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满门,夺天下,烂命一条我全押》 第一章 重生了?那就开杀! “快来人啊!老夫人死了!喝水呛死的!” 这是江绪存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呛死?她五脏剧痛,七窍流血,全身抽搐。 这分明是毒杀! 可选茶的是她亲妹江绪心,泡茶的是她生父长安侯,递茶的是她生母曹夫人,号丧的是她丈夫谢林。 她视为血脉至亲,掏心掏肺对待的人,都想要她死! 意识抽离的最后几秒,江绪存听见谢林在声嘶力竭地喊着一个名字——沈正。 左相沈正,与她在朝堂上囚斗了三十年的人。 他们既是你死我活的敌手,也是惺惺相惜的知己。 他,竟也想杀她吗? 江绪存睡了好久。 直到耳边传来她母亲曹夫人的声音:“摸两把得了,等人到齐,随你怎么弄!” 一只手正急不可耐的往下探,摸索着去解她的腰带。 江绪存猛地睁眼,入目便是一张尖嘴猴腮的脸。 是她表兄,曹齐! 这是她一生噩梦的开始。 不是做梦,她重生了,重生在了十六岁! 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江绪存六岁被封柔安公主,送往西疆为质。 半月前,父母传信说长姐病重,要她速归。 临走时,西疆王怕她一去不回,逼她吃下秘毒,若无解药,半年后必死。 到了盛京,留给她的却是长姐的死讯和一道赐婚圣旨。 听说长姐临终前对陛下唯一的乞求就是指婚她和信国公世子谢枕。 可母亲曹氏却想将这婚事换给嫡妹江绪心,为了让一切顺理成章,设计让曹齐强暴自己。 她特意选了个举家礼佛的日子,掐好时间,召人捉奸,坐实江绪存婚前通奸。 江绪存最后还是嫁去了谢家,只是丈夫从世子谢枕变成了庶子谢林。 因为通奸一事,盛京没人瞧的起她。 婚后,谢林对她虚与委蛇,假装为她散尽一众通房,为她出头顶撞国公,还深入西疆,寻来秘毒解药。 后来谢枕病亡,信国公府罹难,依附于其的长安侯府亦受牵连。 她为了族人跻身商贾,一人维持整个侯府开支三十年。 她为了谢林潜心政坛,游走狼窝虎穴,助他一路登阁拜相。 江绪存自认年纪越大性子越别扭,喜欢抢人家的东西,却不喜欢人家抢她的。 婚事,该和谁就和谁。 前世,信国公府和长安侯府依她而活三十年,今生这两家,也必须是她的囊中之物。 至于骨肉至亲?恩爱夫君? 既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那今生就掀翻桌子、撕了面皮、剖开胸膛,她倒要看看人心是不是真能长成黑的! 忽然,腰间一凉。 人老了就是记性不好。 正被强暴呢,怎么还走神了? 曹夫人被人喊走,曹齐没了顾忌正趴在她身上垂涎的细嗅。 “表妹,世子妃有什么好做?瞧你多软多香,先让表哥尝尝你的滋味!” 江绪存别开头,摸索到一个打翻在地的烛台。 她屈起膝盖,狠狠往上一顶! 曹齐大叫,捂着伤处滚去一旁。 江绪存站起,不紧不慢的系上腰带。 曹齐面色发白,眼里一片惊恐的往后退去。 “你......你......” 她微笑着将蜡烛拔下,露出了细长尖锐的铁烛阡。 “我下手狠,不疼的。” 她弯腰,一把抓住曹齐的小腿,接着用力往前一拖! 烛台径直朝他心口刺去! “啊!” 曹齐大骇,匆忙护住。 谁料,江绪存倏然调转方向,那约一指长的烛阡直捣黄龙,贯穿了他的子孙根! 曹齐痛到窒息。 江绪存又拿起一块垫桌角的石头,扬手朝他的太阳穴砸下! 一下,两下,三下...... 江绪存在西疆为质的这十年里,其实有九年半都是在军营里过的。 她武过剑、杀过人,只是几十年没动武了,有些手生。 可叹她这张脸生得实在柔美,骨相更是极佳,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女子会有杀人的能耐。 曹齐整颗脑袋被砸的稀烂。 白色脑浆从后流出。 江绪存一脸淡漠。 她扔掉石头,将染的血擦在曹齐的衣服上。 前世,她不想自己会武的事被父母发觉,所以收着身手,只是没让曹齐得逞罢了。 但孤男寡女衣衫不整在一处被人捉奸,说什么都是白费。 曹齐是个混不吝,只要没钱就来问她要。 若不给,就在国公府前撒泼打滚,说江绪存是他行了周公之礼的媳妇儿,谢家强抢人妻。 当时她只想破财免灾,不知砸了多少银子就为堵这畜生的嘴。 这时,屋外响起脚步声。 江绪存吹熄烛火躲去一旁,屋子陷入黑暗。 回来的曹夫人一怔,扭头问身边男人:“怎么没光了?曹齐不会把二丫头给弄死了吧?” “曹齐虽蠢如猪,却不会鲁莽至此。” “宫里递了消息,说宸妃还留着一口气,想亲眼看二姑娘成婚。” 曹夫人嫌恶道:“这毒烈的很,她怎的还有气?” 江绪存一怔。 什么毒? 长姐不是病死的吗?她不是早在自己入京前就过世入土了吗?! 还是说长姐的死,出自母亲之手? 她知道母亲一直偏爱江绪心,不喜自己和长姐。 所以选秀时毫不犹豫地将长姐送出,为质时又将自己毫不留情的交出。 “那让她瞧吧,瞧她费尽心血为二丫头筹划的好姻缘是怎么落到我家绪心头上的!” 曹夫人笑意明显:“世子妃只有咱们的女儿能做。什么江家,什么侯爷,全让他们见鬼去!” 江绪存听的又一怔。 江绪心不是江家的女儿? 门被‘吱呀’推开。 曹夫人走进来,身边已空无一人。 她方才踏入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曹齐你在搞什么名堂?若把人玩死,坏了筹划,我饶不了你!” “哎呦!” 曹夫人被尸体绊了一跤,脸着地摔下去。 她赶紧爬起,脸上黏糊糊的沾了什么,她抹了把脸,还有腥味? 这时,江绪存脸上蒙了块黑布,举着蜡烛走出来。 “你是谁!” 借着微弱烛火,她看见地上曹齐被砸烂的头颅! 忽而意识到自己脸上沾染的是什么! “啊——” 曹夫人惊恐大叫。 江绪存目露凶光,一步上前薅住曹夫人的头发,几乎要将她的头皮生生撕下。 “你是谁!我乃长安侯夫人,诰命之身!你若杀我,是抄家……” ‘咔哒’两声,曹夫人的双臂就被卸了下来。 她痛苦的跪趴下去,拳头如雨点般砸下! 那一年,她不知曹齐是受曹氏指使,傻乎乎地想去讨公道,却被她骂是水性杨花,勾引男人! 又一年,谢家遭罪,她早为江绪心备好了退路,却对江绪存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要她为夫家殉葬。 还一年,江绪存的商行急需一万两周转,她跪了曹氏三天都没给她,转头她却给了江绪心三万两购置温泉庄子。 一幕一幕,恍若昨日。 江绪存一拳打的比一拳狠,曹氏满脸是血,奄奄一息。 最后关头,她停了手。 长姐情况不明,若真是父亲母亲动的手脚,她手里要有底牌应对。 曹氏私通生子之事,定有大文章可做。 江绪存从发髻间抽出一根细长银针,整根没入了曹氏的后脑穴位。 此毒不致命,只会令人长久昏迷。 她推开屋门,晚秋的凉风迎面袭来。 十六的身体,四十六的灵魂。 有趣! 远处,江家长辈们正朝小佛堂赶来。 江绪存脸一抹,跌跌撞撞的奔过去,豆大的泪水一滴滴滑落。 “爹爹!你快救救母亲,表兄他疯了,他打母亲!他在打母亲!” 第二章 奸夫是我家世子! 暮色渐深,鼓鼓阴风吹得斋房的窗棂直响。 “二丫头?你说曹齐?曹齐在打你母亲?!” 长安侯江淮与分明是武将,却着一袭雅灰色文人长袍,面貌一派方正。 他一把拉住江绪存,拧着眉,难以置信地问。 江绪存哭得梨花带雨。 “是啊爹爹!我,我晚上睡不着,就想去佛堂静心抄经为咱家静心祈祷。谁承想,却看见表兄和母亲在吵嘴。” “然后......然后表兄就疯了一样地在打母亲!” 她哭得一抽一抽,整个人都在发抖。 在众人的印象里,江绪存还是十年前那个胆小天真,任人拿捏的性子。 所以对于她的话,在场之人皆不疑有他。 一旁的江二爷愤恨骂道:“我早说这曹齐是个杀才!大哥你们偏不信,现下如何?殴打姑母,遭天谴呐!” “行了!现下是骂人的时候吗?” 江淮与心疼地将江绪存扶起:“我可怜的孩子,受惊了吧?你这白纸般的心性,怎就叫你看见这场面了呢?” 江绪存忍着想吐的心情。 面前的长安侯,看着可真是一位好父亲。 但伪善之人,往往比真恶之人更可怖。 江二爷喋喋不休道:“明日就是她们姐妹大婚,曹氏若带伤出席婚仪,岂不是折辱我江氏门楣?” “绪存嫁谢林倒不打紧,但绪心要嫁的可是谢枕!” 曹氏是二人生母,若传出丑闻,恐对婚事不利,他的仕途可还指望信国公呢! 江绪存懵了一瞬。 通奸不是没成吗?她怎么还要嫁谢林? “二叔。”她抬头,眼睛红肿:“我嫁谢林?我嫁的,不该是谢枕吗?” 江淮与上前拉住江绪存。 “你也别怨你娘,和谢家的联姻事关重大,你从小长在西疆,礼数不周。你娘是怕你拿不住世子,这才......” 江淮与一脸不忍:“听爹的话,你是女儿家,得学会认命。谢家二爷也是不错的郎君呀。” 江绪存冷笑,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 是啊,谢林很不错。 不错到未娶正妻,屋里便小妾通房塞得满满当当。 不错到流连烟花柳巷,仗势欺人、暴力敛财、逼良为娼。 那就是个畜生! 看她不说话,他们以为江绪存是认命了,于是满意地往小佛堂赶去。 江绪存有些郁闷,她杀曹齐,一是为报前世之仇,二是为了顺利嫁给谢枕。 婚事在即,她得赶紧再想个法子出来。 “二姐姐?” 江绪存循声回头。 “江绪心?” 她怎会在这里?记忆里,江绪心并没有在捉奸事件中出现过。 世道对女子苛刻,即便仅仅只是出现在捉奸现场,对女儿家的名声亦有损,曹夫人早有筹划,必不会允许江绪心出府。 她神色十分不安:“二姐姐你......你没和表兄发生什么吧?” 她记错了时辰,一路紧赶慢赶就怕和前世一样,江绪存和曹齐被捉奸当场! 那她这一个月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她还是要嫁给短命的谢枕,守上二十九年的活寡! 江绪存反问:“四妹妹觉得,我能和表兄发生什么?” 江绪心的话,像是早知道今晚会发生的事。 闻言,江绪心明显紧张了起来:“我随口一问,姐姐较什么真呀?” “咱们姐妹多年不见,这才相处没一个月便要各自嫁人,妹妹心里总归不舍。” “但幸好,我与姐姐同嫁一家,往后既是姐妹,又是妯娌,互相之间更好照应。” 说着说着,鼻尖忽有一点药味弥漫。 江绪存皱眉,好劣质的迷药。 她在西疆为质时学过毒,普通的迷药、毒药、春药对她都没效果。 江绪存目光平淡地看着对面的嫡妹。 没错,江绪心也重生了。 前世,曹氏费尽心机让她们换嫁,可没想到这倒霉谢枕不仅绝嗣不举,还体弱多病,成婚一年后就死了。 江绪心这是想逆天改命啊,可她以为谢家这恶水之源能出什么好鸟? 谢林表面温文儒雅、勤学上进,实际上自私自利、蛇鼠两端! 他的成功,完全是背靠江绪存好乘凉。 如今听到江绪心想嫁谢林。 说实话,要不是场合不对,江绪存高低要给她磕一个! 瞧这舍己为人的勇敢行为,瞧这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高洁品质,和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有什么两样? 江绪存压下笑容:“所以,四妹妹是想再次换婚?” 江绪心点头。 “与世子的婚事本就是二姐姐的。” “爹娘偏心,妹妹觉得不妥,虽说娘亲从来不喜你和大姐姐,但咱们总归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姐妹。我已为咱们谋划了一个绝妙的计策......” 忽然,远处的黑暗里有个生物动了一下,江绪存被吸引了目光,眯着眼往后看。 只见一个躺在地上的被扒个精光,全身只剩一条亵裤遮羞的男人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他是! 是沈正那个狗东西! 不会看错,沈正的身形她再熟悉不过,就是化成泥她都能给他重新堆成人样! 可江绪心怎么会认识沈正? 凉风吹得树影飒飒作响,对面之人是沈正的猜测更是让江绪存寒毛直竖。 一道月光正好洒下,落在男人的身上。 江绪存定睛看去,那精瘦的身躯,柔顺的发丝,强壮的手臂,美丽的五官...... 不对,脸不对呀。 他不是沈正,是谢枕! 懂了,江绪心是想迷晕她和谢枕,制造一场‘通奸’,让她和谢枕的婚事板上钉钉,再不能改! 二人相距不过十几米,目光交汇的一瞬间,月光变奏,万籁寂静,虫鸟噤声。 远处的谢枕也在凝视着江绪存,他稍稍抬手,犹豫了一下,最后食指在额前转了两圈,闭眼做一个头晕的动作。 这是手语装晕的意思。 江绪存在西疆学过手语。 前世,沈正发现一直和自己势均力敌的不是谢林而是江绪存后,一直想和她面谈,可江绪存是人妇,不宜见面。 可二人天天互相拆台、算计,心里憋了口恶气不出不行。 沈正为了能顺利和江绪存对骂,于是特地去学了手语。 “二姐姐你在看什么?” 江绪心终于发现了不对。 等她扭头看过去时,谢枕早已一头躺了下去装晕,再回头,面前的江绪存也晕了过去。 惊喜来得太快。 江绪心赶紧把两人搬去一处僻静斋房。 ‘通奸’现场准备就绪,她关紧门,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啊!二姐姐通奸了!” 江二爷气的两撇胡子都炸了。 他一面跳脚一面骂人。 “咱家倒血霉了吧今年!先是老娘被打的毁容,接着女儿又和狗男人通奸,大半夜的真见鬼了!” 谢枕不常在外露面,以至于在场除了重生回来的江绪存和江绪心之外,竟没一人认识他。 江淮与脸色铁青,一改方才的慈父,毫不留情地下令—— “来人,把这逆女和贼人一道沉湖!明早放出消息,就说二姑娘外出时意外溺毙!” 江绪存一点不意外父亲的绝情。 江淮与的伪善、自私,她心知肚明。 她在一顶破轿里,被抬着往水塘走。 谢枕不是傻子,哪能这么容易被江绪心迷晕?那他是心甘情愿过来‘通奸’的? 若是如此,谢枕所图,必定不小。 反正这下婚事不可能再变,她这个活了两世的老太太还能拿捏不住一个十九岁的少年? 笼子抬到河边,正要沉塘,远处响起一道尖叫—— “快住手!奸夫是我家世子!不许把他浸猪笼!” 第三章 全家的指望 谢家人将装晕的谢枕带了回去。 当晚,信国公传话,说既然谢枕和江绪存有了肌肤之亲,那之前的婚约就不变了。 还按之前说的,江绪存嫁谢枕,江绪心嫁谢林。 此事江家理亏在先,人谢家还愿意履行婚约,哪里还敢再驳一句? 长安侯府 众人一进门,除了江绪心吵着要去看曹氏,其余人都被江老太太急哄哄地喊了过去。 “跟你们说了多少回,如今盛京风大雨急,咱们江家要夹着尾巴做人,不要惹是生非!” 江老太太脸上沟壑纵深。 她气急败坏地指着江绪存就骂:“自打你回来后,全家就没一件顺心的事儿!西疆那蛮荒之地,果然养不出好货色!” “母亲,依儿子看,分明是二丫头自个儿的心思太重。” 在家中侍母的江三爷听了这事后就皮里阳秋地暗讽:“只怕她早就不满与世子的婚事落在绪心头上,打一开始就在算计着呢。” “听谢家小厮说,世子从未去过慈恩寺,怎么就偏偏今晚去了?说不准,是这小蹄子早早买通了消息,擎等着这出,逼咱们不得不将婚事还给她!” 其实,江三爷也不是真心替江绪心抱不平,只是这段时间,他花了大把的时间和银钱去讨好四丫头。 这陡然间,世子妃又成了江绪存的。 那他之前的示好,不就全错付了! 二婶刘氏缩着脑袋,壮起胆子小心插话:“可,可二姐儿才刚回半个月,满盛京一个人都认不得,如何......如何能搭上谢家世子?” ‘啪——’ 江二爷当即一巴掌甩了过去,怒斥道:“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滚出去!” “夫君息怒,妾身知错了......” 刘氏泪水充盈,捂着脸颊转身就走,江绪存伸手拉住了她。 刘氏意外回头:“二姐儿?” 江绪存冷漠地环视众人:“三叔说得对,西疆蛮荒确实不如盛京侯府。毕竟那里都是活人,而此处,尽是小鬼。” “放肆!” 江老太太恼火拍桌。 “你私下勾搭外男且尚无定论,现下还敢阴阳怪气的妄议尊长?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就一定是我勾搭外男?” 江绪存如刀般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怎么就不能是谢世子没瞧上四妹妹,一心钟情于我,自导自演了这出戏?” “男女间有了肌肤之亲,这中间的弯绕是非谁又能讲得清?父亲和祖母就非急着将过错全揽在自个儿身上?” “将这事推去信国公府,难道不是对咱们最有利的做法吗?” 江老太太愣住了。 似乎,有些道理。 江绪存坐去了右手边第一把椅子:“祖母和父亲一直是侯府的顶梁柱,如此简单的利害关系怎会不知?但为何今日没能瞧出来呢?” “依孙女看,除非......” 她话语一顿,带着引诱:“是这里有人罔顾亲情,蒙蔽视听,为了自己的一点蝇头小利,投身国公府,甚至不惜拿江氏一族做垫脚石!” 此话一出,江淮与顿时脸色一变。 他绝不允许江氏一族和自己的仕途出一丁点差错! 江二爷立马察觉到大哥的心思,当即站队反水。 “二姐儿说得对!真不愧是要做世子妃的人,目光毒辣,一针见血!” 他上下打量江三爷,故意道:“三弟,我记得你昨日还在沈楼宴请了国公府的管家谢毅吧?” 众人视线齐齐转向老三。 “江淮而你昏头了吧!” 江三爷急得跳脚,大骂:“狗娘养的东西!我和谢毅走得近难道单是为了我自己不成!” 江老太太听了气得手抖,拿着拐棍就打上去:“他是狗娘养的,你就不是了?忘本的畜生!” 江绪存冷眼看着这一场混战。 她也曾真心实意地将面前这帮人当作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出钱出力,但凡开口,绝无二话。 可真心换来的,是日积月累的恨。 辜负真心的人,都该死。 不不易察觉的角落里,刘氏正在仔细观察她。 二姑娘,和往常很不一样。 “啪——” “够了!一遇上事就狗咬狗,半点长进都没有!”江淮与怒火中烧,一掌下去,八仙桌都被拍裂了一条缝。 江二爷、江三爷肩膀吓得一哆嗦全闭了嘴,连江老太太也不再做声。 江淮与站起来,目光盯着江绪存。 “罢了,事已至此,和谢家世子的姻缘本就是小二的,如今这样也算是天定的姻缘。” “绪存。” 江淮与语重心长地叮嘱:“你要记住,你不管嫁给谁,名字前冠了谁的姓,你永远是爹娘生养长大的,要永远以向着江氏,想着爹娘,哪怕不顾生命。” “是,女儿记下了。” 记下个鬼! 她前世就是听了这番鬼话,活生生被江家这帮牛鬼蛇神给害死了! 江淮与扭过头:“老三,你不是和谢家走得近吗? “那就你去谢家传话,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家女儿虽不矜持自重,但他家世子就不是一时风流了?” “大家都是盛京里有头有脸的氏族,国公爷与郡主娘娘更是天家贵胄,我们不愿与国公府交恶,也请国公爷收了情面,往后在官场上,两家互相帮衬,一道繁荣。” 江三爷连连应是。 江老太太也出来打圆场。 她慈爱地拉起江绪存的手,朝着众人说:“老大说得对,从今儿起,绪存便是我长安侯府的指望,只要老身在一日,你们谁也不许薄待了她!” 从荣安堂出来,已是正午。 “二姑娘!您等等!” 侯府管家张岁追了出来。 他说:“主君和老太太发了话,说您现在住的院子湿潮偏远,已让人通知四姑娘搬离镜院,您今儿就住过去。” “即便您日后出嫁,这院子也会一直空在那儿,等您什么时候想家了,便回来小住,方便得很。” 从前镜院一直是她和长姐住的。 但即便是江绪存从西疆回来,也没人提过要江绪心让出院子。 江绪存微微笑着:“好,劳张叔替我感恩父亲和祖母关爱,绪存一生铭记,不敢忘怀。” 说完,她便转身而去。 祖母懦弱、父亲伪善、母亲偏心、叔叔自私,在她眼里,整个长安侯府就是一滩堆满了臭鱼烂虾的沼泽! 另一边,江绪心得了要她搬离的消息后没一点不乐意,立时便让婢女开始收拾。 这帮见风使舵的东西,她早料到了。 且让江绪存得意一阵子吧,等林哥哥登阁拜相,谁还在乎侯府里的一间破院子? 她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母亲,极其不解。 她才不信二叔说的什么母亲和曹齐大吵后起了杀念,曹齐重伤母亲,母亲杀了曹齐的鬼话。 她是重生回来的,母亲和表兄之间究竟什么关系,她能不清楚? 难道,是江绪存做的?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她否了。 这时候的江绪存绝对做不出,除非是放去三十年后,换成国公府的老太太江绪存一定可以。 算了,反正她的夫君已经成了谢林,表兄和母亲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第四章 短命的大伯哥 第二日 为了避免产生更多的流言蜚语,谢家一大早就来接亲了。 按规制,谢枕和谢林的婚仪不该在同一天进行。 可江淮与却为了曹氏不能出席女儿大婚这事不被更多人察觉,硬是要求姐妹二人同天出嫁。 他宁可让江绪存矮一头,也不想侯府遭受非议。 更让人奇怪的是,信国公竟也同意让庶子越了世子。 江家是高嫁,按理说两位郎君都不用亲自来接亲,但谢林还是骑着高头大马,巴巴地来了。 谢枕只传了句话过来。 说他无空接亲,让江绪存跟着谢林和江绪心的婚轿过府便是。 为显江家诚心结亲,江老太太一早就令江绪存和江绪心二人妆齐整,穿着嫁衣在正堂等待。 谢林生了一副好皮囊,面上文质彬彬,内里却坏得流脓,是个十足的衣冠禽兽。 他才不顾什么规矩,快步入堂,拉住了江绪心的手,情意绵绵道:“心儿,我总算娶到你了。” “林哥哥,你这是......哎呀,二姐姐还在呢,世子说今日不来迎亲,你这样与我亲昵,不是惹得姐姐伤心嘛。” 江绪心羞涩低头,还不忘拉踩一把江绪存。 谢林这才想起。 转身朝江绪存一礼,装得人模狗样:“大嫂见谅。兄长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空,便由小弟代为接亲,还望嫂嫂莫怪。” “怎会呢?” 江绪存嫣然一笑。 她以掐金绣凤的鎏金团扇遮面,柔声道:“天家公务,自该慎重对待。二弟身无半职,自然清闲洒脱。总归你来,我也是高兴的。” 谢林哑口无言。 说完,立夏和立冬两个大丫鬟一左一右扶着她上了婚轿。 江绪心的脸色一下就黑了。 不要急,等谢枕那个短命鬼死了,等林哥哥成为右相,她就会荣封诰命,还会掌天下银钱,成为大夏第一首富! 看着浓情蜜意的江绪心和谢林,江绪存心中蓦然有一个想法升起。 江绪心应该是比她早回来。 可一月时间,她就能搭上谢林这个花花太岁?又或者说,前世今生,早在换亲之前,江绪心和谢林就早有私情? 那后来江绪心守寡的几十年,她和谢林..... 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直至婚仪结束,谢枕还是没露面。 信国公夫妇许是觉得这样实在不妥,拜天地父母时对着江绪存好一顿夸赞,赐下无数珍宝。 而对于夫妇双全的谢林和江绪心却不怎么搭理,只简单嘱咐了两句,按着规矩赐了一对玉镯。 江绪存规矩礼数皆全,她一一回礼,面上没半分不悦,在众多宾客异样的眼光中独自前往婚房。 她脊背挺直,背影孤寂,更让国公夫妇心疼这个儿媳。 江绪存来到婚房,立夏和立冬合上门窗,她把团扇一扔,整个人呈一个大字躺在榻上。 立夏觉得江绪存今日受了天大的委屈。 今日婚仪谢枕从头到尾都没出现,不就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他压根儿不在乎这个世子妃吗? 这让姑娘往后在盛京世家内眷里该如何立足? “姑娘,世子这样太过分了,不接亲就算了,怎么能拜天地父母都让您一个人!” “无所谓。” 江绪存闭上眼:“反正我也不待见他。” 立夏不明所以。 这才大婚,怎么姑娘就一副心如枯槁的? 立冬出言安抚:“世子今日虽说没给咱们面子,但至少让我们知道,他永远不会是我们的靠山,往后也就不用对他抱有期待了。” 立冬和立夏是孪生姐妹,从小跟着她。 立冬是唯一一个随江绪存前往西疆为质的人,所以她深知江绪存的种种不易。 立夏虽没去西疆,但十年间常常写信寄往,一直忠心耿耿地等着江绪存归府。 前世,她被政敌暗杀,生死一线之际,是立夏以身挡剑,救了她。 至于立冬,谢林告诉自己她是病死的,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立冬一直被谢林暗中玩弄欺凌,染了花柳,不愿苟活,最后吞金而死。 即便现在想起,江绪存都心痛得几近窒息。 话本里说,重生的大多上辈子都是蠢死的。 老天爷一定是觉得自己上辈子太蠢了,所以才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今生,她绝不会让身边人再受一点伤害! 她说:“立冬,你帮我在国公府悄悄打探一个叫沈正的人。” 沈正身世成谜,她只偶尔听信国公说他和谢家有一段渊源。 她和沈正是不死不休的对家没错。 可依沈正的秉性,不会是暗中下毒的人,但前世死前,谢林和江淮与夫妇又为何要大叫沈正? 立冬头一回听这个名字,但她不多问,只应声领命。 门被敲响,一个婢女走了进来:“世子妃。” 江绪存爬起来,愣住了。 “奴婢白芷,是主母亲点来的管事丫鬟。” 她生了一副机灵样,礼数也妥当:“世子正在前院宴饮,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奴婢。” 过去,白芷是被国公夫人派去江绪心身边的。 好几次江绪心仗着世子妃的身份罚跪、赏鞭她时,都是白芷悄悄给她送伤药和饭食。 或许是因白芷有几分姿色,还有两分才气,江绪心总觉得她不安分,总幻想她会爬上谢枕的床。 猜疑日深,江绪心故意寻了一个打翻御赐之物的错处,把白芷交给了人牙子发卖。 等她得到消息寻过去时,好好一个姑娘家已被糟蹋得体无完肤,浑身没一块好肉。 江绪存给她赎了身,遍寻名医,可白芷还是死了。 大夫说她没了生志,就算强行下猛药把命留下,也只是一个活死人罢了。 “白芷。” 江绪存轻轻喊了她一声,白芷被她唤得心尖一颤。 她问:“世子的身体还好吗?” 她想知道谢枕这身子骨究竟坏到了什么程度,啥时候会死。 白芷愣了一下。 她以为江绪存会问府中钱银几何、庄园多少、何人管事诸如此类的问题。 不过,世子妃关心世子身体康健,也是应当的。 慢着。 白芷稍稍一想,思路就往另一个方向滑去了。 世子绝嗣不举这事一直被信国公府上下瞒得严严实实,不该有人知道才对啊! 她磕巴道:“婚......婚前,按照惯例,府上会请大夫专门来,来查看这个。大夫都说世子很,很好。” 天老爷啊,说假话遭雷劈啊! “噢。” 江绪存了然点头。 看来谢枕患的病,是连大夫都瞧不出的绝症啊。 她给白芷指了住处,让立冬带她去收拾,立夏则撸了袖子说要去谢林的秋梧院打探消息。 亥时一刻, 前院的宴席早散了场。 立夏一脸愤懑不平地来说秋梧院已经叫了四次水,可谢枕至今不见人影! 闻言,江绪存不免笑出声。 一个时辰就叫了四次水? 看来谢林虚的一如既往啊。 立夏以为自家姑娘是被这对狗男女给气笑了,于是更替她委屈。 临近子时,江绪存也不等了,催着立夏去休息,自己简单沐浴换衣后也躺下了。 前世,她和这短命的大伯哥只有几面之缘。 她也曾为了谢林想去搞死谢枕,但不管她用什么计谋,都像是一拳头锤在棉花上,翻不起半点波澜。 再过了不久,他自己就死了。 想着想着,江绪存就睡过去了。 窗外,雷声轰鸣,天河倒灌,一道银白闪电劈砍而下。 她猛地惊起。 纱幔被吹起,房门大敞,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绛衣官袍的男子,也不知他究竟站了多久。 第五章 一夜八盆水 他似一只独行的孤鹤,孑然立世间,又似鬼魅,无归处可去。 “江、绪、存。” 他一字一顿地唤她的名字。 似在回忆,似在品味。 江绪存拢起外衣,默了片刻后说道:“世子爷,要进来就把门关上,要出去就将门带上。要下雨了,冷。” 谢枕反手关门,目光却停留在江绪存身上良久不动。 今日,他本推了所有事宜想去接亲,为她撑腰的,只是一大早陛下传旨召他入宫。 事关西疆,兹事体大,一直耽误到现在。 “今日的婚仪,我......” “无妨,不必解释。” 江绪存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显然是不想了解谢枕的私事。 “我虽不知殿下昨晚为何要假装被江绪心迷晕绑走,但我猜测,世子一定觉得娶我比娶江绪心有用。” 这是江绪存辗转反侧一晚上的成果。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谢枕是聪明人,绝不会做利人不利己之事。 她继续说:“诚然,我不会让殿下失望。你想要我主理中馈也好,图谋江氏兵权也罢,但凡我力所能及的,咱们都可以商量。” 谢枕听得忽一笑,也就顺着江绪存的话头说下去:“那江二娘子觉得,你比舍妹有用在何处?” “比如......” 江绪存指了指谢枕的下半身:“我嘴严。你绝嗣且不举的事,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透露半点。” 谢枕险些咬着自个儿舌头。 “......绝嗣且不举?你听谁说的?” 江绪存眨了眨眼。 前世江绪心告诉她的啊。 二人成婚一年,可江绪心处子之身仍在,不是不举是什么? “殿下这就别管了。” 江绪存眼睛一转,突然压低声音:“我学过医,专治疑难杂症。只要殿下答应日后在我需要之时出手相助,我保证,您这辈子也能试到鱼水之欢、闺房之乐的妙处。” 谢枕听得一头黑线。 “江二!” 实在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他本以为,四十六岁的江绪存已经够不要脸了。 没想到,十六岁的江绪存更不要脸,对着一个从没见过的外男竟什么荤话都敢说出口! 江二? 这称呼鲜少有人唤,在谢枕之前,好像还有一个。 “好好好,我闭嘴,我噤声。” 江绪存看透一切的敷衍了两句,这是被扯开遮羞布,恼羞成怒了。 不过应该的答应了,只是面上挂不住而已。 “今日你爹娘送了许多珍宝,我问了一嘴,他们说是独给我的,我就不跟你分了。” 江绪存一面说着,一面往里挪。 突然意识到今晚是二人的洞房花烛,但瞧他这一身,不像干净的样子。 虽说谢枕做到最后也只能弄她一身口水,但往后还有很多地方要用他,忍忍也就过去了。 只要目的达成,过程不重要。 她抬头问:“世子洗过没有?” 谢枕没答话,他坐到一边的软塌上倒茶:“之前听长安侯夫人说,你想嫁的一直是谢林。” “夫人不会怪我挡了你的好姻缘吧?” “世子多心了,我就是嫁头猪都不会嫁谢林。” 江绪存打了个呵欠。 谢枕:“......” 江绪存一挑眉,戏谑道:“不过世子这话听得像吃味儿,莫非世子心悦我妹妹,故意在这儿对我指桑骂槐、意有所指吧?” 谢枕唇角微勾。 “都说人心是什么,看到的便是什么。原来江二娘子看人的心思这么龌龊呢?” 外头大雨倾盆,雷声隐隐。 屋里的两人都存着上位者调戏下位者的心思,针尖对麦芒,分毫不让。 昨天, 谢枕身边的小厮往他茶里下迷药,被他发现了。 小厮说是江绪心给了一大笔银钱要他这么做的。 那一刻,谢枕就知道江绪心也重生了,还猜到昨晚是江家要给江绪存和曹齐按上通奸之名的日子。 亏自己还担心她会被重生回来的江绪心欺负,才巴巴地赶过去,没想到她竟是一直这么厉害。 不过也好。 十六岁,正是未经世事,单纯好骗的时候。 若面前是当年的国公府老太太,可就难办得多了。 谢枕:“我去沐浴。” “先等等。” 江绪存喊住了他:“明日回门我想先入宫,但我没有诰命在身,不得独自入宫。” “世子明早可要办公?” 前世,江绪心回门时,谢枕便说借口有公务无法脱身,没有陪同。导致她被人在背后指点嘲笑了好一阵。 江绪存自然早就做好了被拒绝、被嘲讽的准备。 见谢枕一直不说话,她便主动开口:“你不得空也无妨,借我你的手令......” “成婚了,在休沐。” 江绪存愣了愣。 “你我既已成婚,夫妇一体,宸妃也算我的长姐。” 谢枕看着她,但江绪存总觉得他在透过自己看别的什么。 他说:“你自幼在西疆为质,和长安侯府一众虽为血亲,却并不亲厚。我知你是想找一个真正的亲人说话。” “明日也不必早起去给公婆敬茶,睡到舒服后就去正门,随我的车马一道去皇宫,之后再去长安侯府。” “真的?” 前世,她没被教任何规矩就被嫁来国公府,以至于在敬茶时频频出错,直到过了十几年,这事仍是盛京贵妇之间的谈资笑料。 而谢林为了哄着国公夫妇高兴,一个字都没帮她说。 可,是她的记忆出了错吗? 怎么前世江绪心没这待遇? 前世在敬茶这一局,江绪心跪了祠堂,江绪存成了笑柄,一个更比一个惨。 “不敬茶不好吧?” 江绪存犹豫道:“你帮我见长姐就够了。不去敬茶,名声受损的不止你我,还有国公和郡主。” 毕竟他们今天给的实在太多了! 江绪存的嫁妆只有江绪心的十分之一不到,可往后不管是管理公府,还是向外结交都少不得要银钱铺路。 今日国公夫妇的一番赏赐,确实解了她燃眉之急。 她愿意冲着银钱,真心实意地给二老磕一个以表诚心! “夫人。” 谢枕扣上茶盏,眼底带笑地望着江绪存:“你嫁的是我,不是公婆。既是不相干的人,便没必要浪费你睡觉的时间去做戏。” “也不必怕不去敬茶会被指点,有空时,不妨去打探一下这座信国公府,究竟听谁的令。” 江绪存怔在原地。 怎么突然有种苦媳妇儿熬出头做婆婆的感觉? 慢着, 她好像知道当年为什么怎么搞谢枕都搞不倒他了,难道偌大一个国公府,不听国公的,听世子的? 她要是现在和谢枕把关系搞好,等他死了,自己岂不是就能直接继承他的遗产势力? 谢枕起身往外走:“明日是我太祖父的冥诞,选一些淡色衣裙穿。” “殿下再等等!” 谢枕转头:“怎么?” “你顺道去趟水房,喊丫鬟送八盆水过来。” 第六章 菩萨将军 毕竟,输人不输阵嘛。 谢枕是扶额走出的屋子,和江绪存说几句话,感觉比在宫里批一天的公文都累人。 废脑、废心,更废人。 “主子。” 来人是谢枕的长随侍卫观雷。 “您走后就有一男子从后窗翻入去见了世子妃。公府外,至少还有六人隐匿于暗处。” “他们皆以野兽铁面示人。翻窗那个,属下斗胆猜测,他是西疆浮屠军左副帅,云兆。” 西疆浮屠军虽只有五百人,却是守护关隘要塞荼州的驻扎军,他们每个都能以一当百。 民间有言:浮屠存,西疆盛,浮屠亡,西疆败。 听雷觉得奇怪:“世子妃一直在西疆为质,按理说质子的生活不会好过,怎么云兆这等人物会为她奔赴千里,不顾性命地前来盛京?” 反观谢枕好像一点都不意外云兆会出现在此处,他从袖口抽出一张信纸递过去。 “观雷,你亲自走一趟大夏与西疆交界处,以浮屠军主帅菩萨将军的名义将这封信上的内容散播出去。” 他知道江绪存为质时在西疆军营长大,却不知她在那里的身份是什么,直到今日云兆出现。 历经两世,他方才确定,江绪存就是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一颗佛心泯世间的浮屠军主帅。 一个敌国质子,竟能在他国走到核心武将的位置。 她在西疆的十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雨幕落下, 谢枕的绛色官袍被吹得猎猎生风,他负手而立,面上不见半点十九岁少年应有的模样。 他也不避雨,就定定地立于原地,遥望着长央院主屋。 前世云兆也有来找过她吗? 可若有浮屠军撑腰,她怎会被谢林和江氏那群畜生骗到那种田地? 算了,不管这么多了。 江绪存,这辈子,我会护好你。 但按咱们的老规矩,你得给我点好处。既然前世发生的事你都不记得,那我可就自己看着拿了。 主屋内 云兆抱拳躬身,恭敬禀报:“按主帅的命令,属下进来时特意让谢枕的侍卫察觉,国公府外,凤白也带着一众兄弟露了头。” “做得好。”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谢枕应该知道了一点她在西疆的事。 与其等他慢慢细查,不如她主动露尾巴出来,还能掌握主动权。 一个人,有利用价值才配活着。 浮屠军这块肥肉,只要谢枕不是蠢到家的货色,稍稍一想便会想到该如何利用,才对他最有利。 江绪存不怕被人利用,就怕像上一世那样,被人利用而不自知,最后被活活蠢死。 云兆抹了把眼睛,一个上过无数次战场的铮铮铁汉竟红了眼眶。 他说:“主帅!西疆和王上都辜负了您,大夏和江家竟也没人在意您!您下令吧,灭了江家,烧了谢家,离开大夏,反了西疆!” “我和凤白都愿舍弃家族,咱们就以荼州为据,自立为王!” “有五百浮屠军和一万荼州百姓在,没人敢逼您回家嫁人,硬是叫咱们兄弟分离!” 云兆和凤白皆身世显贵,曾是西疆出了名的纨绔恶少。 两年前,时任浮屠军主帅的江绪存受云丞相和凤太师之托,暴揍了他们一顿,之后二人毅然决然地投身浮屠军。 二人从小卒做起,像所有兵士一样,拿性命换军功,拼前程。 江绪存要回京,二人死活不听劝,带着八个弟兄千里相送。 前世她被换亲,他们就说要去灭了江家,自己却被猪油蒙了心把二人训斥一番,又将其赶回西疆。 后来,再听到云兆和凤白的消息,就是浮屠军被迫解散,云家、凤家双双被政敌覆灭,无人生还。 她算好时辰,一早就让立冬去传信。 云兆和凤白正在收拾返回的行囊,一见立冬就知江绪存遇到了麻烦。 当即传令回去,命浮屠军整装待发,只等主帅一声令下,他们便马踏边境,直取盛京! “主帅!” 云兆催促着她做决定。 他不服西疆王,更看不上大夏帝,在他眼里心中,只有江绪存是可以称帝之人! 江绪存摇头:“绝对不行。” “我与长安侯府、信国公府之间乃是私仇。如今大夏与西疆止戈,我们身为将者,怎可擅起战争?” “西疆百姓之所以唤我一声菩萨将军,正是因为有战时,我倾力护之,无战时,我还耕于民。” 江绪存的眉眼间蒙了一层薄雾:“云兆,为将帅者,当护民卫国。这是你们第一日入浮屠军时,我就说过的。 云兆单膝跪下,低头。 “属下只是看不惯这一切,但若主帅执意如此,就请留我与凤白在身边。” 他抬头,眼中一片坚毅:“您体内还有王上亲手种的秘毒,早日了结盛京诸事,也好早日回朝解毒。” —— 次日 江绪心起了个大早,穿着一身极素极淡的衣裙,连佩饰都没戴就赶往嘉平院去敬茶。 今日,是信国公祖父的冥诞。 这位太祖父当年是获罪而死,所以他的冥诞不可大办,但信国公自幼随太祖长大,心里十分惦念。 故今日全府上下都要食素、禁艳,以示哀悼。 前世,江绪存嫁的是谢林,又没嫁妆傍身,实在是穷鬼一个,所以敬茶这天穿得极为素雅。 而她却穿红戴绿,一身珠光宝气,以至于新婚头一天就去跪了祠堂, 说到底都怪谢枕那个短命鬼! 新婚之夜,她连自己夫君的面都没见到,上哪儿知道一个早死八百年的老头子的冥诞去? 不过今日跪祠堂的,总该是江绪存了吧? 嘉平院外,江家姐妹二人迎头撞见了对方。 江绪存才没听谢枕的。 他倒是上嘴皮碰下嘴皮,讲话容易得很。 万一日后信国公夫妇拿敬茶这事儿找自己的麻烦,谢枕会帮她? 做梦吧! 男人没一个靠得住的,她宁愿早起一个时辰来敬茶,还能顺带收拾一番江绪心,何乐而不为? “二姐姐!” 江绪存一袭粉嫩织金云锦,头戴赤红珊瑚钗,领口与袖口还镶嵌着颗颗名贵的珍珠与宝石。 看着如此华贵的服饰,江绪心的笑容一下灿烂到了后脑勺。 果然不出她所料, 江绪存常年在西疆为质,从没见过好东西,这一朝攀上高枝,得了富贵,当然要好好显摆一番! 第七章 当着公爹的面脱衣衫? “二姐姐今日好生漂亮呢,真不愧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瞧这一身,正是世子妃应有的气派!” 江绪心十分亲昵上前,挽住江绪存的胳膊拖着她往院子里去,生怕下一秒她就跑了。 “姐姐咱们快进去吧,可不敢让公公婆婆久等。” 江绪存打眼一瞧江绪心这身素衣,便知道跪祠堂确实会让人长记性。 都过去二十几年了,江绪心还记着什么谢家太祖父冥诞的事呢。 “世子妃!世子妃!” 白芷一大早就去小厨房给江绪存拿膳食,等她回去就听立冬立夏说世子妃已经去敬茶了。 可她还没告诉江绪存今日万不可穿红衣的事! 她手里拿着一件素白外袍,气喘吁吁地追过来:“夫人,快,快随奴婢换......” “你这烂了嘴的死丫头!” 江绪心眉心一跳,当场就急了。 她面孔一抹,指着白芷恶狠狠地就开骂:“这里是国公郡主的嘉平院,哪儿有你个贱婢说话的份?!” “滚出去!” 白芷被吼得一缩,却一步都不后退。 “夫人,您听奴婢一句,快些换下衣......” “你还敢多嘴!” 江绪心彻底恼了。 果然,她前世把这婢子发卖给青楼窑洞是对的! 她扬着巴掌冲过去就要抽白芷! “四妹妹!” 江绪存单手扣住江绪心的肩膀,五指只稍稍发力,她便面目狰狞,吃痛地躬下了身。 “二姐姐......疼,我疼......放手......” 江绪存微微笑着,手上缓缓加力,江绪心只觉得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疼?” “我不过轻轻按着就疼了?那四妹妹就没想过,你这一巴掌落在人家脸上,她疼不疼?” 白芷愣在原地。 少夫人这是,在为自己出头? 江绪存冷笑着松手:“一件衣裳罢了,四妹妹若觉不妥,我不换就是。如此,妹妹还要扬手打我身边人么?” “不打不打!” 江绪心死里逃生一般地躲开,就几个呼吸的功夫,她已疼出了一身冷汗:“姐姐,咱们快去敬茶吧!” 白芷还想说什么,却被江绪存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难道,夫人知道太老爷冥诞的事儿? 正屋里,信国公夫妇早已稳坐中堂。 方才前院发生的这一出闹剧,早被那几个嘴比脚快的嬷嬷告知了前因后果。 信国公今日一身素白锦袍,细细看去,眼眶周围还是红的。 敬茶时, 他对江绪心的态度明显更加温和慈爱,而对于江绪存的敬茶,却连喝都没喝一口,就往身侧重重一放。 见状,江绪心更加得意,尾巴都快翘到天上了。 敬茶之后,开始了公婆训话。 “虽说你们才嫁入府中,但既为人妇,便该提前知晓夫家的一切。不知者无罪这话在本公这里,没一点用处!” 信国公猛地一拍桌子,虎目圆瞪,疾声厉色:“老大家的!你是长嫂,又是嫡姐,为何绪心能做到的事,你却不行?” “今日是太祖父冥诞,全府上下都着素衣、食素食!” “偏你是个特例,新婚第一日,就穿红着绿、插金戴银的给谁看?还是说,你从心底压根儿就不想认我谢家的列祖列宗?” 江绪心低着脑袋。 因为她嘴角的笑容根本压不住一点! 国公夫人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地装死,看样子也是不会为江绪存说一句话。 “公爹息怒。” 江绪存面上没有半分畏惧,自顾自地开始解身上的衣衫。 信国公一怔。 “你......” 江绪心不明觉厉,当着公公的面就脱衣衫? 她疯了不成!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粉嫩的织金云锦被赫然脱下,里面竟是一身雪白素服。 ‘啪——’ 江绪存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只听得两声抽泣,之后便是声泪俱下! “儿媳乃世子妃,只要有关信国公府,不管大事小情,必要了然于心。太祖父于公爹有舐犊之情、教养之恩。他老人家的冥诞,儿媳怎会不知?” 她抬起头,一双杏眸哭得通红:“只是儿媳觉得,太祖父寿诞乃是喜事,故外着艳衣,又因要祭奠太祖父英灵,故里着素衣。” 信国公听得一时间手足无措。 “孩子,我......我......” 江绪存接着翻出袖口,里面绣着一只脚踏祥云的金狮王。 信国公瞳孔猛缩,连手都在发颤:“这,这是......这是金狮营的图徽旗帜!” “儿媳听闻,当年公爹与太祖父共同效力于天子亲军金狮营大杀四方,为国征战。” 她一脸崇敬地望着信国公。 “儿媳自幼为质,正因金狮营威名在外,在西疆才少受很多苦。儿媳心中十分感念金狮营,所以擅作主张,将金狮绣在了素衣袖口。” “只盼太祖父来生,亦如金狮威猛,驰骋战场!” “今日一切,皆是儿媳思虑不周,才惹得公爹大怒,儿媳自请罚跪祠堂,告慰谢氏先祖!” 江绪心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这究竟是什么章程?! 她怎会知道冥诞的事儿! 这时,国公夫人终于睁开了她那一双昏昏欲睡的眼。 暗自庆幸江绪存已经成了国公爷的儿媳。 否则,就凭着今日这一番话和袖口的这一只金狮,信国公必要收她入房为妾。 这么一个人精,她可没力气去斗。 “胡说!” 信国公亲自上前去扶江绪存起来,无比感动。 “你是好孩子!方才,方才是父亲糊涂!是父亲瞎了眼!才没看出你这一片赤忱之心呐!” 他扶着江绪存坐下,随即转身,仰头将那一整杯茶水全喝下了! 信国公一直不放二人走,主要是拉着江绪存说当年金狮营的往事,江绪心在一旁当陪衬当的坐如针毡! 最后, 还是谢枕使唤了小厮来问这里敬茶敬好了没,信国公才依依不舍又赐了一大箱子珠宝金银准备放人。 临走前,江绪存忽然看着一直精神不济的国公夫人,惊喜地说:“婆母既有了身孕,孕初便该多多休息,万不可久坐呀。” “身孕?!” 信国公夫妇同时瞪大了眼睛,诧异无比。 江绪心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这又是哪门子章程?国公夫人何曾有过身孕?! 第八章 祠堂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江绪存伸手去探脉,片刻后笑着道:“儿媳颇通医术,婆母脉如走珠,不会有错,应已一月有余。” “恭喜公爹,恭喜婆母。” 前世,国公夫人有孕一事整个府里除了江绪存外无人知晓,只因这一胎乃私通子,并非谢家血脉。 国公夫人知道此子留不得,便只能让最好拿捏的江绪存来帮她堕胎。 国公夫人脸色一片苍白。 “当真?!” 经方才一事,信国公现下已极信任江绪存了。 “天爷呀!” 还不等众人反应,江绪存忽地又是一道惊叫。 她急匆匆地拉起江绪心的左手,赶紧将她手腕上那串洁白如玉的佛串一脱,往外丢远了去。 江绪心瞪大了眼:“你!” “怪道婆母今日一直打不起精神呢,四妹妹手上这佛珠乃白麝香所制,药力比普通麝香强百倍不止。” 江绪存一脸严肃:“没有身孕的人戴着倒是不打紧,可怀孕妇人却是半点闻不得,这可是极伤胎儿的呀!” 一听到‘极伤胎儿’四个字,信国公立马忍不住了。 他怒目看向江绪心,疾言厉色道:“你这没心肝的东西!” “你日日夜夜戴着这样害人的物件在府里走动,是生怕我谢氏一族子孙繁茂吗?!” 江绪心完全没料到这一场飞来横祸,她甚至连事情的缘由都没搞清楚。 “不是,不是啊公爹,我......” 江绪心急得快哭了。 “那佛串不是我的!是,是二姐姐的!是她江绪存的佛串,不是我的公爹!” 信国公冷笑:“都戴在你手上还不是你的?!无心戴着,或可原谅,但污蔑长嫂,攀咬嫡姐,罪不可赦!” “来人!” 信国公大袖一挥:“将这佛口蛇心的贱妇拖去祠堂,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认错!” “没我的命令,不许她进一滴米水!” 两名护卫立即领命进来。 他们动作熟练,拿着一块白布塞进了江绪心的嘴里,一前一后将人抬了出去。 江绪存垂眸一笑。 江绪心没说谎,这白麝佛串,的确是她的。 那是她在西疆率浮屠军灭了一个匪寇山寨搜出来的,白麝罕见,她就私自昧下了。 想之后找个典当行,卖了换银子。 后来事多就给忘了,一直戴着它回了长安侯府,江绪心见了还以为是什么好品相的白玉佛串,哭着吵着非要夺。 母亲曹氏一见如此,当即就上手从她手上把佛串给扒了下来,扭头送给了江绪心。 所以说,自作孽,不可活。 前世今生,该去的跪祠堂的人,终究是要去的。 信国公以为自己是老来得子,正高兴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赶忙吩咐下人去将盛京的妇科圣手都喊来问诊,甚至还要送帖入宫去请医官署的太医来。 “国公爷不必折腾了。” 国公夫人一把按住信国公,支支吾吾道:“其实,妾身觉得身体并无不适,许就是因为谢林家那个戴的白麝香佛串今日才格外没气力罢了。” “枕哥儿的媳妇儿不是擅医术吗?不如就叫她先给妾身瞧着,后面若有不适再寻太医也可啊。” “这怎么行?” 信国公连连摇头:“绪存只是颇通,她毕竟不是医者,能把出孕脉已是殊为不易。再说,你我老来得子,更应重视!” 说完,信国公就马不停蹄地去写帖子入宫。 江绪存也适时地悄声退了下去。 还没到最危急的关头呢,她不急着出手,等到人家走投无路求上门了,这份恩情,才会记得长久。 —— 信国公府外,谢枕已经坐在马车里等好一会儿了。 车前却有一个接一个的小厮接力为他事无巨细地传来嘉平院发生的所有事。 每个人的一言一行,皆一字不落。 江绪存踏出府门的一刹那,今早的敬茶事件汇报也正好结束。 “世子殿下真是好兴致啊,一大早就听人说书呐?” 不知为什么, 只要一遇上谢枕,江绪存就想阴阳怪气地说话。 不是故意,纯下意识行为。 只见谢枕单手撩开车帷,露出了一张看热闹的‘欠脸’。 “光是本世子想听说书也没用呀,这不还是得要江二娘子亲自下场,演一出好戏来给我听才行吗?” 让她在自家院子里睡到日上三竿躲清闲都不愿意,非要巴巴地跑出去把江绪心给弄去跪祠堂才高兴。 真不愧是她。 不出手则已,但凡一出手,必是‘满门遭殃’! 互相怼了几句,两人心里都舒服了。 江绪存上了马车,随着谢枕的一声‘出发’,便朝着皇宫的方向缓慢而去。 “尚宫局驳了咱们见宸妃的帖子,给出的理由是,宸妃娘娘病重,不宜见生人。” 江绪存眸子一沉。 她就知道,想见长姐没那么容易。 可连信国公世子令都没有,还会有什么办法? 江绪存疑惑地看向谢枕:“帖子都被驳了,我们还去皇宫做什么?” 去了也入不了宫。 “明路子走不了,就走暗路子。” 谢枕从身后拿了一个木盒出来,里面是一套小厮的衣袍,还有一套宫婢的衣裙:“我约了陛下今日在蘅芜阁手谈。” “蘅芜阁后有一条小径,你沿着左侧的宫廊一直走就能通往后宫西面,宸雎宫恰好就在西面。至于后面的事,可就靠你自己了。” 江绪存接过来,重重点头。 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一路上,江绪存从扮成小厮随谢枕入宫,到进了蘅芜阁,再换上宫婢的衣服从小径去往后宫,一切都十分顺利。 约定的时辰已经过了,仁安帝嗜棋,一向守时,可这次谢枕却久久没有等来他。 他正襟危坐于棋盘之前。 前世没有这一段事情,所以他也无法预知今日究竟会发生什么。 “哎呦!世子殿下!” 这时,内监首领李德全踏着小皂靴,满脸堆笑地赶了过来:“老奴该死,让您久侯了。” 谢枕没见到后面跟着的皇帝御撵,心里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李公公,陛下呢?” 李德全一向都是寸步不离的守着皇帝,怎么今儿个就独他一人? “老奴正要禀告殿下呢。” “今晨,医官署来报,说宸妃娘娘在清凉台更加不思饮食,病情日益渐重。陛下心里挂念,却只能去宸雎宫睹物思人,特让老奴来叫您多等一会儿。” 第九章 宸雎宫里藏着面首? 江绪存一路进入后宫,途中遇上了两轮司礼监的人盘问。 谢枕的安排极妥当,给她的不仅有宫婢衣裙,还有宸雎宫的宫令。 只是有件事很奇怪。 内监们本来还盘查得很仔细,可一见到宸雎宫宫令后便视江绪存为瘟神一般匆匆放行。 宸雎宫,是仅此于皇后的长乐宫的第二大宫。 单从宫外看去,便见一派朱红牌匾,白玉铺阶,琉璃瓦砾,门外有几名红甲卫死守严防。 长姐十五入宫,二十封妃,期间有孕两次,小产两次,仍深得皇帝宠爱。 今年长姐不过才二十有五,便已位列四妃之首,掌协理六宫之权。 如此殊荣,旁人家求都求不来,她实在想不通长安侯夫妇究竟有什么理由去下毒害她。 江绪存离开暗处,径直往宸雎宫的正门走去。 “站住!” 一名红甲禁卫持剑拦下了她,厉声询问道:“你是哪个宫的?领了谁的令?又来此做甚?” “大人,奴婢就是宸雎宫婢女。晨起时,领了掌事嬷嬷的令去内务局拿今年的月例明细。这不,差事办完了,正要回宫呢。” 江绪存缩着肩膀,低着脑袋,恭恭敬敬地将宫令交出查验。 “回宫?” 那名禁卫生的一脸凶相。 他右手紧握剑柄,似乎下一秒就要拔剑而杀,步步逼近江绪存:“再说一遍,你究竟领了谁的令,来宸雎宫做甚!” 登时,江绪存便心跳如鼓点。 不好,事情有变,她说错话了! 真是年纪大了,脑子也不灵光了。禁卫是天子亲卫,隶属前朝,怎么会好端端地出现在后宫? 除非,这座宸雎宫已被封禁查抄,才会让禁卫把守。 “大人明鉴!” 江绪存反应过来后,立马一个滑跪磕头:“奴婢绝非细作,真是掌事嬷嬷吩咐去拿月例明细。只是,只是一时头脑犯糊涂,竟就这么走来了宸雎宫!” 禁卫狐疑地盯着江绪存。 “我且问你,你可是陈嬷嬷手下宫婢?” 江绪存抬起头,眼眶已被逼红,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实在惹人怜。 “宸雎宫中,从来只有眭、崔两位一等掌事嬷嬷,二人都是随娘娘从长安侯府陪嫁来的老人。满宫上下,便没有一位姓陈的。” 禁卫这才收起了疑心。 全当江绪存真是走惯了这条路,一时间没能改过来。 他警告道:“行了,宸雎宫已封,没有帝后之令,谁也不许踏进一步。” “往后言语行事都注意些,否则,就凭你方才那两句话,即可斩杀。” “是!多谢大人,奴婢都记下了!” 说完,江绪存麻溜地又磕了个头,提着裙摆匆匆就跑走了。 两个呼吸后,在宸雎宫的西侧门处,只见一道迅如闪电的影子在空中一擦而过便再没了踪影。 江绪存稳稳落地,什么宫令不宫令的,险些害死她,还不如一个鹞子翻身来得容易! 宫里打扫得极干净,却没一个人影。 宸雎宫被封禁是什么时候的事,宫外竟连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可不管长姐是重病还是中毒,有什么理由要封宫? 江绪存揣着满心疑惑往正殿走去。 估计这宫里头连只鬼都没有,但来都来了,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总不能白跑一趟。 殿内寂如死灰,只剩一些不好搬动的屏风、香炉、软榻、博古架等,其余的物件都不见了。 江绪存从没来过宸雎宫,但却对每一处地方都很熟悉。 在西疆为质的十年里,长姐几乎是一月一封信的寄来,时不时的还会拿点盛京时兴的小玩意儿给她解闷。 有时候,信里实在没什么好写的,长姐就将宸雎宫上下的内监宫婢、一草一物细细讲给她听。 江绪存立于一张书案之前,仿若能看见一个个寒冬深夜里,长姐披着外袍,俯在案桌上给她写信的模样。 前世,她竟就这么信了江淮与夫妇的鬼话,以为长姐真是因病身亡,害得长姐一辈子都没得到应有的公道和真相! 她一拳锤在桌上,懊悔与愤恨在心中交汇。 长姐一定还在宫里,宸雎宫没有就探别的宫,就算是挖地三尺,她也要找到姐姐! 大不了就将十年前的事给抖搂出来,跟江氏一族同归于尽! 她倒要看看,到那时,皇帝会不会给她这个面子去见长姐。 倏然,江绪存身子一下紧绷了起来。 她听见身后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声音沉稳且厚重,应该是一个成年男子。 可禁卫们都在宫门外把守,太监的脚步声又和常人不一样。 难道...... 长姐在宫里养了个面首! “你是谁?” 男人刚问出口一句话。 江绪存目光一寒,当即手腕翻转,随手拿了一支桌上的毛笔便朝着身后暴射而出! 她没起杀心,故意偏了一点方向。 毛笔将将擦着男人的脸颊而过,将地上的一块玉石砖头射得四分五裂。 男人明显是被吓着了,他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眼中满是错愕与惊恐。 她是刺客! 他一口气提了上来,刚想大喊来人,就又被江绪存转过来的脸给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女子,竟有八分像宸妃。 宫宴上,他曾见过江绪宁的四妹妹。那个叫江绪心的,分明是同父同母,却只勉强那么一两分相似。 但面前这个,她和绪宁的区别,只在于气度。 一个温婉柔和,一个凌冽嗜杀。 江绪存也在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黛青色长衫,料子质地极名贵,想来长姐十分看重这个面首。 前世,仁安帝和谢枕几乎是前后脚病故,他膝下无子,只能从宗室过继。 等到江绪存开始慢慢接触朝政时,新帝早已登基,所以,她从来没有见过仁安帝裴据。 “朕......真像。” 仁安帝笑了笑,将方才这一出暗杀抛之脑后,主动和江绪存搭话:“我知道你,长安侯嫡次女,于西疆为质十年的柔安公主,江绪存。” “对吗?” 江绪存一挑眉。 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喊过她柔安公主了。 久到连她自己都忘了,论名分,她可是当今陛下的义妹,当与嫡公主享同等尊荣。 “你陪了我长姐多久?” 仁安帝面上一僵,但还是答道:“十年。” 江绪存一惊。 长姐入宫至今不过才十年,竟然养了这面首这么久! “你既是我长姐的面首,那一定知晓她现下在何处吧?” 仁安帝瞪大了眼睛。 面首? 她以为他是面首?! 第十章 得了花柳后又被人下毒! 殿外, 忽然,有好几道急促的脚步声朝这里迅速逼近。 应是那支毛笔射碎白玉砖石的声音惊动了门外把守的禁卫。 江绪存皱眉。 她一把拉住仁安帝的袖子,不容反抗道:“你跟我走,你的身份要是被人发现,遭罪的是我长姐。” 江绪存拖着仁安帝就要跳窗逃跑。 “哎哎哎!不必不必!” 她手劲大,仁安帝死命抓住一扇博古架才停止了自己的被迫移动。 他连连摆手:“江二娘子放心,我已经在这儿躲了许久。一定不会被禁卫发现,连累你长姐的!” “门外有禁军轮值,我也不知你是怎么进来的。宸妃病重,暂时移居清凉台,你若想看望,便让长安侯写一封帖子送来嘛,尚宫局会批的。” 江绪存狐疑地审视他。 尚宫局只听霍皇后的令,他一个面首是哪儿来的自信? 但禁卫步步逼近,江绪存只得暂时信他一回。 临走前,她倏地出手,单手掐住仁安帝的下巴,逼他张开嘴巴,旋即扔了一颗药丸进他嘴里。 “这是毒药,不过你放心,没那么快毒发。等我见到长姐,并确定你的身份没有暴露之后,就把解药给你。” “什么!毒药?!” 仁安帝大骇。 说完这句,江绪存就一个滚身翻窗而去,没留一点痕迹。 她动作极快,几个跃身就翻出了宸雎宫。 “江绪存!你知道朕是谁吗!” 仁安帝眼见追不上,就想抠嗓子把毒药吐出来,可这药入口即化,呕都呕不出来! 他要收回刚才的话,江绪存和宸妃一点都不像! 见第一面就喂人家吃毒药? 这世间,哪有女子是这样的! “陛下!” 一队禁卫冲进了大殿,见到只有仁安帝一人后立马下跪:“属下听见有异响,还以为出了事。贸然闯入,请陛下治罪!” 仁安帝额头青筋直跳,紧咬着后槽牙。 “谢枕来了没?” “回陛下,信国公世子已至蘅芜阁。” “摆驾!” —— 江绪存轻功极好,她一直贴着宫廊墙下走,可在西宫晃了大半圈都没找着清凉台在何处。 走着走着,都走到皇宫最偏僻的冷宫了。 眼瞧着日头已至正午,宫里有规矩,外臣递贴入宫,必须在午时之前离去。 就在江绪存想折返时,身后响起了一道惊喜的妇人声音:“娘娘?娘娘您能自个儿起身了?” 娘娘? 江绪存没敢立马转身。 “不对。” 妇人很快察觉到了不对。 她突然冷冷发笑,笑里带着隐隐哭腔,但更多的却是愤恨。 “你们这帮赶尽杀绝的渣滓畜生!我家娘娘已经沦落到这般田地了,你们却还是不放过她!” “好好好!反正怎么都是一个死字,那就用我这老婆子的命,先去给我家娘娘洗一洗往生路上的阴霾好了!” 妇人抱着必死的决心冲过去。 江绪存转身。 “嬷嬷,是我啊。” 崔嬷嬷一个急刹,瞳孔缓缓瞪大,极不可思议地看着江绪存:“你是,二,二......二姐儿?” “嗯,嬷嬷,我回来了。” 江绪存笑容甜甜,朝着崔嬷嬷张开双手要抱。 她和长姐从一生下来就不受母亲曹氏的待见,甚至连奶水都不肯喂,她们姐妹都是被崔嬷嬷喂养长大。 都说乳母等于半个娘,可在江绪存姐妹心里,崔嬷嬷比娘亲更亲。 “天爷呀!” “我的孩子啊!” 确认面前人就是江绪存后,崔嬷嬷当即声泪俱下地扑过去,将人紧紧搂进怀里。 “十年了!那几个黑心肝的竟终于愿意接你回来了?嬷嬷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我的二姐儿了!” 江绪存回抱住崔嬷嬷,闭眼埋头在她的肩上,泪水夺眶而出。 “嬷嬷......我一直都很想您,想阿姐,想眭嬷嬷......” “嬷嬷知道,嬷嬷都知道。回来了就好,我的二姐儿一定在西疆受苦了,受委屈了,嬷嬷心疼得很。” 崔嬷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这辈子有过两个孩子,但都夭折了,所以她一直将江绪宁、江绪存姐妹当自己的亲生孩子照料。 而崔嬷嬷,也是她们姐妹在江家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 崔嬷嬷带江绪存进了冷宫。 整个冷宫都被一股阴森森的寒气笼罩着,窗户被木板钉死,整日透不进一束光。 进入殿内,药味盘绕,潮湿幽暗。 这是病患能住的地方? “嬷嬷,我去过宸雎宫,听人说长姐是染了病搬去清凉台疗养。陛下并未废妃,更未褫夺封号,你们为什么会在冷宫?” 提及此事,崔嬷嬷脸上皱纹更深。 “这深宫里呀,就是一个吃人的沼泽,外人看着风光无限,可只有身处此地的人方知,每在这里待一日,好比绞刑架上死一遭。” 说着说着,她忽然立住,指着前方的床榻:“二姐儿去瞧瞧阿姐吧,大姑娘她已经昏迷三日了。” “约莫着,是不行了……” 崔嬷嬷心碎地抬手抹泪。 闻言,江绪存再不多问别的,几步上前,掀开帷幔。 十年没见的阿姐已被病魔折磨的形如枯槁。 只见江绪宁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呼吸短促,整个人消瘦到即便盖着被褥,看上去却没有一点起伏! 江绪存赶紧坐下给江绪宁搭脉。 崔嬷嬷愣了一下,二姐儿何时会诊脉了? “嬷嬷,您跟我说说长姐是怎么病的,这些时候又发生了什么。” “哎好。” “这一回的风寒真是来势汹汹,娘娘先是高烧不退,整日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整日说头疼、嗓子疼。吃了几副药后好了不少,可就在几日后,病情却突然加重。” “章太医说娘娘可能得的是瘟疫。” “皇后一听,立马就让人把宸雎宫的东西全烧了!将眭婆子和那些年轻的发去了宫正司做苦力,将我和娘娘赶来这冷宫,还蒙骗陛下说是送娘娘去清凉台养病!” “他们那群见风使舵的,每天就只给一些馊的、脏的饭食,娘娘喝的汤药都是我一日一日拿之前藏下的金银去医官署找药童换来的。” 江绪存移开手,脸色发沉。 她望向崔嬷嬷:“风寒?医官署的人说长姐患的是风寒?” 崔嬷嬷点头, “是啊,难道.....不是吗?” 呵,风寒,好一个风寒! 江绪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心底的怒火。 这是什么风寒? 这分明是得了花柳病,后又被人下了剧毒! 第十一章 爹娘说了,你是最多余的 病程已到了中期,她只能拼尽全力一试。 江绪存抽出藏在发间的一根银针,给江绪宁几处穴位放了血:“长姐身中剧毒,按风寒治,只会活活拖死她!” 她没说花柳的事。 这是长姐的隐秘,她不愿说破。 但估计,定和方才宸雎宫里那个面首脱不了干系! “中毒!” 崔嬷嬷大骇。 她日日夜夜都寸步不离娘娘,怎会中毒! “嬷嬷,阿姐是何时病情加重的?” 要治花柳,先治中毒。 病情加重,就是因为被人下毒所致。 崔嬷嬷想也没想就答道:“是六月初三。” “那天,夫人头一回带着四小姐入宫来看望娘娘,还亲手做了一份樱桃煎,娘娘很高兴,吃了不少呢。” 樱桃煎? 她们姐妹长到如今,曹氏何曾亲手做过东西给她们吃? “是不是自从吃完母亲送来的东西后,阿姐的病就日益严重?” “是......” 崔嬷嬷一愣。 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二姐儿,难道是!” “极有可能。” 江绪存探着江绪宁的脉已比方才平稳了不少。 时间到了,她该走了。 崔嬷嬷看得出来,于是问:“二姐儿是不是要走了?” 她孤身一人来,很明显是偷溜进宫的,这若被人发现,可是杀头大罪! “嗯。” “但嬷嬷您别怕。” “此毒,并非不治之症。这十年里,我在西疆学了一身医术,定能治好姐姐。那些治风寒的药别再吃了,我会想办法让人送药过来。” “再委屈些时日,有我在,您和阿姐都会平安无事。” 说完,她就将身上揣着的所有银钱和首饰全摘下来给了崔嬷嬷,之后匆匆离开。 江绪存心里憋着一股气。 她还是和来时一样,从小径去了蘅芜阁,但没去寻谢枕,生怕撞上陛下解释不清自己这一身婢女服饰。 她独自出宫,立冬已经从国公府追了出来在外等候。 立冬假装上前给江绪存整理领口。 “奴婢来的路上被五公子跟踪了,估计是想来找麻烦。他跟得紧,奴婢实在没能甩掉。” “无妨,一个蠢货而已,随他去。” 她上马车换回了自己的衣裙钗环,将将穿戴好,便听见车外传来一道叱骂声。 “江绪存!你别躲了,我亲眼瞧见你上了马车! “你这泯灭人伦的毒妇!” “新婚头一日,你竟就害得四姐姐去跪祠堂!你让她往后怎么做人?怎么在谢家立足?!” 江绪存轻轻撩开车帷的一个小角,便见到她的五弟弟江绪盛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他今年才十三岁,和江绪存一般高。 看样子,这是一心为江绪心报仇,要将自己抽骨剥筋呢。 立冬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江绪盛:“五公子,请您自重,这是信国公世子妃的车撵。您是外男,怎可轻易靠近?” “我呸!” 江绪盛一脸不忿,声音尤其大,惹得周围民众纷纷看过来。 “什么信国公世子妃?那位置,本该是我四姐姐的!她江绪存不要脸,婚前与那世子偷情,这才夺了四姐姐的姻缘!” “给本公子滚开!” 江绪盛一把扒住立冬的肩膀,狠狠往旁边一推,男女力量悬殊,立冬猛地一个踉跄就摔下去。 这时,车帘被掀开,一个影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江绪存身形极快,她单手握住立冬的手腕往回一扯,旋即又抬起一脚踹在了江绪盛的心口上! “咳咳咳......” 他被这一下踹出去足足五米远,胸间肋骨断了两根,正趴在地上狂呕鲜血。 江绪盛难以置信的看着江绪存。 怎么可能! 她一个女人,竟能把他一脚踹成这样? 前世,江绪盛一直想踏入仕途,可他文不成,武不就,只能靠着江绪存狂砸十几万两银子给他买官蠹爵,这才得了一个礼部的闲差。 可江绪盛后来却跟谢林蛇鼠一窝,拿她赚来的银子去放印子钱,害的几十户百姓家破人亡。 东窗事发后,江绪盛和谢林被三法司羁押审问,又是她花了大笔银子,疏通各阶关系,一桩一桩地给他们摆平了官司。 江绪存扪心自问,对这个弟弟绝无半点愧疚。 可她后来却听说,江绪盛一直对外人说她的商行之所以这么赚钱,是因为她的床上功夫了得。 每谈下一个生意,就会陪主家睡上一晚。 否则,她一个女子,凭什么可以成立大夏第一商行? 这世间对女子的偏见向来如此。 男人功成名就,便是天纵之才,女人干出了一番事业,就是出卖肉体。 可笑。 “听说,五弟弟在准备今年的武举考核,准备进五城兵马司呢?” 江绪存缓步走向他,眼中满是不屑的嘲弄:“就凭你这身手,我大夏该是好男儿都死绝了才会录到你吧?” 围观百姓闻言,爆发出了一阵阵的嘲笑。 “江绪存!” 江绪盛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他年轻气盛,又自小被众星捧月着长大,哪里经历过这般羞辱? “爹娘说的果然没错!你就是个天生的惹事鬼!” 他捶地怒吼。 “你明明都走十年了,为什么还要回我家?你这个到哪儿都多余的人,你回来以后就没好事发生!” 还没等江绪存反应,一向沉稳的立冬今日却直接冲了过去,扬手就给了江绪盛一巴掌! “没良心的畜生!” “若没有我家姑娘在西疆为质十年,你以为你们这些吸人血的蛆虫可以荣华富贵地在盛京过上安生的好日子?” 立冬想起江绪存在西疆遭遇的种种,眼睛就红了。 “你以为你天生那么好命,生下来就能衣食无忧,不愁吃喝?” “我告诉你,长安侯府里的一草一木,一针一线,你身上穿的每一件衣袍,吃的每一粒水米!这些,统统都是大姑娘和二姑娘为侯府挣来的!” 江氏一族,向来平庸,几十年间都没有一人做到四品大员。 江淮与本来也只是先锋营的一个小小校尉,直到年近三十,终于凭着江绪宁入宫为妃坐到了正三品。 后来,又因主动献女为质,被荣升一品,甚至破格封爵。 “笑话!爹娘早就跟我说了,没了她们姐妹两个拖油瓶,我江氏一族只会更加蒸蒸日上,迟早有一天能跻身大夏四大氏族之一!” 第十二章 从十六莽到了四十六 “若非因为你,娘亲怎会从慈恩寺回来后就昏迷不醒?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这个扫把星!害人精!” 江绪盛是真油盐不进。 他忍着痛,撑地站起来,恶狠狠地道:“你给我等着!我可是爹爹唯一的儿子,你竟敢将我打成这样,我这就回家告诉爹爹,你且看他打不打死你吧!” 说完这句,江绪盛便逃也似的回家告状去了。 人群散去,立冬不免忧心道:“姑娘,侯爷一向疼爱五公子,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来找咱们算账。” “好啊,我就怕他不敢来找我。” 方才从冷宫一路出来,她都在发愁。 长姐的病拖不得,不管是中毒还是花柳,都要尽早治疗。 皇后的母族霍家在本朝一手遮天,江绪存可不觉得凭现在的自己能与霍皇后抗衡。 在宫里治病显然不现实,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被下个毒。 除非,让江淮与主动提及要接长姐回家。 而且还不能是以养病的名义,否则霍皇后定会示意霍家门生全力阻止。 但江绪盛的出现,让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 蘅芜阁 距离和陛下约定的手谈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李德全一直侯在旁边,谢枕就是想用手段去后宫打探消息都没办法。 他不大安心。 毕竟,前世江绪存在十六岁的年纪真是蠢的惊天地泣鬼神,谢林不过就说了几句不堪一击的山盟海誓竟就对他死心塌地。 甚至耗尽三十年心血去帮谢家、江家那一窝子白眼狼拼前程。 虽说陛下一向宅心仁厚,但近些年被霍氏一族压制得太狠,如今又身患花柳这种隐疾,以至于性情变了许多。 “谢枕!” 仁安帝大步走来,身后随行的禁卫留在了不远处。他长相温和,一身文人气度,瞧着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 “臣谢枕,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 谢枕立定行礼,正要撩袍下跪,就被仁安帝一手扶住。 “朕安。” 他没有拉谢枕起来,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谢卿熟读律法,可否告诉朕未通名帖,私闯后宫,蒙骗禁卫……” 谢枕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果然还是撞见了。 不过无妨,他方才也不是白等的,各种突发状况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些罪名他都有理由应对。 “……欺君下毒,该当何罪?” 下毒?! 谢枕猛地抬头,她竟然还给皇帝下了毒!! “谢卿一向多智,没成想娶个夫人却如此擅武,文武相辅,还有毒药为佐。信国公府,如虎添翼呀。” 仁安帝虽嘴上阴阳怪气,但眼底并没有一点恶意。 他和谢枕是过命的交情,满朝文武他只信谢枕一个。 谢枕尴尬一笑:“陛下,会不会是误会?可能,不是我家夫人?” “她口口声声唤宸妃为长姐。” “也不一定就是毒药。” “你家夫人亲手扒开朕的嘴塞进去的!还警告朕呢,说要是朕敢坏她的事,她就不送解药!” 谢枕:“……” 这家伙还真是从十六岁一路莽到四十六岁啊! 喂毒药就算了,还露出个脸,还自报家门?! 忽然,谢枕脑子里灵光一现,赶紧问:“陛下服了臣夫人的毒药之后,是不是觉得五脏微凉,手脚无温?” “正是。” 仁安帝答完后忽觉不对,他身子登时一僵:“朕是不是……毒发了?” “当然不是。” 谢枕笑了笑,解释道:“那也不是毒药,避暑用的清凉仁丹罢了,臣也吃过,不仅没毒,还能安神。” 前世今生,她还是一样喜欢用这玩意儿唬人,当年他就被这仁丹给吓过两次。 “仁丹?”仁安帝一愣,旋即无奈摇头坐下:“果真如此。” 从前江绪宁常常和他提及这个远在西疆为质的妹妹。 说她长着一副乖乖样,实则心眼多得要命。 要是太听她的话,就会变成她手中的玩物,哪天被卖了还要勤勤恳恳地帮她数钱。 “行了,坐下吧,你家夫人应该已经出宫了。你留下,陪朕手谈一局再走。” “臣遵旨。” 他知道,前世江绪宁的死一直是江绪存心里最痛的痛处。 这辈子,他希望她能亲手救出自己的姐姐。 他希望她能不要再拥有那些痛彻心扉的记忆。 星罗棋局刚布,一个小内监便踏着小碎步过来,在李德全的耳边低声耳语了一阵。 仁安帝瞥了一眼过去,慢悠悠道:“大声点,让朕也听听。” 李德全立马挥退了小内监,恭敬上前:“回陛下,禁卫来报,说长安侯府的江二娘子与五公子在宣武门外大闹了一场,五公子对二娘子出言不逊,声声斥骂。” “哦?是吗?” 仁安帝嘴角勾起一抹笑:“江二娘子可不像吃亏的人,她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挨了骂?” 李德全:“陛下英明,二娘子一脚踹在了五公子的胸口上,踹得他吐了好几口血呢。” 闻言,仁安帝开怀大笑。 “慎言,你这夫人,真是好生厉害!” 慎言,是谢枕的字。 谢枕说道:“人活于世,厉害些才不会被人欺负。” “说得有理。” 仁安帝又落一字,忽然问道:“你家夫人既擅毒,可擅医?” 此话一出,谢枕就知道仁安帝在想什么。 他不想让医官署的太医知道自己身患花柳,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可信任且会医术的。 他想让江绪存给他治花柳病。 谢枕沉默了一瞬:“待臣回去一问,再给陛下答复。” “好,朕等着你夫妻二人。” 二人又手谈了一会儿,日头过了正午,棋局仍杀得难舍难分,皇帝的黑子一方已隐有败势。 李德全那边听了小内监的通报后,赶忙上前:“陛下,禁卫来报,江家二爷、三爷率了一众家丁小厮到了宣武门前,要强行将世子妃带回江家!” “听说,大庭广众之下,连家法都祭出来了。” 谢枕面上不动声色,捏白子的指间却已用力到泛白。 “哗啦——” 即将尘埃落定的棋局被仁安帝一手扫乱,棋面重新归零。 仁安帝凝视着对面的谢枕,高声道:“李德全,你跟着世子去瞧一瞧,看看长安侯府如今究竟长了什么样的熊心豹子胆,敢在皇宫门前动手!” 第十三章 给你二姐姐下跪道歉! 方才,从李德全说江绪存毫不避人地出手暴打江绪盛开始,谢枕就觉得不对劲。 她的性情,一点不像前世那个十六岁的傻姑娘,反倒更有四十六岁国公府老太太的风范。 他重生了。 江绪心也重生了。 那江绪存会不会也...... 思及此,一向冷漠自持的谢枕忽然心跳如鼓点。 期待、不安、惊喜、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情绪去面对带着前世所有记忆的江绪存。 等谢枕和李德全赶到宫门时,却发现早已空无一人。 值守的禁卫说江绪存和江二爷、江三爷在这儿对骂得天昏地暗,把一堆陈年烂谷子的破事、脏事全捅了出来。 最后双方动了武。 江绪存一人单挑十二名家丁,半炷香的功夫后,一众家丁全部败北,她还把江二爷、江三爷一人卸了一条胳膊下来。 后来,还是江淮与匆匆赶来,他发了好大一通火,将几人全部带回了长安侯府。 “既然这样,”谢枕看向李德全,“李公公还是先回去伺候陛下吧,我自去寻夫人便好。” “世子且安心,御前有那帮小崽子们随侍呢。老奴既领了陛下的口谕瞧瞧长安侯府的熊心豹子胆,自然要亲眼见到才作数,否则,这便是欺君之罪了。” 李德全不动声色地拒绝,看来今日是不见到江绪存不罢休了。 —— 长安侯府 江绪存跟在江淮与身后,不发一言。 一进荣安堂,就见江三爷跪在地上抱着江老太太的腿哭嚎—— “母亲!这四丫头就是个天杀的魔星!我和二哥可是她嫡亲的叔叔,您瞧瞧,她竟对我们下这么狠的手!” 江二爷抱着刚接上的手臂站在一边没吭声。 如今的二丫头是世子妃,现下刚新婚,还不知她究竟在国公爷和世子爷心里的分量。 他才不和老三一样蠢得叫人想哭,连底细都没探清就贸然得罪。 刚才答应一道去宣武门,只是为了安抚江绪盛。 毕竟盛哥儿是袭爵的唯一人选,自己的养老和女儿的婚事,往后都要仰仗他。 但方才全程和江绪存对骂的可只有老三! 他一个字都没说! 日后就算二丫头要秋后算账,也碍不着他的事。 江老太太虽心疼得要死,但碍于江绪存如今是信国公世子妃,再加上经过上次偷情之事后,她也有些怕。 她只能避重就轻地揉了揉江三爷的头:“哦呦哦呦我的儿,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二丫头年纪小,下手没轻重也是常事,你是做叔叔长辈的,该多让着她些才是。” “我还没让着她?!” 江三爷猛地一下跳起来:“再让下去,娘您就只能见到儿子的尸身了!” “就是啊祖母!” 江绪盛也冲过去哭喊。 “二姐姐她就是个疯子!您还不知道吧,新婚头一天,她就害得四姐姐在婆家去跪了宗祠!我看不惯,就替四姐姐说了两句话,谁想她立马就翻了脸!” 闻言,江老太太当即皱眉。 “盛哥儿你也是个没脑子的!你四姐姐嫁的是个庶子,你二姐姐嫁的可是世子!往后你的仕途、江家的前程要依靠谁,你看不出?” 江老太太咬牙,恨铁不成钢地去揪江绪盛的耳朵:“为了一个不中用的弃子去得罪世子妃?” “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江绪盛懵了一瞬。 为什么? 祖母不是一向最疼他和四姐姐吗? 不中用的弃子? 她怎么能这样说四姐姐! 江绪盛:“可她还踹孙儿!孙儿吐了好几口血!” 听到自己唯一的孙子受伤,江老太太这才坐不住了。 她赶忙蹲下去,将乖孙环在怀里,恶狠狠地指着立在门口的江绪存:“二丫头你疯了不成!盛哥儿可是你的嫡亲弟弟!你是黑了心肠还是坏了心肝?怎能下这样的狠手!” 江绪存的面上看不出一点表情。 她道:“祖母息怒,我既出手打五弟弟,自然是有非打不可的理由。” 江淮与默默坐去了一旁。 他既不帮江绪盛叱骂,也不帮江绪存解围。 他就这么高坐山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弟弟、女儿、儿子撕破脸皮吵翻天。 “非打不可?” 江老太太冷哼一声,拂袖坐了回去:“好呀,那你且说说!若不是非打不打,今儿个我定剥了你的皮,给盛哥儿出气!” “宣武门前,天子脚下,五弟弟口口声声质问我既然已为质十年,为何还要归家!” 此话一出,屋里的人除了江绪盛之外,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惨白。 “十年前,陛下为何放着那么多宗室女不用,非要收我为义妹,封公主?” 江绪存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五弟弟年纪小不知内情。父亲、祖母、二叔、三叔,也不知吗?” 先帝膝下唯一子一女。子为中宫嫡出,当今陛下。女为宫婢所生,身份低贱。 今上登基,封此女为昭辉公主。 十年前,昭辉公主对初入盛京、早已娶妻生子的江淮与一见钟情。 初起,江淮与以为她是哪一家的天潢贵女,还打定心思要休妻再娶,后来才知她虽是公主,却没有封地、没有母族。 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可有可无的封号虚名。 一晚,昭辉公主说她即将前往西疆为质,于是来见江淮与最后一面。 而江淮与却在这番告别里,为自己想到了一个直升青云的好办法。 江淮与将昭辉公主骗来江府,和曹氏、江二爷、江三爷、江老太太四个人一起勒死了她。 而那一幕,恰好被年仅十岁的江绪存看见。 第二日,仁安帝因公主失踪的事急得焦头烂额。 从宗室选女需要时间,可西疆来接质子的队伍已到了宫门外,眼下根本来不及。 而就在这时,江淮与入宫觐见,愿将自己的次女送往西疆为质。 仁安帝龙颜大悦,不仅破格封了江绪存为公主,还因愧疚之情赐了无数荣耀给江氏一族。 后来,陛下以为昭辉公主是不肯为质,私自出逃,气愤之下宣布昭辉公主暴毙,划出玉碟,永除姓名。 “父亲。” 江绪存转而望向江淮与。 她一脸情真意切,一字一句皆为侯府考量:“此事粗粗一听并不打紧,但就怕细究,若被咱家的政敌听了去,顺藤摸瓜地查出了当年昭辉公主之死和女儿去西疆为质的真相。” “到那时,父亲该怎么办?江氏该怎么办?!” “五弟弟说话直爽是好事,但若因无心的口舌之言,毁了全家......” 江绪存佯装抹泪:“女儿谨记父亲教诲,一心一意为家族着想,情急之下才出手打了五弟弟。” “若祖母与父亲还是觉得我有错,绪存甘愿受罚!” “混账东西!” 江淮与听得心惊胆战,怒火中烧下竟直接冲了上去,扬手就是一巴掌,把江绪盛整个人扇翻在地! “逆子!不知从哪儿偷听了两句话就敢出去浑说!本侯怎会有你这么不成器的儿子!” 江绪盛从小娇惯,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父亲打。 登时就吓僵在了原地。 “爹爹......” 江老太太深知这件事的严重性,稍有不慎便是抄家灭门的罪过,哪里还敢再袒护大孙子? 江二爷和江三爷更是缩在后头,大气不敢出一下。 江淮与喘着粗气,仍在后怕,他上手揪住江绪盛的衣领往前一扔,又将他的头狠狠往下一摁! “给你二姐姐磕头道歉!” 第十四章 那夜的凶手,是你吧 “爹爹!” 江绪盛奋力挣扎,眼泪夺眶而出。 他死也不向江绪存磕头认错! 他是为四姐姐打抱不平,说的做的,全是正义之事! 可为什么,为什么父亲和祖母听了江绪存那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忽然变了模样?! 江淮与一拳打在儿子的后脑,怒道:“今日你不磕这个头,往后你也就没我这个爹了!” 江绪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得浑身颤抖地磕了下去。 “道歉!” “二,二姐姐......对不起......” 江老太太看见这一幕,心疼得都快厥过去了。 这就疼了? 江绪存冷眼看着,心里没有一丝动容。 “行了,滚出去吧!” 江淮与把江绪盛拖起来往外一推,又瞪向江二爷和江三爷:“还有你们,一起滚!” “是,大哥。” 江二爷和江三爷皆如释重负,忙不迭地逃了出去。 看着盛怒的儿子,江老太太心下不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江淮与侧目,眸光如刀。 他冷声吐出四字:“母亲也走。” “哎哎,好好好,你们父女俩好好聊,好好聊。”江老太太忙拿起自己盘了几十年的佛珠迅速离开。 昏暗的堂屋里,檀香经年久月的缭绕,门窗皆闭,直熏得人头脑发沉。 江淮与坐去主位。 他缓了缓情绪,面色逐渐变得温和:“父亲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怨气。” “毕竟十年未见,便是亲生父女也当如陌生人一般了。你和你长姐是咱们江氏一族最争气的两个孩子。” “绪宁十五入宫,你六岁为质,是你们一手成就了父亲,托举了江氏。江家世代子孙,都会从心底感恩你们。绪心和绪盛年纪小,不懂事,但你做姐姐的,你还不懂事吗?你理当让着他们、爱护他们。” 江绪存嘴角划过一抹冷笑。 她最恶心的就是这句话。 早出生几年,就是他们理所当然偏心的理由吗? 前世,江淮与和曹氏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因为她是姐姐,所以江绪心守寡要她照顾、江绪盛落榜要她扶持。 因为她姓江,所以二叔升官要她出钱、三叔惹事要她摆平,整个江氏一族上百人每日的开销都要她来出! 是啊, 他们都各有各的难处。 可是, 他们的处境又不是她造成的,凭什么每个都要牺牲她去救? 她走投无路、处处碰壁、遭人弃之的时候,谁又管过?! 江绪存抬眼,眸中平淡如水,这一家门的真面目她都了然于心,早谈不上什么失望不失望了。 “我离家十年,父亲与其和我谈亲情,倒不如谈利益。” 江淮与的脸瞬间阴了下来。 她说:“既然父亲喜欢拐弯抹角,那就让女儿来说吧。” “七月初十这天,霍家会牵头举办马球会,遍邀盛京名门出席,实则是为各家儿女相看。” “江氏已没有待嫁的女儿,就算母亲如今醒着,也不是非去不可。但听闻,这次明安公主裴萱和云益郡主霍知瞳也会出席。” “可惜咱们家中主母昏迷,二婶三婶没资格出席,霍夫人一向厌恶庶子,明令禁止各家各户的庶子之妻皆不许登霍家宅门,这样四妹妹也去不得了。” 江淮与一直在用余光凝视打量着江绪存。 西疆十年,竟能将人磨砺成这般模样? 她忽然‘啊’了一声,佯装恍然:“父亲是想让我以信国公世子妃的身份去为五弟弟商议婚事?” “没错。” 江淮与点头:“咱们家虽有侯爵在身,却手无实权。如今风大雨急,贸然争权定会遭人陷害。” “你长姐无用,一连两胎竟全部小产,以至于让江氏一族落得如此尴尬的地步!”江淮与说这话时一脸的嫌恶。 “你虽为陛下义妹,但义妹终究没有血缘。你也算出息的,嫁得也好,可谢家终究只是勋贵,而非皇族。” “那就只剩一条路,让绪盛和明安公主成婚,直接成为驸马。或者和云益郡主成婚,待皇后未来产下太子,咱们家就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江淮与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已经不可自拔。 “好。” 江绪存答应得极爽快。 爽快到江淮与都一怔:“你答应了?” “嗯。” 江绪存微勾唇角:“我答应了父亲,那么礼尚往来,父亲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才行。” 江淮与一口气堵在心口:“说。” “我给宫里递过帖子,尚宫局回话说,长姐没死,只是重病。” 闻言,江淮与瞳孔猛缩,一下站起来:“江绪存!你......” “父亲急什么?” 江绪存一个眼神扫过去,冷声道:“我可以不计较父亲骗我,但我要您去向陛下和皇后讨一封圣旨,就说长姐重病,时日无多,要将她接回家。” “胡闹!” 江淮与大吼:“一进宫门深似海,既为皇妃,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后宫!你要我怎么接她出来!” “我不管!我只要长姐回家,至于其他的,是父亲您要考虑的事!” 江绪存分毫不让。 “你这逆女!家里一帮骨肉至亲的族人你统统不管,竟去在意那个下不出蛋的母鸡?!” 江淮与暴怒,将手边茶盏砸碎在地,扬手就要打上去! “你敢辱我阿姐!!” 江绪存脑子里的一根弦‘啪’的就断了,她赤红着双目,看准了江淮与的脖子就要出手掐断! ‘砰——’的一声巨响! 堂屋正门被人撞开,阳光毫不吝啬地扫落进来。 “嘶——好痛!” 二人同时停下,江绪存被光照得睁不开眼。 下一秒,就看见谢枕龇牙咧嘴地捂着肩头,冲破了阳光,踏进了晦暗。 他不是在和陛下手谈吗? 怎么找来了? “岳丈大人!” 看见江淮与那高举的巴掌,谢枕一下凝眸,厉声问道:“您这是做什么?新婚头一日,您要打我夫人?” “啊?” 江淮与也冷静了下来。 他赶紧摇头:“姑爷这是什么话?方才有一只飞虫,我怕它咬了二丫头,想帮她赶一赶。” “噢?是这样?” 谢枕一步步往前逼近,江淮与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江绪存不愿让谢枕掺和进江家这摊污水,于是说道:“走吧,我不想待了。” “等等。” 谢枕拉住江绪存的手腕。 江绪存疑惑回头。 他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江淮与。 “大夏重嫡庶尊卑,公侯伯子男,我家是公爵,岳丈是侯爵。故,我尊你卑。” “昨日,让绪存与江绪心同时出嫁,已是极不给我面子,我不计较,但希望岳丈能有本谱记在心里。可若岳丈不记,那小婿就只能操心些,帮你记下。” 江淮与出了一身冷汗。 “贤婿,岳丈,记下了......” 二丫头竟被世子这般看重? 谢枕在微笑,但瞧着却像是要杀人。 他望向江绪存,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低声道:“我先出去,你再撂两句狠话。” 说完,谢枕就走了出去。 江绪存深吸一口气。 “父亲,马球会不远了,长姐何时回家,我便何时将五弟弟的婚事放在心里。” 她转身离去。 她怕再待下去,真忍不住会杀了他。 “二丫头。” 江淮与整个人都被埋在黑暗里。 他浑浊的双眼中藏着深不见底的情绪:“那夜慈恩寺中,虐杀曹齐和打伤你母亲的人,是你吧。” 第十五章 赌的就是他不敢! 这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江绪存垂眸笑了,但没有一点被揭破的窘迫感 她整个人的状态很平静,平静之下藏着汹涌,仿佛下一秒就会笑盈盈地出手,毫不犹豫地取人性命。 江淮与皱眉:“不对,你是故意让我知道的?” 若江绪存没有出手打伤江绪盛,没有卸下老二老三的胳膊,他怎么都不会知道她竟有一身好武艺。 今日闹这么一出,恐怕满盛京都知道江绪存擅武之事了。 大夏女子一向以柔弱依人为美,别说会武了,就算是力气稍大一都会被称作‘悍妇’。 她为了逼自己去救江绪宁,还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 “你就不怕盛京的官眷们从此容不下你?你就不怕我去报官?江绪存!杀人偿命,即便你是世子妃也不例外!” 江淮与撑桌站起,红着双眼吼道。 “好啊!父亲尽管报官便是!” 江绪存抬脚往外走:“若有需要,女儿还可以亲手写一份口供。就是不知,我敢写,您敢送吗?” 如今长安侯府正指望着信国公府提携呢,一旦江绪存背上了命案,那世子妃一定是做不成的。 那一天江老太太说得没错,如今整个江家的指望,都是江绪存。 江家不干净,曹家也不干净,万一到时候查案查着又扯出些别的烂事...... 到那时, 长安侯府的声名与颜面将统统荡然无存! 江绪存赌的就是江淮与害怕,堵的就是他不敢! 但她不怕。 她只要长姐活下来,所以她无惧将擅武之事公之于众,更无畏自己弑兄打母的真相被江淮与知道。 她刚走出寿安堂,李德全就扬着笑容,迈着小碎步要上前见礼。 “李公公?” 江绪存惊喜地喊道。 此言一出,谢枕惊诧地望向江绪存。 她刚回盛京不足一月,怎会认得李德全? 难道,她真的也是重生了?! 李德全对此也很是疑惑。 “世子妃认识老奴?老奴记得,上回见您还是十年前来宣读陛下敕封圣旨之时吧?” 江绪存一怔。 前世李德全对她有恩,还没等她报答,李德全就因皇位更迭而成为了刀下亡魂。 以至于今天这么恍然一见,一下失了分寸。 她笑了笑,佯装坦然道:“这一身天子亲赐的四爪蟒纹宫袍,放眼大夏,除了李公公之外,还有何人能穿呢?” 谢枕收回了目光。 这样解释,倒也有理。 李德全被这一番话哄得极高兴。 “世子妃实在聪慧,老奴自愧不如。陛下听闻您在宣武门前受了欺负,于是便令老奴随世子殿下一道前来。” 李德全说着一顿,目光一一扫过周围的江绪盛、江二爷几个,故意加重了语气:“看一看究竟是那些不长眼的东西,竟敢薄待天子义妹!” 江家那几个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李德全回看江绪存时,又恢复了方才的面容。 “陛下说了,您去往西疆为质时,时间紧迫,又年纪尚小,故没有行敕封礼。一月前,知晓您回来后,陛下就想召见,可长安侯却说您一直病着,不宜面圣。不过,如今老奴看着,您定是已然大好了,老奴这便回去禀报陛下,要令内务局及礼部,尽快筹备才是。” 闻言,江绪存眼睛一亮。 只要行过敕封礼,她就是正儿八经的公主。 这样一来, 即便江淮与故意拖延不去请旨接长姐回来,她也可以自由出入后宫,不必费心去和谢枕打商量、聊代价才能混进去了! 江绪存微笑着朝李德全颔首:“多谢李公公。” “老奴告辞。” 李德全低头后退,回皇宫去了。 江绪存和谢枕也没在长安侯府多留,回信国公府的马车上,两人一左一右的对面坐着。 一路上,江绪存都沉默着不说话,谢枕就一直在用余光瞄她,反倒立冬被迫夹在两人中间正襟危坐,坐如针毡。 她会是重生的吗? 可如果是重生,凭她从前的手段,怎么还会傻傻地被曹氏安排与曹齐偷情? 若非他故意装晕被江绪心设计,只怕前世的换嫁还要再来一遭。 但如果不是重生,十六岁的江绪存可没那么心思机敏。 这一天下来, 上至信国公夫妇和仁安帝,下至江绪心、江绪盛、江淮与一众,哪个没吃她的亏?哪个没受她的算计? 江绪存一脸沉重,满脑子都是江绪宁的病情。 花柳病不是绝症,只要好生将养,就可以治愈。 啰嗦的,是中毒。 她自认自己解毒比治病的本事要好,可她仔细把过长姐的脉,压根儿探不出是什么毒。 莫非,是当年老师说的什么从未记载于册的家族秘毒? 江绪存在西疆拜过一位老师,他是大夏派遣西疆驻边的一名文官,但奇怪的是他却擅武、擅毒。 老师姓沈,性子执拗怪癖,被一众同僚排斥,正好当时的江绪存被西疆王从王都遣送去了军营。 每天吃不饱、穿不暖,也听不懂西疆话,整日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 两个孤独的大夏人就这么认识了。 老师说他有一个儿子,但天生骨骼疏散,不宜练武,从前收过一个徒弟好不容易教完了,可惜失踪了。 他正发愁自己这一身的本事怎么传承下去呢,没想到老天待他不薄,掉了个大徒弟下来。 于是,江绪存就跟着他读书写字、习武学毒,一直长到了十二岁。 突然有一天,老师留下集他毕生所学的手札之后便不辞而别,从此再没有出现过。 若真是秘毒,她也不是调不出解药,只是需要一点点的去尝试、加减,这期间的功夫少则十几二十天,多则不好说。 她等得了,长姐能等得了? “想什么呢?” 谢枕主动开口。 他实在被心里的猜想弄得很烦躁。 但总不能直接问她是不是重生的吧! 江绪存‘噢’了一声:“没事,世子殿下不是说今日要和陛下手谈吗?怎么追过来了?” “听说你在宣武门前动了武......” 突然,马车猛地一个急刹! 谢枕和立冬没有武功底子,下盘不稳,这一下就顺着力道就往前滑去。 而江绪存却稳如泰山,她迅速出手,一手拉住一个,轻松将二人带回了座位上。 马夫惊出了一身冷汗,赶忙扭头询问:“世子,世子妃,立冬姑娘,可有伤到?” “未曾。” 江绪存又问:“老魏,出什么事了?” “回世子妃的话,是一个不要命的老秃驴突然从街边窜出,老奴这就去骂走他!” 老魏甩了马鞭,冲过去一把揪住那挡路和尚的衣领。 “瞎了眼的老秃驴!不要命了是不是!看清这是谁家的车了吗就敢冲撞!” 和尚也不反抗。他双手合十,朝着马车一礼。 “江二娘子,烦请出来一见。” 这声音! 江绪存瞳孔猛地睁大。 这声音就是那晚在慈恩寺中,她躲在佛像之后听见的和母亲有私情的男人! 第十六章 和尚和国公夫人…… 谢枕看了江绪存一眼,旋即撩开车帷,冷声吩咐:“老魏,不用理他,继续走。” “殿下,他是找我的。” 江绪存望向谢枕,眸光锋利,周身气势逼人。 看着她,谢枕竟有一瞬的恍惚。 江绪存很快收敛了身上的锋芒,猜想或许是今日奔波一天疲乏了,毕竟他是只有一年寿命的人。 她说道:“这人我想见。世子若累了可以先行回府,我完事后自己回去就行,不用等我。” “,你不许见他,跟我回府。” 谢枕的态度异常强硬。 “你......” 立冬拉了拉江绪存的衣袖,示意她人在屋檐下,她们如今羽翼未丰,没有实力和谢枕起正面冲突。 江绪存领会了立冬的意思。 或许就是谢枕待她好的实在不正常,以至于她一下忘记了自己和他是处于对立的两面。 “好,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绪存没再反驳。 她给立冬使了个眼色:“立冬,你去给他几块碎银子,也算积德了。” “世子殿下,我不下车,亦不见人。这样,总没犯您的忌讳吧?” 这话里话外的,尽是阴阳。 谢枕瞧了她一眼:“他不缺那点银子,我以后会给你解释。今日,且先听我的。” 江绪存看似一直微笑,实则是皮笑肉不笑。 见状,谢枕无奈叹气,他一挥手:“给了就回,不要多逗留,不要多言语。” 立冬赶忙跳下车,一眼就锁定了隐藏在人群中的云兆和凤白,给二人做了一个‘绑走’的手势。 她递了一小粒碎银子过去,给完就回了马车 和尚愣愣地接过来,江绪存不见他? 他刚想开口问一句,就被恼火的老魏给一掌推了回去:“去去去,还不知道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呢,拿了银子就快走!”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 和尚正犯愁呢。 忽然,后脑被人狠狠击打,眩晕感瞬间袭来,只感觉有两个人将他架了起来,之后就再没知觉了。 马车停在了信国公府门前。 “世子,世子妃,咱们到了。” 立冬实在受不了了,她暗暗发誓以后就算徒步走回来,也不要跟江绪存和谢枕坐同一辆马车! 一路上,江绪存再没给过谢枕一个好脸。 她知道,这样的情绪不该用在谢枕身上,毕竟他们之间连最简单的朋友都算不上。 谢枕也觉得颇为奇怪。 江绪存一向最擅隐忍,即便受了天大的委屈,在敌对的面前从不显露分毫,只有在僻静处,才会发泄咒骂。 可今日...... 哪怕是他主动开口说话,她除了微笑,就是点头,要么就‘嗯’、‘啊’、‘对’。 这小性子使得,不像盟友,不像朋友,倒和夫妻似的。 “其实,那个......” “世子妃!” 谢枕的解释刚到嘴边,就被一道喊声打断。 立冬微拉车帷:“姑娘,是国公夫人身边的绒花,夫人要您回来后即刻去见她。” “知道了。” 江绪存又用假笑对着谢枕:“世子殿下听见了吧?婆母有召,儿媳不得不遵,您对我,应该没有别的安排吧?” 江绪存伸手去掀车帷的那一刻,谢枕忽然道:“她肚里孩子的父亲,就是方才堵马车的和尚。” “什么?!” 那和曹氏有私情的又是谁! —— 嘉平院 国公夫人已急得焦头烂额,手里的凉茶一杯接一杯地喝。 国公夫人一眼就瞧见了刚进门的江绪存,匆匆放下茶盏,迎了上去。 “老大家的!” 她对江绪存极其亲热:“怎么回来得这样晚啊?用过膳没有?正好,小厨房的灶还温着呢。” “绒花!快去叫人做几碗羹过来,都清淡一些。” 江绪存被国公夫人拉着坐下。 “儿媳是不打紧,婆母倒是真该吃一些清淡的羹汤,第一个月的时候不宜太过油腻、荤腥,不然会容易呕吐,不过等过了这段时间也就好了。”江绪存嘱咐道。 国公夫人一把抓住江绪存的手,眼瞧着就有泪要落。 “你颇通医术,晨起时也在国公爷面前维护了婆母,这份情,我心里是记得的。” “既如此,婆母便与你说几句真心话。你公爹他非要去寻大夫来给我搭脉,可我这脉......你知道的,实在搭不得啊!” 江绪存的目光落在国公夫人的小腹上。 当然搭不得了,这脉象显示,怀胎已有两月。 两个月之前,信国公还远在淮北郡替陛下巡盐呢,淮北距盛京有千里之远,怎么怀子? 国公夫人面色极差:“这孩子,断断留不得。我提前买通了来问诊的所有大夫,让他们统一口径,说这肚里孩子先天不足,很可能会小产。谁料你公爹竟急了,说这些全是庸医,亲自写了帖子递进宫里,要医官署指派医官过来!” 医官署专为皇家问诊,哪里会受她的威胁和贿赂? 她急得一头冷汗:“医官署派来的太医若是那几个资历老的倒还好说,可我方才派人去打探,国公爷请来的是医官署常年在外游历的一名医官,叫颜谦。” 江绪存佯装恍然。 她说:“行贿医官署,当处杖刑。婆母是想问我能否让脉象暂时紊乱,避开医官署的查验?” “正是!” 国公夫人一脸欣喜,她紧紧握住江绪存的手。 “好孩子,你可有主意?我知晓,你在江家过得不如意,父母不慈、弟妹不善。婆母发誓,往后,这国公府里,婆母是什么地位,你便是什么地位,没人再敢欺你一分!” 江绪存脸上带笑,心里却在发寒。 果然,有些话只有带着结果去听,才知道到底有多可笑。 前世,她就是听信了这番鬼话,尽全力去帮她隐瞒孕像,流掉孩子。 可狡兔死,走狗烹。 后来国公夫人怕她嘴不牢,总有一天会将此事泄露出去,于是便联合江绪心一起害她,将滑胎小产的罪名全推去了江绪存身上。 江绪存点头:“有一个办法,但此法对胎儿损伤稍大,婆母确定要用?” “见效可快?国公爷已在回府的路上,时间不多。” “立即生效。” “太好了!” 国公夫人笑得开怀,江绪存也陪着她笑。 婆母放心,这一生,我拼劲一生医术,也要为你保下这一胎。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针包,在国公夫人的手臂内侧毫不犹豫地刺下了十八处穴位。 “好了。” 江绪存收回银针。 “这样就能稳住脉象?”国公夫人持怀疑态度。 不等江绪存说话,门外就传来绒花的急切声:“夫人,国公爷带着医官回来了!” 国公夫人赶忙拉着江绪存躲去后面屏风:“千万别出声。” “夫人!” 信国公大步跨入,脸上的笑意就没停下过。 “夫君来了。” 国公夫人翩翩然迎了上去。 “我请来的,是医官署的颜谦大人,听闻当年先承恩皇后怀着陛下时,就是由严大人亲自调理的!” “臣颜谦,见过国公夫人。” 他三十上下的年纪,一身药味,背上挎着一个雕刻着繁杂花纹的药箱。 国公夫人颔首:“有劳颜大人。” 颜谦诊脉耗时极长,以至于信国公都等的不耐烦了,出去交代小厮婢女最近要格外当心什么。 国公夫人胆战心惊,生怕诊出不对:“颜大人,我这脉象可有异常?” 他沉默了一阵,抬头问:“用三根银针封住十八处穴位,用以紊乱脉象,此乃失传已久的灵犀二九针。” “敢问夫人,这是谁人的手笔?” 第十七章 那个男人,有来救你吗? 国公夫人瞬间瞪圆了双眼,只觉一股寒气从脊背窜上,直达天灵! 屏风后的江绪存也愣住了。 灵犀二九针可是老师的独传,难道他是! 好奇心的驱使下,江绪存悄悄探出了头,年纪不对,面容不对,他不是老师。 前世,她掌权之后也曾去查探过老师的行踪,可不管她怎么找,天底下就像是从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颜谦余光一瞥,那扇屏风之后有浅微的呼吸声,躲藏之人应是个身怀武功的女子。 “颜大人,如何啊?内子的身孕可有碍?” 信国公跨步走来,一双粗粝的大手搭在国公夫人的肩上,犹如万斤之铁,直把她压得喘不上气。 颜谦收回脉案,起身朝着信国公行礼:“回禀国公,依下官所见,夫人她的身孕实则……” 国公夫人已心如死灰,双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身上冷汗出个不停。 她闭上眼,准备接下信国公的滔天怒火。 她与他夫妻二十载,信国公谢诵是兵将出身,只将女子当做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物件,对她从来没有一丝温情可言。 她只是不想活这一生,要一直窝窝囊囊地委屈自己。 男人家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家为何就必须从一而终? 江绪存这个小贱蹄子,竟敢诓骗她! 若自己今日真的难逃一死,死前她也定要把这贱人一道拉下去陪葬! “我方才为婆母施针保胎,不知颜大人诊脉时可有觉察?” 江绪存忽然走出屏风。 颜谦回望过去,她就是施灵犀二九针的人? “老大家的?” 信国公愣了愣:“你怎的从里屋出来?方才没见你啊。” “公爹恕罪,方才我在里面思索该给婆母用哪些安胎药,一时入了神,竟没听见外头的动静。”江绪存低头见礼,态度尤为恭敬谦逊。 信国公摆了摆手:“你一心为婆母,这是孝心使然,我怎会怪你?” 颜谦朝着江绪存颔首:“下官不识,原是世子妃。” “今日,满盛京都传遍了世子妃擅武之事,没想到竟还对医道一门,颇有见解?长安侯真是教女有方,下官钦佩。” 江绪存说道:“我的医术并非父亲传授,保胎所用的灵犀二九针也是因缘际会被一位高人教导。我看颜大人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不知,此针法,您也会?” “敢问世子妃,何时习得?” 颜谦答非所问。 江绪存:“九年前,于西疆。” 此话一出,也不知是不是江绪存的错觉,颜谦一直如死水一般的双目忽然亮起了点点星光。 他又问:“方才,确实诊出了施针的迹象。世子妃觉得,国公夫人的胎像如何?” “还算平稳,但婆母毕竟年纪到了,身体状况不如从前,还需好生调养,日日问诊。” 此言一出,国公夫人心里一颗巨石落地, 颜谦微微点头,转而看向信国公:“国公好福气,世子妃年纪轻轻却医术精湛。下官诊脉时,也以为国公夫人的身体实在需要好生将养,不如,就让下官和世子妃一道商量药方?” 信国公意外于江绪存的医术,很容易便答应了。 颜谦也没多留,只说明日一早再来为国公夫人请平安脉。 “公爹,儿媳有一事相求。”江绪存说道。 “何事?你说。” 信国公答得爽快,他如今对江绪存比对自家儿子都要信任。 “四妹妹已在宗祠跪一天了,还一粒水米未进呢。她到底是我同父同母的胞妹,即便有诸多错处,但还请公爹宽宥于她。” 今日,江绪心尚有大用。 “既是你开口求情,公爹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信国公不禁感慨万千,他叹道:“枕儿这孩子自从四岁离家,十岁回来后那性子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再也不同我和你婆母亲厚。这一回,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来找我们,说要娶你为妻。” 江绪存一愣。 这婚事不是两家长辈定下的吗?怎么会是谢枕求来的? 她从前还一直奇怪江淮与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能攀上国公府的婚事,原来是...... 可谢枕为什么要娶她? 即便是离京之前,他们也从未见过啊。 “当时,我与你婆母还在想别是被什么勾引人的狐狸精给迷了心神。如今看来,真是多虑了。枕儿除了性子淡些,其他都没要我们操过心,往后你们夫妻二人接管国公府,我是放心的。” 又寒暄了几番,江绪存便拿了信国公的手令去宗祠。 谢氏宗祠 手令拿出,门口的护卫便立即放行。来之前,江绪存还特意去了一趟府里的厨司,拿了一些糕点。 宗祠内,香火绕梁,牌位俨然,黑木牌匾上刻着“清正之家”四个大字。 江绪存看得直想发笑。 清正? 这一屋子,藏的全是吃人的恶鬼,各有各的算计! 江绪心可没正儿八经地跪着,她将供桌上的东西全洒了一地,就这么坐在桌上,定定地望着谢家的列祖列宗。 她从上辈子开始,就恨毒了这帮破木头! 木门被‘吱呀’推开,一束光随之闯入,江绪心十分警惕:“谁!” “是我,四妹妹。” 江绪心从供桌上跳下来,讥讽道:“二姐姐这时候不在国公夫妇面前讨好卖乖,怎么会有兴致来看我?” “国公爷已下令放人,四妹妹可以回去了。” 江绪存将手里的点心盒子放下:“吃一些吧,你最喜欢的马蹄酥。” 江绪心看着这碟子糕点,不免一怔,马蹄酥是她七八岁时最喜欢吃的点心,江绪存离家十年,竟还记得? 她撇过头:“不必了,夫君自然会为我留膳食。” “厨司的阮妈妈说,谢林遣人来打了招呼,今晚陈御史家的公子做寿,邀他们一众公子都去沈楼宴饮,不必做膳食送去他的院子了。” 江绪心身子一僵。 “四妹妹,我以为事到如今,你怎么都该看清一些事了。” “从你跪祠堂开始,到现下也有四个时辰了吧。”江绪存微微弯腰,盯着江绪心,一字一顿地问:“那个男人,有来救你吗?” 是啊,自己今天跪了一整日的祠堂,他不来,可以理解为是怕惹怒国公夫妇引火烧身。 可她尚未归,谢林竟就这么好心情地出门喝花酒! 江绪心忍着委屈,不能哭,至少不能在江绪存的面前哭! “四妹妹。” 江绪存拿了一块马蹄酥递过去:“我有办法让二弟从今往后,只专心对你一人。但你,需要先帮我一个忙。” 第十八章 是佛门?是红楼? 已入深夜 长央院的主屋里还点着烛火,江绪存沐浴完换上了里衣,坐在软榻上一点一点地擦匕首。 白芷陪在她身侧,终于忍不住发问:“世子妃当真会武?” “会啊。” 江绪存将匕首收起来,坦诚道:“若不会点武,我和立冬早死在西疆八百年了,尸骨都找不到。” 十年质子,冷暖自知。 白芷听了听外头的更鼓,劝道:“方才见到观云小哥,他说世子晚膳后就去了国公爷的院子,到现在都没出来。今日事多,世子妃劳心劳力的,不然先歇下吧?” 江绪存默了默。 她其实是想让谢枕过来一起睡的,这样方便自己给他下迷药。 立冬说,云兆和凤白已经绑了那个和尚,晚膳之前就递了消息进来,她想亲自去审。 谢枕真不来了? 万一他大半夜的抽风过来可怎么办? 思来想去,江绪存还是觉得谢枕不会来。 昨晚洞房花烛夜,他显然对她的身子没有半点欲望,一个不举的短命男人,大半夜和爹爹娘亲说完话,不该回自己屋里待着吗? 他每次见到自己,难道不会有种羞愧的无力感吗? 这时,立夏走了进来。 她道:“姑娘,嘉平院灭灯了。” “好。” 江绪存一下站起,从床榻下拿出藏了许久的夜行衣,将匕首斜挎在腰间,抽出面罩。 “世子妃您......您这是......” 白芷一脸震惊。 “白芷。” 江绪存拍了拍她的肩膀,认真道:“我问你,你是谁的人?” 闻言,白芷立马垂首:“夫人已将奴婢赏给了世子妃,奴婢自然是世子妃的人。” “没错,你是我的人。” 江绪存将自己方才换下来的衣物放进白芷怀里:“不知道你信不信,总之,咱们的缘分远远不止这一生。往后,我绝不会亏待你。” “我有急事,一定要出府。你的身形比立夏还要和我像,今晚,你就躺在这儿,叫立夏陪你,明日寅时之前,我一定回来。” 白芷愣在原地,张了好几回口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她是信国公府的家生子,从小到大就混迹在人精堆里,眼力被练得出神入化,看人更是极准。 昨晚,她见江绪存的第一面就觉得,她不是坏心肠的人,但她身上一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跟着她,不会被薄待,只会有生命危险...... 不等白芷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戴上面罩,一个翻身,窗户微响,人没了。 白芷难以置信地看向立夏:“世子妃,一向如此?” “是啊,” 立夏仰面往床榻上一倒,拍了拍另一边的位置,示意白芷也过来躺下。 “白芷姐姐,姑娘和我还有立冬都交代过,说你是好人,要我们把你当自己人对待。我家姑娘和大姑娘在江家一向不受主君主母疼爱。那一年,大姑娘十五岁,我家姑娘六岁,便一个入宫为妃,一个敌国为质。 “其中艰辛,非常人可知。所以,她会和你印象中的寻常世家贵女有很大不同。” 白芷端正地坐在榻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立夏吹灭了烛火,笑着道:“睡吧白芷姐姐,怕什么越来什么,不怕什么越不来什么。明早一睁眼,姑娘就会给咱们带早点来吃的。” 白芷也笑了出来。 这是主仆? 姐妹也就如此了。 立冬一直等在东侧门望风,见到江绪存过来,连忙上前:“姑娘,云副帅和凤副帅在城东玄武街的一家叫‘荼蘼斋’的胭脂铺子。” “好。” 江绪存点头,又叮嘱了一句:“你别守一夜,困了就去睡,我自己翻墙回来就成。” “是,姑娘一切小心。” 大夏有宵禁,这个时辰,街上除了巡查的官兵外再没有别人。 江绪存一身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很容易就找到了荼蘼斋,因为云兆和凤白在店铺前点了一盏崭新的大红灯笼,尤为显目。 这是浮屠军的暗号。 大门是虚掩的,江绪存一个侧身刚进去,一个庞然大物就极速滑跪冲来,死死抱紧她的双腿。 “主帅!” 凤白足足要比江绪存高两个头,壮两个人,此刻跪在地上蜷成一团号哭。 “我都不知这个大夏盛京究竟有哪里比得上咱们荼州!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您,为了回来,还抛夫弃子!” 江绪存咬牙,深吸一口气,单手掐住凤白的下巴:“没事就多读书!‘抛夫弃子’是这么用的吗!” 云兆两眼一抹黑,他赶紧走上来,把凤白给强行架走。 “主帅,他有病,您知道的,别理这家伙。” “对了,那和尚方才我们已经审了一轮,现下昏了,他不过吐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云兆拿起桌上的一份口供单子递过去。 江绪存本是想简单扫两眼,然后自己再去审一轮的。 谁料, 正是这简简单单的两眼,让她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更比一山高! 这和尚法号广博,是慈恩寺后山的守寺僧。 慈恩寺,是广为人知的香火旺盛之地,盛京的贵眷们都爱去,有人甚至每个月都要去个三四次。 而今天江绪存才知道,慈恩寺竟分前山和后山两处。 前山更衣拜佛。 后山脱衣侍人。 后山被贵眷们私下称为‘红楼’,而像广博这样的守寺僧,就是尚未脱离俗道的和尚。 他们用身体侍奉那些有需求的贵妇,从而收取香火钱。 广博坦言,说他和长安侯府的曹夫人、信国公府的郡主娘娘早在多年前,就有过露水情缘。 江绪存看完这短短的几行字,只觉得头快炸了。 云兆说道:“主帅,这盛京的贵人们,真是会玩儿啊。” “人呢?” “在暗道,我带主帅去。” 广博受了刑,一直昏迷着,江绪存也没急着泼醒他,就和云兆和凤白、说了说如今的形势和之后的筹划。 等一切谈完,天已微亮。 走之前,她嘱咐二人不要苛待广博和尚。 因为,他将会是江绪存手里的一张底牌。 —— 信国公府,长央院 ‘啪嗒——’ 窗户又是一声轻响。 “立夏、立冬、白芷,快来吃早点,城东柳叶街西边的老刘烧饼,今早头一锅,刚刚出炉,正热乎......” 江绪存怀里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个大油纸袋子,一抬眼,便见三人齐齐跪在一旁。 “回来了?” 谢枕盘腿坐在软榻上,面前摆着一本书在看,他一身青衣长衫,发束玉冠,但双眼之下却是一片乌青。 第十九章 想请夫人,帮我杀人 “世子殿下什么时辰来的?” “不久,才到一刻钟。” “噢,那的确是不久。” 江绪存没有一点心虚愧疚的意思。 她一面问,一面去将立冬她们一个个地扶起来,接着又拿了两张烧饼出来,剩下的都给三人塞了过去:“出去等吧,快些吃,凉了就硬了。” 立冬立夏应声,毫不犹豫地离开。 白芷先是看了一眼谢枕,见他没有反驳,才恭敬地朝二人行礼告退。 “殿下吃饼吗?” 江绪存坐去了他对面。 谢枕一挑眉,歪着脑袋问她:“明知故问什么?你若不是特意给我拿的,为何要拿两个?” “因为我得吃两个啊。” 江绪存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谢枕:“谁晓得殿下一大早就过来?我这一共就买了八块,一人两块,没多的份儿。你若要吃,我就撕一小半下来给你尝尝。” 谢枕:“......” “我不饿,你吃吧。” “那就好。” 江绪存没一点客套,好像是怕谢枕反悔一样,两张烧饼叠在一起狠狠咬下一大口。 谢枕:“有这么好吃?” 江绪存警惕地看着他:“我已经咬过了,世子再想吃的话,可不行了。” 谢枕一脑门的黑线:“......” 前世怎么不知道,她这么爱吃? “你认得颜谦?” “不认识。” 江绪存摇头,接着又咬下了一大口饼:“我会一招灵犀二九针,这套针法失传已久,他竟看得出来,估计是对这个感兴趣。” 谢枕说道:“颜谦是医道鬼才,你的灵犀二九针虽是独门,但也是记载于册的,他知道不奇怪。” “你也知道?” 江绪存抬头,狐疑的打量谢枕。 谢枕一愣,立马就知道自己话赶话,说错了话:“昨晚在父亲母亲那里听了两句,觉得有趣,回去后查了一点医书古籍。” “这样啊。” 江绪存放下烧饼,只觉得谢枕在面前实在是不下饭:“殿下,你一大早来不是为了和我闲聊吧?” “我想请夫人,帮我杀一个人。” 谢枕从袖间拿出一张信纸放在凭几上。 上书一个名字——霍茂。 江绪存疑惑:“霍茂?霍太傅第六子,霍皇后的庶弟?” “对。” 霍茂算是霍太师最不成气候的一个儿子了,谢枕吃饱了饭没事儿做要去杀他干嘛? 她记得,前世直到她死,霍茂都活得好好的。 怎么这一世会有意外发生? 谢枕身子微微前倾。 他黑目炯炯,直勾勾地盯着江绪存,想看清她对自己每句话的反应:“咱们一换一。” “我不问你深夜出府去做什么,你也不问我为什么要杀霍茂。同理,今日,你帮我杀霍茂,明日,我助你带宸妃出宫。” 江绪存沉默着没答话。 “别用什么你父亲会去和陛下皇后求情来回我。你心里清楚,拿江绪盛的婚事威胁江淮与这种伪善到了骨子里的小人根本用处不大。” 谢枕虽一动未动,但却让江绪存感受到了步步紧逼之感:“江绪存,宸妃的病情不大好吧?你是医者,她还能拖多少时日,你心中有数。” “跟我合作,我保你长姐,平安归来。” 闻言,江绪存缓缓抬眸,眸间藏着的冷冽肃杀之意藏都藏不住,唇瓣已被咬出了血。 若前世谢枕没有短命早亡,那他一定会是第二个沈正。 这种人,走一步,算百步,谋千步,想万步。 如此可怖,难怪短命。 若在这一年里,谢枕和她走到了真正你死我活的对立面上,她一定要及时杀了他。 “时间、地点。” “今晚亥时一刻,沈楼角门,我等你。” 说完,谢枕便将面前的书册合上,下了软榻就要离开。 推门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 “颜谦虽只是一个小小吏目,但不仅医术卓绝,更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比起院使章回和左右院判来说,后宫的娘娘们更愿意信他。所以,他在后宫行走十分方便。” “他若真对你的灵犀二九针感兴趣,不妨利用一把,至少能让宸妃少受些苦。” 谢枕走后,江绪存就继续默默坐下吃饼。 不是,她真有那么差劲吗? 谢枕是谁? 一个十九岁的小孩子。 她又是谁? 一个四十六岁的老太太! 自己为什么会被个小孩给拿捏得死死的啊? 立冬和立夏一进来就见到江绪存目光怨恨地盯着地上,一口更比一口狠地撕咬着烧饼。 立夏咂舌,低声道:“我猜,在姑娘眼里,现在这张饼就是世子。” 这时,白芷走了过来。 “姑娘,医官署的颜大人来给夫人请平安脉,想请您一道去看看药方。” —— 嘉平院 信国公去了城外的巡防营,要今晚才能归府。 江绪存到的时候,颜谦已为国公夫人把诊脉完毕。 他未着官服,一身白衣翩翩,只说了简单的两句话便把国公夫人笑得前仰后合。 “儿媳见过婆母。” 江绪存上前见礼,转而朝着颜谦点头:“颜大人。” “世子妃安好。” 颜谦恭谨回礼。 他将沉重的药箱挎在肩上,和国公夫人告辞:“方才郡主所说,下官定一字一句放在心上。时候不早了,下官还要去医官署点卯,等下和世子妃商议完药方之后便告辞了。明日照旧是这个时辰,下官再来为您请安。” “甚好。” 也不知是不是江绪存的错觉,国公夫人看向颜谦时,眼里竟有不舍? 国公夫人又道:“绪存,你要好好跟颜大人学。绒花,再给颜大人拿一些茶水钱。” 绒花掏出了几粒金瓜子递过去。 见状,江绪存当即瞪大了眼睛。 金瓜子当茶水钱?! 她怎么不知道信国公府这么豪气? 该死的,那当年她接手这烂摊子的时候,为什么只有几百万两银子的巨额亏空等着她平啊! 颜谦立马跪下磕头:“谢郡主娘娘!” 偏房 颜谦将他已拟好的方子拿给江绪存看。 砂仁、苏梗、黄芩、白术...... 用药温和、适中、平稳,也符合国公夫人的脉象,是一副极其平常的安胎方子。 但国公夫人不是说想打胎吗? 要是把这一副药方吃到最后,孩子可就真能平安出生了。 “方子没问题,也不需加减更改,颜大人想和我商议什么?” 颜谦说:“敢问世子妃师从之人,可是姓沈?” “时任大夏遣西疆驻边文书,擅武亦擅医。他有一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每天都要念叨个几十遍......” “烦死了。” “烦死了。” 第二十章 江绪存这人,不仅贪吃,而且吝啬 江绪存诧异地看向颜谦。 颜谦先是愣怔了一瞬,旋即笑得开怀:“重新认识一下吧小师妹。我是颜谦,你的大师兄,师父的开山首徒,虽然他这辈子也就收了咱们两个徒弟。” 江绪存有些不敢相信。 “小时候,老师的确说过有一个师兄,但失踪了好些年,老师说......他死了。” 颜谦:“......” “这个,”颜谦一脸踌躇,“这事说来话长。小师妹你要知道,咱师父这个人啊,十句话里,信个半句就行了。” “不行不行,不能再唠下去了。这马上就要点卯了,我一个月都点上了,眼瞅着马上月尾了,可不能迟!” 颜谦万分焦急地从药箱里翻出来一本册子塞进江绪存手里:“这个留在你这儿。小师妹,咱们明天见。” 说完,颜谦就急匆匆地要跑。 “哎!颜大人!” 江绪存意识到正事还没说,赶紧喊住他:“不是,师兄!我有件事想......” “啥事儿?你说撒。” 闻言,颜谦立马回头等着。 “宫里的宸妃娘娘是我阿姐,她病了好些日子,昨日我去看过她,病情有些复杂。” 她拿出一张药方递上去:“她现在用的药全是不对症的。我自己写了一张药方,想请师兄帮我配齐药材,给她送去。” 颜谦皱眉。 他拉了拉肩上的药箱带子:“我知道宸妃娘娘前些日子身体有恙,可听闻就是风寒而已。而且,陛下十分重视,特意送去了清凉台修养,还钦点了章回那老头给她治。” 他接下药方。 “她还病得很严重吗?不应该啊,章回虽迂腐蠢笨,但不至于连风寒都治不好。我还以为,她早就好......” 看清药方上的用药后,颜谦最后一个字哽在喉口,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猛地抬头,满目惊诧:“花柳病?!” 宫里的娘娘竟染上了花柳病,要么是宫妃与外人偷情,要么......是陛下他...... “不止,还有中毒。”江绪存又递上一张药方:“但我医术太差,探不出是什么毒。只能根据脉象,用一点平和的药去压。师兄若是方便,我想请您为我阿姐诊脉。” “还有中毒??” 颜谦擦了擦额间细碎的冷汗,眉头皱得已经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他将两张药方好生收了起来。 “小师妹你放心,宸妃既是你姐姐,那就是我妹妹。师兄今日就去清凉台,我倒要看看,章回那个瞎了眼的到底是怎么瞧的病!” 江绪存鼻尖一酸:“阿姐不在清凉台,她在西宫往北最深处的一间冷宫里。陪侍在身边的嬷嬷姓崔,是我的乳母,师兄一定要报我的名字,她才会信你。” “冷宫?!” 颜谦又是一惊。 宸妃娘娘宠冠六宫,恩荣数十年不衰,陛下金口玉言送入清凉台好生疗养,到底是谁有这豹子胆竟敢送她去冷宫! 下一秒,颜谦就猜到了是谁。 毕竟满宫上下,也只有她敢。 “好,我记下了。” 颜谦拍了拍江绪存的肩膀:“师兄办事妥妥的,你安心些。明日寅时,咱们还在这里见。” “多谢师兄。” 江绪存眼眶微红,真心感谢。 颜谦笑了笑,他一抬下巴:“自家师兄妹,客气啥!” —— 江绪存在屋里睡了一整天,睡醒后又让立冬、立夏、白芷三人陪她一块儿用三大碗米饭配着厨司新做的炖肘子吃了。 当夜,亥时一刻,雨幕淋漓。 江绪存一身夜行衣,蒙着面,带着斗笠,出现在了沈楼角门。 沈楼,被称为大夏第一楼。 是盛京权贵往来结交之地,亦是文人墨客吟诗作赋之地,更是富乡豪绅挥金如土之地。 听闻,沈楼的主人背靠皇室,十分势大,就连三法司衙门若无明确公文,都不可擅自搜查。 江绪存刚在角门一露面,久候于此的观云便出现了。 “世子妃,殿下在楼上,属下带您过去。” 她认识观云。 当年,谢枕猝死后,他身边的两个长随小厮观雷、观云便自戕于墓前,十分忠烈。 观云引着她从一旁的小楼走,避开了杂乱的人群,上了五层楼的高度,终于在拐角处进了一间暗室。 室内昏暗,小小一个房间里就摆着一张茶案和两把座椅。 谢枕面容清隽,眉目疏淡,他单手支颐,一袭墨绿锦袍更显尊贵,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暗门推开的一瞬,他侧目看过去,见到江绪存后,嘴角边带起了一点笑:“还算准时。” “世子殿下不会是想让我在这儿杀人吧?” 江绪存走进来,扯下蒙面,观云退了出去,关上暗门。 她奇怪地问:“观云怎么不进来?” 谢枕漫不经心道:“自然是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进来的。” 江绪存狐疑。 难不成,沈楼是谢枕的? “这间屋子,一晚上卖五千两。” “什么?!” 江绪存刚要坐下,听闻这句又立马弹起,她赶紧指着这椅子说:“我可没坐下,这钱我不跟你摊!” 谢枕:“......” 他算看透了,十六岁的江绪存,不仅贪吃,而且吝啬。 他按下右边扶手上的一个开关,前方密不透风的黑墙瞬间变成了一块透明的琉璃晶面。 “这便是售价五千两的原因,这块琉璃经过特制,只能从里面看见外面,外面往这儿看,就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墙壁。” 江绪存跟着看了过去:“是谢林和霍茂?” 他们二人竟然相识? 对面厢房内,十几个舞女都脱了衣物在服侍二人,看样子,事情已经到了最后。 几名小厮进来,为他们穿戴好衣物便出了门。 谢枕站起来:“一炷香之后,霍茂的轿撵会过秋雨街,在他经过第六个汉白玉牌坊时出手。” “他身边有一护卫名叫郑火,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武功很高,你不要杀他,杀了霍茂后让他去霍家报信。” “好。” 谢枕抿唇,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一句:“你要小心。” “这个不用你操心,你只要记得答应我的,救我长姐出宫就行。” 江绪存语气淡淡。 谢枕垂眸,眼中闪过一抹落寞。 她蒙上面,从隔壁普通厢房的窗子一跃而下,一路隐蔽身形,跟着霍茂的轿撵。 再过半刻,就是宵禁。 霍家小厮抬轿的脚步明显快了很多。 天上雨势渐大,郑火忽然一止步,警惕地立起耳朵,从沈楼出来后,他就总觉得有一条尾巴在后头不近不远地跟着。 抬轿的小厮随之停下。 “郑护卫?怎么了?” “有小鬼缠身,我来解决,你们带六爷速速回府。” 第二十一章 江二!你不许死! “滚出来!” 郑火双脚分开,摆出战斗的姿态,从腰后缓缓抽出闪着寒光的双刀。 黑暗中, 江绪存戴上了斗笠挡雨,右手紧握一柄长剑,她踏着雨水,飞速朝着郑火奔去! 不远的拐角口,谢枕孤身一人撑着伞,静默地欣赏着这一场搏杀。 雨势太大,雷声滚滚,直到江绪存距离他只剩五步时,郑火才终于听见动静反应了过来, 他心中一吓,赶紧转身横刀,才勉强挡住了从上劈砍而下的长剑! 郑火发力一推,江绪存被震得虎口一麻,连步后退。 “受死吧!” 郑火迅速挥刀向前,若是寻常杀手,在这里已经死在他的刀下了。 然而,江绪存的身段极其灵活,她出招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一招一式皆是杀招,冲着夺命而去! 见此,郑火瞳孔一缩,这身手,这招式,明显出自军营。 如今满盛京谁来自军营? 信国公谢诵! 是信国公要杀六爷?! 郑火的身手是不错,但怎么敌得过浮屠军主帅? 江绪存试探了几招之后,迅速找到了郑火的弱点。 她以长剑与他对阵,不进亦不退,几十招过下来,郑火失了耐心,伸手欲去夺剑,江绪存掐准时间,一个松手,长剑掉下。 郑火夺了个空,慌了神。 二人缠斗,一不留神,便是致命之处。 江绪存一个侧身便转而绕至郑火身后,她利落出手锁喉,禁锢住了郑火,果断抽出腰后的匕首。 就在利刃即将破喉之际! 谢枕的话响在耳边,江绪存猛地收了杀意,郑火不能死。 郑火也十分警觉,立马抓住了这一破绽。 他一个反手,死死扣住江绪存的手腕,一吃痛,力气一松,匕首便落到了郑火的手里。 男女力量毕竟悬殊,郑火一个翻身,便将江绪存困于身下,他毫不犹豫地抬手,刀尖朝着江绪存的心脏刺下! 这一幕,被远处的谢枕看得清清楚楚。 他只觉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倒流,心脏停滞,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即将命丧利刃之下的人是他一样! 为什么? 他为什么非要让江绪存去杀霍茂! 不是说,重来一生要好好护她的吗? 他就是这么护她的?! “啊——” 一声凄惨的大叫响彻街道! 再看过去,只见匕首直挺挺地插在江绪存的右肩上,而郑火捂着鲜血横流的双眼,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匕首落下的那一瞬间,江绪存拼尽全力往右侧一翻,匕首躲开了心脏,插进了肩膀。 庆幸的是,她拿到了不知是谁遗落在角落的一把镰刀。 趁着郑火失神之时,她抡起左臂,不顾剧痛,狠狠向他的双眼挥去,这一刀下去,他这辈子都看不见了。 江绪存忍者剧痛,弓下身,喘息了几口,身上雨水、汗水、血水全部融为一体。 她没有忘记自己今晚的目标任务是谁。 她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狠下心,单手拔出匕首,匕首拔出时带出的一大股血线洒落一地。 她给自己喂了一颗止血药,之后就又捡起长剑,朝着霍茂的方向疾驰而去。 宵禁的时辰马上就到了,她一定要在宵禁之前结束这一切,否则,一旦碰上官兵巡查,她今晚真得死在这儿! 这一番搏杀,就连观云都看得心惊胆战,直到再看不见江绪存的身影,仍不免后怕。 “殿下......我们是不是,是不是不该......不该让世子妃来杀霍茂?” 谢枕眸光一暗,喉头滚动,多种情绪压在心口,久久喘不上气来。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观云,你去看看,谢诵是不是到了,我要去看看她,一切按计划进行!” 这就是谢枕今晚布局的真正目的。 将霍茂之死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嫁祸去信国公谢诵的头上。 说完,谢枕便撑着伞,提着衣袍去追江绪存。 路过已经疼到昏迷的郑火时, 谢枕紧咬后槽牙,要不是看在他能把刺杀霍茂之人有着一身军营出身的功夫这事传给太傅霍从鹤。 他恨不得现在就往他心脏上补两刀才好! 可郑火不能死,否则今晚的一切都白费了。 于是,谢枕往他脑袋上狠狠踹了一脚! 等谢枕追上时,只见四个抬轿小厮已全被一刀抹了喉,躺在地上,无声无息了。 霍茂喝得酩酊大醉,他摔倒在水坑里,身上脸上全都脏污不堪,手里还抱着一个酒坛子。 江绪存左手持剑,神色冷漠,一步一步地走向霍茂。 长剑高举,寒光剑影伴随着一道惊雷闪电划过,血光迸现! 霍茂的头颅轻轻地滚去一旁,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清醒地睁大了自己的双目。 ‘砰——’ 江绪存失去所有力气,跪在了雨里,但手里还是紧握着长剑,肩上伤口的血不停地在流。 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还有人? 江绪存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猛地一个转手,长剑朝着身后劈砍而去! 剑尖划破了谢枕胸前的衣袍,若非江绪存失血过多,没了力气,如今的谢枕就是一具尸体。 “谢枕?” 这时江绪存第一次指名道姓地喊他。 “你不隔岸观火看大戏......来找我做什么?” 纸伞向前移动,谢枕把自己留在了大雨里,用伞罩住了江绪存。 “还能走吗?” “能......” “能个鬼!” 谢枕双目赤红,眼中的心疼在大雨磅礴中再也控制不住,他把伞交到江绪存的手里,弯腰将她背起。 “你干什么!我自己能走!” “江二!闭上嘴!” 话音刚落,江绪存在他的背上脑袋一歪,纸伞掉在地上,彻底晕了过去。 谢枕脚步一顿,身子僵住了,心尖一股凉意涌上,久违的恐惧感瞬间席卷全身。 “江二?” 没有应答。 “江二!” “江绪存!你不许死!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沈正!我是上辈子和你囚斗了三十年的沈正!” “你一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对不对?你醒过来啊,你醒过来我就把我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你!” 背上的女孩儿,依旧没有应答。 谢枕脑子里最后一根线‘啪’得断了,他背着江绪存,在暴雨里朝着一个方向狂奔! 她不能死! 江绪存不能死! 第二十二章 在我看来,陛下也是凶手之一 皇宫,紫宸殿 仁安帝裴据正批完奏折才睡下没有半个时辰,就听见书架后传来一些莫名的响动。 他就寝时,不喜欢有内监和侍卫守在屋里。 裴据坐起来,披着衣袍走过去,脸上没有一点慌乱。 书架之后是一条暗道,可以从紫宸殿直通宫外的沈楼,是谢枕去年一点一点挖出来的。 从这里出来是,只会是谢枕。 今日,是他们约定好刺杀霍茂的日子。 难不成,有意外发生? 暗道里的机关被按动,书架缓缓移开,裴据往里看去,当即大惊。 只见谢枕大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身上还背着的江绪存,她双手垂下,像是没了呼吸一样。 “慎言!这是怎么了?” 裴据赶紧去搭手,又去探江绪存的脉搏,十分微弱,万幸还有一口气:“江家二丫头怎么会搞成这样?” “都是臣的错......” 谢枕累得气喘吁吁,秉着一口气把江绪存抱去了御榻。 “臣利用她去杀霍茂,她和郑火搏杀时受了伤,现下失血过多。臣想请陛下赐九转丹,救她性命。” 九转丹是只有历代帝王才可以拥有的秘药,传闻,可在危急关头扭转生死,逆天改命。 此药,三十年才炼成一颗。 濒死者服下,可活。 重伤者服下,痊愈。 裴据犹豫道:“慎言,你知道的,九转丹珍贵异常。朕......如今又身患隐疾。你不该在此时向朕讨要。” “陛下,臣只求这您一次。” 谢枕双眼之中尽是血丝,他紧紧握着江绪存的手,坚决道:“她不能死,若她今日丧命,臣也不独活。” 裴据皱眉。 谢枕这是在威胁他? “你何苦纠结于此?她的伤势并不致命,九转丹对她而言只能够加速痊愈而已。这样吧,朕即刻下旨,让叶荣亲自来给她......” “陛下以为,臣要九转丹,全是私心吗?” 谢枕打断了裴据的话,他转眸看去,一字一顿地提醒:“霍茂虽死,可郑火还活着。” “臣妻擅武之事,已在盛京闹得沸沸扬扬,肩伤又是郑火所为。若日后,霍从鹤不信谢诵轻易与其翻脸,起了疑心,查到臣妻的身上。仅凭这一道伤疤,就能断定杀霍茂的人是她,万一霍从鹤又顺藤摸瓜,查到了臣和陛下的头上。” “陛下,你我筹谋数年,只要再等一年便能彻底颠覆霍家。您不想到那时,因为今日的舍不得丹药,使得你我君臣,被霍从鹤逼得非死不可吧?” 裴据愣怔在了原地,心里万分纠结。 霍氏一族势大,常年盘踞盛京,他自从年少执政以来就一直被霍家左右,前朝有太傅霍从鹤,后宫有皇后霍落。 他忍了将近二十年,才等来一个愿意陪自己挣脱恶虎桎梏的谢枕。 若错失这一助力,他这个皇帝还不知道要再窝窝囊囊地干上多久! “臣和陛下说一句实话,江绪存在西疆师从臣父沈炽,一身医术比之颜谦,不容多让。” 闻言,裴据一下抬头,惊喜道:“什么?她师从之人,竟是沈炽?” “所以你的意思是,朕这花柳病,她能治?” 谢枕点头:“她能。” “如此,您可愿赐九转丹?” 一番思量之下,裴据狠下心,转身就去拿药。 忽然,昏迷的江绪存缓缓转醒,她双目清明了不少,脸上也回了少许血色。 “九转丹乃圣药,应当用在生死关头。这点儿小伤,回去用我自制的金疮药就成了。” 说着,江绪存就撑着身子坐起来。 “不是,你别起呀......” 谢枕赶忙去扶她。 心底却在忐忑,方才的话,她听见了多少? 眼前的一片代表帝王的明黄之色径直撞进了她的眼中。 “这是哪儿?” 江绪存一下紧张了起来,明黄、龙纹、御榻...... 这是,皇帝的寝宫?! “你......”江绪存瞪大了眼睛看谢枕,喃喃道:“难道你不是信国公世子......” 此言一出,谢枕面上顿时一僵,脸色瞬间苍白,心脏就要从喉口跳出,手紧攥着衣角,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你是皇帝?” 谢枕:“......” 他就说嘛, 十六岁的江绪存能有什么好脑子? 谢枕身上的紧张感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笑着同江绪存玩笑:“就我这身手,在江二娘子面前连一招半式都过不了。早上登的基,晚上就惨死于你手。” “要皇位吗?要的话,朕让给你们夫妻二人,也不是不行。” 裴据听到了这边的说话声,便没有再去拿九转丹。 江绪存扭头。 见到裴据之后睫羽一颤:“你......你是那个面首?” 仁安帝笑着点头:“江二娘子,又见面了,那天朕在宸雎宫睹物思人,不巧碰上了私自闯宫的你。” 江绪存冷冷一笑:“所以,我长姐的花柳病,是因陛下而患?那陛下的花柳呢?因谁而患?” 这毫无顾忌的一问,让裴据和谢枕都陷入了沉默。 谢枕放了心,她应该只是听见了最后一句说花柳病的。 不过,到底是年轻无畏。 像他这样四十九岁,快五十的老头子,就算是重生回来的第二世,也不敢对皇帝说这种话。 仁安帝沉默。 他有一种遮羞布被撕开的羞愤,可面前指责他的人,是江绪宁放在心尖上的宝贝妹妹。 这事发生之后,宸妃不曾怨恨过他一句,自然,他也不敢怨。 这世间,也只有江绪存会是完全站在江绪宁的角度去替她想的。 “朕是真心待你长姐的,可即便是皇帝,也有许许多多的无可奈何和不得已而为之。” 真心一词,最是廉价,最叫人作呕。 她说道:“臣妇,愿为陛下医治。但我想带长姐回信国公府,还请陛下开恩、放人。” “绝无可能!” 裴据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他神色严峻:“宸妃,是朕心爱的女人。她若因病离宫,你叫天下百姓如何看朕?难不成,我偌大一个皇宫,还没有信国公府可以养病?” “可她在冷宫中已经快没命了!” 裴据一怔:“冷宫?胡说!绪宁分明在清凉台由章回照料!你那日去清凉台没找着人吗?!” “清凉台?” 江绪存实在觉得好笑:“陛下,这就是我要带阿姐离宫的原因。您口口声声说真心对她,可却连她身在何处都被人瞒得死死的!” 江绪存满目怨恨地盯着仁安帝,字字泣血。 “陛下若珍爱她,便不该让她染上花柳!陛下若重视她,便不会让她受人欺凌,以至于身患重病还要被赶去冷宫等死!” 她从御榻上起来,四周环顾,双目微红:“陛下这紫宸殿可真宽敞、真暖和呀。您虽身染天花,但精神尚可,想来应是有秘药压制吧?” “那我长姐呢?陛下可曾给她服过秘药?” 裴据被问得哑口无言。 “朕......朕......” “臣妇知道,陛下有难言之隐,如今大夏危机四伏,前朝后宫相连,处处险峻。” “可在我看来,陛下也是害我长姐的凶手之一,至于幕后之人究竟是谁,陛下与臣妇,皆心知肚明。” “故,我心甘情愿助世子殿下、助陛下,击杀霍茂,与霍氏一族开战。” 江绪存捂着右肩的伤,在仁安帝面前跪下:“今日妄言,该当死罪。但求陛下,看在夫妻十年的情分上,饶我阿姐一命,给她一条生路。” 第二十三章 长姐的花柳病被公之于众 仁安帝面色不善。 他看向谢枕,沉声问道:“慎言,你也是这个意思吗?” 宸妃一旦离宫,身患花柳之事必定瞒不住。 他倒要看看,在谢枕心里究竟是更在乎他这个皇帝,还是更袒护自己的新婚娇妻。 “是。” 仁安帝面上未动分毫,袖袍下的拳头却是一紧。 谢枕忽而又道:“陛下对外可只说宸妃病愈,为方便与家人团聚,特赐皇家别苑暂住,待宸妃真正痊愈,再迎回即可。” “臣建议,随行人员还是用从前宸雎宫之人,以防众口铄金,再遣禁卫日夜看护。另,信国公府愿承担娘娘离宫的全部开销。” 仁安帝松了拳、 谢枕到底是谢枕,这一番话处处得当,但他还是有所顾虑。 他再次问:“江绪存,你当真,能治好朕的病?” “若治不好,臣妇愿以命相抵。” 江绪存说得坚决。 片刻后,仁安帝终于松了口:“明日,朕会让李德全去皇家别苑颁旨,同时过去的,还有你柔安公主的金册、金印,朕已让钦天监已择吉日,举办敕封礼。” “朕自问待你不薄,你可莫要负朕。” “谢陛下隆恩!” 一番谢恩后,谢枕说他还有一句话要回,让江绪存先去密道。 仁安帝揉了揉眉心:“已事事皆如你愿,你还有何事?” “陛下,臣有一计,虽有可能会将宸妃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但对皇后、对霍家,必是一击重创。” —— 长安侯府 江淮与已穿戴好官服准备上朝。 江老太太拄着拐杖坐在八仙黄花木梨椅上,心底还是惴惴不安:“我说老大啊,不然你就依了二丫头的意思去跟陛下提一嘴算了。大不了,回头就和她说,陛下不答应,谅她也没办法。” “母亲,这不是重点。” 江淮与对镜理冠:“二丫头心太野,不受控,就算她往后在国公府里站稳了脚跟,只怕也不会帮着咱们。” “可她毕竟是江家血脉,怎么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呀。” “怎么不会?” 江淮与抬头:“您忘了,大丫头不就是前车之鉴?” 江老太太沉默。 “为了江氏一族的兴荣,儿子已看中了二弟的独女,舒姐儿。她自小听话懂事,样貌姣好,年纪也合适。绪存死后,送她给世子做续弦填房,再好不过。” “六丫头?” 江老太太一脸惊恐地看着江淮与:“老大你糊涂了!你问过老二吗?他这一辈子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他肯让六丫头去做填房?” “再说了,什么年纪合适?舒姐儿才十四岁啊!” 江淮与手持官帽就要离去:“母亲忘了,儿子才是江家的主君,我要谁做什么,谁就必须去做什么!不容更改!” “十四岁怎么了?大丫头十五入宫为妃,二丫头十岁西疆为质,那时候,母亲怎么没觉着她们年纪小?早些成婚,报答江氏对她的养育之恩有什么错?” 江老太太无言以对。 江淮与跨步而去。 他意已决,绝不会再改。 祖传秘毒还剩一半,他要找个合适的时机给江绪存吃下。 刚出侯府,还未上马车呢,便见两个司礼监的小内监匆匆赶来:“侯爷!” “两位公公这是......” “侯爷是要往皇宫去吗?快些掉头吧,李公公率着禁卫已送宸妃娘娘往皇家别苑去了,陛下还有两封圣旨要宣,再不去可就赶不上了!” 皇家别苑外 江绪存带着立冬、立夏、白芷三人早早地就在这儿候着,她面上洋溢着难得的笑容。 方才见了颜谦,他说昨日去了一趟冷宫,给长姐和崔嬷嬷带去了衣物、膳食、药物,还给长姐施了针。 施完针后,江绪宁就醒了,拉着他问了好一些江绪存的近况。 立冬和立夏高兴地直抹眼泪:“十年里,姑娘和大姑娘一东一西相隔千里之遥,今日终于要姐妹团圆了。” “伤都处理好了?” 谢枕的声音悠悠从后传来。 江绪存闻声转首,奇怪道:“世子怎么来了?” 谢枕:“来见见世面。听闻,霍皇后知晓宸妃要离宫省亲,特地赐了半副皇后仪仗。” 霍皇后会有这么好心? 不待江绪存深究,街头巷尾便迎面走来了威严的皇家禁军,周遭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这时,江淮与紧赶慢赶的终于到了。 他讨好似地笑出来:“我家二丫头真是好本事,你瞧,爹爹刚换了官服准备进宫面圣呢。就你,这般忍耐不住,竟提前接了你长姐回来。” 江绪存眼底划过一抹寒意。 “父亲入宫究竟是去救长姐,还是去当催命符,尚未可知呢。” 轿撵停落。 李德全轻甩拂尘,尖细的嗓音响彻人心:“宸妃娘娘奉旨回家省亲,居于皇家别苑!” “跪——” “参见宸妃娘娘!” 周遭一众近百人全部‘呼啦’跪下。 “起——” 崔嬷嬷上前一步,眼带笑意:“娘娘有令,宣信国公世子妃上前觐见!” 江绪存正欲上前,身边的谢枕却将她轻轻按了回去,一步抢先。 江绪存疑惑皱眉,心下便觉不妙,想追上去拉住谢枕,可他已经走到了众人面前。 他朝着轿厢行礼。 “臣信国公世子谢枕,见过宸妃娘娘。” 良久,从轿中传出了一道温柔却虚弱的声音。 “谢枕。” 她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言语中尽是柔和春风:“按理说,你该唤本宫一声阿姐才是。” “绪存是臣的妻子,娘娘自然是臣之长姐。” 谢枕放下双手,一改口风:“宸妃娘娘声音康健,想来所患花柳应已治愈。对了,臣许久未见霍皇后,不知皇后可痊愈了吗?”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李德全吓得丢了拂尘,崔嬷嬷脸色一片煞白,江淮与更是一口气没上来,马上就要厥过去。 “花柳?!是我想的那个花柳吗?” “不然还能是哪个花柳?方才世子说什么?皇后娘娘也患了花柳?皇后和宸妃一起偷情外男......” “快些住嘴吧!你不要命了!” 江绪存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她怒极攻心,旋即抽出缠绕在腰间的软剑,一步冲了上去,直指谢枕心口! “谢枕你疯了吗!” 第二十四章 谢枕,你找死! “我怎么疯了?” 谢枕当即怒目回怼:“她们二人,一个中宫皇后,一个四妃之首,却行为不端、自甘堕落,以至于身染花柳!我这是替陛下不值,替陛下不甘!” “且不说此事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你怎可不顾我长姐和霍皇后的颜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啊!” “更何况,你口中的花柳之病,纯属莫须有!” 江绪存气的直跳脚。 见此,李德全也愣在了当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前两日见这两人还是一对新婚夫妻,蜜里调油的样子,这才过了几天,怎么好像成了灭门仇人一样? 一旁的江淮与更是脸色惨白,心脏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 他江氏一族......不会就此完了吧? “莫须有?” 谢枕轻蔑一笑,他逼近江绪存,质问道:“你怎么证明是莫须有?不如,你去扒了你长姐的衣衫,给大家看看?若无红斑溃烂,那我便承认是我胡编乱造,但若有呢,你又当如何?” “怎么样,这衣衫,究竟是你扒,还是我扒?” “啪——” 江绪存红着眼,狠狠一巴掌扇了上去。谢枕头一偏,生生受下,当然,凭他的身手,想躲也躲不过去。 “谢枕,你找死!” 江绪存咬牙,眸光之中满是杀意,仿若下定决心要将谢枕当场斩杀一般。 她当即挥动软剑,径直就朝谢枕砍下! 谢枕也不躲,就站在原地,凝视着暴怒之中的江绪存。 “世子妃!” 千钧一发之时,观云冲了过来,横刀顶住了江绪存的软剑! “世子妃您冷静点!世子他......他估计是中邪了!您容属下去找个跳大神的来驱驱邪成吗!” “驱什么邪?我看他好得很,字字句句皆是发自肺腑真心!” 江绪存腕下用力,软剑迅速缠住长刀,往旁边一甩,连刀带观云全给甩了过去。 她再次挥剑,目光死死盯着谢枕的脖颈,眸中嗜杀的欲望藏都藏不住。 谢枕只觉脖子一凉。 这家伙,不会假戏真做,假公济私吧? “绪存!” 江绪宁听见外头动静越来越大,生怕江绪存受伤吃亏,急忙掀开轿帷想给她撑腰,结果发现高举刀剑砍人的,正是江绪存。 她赶紧佯装斥责:“小二!实在太放肆了,李公公与皇家禁卫面前,你怎好动手?速速收剑!” “是,长姐。” 江绪存不情不愿地将剑缠回腰间。 谢枕虽面上不动,但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幸好,至少在场还有一个人能压得住江绪存这个不受控的疯子。 江绪宁一袭白衣素裙,只用一根黑木簪将长发挽起,她脸上未施妆容、身上未佩首饰,便如一朵清水芙蓉,天然清丽。 “娘娘您慢些。” 崔嬷嬷小心扶着江绪宁下了轿撵。 李德全迈着小步上前,慌忙请罪道:“惊扰了娘娘,老奴罪该万死!” “李公公对本宫,并无罪。” 江绪宁说话听着轻轻柔柔,细品却极有分量:“您真正要请罪的,是皇后娘娘。我虽为皇妃,说白了只是妾室而已,受点委屈没有什么。可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万万不能平白无故遭人诬陷。” 李德全额间出了一层冷汗:“那......依娘娘的意思,今日这一出,该如何处理?” “本宫不过区区一介深宫妇人,哪里有资格指导公公做事?” 江绪宁又是一笑,目光淡淡扫过了谢枕,轻声说道:“下狱,由皇后娘娘,亲裁。” 李德全瞪大了双目,面露难色:“可他毕竟是信国公世子。而且......” 而且,谢枕还是陛下心腹。 谢枕今日,完全就是冲着霍皇后去的,陛下苦霍家久矣,天晓得他是不是得了陛下的授意才这么做的? 若他自作主张将谢枕下狱,就怕到了陛下那里,吃不了兜着走! “或者,” 江绪存站出解围道:“先让世子殿下暂住皇家别苑,待将此事禀明陛下与皇后之后,再做打算。” 江绪宁侧目看过去,捉住了江绪存的目光,只见她眸光闪烁,不敢直视。 这俩人,必有端倪。 李德全一拍手,欣喜道:“世子妃此言有理!” 他赶紧回头:“世子殿下,您看......” “可以。” 谢枕随意答道。 “是是是,那老奴这就回宫去请示陛下!” 说完,李德全便一面擦头上的冷汗一面疾驰回宫。 围在周遭的百姓也陆陆续续地都散了。 江淮与见状,赶忙两步并一步地上前。 他眉头紧皱,一开口便是斥责与质问:“大丫头!你怎么这般不懂事,明知自己......有那个病,却还由着你妹妹胡闹出宫?万一此事捅出,你让江氏一族在盛京氏族里还怎么抬得起头?” “你也不小了,怎么还是孩子气?你就当真一点不为家族......” “父亲!” 江绪宁冷着脸,打断了江淮与的话。 她道:“今日女儿实在累了,就让小二陪着我就好。便是天大的事,也日后再说吧。” 江淮与满脸羞红,愤愤不已:“你别以为成了宫里娘娘,就可以这样和为父说话!” “崔嬷嬷,给世子殿下安排一间雅致的屋子住下。” “是,娘娘。” 说完,江绪宁拉起江绪存的手就往别苑里走去,谢枕刚想跟上去,就被崔嬷嬷拦了下来:“世子殿下,这边请。” 谢枕:“......好。” 皇家别苑,青奚轩 “崔嬷嬷一直在说,你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可我瞧着不像,我家小二,比阿姐漂亮多了。” 江绪宁双眼湿润,她拉着江绪存的手,一个劲儿地让她转圈,仔仔细细地去看,像是要将这十年没见的次数一次全部补上一样。 目光之中是遮掩不住的宠溺和喜爱。 “阿姐!” 江绪存笑容甜甜,孩子似的扑进了长姐怀里。 “崔嬷嬷和颜大人都告诉我了,我家小二长大了,都能一个人斡旋筹谋来救阿姐了......” 江绪宁温柔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就像儿时哄她睡觉一般。 “说说吧,你和谢枕搞什么名堂呢?” 江绪存微微吃惊:“阿姐都知道了?” 江绪宁宠溺地笑着,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还想骗阿姐不成?不过,你这演戏的功夫精进不少,西疆是南曲戏班子不成?” 第二十五章 开宗祠,逐二女出族谱 “一个交易而已,我帮他杀了霍茂,他助我救阿姐出宫。” 江绪宁大惊:“霍茂竟死于你手?” “不对,你的意思是,谢枕要杀霍茂?可谢枕是陛下最隐秘的心腹,他一出手,必是陛下授意。” 看来,陛下终于打算对霍氏一族开战了。 江绪存对江绪宁没有一点隐瞒:“是啊,今日这一出也是他想出来的,我本是不同意这么做,但细细想一想,似乎除了这个办法,短时间内也没有别的机会了。” “只是这样一来,阿姐的声誉也被我毁得一干二净了......” “声誉这东西,最是无关紧要的。” 江绪宁柔声安抚着,也不免满心担忧:“我是怕,陛下不甘心这么轻易放我离宫,但碍于悠悠众口又不得不放。最终,只能迁怒于你。” “阿姐的心里,有陛下吗?” 江绪宁心冷地苦笑摇头:“即便一开始有,可这十年的磋磨下来,早已消失殆尽,唯余失望了。” “那我就没做错。” 江绪存目光坚定:“陛下只要想让我给他治病,他就不会拿我怎么样。皇宫那座吃人的地方,咱们往后离它远远的。” “阿姐是怜惜你,若陛下、江家、谢家、霍家,四方一道向你施压,你怎么顶得住?对了,李公公还告诉我说,今日随省亲圣旨一道来的,还有你柔安公主的敕封礼。” 江绪宁揉了揉江绪存的脑袋,眼底一片心疼:“可这么一折腾,这敕封礼又要延得遥遥无期。没有敕封礼,盛京官眷永远不会认你这个公主头衔。” “可我不在乎这些呀阿姐。” 江绪存十分乖巧地坐在江绪宁腿边,两手搭在她的膝盖上,仰着脑袋笑。 “反正我也不稀罕做陛下的什么义妹,我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所有辈子,只要做你的妹妹就够了!” 江绪宁被她逗得连连直笑。 她看向崔嬷嬷,笑嗔道:“嬷嬷您瞧,西疆十年,风沙没吹苦她,倒将这张小嘴吹得比儿时还甜呢。” 见状,崔嬷嬷高兴地直抹眼泪,她走过去,紧紧环住姐妹二人。 “西疆再苦、深宫再难,如今咱们一家子团圆,终究是苦尽甘来了......” 不一会儿,立冬立夏便端了午膳过来,崔嬷嬷和眭嬷嬷一齐搬了个大桌子,白芷也煎好了药。 江绪存收起脉枕,语气松快了不少:“阿姐精神不错,脉象也稳了不少,想来颜师兄所用的针法是对症的。” 只是,体内的毒还是查不出,她得想个法子把江淮与的嘴给撬开。 “崔嬷嬷,去请谢世子过来,一道用膳吧。” 江绪宁说道。 江绪存扭头:“阿姐喊他来做什么?他那张脸,不下饭得很。” 立夏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就是啊大姑娘,世子殿下他冷脸的模样吓人得很。” “说到底,你们这桩婚事,是我向陛下求来的。论媒人、论长姐,我都应该与你们这对新婚夫妻一道坐下吃个饭,是吧?” 江绪宁一面摆碗筷一面说道。 江绪存撇了撇嘴,嘴角含笑:“行吧,阿姐想让他来就让他来,我没意见。” “我谅你也不敢有。” 江绪宁说着,用筷子夹了一片薄薄的白肉送到江绪存嘴边,江绪存都没看清是什么就张嘴吃了下去。 “好吃?” “阿姐喂的,自然好吃。” “油嘴滑舌!” 江绪宁轻轻打了她一下,“对了,还没问你呢,成婚后过得如何?你待谢枕怎样?谢枕又待你怎样?” “就......盟友嘛。” “只是盟友?” 江绪宁转身去清洗茶具,屋内立冬她们来来回回地走动布置,姐妹二人也毫不避讳,想说什么说什么。 “嗯,不过很快就不是了。阿姐你是不知道,谢枕这个人,城府太深、心机太重,不适合做盟友。” 江绪宁:“但他有担当、有责任、有能力、有手段、有智谋,适合做丈夫。” “可这些,我也有啊。” 江绪存坐在软榻上修剪花枝。 她‘咔嚓’一剪刀下去,仿佛那根枝丫就是谢枕一样:“而且,这个人危险得很,要是哪一天我们走到了对立面,我一定第一个杀了他。” 江绪宁无奈:“......” “那今天这事,你们打算怎么收场?” “他倒是说过一个办法,但我现在......不想听他的了。” 江绪存抬头算了算时辰:“明日之前吧,如果那个人没有遣人来找我,就说明也是个蠢货,跟她合作还不如和谢枕。” 她现在势单力薄,凭自己想要彻底颠覆长安侯府实在太难,所以,她得先择一方良木而栖。 “可你现下不是在和谢枕合作吗?” 江绪存点头:“是啊,但我只答应和他合作,又没说绝不背叛。” 江绪宁:“......” 听着似乎,也有道理。 聊完还没一会儿,谢枕便走了进来,一大桌子的膳食全都摆放整齐。 江绪宁迎了上去,开口笑着道:“世子来了,落座吧。今日是家宴,随意些就好。” “多谢宸妃娘娘。” 他侧目瞄了一圈,只有江绪存一个人坐了下来。 他自然而然地坐去了她身边,小声问了一句:“正午了,你的伤换过药没?” “啧。” 江绪存皱眉,头凑近了他一点,压低声音:“大哥你小点儿声,这事儿还没人知道呢。” “我也没多大声,就问问你换药了没?” 谢枕也凑了过去。 “没有没有,一会儿就去,你别说话了。” 江绪宁的目光怔愣地停留在几乎零距离的两人身上。 方才,说要杀了谢枕的人是谁来着? 众人围坐在一起,就连观云也被拉过来一起吃,眭嬷嬷抱着两坛子桃花酒出来。 “大姑娘、二姑娘,这桃花酒是从沈楼买来的,正好最后两坛,据说闻名盛京已久,咱们尝......” 这时,一名禁卫在门外禀道:“宸妃娘娘,长安侯府管家张岁来了。” “何事?” “说长安侯要开宗祠,请族老,将您和信国公世子妃一道逐出族谱,让二位即刻速回。” 第二十六章 究竟谁不是江氏血脉! 江淮与这是笃定了她们姐妹一个会被陛下废弃,一个会被世子厌弃,生怕引火烧身,着急壁虎断尾呢。 眭嬷嬷愤懑道:“这大好的日子,他们又作什么妖!” “该来的总要来,躲不过去。” 江绪存一直夹菜往嘴里送,又喝了碗汤顺下去:“我吃好了,你们陪阿姐用膳,我去走一趟。” “不允许。” 江绪宁放下银筷,语气不容拒绝:“阿姐既在,你便是孩子,逞什么强?出什么头?拼什么命?” “小二,你不是没有人护了。” 江绪存一怔。 前世,她是长安侯府的依靠,是信国公府的仰仗。 那些人,或看重她的智谋,或贪慕她的钱财,或觊觎她的权势,没有一人真心待她。 只有阿姐活着,她才有活着的必要。 “崔嬷嬷,备车,回府。” 江绪宁正要起身,一旁的谢枕忽而道:“长姐,我也一道去吧。” “不是,你胡叫什么?谁是你长姐??” 江绪存一脸的错愕。 “世子殿下,宸妃娘娘四个字很烫嘴吗?还有,这事跟你无关,你凑什么热闹去?” “怎么无关?” 谢枕义正言辞地说道:“你与我,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你被除名族谱,我不该到场?” 江绪存一噎:“我......” “行了。” 江绪宁叹了口气:“这都能争起来,果真是孩子。世子也不是外人,一道去吧。” 江绪存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临走时,她给立冬使了个眼色。 立冬心领神会,出去唤鸽传信去了云兆和凤白所在的荼蘼斋。 —— 长安侯府 观云驾着马车在侯府停下,但见府门大开,鸣乐高扬,一众族老亲族都已陆续到场。 “大姐姐、二姐姐。” 江绪宁听出了这个声音,奇怪地望向江绪存:“是绪心?” “是。” 江绪存点头:“本不想让阿姐跟着操心的,但事已至此,阿姐就费神看一看我的戏吧。” 江绪宁越听越不明白。 她卖了个关子,转而一掀车帷,两步跳下了马车。 江绪心见了她,赶紧上前:“我已将丹药喂给了母亲,母亲果然苏醒了。我也把父亲今日要开祠堂,除名你和大姐姐的事说了。” “嗯,做得好。” “江绪存别顾左右而言他!” 江绪心一下抓住江绪存的手腕,面上万分急切:“你说过,只要做完这两件事,你就给我秘药,让谢林一辈子钟情于我,再不离开。” “我记得。” 她将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锦帕递过去。 “混在普通熏香里一起点燃,一刻钟后,立即见效。” “真的!” 江绪心惊喜万分,赶紧收下。 下一秒,江绪心眼底闪过一丝寒意,别以为她不知道江绪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费劲心力研制丹药救醒母亲,无非就是想让母亲看在这一情分上去向爹爹求情,不要逐她们出族谱罢了。 可叹江绪存这个蠢货实在是蠢得可以。 母亲从小就厌恶她们姐妹二人,她竟到现在还心存期待,抱有侥幸! 方才,她已经对母亲说了,那枚让她苏醒的丹药,是她寻遍神医仙人,历经千难万险才得来的。 这时,谢枕忽然掀开了轿帷。 见到谢枕,江绪心整个人都吓得浑身一颤:“世,世子殿下......” 谢枕没搭理她。 他就站在那里,也不下车,他朝江绪存伸手,故意道:“不扶啊?这么高,我怎么下?” 江绪存眉心一跳,牙都要咬碎了! 她把手送过去,不甘讥讽道:“我说世子殿下,您一个男人,怎么能不行到这种地步?” 人家夫君都是骑马陪伴,偏偏这个谢枕,每次出行都要跟她挤一辆马车! “我是文臣,文臣要那么行做甚?” 谢枕面不红心不跳,完全不觉得让妻子扶自己下车是一件丢人的事。 江绪心难以置信地听着二人的对话。 什么时候,谢枕这么好说话? 前世,她和谢枕成婚一年,但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这人冷漠、自私、无情,从未把她当成妻子对待过。 但为什么娶的人换成了江绪存,他却是和前世截然不同的一副态度! 后面,江绪存一直扶着江绪宁:“阿姐,若觉得不适就同我说,我带了银针和丹药在身上。” “放心。” 江绪宁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 —— 江氏祠堂内。 一位年约八十、满头银发、面庞圆润的族老已落座。 他的名字早被子孙遗忘,自己也不愿提起,他是江氏一族最年长、最德高望重的老祖宗。 “老祖宗,此番请您来实是不得已,大丫头和二丫头做出这等有辱门楣之事,侄孙也是......” 江老祖两手拄着虎头拐。 他闭着眼,晃着头,冷言打断了江淮与的话:“我说与哥儿,你也老大不小了,眼瞅着就是要做祖父的人,怎么做人做事还和从前一样恶心人呢?” 江淮与暗暗咬牙,却不能顶撞这位老祖宗,只能低头受下。 “宁丫头和存丫头的事儿我听说了。” 江老祖眼睛稍稍睁开了一条缝,精明的光芒透出。 “你就是沉不住气,这两个孩子既可以活着在深宫和西疆度过十年时光,那就证明她们有手段、有谋略。至少,比你这个父亲,比尔哥儿、山哥儿那两个叔叔都要出息!” 老爷子虽已高龄,但中气十足。 江淮与:“......” “我且问你,你打算用什么理由把那俩孩子逐出族谱?” “非江氏血脉。” 说完,避免江老祖继续骂人,江淮与便借口还有事,赶紧离开了。 见状,江老祖冷哼一声。 他伸了个懒腰,把头靠着椅子,打起了瞌睡,嘴里喃喃道:“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午时一刻 祠堂大开,庙香萦绕。 江老祖还在打囤,只能被人抬至高台。 江绪盛和江绪心趾高气扬地站在江淮与的身边。 江绪盛死死盯着下方的江绪宁、江绪存缓缓走来。 他笑得肆无忌惮。 终于可以甩掉这两个拖油瓶了,他们江氏今日就将肃清毒瘤,走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江淮与一步跨出:“各位亲族、长辈!今日,我身为江家主君,必须要向大家坦言一事。” “我之长女绪宁、次女绪存,其实皆为妻子曹氏与人私通所生,并非我江氏血脉!这二十多年来,我顾忌曹家颜面、江家名声,一忍再忍!直至今日,二女闯下滔天大祸,眼看就要连累满门,这才不得不揭露真相,逐二人出族谱!” “即日起,江氏一族的兴旺繁荣,皆与她们无关。同样,二人是生是死,更与江氏无关!” 江淮与一手一个牵起江绪心和江绪盛的手,故作痛哭颤:“往后,我之血脉,唯有女绪心、儿绪盛!” “你放屁!” 一道粗口打碎了祠堂的肃穆。 众人转首望去,只见一个身披袈裟的和尚正搂着一半清醒一半昏迷的曹氏出现在门口。 “心姐儿和盛哥儿都是我的孩子!不信,来问你的夫人曹大娘子!” 第二十七章 孤看你也是好日子过够了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哪儿来的秃驴!竟敢在长安侯府大放厥词!” 江绪心愣在原地,江绪盛一下暴怒,撸起拳头就冲过去:“死秃驴!放开我娘亲!” 江淮与还算冷静,一把抓住江绪盛的肩膀将他拉了回来,吼道:“护卫呢?!都死绝了吗,还不速速将这和尚拖下去!” “慢着。” 高台之上,一直紧闭双目的江老祖忽然慢悠悠地开口。 见老祖发话,江氏族人全部起身恭听。 江老祖睁开双眸,目光落在了和尚广博的身上:“事关江氏血脉、祖宗基业,半点马虎不得。” “哎!那和尚!看我!” 江老祖声音陡然升高:“曹氏入门二十六年,为我江家诞育一子三女,瞧清楚了,你说哪个是你的?” “老祖!那秃驴他......” 江绪盛急得直跺脚。 “闭上嘴!” 江老祖凌厉的目光一下扫射过去:“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这哪儿有你说话的份?” 江绪心赶忙去拦江绪盛。 这位老祖宗,可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 广博抬手,指着江绪心姐弟:“他们,便是贫僧的一双儿女!” “你胡扯!” 江绪盛眦目欲裂:“我乃长安侯嫡子!和你这老秃驴没有半点干系!” 反观江绪心,比江绪盛冷静很多。 其实,前世她随母亲在慈恩寺礼佛时,偶然撞见一次这和尚和母亲相拥在一处。 难道...... 江老祖拄着拐杖站起,指着江绪存和江绪宁。 “可我这侄孙方才说,这一对姐妹才是曹氏的私生女。” “不会。” 广博说得斩钉截铁:“宸妃娘娘今年二十有五,世子妃也已十六,不论是二十五年前,还是十六年前,贫僧还未入京,又哪儿来的私生女?” “贫僧记得清清楚楚!” “十五年前,正月十二,曹氏前往慈恩寺后山红楼,便是贫僧接待的,春宵一度后,曹氏怀孕,诞女绪心!” “十四年前,七月初五,曹氏再次前往,亲点贫僧侍候,一月后再次怀孕,诞子绪盛!” 闻言,江老祖有些意外广博竟将时间、地点说得这么清楚。 他本以为是江绪存姐妹二人气不过,随便找了个人来恶心一把江淮与,难道,江绪心和江绪盛真不是江氏血脉? 广博挑衅的看向江淮与:“江侯爷,何必自欺欺人呢?早在十五年前您就没了生育能力.....” “大放厥词!” 江淮与气得满脸通红:“胡言乱语!信口雌黄!含血喷人!” “贫僧有证据在手!” 闻言,江淮与赶忙一挥手,几名护卫立马上前将其按住。 他眸中泛着凶狠,若非在场之人不少,只怕广博早已丧命:“荒唐!你是什么身份?本侯又是什么身份?区区贱僧的一面之词,难道还要本侯为了你质疑亲生儿女不成?” “父亲。” 沉默良久的江绪存忽而看向江淮与。 “老祖宗说得对,血脉之事,不容出错。既然父亲信不过这和尚手里的证据,那不如就上报三法司,请有司衙门主审!看看我、长姐、四妹妹、五弟弟,究竟谁才是江氏血脉!” 此言一出,江氏族人都坐不住了。 江二爷赶紧劝说道:“大哥!此事可万万不能闹上公堂,不然,咱们江家往后还怎么在盛京做人? “反正四丫头和五哥儿肯定是您亲生的,不管这和尚拿什么证据出来也是无用功呀!” “不成!” 江淮与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今日若应了他拿出证据,不就恰恰证明咱们心里有鬼吗!” “父亲错了。” 江绪宁神色沉重,一步步走上祠堂高台:“心中无鬼之人,无畏任何质疑,只有心中有鬼之人,才会前怕狼、后怕虎。” “怎么,父亲可以坦然接受我和小二非亲生血脉,却不能接受四妹妹、五弟弟不是亲子?” “还是说,父亲心里其实对于谁是亲子,谁非亲子,早就清楚明白?” 江绪盛怒急攻心:“江绪宁!” “你果然和爹娘说的一样,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贱人!江家白养你一场是不是!” 江绪盛一下挣脱了束缚,挥拳冲向江绪宁。 “阿姐!” 见状,江绪存一惊。 她没想到江绪盛会蠢到在大庭广众下出手,江绪存两步跨一步,运起轻功,飞身而上。 “住手!” 大门外,又响起一道稳健中带着焦急的男声。 “参见太子殿下——” 众人惊慌参拜的声音此起彼伏。 “太子?” 江淮与背后一凉。 什么儿子女儿的,统统顾不上了,赶紧提袍下去拜见。 “老臣江淮与,拜见太子殿下!” 江绪存身形极快,两步就飞上了高台,她单手环住江绪宁的腰,连着两个转身避开了江绪盛的拳头、 旋即,她随手抓起一个青铜香炉就往江绪盛身上狠狠砸去! “混账东西!你找死!” 炉内未燃尽的香灰温度高得吓人,一大片落在了他裸露的脖颈上,烫得江绪盛在地上连连打滚。 “阿盛!” 江绪心踉跄跑去,哭喊道:“大夫!快喊大夫啊!” “喊什么大夫!” 太子裴澈一口心提到了嗓子眼,看见江绪宁安然无恙后,暗暗松了口气,又怒目圆瞪道:“来人!把那企图行刺宸妃娘娘的贼人,押出去痛打三十鞭!” 江淮与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不敢为江绪盛求一个字的情。 他实在想不明白,太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绪存小心翼翼地扶着江绪宁走下来。 裴澈快步迎上去,满眼的担心。 “绪......” 江绪宁猛地一抬眸,带着警告的眼色,裴澈立马将下半句话给咽了回去:“宸母妃,儿臣来晚了,让您受惊。” 裴澈并非仁安帝和霍皇后亲生,而是因帝后多年无子,选来过继冲喜的宗室子。 江绪宁摇头,像是要刻意疏远关系:“今日是江家家事,太子身份尊贵,不该出现在此。” “若孤不来,宸母妃和柔安妹妹的委屈,岂不是要生生吞下了?” 裴澈听懂了江绪宁的意思也全当没听懂。 江绪存的目光一直在往四处的犄角旮旯扫,终于,在一个直立灯塔处发现了谢枕。 他朝她做了一个哑语手势。 意思是:证据已到,继续。 裴澈一身玄黑色蟒纹锦服,头戴金冠,脚踏流云靴,垂首质问跪伏于地的江淮与,字字尖锐:“江侯年事渐高,恐是忘了,江氏如今地位、爵位,是靠谁得来的!” “太......太子......” “孤看你也是好日子过够了,想试试被削官夺爵的滋味!” 第二十八章 母亲,我的生父是谁? 江氏族人齐齐颤巍高喊:“求殿下饶恕!” “饶恕?” 裴澈冷哼一声:“宸妃娘娘乃天子宠妃,协领六宫,何等尊贵?柔安公主乃天子义妹,为质十年,劳苦功高!而你们这群,只知吃人肉、吸人血的国之蠹虫,却敢倒反天罡,将她们二人逐出族谱?” “好啊,既然祠堂都开了。那今日,必要有几个名字从江氏族谱里剔出去,否则,不是白白惊扰了祖先?” 裴澈眉眼泛着一股狠戾,一心要为某人出这口恶气:“谢枕何在!” “臣在。” 谢枕从一旁而出,不知从哪里换上了一身绛色官服,迈着步伐缓步走来,躬身:“太子殿下。” “谢卿一向多智擅谋,深得父皇器重。细算起来,你也是江氏一族的女婿。今日之事,是家事,亦是国事,由你决断,最好不过。” 裴澈一摊手,随侍的内监立即将东宫令递上。 “孤赐你东宫令,凡询问之人,若有一字为假,即刻斩杀,不容存疑!” 一声令下,东宫禁卫便如鱼龙贯出,纷纷拔刀,将江氏众人团团围住。 谢枕恭敬接过:“臣,遵令。” 高台上,江老祖早没了困意。 他单手支颐,眼睛睁得浑圆,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的大戏,生怕漏看一点细枝末节。 很快,内侍搬来了几把桌椅。 “宸母妃,您身子单薄,随儿臣一道坐下吧。”裴澈转头,将一只手臂伸过去。 江绪宁微微皱眉,几番思量,最后还是将手轻轻搭在了裴澈的小臂上:“多谢太子。” 裴澈嘴角暗勾,小心带着江绪宁往前去。 江绪宁忽然回头:“小二,一起过来。” “不了阿姐,我有两句话,想问一问母亲。”江绪存望向裴澈:“不知太子殿下,可允?” 裴澈心情不错,点头:“允。” 江绪宁知她心底有打算,便就随她去了。 这时,江绪盛受了鞭刑,被横着抬过来,他的背部被打得鲜血淋漓,碎衣和烂肉连在了一起,气息微弱,只有意识尚存,连句利落的整话都说不出。 “天爷呀,盛哥儿!” 江绪心见到弟弟被打成这般模样,顿时心痛如绞。 谢枕瞥了一眼:“还活着?” “回世子,喂了一口参汤吊命,暂不会死。” “长安侯。” 谢枕眉宇肃穆,指着和尚广博,说道:“我已遣人查过,他法号广博,的确是慈恩寺后山的一名守寺僧。所谓守寺僧,诸位都是常年混迹盛京之人,想来不必我多费口舌解释吧?” 江淮与抬头,一双眼睛被血丝覆盖完全覆盖。 他声音沙哑:“姑爷,你我可是一家人。” “世家大族,谁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呐!我长安侯府若声名尽毁,她江绪存又能得什么好?!” “长安侯府毁了,还有信国公府!信国公府毁了,还有我谢枕给她撑着!” 谢枕的声音低哑、冰冷,透着压抑已久的怒火。 前世就是这样,今生还是这样,他们永远只会拿家族去压江绪存! 可这些人,除了和她有一点该死的、断不掉的血脉之外,还有什么关系值得她耗尽一辈子去保护?! 有时,谢枕真的很庆幸自己能重生回来,及时救下濒死的江绪宁,让江绪存在人世间还有一分牵挂。 只要江绪宁活着,江绪存就有亲人在侧,就有姐姐疼爱,她会为了江绪宁和长安侯府的人斗下去,更会为了江绪宁好好活下去。 他不想再看见那个身形枯槁,灵魂皆泯,只剩一具皮肉在身的国公府江老夫人。 那一边,江绪存杏眸微缩。 谢枕究竟在搞什么? 他们商量好的,在外人面前要做出感情不和的样子,不然,今早在皇家别苑演的戏不就不灵? 他先是非要跟着来江家,估计太子的到来也和他脱不了关系,如今又这么维护自己,究竟在图谋什么? 许是察觉到了江绪存探究的目光,谢枕匆匆收了情绪,他一招手,护卫便将广博与神志不清的曹氏给带了上来。 谢枕:“广博,你的证据呢?” “禀世子,证据在此!” 广博拿出一本厚重泛黄的册子,高举过头顶。 “我慈恩寺红楼办事一向妥帖,凡往来恩客,其姓名、时间、次数皆会一一记录在册!” 护卫拿了上来。 广博大声道:“言语可以作假,但墨水晕染和纸张泛黄的时间却做不得假!江侯总不能说,贫僧十五年前未卜先知,胡写了几段就为了今日来污蔑吧?” 谢枕查验了几眼,便让人去呈给裴澈看。 谢枕说的:“无论是按笔墨痕迹,亦或是纸张新旧,都和方才所言时间对得上。” 江淮与双目充血,只觉喉头腥甜。 “世子殿下!断案讲究人证、物证。就算是捉奸,也得捉奸在床吧?且不说这没头没尾的册子能不能当物证,单说人证又在何处?这死秃驴的话做不得数,而我妻曹氏,如今也被奸人所害而神志不清,如何证明绪心、绪盛非我血脉?” “好。” 江绪存跨步而出,神色冷淡:“都说儿女是否亲生,父亲说的做不得数,唯有母亲,心知肚明。那就让母亲,亲口说说吧。” 闻言,江淮与猛地直起身子,曹氏如今这副痴傻模样,还能问出什么话来? “母亲。” 江绪存微微弯腰,视线与曹氏齐平,声音带着一点蛊惑:“母亲,天亮了,您该醒一醒了,这上下几十号人都等着您呢。 “母亲,我是谁?” 忽然,曹氏一下坐正了身子,目光逐渐回神:“你是我的二女儿,江绪存。” “天哪!大嫂竟真的清醒过来了!” “是啊,母女之情,真是感天动地,奇迹呀!” 江绪存微勾唇角。 她让江绪心喂给曹氏的丹药,的确是解药,但里面掺杂了一只她从西疆带回来的小蛊虫。 这蛊极通灵性。 认主后只要用火吓一吓它,然后把它喂进人的身体,之后你不管问那个人什么话,她都会如实回答。 此蛊寿命极长,在这世上几乎没有天敌,若想让它出来,只需吹响特定的哨音,它就会从喉口爬出。 她管这蛊,叫胆小蛊。 “母亲,我的生父是谁?” 曹氏默了一阵,缓缓道:“长安侯,江淮与。” “母亲还记得长姐吗?” 曹氏点头:“记得,江绪宁。” “没错,长姐的生父是谁?” 曹氏的回答逐渐熟练:“也是江淮与。” 江绪存露出一抹微笑,继续问:“母亲,四妹妹绪心和五弟弟绪盛,也是父亲的亲生儿女吗?” 全场鸦雀无声,寂静到仿佛每个人的心跳声都清晰可听。 “他们的生父是......” 第二十九章 霍皇后的橄榄枝 “慈恩寺后山,红楼第一守寺僧,广博。” 江淮与一下瘫倒在地,江绪盛彻底晕死了过去,江绪心则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 江绪存含笑点头:“多谢母亲。” 裴澈站起来,双手负于身后:“如此,事情皆已清楚明了。长安侯,可需要孤来替你清理门户啊?” “太,太子殿下......” 江淮与屏着一口气爬起来:“谢太子殿下。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曹氏与这一双儿女,还是由老臣亲自处理为好......” “随你。” 裴澈嗤笑一声。 他转身,又要朝着江绪宁递出手臂:“宸母妃,我们......” 谁料,这次江绪宁算定了他打的什么鬼主意,早在他伸手之前,就已经略过他,走向了江老祖。 江绪宁规矩站定,行礼问安:“老祖宗,绪宁已十年未向您请安了,真是不孝。您老身体尚可否?” “老祖一切都好。” 江老祖笑盈盈地望着她:“宁丫头,整个江氏一族,谁都可以说不孝,唯独你和存丫头不能说。” 江老祖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叹息道:“这辈子姓江,真是害苦你们姐妹俩了。” 江绪宁心脏一颤,眼眶湿润。 她其实从来不怕为了家族牺牲自己,只是发现自己的牺牲在至亲眼里毫无意义,才觉得不值得罢了。 江老祖在两名小厮一左一右的搀扶下走下了高台。 他朗声道:“与哥儿!叔祖是不是早就同你说过,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今日你之结局,往后江氏的下场,哪怕抄家灭族,都不怨任何人,皆是因你不干人事!” 江氏一族的族人们见状,纷纷跟着江老祖骂骂咧咧地离去,小厮们也赶紧将江淮与、曹氏他们一家四口带走。 很快,满场只剩下江二爷、江三爷还在。 江二爷正在细细盘算着眼下的形势。 江淮与被太子针对厌恶、曹氏通奸偷情、江绪心和江绪盛皆是野种。 那一边,江绪宁虽还是宸妃但却身染花柳,不过,太子看上去倒是极敬重这份名义上的母妃。 至于江绪存...... 传闻,她并不得信国公世子喜爱,但今日看,似乎并非如此。 思及此,江二爷迅速果断地就跳到了江绪存姐妹这一边。 他‘哒哒哒’的跑去献殷勤:“大姐儿!你和二姐儿可算是平安回来了,你们这父亲简直就是被猪油蒙了心一样,二叔是嘴皮子都磨破了,好说歹说地劝他啊,可他呢,全然不听!” “江老二你就胡扯吧!” 江三爷也不甘示弱,赶紧追过去 “大哥要废了大姐儿和二姐儿的时候,不是你跟在后边拍手叫好的?分明是我,是我斩钉截铁地在大哥面前维护他们姐妹!” “怎么是你?瞎了眼的孬种,是我护的他们!” 闹腾了一整天,江绪宁已是身心俱疲。 她揉了揉眉心,偏首问:“殿下不觉呱噪吗?” 裴澈一下明白,他一摆手,两名东宫禁卫便立即上来把江二爷、江三爷给拖了下去。 “太子殿下,今日多谢出手相助。” 江绪存走过来,笑着道谢。 裴澈摇头,说道:“不必谢孤,让孤来的,另有其人。” 江绪存还以为裴澈说的是谢枕,了然点头:“臣妇知晓,但这毕竟是家事,殿下乃一国储君,他不该请您来的。” 裴澈一怔,旋即便知道江绪存误会了。 “不是谢卿。” “江二娘子,如今你的面子,可比他谢枕还要大。母后十分欣赏你,听闻你在侯府受了欺负,特意让孤来为你撑腰。” 裴澈递了一块宫令过去:“母后说了,只要你想,便于东华门前持此宫令,随时都会有人带你悄无声息地进入椒房殿。” “记住,只有东华门。” 说完,裴澈便又望向江绪宁,意味深长地说道:“宸母妃,皇家别苑长久无人居住,日常用物应欠缺不少,等晚些时候,我遣人送过去。” 裴澈完全不给任何一个人开口拒绝的机会,送完东西说完话就带着十几名禁卫和内监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江绪宁紧咬薄唇,极度不安地盯着那块霍皇后的宫令看。 深宫十年,她有无数次险些丧命霍落之手,甚至,那两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可怜孩子,也极有可能是死于她手 “小二,你别告诉阿姐,方才在皇家别苑里,你说要弃了谢枕,另择他人的这个‘人’就是霍皇后。” 霍落这个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每一个试图攀附、利用她的人,没有一个能活到现在。 就凭她与仁安帝裴据结发二十余年,膝下只有一个明安公主裴萱,却仍能稳坐后位,前朝无一人敢弹劾之事就足够看出,这个女子的手段,有多么了得。 江绪存犹豫了好一番,她不想骗阿姐。 的确,她等的就是霍皇后的橄榄枝,可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而且,还让太子亲手送过来。 她握紧那块宫令,决绝道:“阿姐,我知晓霍皇后危险,但咱们走的这条路,哪里不危险?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不觉得自己的谋划会比霍皇后略逊一筹。” “绪存,你不知道。霍......” “世子!世子妃!” 一信国公府的小厮哭喊着闯进来,打断了江绪宁的话,他跌跌撞撞,手臂上的有一道半臂长的伤口,还在流血。 谢枕正在旁边对广博问话,听了喊声从一边走来。 “世子!府里出事了,国公爷要您和世子妃速速归府!” “何事?” “昨晚亥时二刻,霍家六爷茂被人当街斩杀,死前曾与咱们二爷一同在沈楼吃酒,霍太傅已提着御剑杀到府里,逼国公爷交出二爷呢!” 江绪存听后就觉得不对,她两步跨过去,冷声道:“信国公府与霍太师府一东一西,沈楼位于中央,二人吃酒后辞别必是相反而行,期间更夫正好当值。若怀疑,去寻更夫一问便知。” “再者说,他霍家难道没有常年监视信国公府的探子,对一下回府时辰,便一清二楚!” 江绪存一身戾气:“说真话,究竟怎么了。” 小厮脸色发青,颤巍巍地跪下回话:“是,是国公爷......” “霍家人说,昨晚亥时,国公爷从城外巡防营归府却绕远路从秋雨街过,而那个时辰正好是霍六爷被人暗杀的时候。” “是国公夫人生怕吓着了世子和世子妃,所以才不许小的说出真相!” 江绪存先是疑惑,旋即大脑里所有的疑惑尽数迎刃而解,一股寒气从脊背直蹿而上。 原来是这样。 谢枕杀霍茂,不光只是为了助陛下一臂之力,更是为了陷害信国公谢诵,为了让谢家和霍家彻底翻脸。 可为什么呢? 谢枕就这么恨谢家? 第三十章 霍皇后:娶妻当娶江绪存 “知道了,去外头候着吧。” 谢枕将人赶了回去,转而对江绪存说道:“我自己去,你别回府了,太子应该还在门外,随他入宫去见皇后吧。” “你都听到了?” 江绪存略感诧异,方才他分明在和广博说话,是怎么注意到她这里的? “霍皇后可不是什么好耐性的人,给出的机会当然只有一次。你若真想搭上她这条船,趁裴澈还在,追上去。” 谢枕神色自若,一点没有慌张:“事情了结前,信国公府先别回了,正好立冬、立夏、白芷都在皇家别苑,你......” 江绪存打断了她的话:“你有胆子让我杀霍茂,就没想过万一谢氏一族罹难,你身为世子又如何能逃脱罪责?谢枕,你这种人,我不信你没为自己想过退路。” 若谢枕没有听错,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 “陛下也不保你?” “陛下若出手保我,不就说明信国公府所做一切皆是陛下授意?” 所有的生路全被堵死,江绪存情急之下抓着谢枕宽大袖袍的手也随之缓缓滑落。 “行了,逗你玩儿的。” 谢枕漫不经心地一耸肩:“你忘了?我不仅是国公府世子,更有官职傍身,没有确凿证据,即便是霍从鹤也不可轻易动我。” 江绪存目光复杂多变,想说点什么,但又实在难以开口。 见她良久无言,谢枕微微叹了口气。 “别想了,快去吧。” 他走向江绪宁,弯腰一礼:“长姐,府里有事,我先行一步。” 江绪宁点头:“若有要帮衬的地方,尽管开口。” “多谢长姐。” 说完,谢枕便转身离去,广博和尚也跟着他走了。 江绪宁缓步走至江绪存身侧。 只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 江绪宁犹豫思量了好久,最后说道:“如果一定要投靠霍皇后才能扭转局势,那就去吧。” 她与霍落,乃是私怨。 若绪存真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些助益,为何不去? “阿姐......” 江绪存诧异抬眸。 “小二,你长大了,阿姐这样的羸弱身子实在帮不了你什么,只盼你与洪水猛兽周旋时,切记处处留心,保命为上。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尽可能活着回来,别忘了,家里还有人在等。” 江绪宁双目微红,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她本就身患花柳,还有剧毒在身,今日能支撑这么久,已是殊为不易。 “是,我都记下了,阿姐。” 江绪存刚一踏出长安侯府,便见裴澈正坐在一辆朴素狭小的马车里。 他说道:“江二娘子,后面那辆马车是给你准备的,快走吧,时辰不早了,再晚一点,就该误了母妃礼佛的时辰了。” 霍皇后给的这张宫令显然比裴澈这个太子殿下还要好用,江绪存在东华门亮出令牌后,便立即有人带她从小道往椒房殿去。 然而,裴澈却还需留在门外,等着一层层核查验证无误确是太子本人之后才能入宫。 椒房殿 霍皇后已将一众侍女和内监都清退了出去,身边唯留一个贴身心腹韩嬷嬷随侍。 她妆容精致,但穿着随意,完全不像一国之母,甚至只有一件轻薄的透明红纱覆盖于身。 “韩嬷嬷你瞧,她和宸妃长得多像,这才是亲生姐妹的模样嘛。” 韩嬷嬷应声道:“是啊,上回宫宴,娘娘见了长安侯家的四女儿就说不像宸妃,如今想来,真是一语中的,令人佩服。” 闻言,江绪存一敛眸,都说霍皇后手眼通天,今日一观,果然不假。 这事出了还没半个时辰吧,且在场的都是江氏族人,竟然这么快就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 “哎,本宫很是好奇呀,你长姐是怎么同意你来本宫这里的?” 霍皇后往凤銮座上一靠,裸露的双腿叠交搭在书案上,还顺脚将一本古籍孤本给踹了下去,接连三问:“她就没生气?就没不允?就没叱骂你?” “阿姐说,皇后娘娘是世间难得一遇的善人,是大夏臣民的母亲。娘娘召见,乃三生有幸,万世之功,无上荣耀。阿姐怎会生气?怎会不允?怎会叱骂?” 霍皇后的脸色一下就垮了下去。 江绪宁这妹妹,绝不是省油的灯。 长安侯府也是一群长了猪脑子的东西,有这么个‘宝贝’,却放去西疆,不送入宫? “臣妇斗胆一猜,娘娘唤我,是为了花柳之病。可娘娘皮肤白皙如玉,面色极好,不像染花柳的模样。” “可这大殿之内有一股极重的脂粉气味。”江绪存微微抬眸:“臣妇再斗胆一猜,娘娘,用脂粉遮掩并非长久之计,您要看大夫。” “即便陛下不心疼娘娘,娘娘也该爱护自己才对。” 霍皇后眼睛微眯:“你的言下之意,今日皇家别苑门外,是陛下指使谢枕不惜牺牲宸妃,也要拖本宫下水?” “正是。” “放肆!” 霍皇后凤眸凌厉,大喝一声,韩嬷嬷急忙下跪请罪,而江绪存岿然不动。 “你为何不跪?” 江绪存笑着回话:“因为娘娘心里的猜测和臣妇所说是一样的。故而,臣妇无罪,既然无罪,为何要跪?” 霍皇后一挑眉,冷笑道:“江绪存,你既这般会窥人心思,那你猜一猜,本宫现下在想什么?” 这时,裴澈终于来到了椒房殿,他向霍皇后问安之后就坐去了一旁。 “娘娘在想,幸好当年被选入宫的是长姐,不是臣妇。否则,娘娘又要多一心腹大患了。” 满宫寂静无声,下一秒,霍皇后兀然笑出了声,看向江绪存目光也从警惕变了成赞赏。 “你长姐的性子,不适合深宫。再待下去,只会磋磨性命,红颜早逝。你做得对,让她离宫,或许还能活得长久一些。” “所以,臣妇心中感激皇后娘娘,给了阿姐一条生路。” 霍家把持朝政数十年,后宫更是由霍皇后一手遮天,即便仁安帝有心放阿姐出宫,若霍皇后咬口不同意,即便仁安帝坚持也没用。 “同为后妃,只要不触及本宫的利益,本宫也不介意放她一条生路。可惜,十年了,宸妃与长安侯府一众都没有悟到这一点。” “万幸,她还有你这么一个妹妹。有心机、有手段,够狠心。” 闻言,裴澈手中喝茶的动作一顿。 耳边又响起早上霍皇后对他说的那一句话—— “娶妻当娶江绪存,即便已为人妻,也可杀夫夺妻。澈儿,你可明白?” 第三十一章 裴澈的鬼心思 霍皇后沉眸,玉手轻轻一抬:“上前来,为本宫诊脉。” “是。” 江绪存起身走过去,她没带脉枕,就只隔着一块丝帕搭脉。 霍皇后刚想答应,转而又起了逗弄江绪存的心思:“听闻一些手段高明的大夫,仅凭搭脉就能知晓病患服用了是何种药方,何种药材。听闻,江二娘子是在西疆学的医术,本宫也想见识一下,你的本事究竟有多大。” “无需探脉,用治花柳最好的药是轻粉,偏偏轻粉有大毒。皇后娘娘凤体矜贵,寻常医官们绝对不敢用,即便控量得法,但就怕万一出了意外,谁也担不起责。” 江绪存收回手:“用蜈蚣地龙一类毒性猛药以毒攻毒的法子自然也不敢用。所以,娘娘现下只能用大量的仙鹤草、狼牙草来每日熬煮擦洗。” 闻言,霍皇后凤眸一眯,杀气涌现:“你是说,这方子无用?” “不是无用。此法极稳,只是效果甚微。” 霍皇后咬牙,狠狠道:“医官署这帮庸医!只知太平了事,日日敷衍!怪道用了大半个月的药,本宫连一丝好转都没有!” 她现在身上的红斑已经开始隐约溃烂,每日都要用大量珍珠粉去擦拭覆盖才能不被人看出。 “娘娘息怒,太医们也是为了您身子着想,毒物疗效虽猛,却极易伤及根本。” 江绪存说道:“我有一方子,没有毒性,效果也甚佳。娘娘连服十日,十日后病情一定有所好转。” “当真?” 霍皇后下意识就怀疑,但一想到仁安帝宁愿舍弃皇家秘药也要让江绪存来诊治。 皇帝最是小心,若江绪存没点本事和手段,他不会信她。 霍皇后一摆手:“澈儿,去拿纸笔来。” “无需劳烦太子殿下,这药方只有两味药,很简单。主要是在于娘娘您愿不愿意吃。” 霍皇后疑惑。 江绪存一想到自己马上要说什么就想笑:“土茯苓二两,猪大肠适量,顿服,日一剂,连服十日。” 果不其然,霍皇后一下瞳孔地震。 “什么?!” 一旁的裴澈也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追问:“江二娘子说土茯苓和什么?” “猪大肠。” 裴澈动作僵硬地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霍皇后,又不确定地问了一遍:“猪的大肠?” “对,字面意思,猪的整段大肠,炖服。” “呕——” 霍皇后脸色惨白,下一秒就弯腰干呕了起来。 “母后!” 裴澈赶紧端了茶水去给霍皇后漱口:“母后若实在觉得犯恶心,不然咱们还是照旧吃之前的药方子?” “不成!” 霍皇后一把推开裴澈的手,她手捂着胸口,光是想想胃里就翻江倒海一大片。 她不要一辈子靠往身上抹珍珠粉过日子! “好,猪大肠就猪大……呕……” 霍皇后深吸两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死死盯着江绪存,要是目光真的如刀,现在的江绪存一定是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 “江绪存,你最好保证这药方有用。否则,本宫就是皇后不做了,也要亲手杀了你!” 江绪存微微一笑,点头道:“娘娘宽心,我日后还需依靠您在这盛京度日,自然会拿出看家本事为您诊治。” 又说了几句,江绪存心里想着信国公府那边的情况,便要离开。 霍皇后忽然又问了一句:“陛下那边的药方和本宫也是一样的吗?” 这话,可不止明面上的意思。 江绪存睫羽微动,下一瞬就明白了。 她回道:“陛下那里还没来得及给药方。其实,陛下龙体贵重,对于用量的拿捏还需好好斟酌。娘娘以为,是该多?该少?亦或常量?” 这话说得,裴澈都一懵,他看向霍皇后:“儿臣竟不知,母后还精通于岐黄之术?” 霍皇后不禁皱眉,啧了一声:“你若有江二娘子八成的心思,你父皇早就被咱们娘俩踩在脚底下了!” 此话论罪该斩,裴澈赶紧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霍皇后转而看向江绪存,眼中欣赏之情更甚:“本宫就爱和聪明人说话。” “陛下乃天子,本宫以为,猪肠这等腥秽之物最好还是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江二娘子聪慧,想必知道什么叫做帝王无情,你若治好了陛下,固然是大功一件,可你是未经敕封礼的公主,只能算是臣子之妻。这般隐秘的疾病,你若哪天失口说出去了,陛下颜面何在?天家名声何存?” “江二娘子,你说是与不是?” 江绪存心下了然,她微微颔首,躬身一礼:“娘娘金玉良言,自当铭记于心。” 出宫时,还有专人带江绪存从小道往东华门走去。 “江二娘子!留步。” 江绪存回头,见到是裴澈,有些不明所以:“太子殿下?” 裴澈走过来,一挥手,引路的小宫婢立马退去了远处。 “可是皇后娘娘还有其他吩咐?” “不是。” 裴澈摇头:“母后对你,尚无完全信任,不会有过多的话给你。” “那殿下您这是……” 裴澈犹豫了一番,还是问道:“孤想知道,宸母妃的情况。” 江绪存眸光一沉。 “殿下是与我阿姐有仇吗?” 裴澈一愣:“当然没有,江二娘子怎会这样想?” “那殿下为何要置她于死地?” 江绪存眉目清冷,肖似某人的容颜让裴澈出神良久。 她问:“陛下只要一日未废妃,殿下与我阿姐便是一日名义上的母子。殿下今日在江氏祠堂中的所作所为,但凡是个有心人都能察觉出不对劲,若被政敌拿捏住了把柄,一封弹劾折子呈递御上,殿下会是何种下场?我阿姐又将是何种结局?” 裴澈呆呆地愣在了原地,他完全没有想过这么多。 “殿下的这番情义太深、太重,深似无底悬崖,重若万斤巨石。会压死人的。” 说完,江绪存后退了一步,再次一礼:“告退。” 转身后,江绪存的嘴角划过一抹冷笑。 阿姐在宫里受了这么多磨难,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宸雎宫被封,被霍皇后逼去冷宫自生自灭,她才不信身为太子的裴澈会一点不知情。 不过就是怕施以援手会惹得霍皇后不满,从而太子之位不保罢了。 现下看自己得了霍皇后青眼,这才巴巴地贴上来,以为在江家人面前施点小恩小惠,搞点狐假虎威就能把阿姐当成禁脔养在身边?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第三十二章 我替父亲和二弟下狱吧 信国公府 “霍从鹤!你霍家是满门死绝了吗?疯成这个样子,竟敢带兵围我公府!我谢家为大夏三代戍边,战功彪炳,先祖更是开国大将!你一个只会玩弄心术,以欺师灭祖上位的老狗,如今还敢欺到老子的头上了!” 信国公气的胡子都冒烟了,他双手叉腰,身前有二十几名军士保护。 霍太傅长着一张国字脸,双目通红,像是刚痛哭过不久,穿着一身黑白色长袍更显肃穆。 身后,有一仵作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手里拿着好几张验状,恭敬呈上。 “太傅,这是六爷以及随行的那四个抬轿小厮的尸体验状。” 霍太傅拿过扫了几眼,周身气息更加沉重,他将验状举起,眼角泛着寒光:“你自己看,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我儿与四名小厮皆是被长剑划开脖颈一刀毙命!伤口整齐且均匀,足可见,杀人者必是老练狠辣,且毫不犹豫!” 信国公听得好笑:“冤有头债有主,你有病就去看,有仇就去杀,有冤情你去找三法司立案啊,来我信国公府狗吠什么?” “父亲!父亲!父亲救我啊!” 谢林衣衫不整,满身的脂粉味,就这么被霍家护卫给架了回来。 “林儿?你怎么在外头,你这几日不是一直在家温习功课吗?” 谢林缩着肩膀,目光四下乱瞟,整个人慌乱得不成样子。 “不对啊,今日宸妃娘娘省亲,你大哥和嫂嫂一早便出门了,你没陪自己媳妇儿去?” 信国公蹙眉,瞧他一身花花绿绿,红一块青一块地,便知他究竟去了哪里! “孽畜!” 信国公顿时勃然大怒:“自己夫人不陪,青天白日的便去那青楼厮混,你这样还去考科举?倒不如老子现下一剑杀了你,省得到时丢人现眼!” “父亲!” “父亲您先救救儿子的性命吧,之后您要打要杀儿子绝不还手!” 谢林一个扑过去,抱住了信国公的大腿,大声哭喊:“他们,他们说儿子杀了霍茂,可儿子昨晚只是和霍茂一道在沈楼吃了饭,玩了玩……宵禁之前,我们便各自回府了,之后再没见过!” “你何时跟霍茂走得这般近了?”信国公一下抓住了重点,他沉声质问道。 谢家是在沙场上凭一刀一剑杀上去的武将,而霍家却是靠着钻营权术,踩着同僚尸骨爬上去的文臣。 江家从祖父那一代起就是你死我活的对头,谁也看不上谁。 各家子孙自然是更不对付。 谢林怎会和霍茂交情匪浅? 信国公抬脚,没太用力便将谢林给踹到了一边。 他昂着头看向霍从鹤:“霍太傅,你抓了我的儿子,为了我的国公府,却只能拿出几张不明真假的验状出来吗?霍茂是被一剑毙命又如何,满盛京只有我一个武将不成吗?” “我儿霍茂,昨晚亥时二刻死于秋雨街,宵禁时间是亥时三刻。” 信国公不明所以,他一耸肩:“那又如何?” “若我的消息没错,昨夜,谢大人您是临近亥时才从城外巡防营离去,一刻自永定门入京,二刻策马经过秋雨街,三刻到了信国公府门外。” 信国公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手心开始出汗,紧张得下意识去舔嘴唇。 霍太傅目光如炬,气势逼人,他指着谢林,不屑道:“我并没有怀疑你二儿子杀了我儿,毕竟他就是一个草包窝囊废,我儿身旁有高手守护,别说一个谢林了,便是来一百个也会毫发无损!” “我疑的是你!信国公谢诵!是你的杀了我儿!” 话音一落,霍家护卫齐齐拔刀上前一步,谢家护卫也是分毫不让。 信国公大手一挥,他这双手杀过的人很多,但只要他杀过,就一定会承认。 但若没做过,死也不会认下。 霍茂是谁? 对家的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而已,他不屑于杀。 “姓霍的,别以为老子给你几分好脸色,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我再说最后一遍,你儿子,不是我杀的!听清楚没有?听清楚就滚出去!” “郑火!” 霍太傅怒极,大喝一声。 “主君,属下在。” 这是一道极其虚弱的声音,往后看,郑火的双目上朝着厚厚一层白布,腿一瘸一拐,被人扶着走进来。 “谢诵,认识他吗?” 信国公本是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过去,见到是郑火后,忽然大惊:“郑火?” “国公爷。” 他跑过去两步,紧紧皱眉查看郑火的伤势。 “被谁伤的?” 郑火在解甲之前也在谢诵手下军队待过一段时间,所以他对信国公还是尊敬的。 谢诵差异的是,郑火功夫底子极好,敏捷力、爆发力都足,即便是在战场上也算是一员猛将。 能将他伤成这样的人,并不多。 “回国公爷的话,昨晚我家六爷在和谢二公子在沈楼喝完花酒归府的途中,属下便察觉到有人跟踪。那人轻功不错,隐蔽得也好,就算比之斥候也不相上下。” “后来,属下跟那人缠斗了好一会儿,发现他使的招式不是杀手的暗招,反倒像是出身边疆战场的样子,招招致命,一点不犹豫。” 信国公沉思了一阵:“那人身形如何?” “十分娇小,若非这一身武功,属下还要以为是个女子呢。” 忽然,郑火抬起头,盯着谢诵:“国公爷,属下记得从前在战场上时,您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女暗卫,叫莲下。” “你说莲下啊,是有,她昨晚还……” 信国公猛地住嘴,该死,他都说了什么! “谢诵!” 霍太傅当然听见了这句话,他面目狰狞,双目赤红:“你终于承认了是不是!你身边就是有一个出身疆场,武功高强的女暗卫,你昨晚还是和她一道入京的!” 谢诵双拳紧握,恨得直咬牙。 “霍从鹤你到底是要为儿子报仇,还是只想借儿子的死,拉老子下水?” “你又想玩狗急跳墙乱咬人那一出是不是?呵,没用!你已亲口承认,还想抵赖不成?” 霍太傅完全不管不顾,他一声令下:“来人!给我活捉谢氏父子!下狱候审!” “霍太傅!” 门外,传来一道清洌的声音,众人皆循声望去,只见谢枕着一身墨绿长袍,孤身一人缓步走来。 “谢大人?” 见到谢枕,霍从鹤立马警惕了起来。 他却一笑,说道:“不如,由我来替父亲和二弟下狱吧。” 第三十三章 谢枕究竟在图什么 “老大!你可算是回来了!” 见到谢枕,信国公的心一下就放了大半。 “谢大人这话是何意?我大夏律法之中,何曾有过替人下狱这一说?” 霍从鹤双手负于身后,凌锐的目光将谢枕上下扫了一个遍。 他于这宦海沉浮了几十载,曾三进三出死牢,满朝文武在他眼里都是一群可笑稚童。 但唯有谢枕。 明明才十九岁上下的年纪,却已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天子近臣、陛下心腹的位置,言行举止处处透着隐秘,无论怎么都看不透。 “太傅,都是明白人,又何必说一些场面上的官腔呢?” 谢枕的笑容永远都是真假参半,假占大头:“您的目的,我知晓,便就够了。我父亲和二弟的脑子转不过来那么多的弯,若得了个驴唇不对马嘴的下场,岂不是白瞎了您今日特意来演的一出大戏。” 霍从鹤面色一沉,冷笑道:“那看来,谢大人是看透本官的意思了?” “霍太傅子嗣繁多,区区一个霍茂,非嫡非长非贤,就算是死了,又何至于您如此兴师动众地来问罪?” “真相如何,凶手是谁,其实都无关紧要。霍茂唯一的价值,是可以用自己的一条命为您换来盛京城外的巡防营兵权。” 霍从鹤眉心一跳,没做声,等于是变相的承认了。 “什么?!” 信国公听得当即就炸了,甚至比方才说他杀了霍茂还要恼火。 “霍从鹤!我还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我懂了,合着是你这扁毛老畜牲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又算准了老子回京的时辰!故意栽赃给我的啊!” “真是天大一个屎盆子!” 难怪昨晚京兆府封锁了白杨街,说什么完排查什么人命案子,如今想来,估计全是霍从鹤的阴谋诡计! 霍从鹤也不高兴辩驳,他一向是不管过程,只要结果。 “不管怎么说,我死了一个儿子,而你昨夜又奇怪绕路经过秋雨街。这件事,即便是上达天听,本官也在理!” 霍从鹤一字一顿道:“谢诵,你我年少相识,曾几何时,也是比肩扶持的挚友。谢枕说的也没错,我霍家什么都没有,就是子嗣多,一个非嫡非长非贤的儿子罢了,死就死了,我并不在意。” “但你最好要弄清楚,在意或是不在意全凭本官的一句话。” “你也别觉得本官是在趁你病,要你命。只要你主动去向陛下请辞,交出巡防营指挥权,之后的事便都不用你管了。” 信国公气血上涌,胸脯不停地起伏:“我谢氏一族,靠的就是军权起家!想让我把巡防营交出……” “父亲。” 谢枕轻声打断了他的话,言语也谈不上有多尖锐,但就是莫名的能镇住信国公。 “您年事已高,再掌兵权恐多生杀伐,不易颐养天年,倒不如还恩于皇家,还能和霍家重修旧好。” 信国公还是舍不得:“不行啊老大,没了巡防营的兵权,咱们家往后就是任人拿捏的案板鱼肉。从古至今,没有实权傍身的世家大族,离分崩离析还远吗?” “老大呀……” 信国公低声和谢枕耳语:“此事虽不是我们所为,但正如霍从鹤说的一样,为父归府和霍茂被杀的时间一致,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依为父看,若不是霍从鹤这恶鬼亲手杀了自己儿子的话,必然另有大人物在幕后操纵,霍从鹤只是他拿出来的一个挡箭牌而已,目的就是想借此夺我谢家巡防营兵权。” “为父一生清明,立于天地之间,断断不能受此侮辱。你二弟最近一门心思扑在科举,也是日日用功,眼瞧着科举在即,他若被霍家缠上了,定会影响。枕哥儿,你是咱家最出息的孩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现下,也唯有你能救咱们谢家了。” “父亲说得有理。” 谢枕没有逼迫信国公:“父亲既舍不得兵权,又不忍自己被辱,更不想二弟下狱。那就由儿子,来承担一切便是。” 其实有时候,谢枕觉得自己和江绪存真的很像,他们永远是最不被人在乎的那一个。 谢枕转首:“霍大人,咱们走吧。” 霍从鹤凝眸,他知道想让谢诵交出兵权并不容易,可谢枕故意要跟自己走究竟是几个意思? “带走!” 两名护卫押着谢枕出府,正好撞上了从皇宫赶来的江绪存。 见谢枕被押解,江绪存心里的疑惑达到了顶峰。 “谢枕……” 怎么会? 这家伙当真没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谢枕究竟在图谋什么? 前世今生,除了沈正之外,谢枕是第二个让她这么头疼的人。 “你回来了?” 谢枕笑了笑:“没事,霍家六爷死了,霍太傅想找我了解情况。观云那里给你留了些银票,别舍不得花销。快去见你阿姐吧,去晚了她该心急了。” 霍家人浩浩荡荡地从面前走过,郑火自听到江绪存开口说话后,便一直停留在原地。 霍从鹤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主君,方才是哪位姑娘在和谢世子说话?” “信国公世子妃,江绪存。” 江绪存? 她的声音好像昨晚那个杀手。 但昨晚风大雨疾,他也不敢断定。 似乎还像一个人,前几年他在大夏与西疆的边境戍边,一场战役里,碰见了西疆浮屠军。 算了,时间太久,他也记不清了。 郑火点头:“是属下听错了。” 江绪存眼看着谢枕被押入了霍家马车,旋即就要入府去找观云。 他那番话,明显是有要给她的东西,放在了观云那里。 “主帅!主帅!” 江绪存闻言转身,见是云兆躲在了一个石狮子后,她四周观察了一番,确定没有人躲在暗处监视才走了过去:“出什么事了?” 这时候,霍从鹤和谢诵都在,不知有多少暗卫眼线会跟着埋伏,若不是天大的事,云兆不会轻易前来。 云兆一脸的紧张,从袖口拿出一张小小的字条递上去:“主帅,是三皇子传来的,浮屠军出事了。” 字条上说,近两日有不少人假称自己是浮屠军兵士,在大夏与西疆边境招兵买马。 此事传播速度极快,本来已被西疆御史准备上奏西疆王了,却被暂时监国,代理朝政的三皇子给拦了下来。 “主帅觉得,会是何人所为?” 对手一定是极熟悉浮屠军的人,所以才会知道她这个主帅,还有云兆、凤白两名副帅皆不在军中,这才敢如此张狂。 第三十四章 二次投毒,江绪宁濒死! 在浮屠军中,江绪存是常年男扮女装,以鬼面示人,若无战,才会假装闭关不出,以真实面目在外游晃。 西疆朝堂之中,知道她真实身份且现下不在荼州的人少之又少。 究竟会是谁? 前世,也没出过这档子事儿啊。 “此事瞒不住的,那些整日吃饱饭没事干的御史们最不缺的就是笔墨了,一封折子递不上去,那就十几封、二十几封,总能递上去。” “三殿下费了大劲才拿到这次监国的机会,绝不能让他因为要帮咱们遮掩而自毁前程。” 江绪存沉思了一阵,旋即道:“这样,我给三殿下传信,让他该怎么查就怎么查。” 监国时期万不能落人口舌,否则,一切筹划,都将付之一炬。 “云兆,你持我的帅令秘密回荼州,行踪除了凤白之外谁也不要告诉,到了之后直接锁城自查,日后说起,也算是咱们给御史,给殿下,给王上一个交代。能查到是最好,若查不到......我便亲自回去。” 云兆立即低头抱拳:“是,属下领命!” 江绪存与三殿下自幼交好,互相帮衬扶持着才一起活到现在,她不能让他为了自己涉险。 云兆走后,江绪存刚想入府去找观云问话,就见到白芷神色慌忙,一脸焦急地跑了过来。 她两步迈上台阶,疯狂拍门:“来人啊!来人啊!快开门!世子妃在不在府里?” “白芷,我在这儿,怎么了?急成这样?” 江绪存从石狮子后走了出来。 “世子妃!奴婢去了皇宫东华门,去了长安侯府都没找到您,谢天谢地,您在这儿!” 白芷的头发已被汗水完全打湿。 她见了江绪存后,泛白的脸色恢复了不少。 “宸妃娘娘病重,您快随奴婢回去!” 闻言,江绪存瞳孔猛缩,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阿姐怎么了?” “娘娘从江家祠堂回来后就说浑身不适,一个时辰前开始全身出虚汗、打颤、高热。” “半个时辰前开始呕吐、畏光、眼不视物。一刻钟前,竟陷入了昏迷,怎么喊都喊不醒!” 江绪存凝眸。 这不是病症,是毒发! 而且发作速度极快。 不可能啊,她和颜师兄今日早上都给阿姐诊过脉,毒性虽尚存,可已被暂时压制,至少半个月之内都不会毒发。 除非,是有人二次下毒。 江绪存死死咬牙,心中的怒火已达到了巅峰状态,她随手夺过放在街边吃草料的马匹,抓住马缰,干脆利落地翻身而上。 “哎哎哎!你这人是干什么的,你.......” 江绪存回头:“对不住了小哥,改日我必登门致歉!白芷,问他买马的价钱,给他十倍!” 从信国公府到皇家别苑原本一刻钟的路,硬是被江绪存赶的半刻钟就到了。 立冬正在皇家别苑外等候,看见江绪存后,立马迎了上去,二人一点也不停留,大跨步地往后院走去,边走边说。 “长姐如何?” “情况很不好,虽呼吸尚存,但奴婢已经探不到脉搏了,只有深深按下去,才能感受到极其微弱的一点。” 从前,江绪存学医之时,立冬也跟着学了一点皮毛,别的不敢说,诊脉还是会的。 立冬犹豫了一下:“姑娘,奴婢觉得不像是急症,像是......” “像中毒。” 江绪存替她说了出来:“而且听这症状应和先前所中之毒同出一脉,只是药量有增添删减。” 下毒之人必是江氏中人。 可阿姐这一趟过去,和江淮与、曹氏都没有接触过,难道是将毒粉混杂在香火里? 也不可能,一旦点燃香火,毒粉会被所有人吸入。 该死的! 她千防万防,竟还是给了对手可乘之机! 屋子里,立夏和崔嬷嬷、眭嬷嬷三个人围在榻前忙成一团,染血的布掉了一地,铜盆里还有血水! 江绪存僵在原地,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啪’的就断了。 “阿姐!” 一股寒意直达头颅,她的双目瞬间充血,泪水滑落,喊得撕心裂肺。 崔嬷嬷回头,她哭得双目通红。 她赶紧过去拉住江绪存的手,安慰道:“二姐儿别怕,大姑娘还活着,就是方才突然抽搐起来,咬破了舌尖,还好眭嬷嬷在一旁,否则这舌头就真要被咬断了!” 闻言,江绪存在喉口梗着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二姐儿,还好吧?” 崔嬷嬷满脸担忧。 “嬷嬷我没事。” 江绪存赶紧冲过去,‘扑通’跪下,膝盖生生跪在脚踏上,她也完全不觉疼痛,一旁的立夏已将她的药箱全打了开来。 立夏也哭得眼红红的:“姑娘,您定定心,千万别慌神。” “我知道。” 江绪存的声音都哑了。 她拿出灵犀二九针,赶紧将江绪宁的几处周身大穴封住,避免毒素侵蚀五脏六腑。 封住大穴之后,她才开始诊脉。 诊脉时,她的手都在止不住地发颤,必须要用左手死死抓住右手的腕部才能勉强稳下。 呼吸与脉搏都微弱近乎不可查,双臂上的红斑颜色加重,瞳孔开始发散,体温下降速度明显。 已然濒死。 江绪存毫不犹豫地拿出了一颗九阳回魂丹塞进了江绪宁的嘴里,这丹药是老师留给她的出师礼。 据说,全天下就两颗,都是老师炼出来的,一颗在她这里,另一颗应该在颜师兄那里。 有了九阳回魂丹,别说濒死了,即便两只脚都踏进鬼门关,只要在咽气后的半刻钟之内放于舌下含服,也能救回来! 喂下丹药后,江绪存又立马开始施针为她活络血脉、清明头目。 “立冬立夏,去熬一剂大续命汤过来,君药翻两倍,臣药翻一倍,佐药使药皆不变,用武火,煮浓汤,要快!” “崔嬷嬷,您去将别院里的火盆全部搬来!” “眭嬷嬷,您去吩咐禁卫从现在起,封锁整座皇家别苑,谁也不许进出!” “是!” 众人皆立马去办。 半个时辰之后,黄昏已过,天色暗了下来。 回魂丹终于融化,续命汤也喝了下去,呼吸和脉搏有力了起来,毒素没有蔓延至心肺便被锁住。 总之,命保下了。 江绪存长呼一口气,瘫坐在地上,身上的衣衫被汗水全部浸湿。 她撑榻,摇摇晃晃地站起,双腿跪地发麻。 崔嬷嬷赶紧去扶她:“我们在这儿看着,二姐儿,你就去歇歇,睡会儿吧......” 江绪存冷笑:“嬷嬷,只恐有人见不得我们睡得安稳。” “备马、备剑,去长安侯府。” 第三十五章 送妻为妓抵盐税 长安侯府 此时,已是申时一刻,侯府大门紧闭。 崔嬷嬷和眭嬷嬷两人轮番叫了三回门,大门被敲得哐哐响,便是死人也得给吵活了。 可始终不见有小厮过来开门,连问话的都不曾有。 崔嬷嬷回头,一脸的气愤:“二姐儿,想必定是主君他们下了令,不许咱们入府。否则,就凭那帮狗腿,哪能有这样的胆子?” 江绪存轻蔑一笑。 既做得出,还知道怕? 以为紧闭府门就能万事大吉? 做梦! 今日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她就掀了长安侯府的屋顶! 江绪存让崔嬷嬷她们继续叫门,自己则去了一旁的侧门,侧门也同样被紧锁着,但这里院墙稍矮。 她踩着墙砖借力一跃,轻松翻过了墙头,稳稳当当地落进了侯府。 江绪存往大门那边看去,只见三名小厮正躲在门后头偷笑,甚至还在打赌她们再敲多久门才会走。 她有轻功傍身,故而行走时脚步极轻,那几个小厮一点没注意到。 “赔率是多少,说出来,我也来下一注。” 小厮们愣愣回头,见到是江绪存后顿时惊恐得双腿一软,‘啪’地跪伏在地上,哭喊着请罪:“二姑娘饶命!二姑娘饶命啊!” 江绪存语气冷漠:“开门。” “是是是......” 去开门的那个小厮叫东旺,他是跟了江淮与二十几年的随侍。 门被打开,崔嬷嬷和眭嬷嬷一下冲了进来,两人抓着那三个小厮,揪住领子就把他们提溜起来,耳刮子不要命地往上抽! “找死的小崽子!二姑娘叫门竟敢不应?一个个地瞎了心眼,没了心肝的东西,迟早有一天拆了你骨头当柴火烧去!” 东旺赶紧连声求饶:“崔嬷嬷您手下留情啊,二位好不容易才回一趟府,这刚一回来就动了手,传出去多不好听呀!” 其中一个年纪稍微小点的不认识崔、眭两位嬷嬷。 他一把挣脱开,暴躁道:“二姑娘!你们好大的胆子!我们可是奉了侯爷的命令做事!你是打我吗?你是在下主君的脸面!” ‘啪——’ 眭嬷嬷上前一步,直接一掌将人扇在地上,牙齿碎了、血也出了。 她横眉竖目地唾骂道:“你这被天雷劈了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贱种!炸了舌头都不冤枉你!凭你是什么阴沟里的蛆虫,下三烂的货色?竟敢对主子姑娘这样说话?!” “哎呦!眭嬷嬷您手下留情!” 东旺赶忙过来打圆场,他朝着江绪存一脸讨好的笑:“二姑娘您瞧,小人们这眼盲心瞎的,都这个时辰了,主君主母早都歇下了,实在想不到您会漏液前来啊。” 江绪存冷眼看过去,这是在指责她来得不是时候,扰了江淮与夫妇休息了。 “啪——” 崔嬷嬷又是一掌扇了过去,一语揭开了他的鼓面:“东旺,收起你那点阴阳怪气的小心思。我瞧着这长安侯府是真没人管事儿了,规矩竟差成这样,知道的是侯府,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下流腌臜的菜市口呢!” 远处,侯府总管张岁正匆匆赶来。 “二姑娘!崔嬷嬷!眭嬷嬷!” 张岁朝着三人一一行礼,他是江家老人,和崔、眭二人熟识。 “二位嬷嬷多年不见,没成想脾气还是这般厉害,想来定是身康体健呢。” 眭嬷嬷冷哼一声:“满侯府,也就你张岁的话能听两句。” “这几个小崽子还不是主子下什么令,便听什么令。嬷嬷何必与他们置气?打伤他们自是无伤大雅,若疼了嬷嬷的手,便是大大的不好了。” 张岁说话贯来如此,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他笑着看向江绪存:“既然二姑娘进府了,那就请往瑞园走几步吧,主君还未睡下呢。” 江绪存颔首:“走。” 崔、眭二人立马恭谨了站姿:“那奴婢就在此等候姑娘。” 瑞园 这里是江淮与一人的卧房,他一生都未纳妾,更无通房,但早十年前,便和曹氏分房而睡。 昏黄的烛光照亮了整间屋子,凉风飒飒吹过砖瓦屋檐,更添一分寒意。 江绪存本以为自己改变了换嫁的结局,就可以按自己对于未来的预知一步步复仇。 可重生以来,就没两件事是完完全全按前世来发生的! 是她一步步走得太心急了吗? 明明自己才是重生者,可为什么好像永远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难道,除了自己和江绪心之外,还有人也是重生而来? 踏进院门,便听到江淮与和曹氏争执的声音—— 张岁刚欲通禀,便被江绪存给拦了下来。 “侯爷就这般不信我?那曹齐是我的亲侄儿,我怎会和他偷情啊,这不是泯灭人伦吗!” 曹氏体内的听话蛊已经被唤出来了,现在是个正常人。 江淮与一脸厌弃:“你这同和尚生下一对孽障的淫妇还怕泯灭人伦?” “江淮与!” 闻言,曹氏一下站起来,她双目通红:“我和广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当年,是你说盐税的空缺实在补不上了,再下去恐是抄家灭族之过!是你,是你说只要我能去陪查盐税的巡查官睡一晚,这缺漏便能一笔带过!” “我应了你,我也去了!可你呢,你说好事情结束后会来接我回家,我等了你两个时辰你都没来!我才会被醉酒的广博侵害,连绪心究竟是谁的孩子都不知晓!” 江淮与撇过脸去,不愿解释,更不愿面对。 曹氏已泣不成声,她跪在地上,双肩止不住地颤动:“江淮与,你我夫妻二十六载,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罢了。你对我,何曾有过一丝丈夫的真情,你对这四个孩子,又何曾有过一丝父亲的慈爱?” “你不配为官,不配为子,不配为夫,不配为父,不配为人!” 江淮与满身都泛着滚滚阴鸷:“贱妇!给本侯住嘴!” 然而,曹氏已彻底疯了。 “总之,我的心姐儿和盛哥儿这辈子已经完了,但你,也别想越过他们俩去讨好江绪存和江绪宁那两个孽障!” 闻言,江淮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一缩:“你做了什么!” 曹氏发髻散落,笑得癫狂:“你准备下给江绪存的另外半丸密毒被我给偷了哈哈哈哈哈……” “你给二丫头下毒了?” 江淮与虽这样问,但心放了一半,江绪存擅医术,即便不留神中了毒,应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不,是江绪宁。” “你说什么?!” 江淮与大骇,脸色煞白,江绪宁本就中了毒,若再被下一次…… 她若真死于江氏密毒,江绪存必会为她疯狂复仇! 依她的性子,恐怕是弑父弑母,戗杀亲族,也在所不惜! 第三十六章 难怪他会对她与众不同 “父亲、母亲。” 江绪存似孤魂一般立于门外,平淡出声。 ‘轰隆——’ 银白色的游龙闪电蜿蜒着劈砍而下,一下照亮了灰暗的天际,将心中有鬼之人狠狠地吓了一跳。 “谁!” 江淮与和曹氏皆是一吓,瞪圆了双目,猛地回头! “噢,是......是二丫头啊,这大半夜的,你怎的来了?” 江淮与心脏狂跳。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定定惊,佯装无事发生的走过去,转而变了脸训斥张岁:“没规矩的东西!姑娘来了,竟不通传?自去领二十个板子!” “父亲息怒,是我不让张叔通传的。” 张岁趁着空漏,赶忙弯着身子退出去。 江绪存抬眸,嘴角含笑:“守门的小厮说,父亲下了令,不让女儿入府。父亲莫不是是气我和阿姐当着族人和太子的面让您丢了脸?以至于不想认我们了?” “乱说!” 江淮与神色肃穆,斩钉截铁地否定道:“你们是为父的亲生女儿。难不成,做爹爹的,还会因为祠堂那一出孩子行径而迁怒你们吗?” “说的是啊,父女连心,是女儿多心了。” 江绪存笑着附和,转而望向曹氏,故作吃惊:“呀,母亲怎么哭了?难道是知道阿姐病了,心中着急吗?” 曹氏似是很怕江绪存,她目露惊慌,肩膀一缩,下意识就要躲。 江淮与赶忙岔开话题. “怎么,你长姐病了?怎么病的?病的可重?白日里看她人不是还好好的?最近天气变化无常,受了风寒可要好生调养。这样吧,为父让张岁去给你挑一......” “不是风寒。” 江绪存冷声打断。 她缓缓蹲下身,一手轻轻按住瘫坐在地上的曹氏的肩膀,曹氏猛地一僵,旋即身子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其实,她已有八分可以确定那晚在慈恩寺暴打她的人,就是江绪存。 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自己可是她的生母啊! 这个恶女,竟能对生她、养她的亲生母亲下如此重手!简直丧尽天良,泯灭人性,不得好死! 江淮与额间已开始频出冷汗,他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慌乱:“啊?不是风寒?那是......是什么?” 江绪存如今背靠信国公府,甚至还有太子撑腰,方才暗卫来报,说她还跟着太子去了东华门入宫。 东华门的守将是谁? 京畿军副统领楚重,霍皇后的心腹之一! 下一秒,只听江绪存眉眼带笑的轻轻吐出了三个字—— “重风寒。” 江淮与松了一口气,笑道:“二丫头果真是孩童心性,你这说话吊一半,多让爹爹担心呀。” “父亲。” 江绪存收回目光,她说道:“过几日,我想和长姐一道回府小住,不知父亲可允?” 说着说着,江绪存故意将斜挎在腰后的短剑‘啪’的一下拍在桌上! “啊!!!你们回来要做什么?是要来杀我吗!” 曹氏已是半疯状态,被剑的声音吓了一跳,竟惊恐地缩去了桌案底下。 “张岁!” 江淮与满脸嫌恶,他朝外喊了一声。 张岁立即进来:“主君。” “主母累了,你亲自带她回自己院子‘休息’去。” “是。” 张岁上前来,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粒药丸就塞进了曹氏的嘴里。 曹氏立马昏睡了过去,他将曹氏从地上拖起来就往外拉,像是拖一头待宰的死猪一般。 江淮与犹豫了一下:“要回府住?可陛下不是赐了皇家别苑给绪宁居住吗?” “皇家别苑虽好,但怎么也比不得家里啊,父亲说是吗?” 阿姐中的这毒十分精妙,一众古籍皆无记载,若没有准确到克数的药物比例,她能难配置出解药。 九阳回魂丹的确是回阳救逆之圣药,但可惜只能救命,不能解毒。 要想真正救阿姐,还是要回长安侯府,拿到配制毒药的方子。 他沉眸思索了一番。 让她们二人回府也不是坏事。 与其日日担忧江绪存在外头不知又打什么鬼主意,还不如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呆着。 江淮与含笑答应:“好,爹爹年纪大了,也该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二人又假模假样的说了几句话,江绪存便离开了. 待她走后,江淮与便去拿了家法,一脸阴暗的往曹氏的院子走去...... —— 皇家别苑 江绪存和崔嬷嬷二人守了江绪宁整整一晚,天刚破亮之时,窗棂被从外掀起一个小角,一个红色影子从缝隙处一跳而入。 “主帅......” “你是什么人!” 崔嬷嬷正在给江绪宁擦汗,她听见动静猛地一回头,拿起插在腰后的剪刀就要往前冲! 江绪存赶紧拦下:“嬷嬷嬷嬷,他是我的人,您先去备早膳吧,我同他说两句话。” 凤白虎背熊腰,却穿一身大红衣袍,脸上妆容精致,他抱拳嘿嘿一笑:“嬷嬷!晨起好!” 崔嬷嬷尴尬的回笑:“好好好,呃......公子好。” 她着水盆赶忙出去。 “主帅!” 凤白拿着一卷烫金密封的画卷献宝似的呈到江绪存面前:“您看,老耿传了在边境冒名顶替咱们的人的画像过来!” “老耿这次速度可以啊。” 江绪存揭开密封,摊开画像。 凤白也凑过头去看。 他眼尖,一下就将那人给认了出来:“哎主帅,这不是谢枕身边的观云吗?可他一直在盛京,怎么可能出现在边境?老耿是不是年老昏花了?” “他不是观云。” 江绪存皱着眉,手指点了点画中人嘴角边的两颗痣,语气沉重:“谢枕身边有两名长随心腹,他们是一对双生子,长相肖似。观云嘴角无痣,这人是观云的弟弟,观雷。” “什么?他娘的!” 凤白一拳头锤在墙上,愤恨道:“所以,在背后捅咱们刀子的人,竟是谢枕这狗东西?!” 江绪存缄默不言,心底却重的发沉。 谢枕竟然知道她的真正身份?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又是怎么知道的? 也对,这样一来,他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完全不同于前世他对江绪心的态度也就说得通了。 利益当前,自然的能屈能伸。 “凤白,你去打听打听谢枕被霍从鹤关押在哪里。今晚,我亲自去找他问个明白。” “是!” 第三十七章 先是人,再是医 凤白走后,江绪存就在给江绪宁施针。 长姐虽说已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这毒长久留在体内对人终究是一种不可逆的伤害。 拿到解药之前她还是要找一个法子用来抵抗毒性。 “二姑娘。” 崔嬷嬷在外轻轻叩门:“门外有一位姓颜的太医,说是跟您约好的,来给娘娘请脉问诊。” 江绪存应声:“请他进来吧。” 颜谦应是刚从信国公府给国公夫人请完了脉,估计听说了昨日的事,心中放心不下这才赶过来。 没等一会儿,颜谦便挎着那厚重的医药箱走来,他笑容满面:“小师妹!” 可下一秒,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细细嗅着屋子里的药味,神色顿变:“九阳回魂丹!小师妹你用了九阳回魂丹?你怎么了?你好像没事,是谁出事了?” “是我阿姐。” 江绪存声音沙哑,双眼布满红血丝,她看向床榻仍旧昏迷不醒的江绪宁:“颜师兄还记得我们上次说的那一种烈性密毒吗?昨日,阿姐被人二次下毒了。” “什么?!” 颜谦大惊失色。 他探过江绪宁的脉,知道这毒甚是凶险,之前是因为下毒剂量极少,所以才会拖延了不少时间,给了他们治疗的机会。 若是按正常剂量下毒,不出一个时辰,便是尸体一具,大罗金仙也没法挽回。 可宸妃如今的身体早已被花柳和毒药给折腾得毁了一大半,怎么可能还经得住第二次下毒! “那……” 颜谦一时语塞,都不知道下一句话当讲不当讲:“人,还活着吗?” 江绪存点了点头:“若阿姐真出了事,我定与他们同归于尽,师兄现在也见不到我了。” 颜谦这才放了心,只要命保住了,便一切都好说。 “师兄你来得正好,帮我给阿姐诊个脉吧。都说关心则乱,昨日情形太过紧急,瞧瞧我是否还有什么疏漏之处。” “好,我来诊。” 颜谦放下药箱,拿出脉枕,上前给江绪宁诊脉。 “小师妹,你是怎么救的?” 颜谦一面搭脉一面问。 江绪存说道:“第二次的毒和第一次的不是同一种,但应是同出一脉。中毒后,阿姐几近濒死,我便喂了一颗九阳回魂丹,加以灵犀二九针封住经脉,浓熬了一剂大续命汤,一个时辰内分了三次灌下去,再用热蒸法逼出毒素才堪堪救回了一条命。” “做得好。” 颜谦真心夸赞道,眼里满是钦佩之色:“脉象趋近平稳,呼吸虽微弱却也顺畅,毒性被灵犀二九针压制暂时不会复发。至亲濒死这样的危急时刻,却还能保持镇定,一处未错。小师妹,老师可曾说过,你的医术天赋,必在我之上?” “师兄过誉了。” 江绪存坐在榻边,轻轻握着江绪宁的手,可始终不见一点回应:“师兄,信国公府那边怎么样?” “国公夫人脉象尚可,但毕竟上了年纪,因为怀胎身体出现了不少毛病。”颜谦问道:“小师妹,你一直让我按温和方子给她养着,但若有一天国公夫人逼着我给她落胎,当如何?” 江绪存垂眸,言语淡淡:“她的脉象本就稳妥,胎儿康健,却一直温和调养,补品不减。待到一定月份时,腹中婴孩一定会比一般的要大一些。” “胎儿过大,若此时落胎,母子二人皆是生死参半。” 颜谦了然点头。 江绪存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赶紧看向颜谦:“师兄,我们是医者,当以治世人病邪,度众生疾苦为己责。但我对信国公夫人所行之事,完全愧对医者二字,即便我有难言之隐,也万万不该将师兄拉下水。” “师……” “你我师出同门,你当师兄就是什么仁心仁爱的大夫不成?” 颜谦戏谑一笑,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苦笑:“治世人病邪,度众生疾苦确是医者之责。但小师妹,咱们先是人,再是医。活好自己,才能治人。” “哎呦不好!又到点卯的时辰了,我得赶紧走。” 颜谦看了眼时辰,又急急忙忙地去收拾药箱:“小师妹,等过两日发了俸禄,师兄带你去沈楼吃一顿!” 江绪存笑着点头:“那我等师兄。” 颜谦都跨出门外一条腿了,忽然又转过头来:“对了,小师妹,之前我不是塞给你一本册子吗?你有翻看过吗?” 江绪存想了想,是那天在信国公府颜谦赶着去点卯说先放在她这儿的那本? 她点头:“随手翻过两页,不是普通的百草鉴吗?” 百草鉴是每一个医者必须烂熟于心的医书。 当时江绪存还决定奇怪呢,以颜谦的水准,定是倒背如流,怎么还随身带着。 “对,前面一半是百草鉴,但后面一半是老师当年断断续续给我寄来的只产于西疆的奇药。” 颜谦努力地回忆:“里面似乎记载了一味药,叫曼珠一念花。老师批注了一句,说此花出于地狱,身带剧毒,却亦可压世间万毒。” “若你对宸妃娘娘身中之毒实在没有半点头绪,对应解药也暂时难寻。那师兄建议你不如去找找。” 曼珠一念花? 江绪存皱着眉头,她在西疆十年,怎么从未听过? “我记下了,多谢师兄。” 颜谦笑了,将肩上的医药箱一提,一摆手:“自家师兄妹,客气啥!走了!” 一直等到半夜,凤白终于跳窗而来。 “主帅!我打听到了,那一日从信国公府出来后,霍从鹤就直接将谢枕那狗东西押去了京兆府大狱,当天半夜就被提审过一次,后来就一直没人再去过。” 江绪存正盘腿坐在榻上擦拭软剑,她有些疑惑:“霍从鹤亲自提审?” 她记得,霍从鹤坐到如今的位置是经历了三起三落,刑部、大理寺、京兆府的死牢全进了个遍。 所以他最看不上的就是三法司一众,也最厌恶刑讯一套。 他怎会亲自提审谢枕? 除非,这不是提审。 而是一场掩人耳目的密谋。 倘若,谢枕本身就和霍从鹤是一路的人,杀霍茂不仅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能顺理成章地遮掩他的行踪,去行一些隐秘之事. 再倘若,这隐秘之事,是去西疆以浮屠军的名字招兵买马…… 第三十八章 谢枕人呢?! “霍茂死后,太傅府那边是什么情况?” “末将正要说跟您说这事儿呢。” 凤白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嘟咕嘟一连喝了三杯下去才说道:“霍从鹤为了这儿子竟亲自提着御剑杀去信国公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么看重这个儿子呢。结果,就给了一场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丧仪。” “听说入殓盖棺时,霍从鹤连去都没去。霍茂的生母柳姨娘在殡仪上说了不少胡话,最后因悲伤过度以致晕厥,第二天一早就被悄悄送去了城外庄子里。” 凤白接着又掏出来一张密信纸条递过来:“主帅,还有一件事,末将拿不准是大是小,您看看。” “什么?” 江绪存接过纸条展开,上面写着简短的一句话:谢林乔装入霍府,与鹤密谈一盏茶。 重生以来,谢林一直像个隐形人无声无息的,但前世的他,可不是这样。 他虽纵情声色,却并非庸碌无为之徒,反而极擅隐忍、擅骗术,否则也不能将自己哄得心甘情愿为谢家、江家卖命三十年。 谢林的心狠程度更是令人发指,对他有用者,可以动辄屈膝下跪,但对他无用者,便是随意杀戮屠害。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真正和霍从鹤达成合作的人,是谢林。 谢枕被他们两个合伙骗了。 可谢林怎么知道她是浮屠军主帅? 下一秒,江绪存杏眸中闪过一抹冷意。她重生了,江绪心重生了,为什么谢林不能重生! 如果真是这样,谢枕已经走进了他们的圈套里,继续留在京兆府,无异于等死! “凤白,确定谢枕在京兆府大狱?” “他在。” 凤白点头:“就是关押牢房的具体位置查探不到。” “无妨,我自己去找。” 江绪存将擦拭好的软剑围在腰上,坐去梳妆台前卸下钗环首饰,用冠将头发竖起,藏了好几根细长的毒针在发间。 她穿好夜行衣,又戴上鬼面,拿了一堆毒药、毒粉藏在袖口,含了一颗解毒丹药在舌下。 一切准备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临走时,她还留了一张字条,以防崔嬷嬷她们找不到她干着急。 江绪存刚一掀开窗户,凤白便跃跃欲试地跟了上去:“哎主帅,您还没把我的夜行衣给我呢。” “什么你的夜行衣?” 江绪存一摆手:“你回荼蘼斋去,别跟着我。” “主帅你不带我去啊?!” 凤白立马跳脚。 “不带。” 江绪存说的绝情。 下一秒,就见凤白那硕大的身影往前两步一冲,一个滑跪过去抱紧了江绪存的右腿,不管不顾地耍赖。 “不行啊,末将在这盛京都快憋屈死了!这两天云兆又走了,一整天连个跟我说话的鬼都没有!好不容易您要重操旧业,在敌国劫狱这事儿多有意思啊!您就带我去嘛,带我去嘛!求您了!” 江绪存嘴角一抽:“......” 她扭头,上下扫了凤白一遍,无奈道:“不是,你穿得跟去成婚一样,你要我怎么带你去?” “那我脱了便是!” 话音刚落,凤白就把那大红外袍一甩。 里面的中衣倒是全黑的...... 江绪存真是被气笑了。 她仰头闭眼,只觉得太阳穴在一抽一抽的。 早知道,就该叫云兆留下,让这家伙回西疆去! “行了,你烦死了,走吧。” 江绪存不知从哪儿又抽出来一个面具扔过去,转身从窗外跳出,她轻功好,隐蔽着身形,一路都没被禁卫发现。 凤白嘻嘻一笑,一脸得逞的快感,赶紧带上也翻了出去,刚要跃墙而出的最后一步,一不留神踩碎了瓦片...... “要死!” 他暗骂一声,加快速度,赶紧跑路! “谁!谁在那里!” “有贼人!鸣笛!示警!追杀!” 皇家别苑瞬间灯火通明,几十名禁卫点着火把追了出去—— —— 子时一刻,已入宵禁。 京兆府大狱 凤白虽然状况不断,但能坐到浮屠军副帅位置上的人,除了有一身的武功之外,脑子最起码要是正常的。 他白日在打探消息的时候,就已经买通了一个京兆府的狱卒。 凤白出身西疆大族,又是家中嫡幼子,家境阔绰,出手大方,随手一给就是一百两的银票,看得江绪存都心揪。 狱卒见了这银票,笑得耳根子都咧开了. “哎呦哎呦,公子您实在是太客气了!您都这般诚心诚意了,我怎好不真心相待呢?” “这样吧,我也给您一句话,只要不是劫狱这等的砍头大罪,您凡是说出口的,我必答应!” 这狱卒,也算是个讲义气的。 “大哥高义!小弟真是钦佩!” 凤白连连抱拳作揖,他抓着江绪存的手臂往前一拉,介绍道:“这是我家主......” 江绪存当即一个眼神杀了过去。 吓得凤白连忙改口:“主......煮饭的弟弟。” 狱卒一愣,脑子没转过弯来。 他眨巴着眼,努力去理解:“那就是......你的弟弟,擅长煮饭?” “没错没错!” 凤白叹了一口气:“大哥你是不知道,我这弟弟可怜啊!与一人私定终身,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可这渣滓却与他人成了婚!徒留我弟弟一人整日枯坐老树下,望断天涯路!” “我实在不忍心看他这般模样,就想让他们说清楚,也好让我弟弟早日走出来。” 狱卒拍了拍凤白的肩膀,重重点头:“兄弟你放心,不过就见一面、说两句话而已。哥哥还是有这点本事的!” “说吧,那负心女子叫什么?京兆府大狱里统共没几个女的,你说名字,我一定知道!” 江绪存故意把声音压沉,听起来雌雄莫辨:“信国公世子,谢枕。” “啥?!” 狱卒瞪圆了眼睛,几乎就要脱眶而出! 最后, 狱卒还是带着江绪存进了大牢,凤白在外把风,狱卒像僵尸一样在前面走着,好像还是很不能接受这件事。 他一直往西走,走到牢房的最深处才停下。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那啥,弟啊,虽然老哥还是接受不了你们这种畸形崎岖、跨越教条的爱恋。” “但老哥祝你......得偿所愿!” 江绪存:“......” 说完,狱卒就逃也似的走了。 江绪存往前走了两步,便看见有一个身着囚服的人侧躺着睡在草垛间。 她刚欲开口,便发觉身形不对。 她虽然不太了解谢枕,但尤其了解沈正,谢枕和沈正的身形几乎一模一样,她绝不会认错。 躺在狱中的这个,不是谢枕! 谢枕人呢?! 第三十九章 是,是老祖宗下的毒! 江绪存没在里头待多久便出来了,谢枕不在京兆府大牢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没有蠢到被谢林与霍从鹤设计。 反而,他这次的目的恰恰就是谢林。 他想借霍从鹤之手,灭了谢林。 可江绪存记得,即便是前世,谢林与谢枕之前也并无太多利益接触。 谢枕是信国公夫妇唯一的嫡子,自然是世子之位的不二人选。 只要谢枕不死,那么谢林就永无出头之日。 当年也是因为谢枕短命早逝,江绪存才有机会强行把谢林推到人前。 “主帅?您怎的这么快就出来了?见到谢枕那狗东西了吗?他将事情都交代了?” 凤白才等了一会儿便见到江绪存出来,赶忙迎上去问。 江绪存摇头:“谢枕不在。” “不在?” 凤白一怔:“什么叫不在?他……自个儿越狱了?” “就凭他那一碰就碎的身子骨还能越狱?”江绪存嗤笑一声,转而道:“凤白,你说,若你和观云交手,谁占上风?” 现在唯一可能知道谢枕下落的人,只有观云。 可观云说给她听的,必然是谢枕一早就吩咐过的。 “观云?” 凤白哼了一声,完全不屑于去和他比:“观家兄弟俩身手是不错,但末将可是上过几十次战场的人,若连一个护卫都斗不过,那主帅还是尽早把我赶出浮屠军算了!” “这么自信?不见得吧,观家兄弟的身手可都不错。” 江绪存瞥了他一眼,眼底带笑,故意说道。 果不其然,凤白被质疑之后一下就炸了,他撸起袖子:“观云在哪儿呢?!我这就去跟他单挑,你死我活的那种!” “单挑就不用了,你死我活更不至于。” 江绪存笑着道:“把他绑去荼靡斋就成。明早我过去,希望能看见你的战果哈。” 凤白愣了一下:“啊?不是主帅,现在就绑啊?可信国公府戒备也挺森严,要是绑人那肯定得翻墙进去……” 凤白足足有二百多斤,即便轻功再好也跳不太起来,不然方才出皇家别院时,也不会一脚下去就碎了瓦片。 “蠢就多学,菜就多练,等你的好消息。” 说完这句,江绪存就两跳跃上了屋顶,凉风带动衣袂,整个人都融进了夜色里。 凤白僵在原地:“……” —— 江绪存没回皇家别院,而是一路又翻进了长安侯府。 她说过,阿姐被二次下毒之事没那么轻易了结。 昨晚只是铺垫,今夜才是大戏。 江氏祠堂 江绪存随便一猜,就知道曹氏被江淮与关在了这里。 回去以后,立冬立夏她们都奇怪为什么江淮与知道了曹氏与人私通生子,不仅没有立即沉塘,甚至连休妻都没有提过一句。 就连江绪心和江绪盛也没有被除名族谱。 众人皆看不明白,是因为他们不认识真正的江淮与。 江淮与这辈子最看重声明清白,广博这一闹,虽然很多人都信了江绪心、江绪盛并非江氏亲生子。 但还是有不少人觉得没有充分确凿的证据,单凭一个和尚的言语说明不了什么。 最关键的,是曹氏承认的那番话。 所以,他要对曹氏和这一双子女一如既往地好,再让曹氏永远疯癫。 按《大夏律》,患疯癫之症人的供词不足以采信。 如此,他的英名和江氏的清名才能堪堪保住。 江绪存来之前,还特意去了一趟江三爷的院子。 今日,是江三爷纳第五房姨娘的日子,二人正在共赴巫山云雨呢,硬是被江绪存的独门迷香给迷晕了过去。 再然后,江绪存就提留着江三爷犹如死尸般的身躯走了过来。 祠堂大门被上了三把沉重的铁锁,所以也就没派遣护卫看守。 江绪存不以为意,她走过去,从发间取出来一根细长的银针,钻进锁孔里,轻轻一转。 只听到接连“啪、啪、啪”的三声,铁锁便被全部打开。 江绪存摘下鬼面具,便见到曹氏紧紧闭着双眼,和衣躺在地上。 她一眼看过去便知是装的。 江绪存垂眸,嘴角扯起一抹笑,再抬头时,眼中满是戾气:“我只是想和母亲做个交易,母亲非要在此同我装死吗?这样的话,那就算了,女儿另寻他人便是。” 说着,江绪存就佯装起身要走。 “站住。” 曹氏睁开双眼,双手撑地起身,目光幽怨地盯着江绪存的背影。 她像看仇人一样看江绪存:“我即便待你不好,可我毕竟也是辛苦怀胎十月将你生下的生身母亲。为了生你这孽种,我险些大出血,死在鬼门关前!” “若早知生下来的是你这种不顾亲情、无视法理、戕害至亲的东西,当年还不如将你掐死了事!” 曹氏虽说情绪十分激动,但口齿清晰,完全不是疯癫之态。 她是故意装的。 江绪存深吸一口气:“是啊,母亲当年的一时心软却害了如今的自己。” 话音刚落,江绪存便干净利落的抽出了斜插于腰后的匕首,速度快到连残影都看不见。 冰凉的匕首抵住了曹氏的脖颈。 江绪存面目冷漠:“阿姐中的毒,给我解药。” “什么毒?什么解药,你在说……” “啊——” 江绪存也不多废话,反手一转,匕首稳稳当当的穿刺了肩胛骨,曹氏痛到倒地。 “噗呲——” 匕首划出,划破血肉的声音清晰可听,江绪存蹲下身,又重复了一遍:“给我解药。” “二丫头!母亲是真不知道解药在哪里啊!” 曹氏已经快哭出来了:“第一次下毒的解药,我可以给你……但,第二回的毒,我也不知是什么……” 江绪存皱眉。 她收起匕首,单手死死掐住了曹氏的脖子,瞬间暴怒用力:“我劝母亲别跟我玩儿这一套,昨晚在瑞园你与父亲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是你给阿姐下的毒!你会不知是什么毒?!” “若没有解药,我就杀了江绪心和江绪盛!如此,母亲还是没有解药吗!” 江绪存双目赤红,三指成爪,只需再稍微一用力,脖子顷刻间便能断了。 “不要!不可以!你不准伤害我的心姐儿和盛哥儿!” 提到一双儿女,曹氏立马就急了。 “我是……骗,骗你父亲的……” 曹氏已经呼吸困难,她用力去扒开江绪存的手,可根本动不了分毫。 曹氏眼白上翻,舌头不由自主地想吐出来:“你,你放开……我,第一次的毒,是我……可第二回,连毒都不是,都不是我下的……” 生死一线之时,曹氏说假话的可能性极小。 江绪存松了点力气,眉目一片阴寒:“谁下的?” “是……是老祖,老祖宗……” 第四十章 请成为一个活死人的状态 闻言,江绪存一下怔愣住了,甚至于一下都没反应过来。 谁? 老祖宗? 江氏一族之中,唯有老祖对她们姐妹最好。 当年,江淮与夫妇打定了心思要送长姐入宫为妃,长姐虽为了家族应下了,但还是偷偷哭了好几个晚上。 那时候,她年纪小,为了不让阿姐伤心求遍了族中尊长,想让他们劝一劝爹娘,不要送阿姐入宫。 但她不知道,入宫为妃,最得益处的便是母族。 他们全部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唯有老祖宗听了她的哭诉后,去找到江淮与和曹氏大骂了一通。 即便最后还是没能长姐改变入宫的结局,但江绪存姐妹是打心底里感念老祖的。 那一年,她要去西疆为质,也只有老祖宗一个人为她出声,他还特地派人送了长姐的一封书信来,给她留作纪念。 老祖宗为什么要杀长姐? 江绪存心底仍旧抱着一丝期望,她弯下腰,双目死死盯着曹氏,想要从她的眼睛里觉察出一丝欺骗。 “有劳母亲,起个毒誓。” 她语气淡漠到了极致,嘴上喊着‘母亲’,实则比陌生人还要疏离。 母女做到这份上的,全天下也没几对。 曹氏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为了一双儿女的平安,她不管什么都能做:“我起誓......若今日所言有半分虚,虚假,便叫我儿绪盛猝死当场,不入轮回!” 江绪存瞳孔一沉,松开了曹氏。 曹氏瘫倒在地上,死里逃生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光是想想方才的一幕都后怕。 江绪存这人,就是个十足十的疯子! 不过,她不信江绪存真能做出亲手弑母的事。弑母者,乃天道所不容,亦不得往生,当永入无间炼狱受刑一万年。 江绪存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曹氏,目光复杂。 “母亲,快五十年了。” “前世今生,我一直都想知道,却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你的孩子,我和阿姐却永远得不到你的一丝疼爱?为什么你永远只喜欢四妹妹和五弟弟?为什么,我们付出的最多,得到的最少?” 这是她藏在心底几十年的疑惑。 曹氏蹙眉:“什么五十年?什么前世?什么今生?你疯了?你在说什么?” “母亲您看,您总是避左右而言他。” 江绪存自嘲一笑。 “儿时,我读《战国策》时,读过一句话,叫‘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至今都不理解。因为,我从未感受过父母之爱。您与父亲,永远只会拿我和长姐去为自己计、为弟妹计、为族人计、为家族计,唯独不会为我们计上一计!” 曹氏踉跄地站起来,终于仔细端详起了面前的江绪存,不知何时,她这个二女儿竟已和自己长得一般高了。 “从小,我和阿姐就知道不讨您和父亲的喜爱,所以,我们就加倍努力,喜欢的、不喜欢的通通花费几十倍的精力去做。盼望的,不过是你们的一句赞扬,甚至一个眼神都可以。” “可是没有。” “即便阿姐盛京才女之名名动天下,你们也只是觉得她可以入宫为妃,诞下皇子,为江氏一族彻底翻身,成为皇亲国戚而铺路!” 江绪存眦目欲裂,唇瓣微动,一拳锤在了供台上,怒吼道:“她在深宫被人暗害,连失两子,你们身为父母,不宽慰、不深究、不报仇也就罢了,竟还嫌她未给家族带来利益,而去下毒害她!” “你们配做父母,配做人否?!” 曹氏完全没有一点愧疚,她缓缓说道:“因为不喜你们,自然不管你们做什么,做得有多好,都不会在意。” “你们,是江淮与的血脉,是江氏的子孙!” 曹氏发出了一阵癫狂的笑声:“我恨江淮与,更恨江氏一族!你们姓江的,全是魔鬼!夫妻不像夫妻,像主仆;兄弟不像兄弟,像对头;父女不像父女,像仇家!” “这里,就是一座吸人血、拆人骨、吞人髓的人间地府!不管是谁进来了,都要发疯!” 曹氏双开双臂转圈,大笑着大笑着就哭了出来:“你们姐妹俩,全部继承了江家的寡恩狠绝!你当江绪宁就是什么好人吗?” “身为皇妃却和当朝太子不清不楚,流掉的那两个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谁还另说呢!没生下来最好,否则,陛下到底是做父皇,还是做皇祖父可说不清楚!” “啪——” 江绪存咬牙,转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即便不喜,也不该这样污她声名!” “我污她声名?” 曹氏捂着侧脸,声嘶力竭道:“你们江家人就是这样,睁眼说瞎话的功夫一流!” “那一夜慈恩寺,杀曹齐的人、打伤我的人都是你吧?还有在江氏祠堂,我为何会违心的说出那番话,你敢说没有你的手段在里头?” “今日说了这么多,你是想杀了我,为江绪宁报仇,是吗?” 曹氏一脸淡然地看着江绪存,仿佛死亡二字对她来说,是一场期待已久的幸事。 江绪存一面转身,一面说道:“母亲说错了。我答应过阿姐,她只要活着一日,我手上就绝不沾一滴亲族之血。” “况且,我也觉得,死这件事,实在太便宜母亲您了。” 江绪存将门外衣衫不整的江三爷给拖了进来。 她脸上笑得极甜,声音也软,可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不禁令人一阵胆寒。 “我会为母亲施针,表面看着像是沉睡,实际,你能感知周遭的一切,听到所有的声音,只是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不能睁眼。” “简单点说,母亲会以活死人的状态,安安静静地过完这一生。” “我会在您的面前,将四妹妹和五弟弟一步一步、慢慢地整个毁掉。对了,听闻舅父高升,就要入京了?” 江绪存笑了一声,言语阴沉:“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呀。等曹家满门抄斩的那一日,女儿会亲自带母亲去听一听您父兄姐妹,临死前的哀嚎。” 曹氏瞳孔瞪大,身子发颤,下一秒就扑上去要掐江绪存:“江绪存!你这个疯子!畜生!我是你的生母啊!你的生母啊!” “砰——” 江绪存猛地一甩手,曹氏整个人就飞了出去,狠狠砸在了供桌上。 曹氏咳了两口血出来,面对江绪存的步步逼近,她只能一个劲儿地往后退:“你不敢......你不会敢......你怎么敢啊!” 第四十一章 复仇第一步,先烧祠堂再害人 江绪存是实打实地从战场上拼杀下来的武将,曹氏一个久困内宅的深闺妇人哪里是她的对手? 甚至根本就不需要用什么力,江绪存只反手一砍,就把曹氏劈晕了过去。 她把曹氏翻了个身,将两根足足有手掌这么长的银针全部没入了曹氏的后脑两侧。 从今日起,只要这两根银针不取出,曹氏就永远不会醒来,但五感却被放大了一百倍。 做完一切,江绪存看向还在昏迷之中的江三爷。 江三爷,江淮山。 他比江淮与少了一分智谋,多了一分奸猾。 前世,为了谋夺她的商行,他联合了谢林和江绪盛二人,将两家所有的银两全部投入对家,再透露消息给外界,让盛京所有商行一起出击,就是为了让她周转不及,不得已低价转手商铺来回血,他们再在暗中接手,从中获利。 一开始,他们还是很享受每日躺在府中吃吃喝喝喝玩玩乐乐就能有大笔大笔银两进账的日子的。 可后来,盛京众人开始在背后说他们是一群吃软饭的货色。 男人的自尊心永远是那么地令人恶心。 分明是自己没有能力又不想努力,却又偏偏不甘心被人看出这一点。 于是,他们就开始拉踩女子,不惜背后下阴招、耍心眼。 江绪存至今都记得,被迫转手的那间铺子是她手里效益最好的一间布店,每月的利润有将近六七百两。 然而,被江三爷他们接手后,三个月的时间都不到,就被迫闭店转让。 江绪存蹲下来,在江三爷的耳后轻轻扎了一针,又给他喂了一颗颜色偏黄的丹药。 接下来,就是等时辰,等药效发作的时辰。 她环视着江氏祠堂,祖宗牌位森罗林立。 方才,曹氏有一句话说得是对的,世家大族的宅院便如阎罗地府,不管是谁进来,总是要变成疯子的。 这时,江三爷醒了过来,但眼睛没睁。 只见他满脸潮红,头上出的全是虚汗,一个劲地在扒自己衣服,双手往前不停地摸索。 终于,他摸到了躺在地上的曹氏,好似久旱逢甘霖一般,猛地就扑了上去! 药效起了。 江绪存抬脚从缠绵的二人身边慢慢走过,出门前,她忽然停步,吹燃了手里的火折子。 头也没回,直接往后一甩! 火折子在空中划过,稳稳当当的落在了一片江氏祖宗牌位之间,刹那间,燃起了熊熊火焰! 烈火之中,江三爷和曹氏仍在极致缠绵。 江绪存走出祠堂的一刻,夹着声音大喊:“走水了!来人啊走水了!快去通知潜火队救人灭火!主母还在里头呢!” 侯府里的小厮婢女立马动了起来。 “真的走水了!刚刚谁说的喊潜火队?太机智了,快!去通知潜火队的赵大人!” “速去禀报主君!走水了!走水了!” 整个长安侯府一片狼藉,趁着混乱的空当,江绪存扬着笑容,大大方方地从正门离去。 天边,旭日初升,那一线金黄似要将整个天空一分为二。 朱雀街上, 小摊贩们已出来为一家老小的生计操劳了。 路过一个小馄饨摊,江绪存大手一挥买了二十几碗,她自己拎了六碗去了荼蘼斋,剩下的给了小贩赏钱,让他送去皇家别苑。 小贩当即千恩万谢。 —— 荼蘼斋 潮湿阴暗的密室里,江绪存和凤白一人搬了一个小板凳相对坐着,一手托着馄饨碗,一手拿着汤勺。 还有两碗摆在各自的脚边...... “好吃吗这家?” “嗯,好吃!” “我也觉得,那下次再卖。” “好!” 另一边,观云顶着两个黑乎乎的眼圈,面前同样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 “世子妃......这下手死重死重的浑蛋小胖子真是您的人啊?” 观云一脸的欲哭无泪:“您要想问属下话,直接来找属下不就成了?干啥还要喊人把我绑来啊?” 江绪存喝了口汤下去,胃里总算暖和了不少。 她慢悠悠地说道:“在国公府,你自然有一套国公府问话的说辞在等我。我不想听谢枕特意准备好的说辞,所以在这里问你。” 观云十分为难的样子:“可是......世子爷走之前就给属下吩咐了一句,说您要是来问话,就让安心等待便是,其他的一概不要管。世子妃您要是问霍家和谢家的内情,属下是真的半点都不知道啊!” 江绪存吃下最后一个小馄饨,又伸手去拿第二碗。 她没抬头:“观云,你哥呢?” 观云一怔,眼珠子滴溜一转。 “我......没哥呀。” 闻言,江绪存微掀睫羽,冷目瞥了过去。 “谢枕有没有告诉过你,装不下去的时候硬是死装,最没意思了。我若不知道点什么,能问出这个问题?” 观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吐出一个字。 江绪存垂眸低笑,本来还有点疑惑,现下能确定了。 她说道:“我也不为难你,我问问题,你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甚至不说话都可以。” 闻言,观云略心动,只要不说话,就不算背叛世子:“真的?” “嗯,真的。” 对面的凤白死命憋着才把笑给憋了回去。 天下人都以为浮屠军主帅只擅征伐杀戮,却不知比起打仗杀人,江绪存更喜欢刑讯,从细枝末节查出真假。 “昨晚睡得好吗?” 观云一愣。 “谢枕和霍从鹤是盟友?” 观云不说话,但眼中升起了一点惊讶。 好的,是盟友。 “听说,前天沈楼上了一道新的甜点,叫樱桃酥奈,你吃过吗?” 观云不明所以。 “谢枕的目标,是谢林?” 观云眼中诧异更甚。 很好,是谢林。 江绪存天生一双杏眸,本是温柔的化身,此刻却被一片寒光覆盖。 “谢枕,去西疆了,对吗?” 观云顿时瞳孔一缩。 江绪存问话速度极快,几乎是一句追着一句,根本不给观云半点思考的机会。 下一秒,江绪存的便嘴角扯开了一抹笑,她吃下最后一个馄饨,扔了汤勺:“凤白,备马,追!” “是!” 观云大惊失色:“不是!世子妃!世子没去......” 江绪存再次戴上鬼面,她一个眼神扫过去,当即下令:“绑了他,堵住嘴!” 第四十二章 路边的野男人别瞎捡 凤白虽体胖,但胜在动作敏捷,他抽出一条麻绳,上下其手将观云死死绑在了椅子上,又用布条塞住嘴。 他把馄饨往前推了推,嬉笑道:“让你刚才吃吧?你非不吃,现下被绑了总吃不成了吧?” “反正饿两顿也死不了,安生呆着吧!” 观云在拼命挣扎:“唔.......唔,世子妃不,唔......” 然而,江绪存和凤白早就一前一后的走了,密室的石门被关死,里面只留一盏快要燃尽的蜡烛照亮。 观云自知今日是铁定出不去了,也就放弃了挣扎。 幸好,今晚是他和世子爷约定好的通信的日子,只要到了时间点没有消息传出去,世子一定会察觉出不对劲,从而作出对策。 天色已然大亮,盛京街上一片烟火之气。 荼蘼斋外, 凤白去牵了马,江绪存在等待时,正好见到立冬急匆匆地找过来:“姑娘!我一猜您就在这儿。” “立冬?” 江绪存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忙问:“你怎么过来了?阿姐她......” 若阿姐的病情再度复发,她是真没有把握能够再救一次。 “不是不是!” 立冬赶紧摆手解释:“二姑娘已经醒来了,颜大人今早也来诊过脉,说这两日可以少用一些清淡的水米,回头他从医官署‘借’一根百年人参过来,让我们每日取一点须片放在膳食里一起煮了给二姑娘用。” 江绪存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只要人醒来就一切好说,她就怕一直漫漫无期地昏睡着,天天都只能用汤药吊着一口气。 “我来是因为一大早,主君就遣人来唤您回侯府去。” 立冬警觉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凑近说道:“姑娘,听闻昨夜,侯府祠堂起了大火!方才出门时,我还听守院的禁卫说呢,他说他一个兄弟是盛京潜火队的,昨晚正好当值,去了侯府救火。” “您先猜猜,他在火场看见了什么?” 立冬笑得狡黠。 她一向严肃认真,难得还会和江绪存卖关子,只怕是因为长安侯府这一场大火实在是烧得大快人心! 江绪存低眉一笑,故意说道:“要我猜......” “总不能是他去救火,却发现曹氏和江淮山两个人受困于祠堂大火之中,但却视若无睹,无惧火势,正一片旖旎,缠绵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吧?” 立冬惊讶地张了张口,满是难以置信。 “我......是,不是,姑娘,您这......” 下一秒,立冬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她倒吸一口凉气:“姑娘......是,是,是您?” 见她这样子,江绪存一下笑了出来。 “我和凤白有事要出盛京一趟,这期间,不管谁来寻就说我染了一点风寒,需要卧床静养一两日。” “是,我明白。” 这时,凤白牵了两匹马从一旁的暗巷走出来。 见了立冬,他立马笑着挥手:“立冬!你怎么过来了?寻我还是寻主帅啊?” “寻我家姑娘。” 立冬往他身后看了看:“凤二哥,怎的就你一人跟姑娘去啊?” 凤白‘噢’了一声,解释道:“云兆染了风寒,要卧床静养一两日,连人都见不了呢,还咋跟主帅办事?” 云兆回西疆之事,江绪存吩咐过的,只能让他们三个人知晓。 即便是立冬,也不例外。 这是军令,军令如山。 江绪存咳了一声,旋即翻身上马:“回去吧,若长姐问起来,你知道该怎么说的。” 说完,江绪存便驾马拐入小道,凤白戴上面具,紧随其后。 荼蘼斋临近盛京北城,北城外是一大片桦树林,其中有一条极隐蔽的小道可以联通城内城外。 这道几乎没人知道,还是前世沈正跟她提了一嘴。 当时是为什么提的? 忘记了。 出了盛京城门,进入桦树林后,凤白一脸惊奇,他夹紧马腹,和江绪存并马同行。 “主帅,您是怎么知道这条路的?本来末将还以为出城门是一道大难关,指不定还会动上刀剑呢。” 凤白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哎,主帅您说,要是哪天敌国兵临城下,都不需要攻城啊,从桦树林进军,不就能直取京畿!” 江绪存一挑眉,朗声道:“这桦树林乃是天险,丛林密闭,不深入都无法探知里头究竟藏了多少人。与其押上全部兵士的性命赌这儿有没有埋伏,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去撞城门。” 二人一路纵马疾驰,除了桦树林后,又越了一座山头。 凤白一面控马,一面吃饼:“主帅,咱们真能追得上谢枕一众吗?他们最快的话,应该走了有一天一夜了。” 按马速,即便他们的骑术再好,只怕也难赶上。 “追得上。” 江绪存斩钉截铁道:“谢枕坐的是马车,比咱们骑马的速度会慢一半,而且他还要中途停下休息。咱们日夜兼程,明日正午之前,定有结果。” “啊?” 凤白都被惊住了:“坐马车?还休息?” 这事在西疆闹得很大,谢枕不应该想不到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啊。 这争分夺秒的时候,他会坐马车去? 江绪存冷笑:“不然你以为就他那身子骨,还能骑马不成?只怕是刚从城门出来,一身的骨头就全被颠碎了吧?” 凤白呵呵笑了两声:“不得不说,谢枕这狗东西......还挺虚......” “哎!主帅您看,那边怎么躺着个人!” 江绪存抬眼望过去,确实有一个男子趴在路边上,身下隐有血迹,看起来应该是受伤昏迷了。 凤白看向江绪存,询问道:“咱要救人吗主帅?” “不救。” 江绪存一下收回目光,驾着马从男人身前极速掠过:“凤白你记得,路边的野男人别乱捡。” 凤白不太明白。 “话本看过没?说书听过没?从古至今,在路边捡了重伤的野男人回家的姑娘家是没一个好下场的!那不是自己死,就是亲人死,要不就是自己和亲人一块儿死!” 江绪存说得连带着自己都脊背一寒:“救人这事本就是逆天改命,你改了人家的命,自然要付出点东西呀。所以,尊重他人命运,别随便搭救。” 凤白了然点头。 “主帅言之有理,末将受......” 还没等凤白说完,江绪存猛然一个急停,马匹高抬前腿,堪堪停下。 她眉头紧皱。 方才那个男人身上的衣物怎的那么眼熟? 要命! 昏迷在路边上的那个野男人,是谢枕?! 第四十三章 把他裤子也给扒了 江绪存当即调转马头,也不等停下,她直接踏着马鞍,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男人一身墨绿长袍,头戴银冠。 那一日,谢枕从信国公府被霍从鹤带走时,身上穿的就是这件衣袍。 “主帅!” 凤白匆匆跟了过来,他拔出刀剑,十分警惕地护在江绪存的右方,生怕这是一个要人性命的埋伏。 “谢枕?” 江绪存两步冲了过去,面上难得见的多了一分担忧和惊慌,只见地上的鲜血已然干涸,地上躺着的人无声无息。 她眉头紧蹙,下意识咬着唇瓣,只觉得心跳在飞升。 没敢直接将人翻面查看,她伸出两指去探脖子上的脉搏,可是跳动平稳强健,人没事啊。 江绪存疑惑了一瞬,旋即便将人翻了过来。 是谢枕没错。 可他双目紧闭,脸上除了沾染了好多的灰泥之外,还多了好几道细碎的伤痕。 她给他搭脉,也查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江绪存的眉头越皱越紧。 接着,又伸手去解谢枕的衣袍想查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口,她扭头:“凤白,帮我把他裤子也扒了。” “啊?”凤白一愣:“噢噢噢,扒裤子,好好好!” 凤白也没犹豫,直接上手就扒下了谢枕的长裤。 江绪存一眼扫过去,双腿修长且白皙,就是太软嫩了,一看下盘就的极其不稳,连个马步都站不稳。 没有内伤,没有外伤,身下那一大滩血迹也是人家的,就是恰好被他压在了身下而已。 以防万一,江绪存还是给他喂了一颗解百毒的丹药下去,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主帅,要通知信国公府的人吗?” 凤白问了一句。 江绪存垂眸沉思,谢枕身上的疑点太多,她一直都弄不清楚,这次说不定是个好机会。 她摇了摇头,说道:“不要,你现在就带他秘密回京,一点风声不要走漏,就让所有人都以为信国公世子已经失踪了。你先回去,我想再往前看一看。” “是。” 凤白虽不太理解,但他永远会坚决执行江绪存的一切命令。 “那我就将他和观云一起关在荼蘼斋暗室?” “也不行。” 实际上,观云关不了多久。他失踪的突然,定会有人去找,最晚最晚明日就要放他离开。 但谢枕就不一样了,他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霍家人带走的。 别说是失踪了,就算是死了,也只会赖在霍从鹤的头上。 江绪存想了想,说道:“给立冬传个消息,你带他直接去皇家别苑吧,我记得上回看见后院有一个废弃多年的柴房,都长草了,一定没人。等观云离开,再把谢枕挪去荼靡斋。对了,去的时候你动静小些,别惊扰我长姐。” “是,末将明白。” 说完,凤白就弯下腰,两手一抓,将谢枕整个提溜起来,斜着放在马背上,策马回城。 江绪存也没有多久留,她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想找到一些别的什么。 谢枕一点都不会武,连刀剑都拎不动。 他若前去西疆,身旁一定会有护卫,找到护卫和行囊说不准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他背后的人,要么是霍从鹤,要么是陛下,莫非是联盟破裂,有一方反水了? 按这样的情形来看,不像山贼草寇所为,倒像是暗杀被逃。 凭谢枕的身手,还能躲过暗杀? 定有人帮他。 思及此,江绪存立即翻身上马,往去往西疆的必经之路上赶。 这条路并非官道,只是一条百姓为了贪图方便,一脚一脚走出来的狭窄崎岖的乡野小路,故而,路上的行人几乎看不见。 马匹跑了大半天,眼瞧着那一头太阳将落,江绪存终于找到了一处茶水摊。 “公子,是要喝茶水嘛?” 江绪存已经摘了鬼面,一身男子装扮。 小摊贩双眼放光地望着江绪存:“喝一碗吧公子,我家茶水都是用前边儿悬崖产的山泉水煮的,甘甜的咧!” “我家还有精饲料,公子就歇歇脚,喝碗茶水,等马儿吃饱再赶路也不迟呀!” “也好。” 江绪存跳下马,将缰绳递了过去,问道:“怎么在这儿摆摊啊?我瞧这方圆十里都没见到个人。” “没办法呀。” 小贩匆匆忙忙地端了茶水过来:“我家一辈子都住在这山沟沟里头,老娘病重,离不开人。我就只能一边种种地,一边做做这碰运气的生意。” “公子您喝茶,味道一定好。” 江绪存轻抿了一口,果然是甘甜,她又问:“那能有生意吗?一天能卖几壶茶水出去?” “自然是少得很呐!” 小贩忽然又道:“不过,这两日还算很不错了。昨儿个,也有两位公子来喝茶呢。” 江绪存喝茶的动作一停:“两位?也是骑马的?” “不是。” 小贩摇头:“他们坐的马车,一看就是从盛京出来的世家公子啊。” “真是好福气,投生在那样吃喝不愁的金窝窝里呦。” 小贩一脸的羡慕之情。 江绪存拿了一两银子放在桌上:“小哥,那两人我认识,可否告诉我,他们喝完茶后是往哪个方向去?” “喏,就西北方向。” 江绪存又给小贩多加了一两银子,随后便往西北方疾驰而去,过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她在一处悬崖紧急勒停。 这里有十分明显的打斗痕迹,还有血迹留下。 江绪存立即下马细细查看,她顺着痕迹,往下走了一段路,在一块巨石之后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护卫。 江绪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保护谢枕的那个,过去给他把了个脉,失血过多,错过了救治的最好时机,已经没用了。 “我......我还能,能活吗......” 护卫只感觉到有人在给他诊脉,下意识的求生欲强行让他醒了过来,说话有气无力的。 江绪存摇头,实话实说:“没救了,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大约还有一炷香的功夫。” “不如,你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我帮你入土为安。反正都要死了,做什么要为了主子让自己曝尸荒野呢?” 第四十四章 我看你是哭错坟头了吧! “我是......霍家亲卫。” “一个月前,谢家世子找到我家主君。他说,说西疆浮屠军主帅和云、凤两位副将已经离开了荼州。他手里,里有一块九成像的浮屠军令,大人物吓不住,但蒙一蒙......平常,平常百姓还是可以的。” “浮屠军的三根顶梁柱不在......正是可以钻空子的时候,而且他们一向以鬼面示人,没人知道他们的面容。” 江绪存沉眸。 谢枕果然是想利用这个空子来组建一支私军。 可他到底想做什么? 起兵? 谋反? 称帝? “西疆边境天高皇帝远,一向多纷乱......他们只信浮屠军,不管皇族。” “听闻,浮屠军主帅前些时候,被......被西疆王急诏入上京,不为褒奖、不为赏赐,而是因为他功高震主,又手握重兵,受百姓拥戴,于是强行喂了秘毒入体......此事传到了西疆,群情激愤,人人都为浮屠军主帅鸣不平!” 护卫一脸说了许多话,此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下一秒,江绪存直接将一根银针扎进了他后脑的穴位。 护卫顿时一下神清目明。 她冷声道:“继续说。” “谢家世子说,若此时在西疆边境举令招军,必能一呼百应,组成一支属于自己的私军!” 江绪存有一点不解:“西疆王极其多疑,他就不怕此举为浮屠军找来杀身之祸?若浮屠军亡,百姓自然知道自己跟错了人。如此一来,谢枕和霍从鹤岂不是白白谋算一场?” “不,谢家世子说了......此时,西疆王已,已旧伤复发,寿命至多不会超过三个月,而继承西疆皇位的一定会是西疆三王子。” “先不说三王子性仁和、厌征伐。” “就说这西疆的三王子生母卑微,并不被多子的西疆王所喜,故而......故而少时便被放去了最苦的边境军试炼。谢世子说了,三王子曾和浮屠军主帅有一起在边境军营长大的情谊。” “他前有战功赫赫的庶长兄,后有身份尊贵的嫡幼弟,这皇位怎么着也不会轮到他的头上。” “他唯一的底牌,就是浮屠军。他若想登基,浮屠军主帅必会全力相助。既有从龙之功,哪怕三王子对浮屠军心存芥蒂,也必然不会......不会在登基之初就拿他来开刀。这是狡兔死,走狗烹,新朝伊始,便戗杀功臣,这会让朝臣和百姓寒心,会对国本不利......” 什么? 江绪存听得满目震惊,谢枕为什么会知道? 他为何什么都知道?! 前世,她为了回盛京和分别十年的亲人相见,甘愿吃下王上递来的秘毒,而就在她回到盛京的第四个月,王上因旧伤复发而崩殂。 那时,她已嫁给谢林为妻。 正苦心于该怎样辅助他在大夏的官场上走下去,哪里还有半点心思去想西疆的皇位更迭? 后来,谢林为她找来秘毒的解药,她便更加一心为他,将浮屠军的军令交给了云兆和凤白。 他们二人一路辅佐三皇子弑兄杀弟,登上了鲜血淋漓的王座。 可这些,全都是后话了,谢枕又不是窥天机、算天命的,他怎么可能未卜先知? 或许,她之前的猜测全是对的。 谢枕也是重生回来的。 而且他和江绪心一样,也提前了一个月回来。 要不说人和人的区别,往往比人和猪的区别大呢? 看看人家提前一个月回来都做了些什么,再看看江绪心回来一个月就想出了找个男人跟自己通奸,来交换婚事! 而且通奸这事,只怕还被谢枕顺手利用了一把还不自知! “谢家世子说,他可以帮主君......窥探帝心,收拢兵权。他只需要主君在适时的时候,助他杀了谢诵、谢林。” “此事......对我们霍家有百利而无一害,主君自然乐得与他合作......” 护卫突然一个抽搐,呕出了一大口血。 见状,江绪存伸手去探脉,摇头道:“已经不行了。” “我所言,字字属实......”护卫一直在呕血,他用力去拉江绪存的衣角:“求公子,帮我,把我......安葬了......” 说完,护卫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好。” 江绪存轻轻点头。 她履行了承诺,在巨石之前挖了一个坑,把护卫好生埋了下去。 这里有风、有水。 想来,风水应该还不错。 江绪存将吃草的马儿牵了过来,翻身而上,她坐在马背上,临走前又看了一眼护卫埋葬的方向。 “多谢你告诉我真相,日后,我会给你立碑,安息吧。” —— 盛京,皇家别苑 立冬、立夏、白芷三人都张开双臂挡在别院门口。 白芷挡在最前头,一脸的坚决和冷漠。 “四姑娘请回吧,我们说过了,我家姑娘染了风寒,近几日都不见能人,以免病情加重,更怕过了病气!” “她江绪存自己就是大夫!区区一个风寒而已,自己给自己扎两针不就痊愈了?不想见我这个亲妹妹就不想见,竟还推什么患病?谁信呐!” 江绪心一身素白衣袍,没上妆容,也没戴钗环,整得像家里死了人一样就差没披麻戴孝了。 她一下跪在了门口,哭天抢地地捶喊:“大姐姐!您倒是管管江绪存啊!她是你妹妹,难道我就不是了吗!” “你是长姐,都说长姐如母!如今,母亲昏迷,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却还是龟缩在这皇家别苑里,你是不是在偏袒二姐姐?如此偏心,你算什么大姐姐!” 这时,江绪宁正站在大门一旁。 崔嬷嬷和眭嬷嬷一左一右地扶着她。 江绪宁的眉宇间是一大片遮掩不住的愁容:“你们同我说实话,小二究竟去哪里了?” 她只说了这两句话便觉得很累了。 崔嬷嬷笑着宽慰道:“娘娘怎的就是不信我们呢?二姐儿是夜里头悄悄出的门,那就是不想叫我们知道,她就留了一张条子,您也见过了。其余的,老奴也是一概不知呀。” “娘娘就回去歇歇吧,二姑娘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要是看见您为了江氏那帮脏心烂肺的货色站在这里吹风,又要心疼您了。” 眭嬷嬷也附和道。 此时,别苑门口传来一道响亮的马儿嘶鸣声—— “四妹妹,我看你是哭错坟头了吧?” “看清楚,这是皇家别苑,不是你长安侯府!要哭丧滚远点,别扰了我阿姐的清静!” 第四十五章 父亲求你,庇佑江氏 崔嬷嬷惊喜地往外一探头。 “大姑娘,是二姐儿!是二姐儿回来了!” “小二来啦?”江绪宁终于是笑了,赶紧就要出去:“快,嬷嬷快扶我出去,我去迎迎她。” 刚走两步,江绪宁又觉得不行。 “算了算了,还是扶我回去吧,省得她瞧见我拖着病体过来,又要说什么我不保重自个儿。” 江绪宁无奈地摇头:“快,咱们走。别叫她瞧见我了。” 崔嬷嬷和眭嬷嬷相视一笑。 门外,江绪存一回来,所有人都一下有了底气。 “二......二姐姐......” 江绪心收住了哭声,情不自禁地胆颤。 江绪存回京之后还去了一趟荼蘼斋,换下了夜行服,免得长姐看见那一身衣服要多生疑。 她翻身下马,缓步走到了江绪心面前,好笑道:“四妹妹不是找我吗?我来了,你想说什么?” “昨晚,家里祠堂被贼人放火,二姐姐可知道吗?” 江绪存一挑眉:“满盛京都知道的事儿,我怎么会不知?四妹妹觉得我是聋子?瞎子?还是傻子?” 江绪心跳了起来,厉声质问:“二姐姐既然知道家祠遭逢大难,为何还装病不见?爹娘受惊,你和大姐姐一个是皇妃,一个是世子妃,却都不想着去探望吗?你们算是什么做女儿的!” 她嚷嚷的声音极大,周遭围观的一众百姓被这三言两语轻易就带跑偏了。 “说的是啊,这养女儿再出息有什么用?老子娘遭了难,竟然连去看一看都不行。唉,这世家大族的有什么好?作孽呦!” “难怪长安侯对这个不是亲生的两个小的这么好,原来是亲生的压根儿就不管家里人的死活呀。” 立夏是最受不得半分委屈的。 听了这话立马就跳脚,指着百姓们就骂:“你们都知道真相吗?就张着一张嘴在那儿胡咧咧!” 江绪心听到有人撑腰,那更是什么都不在怕的了。 她一下站了起来,气势汹汹道:“你为什么不敢回家探望父亲母亲?是不是这场莫名的邪火跟你有脱不了的干系?!” “四姑娘!你是脸跟屁股装反了是吧?” 立夏撸起袖子就准备冲上去大骂一场:“不是,你睡醒了吗就在这儿满嘴喷些屁股里才该喷的东西!” “立夏。” 立冬伸手拦下了她:“人长一张嘴说什么的都有,单凭我们是辨不清的,随他们去吧。” “可是这帮人也太过分了!” 立夏揪着眉头,双手叉腰,气鼓鼓的。 “侯府的那场大火跟咱们姑娘有半文铜钱的关系啊?!他们就想往她身上扣帽子!泼脏水!全天下,竟还有这样平白无故将没做过的事,死命往人身上栽赃的!” 立冬眉心一跳,心里虚得发慌:“......” 快别说了姑奶奶! 杀人放火越货这档子事,咱们家姑娘真就通通熟! 这话说的江绪存都愣了一下。 下一秒,她还是果断摒弃了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良心,骗别人之前,先把自己骗了。 她立马站在立夏的一边。 “是啊!我说四妹妹,你红口白牙的别搁路上看见哪个就咬哪个成不成?昨日我受了风寒,一直在皇家别苑,发了一整晚的汗才好受了一点,整个别院的婢女和护卫都是我的证人!” 说话时,江绪存是一脸的真诚与坦荡。 江绪心冷冷一笑:“二姐姐真是好筹算啊,还整个皇家别苑都是你的证人,他们都是你的人,扯两句谎还不是轻而易举!” “统统都给我住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辆雕有江氏一族族徽的马车缓缓行驶了过来,帘子被扯开了一点。 里面坐着的,是江淮与。 “爹爹!” 江绪心一下就掉了眼泪,扑过去跪在了马车前,声泪俱下的:“爹爹您要为女儿做主啊!” 江淮与撩开车帘,踩着小厮的脊背走了下来。 他面目阴沉,情绪不明,低眉看着跪在脚边的江绪心,又看看一帮好事看热闹的百姓。 本是自家事,却被这小贱蹄子给捅到了众人面前,明日,盛京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怕又是江氏一族! “为父让你来请你大姐姐和二姐姐回府,为何迟迟不归?又为何在皇家别苑门前闹腾?” 江绪心还以为江淮与是要帮着她说话,赶紧道:“女儿惦念着娘亲一直昏睡,若是知晓大姐姐和二姐姐去看她,心里一定万分高兴,说不定对病情也有利啊!” “可,可是大姐姐根本不见女儿,就连二姐姐也一直称病躲着女儿,还帮着一个下人婢女跟女儿吵吵,怎么说就不是不愿意回家去探望娘......” ‘啪——’ 话没说完,江淮与反手一个巴掌便将江绪心打得倒在地上。 四周寂静一片—— 江绪心捂着脸坐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淮与:“爹爹......您,您为什么......” “怎么?” 江淮与冷眼瞥过去:“你一个私通生下的贱种,真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竟敢在我长安侯府嫡女、信国公府世子妃的面前叫嚣?!” 江绪存满眼热泪:“爹爹......” 话音落,百姓们一片躁动。 “天呐!长安侯竟亲口承认了!这么说来,这些天,盛京城里的流言全部属实喽?” “必然是的呀,否则长安侯还能再自己往自己面上抹黑不成?” 立冬、立夏和白芷三个人也全都呆住了。 印象里,主君和主母从小最疼江绪心和江绪盛,就是打死她们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看到江淮与为了自家姑娘去打四姑娘! 看来,主君这次,所图颇大,否则也不至于花这么大代价吧? “存丫头。” 江淮与转头望向江绪存,脸上父亲的慈爱都快要溢出来了:“家里遭了难,和父亲回家一趟吧。” 江绪存答应了。 正好,她也想知道昨夜大火之后,曹氏和江淮山是什么下场。 马车上,二人相对而坐,江淮与挤出两滴泪,一下就给江绪存跪了下去。 “世子妃。父亲求你,庇佑江氏一族吧......” 第四十六章 世子殿下,安心做我的禁脔吧 江绪存只稍稍一想便知道江淮与到底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以江淮与的脑子,他大抵不难猜到,昨夜那场大火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但他绝对不会说出来。 江淮与这个人做事极其小心求稳,没有十足的,确定的证据之前,他不会展露一丝一毫的风声。 就算是他手里有证据能够证明这场大火确实是他放的,那他也会再次权衡利弊,确定揭露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利益好处比不揭露大得多,才会去做出选择。 他可以不管曹氏到底是不是背叛了他,更不管江绪心和江绪盛究竟是不是他的血脉,只是为了江氏一族的声名和自己的官声不受连累。 马车里装潢奢华,满是真金白银堆砌,可规格早已逾制。 江绪存一抬手,抵住了江淮与就要磕下去的头:“父亲且慢。” “没事没事。” 江淮与还以为江绪存是在担忧自己的身子骨,不忍心看他这个父亲给做闺女的磕头。 他赶紧摆手推辞;“你莫要心疼父亲,都是父亲这些年识人不明,亏欠你们姐妹二人的。” “父亲私底下给女儿磕头多没意思?不如,出去磕?” 江绪存下巴往外一抬,戏谑地笑着。 闻言,江淮与嘴角一抽,他死死咬着后槽牙,眼见着怀柔政策行不通,立马脸一抹,又变成了一副高高在上指指点点的模样:“二丫头,你就这么恨父亲?父亲承认,对你姐妹二人确有亏欠。纵是有一些不对的地方,可再怎么说也是给予你们生命之人,你怎可如此折辱为父?你如此行事,绪宁可知晓?她若知晓,定会斥责于你,为父……” “父亲。” 江绪存不耐烦的冷声打断了他:“我觉着,求人是不是应该有一个求人的姿态?您从来都是这样,不光是您,整个江氏一族都是这样,又想得到好处,又不想损了自己的面子。” “又当又立,着实叫人发笑。” “江绪存!!” 江淮与立马暴怒,旋即意识到这是在马车里,不好大太声让外人知晓他们父女不和,立即又偃旗息鼓。 “你是孩子,说的自然都是孩子话。父亲不会同你计较。” 江淮与眼睛滴溜一转,又做出一副扼腕叹息的样子:“昨夜那一场天火,算是彻底烧毁了江氏一族百年清誉。族人们都说是为父纵容曹氏以及那一对孽子逆女才惹来这一场滔天祸事。为父深以为然,二丫头,如今,全族只有你这么一个出息孩子可以救咱们满门于水火了。” 江绪存沉默着,没应他的话。 “好,既是父亲的错处,那为父便该先给你一个交代才是。” 江淮与弯下腰,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递了过去:“当年,父亲被曹氏这贱人所迷惑,错以为你们姐妹二人是那不顾家族的不肖子孙,竟一时听信奸言,给你阿姐下了毒……这是,解药。” “此乃我江氏祖传密毒,配方单子藏在最下面的一层。” 江淮与放进了江绪存的手心里:“绪存,千错万错,皆是你母亲一人的错。如今,她已遭受天谴,深陷昏迷,也算是对她所作所为的一份弥补吧。” 江绪存将锦盒拿在手里,心思重发沉。 有了第一次毒的解药,至少可以先给阿姐解了毒把花柳病治一治。 至于第二回的毒,先不说江淮与有没有解药,即便是有也不会再拿出来了。 在他眼里,那早就不是解药,而是自己后半辈子的保命符。 若非亲身经历,她绝不可能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父亲。 分明手里握着能救自己女儿的解药,却非要被逼到生死关头才愿意拿出来,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再过几日,便是先前同你说过的霍家马球会了。为父想在那之前,将绪心和绪盛以义子义女的名义记在名下,这也是父亲不得已而为之,不然你说待为父百年之后,长安侯的爵位该由谁来继承?” 江淮与语重心长道:“绪心嫁了人倒是无所谓,可绪盛毕竟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也是你看着出生的弟弟。他往后,未免不是你的一份保障啊。” “咱们家今年诸事不顺,也是该再来一门喜事好好冲冲才是。马球会上,贵女云集,你要为弟弟好生筹划啊。” 江淮与话锋一转:“江家密毒其实并不只有这一种,你若对这个感兴趣,待绪盛婚事成了后,父亲便将这些,统统交给你。”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为了攀高枝去的。 江绪存只说过两日会回一趟长安侯府便没再多留,下了马车就往皇家别苑去。 等她见到江绪宁的时候,她已经疲乏地睡着了。 身中两种剧毒,再加上花柳,便是铁人也遭不住。 江绪存便拿着江淮与给的那颗解药回屋子研究。 —— 时入深夜,江绪存悄悄避开了众人,从廊下一路往皇家别苑后的一处僻静柴房走去。 掉漆的红门、发锈的门环、潮湿的气味、枯败的干枝…… 听闻,先皇的一位妃嫔曾在这里住过两日,之后就离奇惨死,至今都是一桩悬而未决的大案。 从门缝里看去,谢枕已经醒过来了,他整个人趴在地上,双手双脚全被麻绳死死捆住。 也不知道凤白是不是故意的,他用了捆法还是过年杀年猪的时候用的捆法,以至于谢枕根本动不了一点。 “别折腾了,我给你用了软骨散,安生躺着吧。” 江绪存推门而入。 “你……” “世子殿下,” 江绪存笑容阴寒,她说道:“在事情彻底弄清楚之前,我劝你还是别说任何一句话的好。否则,你若说岔了一个字,明天便不是软骨散,而是鹤顶红了。” 谢枕目光复杂地看向江绪存,猜测着她到底知道了什么,究竟知道了多少。 “咱们坐下谈成不成?至少,别把我弄成这样的姿势吧?” 谢枕无奈道。 “世子殿下觉得,你还有同我提要求的资格?” 江绪存笑了:“夜深了,世子休息吧。往后,安心做我的禁脔,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啊。” 第四十七章 你是重生回来的吧 屋外,冷月当空,朔风凌冽,凋零枯枝败叶在寂静中腐烂,在幽弥中倾颓。 看着江绪存的模样,谢枕的双眸瞬间一沉。 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江绪存。” 谢枕喊了她一声,旋即又是一顿,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他也不敢直接坦然地问她什么:“你怎么出盛京了?不是让观云告诉你,一切的一切我都会处理好,你就安心在……” “谢枕。” 江绪存抿唇,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以为,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咱俩就算不是什么朋友吧,但至少也算是互相利用的盟友。” “背后阴人?虽然我很看得起这种行为,但我上辈子有得罪过你吗?就算确实有几次想害你,但我害成了吗?你这么铁了心地算计我?” 江绪存虽然嘴上在骂着,但心里真是憋屈的要命。 同样是重生而来,怎么人家就能走一步,算百步,把霍从鹤这样的人精给糊弄得团团转? 难怪她一直觉得自己在被人牵着鼻子走,敢情她这前世的大伯哥玩弄权谋这么厉害。 棋逢对手,和当年沈正给她的感觉一模一样。 只是没想到,没找到沈正,却找到了重生而来的谢枕。 “你……” 谢枕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凝眸,眼睛里带着一丝惊恐:“不对,你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这句话世子殿下是不是该问问自己?” “噢,不对。”江绪存一挑眉,冷笑道:“不该叫世子殿下,按上一世的辈分大,我该唤您一声,大伯哥。” 对于此事,谢枕虽然早就有所准备,但当彻底揭开谜面,和江绪存当面锣对面鼓之时,还是不禁有一阵忧愁翻涌而来。 毕竟,前世自己和她…… 但江绪存似乎只知道自己是谢枕,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以谢枕的身份来打明牌,这样的情况并非无法挽回。 但前提是,那个身份绝对不能被她所知晓。 “江二……”谢枕看向江绪存的目光一变再变。 前世今生,他从未有过如此慌张的时候,就好像是做了一件伤天害理的大错事,被最在乎,最不想让她知道的人给发现后的羞愧、无力。 重生回来后,谢枕一直在尽力保护江绪存,给她足够的尊重、体面、助力。 他是真的怕,怕江绪存已经知道了所有他极力想要隐藏的事。 怕再和前世一样,她眼里的自己是自私、卑劣、绝情、不择手段的人。 谢枕动了动被捆住的双手双脚,苦笑道:“江二娘子,反正我也不会武,你只要锁了门,我怎么都逃不掉,何必这么捆着我?” “这是西疆特有的捆猪结,我也不会解。世子殿下将就一晚上吧,等明日就给你解开。” 江绪存拖了一张破破烂烂的小凳子过来。 她坐姿端正,腰背挺得笔直,脸上虽然带笑,但笑得人毛骨悚然:“长夜漫漫,总之我是睡不着了,想来大伯哥也没什么困意吧?那,咱们聊聊?” 谢枕:“确定,就这么聊?” “不然呢?” 江绪存笑着反问:“你想我们脱了衣服,扒了裤子,盖着棉被纯聊天?” “好,聊吧。” 谢枕也是认命了。 一直以为对面的江绪存是十六岁的年纪,所以将她当成了小孩逗弄,想保护就保护,想利用就利用。 可陡然间,十六岁变成了四十六岁。 面前的这个,是和自己斗了大半辈子,生死不休的对头。 “都是重活了一辈子,但大伯哥你比我早死……” 谢枕目光一变,霎时,锋利如刀:“什么大伯哥?前世种种已如过往烟云。今生,你的夫君早不是谢林了。江绪存,你究竟能不能记住,今生,你是我的妻子。” 江绪存:“……不是,就一个称呼而已,你需要这么认真吗?” “怎么不需要?” 谢枕蹙着眉,目光死死抓住江绪存不放,锐利得像是要将江绪存给生吞活剥了一样,他现在的状态比方才被揭露是重生回来的还要愤怒。 “称呼这事要是真论起来,可大有名堂。” 谢枕一脸的严肃:“你既唤我一声大伯哥,那理所当然,你便是以谢林妻子的身份自居对我说话。可今生,江绪心已经嫁给了谢林为妻,你是我互换庚帖,拜过天地的妻子!还是说,江二娘子上辈子和谢林还有情意未了,打算这辈子再续前缘?” 江绪存看着他,满目诧异。 要不说从古至今,历朝历代的文官没几个有好下场呢? 她要是皇帝,面对这么聒噪磨人、阴阳怪气的文官。 只怕下一秒就要赐他砒霜和白绫,让他去地府跟阎王爷好好唠叨唠叨。 江绪存忽然反应过来方才谢枕说了什么。 她简直就是气笑了:“互换庚帖我承认,拜过天地从何而来啊世子殿下?我们什么时候拜过天地?您不是公务繁忙,连接亲都没时间,要谢林来代劳吗?那要这样说来,我和嫁给谢林有什么区别!” “江绪存!” 谢枕顿时红了眼,脸都白了一片。 不知道是不是江绪存的错觉,她竟然觉得谢枕的声音在微微发颤。 “你说实话,你究竟是恨我瞒着你与霍从鹤做交易去打浮屠军的主意,还是更恨我暗中推波助澜江绪心,毁了你和谢林的婚事?!” 江绪存嗤笑一声,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站起来,怒火之下,一脚就把矮凳踹翻在地! “谢慎言!我总算知道你爹娘为什么要让你字慎言了,你是真该谨言慎行!行啊,我看你就是不想和我说你的谋划,随便你啊,你爱说不说,总归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江绪存看着谢枕,冷笑一声:“也不用你自个儿去猝死了。等时机成熟,我会让人把你给杀了,再做成马匪劫杀,将尸体交给信国公府和朝廷。” “你放心,我也不会把你给土葬。我会用此生最好的医术,将你的尸体一寸一寸地剖开,再将骨肉分离,剁碎喂狗!” 闻言,谢枕唇角微勾,果然,是江绪存四十六岁时的作风。 “谢枕,你好好等死吧。” 第四十八章 阿姐愿做你的垫脚石 撂下这句狠话,江绪存十分恼火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没有一丝停留的意思。 她砰的一声将木门一摔,木门晃了晃,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江绪存走之前,又在柴房门上加了两把铁锁,接着又拿了两根木条和钉子将窗户死死钉住。 旋即往江绪宁的院子走去。 她方才细细研究了江淮与给的那枚解药,想跟阿姐商讨一番。 确定江绪存走了之后,谢枕轻笑一声,手腕和脚踝的骨头发出了四声响,原本禁锢皮肉的感觉瞬间没了,麻绳一松,只轻轻一个扭动,手脚便失去了束缚。 他不擅武,但他身居高位混迹于朝堂几十年,树敌无数,被对家绑架、暗杀都是家常便饭。 武,他练不了。 所以专门学了一手挣脱绳索的本事,除非江绪存把他的手筋脚筋全部挑断,否则,不管是什么绳结,他都能挣脱。 柴房大门到底是年久失修了,即便上了锁,钉了木板,还是有一点缝隙留着。 谢枕吹了一声口哨,不多时,一只乌鸦便从天而降,落在了门隙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 身上的东西全被搜刮走了,而且外袍被动过,里衣被扒过,中裤被脱过,就连……就连亵裤都被掀开看过! 谢枕是真的怀疑江绪存到底是把他给查了,还是把他给睡了。 他撕下来一点衣布,手指沾泥,写了两个密语符号塞进了乌鸦腿上绑着的信桶。 那乌鸦也是灵性十足,信桶盖上后立刻飞走。 既然对面这个是重回了两世,四十六岁的江绪存,那么有些事情就不能做,有些筹谋就要改变了。 —— 江绪宁最近的睡眠时间极其不稳,有时青天白日的就昏昏欲睡,有时都夜半子时了还精神得很。 方才,江绪存来看她,她就睡沉了。这次再来,却见烛灯通明,她正拿了一本古籍册子靠在软榻上读着。 见状,江绪存恢复了一下情绪,轻扣了三下门才推门进去。 “这么晚还点着烛火,阿姐是在等我吗?” 江绪存笑盈盈地走进去,转手将门带上。 “就猜你会来,等了好一会儿,可算来了。” 江绪宁合上书籍,故意调侃了她两句:“在柴房里关了个什么呀,惹得你这么迫不及待,大晚上的连觉都不睡,巴巴地赶过去?” 江绪存一怔:“阿姐怎么知道?” “方才其实不知道,现下却是知道了。” 江绪宁得逞一笑,她特地上了妆容,显得气色很好:“眭嬷嬷说今日瞧见立冬和一个男子在后门口说话,然后立冬就带他去了后院柴房,他肩上还扛着一个用麻袋套着的人。” “立冬从小跟着你,还陪你在西疆十年,要说背叛,我绝不相信。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她是领了你的命令做事。” 江绪存低眉浅笑,深宫十年,可不比西疆安全多少,能在深宫活下来的,又有几个是弱者? “什么都瞒不过阿姐。”江绪存顿了一顿:“柴房里的…:是谢枕。” 江绪宁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可……为什么啊小二?” 江绪宁猜测道:“谢枕要休妻另娶?还是实则他是个卑劣狡诈的小人?又或是谢家公婆关系太难处?他辱了你?斥了你?动手打了你?!” 该死的。 果然天底下男人的嘴都一样的不可信,任大婚之前说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心底的卑劣是永存的,永不能抵消的。 当时,谢枕亲自来向她求娶江绪存时,说得诚心诚意,她才会觉得他不失为小二的一个好归宿。 眼下看来,都是欺骗! “这样,”江绪宁一掌拍在桌子上,直接决定了:“同他和离!” “小二你别怕,你这桩婚事是阿姐促成的,既然这男人是个渣滓,那咱就及时掉头。为了防止他不同意,阿姐明日就入宫面圣,请陛下赐一道和离圣旨下来,任他是国公世子又如何?圣旨一到,他就是皇子也得给我乖乖和离!” “那什么,阿姐阿姐,他没这么对我。我不和离,我就囚禁他……” 江绪宁说话速度极快,就连决定都极快。 她怕再不打断,阿姐连她和离之后的第二门婚事都要决定好了。 江绪宁疑惑道:“这些他都没做?那他做了什么?” 江绪存想了想:“谢枕这人,不适合做丈夫,不适合做兄弟,不适合做朋友,只适合做一个互惠互利的盟友。” 而且,还得随时防备他背后插刀子、下陷阱。 这么说来,谢枕竟然是一个对别人无所用处的人? 江绪宁看向江绪存的目光很是复杂,有心疼,有疑惑,但更多的是看不懂。 “小二,你能不能告诉阿姐,你到底在做什么?” 此问一出,江绪存沉默了一阵。 她身上的事情太过离奇,或许在阿姐眼中,她对长安侯府和信国公府的恨意深得十分莫名。 “阿姐,我其实是……” “算啦,” 江绪宁忽然又打断了她,笑着摆了摆手道:“阿姐也不是真心想知道,就是担心你而已。你大了,有自己的一番筹划,有自己要去做的事。当年,父亲母亲为了一己之私而送你去西疆为质,那时,阿姐没能力阻止,更没本事护你。” 江绪存听得心尖一痛,眼眶稍稍湿润。 “阿姐,你别这么……” “但现在不同了嘛。” 江绪宁伸出手,习惯性地捏了捏江绪存的脸:“即便咱们现在彻底与江氏一族闹翻,阿姐也有能力护住你。” “绪存,不管你想做什么,不管前路到底如何,阿姐都会是你最强的助力和托底。你可以把阿姐当成垫脚石,一路青云直上。” 江绪宁一字一句皆是发自肺腑真心,没有半点虚假。 闻言,江绪存赶紧去握江绪宁的手:“不!阿姐怎么会是我的垫脚石?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活在世界上的意义啊姐!” “阿姐知道,阿姐都知道……” 这时,屋子被人敲响,崔嬷嬷在外急切禀报—— “娘娘,二姑娘?你们都在吗?不好了,宫里传消息出来,陛下出事了!” 第四十九章 皇帝妃子和一国太子之间 陛下出事了? 姐妹二人互视一眼,江绪存也是不明所以,她轻轻摇头,示意不是自己所为。 江绪宁心下了然,不疑有他,她朝外喊道:“嬷嬷快进来说话。” 崔嬷嬷匆匆推门进来,朝着二人行了个礼,一脸的担忧。 “大姐儿、二姐儿,现下是什么打算?老奴已经备了车,可以随时准备入宫。” 江绪存问道:“嬷嬷,消息是哪儿来的?” “噢,是东宫送来的。”崔嬷嬷继续说道:“娘娘还记得之前太子身边那个模样好看的婢女吗?叫浮香的,当时,皇后生怕她狐媚勾引太子,于是赐了杖毙,被咱们救下来的那个。” 江绪宁想了想,终于有了印象:“记起来了,是她传的消息?” “是,但字条背面印有东宫暗纹,老奴以为,应该是得了太子授意。” 说着说着,崔嬷嬷又拿出了一封以朱砂封口的信笺递给江绪存:“二姐儿,这封信是塞在你屋里门缝处的。方才,老奴先去找的您,没找着人,却见到了信,猜测您可能在这儿,便一道带过来了。” “我的信?” 江绪存疑惑了一瞬,她和浮屠军联系都是用的军鸽和暗条。 谁家好人通传密信用这么大一封信笺,还朱砂封口啊? 她接了过来,拆开封口,厚重的信笺里就塞了一张纸,纸上躺着轻飘飘的一句话—— “东华门,速入宫。” 江绪宁凑过去一看,脸色一变,整个人立马警惕了起来:“东华门?是……是皇后传的信?” 整个东华门都是霍皇后的人,这事儿几乎是人尽皆知。 “嗯,是皇后。” 江绪存一面答,一面将信笺在烛火上一扫而过,转手扔进了火盆:“太子传消息应当是怕陛下有个万一,阿姐作为后宫嫔妃会被殃及祸事。霍皇后传消息,大抵陛下是病重,她要么是想让我出手救治,给陛下一线生机,要么是想让我再助一臂之力,让陛下就此殡天。” 这话说得崔嬷嬷一身一身的冷汗出。 天爷呀,让陛下殡天这种话也是能随意说出口的吗? 二姑娘的胆子,未免也太让人心惊胆战了。 江绪宁听得双目一沉,心里被压得喘不上气:“绪存,弑君之事,你万不能做。” 自古以来,弑君、弑父、弑母者,皆会被天下人共伐之。 她可以让江绪存斡旋宅院斗争,纵横权谋朝堂,她亦可以手染鲜血,身负人命,但她绝不能成为一个千人唾,万人骂的人。 这是她的底线。 若真到了不得不弑君、弑父、弑母之日,她宁愿自己动手,也不愿妹妹的名声被毁。 “阿姐说的,我全都记得。” 江绪存笑了笑:“霍皇后有诏,我必须入宫,阿姐先睡吧,等醒来,我就在了。” “你要一人独去?” 江绪宁一把拉住了她:“不成,此事事关陛下,皇后是敌是友尚不明朗,万一这是霍落专门为你设的局怎么办?我同你一道去,这样就算是陷阱,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 “如若这真是个局,阿姐去了,咱们姐妹才是真正掉进了陷阱。”江绪存握住江绪宁的手,一字一顿,认真说道。 江绪宁不解:“什么意思?” 崔嬷嬷也是不明白:“不如老奴随二姑娘同去,您没去过几次后宫,人和路都不熟悉。” “这样也好,让崔……” “阿姐,真的都不用了。”江绪存笑着摇头:“阿姐想过没有,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太子的消息不来自太子,而来自皇后呢?” 江绪宁听懂了,瞳孔瞬间一缩。 裴澈并非皇后亲生子,她一直怀疑裴澈和自己之间有私情,只是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 这一张有着东宫暗纹的纸条若真引得江绪宁深夜入宫,便足以证明二人之间的信任。 皇帝妃子和一国太子之间,应该只有母子情分,为何会有信任? 这番话说出去,或许不足以被采信,但却足够在人的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半晌后,江绪宁点了点头:“好,我不去。小二,万事留心,阿姐等你回来。” “是。” 走到门口,江绪存忽然一停,她偏过头,问道:“阿姐,裴澈此人,我能信吗?” 这次入宫,情势不明,她需要一个暂时可靠的盟友作为退路。 江绪宁愣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她和裴澈之间的关系,十分复杂,极其模糊。 “那我换句话问,阿姐和裴澈之间,情谊深厚吗?” 江绪宁想了想,说道:“阿姐只能答你一句,裴澈并不是好争斗杀伐的人。” “他本身就是一个闲散宗室旁支子,应该一生顺遂,阴差阳错之下才被百官推举为太子,他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十年来,皇后对他期望太高,陛下对他过于防备,他活得并不快乐。” 江绪宁似乎对裴澈十分了解。 “但他师从大儒庄哲,信奉儒家大道,秉持仁心治国,和陛下理念不合,只要不触及人伦天理,他会尽力帮你。” —— 此刻,正是夜深之时。 江绪存凭着皇后赐的宫令一路策马,路上遇到了好几批巡查宵禁的五城兵马司。 只要一亮宫令,无不恭敬避让。 还是和上次一样,即便东华门已经落锁,但却还是有人前来开锁,引江绪存去了椒房殿。 霍皇后刚喝下了晚上的一碗茯苓猪肠汤,呕了一顿,又吃了几颗蜜饯才终于平缓了下来。 韩嬷嬷推开了大殿的一个小缝,紧紧弓着身子,迈着急步往前来。 霍皇后闭着双眼,单手支颐,懒洋洋地问道:“韩嬷嬷,可是东华门那里有人进来了?” “是,娘娘妙算。” 韩嬷嬷答道:“江二娘子已然入宫,约莫着还有半柱香的功夫就能到,娘娘再耐心等等。” 闻言,霍皇后一下睁开了眼睛,双目之中是一片清明。 她皱着眉:“只有江绪存一个?江绪宁呢?没来?” “从始至终只有江二娘子一人,未曾见到宸妃娘娘。” 霍皇后坐正了身子,她咬着红唇,觉得江绪宁不该没来才对。 “罢了,一个就一个吧。传令下去,给陛下准备的毒,用吧。” 第五十章 收义女,永昭郡主! 韩嬷嬷应声而去。 半炷香的时间还没到,江绪存便踏入了椒房殿。 椒房殿内经年燃着一种特质的熏香,上一次来,味道极淡,江绪存便没有多加注意。 然而,这次应是刚燃烧完,遗留地气味极重。 有一些熟悉,但她就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闻到过。 霍皇后都没等江绪存上前拜见行礼,便迫不及待地开口:“深夜召见,江二娘子不会怨怪本宫扰了你的好梦吧?” “娘娘说笑了。” 江绪存微微一笑,上前两步福身行礼:“何为好梦?娘娘安好,我等才有好梦,娘娘心焦,我等自是夜不能寐。” 这话说的,连狗听了都会觉得实在狗腿。 “本宫瞧着江二娘子这张嘴,倒是和谢世子不相上下,你们夫妇二人一唱一和,别有一天,将这裴氏江山都给说走了才是。” 霍皇后笑出了声,难得打趣儿了一句,她将自己的衣领掀开了一角:“江二娘子虽年少,医术却不凡,真是难得。” 她第一日用了江绪存的方子后,便觉得身上的红肿和瘙痒缓解了不少,之后又连服了两日,其他症状均有缓解。 她看中她,可江绪存毕竟是江绪宁的妹妹,不可轻信,还要再试一试。 “陛下突发恶疾,昏迷前特意嘱咐了不要宣召太医,只要你来,凤撵已在外备好,随本宫一道去吧。” “是。” 说完,霍皇后便径直走了下来,江绪存紧随其后。 她本想跟着凤撵后头走,谁料,霍皇后忽然指了指腿边的一个空当:“上撵来!” 轿帘被放下,江绪存看不清周围的环境,从椒房殿到紫宸殿,一路上,一个内监或者护卫都没见到。 江绪存心里有了一种猜测。 进了紫宸殿,江绪存立即发现了不对劲。 这里和她上次从密道来时的不一样,也没见李德全在一旁随侍,只有仁安帝一人躺在冰冷的龙榻上。 这里,不是紫宸殿。 江绪存上前把脉,她闭上眼,静默了两秒。 “如何?” 江绪存收回手,回话道:“是毒药,但并不厉害。可以治,就是不知,娘娘想我怎么治。” “江二娘子这话怎么说,本宫可不通岐黄。”霍皇后故意说道。 江绪存恭谨一笑,微微抬眸,迎面撞上了霍皇后的目光:“娘娘虽不通岐黄,却可掌人生死。” “我是真心想做娘娘的谋士,所以,不愿欺骗娘娘。这里,不是紫宸殿,那里躺着的,也不是陛下。娘娘不信我很正常,毕竟我是宸妃的妹妹。” “但,娘娘该知道,我和阿姐不同,我讨厌长安侯府,厌恶信国公府,可我一人势单力薄,斗不过他们世家大族。所以,娘娘是我最好的选择。” 说着,江绪存双腿一弯,跪了下去:“请娘娘赐我以刀刃,我为娘娘诛杀佞臣,登顶皇位!” 二人眸光交汇,激荡起了一片火花。 “哈哈哈哈哈哈......” “本宫真的很爱和聪明人说话,多少年了,本宫再也没遇到过像你这样有意思的臣子了。” 霍皇后疯狂大笑着,直接坐在了龙榻上。 “江家祠堂失火,却发现主母曹氏和小叔子赤身裸体苟合于大火之中的事,本宫也听说了。” 霍皇后微微蹙眉,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床榻:“这世上发生的事,大多是人祸,少数是天灾。江绪存,长安侯府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闻言,江绪存眼睛一眯,转而又笑道:“娘娘又说笑了。臣妇姓江,身上留着的是江氏血脉,侯府上上下下皆是至亲手足。有侯府在,臣妇在信国公府才有立锥之地,依靠之石,臣妇怎会盼着侯府倒下呢?” “你没必要同本官说这么些大义凛然的说辞。” 霍皇后站起身,走到了一旁的书案前走下。 她无所谓道:“你是正,或是邪,本宫一样都不在意。本宫又不是三法司官员,相反,本宫要的就是你的狠心、冷漠、绝情。” “如你这般的人才,陛下喜欢,本宫也喜欢。” “江二娘子,陛下承诺过你的,你直言说来,本宫给你三倍、五倍、十倍!只要你真心实意辅佐本宫,本宫发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绝不薄待于你。” 闻言,江绪存心下觉得不对,下意识一抬眸,便见霍皇后站了起来,两手撑着书案,一双凌厉的凤眸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国母之威仪,既强势,又逼人。 “娘娘......我......” “本宫记得,你柔安公主的身份一直没有被敕封是吗?” 霍皇后根本不给江绪存一点反驳的机会,便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柔安柔安......不好,这两个字的含义都不衬你!” “‘柔’字过太娇气,不适合你,‘安’字意味着长安侯府,更加不好。” 霍皇后陷入了一阵沉思,似是在思考一件极重要的事。 “有了!” 霍皇后眼睛一亮,铺纸提笔沾墨,大笔一挥写下了两个大字—— “永昭!” “‘永’字恒久,‘昭’明亮,正配你!” 霍皇后几步走了过来,一手拍在江绪存的肩膀上,目光之中满是欣赏。 “主人与谋士的关系,本宫从来不信。只有将你我的利益和命运彻底捆绑在一处,你才会真心待本宫,你也才会相信本宫对你是真心。” 江绪存一时哑口无言:“......可是,不做谋士?娘娘的意思是,想要我做什么?” “本宫要收你做义女。” 江绪存一下瞪大了眼睛:“什么?义女?” 前世今生,她承认见过是人非人、是狗非狗的东西数不胜数,可是霍皇后这一类的...... 少见,太少见了。 “公主之名一封,往后便是和亲的第一人选。本宫不许你公主之位,但允你郡主之位,一应份例、封号、封地,全按公主标配!” 她目光缓缓移向一旁的屏风处,唤了一声:“太子。” “儿臣在。” 裴澈立即走出,恭恭敬敬地跪伏在霍皇后面前:“母后。” “方才,本宫所说之话,你可听见?” “听见了。” 裴澈直起身子,望向江绪存:“永昭妹妹,往后我们便是嫡亲兄妹了,有太子哥哥在,任谁也不敢再辱你。” 第五十一章 母后,不用去救谢枕 皇后义女。 太子义妹。 这样的身份,假若陛下百年后,登基的是裴澈那自然最好,可若不是,她便是新皇的眼中钉、肉中刺。 永昭郡主的头衔,看似是保障,实则是断了她的一切退路。 霍皇后这一招,厉害。 说实话,对于霍皇后,她没有把握。 前世,当江绪存开始走上政治朝堂时,霍家已有倾颓之势。 等她一步步扶持着谢林进入朝堂中心时,裴澈的太子位已被仁安帝废黜,继承大宝的是另一个宗室子弟。 几世权贵霍家也随着裴澈、霍从鹤、霍落三人的接连死亡,而一败涂地,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听闻,霍落与其父霍从鹤并不是一条船上的人,甚至可以说,他们隶属两个阵营。 霍从鹤这个人虽是文臣,却极其狂傲自大,他不尊皇权,不敬皇族,在他眼里谁当皇帝都不重要,他要的是他自己独揽大权。 至于霍落,她一心想扶持裴澈上位,将霍家握在手中,自己做摄政太后。 霍皇后的兄长霍菁和侄儿卫退灾常年驻守于西境、东海,是大夏朝最坚固的长矛与盾牌。 见江绪存久久沉默不言,霍皇后当即凝眸,语气不善:“怎么,江二娘子是嫌本宫承诺你的,不如陛下吗?” “娘娘误会了,陛下并没有承诺我什么。”江绪存说道。 “误会?” 霍皇后冷笑一声,完全不信:“你这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倘若陛下没许给你好处,你会帮他杀我六弟?” 闻言,江绪存猛地一抬眼,那瞬间,杀意明显。 她很快又垂下了双眸,泯去一切情绪,扬起了一抹笑:“霍六爷的死,不是一直说是信国公所为吗?臣妇的夫君至今还被霍家羁押呢,就连三法司至今都对凶手是谁尚无定论,娘娘不好随便污人清白。” “再者说了,臣妇即便是会一点身手,可又怎能抵得过经过严格训练的霍家护卫呢?” “是啊,霍茂虽是脓包,但郑火却是实打实从战场上下来的,他的实力毋庸置疑,本宫也一直十分疑惑这一点。” 霍皇后一摆手:“不过无所谓了,你别怕,本宫乃霍氏嫡女,怎会为了一个区区庶子而为难你呢?” “不管霍茂是否死于你手,本宫都不在意。” “本宫要的,”霍皇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是你的臣服,与忠心。” 江绪存沉眸,心底的盘算千回百转。 仁安帝早亡,可谢枕的重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存在,他战队仁安帝,但他前世早死应该不知道皇帝寿数究竟如何。 自己不如就利用这一个时间差,杀了裴据和谢枕,投靠霍落,助裴澈登基为帝。 可伴君如伴虎,自古以来,有从龙之功的潜邸谋臣有几个等得善终的? 可有一点,便知道江绪存拼尽一切去赌一把,裴澈对阿姐有意,就算日后自己因为功高震主而死,至少她不会薄待阿姐。 如此,她也不算亏。 江绪存撩袍,双膝下跪,恭恭敬敬地向着霍皇后叩首:“儿臣,参见母后,愿母后千秋万岁,日月同曌!” “好!” 一句‘千秋万岁,日月同曌’将霍皇后哄得极好。 她当即上前两步,双手将江绪存扶了起来:“往后,本宫、你、澈儿、萱儿,咱们母子四个将会是全大夏最尊贵的人!” “明日一早,本宫便去请陛下的圣旨,到时让韩嬷嬷和李大监一道去宣旨,他们二人一个代表陛下,一个代表本宫,如此殊荣,满盛京的贵女加起来,都无人能出你其右。” 江绪存将姿态摆得极低:“谢母后疼爱。” “嗯,乖孩子。” 霍皇后拉着江绪存的手往一边坐下,继续说道:“按规制,母后该给你准备一份见面礼才是,寻常财物对于咱们来说都是锦上添花。” 霍皇后认真想了想,半晌后说道:“这样吧,母后知道你恨长安侯府,等郡主之封下达后,你便回家去住,为了以防外头和信国公府多话,本宫会另外下一道懿旨给你,方便行事。待日后,你若是觉得和谢枕的婚事不顺心,也可和离,都是母后一句话的事。” 江绪存嘴角一抽,她舔了下干燥的唇瓣,心里止不住地在打鼓。 可霍落目光诚挚,看着不像挖坑做假啊。 “对了,永昭啊。” 霍皇后又忽然想起一事,她盯着江绪存的眼睛,问道:“谢枕,要救吗?” “不救了。” 江绪存想也没想直接说道:“母后与霍太傅并不是一路人,不需要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打草惊蛇。” “而且,谢枕不在也算好事一桩,儿臣正好有理由可以去接手他掌握的一部分势力。说不定,就连陛下那里,也能渗透一二。” 闻言,霍皇后眸光一亮,她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甚好。若你阿姐有你一半的心机,本宫早拉她入伙,一道筹划皇位了。” 刚说完,霍皇后就立马改了口风:“罢了,知道你视江绪宁为命,本宫不说她了,免得折损咱们母女情分。” “母后。” 江绪存又道:“过几日的马球会,儿臣斗胆,想求母后一个恩典。” “不用求,都允你。”霍皇后答得十分爽快,她一挑眉:“不过,马球会是明安和知瞳主办。” 明安便是霍皇后和仁安帝嫡长女,也是大夏王朝如今唯一的正统皇嗣,明安公主,裴萱。 霍皇后目光一斜:“太子。” “儿臣在。” 一直未发一言的裴澈上前见礼。 “马球会之前,你亲自组个局,让她们姐妹三人都认识一下。” 裴澈弯腰:“儿臣遵命。” 又说了好一阵的功夫,霍皇后便吩咐裴澈亲自送江绪存去东华门出宫。 “孤知道,你答应母后并不是为了‘永昭郡主’的身份,你是觉得,至少孤做皇帝,宸妃可以少一点威胁。” 大夏,自开国以来便有帝王薨逝,妃嫔殉葬的先例。 若是诞育皇嗣的妃嫔或可免除殉葬,但像江绪宁这样位高荣宠,膝下没有一儿半女的皇妃,正是殉葬的第一人选。 第五十二章 每日必做:去和禁脔说说话 “太子殿下,可愿祝我一臂之力?” 江绪存言语轻轻,但目光犀利无比,仿佛裴澈要是敢说出一个不字,她的刀子就要冲上来割断喉咙了。 裴澈犹豫了一下:“你先说。” 这几次的相处下来,他算是看出来了。 江绪存和江绪宁除了面容有几分相似之外,其他地方,那是天壤之别! 江绪存这个人,太疯了。 但也这因为这份疯,正因为她能想常人之不能想,做常人之不敢做。 她才能在短短几日内,把长安侯府和信国公府弄成现在这样,还得到了母后的青睐和信任,竟收了她做义女。 可自己不一样,他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他是一个和皇帝、皇后都没有血脉亲缘的太子,是一个但凡后宫有皇子诞生,就会随时被废黜的傀儡。 即便他对江绪宁再怎么有意,也不会为了她去做有损太子之位的事。 江绪存一眼就看出了他的顾虑。 她轻笑一声:“放心吧殿下,如今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的太子之位,我比你还在意三分呢。” “互花柳病一事闹了这些天,陛下却一直没有作为,其中意味着什么,不需多言,大家都心知肚明。” 江绪存一面往前走,一面继续说道:“深宫吃人,有我一个困顿其中便足够了,阿姐率性纯真,不该被磋磨成这样。等她身体好一些,我想让她,来一场假死。” “到时,还需太子哥哥,配合一下。” 二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深夜的风,冷得刺骨,它吹着悬于廊下那一排排、一列列精美奢华的宫灯,将影子撞进了夜晚无眠的心里,碎了心田和忧愁。 裴澈紧紧皱眉,心里深觉此时不可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父皇事后反应过来,你就是头号嫌疑人!永昭,你以为得了母后的青眼便是有了通天的能耐吗?” 说着,裴澈的语气也渐渐软了下来:“你要知道,这天下江山,终究是父皇的。宸妃娘娘只要不争不抢,疏远父皇,母后便不会为难于她,你好生劝劝她便是。” 江绪存就这么一直静静地看着他,耳边回响着方才进宫之前阿姐对她说的那些话。 就算再仁善之人,一旦触碰到皇权,都会化身魔鬼。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我记下了。” 说完这句,正好走到了东华门。 江绪存就要行礼告辞,却又被裴澈拦住,但又迟迟不说话。 江绪存等了片刻,有些不耐了,她蹙眉:“眼瞧着天就快亮了,殿下若没话说就放手吧,我还想回去睡一会儿呢。” “永昭。” 裴澈十分为难,似在考量这句话说出来后,会有多少种结果在等着他。 最后,他下定了决心:“若有一日,宸妃遇生死危机,孤不会坐视不管。” —— 皇家别苑 等江绪存回来的时候,江绪宁已经撑不住睡下了,但崔嬷嬷和眭嬷嬷还在望眼欲穿地等着。 “嬷嬷们快去歇着吧,怎么还真的等我到这个时辰?” 江绪存有些自责:“我也不回去了,和阿姐挤一挤就是,别吵醒立冬她们三个。” “也好也好。”崔嬷嬷心疼地看着她:“那二姐儿快去隔壁沐浴吧,温水和衣衫都是备好的。” 崔嬷嬷出去拿一些点心,眭嬷嬷则在找床铺。 “眭嬷嬷。” 听得江绪存唤,眭嬷嬷赶忙扭头:“二姐儿?” “明早我估计起得晚,您得空帮我送一些吃食去后院柴房。右边第二扇窗户的最下方有两块红砖能移动,从那里递进去就成。” “不用太多,干净一些。” 江绪存追加了一句,接着又从袖口掏出来一个深蓝色的瓷瓶,她笑了笑:“一日三餐,都加点这个。” “二姐儿......这是,毒药?” “不是,就软骨散,让人浑身没力。” 眭嬷嬷一怔,旋即接过躬身:“是,老奴明白了。” 沐浴洗漱完,又吃了一些东西后,外头的天已经亮了。 但江绪宁睡得晚,没有醒来的动静,江绪存蹑手蹑脚的上榻,睡在了里边,阿姐身上还是她印象里最熟悉的味道。 从未改变。 很快,她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身上的被褥被人往上拉了拉,掖紧被角。 有一双手把她圈进了怀里,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背,耳边还哼起了儿时被崔嬷嬷哄睡的歌谣。 前世今生几十年,这是江绪存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再睁眼时,已过了正午。 江绪存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身边已经没人了,身上盖了两床被褥,难怪自己热得出了一身汗...... “姑娘醒了?” 白芷正好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我算着时间,姑娘也是该醒了。先洗漱吧,饭食都留着呢。” “嗯,我阿姐呢?” 江绪存一面起来,一面问道。 白芷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如实答道:“信国公府来了人,说是要接姑娘回去,看样子很着急。娘娘说姑娘难得睡一个安稳觉,不要吵醒,她去应对了。” 江绪存低头算了算日子,瞬间了然。 今日,是信国公府唱大戏的日子。 “来的是谁?” “二公子谢林。” 江绪存‘噢’了一声,她走过去,用白芷端来的温水扑面,一下就清醒了不少。 她一抬头,水珠如弦一般滴落,剔透地悬于精妙五官之上,她狡黠一笑:“不吃了。白芷,帮我更衣,咱们今天就回府。” 去正厅之前,江绪存又绕了个道,拐去了柴房。 都说是养禁脔了,当然要每天过来说两句话,否则,不就白费她这么些米水了? 江绪存一袭天蓝色夹白云锦暗绣裙,头饰、耳坠、佩环皆是相得益彰。 她没开门,就站在外头敲了三声门。 “我说江二娘子,下回送饭能不能给一碗汤喝?光是馒头和菜,太噎了......” 谢枕幽怨的话语从门框缝隙里传来,惹得江绪存笑出了声。 “世子殿下既有所求,我自然满足。” 谢枕从缝隙里看可以看见江绪存,他接着又道:“换衣裙了?这是又准备去把哪儿折腾得天翻地覆?” “你家。” 第五十三章 傻子,是我 “真不用我陪你一道去吗?” 谢枕看似是轻飘飘地说着话,实则内里还藏了一分试探。 他知道前世信国公府对江绪存都做了些什么,所以,有些担心她一怒之下做出些别的事情,毁了自己的筹划。 江绪存抿着唇,没答话。 既然谢枕也是重生的,她就没打算给谢枕留下一条生路。 毕竟,他心思太沉,会是她复仇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稍不留心,便会被绊倒,这一跌下去,可是十死无生。 “谢枕。” 江绪存轻轻唤了他一声。 谢枕抬眸,等了她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便道:“你说啊。” “就算前世今生全部相加起来,咱们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你上辈子早亡,很多事情都没有经历过,今朝重生,也算是一件好事。” 江绪存说得十分认真,旋即又叹了口气:“可惜,我也重生了,我也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本来,你若早点开门见山地谈一谈,咱们说不准还真的可以推心置腹地做一番盟友,可你没说,我也没说。”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任何亡羊补牢的行为都为时已晚。世子殿下,我明着和你说吧,你做的事,碍着我了。” 总之,江绪存已经是打定主意不会放谢枕走,更不会让他有命活的。 “或许,你前世的时候就发现了我浮屠军的身份,所以才会配合江绪心演这一出通奸的戏码。从一开始,你和我便都心存利用之意,这我不怪你。” “但,浮屠军你不该碰。我和西疆三王子的情义,也不该成为你们周旋政坛的把柄。” 说着,江绪存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想到过几日她就会亲手下毒毒死谢枕,她的心情也没有多么的畅快:“所以,你得死。” 说完,谢枕久久无言,江绪存惦记着前厅的阿姐,也不再和他多啰嗦些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江绪存。” 江绪存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 静谧无声的环境里,不管是什么微小的动静都会被放大无数倍。 谢枕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知道,你要护浮屠军,要护江绪宁,要护立冬、立夏、白芷、崔嬷嬷、眭嬷嬷……可是江二娘子,你离开西疆之前,西疆王给你种下的密毒是不是快毒发了?” 闻言,江绪存猛地一回头,满目诧异,谢枕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按理说,现在只有凤白、云兆、立冬和王上以及三王子知道。 就连前世谢林知晓,也是江绪存亲口告诉他的。 谢枕究竟是什么来头? 门后,只听谢枕一声轻笑,他反问:“世人皆赞江二娘子聪慧机敏,那你为什么从来没有怀疑过,就连你都苦寻不到的西疆密毒的解药,怎么谢林那个草包就能一下找到?” 江绪存一愣,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当年,是谢林和她说,他要孤身一人深入西疆,找到解药,这样才能让她和西疆彻底断了关系。 大约过了一个半月左右的功夫吧,等江绪存再见到谢林的时候,他一身的破衣烂衫,身上到处都是伤痕。 她至今都记得那一日的场景。 谢林风尘仆仆而来,站在信国公府的大门外,怀里揣着可解西疆密毒的丹药。 他对自己说,从今往后,她可以自由自在的做江绪存,再也不用受他人牵制了。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让江绪存彻底对谢林死心塌地,甚至甘愿耗尽一生的身家和心血,势必要助他位极人臣。 如果连这件事都是假的,那岂不是说明,她上辈子真的是要多失败就有多失败。 “世子的意思是,西疆密毒的解药,不是谢林找来的?那言下之意,你知道是谁找来的?” 江绪存很想知道这件事的答案。 不知何时,谢枕已经又把自己的双手双脚重新捆绑好了,他闭着双眼,看上去还挺自得其乐。 “傻子,是我。” —— 前方,正厅 谢林脸色煞白,他已经是被江绪宁灌了第四壶茶水下肚了,就连茅厕都跑了第六趟。 “谢二公子,再尝尝,这一壶是选自惊蛰前后的茉莉,茶香清淡雅致,最适合降火气,消肝怒了。” 江绪宁面上带笑,语气却是满满的不容置疑。 “这这这,这还要喝啊娘娘?” 谢林一脸的苦恼,他现在是看见茶水就肝颤。 “怎么,谢二公子是嫌弃本宫这里的茶水没有你们信国公府好吗?” 谢林赶紧请罪:“哎呦,娘娘您这是什么话?臣怎么敢?臣喝,臣喝。” 江绪宁这话都说出来了,他若是再不喝便一定会落得一个不敬皇妃的声明。 江绪存踏入二门时,正好见到谢林硬着头皮仰起头,将最后满满一杯茶水喝下肚的模样。 江绪宁微微一勾唇,而她只是轻轻抿了一口,估计也就是湿润了嘴唇吧? “娘娘您看,我这茶水也喝干净了,府里头父亲母亲真是急等着大嫂去看诊呢。您就看着咱们两家是亲戚的份上,通融通融,让大嫂出来吧。” 谢林的肚子被撑得鼓鼓的,说两句话就觉得累得慌。 江绪宁像是完全听不见他的话一样,偏首说道:“崔嬷嬷,你去将前些日子陛下赏来的楚州进贡的日落红茶,拿来泡一壶给谢二公子喝。若是觉得好,便从库房多拿一些带回去,也叫信国公和郡主尝一尝。” “是,娘娘。”崔嬷嬷立即应声。 谢林瞪大了眼睛:“啊?娘娘?还要喝啊?” “阿姐,楚州的日落红茶可是千古名茶,这市价都已经炒到一百两银子一克了。咱们就该好生收着做传家宝才是,怎么能泡给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喝呀?” 江绪存一面轻笑地说着,一面踏步而来。 见到江绪存,仿佛是看见了救星一样。 他赶紧起身:“大嫂!您可算是来了,母亲脉象不稳,颜大人来了也是束手无措,说想请您一道去看看方子,父亲和母亲急等着您回府呢!” 江绪宁冷哼一声:“真可笑,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我家妹妹才十六岁的年纪能有什么办法?莫不是病治不好了,你们姓谢的想往她身上推什么责任,泼什么脏水吧?” 第五十四章 江绪存很瘆人 “宸妃娘娘这话真是说笑了,大嫂的医术究竟如何,盛京城内人尽皆知。就连太医署的颜大人都对其赞不绝口呢。” 谢林一脸的焦急。 他已经出来快一个时辰了,若是因为他没有及时接到江绪存而导致国公夫人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话,父亲一定会生生打死他作数! 正当谢林还在担惊受怕之际,那一边的江家姐妹二人已经对上眼色了。 “好吧,那小二你就跟着谢二公子走一趟吧。” 说完,江绪宁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崔嬷嬷立马上前两步,扶着她站了起来。 她继续说道:“也出宫好些日子了,一直都闷在这皇家别院里,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欸,对了,正好阿姐还从没有看过你婆家呢。” 说着,江绪宁转头望向谢林:“谢二公子,不介意本宫未下名帖就贸然来访吧?” 说实话,谢林被江绪宁这说一出是一出的性子给惊到了。 他记得,江家大姑娘是盛京城里颇具名气的才女,怎么入宫侍君十年变成这样了? 看望妹妹的婆家,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可自家正鸡飞狗跳呢,这时候去看,真的仅仅是看吗? 谢林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让江绪宁这时候去信国公府:“宸妃娘娘……不然……” “那就多谢谢二公子招待了。” 江绪宁一笑,便赶紧催促着崔嬷嬷去收拾一辆马车来:“谢二公子前方带路就好,本宫和绪存做一辆马车过去。” 谢林:“这……” 出府时,他故意只喊了一辆马车跟着,目的就是想从皇家别院接回江绪存的时候有理由能够和她共乘。 大哥被霍从鹤带走两天多了,至今没有一点消息传出来,恐怕是凶多吉少。 反正,霍家是打定了心思要将霍茂之死栽在信国公府头上的。 既然如此,即便大哥有什么三长两短,父亲就算是为了将自己从这一滩烂泥里摘干净,也绝不会和霍太傅翻脸。 父亲膝下唯有两子,大哥这个嫡长子活着,那么继承家族和爵位的人自然是毋庸置疑。 可大哥既死,一切都将不同了。 这段日子以来,谢林也算是彻底看明白了江绪存和江绪心两姐妹的差距在哪里。 要想得到世子之位,要想继承信国公爵位,他靠江绪心,只会一败涂地。 总之大哥死了,他这个做弟弟的,也该继承兄长的一切。 包括妻子。 江绪存随便打眼一瞧,便知道谢林的脑子里在盘算些什么。 说一千道一万,她觉得谢枕有一句话说得还是对的。 现下,她杀谢枕当然容易,可信国公谢诵拢共就谢枕和谢林两个儿子。 谢枕死后,得益人只会是谢林。 有江绪宁在,谢林不敢多放肆。马车一路缓慢行驶至信国公府。 真到了这里,江绪宁却推脱说心口犯恶心,不愿下车吹风,就在车里坐着等。 闻言,江绪存还以为是阿姐体内的毒又复发了,记得赶紧就要去给她把脉。 手刚伸过去,就被江绪宁反手一捏。 这下她才了然,装的。 江绪存垂眸一笑,其实,阿姐根本就不是想拜访什么信国公府。 她是怕自己一个人过来,会被信国公府这帮人欺负,所以她要亲自坐镇在门外。 只要她在,谢家人就会心存忌惮,不管他们打着什么鬼主意,都会收敛三分。 “阿姐,一定是早膳用的少了,这里的事想来一个时辰就能解决。等会儿我陪阿姐去城南万寿街买老柳家的细条饼吃吧。我早踩过点了,那时候,正好是他们家第一炉出锅。” 江绪存笑着说道。 这时,谢林突然插了一句话进去:“大嫂和娘娘爱吃老柳家的细条饼啊?这简单,何需你们跑一趟?等快到时辰,我去买来!” 江绪宁:“……” 她一个白眼翻过去,将车帘一放,眼不见心不烦。 江绪存:“……不用,突然就不爱吃了。” 说完,江绪存就转身往信国公府走去,谢林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赶紧跟上去。 往信国公夫妇的院子走去,只见信国公在那里记得来回打转。 “哎呦!老大媳妇儿你可算来了!你婆母今儿一早就睡心慌气短,难受想呕,我立马就写帖子请了颜大人过来,可颜大人说想让你也来一道看看方子。” 信国公赶紧推开门,催着江绪存进去:“快快快,里头没声儿好一会儿了,恐怕就等你呢!” “公爹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江绪存进了屋里,就见颜谦正撑着头一下一下地打着瞌睡。 “师兄,天亮了。” 颜谦一个惊醒:“嗯?小师妹?你来了啊?” 他揉了揉眼睛,直接开启正题。 “是自己喝的堕胎药,不过还好,《大夏律》中明言禁止了民间不许私自购买堕胎药,所以这家药丸做得极其粗制滥造,这才保住了孩子。” “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是不是她过得太滋润了,肚里的孩子是一天比一天大。昨日,椒房殿传诏,我便没来国公府,谁想今天便接到信国公过府的帖子。” 忽然,江绪存一下拉住颜谦的手臂,轻轻摇着头。 方才,她清楚看见国公夫人的手指和睫毛都动了一下。 人已经醒了,故意装睡呢。 江绪存的眼睛滴溜一转,旋即便靠近了颜谦一点,故意压低声音说道:“真是大意了,这样,咱们就按国公爷的吩咐,用那些温和保胎的药,只要过几个月,孩子定能平安降生。” 颜谦也一下明白了,他还打配合道:“这怎么能行?虽说现在打胎一定会影响日后生育,但国公夫人毕竟亲口说了不要这个孩子……” “颜大人怎么分不清主次呢……” “好你个江绪存!” 国公夫人从床榻上一下探了起来:“好好好,你从一开始就没想帮我打掉这个孩子是不是!” 国公夫人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她惊恐地望向江绪存。 她虽为郡主,却也是在皇宫里长大的,从小便见惯了宫里头那些因为争宠邀功,而阴毒害人的法子。 可江绪存这样面上装得滴水不漏,直到事情避无可避的时候才轻飘飘告诉你一切真相,让你想死都成为了一种奢望的人。 当真瘆人。 第五十五章 去宫斗的好苗子 “婆母!” 江绪存佯装大惊失色,她一下跳了起来,脸上慌乱得不成样子:“我,我......我这......” ‘砰’的一下,她双膝一软,毫不犹豫地给国公夫人跪了下去。 她嘴巴一瘪,豆大的泪滴立马滚滚而落:“婆母恕罪!婆母恕罪啊!儿媳......儿媳做的这一切都是无奈之举,绝非有意欺瞒婆母!儿媳是新妇,怎敢不听公爹的话?儿媳实在是没有办法!” 这两句话一说,江绪存便成了受害者,将这滔天的矛盾丢给了信国公夫妇。 一旁的颜谦都看愣了。 小师妹这么能说会演,真是进宫去宫斗的好苗子啊,长安侯府这一群没长眼的痴货,当年若送她进宫,如今还有霍皇后什么事? 国公夫人一下就抓住了重点,她诧异道:“你是说,国公爷已然知道......知道我这肚里孩子的事儿了?” “那肯定是......” 江绪存说了一半赶紧故意紧急刹车,装得缄默摇头:“不成不成,婆母不可听信儿媳一面之词。此事太大,儿媳懦弱无刚,万万不敢擅自揣测公爹心思。” “你说呀!” 国公夫人都快急死了,她猛地一拍床榻:“这里就你我婆媳,颜大人也是自己人,不打紧。我知晓你是猜测,当不当真我心中自然有数,你快些说出来,别再叫我心焦了!” “是是是,婆母您快躺下。” 江绪存赶忙好生扶着国公夫人躺了下来。 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冥思苦想了好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婆母,您和儿媳说一句实话。那人,是不是盛京城外慈恩寺的?叫广博?” “什么!” 国公夫人眼睛一下瞪得老大,气一口没上来险些厥过去。 她拉住江绪存的衣袖,脸色吓得惨白:“国公爷他......他连这个都知晓了吗?” 颜谦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广博? 这么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好像就是这几日在哪里听过一样? 对了! 是在和医官署的同僚们闲聊之时,他们说长安侯府的当家主母曹氏私通之人便是这个叫广博的。 江绪存为难地点头:“是啊,婆母您别看公爹他是一个粗鲁蛮的武将,可这一回估摸着是被气狠了,真是能隐忍啊。您就平时看着,他像是知道的样吗?” “不像!真就一点都不像啊!” 国公夫人十分后怕,但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对劲:“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忍?” 按谢诵的性子,若是知道了一定是当场发作,闹个天翻地覆,恨不得要当场写下休书,将她给送回婆家才好! 颜谦期待地望向江绪存,等着她的回话。 老天呀,这不比画本子说书好看多了? 江绪存‘啧’了一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哎呦,都到如今这般田地了,婆母还是没想明白吗?” 国公夫人一脸懵。 “婆母还记得我母亲曹氏出身哪家吗?” 国公夫人点了点头:“云州曹氏,虽早年没落了一阵,但随着你母亲嫁给了长安侯,如今也算是当地的清流人家。” “不是云州。” 江绪存摇头:“我母亲出身梧州,只是当年云州的叔伯一直膝下无女,这才将我母亲过继到了他们名下。论血脉亲缘,我的舅父应该是即将从梧州来到盛京上任的曹泰。” 国公夫人的外祖母正是梧州曹氏女,若真的细细算下来,国公夫人和曹氏虽相隔甚远,但也算堂姐妹。 江绪存已经点得很明白了,但国公夫人好像还是猜不透这层意思。 和蠢人说话,真的好累。 她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曹泰为何年过五十还能入京为官?想也知道他是走了霍太傅的路子。如今,霍太傅、霍皇后、陛下三方都不和,甭管是什么品级,若想在盛京长久立足,总该寻求一方势力庇护。” “更何况,公爹手握巡防营兵权,自古以来,兵权从来都是暴风中心眼。” “婆母您和我母亲都属于梧州曹氏,一旦这样的事情爆出来,信国公府就会和长安侯府一样,名誉皆毁。但若悄无声息地处置了,之后报一个隐疾致死......” 说到这里,她要是还听不明白,江绪存真的要一口老血吐出来了。 国公夫人一下恍然:“我明白了!难怪长安侯即便知道真相,也没有对曹氏做什么惩罚出来。敢情,江淮与和谢诵这两个老货私底下结了盟,想等一个关键时刻,将我卖曹泰处置?!” “这样一来,谢家的名声保住了,曹家的清誉保住了,曹泰、谢诵和霍从鹤之间的利益联盟也保住了!” 国公夫人气的不打一处来! 这些年来,她明里暗里地在侯府做假账,从中公贴补了多少给曹家,就盼望着他们能有一天进来盛京,给她撑腰。 国公夫人恨得咬牙:“好,既然他们不做人,那也别怪我不顾血脉亲情!” “老大家的你说,如今该怎么办才好?” 江绪存抿着唇:“婆母可知......假戏真做四字?据儿媳所知,曹家一众还有三日即将入京,到时,我会......” 半个时辰后, 国公夫人终于弄明白了所有事情,她喝下了安胎药,沉沉睡了过去。 颜谦和江绪存没多留,他们退出了屋外,信国公还在等着,一见他们出来立即迎了上去。 “颜大人!老大家的!” 信国公焦急询问:“如何啊?如何啊?” “公爹放心吧。” 江绪存赶紧答道:“婆母一切安好,只是孕期心情多变,不过她方才已经答应儿媳会好生安胎的。” 信国公惊喜道:“真的?那就好那就好!” “老大家的,真是苦了你,才刚刚新婚,枕哥儿便生死不明,整个国公府的内宅就靠你撑着呢,不然,别住皇家别苑了,搬回来吧?” 信国公纠结了一会儿,又接着解释道:“你也别怨公爹不去救老大,这事儿事关霍家的一条人命,公爹自己又是苦主,理该避嫌。如今又是多事之秋,万万不可再生事端......” “我都明白。” 第五十六章 盛京贵女初会大七元 江绪存笑盈盈地说道:“我已是谢家人,不管夫君在或不在,都该一心为就谢家。公爹是家中主君,朝政事务,儿媳不懂,只知公爹心有盘算。” “但......” 江绪存话锋一转:“但儿媳和长姐分离十年未见,只想趁着这难得的时间多说说话,毕竟等回了宫后,下次再见就不知是什么年月了。” 说着说着,江绪存还擦了擦眼泪。 信国公见她如此懂事,处处为谢家想、为自己想,唯一的要求就是多陪一陪长姐,瞬间也是不忍拒绝了。 “好吧,便依你所言。” 信国公又追加了一句:“但若家中有事去唤你,可一定要到。” “谨遵公爹之命。” 没再多说两句话,颜谦便又赶着去医官署点卯。 江绪存算了算日子,忽然一计上心头。 她又绕道去了一趟信国公府里的账房,将谢枕存在上头的银子的银票全部取了出来,揣进袖口,哼着小曲儿出了府。 刚踏出大门,要上马车时,江绪存便听见有人压低了声音在喊她—— “世子妃,世子妃......” 江绪存循声看过去,那人头上披着袍子,身上脏兮兮的,脸上也脏,乍一眼都认不出来是谁。 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广博。 她记得那一次大闹祠堂之后,广博便被谢枕给带走了。 难不成,这人或许真的还有第二个用处? 抱着宁错过,不放过的原则,江绪存最后还是让崔嬷嬷将他悄悄带回了皇家别苑。 “阿姐。” 江绪存一边喊着一边掀开车帘上了马车。 江绪宁的面前放着一个沙漏,这里的时间刚好是不多不少的一个时辰。 如果沙漏漏完,江绪存还没有出现的话,她就会杀进信国公府。 “回来啦?” 江绪宁把漏斗往旁边一扔,将一杯凉了好久的茶水推过去:“快喝一口,降降火气。” “嗯。” 江绪存确实渴了,喝了一杯又紧接着去倒下一杯。 “阿姐你别回去吧,我要去一趟大七元。” 江绪存擦了擦嘴角边的水渍说道。 “大七元?” 江绪宁一愣,稍稍想了下后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大夏第一赌场?” “对,就是那个。” 说着,江绪存抽出来一沓银票:“阿姐你看,这是谢枕这十几年一直存在中公账房的月俸,被我一次全取干净了。我的赌术虽说还行,但难免失手,用他的钱就不心疼了,输了算他的,赢了算咱的。” “你也是真够精的。” 江绪宁笑着嗔怪了一句:“怎么好端端的想去大七元啊?对了,说起赌场,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之前,我在宫里便听说明安公主裴萱经常女扮男装溜出宫去,听太监们说她好像也是很热衷于去大七元赌钱” “阿姐说得没错。”江绪存微微一笑:“和我听到的一模一样,不过我比阿姐多知道一个人,也爱去大七元赌钱。” 江绪宁一怔,大夏有明文条例,官宦世家子弟不得出入青楼赌场之列。 “是谁?” “霍从鹤的嫡孙女,霍知瞳。” —— 大七元 去之前,江绪存还特意买了一身男装换上。 大七元这个地方不被朝廷所允许,但听闻他背后的势力却和皇家沾亲带故,所以一直到如今,三法司都没有办法取缔他。 这里每天都会有人一夜暴富,自然更多的人是一夜之间倾家荡产。 大七元不在地上,它隐藏在一座酒庄的地下,寻常人根本找都找不到。 前世的时候,江绪存要洽谈一桩生意,对家掌柜的不是盛京人,却一向痴迷赌术。 所以便想让江绪存带他去大七元赌上一赌。 江绪存还记得,那个掌柜的做事十分不规矩,但当年他为了平谢林和江绪盛留下的烂摊子,必须要他的这一笔银钱,所以只能硬着头皮陪他去赌钱喝酒。 江绪存熟门熟路地敲响了那间酒庄的大门。 刚叩了三声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他说:“今日闭店,要什么酒,明日再来。” “我不要酒,是来买油的。” 那人继续回话:“你从哪里来?可有随行朋友?” “信国公家二公子与长安侯家五公子与我相熟。” “既是故人之友,好吧,你要多少?” “六百两。” 话音刚落,大门便被拉开,里面是一个被绞了舌头的哑奴,旁边还有一个被割了耳朵的聋奴。 这是大七元主子的规矩,一个哑奴配一个聋奴。 验过六百两为货真价实的银票后,他们才带着江绪存去了地下。 初起时,还是一片极其昏暗的通道,过了之后便是灯火通明, 这里深埋地下,没有阳光、没有时间,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欲望和贪婪。 “这位客人。” 哑奴一直在聋奴的手心里写字,哑奴写一个字他就说一个字。 “这里便是真正的大七元,你可以在这里实现所有的人生梦想。但是切记,如果手里的钱全部输光,请立即停止离开,或者选择签下卖身契换取银两……” 江绪存大手一挥,十分豪气的样子:“我都知道!不用说了!” 说着,她还随手扔了三两银子去打赏。 江绪存完全无视两边的小赌桌,目光紧紧锁定正中间的那一个超大圆形赌桌。 因为她已经看见了这次的目标—明安公主,裴萱。 她和阿姐说的一模一样,女扮男装英气飒爽,但此时在赌桌上却是就一只脚踏桌,一只脚踏凳,杀得双眼通红。 “我说宣公子,今儿个您实在是点背,这钱输的就剩十两喽!赶紧回去跟你老子娘认错吧,不然可是要被逐出家门的!” 裴萱摸了摸身上,似乎真没有什么地方再有钱了。 一名围观群众又讥嘲地笑道:“不然去签了卖身契,换些银子来吧!” 裴萱也不是孬种,指着人就开骂:“你当年是被屎壳郎推过吗长这么圆润?瞎了眼的东西!” 见状,江绪存便知时机到了,大步走了过去。 哑奴刚想拦却欲言又止,只是低头在聋奴的手心里写字。 “别管,又是个大傻子……” 第五十七章 好赌友,一辈子 ‘啪——’ 厚厚一沓银票被扔在赌桌上,瞧着数量和面额,这一叠子最起码是七八百两打底! “老天哎!” “天爷呦!” 惊叹声此起彼伏。 大七元总共有三层,这一层只是普通百姓们的赌场,顶多拿个十几二十两出来耍一耍就已经很多了。 这可是足足七八百两啊,普通人户几辈子都用不完的银钱! 裴萱偏首,仔细盯着江绪存看。 她身形匀称,不瘦也不胖,脸蛋肉乎乎的,五官看上去不具备什么攻略性,可那一双凌厉逼人的凤眸和霍皇后简直如出一辙。 “公子出手好生阔绰,不知,出身哪一家啊?” 裴萱率先问道。 她已到了成婚的年纪,母后也一直在暗中帮自己相看,宫里头不少的后妃和娘娘们都知道自己喜欢女扮男装混迹于大七元,若是故意透露消息想让自家子侄来装个偶遇,攀高枝也不是不可能。 “江家。” 江绪存没有隐瞒。 裴萱一怔。 江家?长安侯府? 长安侯膝下只有一子三女,可他那傻蛋儿子她在宫宴上远远地见过一面,不长这么清秀啊。 难道是旁支子嗣? 也不可能,除非是江淮与不想活了,才敢弄个旁支子弟来攀附! 江绪存继续说道:“我在家中行二。” 行二? 裴萱恍然,原来她是那个前往西疆为质十年的江二娘子。 可她跟自己又成不了亲。 再说,她不是已经进了信国公家的门吗?难不成,是想走个弯路,曲线救国,攀上太子哥哥? “原来是江二......公子。” 裴萱笑了笑:“久仰久仰,但我还是不明白这一摞银票是几个意思?怎么,现在有钱人户都开始喜欢用这玩意儿砸人了?” “我看宣公子好一会儿了,今日瞧着手气不佳啊,不如,与我赌一把?” 江绪存一面说着,以免拿着银票坐去了对家的位置上。 “哦?你来这里,是想与我赌一把?” 裴萱莫名觉得好笑,但同时所有的兴趣都被勾了起来。 起初,她还以为江绪存是见她没银子了,这才巴巴地送过来想讨个人情呢。 她一抬下巴,略显不屑:“不是。我说,你真要和我赌?你这活了十几年,上过赌桌吗?” “没有。” 这辈子没有,但上辈子有,不仅如此,最后她还吞并了大七元,成了它的幕后当家人。 闻言,裴萱笑容更深,她大手一挥:“好!开赌!” 她六岁上就跟着九王叔混迹盛京各大赌场,虽然一直是输多赢少吧,但对付一个初入赌场的新人。 围观的众人皆是好事看热闹的性子,他们藏起自己摆在桌上的银钱,双手插在袖口看着热闹。 裴萱显然是大七元的常客,立即就有几个小厮过来收拾赌桌。 周边那些围在小赌桌的人也都纷纷凑了上来。 裴萱先问道:“赌多少?” “时辰也不早了,我这儿一共是八百两银票,一局二百两,四局定生死。” 江绪存一挑眉:“可宣公子身边似乎没有多少银两了呀。” “那就记账,到最后我给你写欠条,立字据就是!” 裴萱毫不在乎的说道,像是笃定自己绝不会输。 “咱们玩儿什么?” “牌九?” “好。” 江绪存欣然同意,反正赌场里头就那几样。 麻将、牌九、骰子、六博、马吊牌、叶子牌………就没她不熟的。 裴萱一开始是十分随意,随手摸了两把就打了出去:“瞧好了江二公子,我这第一手可就是高角漆加双四点人牌,得高九!” “丁三、平头六,至尊宝。” 江绪存说得风轻云淡。 裴萱一下跳了起来:“什么?!” 她玩儿牌九这么些年了,还从没出过至尊宝! 众人也围了过去:“真是至尊宝哎!这是什么赌运啊,第一把摸过去就是至尊宝!” “再来!” 裴萱完全不信,她接着出牌:“地牌、杂八,地杠!” “丁三、平头六,至尊宝。” 江绪存眼睛都没抬一下。 裴萱满目诧异,真是要气笑了:“呵呵呵,行,至尊宝是吧?我就不信了,你能每把都是至尊宝!” “再来!天牌、杂九,天王!” 江绪存悄悄打了个呵欠:“丁三、平头六,至尊宝。” 裴萱难以置信:“……不对不对,今天这牌九跟小爷犯冲,不能玩儿了!咱们换麻将!” “可以。” 裴萱有些正襟危坐的意思,她一边看牌,一边注意着江绪存的脸色。 她打出去一对:“杠!” “清一色,胡了。” “胡了?!” 裴萱一点不信,哒哒地跑过去看了一圈,还真胡了,她扭头,面目扭曲地打量着江绪存:“你学麻将的时候没人教你什么叫做宁挨千刀剐,不胡第一把吗?” “没教过,继续吧。” 裴萱嘴角一跳。 “看好了我这一把!平胡!” “十三幺。” “对子胡!” “大四喜。” …… …… 接下来,两个人一直在玩各种赌牌,从一开始说好的八局定生死,一直到现在玩了足足三十多局还是没有停下来。 但无一例外的是,全部都是江绪存赢,玩到最后,裴萱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她两手一摊,半边身子趴在赌桌上,出气比进气还要多。 “宣公子,如何啊?还在再来一局定胜负吗?” 江绪存站了起来,她笑吟吟地望着裴萱,坐了快两个时辰,腰都要坐断了。 “还来?再来两局,我就知道把自个儿这条命送给你了!” 裴萱一点没好气的说道。 她大手一挥,大七元的小厮们便开始清唱。 直到再无一人之时,二人的对话局才刚刚开始。 “江二娘子,”裴萱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不对,你已认了我母后做义母。我比你小一岁,按理说,你该唤我一声妹妹。” “说吧,特意跑到大七元来堵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这样。”江绪存走进了两步,细细说给她听…… 裴萱爽朗地笑着,一手拍在了江绪存的肩膀上:“我办事,你放心。” “不过你可得记得,咱们是好赌友,一辈子!” “嗯,好赌友,一辈子。” 第五十八章 既是人命案,那就一起算 江绪存和裴萱约好了半个月后的马球会上再赌一场。 江绪存一人往皇家别苑走去,一面走着一面在想这几日自己做的筹谋。这次,她要借霍皇后的力,彻底扳倒江氏一族,只有江氏倒了,阿姐才能彻底不受桎梏。 “姑娘!姑娘!” 江绪存恍惚间,好像听见了白芷的声音,她回头看过去。 果然见到白芷正驾着一辆马车飞速过来,来到江绪存面前,她赶紧一勒马缰,匆忙跳下了车,额间全是汗水,捂着胸口气喘吁吁地说道:“姑娘,出事了,出事了,方才......方才......” “方才怎么了?把气儿捋顺了再说话。” 江绪存给她拍背顺气。 “出人命了!方才宸妃娘娘回去的路上,都要到皇家别苑了,却碰上了江家的五公子拦路,五公子估摸着是喝了酒,在娘娘面前好一顿大闹,还对您出言不逊!” “娘娘气坏了,于是下令拿了他,赏了三十个板子长长记性。谁料,才打了十几个下去,江五公子竟就断了气!” “断气了?” 江绪存觉得好奇怪,三十个板子而已,人又不是纸片做的,才打了十几个就会死了? “那我阿姐呢?” 既然出了人命,按阿姐的性子,想来是不会躲的。 “宸妃娘娘一开始也是震惊不已,立冬和立夏原本想立马就来找您,可娘娘怎么说就是不允,她已经带着江五公子的尸体去长安侯府了!” 江绪存眉头紧皱。 这里头,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江绪盛虽是草包,但毕竟也是从小习武,即便身手不好,可底子是有的。 别说才十几个板子了,就是三四十个板子全打了也不至于丧命。 其中,必定有诈。 “走吧,长安侯府。” 江绪存上了马车,白芷立马调转车头,扬鞭疾驰。 —— 长安侯府 “造孽啊!造孽啊!我可怜的儿呦!” 江淮与昏了又醒,醒了又昏,哀天嚎地地捶胸顿足,脸上悲切万分,可眼泪却是一滴没都没落下来:“我江氏一族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呦!这辈子竟出了你这么一个亲手弑弟的东西!” “即便他身体里流的不是江氏一族的血,可他确实是曹氏的亲生子,与你而言,也是亲弟弟。我这个做假父的尚且不曾容不下他,你这个做亲姐的却已忍心下毒手至此!” 一番话说下来,全是雷声大雨点小,哭腔一点没小,眼泪一滴没见。 江绪宁冷眼看着他。 这就是她为之付出十年青春的父亲和家族? 太可笑了。 “父亲,您好歹也是位列侯爵之人,说话前能不能过过脑子?就算是六七十的老者,也没有挨了十几个板子就魂断当场的。我来,是想弄清楚真相,不是想听您在这儿骂人嚎丧。” 江淮与猛地一抬头,一脸凶相:“真相?什么真相?!你亲手杀了你弟弟!这就是铁板钉钉的真相,还要怎么弄清楚?!” “父亲若是这样的态度,那女儿和您可没得谈了。” 江绪宁根本不是任由江淮与拿捏的性子,她一甩袖袍,周身都在泛寒:“此事也无需父亲来决断什么,女儿都已经为您盘算好了。请父亲去三法司,大理寺也好,京兆府也罢,哪怕上奏刑部也可以。要他们立即遣一名仵作过来,女儿要亲眼看着他们剖尸勘验。” “剖尸勘验?!” 江淮与大惊失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损也!你母亲尚还活着,你便急赶着要剖尸!江绪宁!你好狠的心!你是恨毒了你弟弟不成?连他最后的一分宁静都不肯留?” “查出真相,才是还死者宁静!” 江绪宁字字珠玑,一分不让:“父亲当年还未封侯入京之前,也是在州县官府任职,人命案还怎么查已然忘了吗?究竟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女儿一遍又一遍地说吗?” 这时,江二爷和江三爷也跳了出来。 “大姐儿你何必多事呢?咱们是勋贵之家,因为这种事情闹上公堂府衙那不是干等着叫人笑话吗?快快,坐下歇歇,别闹腾了。” 江三爷立马接话道:“就是啊,你是咱们江家的亲生女儿,就算五哥儿真是你杀的又如何?咱们自家人当然是要帮衬着自家人啊。” 江绪宁后退了两步,和他们划清界限。 她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流转:“看着,二叔和三叔也是认定了江绪盛死于我手了?” 江三爷两手一摊:“是与不是有什么要紧?反正五哥儿的身份秘密已经人尽皆知,谁家的好女儿还会愿意嫁给他?” “就是。” 江二爷讥讽一笑:“他那草包德行,文不成武不就的,若是还没有媳妇儿的母族帮持,还没有一个丫头片子来得有用!” “行了。” 江淮与撑着双膝站起来,他那一对眼珠子极其浑浊,就像这座长安侯府一样。 一堆臭鱼烂虾在池塘底部腐烂发臭,就算再怎么粉饰太平,可迟早有败坏的那一天。 江淮与盯着江绪宁看了好一会儿:“绪盛的死,就是一个意外,父亲不会责怪你,毕竟你和绪存才是父亲心尖尖上的肉。对外,就说你弟弟是因病猝死,但绪宁啊,父亲对你这般好,你是不是该回报父亲一点?” 江绪宁蹙眉,不解。 “自明安公主诞生后,后宫已十五六年没有过子嗣出生了。这种事,说不准就是陛下他……” 江淮与说一半,藏一半:“陛下不行,但你却是好的。若你愿意和旁人……再怀上一个孩子,只要掐准时机,父亲保证没有人会知晓。” 江绪宁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淮与。 “你……” “如果你不愿意,那父亲也就只能将你五弟弟的死捅到御前,请陛下亲裁……只是那时候,不知道绪存会不会受你影响呦……” 江绪宁一下僵住了,她可以无所谓自己的性命和名声,但她有所谓江绪存。 “让他捅!” 江绪存大跨步地走进来,她一身戾气,骇人得很:“父亲这便去吧,既然是人命案,那就索性将江家今日的和十年前的两起案子都一道查了!” 第五十九章 人在做,天在看 十年前还能有什么案子? 自然是昭辉公主案。 “什么十年前的人命案?你在胡咧咧什么!我江氏一族清清白白,何曾与人命案有过牵扯?!你长姐疯了,你也疯了是不是!” 江淮与怒火攻心,将手边的茶盏杯具全砸在了地上。 他气得直跺脚,冲过去指着江绪存就骂:“老子真是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才养了你们这两个罔顾祖宗,不念血亲的白眼狼啊!” “早知如此,还不如就让绪心和绪盛做本侯的儿女!江绪存,你要敢将这件事捅出来,本侯第一个弄死你!” 闻言,江绪宁有些不明所以。 小二手里似乎是拿捏着一件父亲至关重要的隐秘。 江绪存轻笑一声。 她微微抬头,丝毫不惧地对上了江淮与那一副要将人生吞活剥的目光:“阿姐十年没见父亲,有些玩绕看不出也是正常。” “可父亲,却别当我也浑然不晓得。” “江绪盛为何会这么巧合地在醉酒之下撞上了阿姐的车驾?他怎么说也是侯府公子,出去喝花酒,连个打手小厮都不带?父亲敢指着天对着地,拿江氏一族起誓,和您没有半点干系吗?” 江淮与不安地吞下一口口水,不说话。 江绪存眸光锋利,她一面说,一面逼近江淮与,字字逼问:“那一日在祠堂,东宫那样重的四十板子他都能挺过来,今日却死在阿姐十几个板子之下?” “父亲,您糊弄鬼呢?!” 江绪存的声音陡然一高,怒气上涌。 江淮与被吼得往后一缩。 “我今儿就明摆着告诉您,您要是嫌江绪心和江绪盛碍眼,那就自己动手杀了他们,我管不着。” “但是,” “您要想借刀杀人,将这泼天的罪名安在阿姐身上,那就不成!” 她目光转向一边龟缩不出的江二爷和江三爷:“反正已然撕破脸了,那就干脆一次性都说清楚好了。” “这屋子里头,还有谁想拿我们姐妹去做那垫脚石、冤大头的,趁早死了这条心!若还有那不甘心的、不怕死的,就尽管来试!” “总之,我就一句话,我姐姐若有半点差池,我就是豁出性命,都要将江氏一族彻底覆灭!你们全都要死,一个不留!” 听到这一句,江淮与彻底坐不住了。 他猛地往前一跳:“你什么意思?在你心里,整个江氏一族的族人都比不上你姐?” “当然!” 江绪存一寸不退:“若非阿姐在,父亲以为您和母亲还能活到如今不成?” “畜生!” 江淮与大叫:“天杀的畜生啊!” 江绪宁这个花柳病,陛下至今也没个说法,但也没催她回宫,恐怕是帝恩要散了。 如今,整个江氏一族往后都要依靠江绪存,若她不把家族放在心上,他百年之后怎么甘心离世? “来人!” 江淮与一双眼睛遍布血丝,他指着江二爷和江三爷:“你俩!去给我将大姐儿捆住禁足!” 他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把江绪宁牢牢握在手里,便不怕拿捏不住江绪存! 江二爷和江三爷面面相觑,打嘴仗他们还能插两句,可江绪存一身的武功,万一又将他们的手臂扭断...... “女儿来之前,特意写了一封认罪书给了白芷她们。” 江淮与皱眉:“什么认罪书。” 江绪存笑了笑:“自然是替父亲认下了谋害昭辉公主之事呀。父亲今日若敢动阿姐一下,我立马放信号,认罪书便会被立刻呈至御前!” 江淮与愤恨咬牙,后槽牙都快碎了! “什么?谋害昭辉公主?” 江绪宁一把拉住江绪存的衣袖,满目惊恐:“小二你什么意思?昭辉公主竟死于......竟死于父亲之手?” 昭辉公主乃陛下唯一的妹妹,当年被选中西疆为质,却私自逃跑,一直背负着罪人之名。 若昭辉正被父亲所杀,那就是说小二在西疆受苦的这十年,亦是拜江淮与所赐。 “不止他。” 江绪存回眸,解释道:“咱们的父亲江淮与、母亲江曹氏、二叔江淮而、三叔江淮山、祖母江周氏,总计五人,每一个都是杀死昭辉公主的凶手。” 江绪宁万分惊恐。 江绪存却突然笑了出来,甚至笑得弯下了腰。 江淮与十分狐疑地上下扫了她一遍:“做什么?你是疯了不成?” 片刻后,江绪存终于止住了笑,她深吸一口气,目光从江三爷、江二爷一路扫过,最后停留在了江淮与的身上。 “父亲、二叔、三叔。你们听没听过有一句话,说人不好造孽太多,否则,天道即便自毁生死秩序,也会让你受到应有的惩罚。” 比如,让她重生。 惩治恶人。 江淮与十分不屑的冷哼一声:“天道?你告诉我,何为天道?权是!财是!家族是!唯独那瞎了眼的老天不是!” “人在做,天在看!” 江绪宁面容十分严肃。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父亲即便不信天道神灵,却也该对其怀有敬畏之心。天若要其亡,必先令其狂,这话还是父亲您当年一笔一画教我写的,怎么自己却忘了?古往今来,那些放肆狂妄之人,哪个有好下场?” “那又如何?” 江淮与已近癫狂:“你们是能到陛下面前告我还是怎么?” “黑了心肝的小兔崽子,你们敢吗?!江氏一族是你们的母族,只要你们还想在皇宫、想在国公府立足一日,便要为我长安侯府尽心尽力地卖命!” “谁要敢拦我江氏一族的锦绣前程,只有一个死字,那昭辉公主便是前车之鉴!” 江绪存转首,朗声道:“李大监,此间对话,可都听明白了吗?” 此话一出,江淮与一众三人当即面色惨白,直到李德全面色难看地从门外走出来。 江二爷和江三爷顿时膝盖一软,全瘫在了地上。 江淮与拼尽最后的力气撑住桌角,勉强没有倒下,他强行扯出一抹笑:“李、李、李......大监啊,方才都是小女的玩笑话,和本侯一时的气话,万万当不得真的啊!” 他又凑过去一点,低声道:“只要大监您愿意高抬贵手这一次,往后逢年过节,长安侯府送去司礼监的孝敬可再多......四成!” 第六十章 请父亲,殡天吧 李德全冷冷一笑,后退了两步,和江淮与拉开距离。 “侯爷这可贿赂错人了。昭辉公主之案,陛下和皇后已达成一致,全权交予太子殿下和永昭郡主处置,老奴就是一跑腿儿的。” 江淮与一愣:“什,什么,永......永昭郡主?” 本朝何曾敕封过什么永昭郡主? “呦,侯爷您还不知道呢?” 李德全扯着嗓子,故意阴阳怪气道:“昨儿个,皇后娘娘便认了江二娘子为义女,还亲自拟了‘永昭’二字做封号。今早便已上达天听,得了陛下亲允,内阁已写好了圣旨,等晌午,便会下发于九州十二郡六十四乡。到时,天下皆知!” “义女?郡主......” 江淮与先是怔愣一一瞬,旋即立马问:“那,那,那我家小二的姓名,可曾入皇家玉碟?!” 就连李德全都被他一下子吓着了。 “陛下和娘娘十分看重郡主,所持一切份例都比照明安公主,封号、封地一样不少,自然会进皇家玉碟。” 听到了确切的答案,江淮与突然仰天大笑,怎么都停不下来! “哈哈哈哈哈......列祖列宗啊!你们快睁眼瞧瞧,不肖子孙淮与也有出息了,生了一个入皇家玉碟的女儿!咱们江家,总算是正经八百的皇亲国戚喽!” 江绪宁和江绪存皆是冷眼看着,心里莫名的想要发笑。 ‘家族’二字,囚困了江淮与的一生。 同样,也害了她们姐妹一辈子。 狂笑了一阵后,江淮与终于停止。 他双肩塌了下去,仿佛一直屏在胸口的气一下散了:“如此一来。本侯虽死,无憾......” “父亲。” 江绪存唤了他一声,声音沙哑,情绪复杂难明。前世今生的债与恨,都将就此结束。 江淮与没回头,好似是没听见。 江绪存也不强求什么:“请父亲,殡天吧。” 江淮与扯动嘴角,整个人仿若失了魂魄一样。 “李大监。” 江绪宁喊了李德全一声。 李德全立马弓腰应声:“娘娘您吩咐。” “昭辉公主乃先帝独女,今上亲妹。《大夏律》中有言,天家血脉,损之斩首、害之株连。本宫想请大监将江淮与一众五名凶手,全部押解至陛下面前,听候圣裁。” 李德全自然是连声应答。 他转身,朝着守门的两名内监说道:“去,带人往侯府后院给咱家一间一间地搜!将主母江曹氏、老夫人江周氏带来!” “是,掌印。” 二人立马去办。 江二爷看着却无转机,立马开始大吼“大姐儿!听听你自个儿说的还是人话吗!” “就是啊大姐儿!我们可是看着你从小长到大的亲叔叔啊!你弑杀亲族,将来到了地底,有何面目去见我江氏的列祖列宗?!” 江三爷更是拿着一箩筐的规矩道理就往上压! 两个人急得一顿吱哇乱叫。 江绪宁眸光冰寒,淡淡开口:“是啊,如此行事,江家祖宗确实不会放过我......” 他们眼中突然闪出了希望的光芒。 “二位叔叔一向疼我,那便请你们先去地底,在祖宗面前,为我说两句好话吧。” 江绪宁收起假笑,冷声吩咐:“上枷锁镣铐,给本宫带走!” 李德全不愧是统领司礼监的人,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五个人全部押走了。 “娘娘、郡主,老奴这便回宫向陛下复命了,二位可要屈尊,随老奴一道前去?” 李德全问道。 她们刚欲回答,太子裴澈的声音便清晰地传了过来:“李大监先行一步吧,等会儿孤带永昭和宸妃前去回禀父皇便是。” 他身边没有一个侍卫和随从,看上去是一个人走过来的。 “参见太子——” 李德全自然不会反对:“殿下愿意出手相助,那自是再好不过了。殿下、娘娘、郡主,老奴告退。” 江绪宁和江绪存一齐回礼:“大监慢行。” 等到司礼监的队伍走远了,裴澈才看向江绪存。 他略有些生气地说道:“永昭,你行事实在太过大胆,太过随意了!” “今日这一桩,牵扯后宫朝政,便该细细商量着来,将利处、弊处都一一磨好。可你倒好,一封信传来,就说今日要灭了长安侯府,还扯出了昭辉公主案。你知道孤和母后在父皇面前顶了多大的压力才促成了这件事吗?” 裴澈真是越说越来气:“孤也承认,你有头脑、有魄力,可月满则溢,慧极必伤!” “盛京水深,一步错步步错。你如此不计后果、胆大妄为,你迟早有一天会害了自己,害了你姐,更会害了孤和母后!” 江绪宁赶紧打圆场。 “好了好了,事情都做了,甭管成了还是败了,你再多说也是没用。小二也没想这时候就跟江家撕破脸,她是为了我。” 听到江绪宁这么说,裴澈才住了口,想了想,他还是追了一句:“话虽如此,但永昭,这绝不能改变你任性妄为的事实!” 江绪存被说得头疼,她揉了揉太阳穴:“啊对对对,是是是,我不计后果,我任性妄为。那殿下你就说,走到这一步,长安侯府还有没有转圜的转机?” 裴澈咬牙:“......确实没有。” “那不就成了?” 江绪存双手一拍:“今日这一招虽险峻了一些,可成果颇丰啊。” “成果?”裴澈不大理解:“你是说,扳倒江淮与,你不是为了私仇?” 江绪存垂眸想了想:“一半一半吧。” “江淮与表面看似中立,实则早早地就投了霍从鹤一党。他手握一半的京畿护卫权,如今他倒了,护卫权便要另寻他主。这对殿下来说,难道不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吗?” 裴澈紧紧皱着眉,一脸的担忧:“可是......这时夺京畿护卫权会不会让父皇以为,孤有不臣之心?” 闻言。江绪存一秒变脸,瞬间肃穆了起来。 “殿下乃大夏储君,既是储君,怎可有臣子之心?” “只是一半的京畿护卫权而已,陛下若在意,大可握紧那一半便是。”江绪存一耸肩,继续说道:“再说了,殿下也不需真的去争那护卫权。” 江绪宁和裴澈都不明白了。 怎么一会儿让争,一会又说不需真的去争? 江绪存说道:“古往今来,得民心者得天下。殿下要京畿护卫权,最终目的是要让文武官员看到您身为储君的魄力,让朝堂大臣对您生出臣服之心,而不是一味地夹杂在陛下、皇后、霍从鹤之间进行三方抉择。” “太子殿下,您不能躲在皇后的羽翼下长大,除非,殿下承认自己胸无大志、心无抱负,只想做一个被太后操纵的傀儡皇帝。” “如果是这样,殿下就全当我今日什么都没说过。” 第六十一章 在穷山恶水之地曝尸荒野 霍落和裴澈毕竟不是亲生母子,没有血缘作为支撑,往后诸多矛盾之下必有怨怼生出。 怨怼一生,隔阂就起,离分崩离析也不远了。 与其到时候夹在他们母子二人间左右为难,倒不如她先出手,解了这摇摇欲坠的联盟。 裴澈的谋略连霍皇后的一半都比不上,好拿捏得很。 果不其然,裴澈下一秒就上钩了。 “孤当然不想做傀儡皇帝!” 他知道自己不是帝后亲子,但却是拜过泰山宗庙的正统太子。 霍皇后早就和他说明了,若有朝一日自己登基,那么她要做垂帘摄政太后,日日上朝,询问国事的。 可自古以来,只有稚龄幼帝才需要母后摄政! 江绪存一挑眉,鱼上钩了。 “那殿下就该为自己争上一争。如今朝堂呈三足鼎立,殿下扪心自问,皇后一党中有多少人是冲着您去的?又有多少人是冲着霍皇后、霍将军和卫少帅?” 裴澈眉宇间一片阴鸷,双拳紧握。 即便这十分有损太子颜面,可他不得不承认江绪存所言一字一句皆是事实。 霍落的身后是霍菁和卫退灾。 若靠着他们三人登上帝位,那么恐怕往后一辈子,他都要被这三个人钳制左右。 裴澈一脸的为难。 他从小接受的便是儒学大道之风,即便不喜霍皇后的行事作风,可自己毕竟唤她一声‘母后’。 “史书上那些狡兔死,走狗烹的皇帝数不胜数。可永昭,孤是想以仁孝治天下。不管皇后是友,还是母,孤这样做,都对不起‘仁孝’二字。” 闻言,江绪存轻笑了一声:“殿下,您得先摄政,才能用自己的理念治天下啊。否则,大夏便是以太后治天下,后世史官在书写本朝历史时,也都只会写上一句:帝羸弱无刚,需太后一一帮衬。” “成王败寇,史书只会由胜者书写。” 半晌后,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望向江绪存:“永昭你说,如何做?” “殿下,新年就要到了。” “霍将军和卫少帅已六年未曾归京,皇后一定思念心切,殿下不如尽一尽孝心,解了娘娘思念兄侄之苦?” 裴澈一怔,他想了想:“你是要孤去向父皇请旨,让霍菁和卫退灾今年回京述职?” “我是想殿下去劝皇后,让她去和陛下请旨。”江绪存说道。 霍菁和卫退灾手里握着大夏一半的兵士,事关兵权,最好不要过多掺和,以免引得帝王猜忌。 她又道:“殿下只需专注京畿护卫权,若陛下来问您对于让霍、卫二人回京的意见,您只需答一句:儿臣以为,国事大过家事,同理,君臣义大过亲族情。” 裴澈怔愣地看着江绪存,久久回不过神。 直到今日,他好像终于明白母后为何一定要将江绪存牢牢地锁死在身边,甚至不惜收她为义女。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史书上总说,一个谋臣可抵千军万马。 没再多说两句话,裴澈便揣着一肚子的思索离开了。 “阿姐......” 江绪存一扭头便见江绪宁也在盯着自己看。 她眨了眨眼睛,问道:“阿姐也觉得我心太狠吗?毕竟直到现在为止,霍皇后并没有害过我,反而助我良多。” 江绪宁收回了目光。 她双眼泛红,苦笑着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说了一句:“若心不狠,你要怎么在西疆活下来?” “阿盛!父亲!母亲!祖母!二叔三叔!” 江绪心发髻松散,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脸上哭得梨花带雨,看见江绪宁和江绪存姐妹二人,立即就明白了事情发生的原因。 “你们——” “你们疯了是不是!你们难道就不姓江吗!如今,绪盛不明不白地死了,长安侯府也没落了,父亲母亲和叔伯祖母也生死不明!这样的结局,对你们究竟有什么好处!” 江绪心不明白。 她不明白为什么重生了,她还是落得这个下场。 她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一世的事情,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 究竟是哪里错了,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江绪存深深地看了她两眼,侧首说道:“阿姐,崔嬷嬷正在外头候着呢,我和她说两句话,马上就来。” “好,自己小心。” 江绪宁点了点头,出去了。 “怎么了,是在恼自己为什么都重生了,却还是将事情搞成现在这幅样子吗?” 江绪存两步上前走过去。 话音刚落,江绪心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浑圆:“你,你,你......你怎么知道?你!你也是重生......” 是啊,这就对了。 难怪,难怪她斗不过江绪存。 原来她的感觉一直都是对的,她面对的,根本就不是那个刚从西疆为质回来头脑简单的十六岁的江绪存。 而是早就盘桓朝堂几十年,那个令盛京城人人闻风丧胆的江老夫人! 怪不得就连父亲都败了...... 江绪心已然是心死如灰,她低下头,只能苦笑。 “老天爷,你为何要这么对我?为何啊?就连重生,都不是我独一份,还要让江绪存也一起......” “四妹妹。” 江绪存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瓷瓶,倒了一粒在手心。 她走近江绪心:“你不是和五弟弟一向姐弟情深吗?他都死了,你舍得不去陪他?” 江绪心猛地一回神,刚想逃,却早就晚了。 江绪存一个反手便掐住了她的咽喉,硬是逼着她张开喉口,江绪心激烈反抗却完全没用。 她捏着那一粒小小的红色在江绪心的眼前晃了晃:“这是我在鹤顶红的配方上又精进了一些研制出来的。还没人试过呢,四妹妹帮我试试毒性如何?” 手缓缓下移,毒药从眼睛移到了口上方。 “二......二姐姐......我,我求你,求你不,不要啊......” 江绪心浑身都在发颤,哭的眼泪止都止不住。 然而,下一秒,江绪存的手一松,毒药顺着喉管直下。 她松开手。 江绪心立马跪地干呕,可那毒药入口即化,怎么都呕不出来、 “多谢四妹妹帮我试药。” 江绪存冷笑着:“念着咱们一母同胞的份上。明日,我会帮你寻一处穷山恶水的地方曝尸荒野,助你早早地往生地狱。” 说完,江绪存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就在她的背影消失的一瞬间,有一道黑影‘嗖’地一闪而过,带走了濒死的江绪心。 第六十二章 别让感情玷污了我们的利益关系 上了马车,江绪存就坦白了。 “我给江绪心喂了毒药。” 闻言,江绪宁一下就急了,她紧紧皱着眉,急问:“你说什么?你亲手杀了她?!” 江绪宁一向不反对江绪存对长安侯府任何人出手报复、陷害,就连她下毒令母亲曹氏永久昏迷都不反对。 唯独不许她亲手弑杀族人。 只因,她相信弑亲者,今生不得好死,来生不得好报,永生永世都将堕无间地狱。 “阿姐放心吧。”江绪存赶紧出言宽慰:“我记得你的话,那毒是之前我炼的劣品,死不了。” 她狡黠一笑:“而且,这说是毒药,其实是诱饵。” “诱饵?” 江绪宁不大明白:“江家已然败落,你还要诱谁出来?” 江绪存说道:“那个主使曹氏,让她给在祠堂里给阿姐第二次下毒的幕后之人。” “你的意思是,那个人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 江绪存摇头,顺便买了个关子:“不是,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了。阿姐最近病情好得很快,只要将第二次被下毒的毒素彻底清掉,便一定会长命百岁,不,阿姐会长命万万岁!” “你这丫头......” 江绪宁笑得开怀,伸手去揉了揉江绪存的脑袋。 “对了,你还打算把谢家世子关到什么时候?” 江绪宁忽然调转了话题。 “啊?” 江绪存一下没反应过来,她能告诉阿姐,她已经打算要把谢枕送上西天了吗? 江绪宁眯眼看她:“小二,你别告诉我,你要杀他?” “不会!怎么会呢阿姐?你真是想太多了!” 江绪存尴尬地笑了两声:“他又没做什么,我杀他干嘛呀?就是,就是......他身上的疑点还没查干净呢,在等一阵子吧。” 江绪宁一挑眉,瞬间了然于胸。 行了,这丫头已经打算要杀谢枕了。 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崔嬷嬷在外头喊了一声:“大姐儿、二姐儿,咱们到了。” “知道了嬷嬷。” 江绪宁应了一声,旋即转眸看向江绪存:“这段日子除了太多的事,今日阿姐亲自下厨,给你包一顿饺子压压惊。” “真的?今天真吃饺子啊!” 江绪存一脸惊喜,她已经好多好多年,久到记不清多少年没有吃过阿姐包的饺子了。 “阿姐,我......” “但是呢,” 江绪宁憋着笑,抬手捏住江绪存的下巴,制止她讲话:“这顿饺子,我得看见谢世子坐在桌上,你才能吃。” 江绪存面容一下就扭曲了,她耍赖道:“不是吧阿姐,方才不是还说给我一点时间去处理的吗?你给的时间就是这半炷香啊?” “嗯,怎么?不行吗?” 江绪存眉心一跳,呵呵地假笑:“行,行,怎么不行......” “行了,快去和人家说清楚,就算不让他出现在外人面前,也不该绑人在柴房。” 江绪宁松开手,朝着外头一抬下巴:“慢慢聊,好好聊,饺子没那么快。” “知道了......” 江绪存憋着嘴,掀开车帘下了车,立马就和崔嬷嬷告状。 “不是,嬷嬷您说我阿姐她怎么这样?我都要怀疑,究竟我是她亲妹,还是谢枕是她亲妹了!” “咳!” 江绪宁重咳了一声,掀开帘子:“说什么呢?大声点儿。” 江绪存立马讨好一笑:“回阿姐的话,我就是让嬷嬷下饺子的时候留点饺子汤给我喝。” 说完,一溜烟地就跑进去了。 只留崔嬷嬷和江绪宁相视而笑。 —— 谢枕又脱了绳子,正盘腿坐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一根麦秸在泥土地上划写着什么。 身边摆着一个碗,里面装了俩白面馒头夹肉。 “立冬,是给谢枕送水去吗?” “姑娘?您和娘娘从长安侯府回来啦?” “嗯,把水拿回去吧,他以后都不用喝了,告诉眭嬷嬷一声,往后也不用送饭了。” 江绪存的声音如炸雷一样传到谢枕的耳朵里,他伸腿一划拉,将地上的那些东西全部毁尸灭迹。 接着手脚并用爬上了桌子,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又给自己把绳子绑牢了。他翻过身,背对着大门,闭眼装睡 不是,她几个意思? 什么叫水别送了,饭也别送了? 敢情,她是来杀自己的?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熟悉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逼近,她在谢枕身后立着,也不说话。 谢枕竖起耳朵,仔细辨别江绪存究竟是在拔刀子还是在倒毒药,未知的恐惧令谢枕的心跳越来越快...... 这家伙真够无情的,说杀就杀啊。 “行了,睁眼吧,装啥呀?方才我就听见里头一阵捣鼓声儿了。” 谢枕舒了一口气,他又翻了个身,上下打量一番江绪存:“这么晚才回来,不止去了信国公府吧?” 江绪存将今天的事,简单和谢枕说了一遍。 听完,谢枕脸色略显沉重。 他道:“不对。” 江绪存抬眸,瞧了他一眼。 果然,谢枕真的能和她想到一处去。 她点头:“我知道。” 霍从鹤不对劲。 这一出接着一出的事,霍家竟然没有任何手脚动静出来,这可不是霍从鹤的行事风格。 事出反常必有妖。 想要探清底细,就必须引得霍从鹤主动出手。 谢枕沉声说道:“我已失踪多日,霍从鹤肯定到处寻过但一无所获。如果,此时,我出现在一个不该出现的地方,他一定会主动来查。” “我就是这个意思。” 江绪宁一面说着,一面坐去了谢枕的身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匕首去给他割绳子。 “谢枕,咱们之间应该是没什么对方不知道的秘密了。所以,我也坦言告诉你,这次我要利用你。” “作为回报,我不杀你了。”江绪存一顿,接着说道:“等事情全部了结,我们签和离书吧。” 谢枕心尖一痛,他咬牙,故意不回答那一句。 他说:“江二。其实你可以利用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利用我,甚至都不用顾惜我的死活。” 江绪存割绳子的手一顿,只听谢枕继续说道:“我愿意给你铺路,让你登上你想去的最高点。” “谢枕,你是不是喜欢我?” 江绪存忽然发问。 谢枕抿唇,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他,不敢回答。 但,江绪存却继续厉声追问:“说话,是与不是?” “不是。” “不是就好。” 江绪存显然松了一口气,她继续割绳:“总而言之,就一句话。别让肮脏的感情玷污了我们之间纯洁的利益关系。” 第六十三章 霍从鹤的断袖之癖 绳被割断,江绪存把匕首重新插回腰后。 江绪存说道:“我记得,沈楼有一门全天下独一无二的营生,唤作清公子,对吗?” 百姓之间常说,青楼有清倌人,沈楼有清公子,红颜蓝颜皆绝色,一夜缱绻万金不换。 谢枕‘啊’了一声,反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你的意思是......是想让我去沈楼当清公子?”谢枕惊恐地看着江绪存。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若突然出现在那个地方,别说霍从鹤了,他自个儿都想去一探究竟。 谢枕一面揉着手腕,一面想着:“可霍从鹤是个断袖,他要是真对我做出些什么,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万一失身可怎么办?” “那这样,我提前藏在你们的卧房,保管让你守住贞洁,这总可以了吧?” 江绪存笑了笑,旋即忽然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她目光一凝,审视一般地看着谢枕,质问道:“你怎么会知道霍从鹤是个断袖?” 这事儿鲜少有人知晓,她敢打赌,就连霍皇后都不知。 前世,她曾经为了一桩案子私自潜入霍府,她天生不认路,偷到要偷的东西后在后花园跟鬼打墙似的转了一个时辰。 一不小心就趴在了一间屋子的顶上,正好透过砖隙能看见霍从鹤正在和一个白白嫩嫩、清俊秀气的少年在行苟且之事。 外头没有一个护卫,估摸着是全被要办正事的霍从鹤给打发走了。 最后,她还是打晕了一个小厮,在他的指路下才走了出去。 所以江绪存才会知道霍从鹤有断袖之癖。 这事儿,她从没告诉过别人,好像也就当时和沈正说了一嘴,就连阿姐都不知道。 谢枕是哪儿的消息? 谢枕自知一下说漏了嘴,也不圆谎,就这么干脆耍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江二娘子就觉得我的消息一定比你慢吗?” 江绪存哑口。 好像也有道理。 算了,关他呢。 “我知道是为难了点。” 江绪存想了想,继而说道:“可霍从鹤一直龟缩着不出,先不说他在筹划什么,就说你我各自的计划都施展不了。你放心,沈楼那边我来疏通,总之这几日之内,我会让你成为名动盛京的清公子。” “你在沈楼也有人?” 谢枕好奇地问道。 “当然。” 其实,那个说起来也不算她的人,应该是沈正手里的暗线,但江绪存知道他的把柄。 当年沈正也是靠这个,拿捏住他的。 沈楼是一个既奇特又诡异的组织,有人说沈楼之主是皇族宗室,还有人说是江湖豪侠,更有人说是朝堂安置在民间的一座巨大谍报站。 总之,里面喝酒吃席、吟诗作画、唱戏听曲...... 样样都有。 她站起来,伸手一拍谢枕的胳膊,说道:“走吧,我姐喊你一块儿去吃饺子。吃完我送你上路,啊不,上沈楼。” “饺子?” 闻言,谢枕有一瞬的失神,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饺子了。 上一回吃饺子,好像还是上辈子六岁过年的时候,那是他第一次吃到饺子,也是最后一次。 他记得那一回,也有江绪存。 只可惜,现在的她已经不记得了。 江绪存转身就走,谢枕赶忙跟了上去,追问道:“长姐怎么会想着喊我吃饺子?” “你当然是沾了我的光。” 江绪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道:“世子殿下,你要知道,我阿姐那是几百年才亲自下一次厨。今儿个要不是为了我,你压根儿就没这口福,等会儿吃完,晚上就躲被窝里偷着乐去吧。” —— 正堂 江绪宁、江绪存和谢枕一起坐一张小桌子,旁边是崔嬷嬷、眭嬷嬷、立冬、立夏、白芷五个人坐一张大桌。 本来说是大伙儿一块吃的,但立冬坚定地不要,她现在看见江绪存和谢枕一起出现心里就泛寒。 当年的马车之难,她再也不想经历一遍。 那边已然热火朝天地吃上了。 江绪宁亲自端了一碟饺子放在谢枕面前。 她笑着说道:“世子殿下这段时间受苦了,多吃一些,今天可是特意为你做的饺子。” “什么?!” 江绪存一下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见状,谢枕硬是憋住了笑容。 “好,那我一定多吃一些,多谢长姐。” “一家人,不必客气。” 江绪存眉头皱得简直可以夹死一只苍蝇,她盯着谢枕,低声道:“不是,你给我阿姐下什么迷魂药了?” 谢枕微扬唇角,卖了个关子:“你猜。” “小二。” 江绪宁‘啧’了一声,指了指手旁的碗碟:“赶紧的吃饭了,自己来盛,张这一张嘴在那儿,等我嚼碎了喂你嘴里?” “知道了姐......” 江绪存一脸的苦相,不情不愿地去盛饺子。 吃了一半的时候,崔嬷嬷她们知道江绪宁三人有话要说,便都赶紧放了碗筷出去。 江绪宁吃好了,又喝了茶水漱口。 “谢世子。本宫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妹,西疆十年,是本宫没能力护住她导致的。如今,长安侯府败落,但本宫却仍是四妃之首,身负皇恩。” 江绪宁一改往日的温柔和煦,整个人都充斥着凌厉的杀伐。 有那么一刻, 谢枕竟然在江绪宁的身上看见了江绪存的影子。 “长姐所言,我都明白。” 谢枕知道江绪宁是怕长安侯府倒了,信国公府会因为没有母族依靠而看轻江绪存。 “我早便说过,她不需要母族支撑。长安侯府倒了,还有信国公府,信国公府倒了,还是我在。” 此言一出,江绪宁的目光柔和了不少。 “你要真这么想,那便是最好不过。” 这时,崔嬷嬷从外头过来:“二姐儿,外头有一个男子,说和您是旧相识,想让您出去一见。” 江绪存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盛京里,我哪儿有什么旧相识?” “你先别去。”江绪宁转而望向立冬,吩咐道:“立冬,你跟着小二时间久,她的朋友没有你不认识的,你去看一眼。” “是。” 立冬立即领命出去。 江绪存一面嚼着,一面抬头,将嘴里的饺子全咽下去后才猜测道:“会不会是裴萱啊?但我和她就今天才认识,谈不上旧相识。” 再说,这偌大一个盛京城里,她也没个朋友啊。 “姑娘!” 片刻后,立冬忽然满脸笑意地走了进来,她激动道:“姑娘,你快瞧瞧是谁来了,真是远方故人来访!” “阿存。” 男子的声音干净透彻,仿若汩汩泉水,翻涌不息,生命不止。 第六十四章 愿割三城,求娶郡主 这声音! 江绪存立马知道了是谁,赶忙将半个饺子全塞进了嘴里,回头去看,见到男子的脸后,立马笑了出来。 “三殿下?!” 来人正是西疆的三王子,明安必舆。 江绪存立马放下筷子,惊喜地奔了过去:“不是,你怎么来了啊?前几日传信的时候怎么没提一句啊?一路怎么样?没遇上什么事儿吧?对了,谁陪你来的?” 见状江绪宁都有些傻眼了,还从没见过自家妹妹对谁这么热情过。 她的目光下意识转到了谢枕的身上。 只见谢枕完全不复方才在自己面前那副恭敬谦卑,恐怕要不是因为身手实在太差,早就冲上去和明安必舆拼命了。 明安必舆比江绪存足足高了一个头还要多些,他生得十分壮实,一眼看上去就是武将的模样,但偏偏身上文人风颇重。 “还不是因为边境那档子事儿?我担心你多年未回盛京,这里早就物是人非,你两头顾不过来。” “正好,那一日我出上京的时候就碰到了云兆,你说的解决办法是不错,但如今局势太乱,我便让九弟代管一阵,又让云兆先回去自查,我亲自走一趟盛京,和你好好谈谈。” “信上没提就是怕你会不同意,反正我是下定决心要来的,你同意与否都不打紧,只是不想听你的唠叨。” “一路上好得很啊,什么事儿都没出。也没人陪我,就我一人一马一剑过来的,用不着护卫,咱们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怕啥?” 明安必舆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着,完全没有一点不耐烦。 但,那边的江绪存却抓住了一个关键点。 什么叫,咱们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 小二不是一直在西疆的上京为质吗? 为何会扯到战场上去? 她知道现下不是问这些的时候,于是暗暗留在了心底。 “对了阿舆,我给你介绍。” 江绪存一拍脑袋,终于想起了正事,她望向江绪宁,笑着说道:“这是我阿姐,江绪宁。” “阿姐,他是西疆三王子,明安必舆。” 明安必舆以西疆礼仪向其行礼:“明安必舆,见过阿姐。我和阿存是十年的朋友,时常推心置腹、形如一人,她的阿姐就是我的阿姐。” 谢枕嗤笑一声。 “人家姐妹是有血缘关系的,你凑个什么热闹?” 明安必舆清晰的感受到了谢枕的敌意。 江绪存咬牙,横目看过去:“谢枕!你大爷的疯了是不是?饺子也堵不住你的嘴?” 谢枕撇过头。 江绪宁微微一笑,虽没反驳这句话,但也没应,只有理有据地道了一声“三殿下好。” 明安必舆连连摆手:“一家人,不谈什么殿下,阿姐直接喊我必舆,或者阿舆就好。” 没等江绪存继续介绍下去,明安必舆便主动看向谢枕。 他偏首,问道:“阿存,他应该就是你上回在信里和我说的那个......那个......葫芦吗?” 葫芦? 谢枕一怔,疑惑地望向江绪存:“什么葫芦?” 江绪存十分尴尬一笑:“那什么,因为我总是看不透你肚子里卖的是什么药,所以......你是葫芦。” 在场众人:“......” 谢枕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有时候,他真的真的很想把江绪存这家伙给告上大理寺! 一桩桩、一件件的,统统都该是死罪! 江绪宁赶忙说道:“小二,既然是朋友,快请人家坐下,正好饺子还剩了一些,我去全下了。” “好,谢谢阿姐。” 桌上,气氛十分微妙,只要江绪存浑然差距不到。 “三殿下说实话吧,你特意来这一趟,真是就为了看看我?”江绪存忽然收了笑容,严肃地问道。 这段时间,明安必舆正在替王上监国,若这一桩差事办得好,那么太子之争必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浮屠军的事儿是不小,也不至于让他亲自跑一趟。 如此关键的时候,明安必舆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不顾一切危险来到盛京找她。 一定是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明安必舆的目光和江绪存交汇对视,半炷香后,他败下阵来,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然,和云副帅说的一模一样,我瞒不过你。” “阿存,听闻,你被大夏的帝后收了做义女,还有封号和封地?” 江绪存点头“嗯。” “你也知道,我今年十七了,早就该到议亲的年纪,这段时日,太后和王后一直在宗亲贵族里为我挑选。” 江绪存‘噢’了一声:“那是应该的,我记得二殿下十三就娶妻了,大殿下十五的时候长子都出生了。太后和王后选了哪几家的女儿?我给你参谋参谋?” “一个是忽必将军五女,忽必敏。另一个是凤太师九女,凤紫。” 这两户人家,江绪存都知道。 忽必家和凤家,一文一武,都是西疆朝堂赫赫有名的世界大族,乍一看却是是两门好婚事。 可忽必敏与凤紫先不说外貌和性子如何,她们无一例外,全是家中不受重视的庶女。 她们不会得到母族的倾力支持。 太后和王后的心思便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江绪存想了想,接着又沉声问他:“我猜,殿下想要的,是忽必家的嫡次女忽必曦,或者凤家嫡幺女凤青?她们二人都待字闺中,一直未曾议亲,恐怕王后是要将她们二人留着给四殿下。” “四弟是中宫嫡子,我争不过。” 明安必舆好似有些释然一般,只是看向江绪存之时,他的目光突然坚定了起来:“阿存。” “你知道的,我母亲除了留给我一条生命之外,也只给留下一座城池,再加上我成年时,父王赐给我的那两座城池。” “这是我仅有的东西了。” 江绪存不明所以,她皱着眉:“你想说什么?” 明安必舆忽然起身。 一旁的谢枕已然猜透了他的心思,随时准备出手。 明安必舆右手捂住心口,单膝下跪,低下头:“我愿以三座城池为聘,求娶大夏永昭郡主!” 整个屋子,鸦雀无声...... 明安必舆一抬头,只见面前空无一人。 “可笑,三座城池就想娶她?你打发要饭的也不止这么一点吧?” 第六十五章 沈正,是吧? 谢枕实在觉得可笑至极。 “再者说了,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了,她是我的妻子,你凭什么娶她?” “妻子?” 明安必舆立即换了副面孔。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冷笑着看向谢枕,目光之中满是不屑与轻视:“凭你是谁?你凭什么娶她?你知道阿存在西疆的经历吗?你参与过她的十年吗!你懂她的伤悲和不甘吗” 江绪存咬着唇瓣,没为明安必舆说一个字,她的手腕被谢枕紧紧攥着,也难得没挣脱。 “他是不懂,同样的,你也不懂。” 江绪存失望地看着明安必舆。 他明明知道,自己当年为了能亲自掌控浮屠军,不惜和西疆王立下盟约,发誓此生不嫁皇室宗亲、勋贵氏族,不留任何子嗣,永远效忠皇帝、守卫百姓,至死不休。 如违此誓,她不仅会失去浮屠军,更会被施腰斩之刑。 即便如此,他为了和老大、老二、老四争夺皇位,根本丝毫不顾她的性命。 “我不懂?” 明安必舆见江绪存竟然也不帮着他说话,当即上前一步:“这世上,我若不懂,还有谁懂?阿存你在胡说什么?母妃死前留下的那些话,你一句不记得了吗?她要我们互相扶持、处处关照帮衬,不要让对方孤身一人去面对那帮子牛鬼蛇神!” “可你是怎么做的?你将母妃临终前的话给忘得一干二净,你瞒着着我,和父王做交易回了大夏,留我一人在上京城!” “甚至还纵容手下亲卫在边疆州府招兵买马?” 明安必舆觉得自己万分委屈,仿佛被全世界都淘抛弃了一样:“阿存,你答应过我和母妃,一定会拼尽全力助我夺得帝位。可你是怎么做的?你竟然纵容手下亲卫在我监国期间于边境招兵买马!” “人人都知晓你我二人的关系,在我监国时,你犯此大错,你说我究竟要不要罚你?” 江绪存愣了一瞬:“我招兵买马?三殿下的意思是,怀疑我要反水,投靠他人喽?” “信里我已经和你解释过一遍了,云兆回去又说了一遍,合着,你从来就没有信过一个字?” “即便还没有,但你敢说自己没那个心思吗?” 明安必舆反唇相讥:“阿存,咱们相识多少年了?你非要在这儿跟我装是不是?” “老大和老二近几日都不约而同休弃了正妃,难道不是为了你吗?老四一直迟迟未定正妃之位,难道不是为了等你回上京?” 这几件事,江绪存都不知道。 她回京以来,所有消息都是明安必舆给她传来的,这些消息看来是他故意压下的。 原来,他一早就在疑心自己了。 明安必舆一字一句中全是责怪:“不过你放心,没关系的,这些通通都没关系。纵然你做了这么多错事,但我怪你了吗?我因为这个有怪过你一句话吗?”” “阿存,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属于大夏,不属于盛京,更不会属于这个男人!” 他抬手指向谢枕:“你一回盛京,他就迫不及待地娶你,如此热忱,必然不怀好意!” “就算他是不怀好意,那三殿下就敢指着天对着地说一句,你今日要娶我不是存着别的心思吗?” 江绪存冷目扫过去,只这一句话便将明安必舆堵得哑口无言。 “谢枕是想利用我没错,可我也在利用他,如此算来,我并没有资格不怪他什么。”江绪存淡淡地说道。 “可是殿下,我们是自小长大的情分,你母妃待我视如己出,我很感恩。我以为,有些事即便我不说,你也该知道才对。” 明安必舆匆匆打断了江绪存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都知道!” “可阿存,咱们都已长大了,都入朝为官了,我们早不是在西疆军营疯跑的孩子了!你告诉我,浮屠军是什么?那是西疆最锋利的一柄利器!” “你手里握着的,是整个西疆的命脉!而这西疆命脉却只认你一人为主,这的多么可怖的事情?这代表着,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杀入上京,直取皇位!” 江绪存觉得可笑:“我掌浮屠军三年,连陛下都没有认为我有不臣之心,明安必舆!你我情分匪浅,你却这样想我!” 说实话,她有些不敢相信。 还记得儿时,他们几个在军营的孩子一起开玩笑,说往后阿舆登基了,就让她做天下兵马大元帅,因为阿舆会一直一直一直一直相信阿存。 她是活了两世的人,当然知道权欲迷人眼这几个字背后的含义,只是看着一起经历生死的挚友也变成这番模样,有些寒心罢了。 “事实如此,你叫我怎能不想?!” 明安必舆瞬间暴怒,整个人血气上涌,他猛地一抬脚,将一把椅子踹飞。 他力气用得极大,椅子被踹得径直往江绪存撞去! “江二!” 谢枕一惊,也不知从哪里来的速度,反扣住江绪存的手腕以一拉,堪堪躲过了。 “这里是大夏国土!你想做什么?!竟敢动手!” 说着说着,谢枕一个闪身从墙上夺下来一把剑,江绪存看得眼睛一亮,看不出啊,谢枕还有这么英雄的一面? 然而,下一秒,只见他双手启用,都连长剑都不太能抱得动,废了老鼻子劲儿才能把剑扔给江绪存 他气喘吁吁地喊:“快拔剑!带我杀出去!” 江绪存:“......” 老天,她真是疯了。 一个短命世子,她究竟在莫名其妙地期待些什么啊? “三殿下,现在离开,我们还有一分君臣之义,若再不走,我的刀剑,可从不人人。” 明安必舆斜目看过去:“果然,你早有叛我之心,方才竟还有脸说得振振有词,本王险些都要信了。” “本王来夏,是给你们皇帝递了国书的。杀了本王,你们一个、两个......全都没有好下场。” 明安必舆理了理身上的衣袍,雄赳赳气昂昂地抬起头:“江绪存,你只有两条路。要么自卸兵权,留在大夏,永不回西疆。要么带着你的浮屠军,嫁给本王为妃!” 说完,他便大跨步离去。 谢枕一脸嫌恶地望着门外他的背影,砸了咂嘴:“不是,这就是你在西疆认识的玩意儿啊?就这货色,也配做西疆王?” 江绪存没说话,她一直盯着谢枕看,直把他看得心里发毛。 “你......做甚?” “沈正,是吧?” 第六十六章 你和霍从鹤的‘喜服\’啊 听得‘沈正’二字,谢枕眼睛瞬间睁大,但也仅仅只是那一瞬间。 下一秒,他已经恢复了原样,装傻道:“沈正?什么沈正?” “真不是我说,你朋友还是挺多的,一会儿什么傻蛋阿舆,一会儿什么天才沈正的。” 江绪存无语:“......” “好吧。” 江绪存既然敢开这个口,那么就一定是发现了一些可以一锤定音的事实,再装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谢枕自知今日是决计瞒不过去的,于是便承认了:“我是沈正。不过江二,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我自以为,藏得还算不错。” 其实,他藏得真心不错。 为了不和江绪存吵架,他甚至想把前世作为沈正的那一部分记忆全部删去,只可惜不行。 但他扪心自问,真没有太多的破绽。 “你的以为没有错啊,我也承认,你藏得不错。” 江绪存一挑眉,歪了歪脑袋,故意道:“因为......我就是诈你的。” 谢枕:“???” “什么意思?”谢枕一把拉住江绪存:“不是,你说清楚,什么诈我的?” “狗东西,撒开你的爪子!” 江绪存立马上手,狠狠打了他一下:“诈诈诈!诈字儿你还听不懂?脑子都拿去喂猪了? “我压根儿就不确定你是沈正,只是有一点怀疑而已。” 江绪存一面说着,一面又坐下去吃饺子:“但不管是谢枕,还是沈正,心机城府都是拿得出手的,我怕你不会再轻易露出破绽,干脆放手一搏喽。” 谢枕‘呵’了一声,被生生自己的愚蠢给气笑了。 知道谢枕就是沈正后,二人之间并没有爆发和谢枕预料之中的激烈争吵,反而好像拉近了一点关系。 他一直以为,江绪存会记恨他上辈子的所作所为,肯定是逮到机会就要好好出气的。 但他没想到,江绪存重生在这个世界上,会有多么强烈的孤独感。 虽然,她有江绪宁陪,还有立冬立夏她们,但江绪存总觉得她们还是从前的她们,但自己早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她明明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活了将近五十年,可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能够证明她存在过。 就算是江绪心,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不知道自己的全部经历,没法感同身受。 但沈正就不一样了。 他和自己斗了足足大半辈子,听闻,曾经沈正还专门为了监视自己,专门跑去地下鬼市买了一种奴隶,可以一整天等着一个目标,将其整整一天的行踪都记录下来。 这奴隶一个便是一百两,沈正大手一挥就买下了,江绪存听说后还以为这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要去盯陛下呢。 结果,第二天晚上,巡查的护卫就将这个奴隶押去了她的面前。 “你......” 江绪存刚想说话,第一个字才脱口而出,便觉得喉口有一股腥气涌了上来,她脸色顿变,立马在心里开始算时间。 不好,今日竟然是毒发之日。 西疆秘毒就数这里最恶。 起初服下不仅不打紧,甚至还有助补益元气。 可一旦过了时间,等到第一次毒发之后,每一夜都会遭受钻心蚀骨之痛,到第六日的时候,便是直接索命没商量。 谢枕眯眼看她,心里同样也在算日子,这下才知道江绪存应该是毒发了。 解药还有一味一直没找齐,还有再等两天,就是不知她这个毒,毒发之后的这几天会不会难受。 但还是故意问了一句:“怎么了?不舒服啊,你不就大夫嘛,自己给自己把个脉瞧瞧啊。” “用不着,没不舒服。” 江绪存摇了摇头:“吃好没?走吧,去沈楼了。” —— 一路上,不管谢枕说什么,江绪存都一直在闭目养神,偶尔才开口应付两句“嗯”、“噢”、“好”。 马车是凤白在驾。 他没有直接去沈楼的正门,而是绕到了后院的墙边。 凤白勒停马车:“主帅,咱们到了。” 谢枕小心扶着车体慢慢下来,立马就绕道马车后面去给江绪存拿踩踏的小木凳。 当他抱着小木凳回来时,只见一道残影从眼前掠过,再定睛一看,江绪存早就飞身去了沈楼的墙头,在观察四周有没有人巡视。 她背后背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的鼓鼓囊囊的包袱。 沈楼的高墙仅次于皇宫的高度,一般的飞贼压根儿就不敢进,到了傍晚黄昏那一会儿子,墙根地下还会搬几桶烧得滚烫的热油。 可谁能想得到,大白天的还有飞贼上门? 凤白站在地下,手成喇叭状,压低了嗓门喊道:“主帅放心,属下已经全部打点妥当,您直接去三楼北边儿第六个房间,人马上就到!” “好。” 江绪存应了一声。 接着,还不等谢枕反应过来,就看见江绪存轻轻松松地跳了下来,然后一个弯腰,便将自己整个人都扛去了肩头。 “啊——我不行——” 她一个旋转飞身,踩了两步墙壁助力,跃过了墙头。 谢枕亲眼看着自己离地、旋转、升空、降落...... “老天爷......” 就算是进去了沈楼,江绪存也嫌谢枕走得慢,干脆就一直把他扛着走。 这里,是江绪存提前来踩过好几次点的。 所以她走得熟门熟路。 “扑通——” 谢枕被她扔在床上,接着又将带来的包袱给他。 “赶紧换上,特意给你挑的,人指不定半炷香的功夫就能到,你注意点时辰啊。” 说完这句,江绪存就往床榻底爬进去。 谢枕莫名其妙地打开包袱,只见里面竟然是一件没二两重一点的艳红透明纱裙! “江绪存!你,你,你......” 谢枕羞赧得都抬不起头来,感觉手里拿着一件烫手山芋,怎么都不是,从脸红到了耳朵根儿。 “江绪存!”谢枕一下跪下去,也趴在地上往床榻下看过去,甚至还伸手去抓她:“你给我出来!给我解释清楚!这是什么!” 江绪存的声音幽幽从里传出:“这都看不出?你今晚和霍太傅春宵一度的‘喜服’啊。” 第六十七章 求霍大人轻疼奴家 “什么春宵一度?什么喜服?!” 谢枕怎么也抓不住里头的江绪存,只觉得两边的太阳穴在突突突地跳。 ‘叩叩叩——’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姑娘,霍家马车已到,您准备一下。等会儿,我就在门外守着,若有事,您喊一声便是。” 说完,那人就悄声离去了。 这声音,谢枕很熟悉,也听得出来这人是谁。 “李揽怎么会是你的人?” 江绪存有些意外,她从床榻底下探出一个脑袋:“你竟然认识李揽?” 李揽出身陇西李氏贵族,虽为旁支,但是他这一脉人才辈出,早在祖父一辈就已立足盛京,跻身富户一行。 他为人一向平淡如菊,不争不抢,是官也不做、商也不行、文也不学、武也不练。 所以,盛京之中几乎没人知道这个名字。 前世,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江绪存才知道李揽竟然是沈楼的二把手。 “你都认识,我又怎么会不认识?” 谢枕故意惹她,“就李揽那别扭性子,除了他长兄之外谁也拿不住他,也亏得你竟可以让他来帮你。” “不对。” 江绪存沉眸,冷笑道:“沈正你这狗东西又骗我是不是?我早就问过李揽是不是认识你,他说的可是......从、未、见、过。” 谢枕眼睛滴溜一转,托词立马就想好了:“那是因为......” “但是。” 江绪存打断了他的话:“我给李揽看了你的画像。你猜,他是怎么说的?” “我猜?” 谢枕舔了舔唇瓣,犹豫又纠结,到底要不要跟江绪存坦白? 可一旦坦白,前世他用沈楼对她下的那些套又该被发现了,如今,沈正的身份被她知道没有大吵一架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要是又被她知晓自己和沈楼之间的关系...... 江绪存又追了一句:“这样吧,只要你猜,这纱裙我替你穿。” “什么?你穿?这个?” 谢枕大骇。 他看了看正准备要爬出来的江绪存,又看了看手里那一件几乎跟不穿没区别的红纱裙,面色难看得都快成墨色了。 的了,这下彻底不用纠结了。 谢枕白了江绪存一眼:“呵,我不猜,你爱说不说。” 谢枕撑地站起来,拿着那件艳红纱裙就要换,刚要解开衣衫,他猛地一回头,便见江绪存正纳闷地看着自己。 他重咳了一声:“干什么?快进去啊,非礼勿视不知道?” 江绪存瘪嘴:“......” 她确实是诈谢枕的。 李揽的兄长李扶重疾缠身,盛京里所有的大夫都去瞧过了,说是不会超过半个月的寿命。 李揽救兄心切,于是找到了江绪存头上。 其实就是先天不足之症,只能控制,若要根除非常难。 江绪存开了几服药下去,李扶喝了后的病症明显好多了,李揽自然对她千恩万谢,但他对那个沈楼之主也确实忠心耿耿。 说只愿意帮江绪存散播流言,引霍从鹤过来,其他的事情一概不做。 沈楼之主...... 她前世今生都没见过这个人,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碰上。 “哎呦,霍大人您可算来啦。这不,清公子都已等您好久了!” 霍从鹤低沉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兴奋:“若非你家二掌柜亲自来说这回的清公子有多么勾人,本官是绝不会来的。” 小厮赔着笑:“是是是,我家二掌柜那是出了名的不会说谎,若他都说好,那必是万万不会差的。” “开门罢。” 木门被轻轻打开。 屋内的香炉里燃着可令人头脑不清的熏香,暗红色的帐幔层层阻隔,霍从鹤只能隐约看见床榻上有一道玲珑有型的起伏。 见状,霍从鹤立马眼睛一亮。 他痴迷般地盯着前方,右手一挥,小厮立马心领神会,赶紧‘啪’地关上了门。 “霍......”谢枕一下没夹住,赶紧变换声线:“霍太傅......求您轻些,求您疼奴家......” 藏在底下的江绪存都觉得反胃,干呕了两下。 这家伙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能屈能伸,是皇帝也能当,乞丐也能做,没想到演个卖身的清公子还能这么多戏。 这两句话,将霍从鹤的控制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拉下了屋内的帘子,一个一个吹灭了烛火。 青天白日的,整个屋子却已然陷入了昏暗。 就在谢枕疑惑之际,便有一个巨重的物体‘哐’的一下压在他的身上,双手直接落在了他露出来的地方。 登时,谢枕双目圆瞪,第一反应就是想爬起来狂吐! “皮肤入雪细腻、骨骼雕刻精美、身材匀称不丰,甚好......果然,果然是上好的清公子......” 就在霍从鹤已经将自己扒了个精光,伸手去扒他的纱裙时。 谢枕再也忍不住了,他握拳怒吼道:“江二!你还不出手?还想要看多久的戏!” ‘砰——’ 只听得床榻下一阵巨响,继而还没等霍从鹤反应过来,就有一把冰凉的长剑抵住了他的脖颈。 他身上的高温瞬间褪去,意识也慢慢回笼。 霍从鹤不知道要杀他的人是谁,只能威胁道:“兄弟,这里沈楼。我是付了银钱来寻清公子的,每一样都符合沈楼的规矩。” “可你呢?” “你既藏身于此,想必一定了解过沈楼吧?若坏了沈楼的规矩,会是何等下场,你知道吗?”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有本事,让他们大掌柜的来索命啊!” 谢枕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床榻上翻了起来,他拉起衣服,守住男德,赤着双脚就躲去了江绪存的身后。 他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抱歉啊霍太傅,我还真不是断袖,这就是我媳妇儿!” 江绪存:“......” “谢枕?!” 霍从鹤听出了声音,他诧异回头:“江绪存?!” “你们!” 只一会儿的功夫,霍从鹤差不多就能猜出这里头的弯弯绕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就说,为何翻遍了盛京城内和郊外,就是不见人影呢?原来,你玩了一出灯下黑,就躲在皇家别苑里,等着看我下一步的动作呢是不是!” 第六十八章 噩耗,将门双子星陨落! “行啊。” 霍从鹤心里堵着一口气:“今儿个就算是老夫栽了个大跟头。” “没想到,你们居然连沈楼的门路都能走得通。话说回来,你们夫妻俩倒也真是一对绝配,人前装得不熟不和,人后却是夫唱妇随!” “说罢,你们想做什么?” 霍从鹤双手一摊,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 他就不信了,这两个岁数加起来都没他大的小娃娃,就算是比同龄人多了几分心机与城府那又如何? 谅他们也想不出什么狠毒的招数来。 “噢,其实也没什么别的。” 江绪存算了算时间,软骨散应该要发作了,便把长剑往旁边一放,从腰后抽出来一把匕首。 “我有一门小手艺,没事就做做人皮面具啥的,练到现在也算是颇有成效。熏香里的软骨散我加的量比较重,应该再过一会儿霍大人您就会晕过去了。” 江绪存扬着笑容,一张小脸白皙透嫩,一眼看过去就是人畜无害。 “您不用怕的,我手快,刀更快。整张人皮剥下来,一定齐整得很,命估摸着也还能在。” 霍从鹤整个人抖了一下:“不是,你......你要我的人皮?要这个做什么用?!” “我,我不做什么啊,单纯就是觉得霍太傅您一定会是一个青史留名的大官,我仰慕已久,想要披着您的人皮去霍府看一看。” 江绪存眨巴着眼睛,说着说着,谢枕都打了个寒战。 霍从鹤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江绪存。 他猛地一扭头,朝着谢枕大吼:“谢家世子!你倒是管一管你家夫人啊!她疯了,她是个疯子你知道吗!” “真是对不住啊霍大人,” 谢枕呵呵一笑:“我惧内,我不敢,我也怕呀!” “依下官之拙见,您要不就稍稍忍一忍?总归我家夫人说过了,只是剥皮,不伤性命。” 谢枕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保证,只要霍大人您还有一口气在,我一定送您回霍家!” “行,刀磨好了,来吧!” 江绪存提着匕首就走了过来,霍从鹤看着那闪闪发亮的匕首,一下晕了过去。 “这么快?” 江绪存喊了凤白进来,让他将霍从鹤带去了荼蘼斋。 二人出去的时候,李揽正在外头等候:“江二姑娘,我......” 看见谢枕的那一刹那,李揽的话一下哽在喉口。 “楼......” 谢枕一个眼神扫过去,带着制止的意思。李揽立马把下面的话原封不过咽了下去。 江绪存没在意这么多,她说道:“事后,霍家一定会来人找寻,给沈楼招惹了麻烦,对不住了。” “这些都不打紧,姑娘治愈了我家兄长,李某愿为姑娘效犬马之劳。”李揽拱手回礼。 临走前,江绪存又嘱咐了一句:“二掌柜,今日的确是我们坏了沈楼的规矩,这样吧,若是沈楼楼主也知道了这件事向您追责的话,可以将我供出去,一切后果皆由我来承担。” “楼主追责?” 李揽下意识看了谢枕一样,旋即笑着说道:“我家楼主心胸宽广,也十分欣赏江二姑娘的为人处世。想来,不会追究。” 二人出了沈楼之后,连马车都没坐,一路斗嘴吵架往皇家别苑走去—— “你方才就不对,那霍从鹤明显就是对你有意思,你就该随机应变,趁着这个机会多掏一点话出来,不也省了我们日后审问的事儿吗?” 江绪存正在事后复盘。 闻言,谢枕一下瞪大了眼睛。 “天老爷啊!” 谢枕简直想跪去三法司门口喊冤枉! “我算发现了,江绪存,你就是越活越不要脸!”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一百种办法可以钓霍从鹤出来?你是不是故意选的这什么清公子?纯粹就是为了公报私仇?!” 江绪存嗤笑一声。 “一百种方法?不是,谢枕你们这文官做得真是容易,啥事儿到了你们嘴里,那就得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容易得很啊。来,你来,你来给我说说,但凡超过五个办法,我当场跪下喊你干爹!” “谁要做你干爹?” 谢枕一脸嫌弃道:“反正做你爹的准没好事儿!我告诉你,你以后但凡是恨谁,就去追着喊他爹,保管一个月内,这人定有血光之灾!” “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谢枕你等着,我赶明儿就认你当爹,要有血光之灾的话,头一个死的就是你!” “......” —— 走到皇家别苑外,他们便见一辆辆马车已排列整齐,崔嬷嬷守在一旁,看见江绪存后赶紧去第一辆马车通报。 轿帘被江绪宁一把掀起。 “阿姐!” 江绪存见状,心知又出事了,她快步跑过去,疑惑地问道:“姐,这是怎么了?” “小二,宫里出事了,我今日便要回宫。方才......” “永昭郡主!” 不待江绪宁说完,街道的尽头又响起一道急切的呼叫声! 江绪存回首,见到来人后颇为惊讶。 “韩嬷嬷?” 韩嬷嬷是霍皇后的乳母,是陪了她一辈子的心腹,她亲自来传话,定是有天大的事情发生。 “快,郡主快随奴婢入宫,皇后娘娘要奴婢亲自来接您,出大事了!” 江绪存追问:“究竟怎么了嬷嬷?” “今晨医官署来禀,说兰轩殿的安贵人已有四个月身孕!” “娘娘特意去寻了章院正,章院正是出了名的妇科圣手,就连他都说安贵人肚子里的那个,有七成可能是个皇子!” —— 谢枕先去打探消息,江绪宁回了皇宫后直接往仁安帝那里去了,而江绪存则跟着韩嬷嬷去了椒房殿。 殿内,裴澈和裴萱都在。 见到江绪存来,霍皇后仿佛看到了救星:“绪存!韩嬷嬷都跟你说了吧?如今可怎么是好?” “母后不用怕。” 江绪存面容冷静,她安慰说道:“怀孕而已,是皇子还是公主都尚且不知呢。就算是皇子,那是不是皇家血脉也是未知数。” “母后只需要记得,只要霍将军和卫少帅在一日,皇后之位与太子之位便绝不会变动。” “娘娘!皇后娘娘——” 周内监双眼红肿,踉踉跄跄地跑进来,一个步子没踩稳,狠狠摔在了地上。 霍皇后吓了一下,亲自去扶,周内监跟随她多年,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一般的大事绝不至于让他惊慌至此。 除非...... 是能够彻底毁了她的事。 “娘娘!出事了,泼天的大事啊!” 周内监只觉得天都塌了,整个人已然是欲哭无泪。 “奴婢方才撞见了司礼监秉笔来福,奴婢曾在他初入宫时有一饭之恩,他一直记得。来福告诉奴婢,说北境与东海接连传来讣告......说,说霍将军和卫少帅,在十日前......因病薨逝,已往生极乐!二人的尸身棺椁不日即将抵京!” “什么......兄长和退灾......逝去了......” 霍皇后一口气没能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娘娘!” “母后!母后!” 裴澈心死如灰地伫立在原地,裴萱见状一下扑了过去,她哭红了双眼望向江绪存:“永昭!你快救我母后啊!” 第六十九章 储君不仁,国母当代之 江绪存赶忙上前探脉,这是急火攻心,一下蔽了心神。 “太子殿下!” 江绪存回头,急道:“快别愣着了,总归事已发生,人也没了,咱们另想办法解决便是。现下最重要的,是活着的人!我一个人不行,快吩咐人去医官署将颜谦大人请来!” 裴澈六神无主,仔细看过去,他双手双脚都在发颤。 “永昭......母后都晕倒了,真,真的还有旁的法子解决吗......” 父皇有了亲生的儿子,霍菁和卫退灾这两颗能护佑着他的将门双子星也陨落了。 他的太子之位,是不是真的保不住了。 “裴澈!!” 裴萱猛地站起来,双目通红:“我知道,你不是母后的亲生子,更不会将她当生身母亲看待。可你摸着良心说,这些年月,母后可有一丝一毫的地方对不住你吗?!” “就算舅父和表哥逝世又如何?母后和永昭的盘算筹谋加起来可抵得上整个大夏朝堂!母后危在旦夕,你却只顾着你的太子之位!你有良心吗!” 裴澈一向标榜自己泰然处事,可心底的脏污被人毫不留情地揭开之后,自尊被踩到了泥泞。 “你心里就是这么想孤的?孤与母后、与你乃生死同命!你以为,孤这个太子之位没了,母后的后位、你的公主位还能留到几时?!” “够了!” 江绪存回头怒斥一声。 她已经给霍皇后施针,暂时勉强吊住了一口气:“都什么时候了,还要为这些事儿做无谓争执!霍将军和卫少帅已经死了,若皇后娘娘再没了,咱们也就真的什么都不用筹划了,一瓶毒药分了喝,死了算数,行不行?!” 裴澈和裴萱双双陷入了沉默。 “不是,还傻愣着?喊颜大人啊!” 二人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往殿外狂奔:“来人!来人啊!速去医官署请颜谦大人!” 这时,霍皇后悠悠转醒,她其实并没有怒急攻心,只是突如其来的噩耗一下头晕了。 “娘娘让我将他们支开是想说什么?” 江绪存一面问,一面拿出一粒丹丸递过去:“这是我自己研制的救心丸,娘娘放于舌下含服,不要吞咽。” 霍皇后张口含下:“敕封已下,你当喊我母后。” “是,儿臣知错。” 霍皇后摇了摇头:“你没错。本宫只是寒心,费心费力养了十年的儿子,还不如你这个收了几天的义女在乎本宫。若是有的选,本宫真是不想将这帝位交给他。” 江绪存不语。 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但好歹也是养了十年的儿子,十年时间,就算是一只猫儿狗儿也生出了几分感情。 皇宫外,天色是昏黄的一片,风起云涌,似有一场暴雨要落。 “永昭,本宫问你。” 霍皇后目光复杂地看向江绪存。 今日的天气,在她印象里只有一次。那一晚,先皇驾崩,几位王爷不顾今上的太子之身,纷纷回京夺权,盛京陷入血海滔天。 “若是......若是日后发现,太子裴澈的确不堪大任、难为君父,当如何处之?” 霍落并不是一条路走到死不回头的人。 她想要的皇帝,不需要太大的志向和抱负,也不需要多少心机和手段,她只要他听话、温顺、孝敬就可以了。 显然,如今的裴澈已经不符合她心目中的储君人选。 江绪存沉默了一瞬,旋即说道:“若遇帝王不善、储君不仁,国母便是天下脊梁、万民归心之所在。” 论谋略,霍落胜过仁安帝、胜过裴澈,可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若她为帝,百姓不会有安生日子过。 “你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本宫没有看错。” 霍皇后不置可否江绪存的话。 江绪存:“霍将军和卫少帅之死,等于娘娘的一条臂膀被折。但,霍家还在,霍家是百年世家,树大根深,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只要拿住了霍家,陛下已经不敢撼动太子之位。” “即便就是真到了最后一刻,安贵人的身上仍有手脚可做。宫中惯例,生母若死,幼子当由中宫皇后抚养长大。” 霍皇后看着江绪存的目光一变再变。 江绪存说话时目光冷漠,完全不会顾忌他人感受:“一个皇子不听话,换下一个便是。” 她默了片刻,最后叹了口气:“风雨欲来,盛京城又要重新洗牌了。” 遥想当年,她也如江绪存一般筹谋于心,目光狠毒,手段狠辣,与父亲霍从鹤在霍氏祠堂内大谈朝堂局势,分析利弊。 “绪存啊,你的亲族谋害昭辉公主一事,引得陛下震怒,祸及满门。本宫保下了你,陛下则保了江绪宁。所以说,江氏满门,除了你们姐妹二人之外,全部定罪,罪重者腰斩,罪轻者流放,后日行刑。” 江绪存点头:“我想求母后一封手令,在行刑之前再见一面......” “人之常情,本宫明白。” 霍皇后允了。 颜谦挎着医药箱匆匆赶了进来,满头大汗的,他见到江绪存后一愣,脱口而出的‘小师妹’立马咽了回去。 “参见娘娘,参见郡主。” 裴萱催促道:“颜大人,这都什么时节了?还在乎这些虚礼?你快给我母后把脉看诊啊。” “是是是。” 颜谦连忙拿出脉枕,上前把脉。 霍皇后抬眸,周遭并没有裴澈的身影。 “太子呢?” 裴萱冷哼一声:“他说怕男子之身惊扰了母后诊病,便在殿外候着,不进来了。” “假惺惺!” 裴萱气鼓鼓地道:“母后,那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枉费了您这么多年的心血!不过就是瞧着舅父和表兄逝世,便觉得咱们娘儿俩再没有倚仗罢了!” 颜谦一听到‘假惺惺’这三个字,便立马熟练地从袖口掏出来两粒棉花球塞进了耳朵,接着又重新去诊脉。 江绪存都看愣了:“......” 但霍皇后和裴萱好似见怪不怪一样。 难怪师兄虽然不是医官署院正,却能让整个后宫的娘娘们都对他信任有加。 这眼力见! 这求生欲! 真是谁死都不该他死。 第七十章 孤,绝不认命 半晌后,颜谦收回手,摘下耳塞。 “娘娘就是一时情绪过激,并无大碍。施针者十分稳妥,及时驱逐了邪气,否则定是要落下病根的。臣再开两剂温和安神的药方,服个三四天即可。” “有劳颜大人了。” 霍皇后吩咐一旁的韩嬷嬷:“拿些赏银,好好送颜大人出宫。” “是。” 颜谦临走时,给江绪存使了个眼色。 示意她有话要说。 江绪存不易察觉地点头。 霍皇后拉住裴萱,细心嘱咐道:“萱儿,这段时日你就不要出宫了,陪在母后身边,以防万一。” 她继而看向江绪存:“本宫的意思是,你也一道在宫里住下。” “不行的母后。” 江绪存摇头:“皇宫虽安全,但消息闭塞,于我们并不利。儿臣一身武功,不会有事。” “也有道理。” 这时,周内监走了进来,躬身禀报道:“娘娘。宸妃遣人传话,说谢家世子已入宫觐见,陛下听闻永昭郡主在咱们这儿,便要她一道去紫宸殿议事。” “陛下要见永昭?谢家世子也回来了?” 霍皇后沉眸。 谢枕这次失去音讯不知是不是仁安帝的手段。 陛下最是看重谢枕,这一次竟毫不避人地让他出现在众人眼前,想来是彻底急了,管不了那么许多。 只是,谢枕这张明牌一出,大夏朝堂又将牵一发而动全身。 信国公府掌巡防营兵权,如今江淮与倒台,京畿护卫有一半悬而未决。 若此时,陛下支持谢枕锣鼓喧天登上台,那么信国公府将会彻底比肩霍氏一族。 她虽与霍从鹤不睦,却也深知霍氏一族是她最后的底牌,是她后位的保障。 思及此,霍皇后望向江绪存,眸光深沉,语气缓重。 “你是本宫的女儿,谢枕自然便是本宫的女婿。见过你们父皇之后,记得也带他来见一见母后。” 江绪存颔首:“是。” 他们夫妻一场近二十年,一开始的那么点子情谊早被磋磨了个干干净净,夫妻不像夫妻,对家不像对家,盟友不像盟友。 霍皇后:“好,你去吧。如今事多纷乱,定要尽全力为你父皇解忧除烦,知道吗?” “儿臣明白。” 说完,江绪存便退了出去。 “二姑娘。” 来传话的是崔嬷嬷。 她迎了上去,压低声道:“紫宸殿那边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只留谢世子一人在内,娘娘都被赶了出去。我们在外头就光听见砸东西、骂人的声儿。没一会儿功夫,陛下便吩咐说来喊您一道过去。” “我知道了。” 江绪存亦步亦趋地下台阶,“嬷嬷,阿姐还好吗?” “好着呢,陛下没让回宫也没让出宫,只能一直在宫廊下候着,她就是担心您。” “我有法子应对的。” 没走两步,便见到裴澈果然一直立在那头等着。 二人目光交汇,江绪存没打算和他说话,经过之时按规矩行了个礼便打算离开。 谁料,裴澈却主动和她说了话。 “你同孤说一句实话,没了霍菁和卫退灾,孤的太子之位,当真还能保得住吗?” “没了霍将军和卫少帅,殿下就不做太子,不要帝位了吗?” 江绪存脚步一顿,目不斜视地反问:“事已发生,与其纠结往后,不如解决现下。殿下一直执着于这个问题,是要认命了?” 认命? 认什么命? 认他宗室子注定做不了皇帝的命吗! 裴澈的目光逐渐坚定了起来,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孤,乃国朝太子,乃大夏储君!绝不认命!” “既不认命,那便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条路走。明安公主都知道只要人在,便有活路。历朝历代,谁家的帝位是唾手可得的?” 江绪存质问道:“殿下是太子,难道连这点风雨都经受不住吗?” 裴澈仿佛如梦初醒一般。 “那孤......现在该做什么?对,去向母后致歉,去求得她的原谅!让她不要对孤灰心,不要弃孤于不顾!” 说完,裴澈就提着衣袍往椒房殿跑去。 崔嬷嬷一脸鄙夷地看着裴澈的背影,惊奇道:“二姐儿,就这,你们真要扶持这个做皇帝啊?” “都这时候了,他不应该去盛京城外迎接霍将军和卫少帅的棺椁,替陛下哀悼忠臣,替皇后缅怀兄侄吗?” 江绪存苦笑:“嬷嬷都能看明白的事,太子却看不出。” “皇后已有弃子之心,裴澈若是自己争一口气倒也罢了,若是再做蠢事......” 江绪存抬头,看了一眼黑幕高悬的夜空:“只怕盛京这一场腥风血雨,便要用太子之血,来开刃了。” —— 紫宸殿 李德全对江绪宁十分照顾,给她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宫廊下,还使唤人奉上了茶水点心,夜晚风寒,又在四周立了屏风遮挡。 江绪存朝着李德全颔首一礼:“大监的恩,我承了,改日一定报答。” “呦呦呦,郡主您这可折煞老奴了。” 李德全赶忙回礼:“宸妃娘娘从前待老奴就极好。以真心换真心嘛,老奴虽为阉宦,却也知晓这个道理。” “陛下和世子正在里头等着您呢,快进吧。” “好。” 还未进殿内,江绪存便听见争吵声传来。 “谢慎言!你莫要忘了,你不光是信国公府世子,更是朕门下谋臣!你当处处为朕计、为朕谋!” 仁安帝声嘶力竭的大吼,其中还掺杂了一点咳嗽声。 咳声憋闷,痰音厚重,不像伤寒一类的。 她开给仁安帝治花柳病的单子一直都是治标不治本的,表面上看着是好了不少,可内里却一直在被病灶折磨。 谢枕顶撞道:“臣知道。为了陛下,为了大夏,臣连性命都能舍弃,可唯独陛下不该将主意打到臣妻子的身上!” “她六岁便前往西疆,为质十年!陛下说封她公主,可封号、封地、敕封礼一样没有!您知道她在西疆是怎么过的吗?西疆皇族瞧不上她,觉得她只是大夏扔过来的弃子。所以,他们肆无忌惮地欺负她,因为他们笃定大夏皇帝不会因为一个臣子之女和西疆翻脸!” “说是质子,实则和奴隶有什么区别?他们根本就没有将她接入上京安置,将一个六岁女童,丢在军营里,日日和军汉抢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