他可以在世界内部轻松击溃初蒙身体的一小部分躯体,到了初蒙主宰的世界之外直面初蒙本身,就像一滴水滴进了海里,渺小得不值一提。 食欲食欲食欲食欲——! 没有任何修饰,轰炸着世界之外的古老的语言直白地传达着久困世界之外的初蒙的情绪。 冰冷的混沌挤进塞西洛斯的牙关钻进他的喉管甚至通过裸露的皮肤渗进入他的血肉…… 身体似乎正在狂乱斗的挤压之中飞速溶解,意识有涣散的趋势,就连另一层视野也变得模糊不清。 城市的影子在眼前闪过,塞西洛斯耳边警铃打坐,意识一瞬收拢,身体猛然弓起——不对,他来世界之外可不是来送死的! 塞西洛斯咬紧牙关,于窒息中用力勾起被抻展的手臂。 包裹着他的混沌察觉到他的反抗,越发向内压缩拧转,充满恶意的笑几乎让这巨物弯起不存在的嘴角。 如果让这样的神祇进入世界…… 才修复不久的手臂再度传来绷断声,塞西洛斯却没有停下,展开的手臂一点点的往胸前收拢,随着塞西洛斯的发力,雪水积成的溪流受到引召蜿蜒而来。 起初只是涓滴细流,渐渐的,塞西洛斯听到了汩汩的水流声,被混沌同化吞食的神力复又充满他的身体。 随着神力的回归,包裹着塞西洛斯的混沌扭动渗透的速度减缓,最后冰结,塞西洛斯猝然振臂,裹在他身周的混沌喀拉拉地碎裂。 溪流仍在流淌,积聚在塞西洛斯体内的神力越发广瀚,甚至连塞西洛斯自己都不能叫停。 神力膨胀、膨胀,再膨胀!直至突破了某个临界点。 似是解除了某种限制,墨蓝色的实质的神力轰然涨开,塞西洛斯只觉身体一轻,视界抛高,感知与意识无限延展。 初蒙庞大的身躯不再目不能极,不止初蒙,就连被破损的壁垒包裹着的世界也在他不断升高的视野中缩水。 塞西洛斯反应过来——变得不是初蒙和世界,而是他…… 塞西洛斯垂眼—— 不,他的感官已经不再受躯体限制,而是依附于仍在膨胀的神力上,不需要眼睛,只需一个念头,就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 是了。 世界之外有的不止有初蒙—— 还有终结! 这里有他的国度! * “那是什么!?”特兰德望着裂隙惊愕出声。 在初蒙气息追逐得筋疲力竭的众神祇闻声抬头,只见裂隙之外不再是全然的黑漆,墨蓝的色彩突然涌现,混杂其间。 伊莱凝视着裂隙背后涌动的墨蓝,只见过一次的也夜空般的眸子浮现在眼前。 “……塞西洛斯。” 墨蓝与黑漆互相倾轧,伊莱神色一变,喝道:“退后!!” 光明构筑的屏障眨眼撑开,下一秒,纠缠着的墨蓝与黑漆朝着世界之壁轰然砸下! * 终结与混沌,由创世神巴米尔亲手创造出的两名神祇,有着与世界一样久远的寿命,和取之不尽的神力。 光是由他们的神力对冲产生的余波就足以令已经破损的世界之壁掉下更多的碎片。 初蒙自然乐见其成,耸动着把更多的身体部分挤进裂隙。 塞西洛斯扫过哀哭的人类与筋疲力竭仍在榨取神力撑开屏障的神祇,不得不用身体包裹住世界,防止那道脆弱的壁垒完全破碎。 混沌肆意吞食、污染着塞西洛斯的神力,每有一缕终结消失,就有等量的混沌出现。 对世界没有任何善意,而是抱持着对享乐的狂热追求,肆意释放具有极强的侵蚀性的神力,即便世界因此崩溃他也毫不在意……这便是初蒙棘手的地方。 正因为他的不管不顾,三原神才不得不在他同归于尽的威胁下,终止神战与他立下神誓。 而现在,面临同样困境的变成了塞西洛斯—— 同为巴米尔亲手创造的神祇,塞西洛斯难以在短时间内对初蒙造成致命伤害,即便能做到过程也绝不会平静,而世界之壁已经摇摇欲坠,经不起更多的风浪了。 放任下去,终结的神力会被初蒙完全同化;与初蒙正面对抗,世界又有极大概率会先于初蒙崩溃…… 好像无论他做什么,最后称心如意的都只会是初蒙。 那初蒙为什么还要想方设法地趋势信徒追杀他? 塞西洛斯被动承受着初蒙的吞食,飞速思考——是他漏掉了什么吗? * 轰轰轰—— 闷声震得神祇们头昏脑涨,但从刚才起,裂隙间的黑色就被墨蓝取代,震荡也跟着消失,就好像有一层屏障从外部将那试图挤入世界的恶意隔离开了。 * 塞西洛斯被迫防守,初蒙的冲击却变得越加猛烈。 被同化的神力成了初蒙的助力,反击在塞西洛斯身上,塞西洛斯却因有所顾忌不能反击。 ……就没有能一击必杀的方法吗? 塞西洛斯反复回想三原神的雪花携来的絮语。 神语塑就得宏伟画卷再度在塞西洛斯面前展开。 冲突、战争、谈判、诡计、神誓、背约、驱逐—— 等等。 驱逐。 苍穹、海洋与大地三名原神拜访纳普梅兹城,分别以自身的部分神格为代价,在智慧之神柯蒂斯那里习得了驱逐并封印初蒙的方法。 正因为神格的损伤,三原神才会在不久后陆续逝去。 可仅仅是驱逐初蒙,需要三名原神同时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吗? 画面往前倒,在柯蒂斯老师之前,三原神还从希尔薇校长那里得到了命运的启示! 水晶球上显示了什么? 塞西洛斯难以看清。 眼睁睁看着三原神从纳普梅兹城退散,灵光一闪,塞西洛斯心头霎时澄明—— 那个歌谣! “……于不存在的河流中拾起真实的矛……赋予万物一场凛冬。” 歌谣中的其他部分都已经在他身上应验,只剩下这最后两句。 凛冬大概等同于终结,初蒙应该也包含在万物之内。 所以…… 他现在要做的,是去找到那支“真实的矛”? 第156章 寻找寻找早上好 迄今为止,所有冠以“不存在”的前缀的事物似乎都与塞西洛斯相关。 “不存在的河流”,不就是流经死亡的国度的时间之流吗? ——于不存在的河流中拾起真实的矛…… 是指他要前往死亡的国度,寻找能对初蒙造成杀伤的武器? ……真实的矛。 为什么要强调“真实”? 或许是与“不存在”相对应,说明那支矛是一直以来始终存在之物? 处在死亡的国度,与时间相关,恒久存在且能对初蒙造成致命的伤害…… 某个确切的答案绕着塞西洛斯的思路来回打圈,有好几次都被抓住了衣角,但都在最后关头险险逃脱,就是不肯轻易地被攫取解读。 塞西洛斯难掩焦躁,而这焦躁原原本本地被初蒙所觉察,混沌的侵蚀越发地肆无忌惮,甚至狡狯地利用塞西洛斯不愿引发世界震荡这一点,屡屡对被包裹的世界之壁发难,使得塞西洛斯只能将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被动的保护上。 ……初蒙就是这样。 塞西洛斯烦躁不已。 只要抓住一个可以供自己发挥的把柄,初蒙就会将这一点发挥到极致。 就像当初初蒙通过与时间交易,欺骗三原神—— 塞西洛斯的思绪卡了一下。 记录着真实历史的皮卷跃然眼前,屡次从他的思维边缘滑开的灵感被正中靶心! 充满隐喻的启示仿佛一条通往秘境的路,塞西洛斯行走其间屡屡被繁茂的枝叶遮挡视线,但只要撩开那些遮蔽物,一切就全都豁然开朗—— 肋骨。 更确切的,应该是初蒙为了换得一段不存在的时间,亲手交出去的“软肋”! 而那根软肋,此刻就在死亡的国度! 塞西洛斯的振奋引发初蒙的警觉,混沌的冲击越发激烈。 墨蓝的神力如同在世界之外卷起的潮汐,牢牢将破损的世界藏护其中。 而塞西洛斯自身的意识不断向内收缩,直至沉回躯体。 对身体的感知重新回归,塞西洛斯与包裹着世界的神力脱离,一个翻滚落到地上,片刻不停地朝着视野中高楼重重的城市疾奔。 如同塞西洛斯能解读初蒙的情绪,初蒙也因塞西洛斯此刻的情绪生出的危机感,不断侵蚀着神力的混沌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如同泄下的山洪,呼啦啦地朝塞西洛斯淹没过来! 塞西洛斯一步踏出,脚下凝结出的冰鸟载着他飞掠出去。 世界之外暗无天光,混沌流质的山峦般碾动追赶。 塞西洛斯已耗去大半神力包裹住世界的外壁,奔逃便有些力不从心,身后追来的混沌洪流像是巨兽不断拍下的巨掌,有几次他都险些被捕获,于惊悚中奋力前冲才堪堪避过。 死亡的国度近在眼前,无边无际的混沌沸腾着从四面八方聚合拦截,仿佛灭世的洪水,塞西洛斯心头狂跳,一鼓作气,将全部神力灌注在脚下的冰鸟上,巨量的神力挤压间发出类似尖啸的声音,好似冰鸟的唳叫,冰结出的羽翼呼地往下拍去、直至收拢到极致,围拢的混沌如同密集的云层,噗地被冲破。 冰鸟张开巨大羽翼,在世界之外的黑暗中翱翔,尖尖的鸟喙已然触及城市的边缘,身后追赶的混沌倾力一扑,在被混沌拖住手脚之前,塞西洛斯朝着城市的方向纵身跃起,身影没入城市,而那海啸般抬起的混沌之力如同遭遇坚固的水坝,尽数溃散在那生者不容跨越的无形界限之外…… 塞西洛斯眼前一片白茫,随着他呼哧呼哧地喘气,白茫的世界中出现点点的彩斑,彩斑扩大摹出事物的边界,高耸的大楼映入塞西洛斯的眼帘。 塞西洛斯盯着被周围的高楼大厦圈出来的一方天空愣了几秒,腾地从地上坐起,向周围环顾。 街上车辆、行人往来,与他上次来时一样,不同的是,现在的塞西洛斯可以清楚看到这个安宁国度的每一处脉络,就好像他的眼睛悬在当空,正以俯瞰的视角事无巨细地注视着这个世界的运转。 几个在路上打闹的青年沿街而来,其中一人背对着塞西洛斯,倒退着朝塞西洛斯撞来,塞西洛斯没有回头,幅度不大地侧了下身,刚好将那名青年让了过去。 初蒙在死亡的国度外鼓动起伏,终究不能突破那道界限,潮水似的褪去,重新聚集在世界之外。 学校,学校…… 塞西洛斯收回目光在心中默念,同时居高临下地在整座城市中寻找。 随着他的心念,周围建筑起起落落,地块无声地挪移,城市悄然无声地顺应着主宰这个国度的神祇的期冀重组成型。 “嘿!”塞西洛斯的肩膀被人拍了下,蓦地转头,达夏从他身后冒出来,说道:“你来学校怎么没告诉我?我以为你今天也请假了,还想去找你呢!” 达夏身后的林荫路向远处延伸,时不时有谈话声从周边传来,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塞西洛斯已经站在了正在寻找的校园里。 达夏抬手在塞西洛斯面前晃了晃,咕哝道:“怎么没反应?难道是生病让你的听力减退了?那不如再去申请休息几天,反正离考试还……” 说着说着,达夏目光落在塞西洛斯没有任何遮挡的眼睛上,咦了一声,指指塞西洛斯的眼眶,抵一抵自己的下巴,似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太上来。 塞西洛斯迟了几拍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也没时间深究,一把抓住在自己面前乱晃的手腕,达夏被吓了一跳,“什么?!” 塞西洛斯问道:“卢米埃教授在哪里?” “卢米埃教授?”达夏道,“他不是休假了吗?啊,我忘了你这几天没来上学,总之就是卢米埃教授最近都不在,神学课都是助教来代课的,你如果有事找他可以给他发邮件看看?” 塞西洛斯放开达夏,顺着林荫路大步往前,同时以俯瞰的视角在城市里搜寻卢米埃教授的声音。 “喂,塞西洛斯,你要去哪儿??”达夏追上来。 “你知道卢米埃教授去哪里休假了吗?”塞西洛斯越走越快。 达夏不明所以,“这我怎么会知道?” 塞西洛斯干脆跑起来,凭着记忆来到神学课的教室还有卢米埃教授偶尔停留的备课室,结果无论是亲身还是俯瞰的搜寻都一无所获。 塞西洛斯不死心地推开一间又一间教室的门,即便惊扰了正在上课的学生们也不在意,俯瞰的目光深入到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小径。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休假? 偏偏在这种时候? 难道卢米埃教授是在刻意避开他?? 达夏追在塞西洛斯身边,被他怪异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你、你到底在干什么?疯了吗?你这家伙不会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吧?你说出来我可以帮你的。” 塞西洛斯焦躁地在走廊中穿行——原以为只要来到这里,就能从卢米埃教授那里拿到初蒙的软肋,现在却连卢米埃教授的影子都没碰到…… 什么意思? 软肋不在这里? 还是说那是卢米埃教授不能向他透露的事? 又或者更糟糕一些,是他完全想错了? 达夏在耳边说着什么,塞西洛斯却听不进去,俯瞰的目光强迫似的在城市里反反复复地扫荡。 忽然,他的目光在某处定格。 一名坐在咖啡厅靠窗位置的金发青年吸引了他的注意。 塞西洛斯登时停下脚步,追在后面的达夏一下子撞在他身上,刚要抱怨塞西洛斯怎么突然停下,身前的人又快步走出去,达夏满脸问号,在后面“喂”个不停。 看到金发青年的瞬间,塞西洛斯所有急迫都有了释放的出口——对啊,还有利维! 塞西洛斯大踏步地下楼,人从教学楼的门出来,就到了大街上,与那个原本不知藏在城市哪个角落的咖啡厅只有一条马路之隔。 跟着出来的达夏望着车来车往的街道愣了一下,前面的塞西洛斯已经穿过了马路,他只好一头雾水地追上去。 靠窗的利维端着咖啡,看到塞西洛斯,隔着窗子跟他打了个招呼。 咖啡厅的门被大力推开,塞西洛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利维面前,从他手中接过装着咖啡的杯子按在桌上,开门见山地说道:“利维,我需要你的帮助。” 利维还想把无端被抢走的咖啡夺回来,但塞西洛斯盯来的目光一错不错,让人难以忽视,他朝着桌上的杯子伸了伸手,最后放弃地往后靠去,打量着塞西洛斯,笑道:“早上好,原来你的眼睛是这种颜色啊。” 死亡的国度里正值午后,任谁看这不该这时道早安,但要是对一个久睡方醒的神祇来说,倒是个恰如其分的时机。 此时再回忆上一次来这里时利维的言谈举止,显然是对塞西洛斯的身份早有暗示。 包裹在世界外壁上的神力快被混沌同化殆尽,塞西洛斯没时间寒暄,直接问道:“初蒙的软肋在哪里?” 塞西洛斯的语气很急,也没有控制音量,咖啡厅里许多人投来目光。 达夏转向利维:“?什么东西,你们在说游戏吗?” 利维也是愣了一下,而后无奈道:“都说了不要太迷信我。我连祂有软肋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是在哪里?” 塞西洛斯皱眉分辨利维的表情,利维看起来是真的不清楚。 本该持有初蒙软肋的卢米埃教授不见踪影,连事事都有预料的利维也对软肋的事一无所知,塞西洛斯怔忪无言,一时间彻底失去了方向。 “你这是什么表情?”利维抱起手,手指敲着上臂,说道:“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也不迟,你先说一说软肋是怎么回事。” 第157章 应许时刻笨蛋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定定望着利维,利维朝他挑了下眉,塞西洛斯收紧按在桌上的手,无可奈何地呼出一口气,在利维对面坐下。 塞西洛斯用最简洁的言语讲明一切——初蒙与时间的交易、化作歌谣的命运的启示以及此时此刻摇摇欲坠的世界…… 达夏有几次想插嘴,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渐渐坐立不安。 “所以,你到这里,是来找初蒙的软肋?”利维听过来龙去脉,做出总结。 “对,”塞西洛斯倾身,“你能想到卢米埃教授会把那根软肋放在哪里吗?” 利维屈指抵着下巴,撇开眼看别处,像是在喃喃自语:“难道真的是我太聪明了?” 塞西洛斯:“什么?” 利维转过来面向塞西洛斯,说道:“你是真的想不到还是怎么?只要想想整座城市里与时间相关的、最显眼的东西在哪里,软肋的所在,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与时间相关,还最……显眼的?” 利维朝窗外抬了抬下巴。 塞西洛斯若有所觉地转头顺他的视线看去—— 矗立于城市最中心处的钟楼上,质地滑腻的表针咔嗒咔嗒地转动,恰好在这时指向十二点钟的方向。 当——当——当—— 整点的钟声带着些微的神力波动传遍了整座城市。 塞西洛斯腾然起身,脑子里的诸多线索还有些凌乱,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动作。 一千年前初次来到这座城市的场景浮光掠影般从眼前闪过。 瘟疫鸟…… 在中心博物馆见到伊莱的雕像那天,他分明听到了瘟疫鸟的唳叫。 伊莱也是追着那只瘟疫鸟才会误入这个死亡的国度。 现在回想,时间河流中的礁石多如沙数,那只瘟疫鸟凭什么能在万千礁石中,正正好好选中远在世界之外,最最特殊的那一块? 塞西洛斯:“……” 瘟疫鸟自初蒙中来,当它遭遇危险,便会本能地回到孕育出它,于它而言最安全的地方。 那只瘟疫鸟,是被初蒙的软肋散发出的气息吸引过来的! 一千年前,一千年后,首尾嵌合,像搭扣一样严丝合缝,简直像有一只手在将一切的一切推上那条名为“命运”的轨道。 钟声还没止息,塞西洛斯怀着一种介于恍然与恍惚之间的心情转身往外,迈出半步,回身用庆幸的语气对利维说:“谢谢你,利维,这次也是多亏了你。” 利维已经端起了咖啡,闻言笑着朝塞西洛斯举了举杯子。 塞西洛斯穿过咖啡厅的过道,推门离开。 达夏犹豫着正想起身,利维透过窗子看着塞西洛斯的背影,说道:“我们在这里看着就好了。” 达夏不明所以,耽搁这一会儿塞西洛斯的声音消失不见。 他皱起秀气的眉重新坐下,问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为什么塞西洛斯只跟你说?” 利维那双与伊莱别无二致,如水般清透的眸子静静注视着达夏。 达夏被他看得不自在,动动肩膀,“你、你看什么?” 利维忽然一笑,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世事难料。” 谁能想到当初对塞西洛斯深恶痛绝的达夏,在忘记了一切之后,反而成了最在意塞西洛斯的人? 达夏:“?” 又在说些什么听不懂的? 利维惬意地抿了口咖啡,说道:“听不懂也没关系,抓紧享受就好,毕竟……”时间不多了。 * 塞西洛斯来过这座城市三次,却是第一次登上城市中心的钟楼。 钟楼的外墙灰褐相间,格棱凸起,显出一种规整的秩序感。 靠近钟楼顶端是一个巨大的表盘,表盘上刻着三柱神的图腾,两个指针随着时间的奔流转动。 塞西洛斯把手伸向那根顾白中透着些灰泽的分针。 掌心贴上去的瞬间,迷蒙混沌的神力沿着胳膊激到了头皮,塞西洛斯险些甩手撤开,五指松了松又猛地攥紧,捱过自掌心传来的不祥冷腻,发力撬动。 吱呀吱呀—— 如同握冰,每与初蒙的软肋多接触一秒,塞西洛斯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初蒙的混沌侵染。 手臂逐渐僵麻,思绪时不时地雾散,塞西洛斯缓了缓咬紧轻颤着的牙关,将已经歪斜的肋骨往上撬到极致,然后猛地往下一按—— * 黑色的丝绦如同细密的雨线自世界之外的垂下,切割着世界。 黑鸟群集,飞过天际时像是层集的乌云,将天光遮得一丝不透。 中土的大地在初蒙在外的挤压下,崩裂成了几大板块,板块的边缘翘起、陷落,夹在中间的是深达世界之外的深渊。 吱呀—— 某块陷落的板块倾斜的角度加剧,一名滚落到板块边缘的幼童顺着地面的坡度往深不见底的断裂处滚去。 一道风声呼啸而过,提雅在幼童的半边身体都掉落下去的瞬间,将其捞起,振翅高飞,将幼童安安稳稳地倚到了一处山壁上。 到处都在碎裂,就连神国也在错位。 天空中的裂隙几乎连成一片,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初蒙庞大的身躯像是秋日清晨挂在树叶上的露珠,从缺口处往下坠凝。 光是看上一眼,提雅就觉得心胆俱寒——要不是有光明神大人的屏障撑着,光是初蒙躯体挤入世界形成的重压,就足以将弱小如她的人或神祇压成肉泥。 提雅下意识去摸胸口的吊坠,可那吊坠早在先前的奔逃中遗失,她只好往着远处那道散发着光芒的身影,双手在胸前交握—— 无论是谁,帮帮光明神大人,救救这个世界吧。 * 一名骑着飞马的神祇被初蒙的丝绦缠住,惊叫着挣扎。 呼的一声,火焰自丝绦上燃起。 翼狮飞过,温斯沃特伸手一捞,将神祇从丝绕的纠缠中扯出,旋即俯冲向下,落入了下方的屏障内部,追在后面的丝绦像是落进沙堡上的雨水,迅速被净化殆尽。 “火神殿下!”被救下的神祇感激涕零,“多谢火神殿下!” 温斯沃特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去一边休息,翻身从翼狮背上下来,来到伊莱身边。 伊莱正单膝跪地,一只手按在地上,通过自身的力量,支撑着笼罩大地的屏障。 银色的胜利之枪戳在身侧,金发垂落在地,光明神因神力透支而苍白的侧脸在光晕的映衬下现出一种朦胧、虚幻的俊美。 温斯沃特一双红瞳染满忧虑,望着天际坠下的巨型“露珠”,说道:“塞西洛斯……还会回来吗?” 闭目的光明神睁开眼。 “会的。” 伊莱说道:“他一定会。” * 混沌之力迎面袭来,塞西洛斯将手中的肋骨当做刀刃,双手握住狠狠斩过,张牙舞爪的混沌顿时化作散沙,烟消云散。 ——不愧是初蒙亲手交出去的软肋,凡是受初蒙趋势的混沌在它面前都是一击即散,毫无招架之力。 从离开死亡的国度到现在,塞西洛斯劈砍布下数十次,一路摧枯拉朽,冰鸟振翅,直朝初蒙飞去。 初蒙的情绪在世界之外泛滥着,兴奋、恶意、食欲……不知不觉间,急切悄然蔓延开来。 大概是知道难以对抗自己的软肋,初蒙索性不再理会塞西洛斯,将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破坏世界之壁上。 坠入世界的“露珠”鼓动着抽长,散成一条条充满混沌之力的触手,鞭子似的甩动扫荡。 砰砰砰—— 粗壮的触手自内部甩在世界的壁垒上、砸在伊莱支撑出的屏障上,天空的碎块哗啦啦掉落,蕴含着光芒的屏障也出现裂痕。 屏障内部还清醒着的神祇和少数人类脸上的血色都已经褪尽,腿软地跌倒在地上。 巍峨的山峰在触手毫无章法的轰砸下碎成一地。 随着砸在屏障上的重压,伊莱掌心及脚下的地面猝然沉陷。 脊骨嘎嘣作响,伊莱在温斯沃特担忧的目光下深深吸气,沉下去的背脊慢慢撑起,碎裂的屏障迅速修复。 塞西洛斯在世界之外注视着伊莱白到几近透明的侧脸,心中止不住地惊悸,只得驱使冰鸟加速再加速。 轰隆隆! 探入世界内部的触手不管不顾地扫荡,世界之外混沌铸就的高墙在塞西洛斯的面前耸起,冰鸟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收拢翅膀兜起的风将将其利箭一样送上前去,骨刃斩开墙面,后面又是一道高墙耸起,极力拖缓塞西洛斯的速度。 万万年前,初蒙为游戏世间,不惜以自己的软肋交换不存在的时间蒙骗三原神;万万年后,终结自“不存在的时间”里苏醒,而他亲手交出去的软肋,也在今天成为了连他自己也无法阻挡的所向披靡的利剑。 任多少高墙耸起,都在塞西洛斯迎刃而散。 或许是知道危难将至,初蒙仿佛一条想要钻入沙地里的巨大泥鳅,拼命将庞然的身躯挤入裂隙,裂隙边缘被巨物撑得嚓嚓作响。 冰鸟自最后一道雾散的墙面穿过,塞西洛斯在冰鸟背上跃起,双手握紧骨刃,狠狠朝着仿佛流体般扒在世界外壁上的巨物刺去! 骨刃还没到,初蒙先感觉到疼痛似的剧烈痉挛。 混沌之力井喷似的膨胀开来,塞西洛斯不可避免地被荡起的风掀开。 他在空中翻转,再次下坠,混沌之力也再次爆发,将塞西洛斯震开的同时,又把自己的身体往世界内部塞进了一大截! “伊莱!” “光明神殿下!” “光明神大人!” …… 伊莱撑住地面的手臂猛烈颤抖。 被神力膨胀形成的风暴飘开的塞西洛斯瞥过金发的神祇,强迫自己沉下心来—— 神力。 他需要更多的神力。 嘀嗒。 嘀嗒。 溪流得到引召朝他蜿蜒而来。 神力不断注入塞西洛斯的身体。 不够。 还不够。 还要更多—— * “啊!那是什么?” 正在马路边蹦跳着和朋友玩耍的瓦妮听到同伴的声音抬起头。 只见天空中出现一条白色的,像是雪花形成的风旋。 风旋在空中盘旋,路边的花木、建筑、路上驶过的车辆甚至是路边走过的行人身上都零零星星地析出闪亮的冰晶,冰晶朝风旋聚集,源源不断地往天空中抽去。 瓦妮从那风旋中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塞西洛斯?” 啊,似乎是塞西洛斯需要帮助。 瓦妮朝着风旋伸出了手。 * 注入体内的神力越来越多,塞西洛斯逐渐在混沌爆发的风暴中稳住了身形。 忽然,好像有一只手从外侧包来,搭在了他握着骨刃的手上。 塞西洛斯愣了愣,猛地回头:“瓦妮??!” “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没有我就什么都做不成!”瓦妮的声音幻听般响起,随后一滴伶仃的水滴滴进了他体内的神力汪洋里。 接着是阿德,“你在做什么?算了,算我一个。” 然后就连利维轻笑的声音也跟着传来,“刚才道谢道得太早啦,现在也要多亏我。” 每一道声音响起,塞西洛斯体内的神力就变得更加磅礴。 无需图腾,无需神殿,亦不需要信徒,世间每一次死亡都是在向终结献祭。 从他者的凋亡中得到力量—— 这就是终结。 “你还在等什么?”利维催促。 “唔……蝴蝶要飞走了。” “笨蛋塞西洛斯!” …… 喉头阻塞,心间烧灼一样发烫,塞西洛斯收紧身体,握住骨刃高高跃起。 一阵风不知从何处刮来,在他下垫了垫,将他抛得更高。 “抱歉。”达夏别扭的道歉散在风里。 塞西洛斯凌空而起,在空中几次旋身,承载着浩瀚神力的骨刃终于以不可阻挡之势悍然落下! 第158章 终结终结【一更】往后也都是这样的日…… 世界内外,初蒙的身躯停止挣动,粗壮触手蜷曲内收,痉挛抽搐。 收缩到极致,怦的一下,凝结的巨物爆开,散成了大片游离、无意识的混沌。 灰白的骨刃自下而上分解,塞西洛斯松手退开,踉跄两步在世界之外的虚无*中跌落,冰鸟盘桓飞来稳稳接住了他。 起初众神祇还不确定发生了什么。 直到不再承受重压的屏障自然扩张,直顶到天际,光明所过之处,混沌像化雪般消融。 有胆大的神祇脱离屏障的笼罩范围,骑着飞马在空气中转了一圈,除了处在浓度较高的混沌中有些呼吸困难外,再不似被丝绦黑鸟追逐时那般命悬一线。 “……”神祇瞧瞧自己露在外面的手背,仰头望向天空中空荡的缺口,半晌,讷讷道:“得救了?” 呼啦呼啦的振翅声响起,陆续有其他神祇飞出屏障。 世界之外,塞西洛斯躺在冰鸟背上,胸膛起伏,听到模糊的欢呼声意识才重新聚拢。 顿了顿,他猛地想起什么,回身在世界之外寻找。 “瓦妮?利维?” 除去潺潺流淌的雪水,世界之外一片死寂。 “阿德?达夏?” 冰鸟顺着蜿蜒的溪流在虚无中飞行,被雪雾缭绕的城市出现在塞西洛斯眼前。 城市被雪冰封,仿佛千万年前留下的遗迹,不久前利维还坐在里面喝咖啡的咖啡厅,窗子结着厚厚的霜,白茫茫的街道空空荡荡,一道人影也无。 塞西洛斯呆呆立在冰鸟背上,呼唤的话语就这么噎在了喉头。 “伊莱!” 思绪被一声惊呼打断,塞西洛斯心头一悚立即调转身形,驱使冰鸟朝裂隙飞去。 温斯沃特扶住险些倒下的伊莱。 筋疲力竭的光明神推开温斯沃特,“努玛。” 独角兽应声奔来。 “你难道想……”温斯沃特讶然道,旋即不赞同道:“不行,你已经消耗太多神力了,万一外面还有什么东西——” 话没说完,伊莱已经翻身骑上独角兽,温斯沃特正不知道该怎么拦下伊莱,就觉周围空气一冷。 冰鸟振翅,细碎冰屑零星落下。 伊莱抬头,刚好冰凉的指尖伸来,擦过他的脸颊。 伊莱顿住。 塞西洛斯单膝跪在冰鸟背上,一条手臂压住膝头,另一只手伸过来托住伊莱的侧脸,见伊莱望来,才露出个幅度不大的微笑,“在找我吗?” 金发的光明神紧绷的身体在看到这个笑容之后放松下来。 “很累了吧?”塞西洛斯,“休息一下,我在这里。” 对抗比自己高出不止一个位格的神祇,伊莱的消耗可想而知,更何况他除了自己还要管顾其他人。 到现在还能保持清醒,大概全在靠意志力硬撑。 冰鸟往下落了落,塞西洛斯的手也跟着往下从伊莱的脸颊搭到他的背上,把他往自己的怀里一揽。 之前温斯沃特怎么都拦不下的金发神祇称得上听话地靠在塞西洛斯的身上。 温斯沃特无言片刻,提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无论如何,这场险些将世界荡成碎片的灾难,总算是完满落幕了。 * 初蒙被杀死,但他对世界造成的影响还要用很长一段时间来敉平。 流光城的神祇们来到中土,净化混沌的残余;无垠城与奈安城的神祇也在阿美尔达的指派下忙忙碌碌地填补着天地。 温斯沃特随伊莱和塞西洛斯一同返回了流光城。 塞西洛斯把伊莱安置在光明元素密集的流明河上,退到岸边对温斯沃特说:“我要离开一下。” 温斯沃特当即问:“去哪?万一伊莱醒了时你不在——” 塞西洛斯道:“我会在那之前回来的。” 温斯沃特:“……” 塞西洛斯回头看了眼流明河上被光元素包裹的伊莱,乘冰鸟离去。 世界之壁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补上的,说不定要耗上几百上千年。 塞西洛斯从忙碌的神祇上方掠过,没入天空中的裂隙,飞往被冰封的城市。 “卢米埃教授!”塞西洛斯居高临下,对着城市中心的钟楼喊道。 城市里阒寂无声,过了许久,久到塞西洛斯以为自己之前离开时是看错了,就在他想落入城市中仔细寻找时,钟楼下方的房间里,戴着单片眼镜的神中年神祇来到了窗前。 果然。 城市之下的确有时间的细流流淌。 而且在击溃初蒙时,注入体内的神力也不包括时间。 冰鸟飞到窗前,窗子自动向内打开。 塞西洛斯落进与外面冰封的世界全然不同的温暖房间。 房间里甚至燃着壁炉,桌上还放着热茶,一本古神语写就的书籍扣在桌面上,显然房间的主人刚才就坐在这里看书。 卢米埃教授在沙发上坐下,朝对面的沙发指了指,示意塞西洛斯落座,随后捻捻胡须,说道:“一些时间的小把戏罢了。” 对时间之神卢米埃来说,把区区一间房间里的时间从这座城市中独立出去,不要太简单。 塞西洛斯没有就这一点多问,在卢米埃教授对面坐下,不等卢米埃教授拿起桌上的书,就等不及地问道:“教授,瓦妮、利维、阿德、达夏……还有这座城市里的其他人,他们……” “你是想问他们去了哪里?” 卢米埃教授将书脊压在叠着的膝头,笑着说:“你自己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塞西洛斯:“……” 他的确有答案。 只是不想接受。 “凡终结之事物,都将化作终结之力,这是创世神巴米尔为万物写下的结局。” 卢米埃教授以一种长辈劝慰晚辈的语气说道:“事实上,创世从终结苏醒的那一刻起才算真正完成。而这只是个开始。从今以后,还会有更多你熟悉的事物消亡于此,包括命运、智慧和时间,直到整个世界都在向‘终结’中下沉。很遗憾,这与死亡一样,是不可逆的过程。但你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想,他们其实并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 塞西洛斯无言地等待卢米埃教授说下去。 卢米埃教授道:“你使用的每一分神力,都有他们的介入,你可以理解为,他们成为了刻在你体内的、终将越来越广瀚的神力脉络的一部分。” 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扫向自己的手臂,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丰沛的神力在脉络间流淌。 如卢米埃教授所说,他的脉络从世上第一例死亡之后开始构建,不计其数的死亡才辨出完整强韧的整体,他又如何能从其中辨出想要寻找的部分? 瓦妮、利维、阿德、达夏……他们的确没有离他远去,更没有消失。 只是作为一滴滴毫无特性、不起眼的水滴,融入了名为“终结”的洪流。 “那之后呢?”塞西洛斯问:“最后的最后,”当终结的洪流席卷世界,“会发生什么?” 卢米埃捏了捏单边眼镜的镜腿,说道:“也许会回归到最初的混沌空无的状态,直到——下一个巴米尔出现。” …… * 流明河上光元素源源不断汇入河道上的光茧。 干枯河床般的脉络逐渐充盈,伊莱在光芒的包裹中睁开眼,从半空落到了河面上。 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伊莱便要唤来努玛,将要开口之际目光扫过绿草茵茵的河岸。 纯白的独角兽甩着尾巴悠闲地吃着青草,黑发黑衣的神祇就躺在离岸边不远的草坪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睡觉。 努玛察觉到主人醒来,尾巴甩动的幅度加大,奔到岸边就要欢快地嘶叫。 伊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踏着又光元素汇成的河水来到河岸。 微风吹拂,撩动塞西洛斯额前的黑发,茵茵绿草也都伏弯了腰。 一场深睡过后,塞西洛斯所有的疲惫都被体内散去,将要睁眼时感觉到脸侧被什么东西搔刮,睁眼的同时随手一抓,抓到一手柔顺的金发。 坐在身边的伊莱被塞西洛斯扯得往旁边歪过了身,塞西洛斯微讶地松手,而后笑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哪里——” 话没说完,伊莱就着被他扯得歪斜的姿势俯下.身,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近距离望进伊莱那双溪水般明澈的眼睛,塞西洛斯先是顿了顿,接着唇角便弯了起来。 伊莱一只手臂压在塞西洛斯肩侧的草地上,另一只手的手指顺着塞西洛斯的眉骨从眉间摸到了眉尾,看着塞西洛斯那双夜空似的眸子眨了眨,复又压了下去。 温斯沃特在阿美尔达的指派下到流光城调遣神祇,放心不下伊莱,特意绕路来流明河边。 老远发现流明河上的光茧消失不见,还有些急地加速往前奔出了一段,越过草坡的上沿,先瞧见颜色显眼的努玛,目光再往旁边一扫,刷地又收了回来。 “……”温斯沃特有心再看一眼,起码确定一下伊莱的状态,手抓着缰绳摩挲了半天也没能转过头去。 算了。 光是看伊莱按住塞西洛斯的样子,以及身周那雀跃乱舞的光点,显然是没事了。 温斯沃特选择不在这里碍眼,像来时一样,安静无声地离开了。 * 提雅抱着大摞书籍在斯莱萨尔的走廊上快步走过。 经过某个分叉路时,一只手伸出抓住她的翅膀尖,一把把她拽到了拐角。 提雅吓了一跳,手里的书险些扔出去,全副武装的英吉拉下遮住下半张的脸的面罩,“嘘”的一声,“是我!” 奓起的耳羽伏回耳后,提雅喘了两口气,才不解道:“英吉?你怎么在这里?你现在不是应该在火神殿下身边吗?” “谁想……”没说完,英吉摆了摆手,转而道:“不重要,我来是有事要问你。” 提雅疑惑道:“什么事?” 英吉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逃跑?” 提雅:“?” 英吉道:“初蒙生物都被火神殿下他们杀光了,现在外面很安全,我带了足够的东西,可以在外面过得很舒服。但我现在还缺一个坐……呃,能在危急时刻和我一起逃跑的同伴,我思来想去就只有你了。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离开这个无趣的——喂!我还没说完!” 提雅想要绕开英吉离开,被英吉张开双手拦下,皱眉道:“我一点也不觉得这里无聊,我很喜欢待在这里,不需要‘逃’,我还要去给阿美尔达殿下送东西,你不要再挡着我啦。” 提雅左突右闯,撞开英吉回到走廊上。 英吉在原地愣了半天,回过神追上,说道:“你有没有搞错,我可是帮你当成同伴才来邀请你,你留在这里除了要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主神支使得团团转,还能做什么?” 提雅加快脚步甩开英吉,说道:“我就是愿意被阿美尔达殿下支使。你如果想逃的话就逃吧,我不会向火神殿下告发你,但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工作了!” 提雅抱着书籍快步朝议事厅的方向走去。 英吉被扔在原地,睁大眼睛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怎么会有人拒绝自由。 “……”算了,这种家伙愿意在这里给人家当奴隶就接着当好了,他才不受这样的气。 英吉转身,朝背离提雅的方向溜出了斯莱萨尔神殿。 破损的世界正在重建,神祇们都大多都被派去了中土,草坪前的潮汐甬道无人看守,英吉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通道入口。 将要踏进去时,上一次在甬道里被抡出去的经历浮上心头,迈出去的脚收回,英吉警觉地回头扫来扫去——提雅真的没有跟过来。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收回的脚却怎么都迈不出去了。 就算不被提雅撞飞,以他倒霉的体质肯定还有遇到别的乱七八糟的事。 万一还有没被火神殿下他们抓到的漏网之鱼呢? 光他一个人,逃都逃不快,死在外面就完蛋了。 英吉往后退,不断给自己找理由;我也不是不想逃,就是……就是想再考察考察。反正斯莱萨尔神殿安全得很,他有得是时间嘛。 * 提雅甩开了英吉,抱着书来到议事厅外,放轻声音说道:“阿美尔达陛下,你要的书我都找来了。” 议事厅里一片安静。 阿美尔达处理神国事务太过专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也是有的。 提雅稍微抬高音量又说了一次,然而还是没有得到应答。 “陛下,我进来了?”提雅上前,侧过身用肩膀顶开议事厅的门。 房间里窗子开着,白色的窗帘被吹进来的风扬起,桌上的书卷吹得哗啦啦翻页,神座上空空荡荡,本该在那里处理事务的女神不知去向。 * 中土。 阿美尔达跟随柳藤鞭的指引,来到一处坍塌的屋舍前。 鞭子甩过,被拉扯得变形的屋顶掀开,十数只蝴蝶扑啦啦从缝隙中飞出。 碎石杂物被一一撇开,落满尘灰的阿德的傀儡露了出来。 阿美尔达挥了挥衣袖,尘土被风刮落,与阿德莉娅一般无二的脸庞上,黑漆无神的眼睛注视着天空。 不知从何而起的怅然悄然滋生,阿美尔达走向傀儡,想要触碰一下傀儡的脸颊时,被三只蝴蝶吸引了注意。 那是时隔千年再见霍托时,窝在他心脏处的三只蝴蝶,在其他蝴蝶逃窜离开时,它们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花瓣,颤巍巍地贴在傀儡的脸侧。 随着阿美尔达的靠近,三只蝴蝶的颤抖更加明显,却仍是不肯逃离。 阿美尔达直起身。 片刻后她手中柳藤鞭垂落在地上,爬向傀儡。 青绿的柳藤青苔般爬上傀儡的表面,连同三只蝴蝶一起,将那无生命的东西一圈圈缠绕。 咯嘣咯嘣—— 傀儡与蝴蝶一起,碎成了残片。 阿美尔达转身,准备离开时,一只蝴蝶飘飘摇摇地飞来,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属于阿什利的,日日夜夜在工坊中锻造的记忆从阿美尔达的脑海中闪过。 柳藤自动探来将蝴蝶捕获,将其缠绕在一个藤编的笼子里。 离去之前阿美尔达的脚步顿了一下,总觉得有一瞬间想起了所有,那瞬间闪过,一切又都变成空落落的惆怅。 美丽的眸子朝身后瞥去,阿美尔达最终也没有回头,须臾之后,带着伶仃的蝴蝶踏出了废墟。 * 黑甜乡。 奥瑞丽娅拢着膝盖,怀抱着噩梦水晶球安睡在梦神殿的神座上。 这是梦神在穿梭过无数梦境之后,迎来的久违的无梦的睡眠。 莱安娜和乔安娜互相比出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将一张毯子盖在了少女模样的主神身上。 * 中土。 特兰德坐在巨鲸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从无尽之瓶中倾倒出海水,由巨鲸乡的神祇运送至中土各地,供叮叮当当到处敲打的人类重建房屋。 比起在混沌之力的追逐下奔逃,这种程度的劳作与休息无异。 特兰德翘起二郎腿,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感受风从面上拂过。 舒服。 往后也都是这样的日子了吧。 第159章(全文完) 第159章 完结完结【二更】全文完…… 半年之后,谧都。 塞西洛斯在济幼园的屋顶上敲敲打打,几个谧都的幼童在院子里蹦蹦跳跳、追逃打闹。 塞西洛斯在屋顶听到声音,暂时放下手里的锤子,朝下面嘱咐道:“地上很多冰,小心点,不要摔倒。” 自千年前的神战之后,谧都就在伊莱的授意下重建过一次,曾毁于神战的济幼园不仅重修完成,还扩大了几倍的规模,除了收养无家可归的孩童,还多出一层学校的性质,要是瓦妮见到这样的情景…… 这样的济幼园当然不再需要塞西洛斯来维修屋顶,只是他最近心血来潮,把瓦妮的旧工坊收拾了一下,无意间翻看到瓦妮的徽记,就花了点时间将其刻在铜板上,充作济幼园的徽记,竖在了济幼园的屋顶。 楼下的幼童们听到塞西洛斯的喊声倒是老实地停了下来,可没一会儿又不知因为什么叽叽咯咯地笑闹起来,其中几个幼童互相追搡,一个不小心,就摔到了地上。 塞西洛斯连忙从屋顶跳下来,把摔倒的几个幼童扶起来。 几个小孩子没心没肺的,摔得满脸雪屑还嘻嘻哈哈地笑。 塞西洛斯瞧着他们无忧无虑的笑脸失笑摇头,朝其中一个小女孩招了招手。 女孩欢快地朝塞西洛斯扑来,被塞西洛斯半路接住,按住她瘦小的肩膀把她转过去,帮她整理刚才摔倒后散乱的长发。 伊莱就是在这时返回济幼园的。 纯白的独角兽从天边飞来,看到的孩子们啊的一声互相提醒,等到努玛落到院子里,先前塞西洛斯怎么嘱咐都停不下打闹的孩子们瞬间变成了乖巧一株株躲在墙边的小蘑菇。 从刚才起就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小女孩头皮一紧,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让米莎老师帮我编!”说着从塞西洛斯手里抽出没编完的辫子,抱头逃跑。 毫无威信可言的塞西洛斯扫过那一排立正的幼童,再看看面无表情、浑身上下散发着孤高气质、比冬神还像冬神的伊莱,若有所思:不然下次他也板起脸试试? 心里这样想着,塞西洛斯却不自觉地带上笑,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七天前,伊莱前往流光城,与流光城的神祇们商讨在流光城的谧都之间建立通路的事宜。 即便是通过潮汐甬道赶路,往返也需要六天,加上议事的时间,塞西洛斯以为伊莱至少要十天之后才能回来,现在却提前了足足三天。 伊莱从努玛背上下来就径直朝塞西洛斯走来,塞西洛斯习惯性地抬起双臂,又想到院子里还有一堆小孩子,抬起的手就要放下,谁知伊莱直接将他落下的手臂架住,双手从他的后腰抱到后背,还很想念似的把额头抵在他的颈窝蹭了两下。 塞西洛斯顿时没了办法,转头便想让院子里幼童们先回屋去,视线往墙边扫去,却发现刚才还在那边装蘑菇的孩子们早不见了踪影。 “……” 他们到底是有多怕伊莱?? 没有孩子们看着,塞西洛斯从容了许多,半抬的手顺势也落到伊莱的背上,偏过头道:“怎么了?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没有,”伊莱抱了足足几分钟,直到塞西洛斯微凉的皮肤都染上了他的温度,手臂才稍微松开些,说道:“很顺利。” 顺利怎么还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塞西洛斯略有疑惑,但他很快将这瞬间的直觉搁置在旁,问起了谧都与流光城建交的事宜。 谈及正事,伊莱总算放开塞西洛斯,将在流光城发生的事一一讲明。 两大神域,还是相隔遥远的两座神域建交,少不了双方主神出面促成。 伊莱才从流光城回来,就被新任夜神请去了夜神殿商议具体布置。 之后接连十数天,伊莱都是直到夜里才能回到济幼园。 相处的时间很少,因此吗等到塞西洛斯再一次发觉伊莱似乎有什么心事时,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 说起来也是无意间注意到的——塞西洛斯偶然发现伊莱最近很喜欢摆弄他的手,不是亲吻就是十指相扣,即便不能挨在一起,也时不时地投来目光,有时还会盯着他的手指出神。 为此塞西洛斯还仔细检查过自己的手指,以免遗漏什么细节,还特意把阿什利重新为他打造的护目镜摘掉,仔仔细细把自己的手看了遍,到最后也没瞧出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地方。 直到济幼园里一个叫梅芮拉的小姑娘有天特意找到他,捏着衣角忧心忡忡欲言又止。他以为梅芮拉是受了什么欺负,好声好气地保证一定会帮她,且绝对不会泄露她的秘密。梅芮拉得到他的保证,才像是下定了决心,绷着小脸相当严肃地对他说:“塞西洛斯哥哥,你以后,不要再帮我梳头发了。” 塞西洛斯被这当头一句砸得有点懵,问:“怎么了,是我梳得不好看吗?” 梅芮拉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几经询问,才终于忍不住地说道:“因为光明神殿下太可怕了!” “……伊莱?”塞西洛斯没听懂,“我帮不帮你梳头发,跟伊莱有什么关系?” 梅芮拉叹了口气,一脸的“你怎么这么笨”,苦口婆心地说:“因为你只帮我梳,都不帮光明神殿下梳,他当然会不开心啦,他不开心就要这样——” 梅芮拉把手按到两边眉尾往上提,做出邪恶的表情。 塞西洛斯:“……” 在你们心里,伊莱到底是什么可怕的形象啊。 就塞西洛斯这么久以来的观察,伊莱好像确实不怎么喜欢小孩子,但他从来不会说什么做什么,只是在他和小孩子们说话时无言地站在一旁。 ……是伊莱的表情太高冷了?还是伊莱由内而外散发着“不要过来,我没兴趣跟你们玩耍”的信号?又或者他身上有着战神独有的冷酷感?所以济幼园的孩子们才一见到伊莱就由活泼好动上蹿下跳的猴子变成不戳不动的鹌鹑? 不管原因是什么,塞西洛斯心想总要帮伊莱的解释一下,于是道:“光明神殿下不会因为这种小事不开心的,你不要多想。” “才没有多想!”梅芮拉大声道,揪着自己的辫子在原地转圈,似是想找出什么证据说服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见状便应承下来,顺着她道:“好吧好吧,你是对的,以后就让米莎老师帮你梳头发,好不好?” 梅芮拉很敏锐,听出他话语中配合的态度,跺了下脚,说道:“我就是没有多想!亚德他们也都这样认为!光明神殿下也想让你帮他梳辫子,他为此嫉妒我,而且已经嫉妒一个多月了!你要是不信……” 梅芮拉没拿出无可辩驳的铁证,气得“哼”了一声,“我不跟你说了!” 塞西洛斯看着跑走的梅芮拉,“???” 起初塞西洛斯以为这些都是梅芮拉的童言童语,没放在心上。 之后某天,再一次发觉伊莱在盯着自己的手时,没来由地回想起梅芮拉的话。 一个多月前…… 塞西洛斯恍然意识到,一个多月前,不正是伊莱刚从流光城回来的那几天吗? 想想那天发生的事,塞西洛斯抬起自己的手——嫉妒应该不至于,但想让他帮忙梳头发…… 塞西洛斯不太相信伊莱会在意这样的小事,不过,试一试也没什么的吧? 于是,当天晚上,伊莱风尘仆仆地从夜神殿回到济幼园,就见平时都靠看书打发时间等他的塞西洛斯今天手里什么都没拿,一看到他就迎上来,把他按到了房间里的椅子上。 在此之前塞西洛斯想了很多理由,但无论用什么开场白都很怪,塞西洛斯索性省去那些言语,直接上手。 伊莱不知道塞西洛斯要做什么,但当塞西洛斯的手抚上他的金发,他便一动不动地任由塞西洛斯抚弄。 那乖巧听话的样子,越发让塞西洛斯拿不准。 他思量着以玩笑的语气开说道:“今天梅芮拉来找我,竟然说你想让我帮你梳头发,还为此嫉妒她,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哈哈哈哈。” 塞西洛斯想的是,等伊莱出言否认,他就顺势问一问伊莱最近在因为什么事烦心。 没想到话说出口,伊莱离奇地安静下来。 “?”塞西洛斯歪过身去看伊莱。 就见伊莱目光聚焦在前方某处,隔了会儿,说道:“不可以吗?” 塞西洛斯:“……什么?” 伊莱转过身,抓住塞西洛斯的手腕,定定注视着塞西洛斯,明确道:“我不可以让你帮我梳头发,不可以嫉妒别人吗?” 塞西洛斯被他抓着,半天无言。 “……” 梅芮拉说得竟然是真的! “所以你这段时间,就是在想这件事?”塞西洛斯震惊,“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他也不是没问过伊莱是不是有什么,但伊莱每次都是摇头。 谁能想到…… 塞西洛斯的困惑太过明显,伊莱抓着他的手无意识地收紧,过了会儿,问道:“塞西洛斯,你喜欢我吗?” 塞西洛斯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当然喜欢。” 不然是在干什么? 伊莱的神情却不见好转,沉默地撇开了视线。 本来还以为是件小事,没想到都快要动摇到根基了! 塞西洛斯连忙绕到伊莱面前,认真道:“怎么了,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伊莱好一阵无言,过了会儿,翻过了左手的手腕,手腕上系着以光明之心做成的手链——那是利维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件东西。从打伊莱在流明河上重生,就一直戴在身上。 塞西洛斯的目光随伊莱的动作朝手链落去。 就听伊莱问道:“你喜欢我,是因为利维吗?” 塞西洛斯:“??” 什么? 刚才不是还在说头发吗? 话题跳得太快,塞西洛斯第一时间甚至没太懂伊莱的意思。迟了几拍,才慢慢回味过来,“你的意思是,我喜欢的是利维,只是把你当他的替身??” 因为猜测太过离谱,所以塞西洛斯温和的语调也不自觉地挑高。 伊莱的清凌的眸子动了下,面上闪过一抹后悔,唇角因为对这段关系的稳固程度不够自信而下陷,跟着起身,靠向塞西洛斯,试图通过亲吻抹消刚才的事。 塞西洛斯抵住他的肩膀,连眨了几次眼,有许多话想说但不知道从何说起,勉强捋清思路道:“先说结论,当然不是。利维是我的朋友,喜欢谁我还是能分得清的。所以——” 他问道:“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塞西洛斯在恋爱上没有太高的天赋,但也知道有些矛盾是一定要解决的,因此刨根问底的决心非常坚定。 伊莱大概也发现不能靠亲吻遮掩过去,不安地抓住塞西洛斯的手。 “……” “……” 一阵相顾无言,伊莱捱不过塞西洛斯的注视,垂下眼帘。 半晌,他自暴自弃般说道:“你不想念我。” “?”塞西洛斯立即追问:“什么时候?” 最近需要搬出“想念”这个词的情况,应该就只有一个多月前,伊莱前往流光城那次了吧? “你只离开了七天——” 在塞西洛斯的概念里,七天应该是很短的一段时间。 他当然想念伊莱,但还不到大肆表露的程度。 ……啊! 伊莱难道是在因为他当时说的那句话生气? 想想伊莱提前三天回来,他没有多惊喜,反而还问伊莱为什么这么快回来,之后伊莱缱绻眷恋地抱他,他也没有额外的回应,反而就建交的事东问西问…… “好吧,”塞西洛斯诚恳地道歉:“这件事的确是我做得不对,我会改的。” 他也没想过伊莱平时看起来冷冷淡淡,却是会在意这种事的类型,“但这和利维没关系吧?” 伊莱:“……” 已经开了这道口子,且看塞西洛斯的样子,明摆着是不问到底不罢休。 伊莱避开塞西洛斯的视线,说道:“你从一开始就更喜欢利维,你对我……只是照顾,没有对恋人的渴求。” 塞西洛斯:“???” 塞西洛斯越看越觉得伊莱当下的模样眼熟,简直和一千年前误食了甜蜜果实时一模一样——先以肯定的语气提出质疑,拐弯抹角地等待他的反驳,如果等不到,就会立刻下调自己在恋人心中的位置,并在失落和羞耻中委曲求全地做出让步,摆出只要能维持关系,怎么样都可以的架势。就好像他是个前一秒还甜言蜜语,转头就甩手走人的负心汉。 塞西洛斯:“……” 伊莱还说他只是喜欢照顾他,怎么不看看自己在做什么? 说这种话,和撒娇有什么区别? “利维——”塞西洛斯忍住即刻去哄他的冲动,揉了揉额角。 这到底要从哪里开始解释?? 他的确从一开始就很喜欢利维,但那是对朋友的喜欢,从头到尾就跟恋人之间的情爱没关系啊! 塞西洛斯后知后觉,什么头发不头发的,都只是引子,伊莱在意的,根本就只有这个! 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总之,我对利维是朋友之间的欣赏与信任,没有恋人之间的喜欢,即便你们长着同样的脸,我也没想过吻他,更没想过跟他做这种事——” 说不上是好气还是好笑。* 塞西洛斯想,既然说不通,干脆就用做的吧。 ——冰雪的神格的确会让他在这方面较为冷静,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念想。谁让伊莱总是一副清冷禁欲不可侵犯的模样?! 伊莱不是说他对他没有恋人之间的渴望吗? 塞西洛斯勾过伊莱的下巴,重重他唇上亲了一下,而后在伊莱震动的眸光中,把他推到了床上。 …… * 塞西洛斯第一天没露面时,济幼园的神祇普遍认为他是在房间里休息。 第二天没露面,有神祇说,或许他是从以前的旧工坊里翻出了什么图纸,正在潜心研究。 到第三天没出现,孩子们便怀疑起塞西洛斯其实根本不在济幼园,或许是在夜里离开了谧都也说不定。 但停留在院子里的独角兽努玛推翻了这个说法——塞西洛斯在济幼园的时候,光明神殿下还有可能不在;可要是塞西洛斯不在这里,光明神殿下是一定会跟着离开的。 努玛在这里,说明光明神殿下在这里,而光明神殿下在这里,必定意味着塞西洛斯还在这里。 虽说塞西洛斯不至于在济幼园里遇到什么危险,但……万一是遇上什么难题了呢? 济幼园的老师们聚在一起好一番商量,最后选出米莎老师为代表,前去打探。 米莎踩着楼梯上楼,停到塞西洛斯的房间外,抬手敲门。 咚咚咚。 没人应门。 房间里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在。 米莎老师疑惑:难道塞西洛斯真的出去了? 抱着再试一试的心态,米莎老师又在门板上敲了几下。 像是隔绝在外的空间突然又与周围融为一体,细碎的声响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谁在外面?”塞西洛斯略显嘶哑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米莎老师不知怎的松了口气,赶忙说明来意。 屋子里又是一阵安静。 塞西洛斯似乎在做什么耗费力气的事,呼吸都不太平稳,慢慢说道:“我没事,告诉孩子们不用担心。我……休息好了就会出去。” 米莎老师得到准话,就不再打扰,匆匆下楼。 直到脚步声远离,神力构筑的屏障又顶向了房间的四壁。 塞西洛斯见状呼吸一紧,扯住一缕落到脸侧的金发,累道:“够了啊。” 怎么会有床上床下反差这么大的神祇?? 明明之前还冷冷清清,只会闷不吭声地闹着别扭,到了床上就执着得让人难以招架。 一定要看着他的脸,极其喜欢亲吻,还无休无止…… 早知道会这样一发而不可收,最开始就不该纵容伊莱。 被他扯住头发的光明神殿下顺势俯下.身,先是在他的颈间亲了亲,而后往上,挪到他的耳边,信誉不足地保证:“最后一次。” 塞西洛斯:“……” 伊莱把手嵌进他的指缝,身体不知第多少次地沉了下去。 * 直到第五天,塞西洛斯才终于在济幼园里出现,戴着护目镜,除了说一些单音节之外,几乎不怎么开口。 倒是同样消失数天的光明神殿下一反寡言的常态,在济幼园的老师和孩子们来找塞西洛斯时,言简意赅地发表了一些行之有效的意见。 米莎老师揣着新鲜出炉的建议,一脸迷惑地从伊莱面前走开,离开之前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塞西洛斯和光明神殿下之前的气氛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最为明显的,便是光明神殿下每次靠近塞西洛斯时都挨得比以往更近,就好像他满心满眼都只装得下、也只需装进塞西洛斯这一个人。 不是说以往没有这样亲密,而是亲密之上,又多了更为幽微、紧密以及和谐的依恋。 大概是这样? 年仅七百岁的米莎老师半懵半懂地点了点头。 米莎懵懂,不代表老资历的老师们也都懵懂不明。 塞西洛斯扛不住老师们揶揄的目光以及孩子们天真无邪的探究,在只用单音节回答问题回答了半天之后,狼狈地向伊莱提出先去流光城避避风头。 神车在第五天的黄昏从济幼园的院子里升空,划过谧都的夜空,掠过欲都上空,然后飞经陆丹城、无垠城…… 中土在重建,从战争中恢复生息的神域也是一片欣欣向荣。 出神间手被握了握,塞西洛斯回过头,对着伊莱露出一个安心的笑。 看来没什么需要他担忧的。 或许如卢米埃教授所说,世界终将终结—— 但在那之前,还要历经很久很久的繁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