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妹抢我夫君?转身嫁纨绔夺凤位》 第1章 新婚夜 痛。 好痛。 苏意浓坐在装饰华贵的轿子中,死死咬住牙关。 前世她争强好胜了一辈子,最后被苏酥陷害,曝尸荒野,连尸骨都被野狗啃食得干干净净。 意识朦胧间,她只记得这仿佛无边无际的疼痛。 而在死后,她才发现自己所在的世界不过是一本供人解闷的小说。 其中最让她恼怒的,是读者给出的评价: 【酥酥小可爱就是最好的!】 【贱骨子贱皮,庶女争什么。】 【跳梁小丑小苏婊。】 【天生下贱命。】 【小三的孩子天生有罪,还在那肖想男主,不要脸。】 贱。 婊。 不要脸。 苏意浓从小听惯了这些话语,不觉有什么值得难过的。 只是那句嫡庶,那句嫡庶!! 是嫡是庶,是她能选的吗? 苏意浓咬着唇瓣,水葱似的指甲死死抠进手心。 她的生母早亡,嫡母刻薄,父亲更是全然不管家中事。 她不为自己打算,谁来为她打算! 与其被送给六十岁的老头做填房彻底沦为玩物,倒不如拼着自己满身的容貌与才华搏一搏。 于是前世,苏意浓想尽了办法,终于嫁给端王世子江蕴礼为妻。 可谁知江蕴礼竟将新娘调换,苏意浓被塞进纨绔的淮王世子江衡芜的花轿,而嫡妹苏酥却成了尊贵的端王世子妃。 待淮王世子掀开盖头察觉不对,那厢早已生米煮成熟饭。 木已成舟,苏意浓只得忍辱,做了端王世子的妾。 由妻变妾,已是极大的羞辱。 苏意浓顶着所有人或鄙夷或八卦的眼神,使尽浑身解数讨好端王世子,以期端王世子能看在她乖巧的份上,从手指头缝里给她漏点可以傍身的名啊利啊什么的,让她得以安度晚年。 前世的苏意浓不知道的是,这也是原文的一大爽点之一。 费尽心机的恶毒女配最终还是成了妾室,只要当家主母苏酥一开口就能被随意发卖,而且不管这个恶毒女配怎么费心讨好,男主都视而不见,让恶毒女配白忙活一场。 她的痛苦与挣扎和甜甜蜜蜜幸福到底的苏酥形成了完美的对照组。 读者们对此很满意。 【庶女活该。】 【回楼上的,不安分的心机庶女更活该,还敢妄想当妻。】 【见人苏意浓吃瘪时刻。】 【啊啊啊这才是男主啊,宝贝儿子上!弄死苏意浓小婊子!!】 苏意浓冷笑。 如果江蕴礼真是完美无缺的好男主,又何必看她胆战心惊地讨好自己,而不是把她丢得远远的? 觉没少睡,饭没少蹭,最后擦擦嘴巴,对着女主喊着什么挚爱啊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啊,就冲了过去。 我呸! 装货。 故事的最后,男主扫清了一切障碍,顺利登上皇位,封女主为后,二人琴瑟和鸣,做了一辈子的恩爱夫妻。 而她,苏意浓,则成了贪慕虚荣不安分的代名词,被陷害被暗杀,最后曝尸荒野,受万人唾骂,当了垫脚石成全了清白的苏酥和江蕴礼。 “新娘下轿——吉星高照——” 轿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苏意浓的回忆。 苏意浓叹口气,用团扇把脸挡得严严实实,抬脚下轿。 * 江衡芜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纨绔到连附庸风雅都不会,成天不是泡在酒楼就是待在府上,遇到酒便喝,遇到肉便吃。 若不是淮王就他一个儿子,淮王世子这个位置压根轮不到他来坐。 今日大婚,江衡芜在席上喝了个酩酊大醉,由下人搀扶至婚房。 只是—— “哐当。” 手中的喜秤落了地,江衡芜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端王世子妃怎会在此处?” 天菩萨,他已经表现得很废物了,居然还会被人算计!为什么要把端王世子的妻子送到他房中!是谁!!谁要害他!!! 江衡芜内心翻江倒海,酒醒了大半,直道时运不济。 苏意浓本就生得一张芙蓉面,此刻在凤冠霞帔的映衬下更显娇艳,一双清澈的美眸此刻满是惊讶:“妾身也不知。” 说罢,她忙拿起团扇,目光羞怯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江衡芜:…… 他咬牙:“罢了,本世子这就派人知会端王世子,世子妃稍坐片刻。” 这时,陪嫁丫头春桃匆匆跑来,连礼都忘了行:“姑娘,不好了,花轿送错府了!二小姐的轿子往端王世子府上去了!” 江衡芜:…… 春桃像是才发现他的存在,慌乱了一瞬忙俯首行礼。 听到春桃的话后,苏意浓低头陷入怔愣之中,整个人仿佛被霜击打,手中的团扇一点点垂下去。 再抬头时,竟滚下两行泪来。 “世子不必知会端王世子,想来,此刻他正与我那嫡妹叙旧。便是世子现在带浓儿去寻,想必端王世子也是不认的。” 江衡芜更绝望了。 这都什么事啊! 他!真的!只想!摆烂!! “世子爷,世子妃,端王和端王妃有请,请您与淮王,淮王妃同去。”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苏意浓起身整理好衣裙,对着江衡芜盈盈一拜:“世子,请您与妾身同去,此事关系重大,须得您在场。” 江衡芜的脑袋早已停止运转,晕晕乎乎地去往端王府。 * 马车上,老淮王和淮王妃面色铁青。 泥人尚有三分脾气,任谁的孩子被这般算计这般糟践都不会好受。 淮王妃在心底冷笑,今日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不报此仇她就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一行人赶到时,苏酥正伏在端王世子肩上啜泣,可脖颈间漏出的痕迹已然表明发生了什么。 见到苏意浓进来,苏酥不忘挑衅地瞥她一眼,继续努力地哭泣。 苏意浓在来的路上哭得几欲昏厥,此时声音沙哑,眼睛红肿,活脱脱一副被负心汉伤害的样子。 江衡芜看着只觉叹为观止。他要有这般的好演技,还用当废物吗! 老端王和端王妃坐在上首,面上是止不住的愠怒。 毕竟自家儿子敢做出这等“狸猫换太子”的腌臜事,把端王府脸都丢尽了。更别提当今陛下年迈,想把端王府一锅端了的政敌数也数不清。 礼儿他,怎得糊涂至此啊! 定是有人在背后挑唆! 端王妃将牙磨得咯咯作响,不悦地看了眼还在哭泣的苏酥。 稳坐上首的端王开口:“今日之事实乃乌龙,然此事既已发生,此时再换回来亦是不妥。” “本王和王妃商量过后,决定让你以妾室身份嫁入世子府,与你妹妹共同伺候世子。” 他和蔼地注视着苏意浓:“好孩子,你可愿意?”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话语。 苏意浓叩首。 她拥有知晓剧情的金手指,苏酥那些小儿科的把戏伤害不到她,必要时她也能为男主出谋划策,逐步瓦解男女主之间所谓的“真挚爱情”。 她也知道男主以后会当皇帝,倘若她能分一杯羹,就算是当小妾,日后也能捞个宫妃当当,更能把母亲记入族谱,葬入苏家祖坟。 最重要的一点,近水楼台先得月,她离男女主越近,越能轻松地报前世的仇。 这似乎是条极好的路。 然而,她直起身,一字一顿: “回王爷,王妃,浓儿不愿。” 第2章 还是选淮王世子吧 老端王早有准备,不动声色地板起脸,朝端王妃使了个眼色。 端王妃笑着将苏意浓扶起,柔声道:“好儿媳,你虽为妾室,可好歹也是贵妾,在婆母这里你永远是正妻,你那妹妹断然越不过去你去。” 苏意浓一双杏眼肿成核桃,正欲开口却被一道尖锐的声音打断。 “苏意浓你也配?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你就是个小三的孩子,你天生低我一等,你本来就得为你当小三的娘赎罪!!” 苏酥不知何时挣脱了端王的怀抱,哭懵了的脑袋以为这里还是苏府,一时间竟对着所有人张牙舞爪。 端王世子反应迅速,将苏酥抱进怀里,朝众人作揖赔罪。 在场的除了苏意浓,哪个弄死苏酥都是一眨眼一抬脚的事,更何况自己的亲爹亲妈因为今日换妻之事对苏酥肯定颇有微词。 不由得叹了口气,这苏酥怎么就这么不懂事!要不是…… 苏意浓沉默地看着苏酥。 她这嫡妹自打落水,醒来后便是满口的嫡嫡庶庶,仗着自己嫡女的身份在府上胡作非为。 又在寿宴上与端王世子一见钟情,不顾苏家其他姐妹的清誉,频频与端王世子私会,声称恋爱自由,惹得苏父一病不起。 真有意思。 苏意浓缓缓勾起唇角。 前世她只当苏酥是中了邪,怎么就没想到她这妹妹内里早已换了芯子呢? 看到苏意浓的笑容,苏酥更加焦躁。 她在现代随性疯玩惯了,作为苏氏集团唯一女儿的她,爸爸疼爱妈妈纵容,上面还有三个哥哥给她兜底。 爸爸妈妈说了,她是女孩,本就不用参与到残酷的生意场,更不要费心学习什么,只等年龄到了选个门当户对的嫁出去就行。 前半生爸爸养,中间部分老公养,后半辈子儿子养! 苏酥脸都要笑烂,行为更加肆意娇纵。 谁知一朝穿进古代,受着无数规矩制约,她都快憋死了!结果还有心机庶姐不择手段往上爬,分明就是来给她添堵的。 苏酥最看不上那种女人。 切,努力又有什么用,谁让你不会投胎呢。努力一辈子才不过能碰到她的起点罢了~ 可这庶姐确有三分本事,竟然搭上端王世子这条线。 但是那又有什么用,端王世子爱的是她!爱的是她作为现代人的那份灵动!那份天真!苏意浓这辈子都别想比过她。 也不知这小蹄子给那两个老不死的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那两个老货和颜悦色地对她说话。 苏意浓的这些谋算,就算告诉她,她也不会去做的! 端王妃见苏家姐妹关系紧张至此,嘴角忍不住弯了弯,隐晦地瞟了眼端王,善解人意道: “浓儿虽说是庶女,却也是德容兼备,做妾着实委屈你了。这样,本王妃将你抬为平妻,记入族谱,可好?” “不行!” 两道声音齐齐响起,一道来自苏酥,另一道则来自老淮王妃。 当了许久背景板的老淮王妃其实在心里疯狂骂娘。 开什么玩笑,他家也是花了钱出了力正儿八经娶妻的好不好! 凭什么他家连一个都捞不着啊! 这死老端王,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将苏家姐妹收入囊中,既能最大限度地笼络苏家,又激化矛盾能让苏家女内斗,毕竟姐妹齐心,其利断金不是? 何况苏家是有名的清流,深受天下读书人的推崇,在陛下跟前那也是极为得脸的人物。 倘若苏家二女一并嫁入端王府,苏家便不会像原本计划的那样,分开扶持二王,而是会倾尽全力扶持端王府。 届时,他们淮王府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老淮王妃牙都要咬碎了! 只是…… 老淮王妃瞥了苏酥一眼,不忍直视地别过头。 真的要娶这样的女人为妻吗? 老淮王妃陷入沉思。 气氛尴尬到极点。 苏意浓收起笑容,泪水再次划过脸庞。 “端王爷,端王妃,二老的心意浓儿心领了,但世子与妾妹已是心意相通,如若浓儿加入,也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 “事已至此,浓儿只希望嫡妹能够幸福安好,便知足了。” 她朝周围福了福身:“浓儿不忍让诸位长辈为难,自请入庵剃发修行,情愿常伴青灯古佛,为诸位长辈祈福。” 端王妃面上闪过一丝不甘,挣扎道:“此事不妥,你这孩子还年轻,断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话只说了一半,便被气红了眼的苏酥打断。 “你这贱婢还敢装!!看我不打死你!!” 苏酥趁所有人不备,冲到苏意浓面前,将手高高扬起。 苏意浓惊叫一声,下意识想要转身逃跑,却一不小心被裙摆绊倒。 苏酥见状毫不犹豫地拽起苏意浓的外衣,想将苏意浓薅起来。 看了很久戏的端王世子与淮王世子连忙上前阻止。 可不知怎的,端王世子脚下一滑,也跟着跌了一跤,正正好挡在苏意浓前面。 几人乱哄哄地摔作一团。 苏意浓眼疾手快,抓起端王世子就往苏酥的手心处招呼。 “啪!” 推推搡搡间,苏酥的那一掌毫不留情地扇在端王世子脸上。 苏酥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忙查看端王世子的伤势。 端王世子面色铁青,冠玉般的右脸上印着一个清晰的红色巴掌印。 他这辈子都未曾受过如此羞辱。 都怪苏意浓那个贱人和苏酥这个蠢货!! 苏酥心疼地揉着哄着,端王世子的脸色才逐渐好转。 忽略端王世子和苏酥想杀人的眼神,苏意浓忍着笑意朝上首盈盈一拜: “我这嫡妹想必是无心之失,还请端王,端王妃原谅。她心性单纯,日后少不了您二老多担待。” “方才端王妃说常伴青灯古佛不妥,浓儿现在想来,确实是冲动之举,实属不该。” “只是浓儿现在既已嫁了过来,如今也是无颜再回娘家。浓儿心想,不若将错就错,嫁与淮王世子,此事就此揭过。” “这种事谁都不愿发生,诸位长辈,世子,苏酥与浓儿俱是受害者。还请诸位长辈看在苏酥已经嫁过去的份上,为保嫡妹的闺誉,将错就错吧。” 苏意浓适时地流下一滴晶莹的眼泪:“浓儿也想为诸位长辈分忧,还请诸位长辈放宽心,浓儿不委屈。” 苏酥:? 这小蹄子花了这么多心思,不就是为了挤进礼哥哥房中吗?现在又想出这一遭将错就错的幺蛾子,她是耍心机耍上瘾了吗? 江衡芜也很懵:“啊?” 怎么还有他的戏份? 老端王和端王妃还想再说什么,瞥见江蕴礼小幅度地对他们摇头,只能作罢。 老淮王妃恶狠狠地剜了自家没用儿子一眼,扭过头欣喜地对着苏意浓道:“好儿媳~” 天可怜见,要是苏酥这个蠢货嫁到他们家,不知会把家里闹成什么样子。 既然端王世子非要选这样的女人当正妻,那他们可就逃过一劫咯! 再仔细打量面前规规矩矩行礼的苏意浓,怎么看怎么满意。 这孩子居然愿意嫁给她儿子这样的废物,真是苍天瞎了眼 淮王妃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狠命猛掐自己的大腿,才没让自己笑出声。 第3章 坏了,他成外人了 淮王世子府。 落雪居。 江衡芜回到房中,与卸下珠钗的苏意浓相对而坐。 卸下珠钗的苏意浓没了那份艳丽,却平添几分温婉,在烛火的映衬下,更显娇俏动人。 江衡芜咽了咽口水:“你真要嫁给我?” 他其实很紧张,原因无他,刚才的苏家姐妹对峙实在太刺激! 别人只当苏酥自己犯蠢,嚣张地想要掌?庶姐结果不小心打了端王世子,自食恶果。 而他的站位可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自己的小妻子抓起端王世子的脸就往苏酥手上凑! 好心狠的女人! 至于端王世子为何跌倒…… 江衡芜缩缩脖子。 他眼瞅着苏意浓伸出脚,结结实实地绊了端王世子一脚。 不得不承认,还挺爽的。 想到这里,江衡芜的脸上露出莫名的笑容。 苏意浓:…… 所以谁能告诉她,这纨绔究竟在想什么,表情一会一个样子。 而那厢,江衡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事情闹成这样也不怪他的小妻子,明明是端王世子和苏酥太过分。 他妻子可是受害者。 嗯,受害者。 只要妻子别坑他就行,要是坑他,他就、他就…… 江衡芜沮丧地发现,他啥也做不到。 做不到就做不到吧! 我们纨绔本来就是大窝囊! 江衡芜迅速调整好状态,吊儿郎当地扇起扇子看着苏意浓。 苏意浓抽噎道:“今日之事实乃不得已而为之,还望世子您不要介怀。” “浓儿虽是一介女流,却也不是那任人欺辱的阿猫阿狗,故而略施小计出口恶气。” “只怕世子面上不显嫌恶,实际心里嘀咕着,像浓儿这样的心机女沦落到何等地步都是活该!” 江衡芜急忙道:“我不是那种蠢笨人,我知道你也不容易……” 苏意浓哭得更厉害了:“夫君只当浓儿是个不受宠的可怜庶女,娶了便娶了,殊不知浓儿的一辈子都被毁了!” 江衡芜急得团团转,他知道凭苏意浓的容貌才情,莫说嫁与端王世子,就算是嫁入天家那也是配得的。 若不是被人横插一脚,她早已踏上青云路。 谁知她竟嫁给了自己这样的纨绔呢。 苏意浓怨他,恨他,也是应该的。 江衡芜咬咬牙:“那……和离?” 立刻又否决了这一想法。 不自觉地揪扯自己的头发:“这也不对啊这……刚来就和离……不合适……” 江衡芜从未觉得自己人生中有哪天像今日这般玄幻。 苏意浓拿起手帕擦拭眼角的泪水:“夫君放心,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浓儿既已嫁过来,又能说些什么呢。” “只愿夫君爱重浓儿,把浓儿当妻子看待,浓儿便知足了。” 听到这番话,江衡芜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你放心,我会待你好的!” 然后顿了顿,补充道:“很好很好的那种。” “……真的吗?” 少女的眸子骤然被点亮,像是万千星辰汇聚。 江衡芜被这样的眼睛一盯,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自、自然是真的。” 说罢,江衡芜低头,藏起微红的耳廓,再不敢看苏意浓一眼。 得到满意的答案,苏意浓也不多说,止住话头:“时辰不早了,浓儿要休息,夫君请自便。” 新妇第二日是要敬茶的。 既已得到江衡芜的承诺,就没必要继续掰扯,早些安置为好。 江衡芜听见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料想苏意浓已经睡着,于是轻轻吹熄烛火,只给自己留了一小盏灯光较为微弱的用来照明。 他一面打着地铺,一面懊悔。 他不该头脑一热卷进去的。 不论是端王还是苏家,他都不该卷进去的。 他只需要认真摆烂,当好纨绔就行。 可不知怎的,一颗心,竟因为苏意浓那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欢欣起来。 夫君…… 夫君…… 江衡芜又傻笑了一会。 卷进去又如何! 他有的是钱,足够给自家夫人兜底。 不管夫人想做什么,他拼命砸钱便是。 尽管知道苏意浓并不简单,可每每想起苏意浓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江衡芜总觉得心痒痒的。 罢了罢了,说他是鸡,是狗,他都认了! 江衡芜喜滋滋地睡在地铺上。 * 翌日清晨。 老淮王与淮王妃含笑看着相携走来的夫妇二人。 苏意浓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盏,下跪行礼:“请婆母用茶。” 淮王妃笑得合不拢嘴,接过茶喝了一口后连声道:“好儿媳~” 又看了眼自家站没站相的废物儿子,没忍住:“啧。” 江衡芜:…… 他怎么躺着也中枪? 老淮王朝苏意浓招招手:“好孩子。” 又掏出一沓地契,塞到苏意浓手里:“拿着,这是爹给你的。” 苏意浓咂舌,倒也没推辞,行了礼便收下。 淮王妃也不甘示弱,毫不犹豫地褪下手腕处成色极好的大玉镯,拽着苏意浓的手给她戴上。 财大气粗道:“儿媳妇,咱家最不缺的就是钱,日后你有什么缺的少的需要用的,尽管跟娘开口!” 苏意浓勾唇轻笑:“多谢婆母。” 淮王妃对苏意浓越看越满意,只恨不得自己是个男人,好娶了苏意浓当媳妇。 “要是书宴那小子欺负你,尽管告诉娘,娘替你收拾他。” 书宴是江衡芜的小字。 江衡芜哀嚎:“娘,您不能这样啊!!” 淮王妃翻了个白眼,只当没听见,继续拽着苏意浓的手嘀嘀咕咕。 聊到兴起处,偏头瞧见江衡芜,不由得皱眉:“你怎么还在这?” 江衡芜:? 这不对吧? 怎么好像苏意浓跟他爹娘才是一家人一般? 坏了。 他成外人了。 江衡芜头耷拉下来,有些沮丧地行礼告退。 见夫君离开,苏意浓松了口气,朝上首二老行了跪拜大礼。 二老吓了一跳,忙叫丫鬟搀扶苏意浓。 苏意浓不肯起身。 “爹,娘,”苏意浓恭敬道,“昨夜之事恐怕已经传遍京城了。但儿媳细想,此事绝非意外!端王夫妇的恼怒不似作假,但端王世子和苏酥分明一副串通好的模样。” 她看着公婆:“昨夜儿媳明知被算计却无力反抗。幸得爹娘明理,儿媳才敢直言,仅凭端王世子一己之力,断不足成事。只是不知还有谁,在外面虎视眈眈,妄图借此机会拽下咱家。” 前世她不觉有什么蹊跷,一心只以为是江蕴礼爱极了苏酥,才搞这么一出。而现在么,呵呵…… 昨夜江蕴礼的样子,可不像是爱极了苏酥的模样。 就算查不出来,她也要给江蕴礼和苏酥添点堵! 老淮王和淮王妃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下令去查。 心中对这个儿媳更加满意。 江衡芜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幸好娶的媳妇是个极好的。 苏意浓见目的达到,也不多言,缓缓退下。 回到房中,她舒了口气。 淮王与淮王妃比她想的要好上许多。 摸着腕上的玉镯,苏意浓眼角有些湿润。 她的生母早亡,父亲疏忽,从没体会过有父亲母亲疼爱的感受。 淮王与淮王妃虽说不是真心把她当女儿疼爱,却也不是刁难儿媳的恶毒公婆。 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对自己极好。 这就足够了。 至于端王府—— 苏意浓冷笑。 前世她那婆母磋磨人的手段,她可是亲自尝过的。 苏酥一个没脑子的穿越女,拿什么跟浸泡在封建社会几十年的婆母斗? 而苏酥那边的光景,也如苏意浓意料的那般,并不好过。 第4章 香皂?我也会做! 正午。 端王世子府。 端王与端王妃昨夜都没睡好,本来火气就大。 今日又被晾到日上三竿,心中对苏酥的怒火更甚。 不知过了多久,江蕴礼和苏酥才匆忙赶来。 “儿媳给爹娘请安。”苏酥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 端王妃嗤笑一声:“可不敢当得起你这句安。” 苏酥脸色一白,咬了咬唇,低眉顺眼道:“母亲教训的是。” 江蕴礼想要开口求情,可抬头看见上首的端王阴沉的面色,动了动嘴唇最终没再出声。 “把茶拿来。”端王妃斜睨她一眼,不愿多说,“也不知是哪家的新妇,竟把公婆晾在外头一上午!” 苏酥将身子伏得更低,恭敬地从丫鬟手中的托盘上端过茶盏,谁知—— “好烫!” 苏酥尖叫一声,失手打翻茶盏。 杯子掉到地上,碎片崩得到处都是。 只是茶水泼在地上时,连丁点热气都没腾起。 茶水分明是温凉的。 周围的仆婢跪了一片。 苏酥也忙跟着跪下。 端王妃的脸色很不好:“哦?本王妃担心你细皮嫩肉受不得烫,特意叫如意备下温茶水。谁知,你倒是喊起来烫手来。” 端王妃失望地摇摇头:“本王妃竟是不知,温凉的茶水也会烫手。” “怎么,莫不是看本王妃儿子在这里,你便妄想跟你的好夫君告本王妃一状,好给婆母一个下马威?” 苏酥跪在地上,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儿。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那茶盏分明是滚烫的! 如若端王妃那老妖婆故意折腾她,不接她的茶,她的细嫩手指非得烫出几个大泡不可。 可是…… 苏酥伸出手小心地触碰茶盏碎片,碎片却已经失去温度,又不烫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端王妃偏头,和贴身侍女如意视线相撞,微微勾唇,又移开视线去看苏酥。 茶水自然是温凉的,只是茶盏在沸水里滚过,不一会就能降温。 她要的就是苏酥初接触茶盏时,被烫到的反应。 她就知道苏酥受不得这烫,定会失手打翻茶盏。 而洒出去的茶水不见热气,苏酥喊烫的一面之词当然不足以服众。 碎掉的茶盏很快就会散去热气,倘若苏酥那蠢丫头福至心灵,说出只有茶盏烫手这番话,就算叫人去查验,那时茶盏也不烫了。 府上里里外外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只会觉得是苏酥故意做戏栽赃陷害。 苏酥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委屈与茫然,可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给端王妃赔不是。 江蕴礼在一旁冷眼看着,更觉苏酥蠢笨。 只是为了大业,忍受个把蠢人,也是常有的操作。 冷静,冷静,冷静。 苏酥毕竟是特殊的…… 估摸着苏酥委屈到极点时,江蕴礼挺身而出。 他轻叹口气,将苏酥揽入怀中,看着端王妃道:“母亲,苏酥到底只是个小女孩,您不要太过分了。” 苏酥鼻头一酸。 在这个愚昧落后的世界里,至少还有一个人愿意拥抱她,不是吗? 端王妃听到这句话,刚出的恶气又冲上脑门:“本宫过分?礼儿,本宫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被这黄毛丫头给迷惑了!” 苏酥还欲争辩,却不想江蕴礼冷声道:“父亲母亲,儿子与儿媳还有事,先行告退。” 不顾暴怒的端王妃,江蕴礼直接带着苏酥离开。 苏酥有些受宠若惊,扭捏道:“世子,这样真的可以吗?” 不忘回头挑衅地看一眼端王妃。 后者简直要气疯了。 江蕴礼注意到苏酥的小动作,宠溺地轻刮苏酥的鼻头:“你啊。” 苏酥调皮地吐吐舌头,缩进江蕴礼怀中。 江蕴礼将人揽住,安抚一般轻拍苏酥的背,眼神却平静如水。 闹吧,闹吧。 闹得越厉害,撕得越激烈,他越要保护苏酥,充当苏酥眼里的好人。 而母亲愈加过分的欺压,会让苏酥不可避免地倒向他,逐渐依赖他,以他为天。 到时候,无论他想要什么,苏酥都会心甘情愿地尽数奉上。 这也是他面对婆媳矛盾,不选择调解,而是选择激化的原因。 想到以后的美好日子,江蕴礼的心情美妙起来。 陷入爱情的女人就是好蒙骗。 虽然他失去了苏意浓这柄能拿来制约苏酥的利刃,可他的母亲一人便是千军万马,不怕苏酥不向他告状寻求庇护。 只是有些东西,是该提上日程了。 想到苏酥婚前偷偷向他透露的事情,江蕴礼有些期待。 低头看,苏酥还躲在他怀里一抽一抽地啜泣。 他压低声音安慰。 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点东西。 譬如他想得到苏酥脑子里的种种奇思妙想,就得委屈自己小意柔情假装爱她。 江蕴礼很明白这个道理。 怀中的苏酥逐渐停止哭泣,靠在他的胸膛上闭目养神。 江蕴礼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苏酥的头。 “对了,”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阿酥,你说自己会鼓捣的那些小玩意儿,是不是该给你的夫君看看了?” 苏酥有些犹豫:“我不确定能不能做出来……” 说到底,她也是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在现代社会学的那些知识没还给老师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江蕴礼把她从怀中揪出来,按住她的肩头,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他温声软语道:“没关系,我们先从最基本的做起,好吗?” 于是苏酥被哄得晕晕乎乎,整个人仿佛掉入绵软的棉花糖中。 甜甜的,软软的,令人上瘾。 苏酥点点头。 于是—— 端王府西南角院内。 苏酥用发带缠起宽大的袖子,拿起桌上齐全的工具,开始制作。 这是个十足的封建社会,而她是个受过完整教育的现代人。 古人的脑袋,怎么可能聪明得过她? 苏酥很自信。 只要她认真对待,就会过上如同开挂一般的日子。 等她飞黄腾达了,非要苏意浓那个见人跪地求饶不可! 苏酥这样想着,心中畅快了些许。 不由得加快手上的动作。 飞黄腾达第一步,要从穿越者最基础的技能做起。 那就是,制作香皂。 接下来的几日,苏酥紧闭房门,全心全意投入制作中。 * 苏意浓靠在窗边,正翻看府中账本。 忽地帘子一动,小丫鬟悄步进来,凑到春桃耳边急促低语。 春桃边听边点头,眼睛逐渐发亮。 待丫鬟退下,她立刻凑到苏意浓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隐秘的兴奋:“姑娘,端王世子府那边有动静了。咱们安在浆洗房的杏儿说,苏酥小姐这几日把院子守得铁桶一般,不知在鼓捣什么。” “杏儿偷摸去瞧,那位熬了满满一大锅猪油,白沫子直翻,屋里草木灰堆得跟小山似的,还偷偷摸摸弄了好几大包生石灰粉,那味儿呛得人直咳嗽。下人们想凑近了看,全被李婆子叉腰骂了回去,背地里都笑她在鼓捣什么见不得人的土方子呢!” 苏意浓执笔的手一顿,不由得勾唇:“猪油,草木灰……” 前世,香皂出现的时机,可比今世晚得多。 看来,没能同时娶到她,获得苏家全心全意的助力,端王世子急了。 她合上账本:“春桃,来活了。” “姑娘您吩咐!”春桃精神一振。 “一,去市集,不拘猪油牛油菜油,只要是干净清亮的油脂,收足量。二,去府里灶下,搬筛过的细密草木灰来。三,”她顿了顿,目光微凝,“去城南的巧工坊,用上好硬木,赶制一批模子,要各色花样。” “切记。油脂要熬得清亮无渣,草木灰得用细箩筛三遍。至于那模子,花纹务必清晰流畅。” 春桃疑惑:“姑娘,我们也做那呛死人的玩意吗?” 苏意浓伸指在她额头不轻不重一戳,亲昵地笑道:“她那叫粗制滥造,我们这叫去芜存菁。你且等着瞧。” 前世,苏酥虽然顺利做出了香皂,可那香皂卖相粗糙不说,味道也刺鼻。 苏意浓为了讨好端王世子,特意进行改良,谁知前脚她进献给端王世子,后脚苏酥就喊着“姐姐只不过帮我完善了点细节”,把改良后的香皂据为己有。 而端王世子本人,也没给她任何赏赐。 几日后。 当苏酥的第一批粗糙作品新鲜出炉时,苏意浓这边已经拿到了改良后的版本。 春桃还特意加了不同的鲜花汁子,做成不同的香味。 苏意浓摩挲着掌中这远超时代的造物,不由得感叹:现代社会的造物能力,可真是奇妙啊。 第5章 竟是忠远侯府 江衡芜看着自家夫人手中那块散发着清香的东西,眼睛都直了。 想不到自家夫人还是个创造小能手。 “夫人,这是何物?” 苏意浓捂唇浅笑:“这是浓儿在家时,闲着无聊自己瞎琢磨的,名唤‘香胰子’。” 她挖出一小块,涂在江衡芜脸上。 “夫君,感觉如何?” 柔若无骨的素手划过他的面庞,夫人巧笑倩兮地问他感觉如何…… 江衡芜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苏意浓注意到江衡芜的反应,眼波流转,道:“夫君,浓儿既已嫁了过来,便是世子府的人,浓儿也想凭浓儿的本事,为世子府分忧。” “譬如这香胰子,浓儿便想着,若能流入千万家,那利润就得是滚成个大雪球,源源不断地滚入我们世子府。” “夫君。”苏意浓垂下眼睫,抱住江衡芜的胳膊摇摇晃晃,“浓儿恳求夫君,让浓儿放手一试,好不好嘛?” 撒娇完毕,苏意浓乖巧地等待江衡芜的回答。 大梁朝虽说男女地位差距没有前朝那样巨大,可终究也是男尊女卑,女人若是没有得到夫家的允许,是不能购置私产自己经营的。 这也是苏意浓非要给江衡芜看香皂的原因。 过了明面的钱才是能用的钱。 哪怕这钱要分给世子府,她手中也能扣点存点。 而倘若她的产业挂了其他男人的名,那男人翻脸不认账该怎么办。 男人这种生物,不值得信赖。 万一卷了她的钱跑了,她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江衡芜被苏意浓的声声夫君叫得晕晕乎乎,仿若吃醉了酒般:“世子府尚且不缺这点钱用……” 瞥见苏意浓略显失望的脸色,又扬起唇:“所以,这是夫人自己的产业,所赚的利润,尽数归于夫人,世子府不会取一分一毫。” 苏意浓惊喜地扑入江衡芜怀抱,脆声道:“夫君真好。” 江衡芜的脑袋,“嗡”的一声。 天老爷,他夫人居然主动抱他了?! 江衡芜紧张得手都不知往哪放,最后颤抖地捏住自己的衣角。 闻着独属于夫人身上的馨香,江衡芜有些飘飘然。 而苏意浓也松了口气。 这江衡芜可比江蕴礼好糊弄多了。 前世,江蕴礼那个装货之所以能当上皇帝,金钱和人脉的支持必不可少。 而收买人脉又绕不开金钱的助力。 端王府深得皇帝信任,平日里各色赏赐流水一样地往府中送。 可篡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光用皇帝给的那些赏赐收买人心,是万万不够的。 苏酥虽说蠢笨,可好歹也是个穿越女,又有女主光环,脑袋中装的乃是上下五千年的智慧。 她从香皂开始,凭借老师教的知识,外加无数次实验,最终造就了一个专属于她的商业帝国,白花花的银子通通流入端王世子府。 给江蕴礼称帝平添了不少助力。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要经营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首先便从这枚小小的香皂开始。 想着前世苏酥的经营策略,苏意浓也想有样学样。 她不贪心,前世苏酥赚的钱,她只要能分到一半就够了。 她要断了江蕴礼的绝大部分钱脉。 江蕴礼想当皇帝,只怕要比前世吃更多苦头。 又或者,他根本就做不成皇帝。 而发现凭借苏酥的头脑赚不到钱财后,江蕴礼还会英勇献身,与苏酥恩爱和谐吗? 苏酥那样的女人,缺了所谓的“爱情”,便如同失了智一般,稍作挑拨便能为她所用,指哪打哪。 届时,爱侣变怨侣,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苏意浓内心笑得很猖狂。 而想要彻底瓦解江蕴礼和苏酥的感情,光靠赚不到钱这点,还远远不够。 只是不知道,书外的读者,在看见这段时,会怎样唾骂她呢? 苏意浓居然有些期待。 * 露色深重。 苏意浓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府邸。 她带着春桃和几个打手,在外面忙活了一天,终于敲定了商铺的位置。 看着手中的商契,苏意浓斗志昂扬。 穿越女的第一桶金,她必拿下! “世子妃,西苑有请。” 刚进二门,淮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抱琴就提着灯,走到苏意浓跟前屈膝行礼。 江衡芜虽然是个没本事的纨绔,可到底也是个世子。 年纪到了就被淮王与淮王妃赶出去,另立府邸。 平日里,淮王与淮王妃来府上小住,都是住在西苑的。 这次也不例外。 这个时辰要见我? 苏意浓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显:“有劳抱琴姑娘引路。” * 西苑内,灯火通明。 老淮王与淮王妃坐在上首,面容紧绷。 厅内侍立的丫鬟仆妇皆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儿媳给父亲、母亲请安。”苏意浓规规矩矩行礼。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肃杀之气,与敬茶那日的和煦天差地别。 “坐。”老淮王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他指了指下首的椅子,目光却未曾离开苏意浓的脸,似乎在审视她的反应。 苏意浓依言起身落座,腰背挺直,静待下文。 “儿媳,”淮王开口,“果然被你料中了。” 他挥挥手,侍立一旁的小厮立刻上前,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卷宗恭敬地递到苏意浓面前。 “这是暗卫查到的,你仔细看看。” 淮王世子是个废物,可淮王不是。 被摆了这么一道,老淮王心里正气着呢,所以暗卫查得格外迅速。、 苏意浓双手接过卷宗,解开缠绕的细绳,将里面的纸张拿出,依次翻看。 纸上既有人证的证言,又有物证的辅助。 所有的证据,直指忠远侯府。 苏意浓没忍住,“扑哧”一笑。 这笑声在寂静肃穆的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淮王妃疑惑地看过来:“儿媳妇,你……笑什么?” 她实在想不通,面对如此算计和指向侯府的证据,儿媳为何发笑。 老淮王也皱紧眉头,锐利的目光审视着苏意浓。 苏意浓收敛了笑意,“儿媳笑的是,这忠远侯府将把柄送入咱家了。” “哦?此话怎讲?”老淮王问道,身体微微前倾,显然被勾起了兴趣。 苏意浓口齿清晰:“父亲母亲请细想。忠远侯府,何以得此爵位?所谓忠远,‘忠’指的乃是忠于圣上忠于大梁,而‘远’,又是圣上给忠远侯的一道警告,那就是远离政治中心,莫要伸手染指不该碰的权力!” 她顿了顿,观察着公婆的神色,继续道:“忠远侯倒也识趣,这些年来深居简出,闭门谢客,一副缩头乌龟的模样,无论哪方势力拉拢,概不理睬。陛下见此,想必也放心了些,明面上的盯梢自然就松懈了。” “可如今呢?这换妻之事,看似是端王世子与苏酥的儿女私情作祟,实则是忠远侯府不甘寂寞、野心复燃的铁证!他们不惜冒着开罪我们淮王府和端王府的风险,也要搅动这池浑水,将苏酥送上端王世子妃之位,所图为何?” “他们是在用这种方式,重新跳入本应远离的政治漩涡,他们在试探陛下的底线,在为家族重新攫取权力铺路!” “陛下最恨的便是这等表面恭顺实则阳奉阴违的臣子。儿媳斗胆揣测,这或许本就是陛下设下的一道考题,一道测试忠远侯府是否安分的考题!如今,忠远侯府不仅拒绝答题,更是胆大包天地在考卷上写下‘我要造反’四个大字。” “而我们淮王府,是板上钉钉的受害者。端王府是这出闹剧的主谋,忠远侯府则是处心积虑的帮凶。如今人证物证确凿,他们想跑也跑不掉,这恰好是老天爷送给淮王府一份厚礼啊!” 她的一番分析鞭辟入里,将忠远侯府的处境、皇帝的猜忌以及淮王府作为受害者的天然优势剖析得淋漓尽致。 老淮王紧绷的面容终于松动,虽未言语,但那眼神已是对苏意浓最大的肯定。 淮王妃虽对朝堂之事不甚精通,但也听懂了其中的利害关系,看向苏意浓的目光充满了震惊与赞赏 ——这儿媳的见识和胆魄,远超她的想象! 苏意浓知道自己这番言论彻底入了公婆的心。 从此之后,她在公婆心中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她也不吝啬为公婆送上一顶高帽:“父亲,母亲,浓儿一个妇道人家也只能看到此处了,父亲大人久居官场,想必看得比浓儿更深更长远。” “父亲大人在官场辛劳,为家里人撑起一片天,其中辛酸也是浓儿不可知的。” “所以浓儿特意命人备下鸡汤,如今还在小厨房煨着。春桃,快为父亲大人端鸡汤过来。” 老淮王没想到,生平第一次被理解被认同,竟是从自己的儿媳处得到的。 江衡芜是个只知玩乐的,淮王妃也终究是一介女流,他身边,竟是连一个知心人都没有。 品着温度正好的鸡汤,淮王心中十分熨帖。 还好娶了苏意浓这样的儿媳,让他不至于人到晚年还在为不成器的儿子操心。 淮王妃看着丈夫舒缓的神色,心中更是欢喜,对苏意浓的喜爱几乎要溢出来。 猛然想起什么,淮王妃问道:“我听书宴说,他准备搞点新鲜玩意卖?” 大梁对宗室子弟经商,态度微妙。 亲王郡王们是严加防范的,毕竟有兵有钱就可能生异心。 但世子们不同。 世子是什么?是皇帝的侄子,是还没长成的小辈。 在皇帝眼中,这些小辈只要不杀人放火,不勾结朝臣图谋不轨,玩点新鲜东西赚点脂粉钱,不仅无伤大雅,甚至能显得天家子弟也有“烟火气”,显得他这个皇帝宽厚仁慈。 毕竟皇上的兄弟都还没死光呢,哪轮得到世子这群黄毛小儿坐龙椅! 所以前世,江蕴礼篡位时,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 苏意浓轻笑:“夫君怎的这般沉不住气,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便急着跟母亲说。可见,夫君心里对母亲还是颇为敬重的。” 淮王妃被哄得心花怒放,连连点头:“你初为人妇,便能劝得我这废物儿子做正事,很好,很好。” 紧接着撸起袖子:“他要是待你不好,只管告诉娘,娘非得揍得他哇哇叫不可。” 苏意浓配合地笑出声。 室内一派温馨。 第6章 映卿楼的香胰子 “掌柜的,这铺面月租多少?”苏酥戴着帷帽,声音刻意放得矜贵。 她身边的江蕴礼负手而立,目光淡淡扫过略显陈旧的铺面,未置一词。 售卖香皂少不得需要租赁商铺。 只是苏酥手头的商铺不多,陪嫁又尽数给了江蕴礼。 她向江蕴礼讨要时,江蕴礼说,那些商铺的地段不好,不适宜经营,不如新租个地段好的铺子,事半功倍。 苏酥觉得在理。 于是一行人今日出府,寻找合适的经营地。 掌柜堆起笑脸,目光在两人衣料佩饰上转了一圈,心里有了计较:“哎哟姑娘好眼光!这地段旺得很,月租嘛,六十两!” “六十两?”苏酥眉尖一蹙,觉得这老货坐地起价。 她强忍不快,从绣囊中拈出一小块黄褐色香皂,带着几分炫耀道:“掌柜的看看这个?待我铺子开张,这等新奇货必能引来客流,到时你这铺面也跟着沾光,租金是不是该……” 掌柜瞥了一眼那粗糙的皂块,鼻尖嗅到隐约的碱味,嘴角忍不住撇了撇。他摆摆手,语气带了几分敷衍: “姑娘这香胰子看着是新鲜。不过嘛,”他话锋一转,下巴朝东边努了努,“如今东市新开了家映卿楼,人家的香胰子才叫一绝!花样多,香味雅,洗完了手都是香的!满京城的夫人小姐都往那儿挤,带得那边铺子租金都翻番了!您这,啧啧,难办啊。” “映卿楼?香胰子?”苏酥的心猛地一沉,捏着香皂的手指瞬间收紧。 落后的古代怎么可能做得出香皂,这映卿楼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江蕴礼敏锐地捕捉到她瞬间的僵硬,眸色微深,状似随意地问掌柜:“哦?这映卿楼什么来头?卖的香胰子竟如此新奇?” 掌柜见那气度不凡的男子开口,立刻殷勤几分:“公子有所不知,映卿楼是淮王世子爷的产业,气派着呢!开张才几日,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听说那香胰子是秘制的方子,叫什么‘凝脂皂’‘玉容膏’,啧啧,光听名字就金贵!” “怎么会这样……”苏酥如遭雷击,帷帽下的脸血色尽褪,“这不可能啊,这绝对不可能!” 掌柜没听清她的低喃,还在喋喋不休:“可不是嘛!淮王世子爷的方子,那还能有差?姑娘,您这要不也去映卿楼瞧瞧?跟人家的比一比,再回来商量租金也不迟……” 最后一句像针一样扎在苏酥心上。 她再也待不下去,几乎是踉跄着,转身冲出铺子。 江蕴礼深深看了掌柜一眼,丢下一块碎银,快步跟上。 站在喧闹的街口,苏酥不用刻意寻找,就被涌向东市的人流裹挟。 女眷们兴奋的议论声清晰传来: “快些!映卿楼这几日可是半价呢!” “听说洗完了脸滑得像缎子!” “走走走,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苏酥心口。 她失魂落魄地随着人流来到映卿楼前。 不多时,一栋装饰得典雅大气的二层楼阁便出现在眼前。 黑底金字的招牌上,“映卿楼”三个大字龙飞凤舞。 楼外竖着醒目的彩绸牌子:“开业大吉,香胰子全场半价惠客”。 苏酥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咬了咬牙,挤开人群走了进去。 楼内宽敞明亮,一楼是琳琅满目的漂亮衣裳和精巧首饰,引得女客们流连驻足。 而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大堂中央那个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柜台—— 各式各样的造型精巧、色泽诱人的香皂陈列在精致的瓷盘或木架上。 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混合花香,沁人心脾。 这些香皂与她手中那几块散发着刺鼻碱味和油脂气的粗糙方块简直是云泥之别。 苏酥只觉得眼前发黑,仿佛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瞬间将她从里到外浇了个透心凉,连指尖都冻得麻木了。 她木然地挤到柜台前。 一个伶俐的婆子正口齿伶俐地向一位贵妇介绍:“夫人您瞧,这是我们映卿楼特制的望春凝脂皂,采用上好的玉兰精油,晨起净面时稍稍打湿揉搓出泡,轻柔按摩,再用清水洗净,不仅能去污留香,长久使用啊,还能让肌肤滑如凝脂,莹润透亮!” 贵妇满意地点点头,扭头让丫鬟包了好几块。 婆子转过身,看到衣着尚算体面但脸色苍白的苏酥,习惯性地堆起笑脸: “这位姑娘,您也看看?我们映卿楼的香胰子,种类多,香味正,用料实在,今日半价,可划算着呢!” 苏酥喉头干涩发紧,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死死盯着那些莹润的香皂,哑着嗓子问道:“这、这香胰子一看就造价不菲,你们全场半价……不怕亏得血本无归吗?” 她心底甚至隐隐希望听到对方说快撑不下去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抚平她内心的不安。 那婆子闻言,脸上笑容不变,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与有荣焉的底气。 她微微挺直腰板,声音不大却清晰:“姑娘说笑了。这映卿楼啊,是淮王世子爷的产业。世子爷说了,新店开张,图个热闹喜庆,让京城的夫人小姐们都试试好东西,这点让利,王府还是担得起的。半价啊,是给新客的甜头,往后啊,还得靠口碑呢!” 苏酥只觉得浑身冰冷,血液都凝固了。 忽地,一只微凉的手攥住她颤抖的手腕。 “看够了?”江蕴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不出情绪,“回府。” * 马车上,死寂弥漫。 苏酥像被抽干了力气,靠在车壁上,眼神空洞。 袖中那块她曾视若珍宝的“发明”,此刻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无地自容。 “酥酥,”江蕴礼忽然开口,听不出喜怒,“你曾说此物是你独有,世间绝无第二人知晓此方。” 他漫不经心撩开车帘,没有去看苏酥苍白的脸,“那映卿楼的香胰子,不仅有了,还做得比你的更精巧,品类更繁多,营销手更是高明。” “你告诉礼哥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酥只顾流泪:“我、我不知道!” 她扑进江蕴礼怀里,放声大哭:“我不知道淮王世子是如何做出的……” 淮王世子,淮王世子。 对了,她怎么忘了,苏意浓嫁的就是淮王世子啊! “定是姐姐!定是她买通我院里的人偷看了我的方子!礼哥哥,她偷我的东西!她剽窃!” “礼哥哥,你要为我做主啊!” 江蕴礼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带着惯有的安抚,眼底却毫无波澜。 偷看?剽窃? 苏意浓一个深闺庶女,哪来的本事将粗陋的方子改良至此?又哪来的魄力和资本开起如此规模的映卿楼? 难道苏意浓真能把淮王世子这个纨绔制得服服帖帖,浪子回头? 呵,那是话本子里才有的情节。 苏酥的哭诉漏洞百出,反而让他对那位“错嫁”的庶姐,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探究欲。 第7章 所以夫君,去读书吧 “读书?!”江衡芜简直要跳起来,“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苏意浓端坐在他对面的绣墩上,缓缓吹开杯中的茶梗,声音平静却有力:“映卿楼日进斗金,夫君不必忧心钱财,只管安心向学便是。” “不是钱不钱的事,”江衡芜烦躁地来回踱步,昂贵的云靴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是……是那玩意儿它……它跟我天生犯冲!” “总之,我拒绝!”他停下脚步,梗着脖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苏意浓抬眼看他,声音压低了几分:“夫君可知,陛下久病,龙体堪忧,至今却仍是膝下空虚?” 江衡芜不耐地撇开脸,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腰间玉佩的流苏穗子:“又是这些陈词滥调!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夫君!”苏意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打断了他的抱怨。 她紧蹙秀眉,身体微微前倾,“这不是陈词滥调,这是悬在我等头顶的利刃!陛下病体缠绵,储位空悬,朝堂之上早已不是暗流涌动,而是明火执仗,刀光剑影!各方势力为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争得头破血流,恨不能生啖对手血肉,将其挫骨扬灰!” “淮王府身为宗室重镇,父亲位高权重,威望素著。这等风口浪尖,夫君以为,那些红了眼的豺狼,会放过淮王府?会让父亲母亲安然置身事外?无论父亲是否表态,王府都已身处漩涡中心,避无可避!”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苏意浓的话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若大厦倾颓,王府有失,夫君这世子的尊荣、安逸,乃至……性命,又将如何保全?那些平日对你笑脸相迎之人,顷刻便能化作索命的阎罗,翻脸无情,落井下石!” 原书中,端王世子踏着无数兄弟的尸骨继位,其中就包括淮王府满门。 孩童流放苦寒边陲,成年男子全部斩首,余下的女眷充入教坊司乃至军营。 老淮王与淮王妃于午门凌迟示众,足足三日才咽气。 最后曝尸菜市口,尸身直至腐坏溃烂,也无人敢收。 苏意浓不明白,为何继承人是京中人人皆知的废物世子江衡芜的淮王府,最后却落得如此惨烈的下场? 只是如今她既已嫁进淮王府,做了淮王世子妃,便绝不容许淮王府重蹈书中覆辙。 江蘅芜原本不耐烦撇开的嘴角,在听到“索命的阎罗”几个字时,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迅速松开,恢复成那副吊儿郎当甩着袖子,把玉佩穗子甩得噼啪作响的模样。 只是那甩动的幅度与速度,似乎比刚才更大、更急促了些。 “读书,不是为了皓首穷经,是为了让你睁开眼,看清这世道险恶;是为了让你明事理,知进退;更是为了在这吃人的漩涡里,至少能拥有一些自保之力,不至于沦落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地步!” 苏意浓看向江衡芜,声音放得极低极软:“夫君,你是王府世子,是父母唯一的嫡子,更是我们淮王府上下未来的倚仗啊!” 倚仗?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了江衡芜一下。 他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极深的焦虑和浓得化不开的自嘲。 他别过头,避开苏意浓的目光,烦躁地伸手,近乎粗暴地扒拉着自己本就有些凌乱的额发,将发根揉得更加乱糟糟: “行了行了,翻来覆去就是这些,烦不烦?小爷我逍遥快活碍着谁了?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用不着你在这危言耸听!” 苏意浓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口一阵发闷,深深叹了口气。 终究是……烂泥扶不上墙么? 苏意浓眼神暗了暗。 不,就算真滩烂泥,她也得用尽手段,硬生生把他糊上墙! 这不仅关系到她自己的身家性命,还关系到整个淮王府的未来! 读书,让江衡芜考取功名,既是为了让淮王府在朝中有绝不会背叛的人脉,也是为了她自己—— 天知道那群贵女是怎么疯狂嘲笑苏意浓机关算尽最后嫁给废物的。 她虽没有刻意打听,可那些刺耳的风言风语,终究还是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迅速执起一旁的团扇半掩了面,露出一双清亮的眸子,声音也刻意放软了几分:“所以啊,夫君,去读书吧,就当……是为了我们以后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好不好?” “不去!说了不去就是不去!”江衡芜梗着脖子,“你能拿我怎样!” 苏意浓眨眨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眸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清亮中透着楚楚可怜的委屈。 连声音也刻意放得又软又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夫君当真,铁了心不去?” “铁了心!”江衡芜坚定握拳,眼神却在对上她目光时闪烁了一下。 下一瞬,他便看见苏意浓飞快地低下头,肩头几不可察地轻颤起来。 一滴,两滴…… 晶莹的泪珠无声地砸落在她紧攥着扇柄的手指上,洇开小小的湿痕。 “你……你……唉!”江衡芜瞬间慌了神,仿佛那泪珠是滚油般,滴溅在他心上,烫得发痛。 他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帕子:“别哭啊……祖宗!我、我……” 他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她掉眼泪。 明知她心思多,眼泪多半是算计好的武器,可一见那珍珠似的泪珠滚落,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什么道理什么原则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满脑子“别哭了”的念头。 苏意浓偏过头,避开他的帕子,肩膀抖得更厉害了些。 无声的哭泣比任何控诉都更让他揪心。 江蘅芜看着她耸动的肩头,和手指上不断扩大的湿痕,更慌张了。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读!我去读!我去读书总行了吧!” 话音未落,那低垂的脑袋瞬间抬起。 苏意浓笑吟吟地看着他,脸上哪还有半分泪痕? 方才的水光仿佛只是江衡芜的错觉。 苏意浓眉眼弯弯,唇角扬起一个得逞的弧度,声音清脆又狡黠: “多谢夫君体谅,浓儿这就去为夫君备好笔墨。” “你——!” 江衡芜哪里见过这般没脸没皮的手段,急得干瞪眼。 第8章 不好啦,姑爷逛花楼去啦 醉春楼。 雅间内。 江衡芜拘谨地坐在中间,面前杯盏未动。 “江兄,看不出来啊,”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公子哥猛地揽过他的肩膀,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娶了个天仙似的美娇娘,滋味……嗝……如何?” 江衡芜头皮发麻,试图挣脱:“胡兄,手……” 话音未落,另一个人的一条胳膊又沉沉压上来,朝着江衡芜挤眉弄眼:“胡兄此言差矣!咱们江兄什么人物,岂会被个内宅妇人绊住脚?对吧江兄?家中那位,想必温顺得很,掀不起浪吧?” 周围顿时一片哄笑附和。 江衡芜肠子都要悔青了。 天地良心,他江书宴是爱酒爱肉,可这种地方,他从前可是半步不敢踏入的! 尤其是瞧见那些衣衫半褪、依偎在旁人怀里的女子,他浑身汗毛倒竖,胃里直翻腾。 跟不同的女子……光是想想就抵触得要命。 更何况,他压根不会!成亲前,他连姑娘家的指尖儿都没碰过。 这几日硬着头皮去学堂,那些迂腐文章听得他脑仁儿疼。 他今日来,就是朝苏意浓表个决心: 读书?绝无可能! 瞧,小爷都敢逛花楼喝花酒了! 烂泥扶不上墙,懂? 他嘴硬道:“夫为妻纲,我家夫人断断不会拿我怎样,就算是生气,她也不敢说些什么。” 引起周围纨绔一片叫好声。 江衡芜哆哆嗦嗦地端起面前的酒,突兀地打了个寒颤。 他有预感,这回要是让他娘知道了,他娘非打死他不可! * 淮王府,芳菲苑。 老淮王妃拉着苏意浓的手,笑得欣慰:“好孩子,书宴这几日真肯去学堂了?” 她叹口气,“这孩子幼时聪慧,可惜九岁落水后,性情大变,脑子好似蒙了尘,读书一事便彻底荒废了……” 老淮王妃的声音低下去。 苏意浓笑容温婉,轻轻回握住老淮王妃的手,安抚道:“母亲宽心。夫君心性质朴纯良,待儿媳亦是处处妥帖周全。只是……” 她略一停顿,话锋微转,声音不经意间勾着一丝忧虑,“世子身份贵重,身边难免围着些心思活络、整日只知吃喝玩乐之人,天长日久,儿媳只怕会带累了夫君的上进心,辜负了父亲母亲的殷切期盼。” 若说江衡芜从一开始就是个纨绔,苏意浓是万万不信的。 如今听了老淮王妃的话,苏意浓更加坚定:想要把江衡芜拉回正途,第一步便是斩断他与那群狐朋狗友的牵扯,必须让江衡芜远离他们,再无瓜葛。 老淮王妃欣慰之色稍敛,正欲开口—— “哗啦!” 珠帘被猛地撞开。 春桃煞白着一张小脸冲进来,发髻微散,气都喘不匀:“王、王妃!姑娘!不好了!姑、姑爷……醉春楼……喝……喝……” 苏意浓柔声道:“春桃,别着急,好好说。” 春桃拍着胸脯,极力把气捋顺:“姑爷在醉春楼与其他公子喝花酒,让好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撞个正着!只怕明日御史台的弹劾奏章要堆满御案了……” “什么?!” 春桃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在老淮王妃头顶炸开。 脸上的慈爱瞬间冻结,方才好不容易升起的欣慰此刻丁点不剩。 醉春楼?喝花酒?还让人瞧去了? 天杀的,她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一个聪明又贤惠的儿媳,不会被这混小子气跑吧?! 新妇嫁进来没多久,夫君就跑去逛花楼,这叫什么事? 万一苏意浓只是暂时昏了头才嫁进来,经过这件事后清醒过来,不要她儿子了怎么办! 届时难道要她昧着良心,腆着一张老脸跟苏意浓说:“书宴还是挺好的”?! 她这脸还要不要? 不行,绝对得拿出态度来! 想到这里,老淮王妃拍案而起:“好!好一个安心向学!” “备车!立刻!去醉春楼!” 苏意浓的心,在春桃说出“醉春楼”几个字的时候便沉了下去。 她明白,江衡芜这是在向她呲牙示威呢。 好啊,好个烂泥,竟然宁愿抹黑自己也不愿读书。 看我折腾不死你!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迅速浮起焦灼与几分难以置信,拱火道:“母亲息怒!夫君他素来有分寸,此举……此举说不准有什么隐情,或许是被人强拉去的也为未可知……” “息怒?隐情?”老淮王妃怒极反笑,“儿媳妇,你让开!什么隐情能让他踏进那等腌臜之地?什么苦衷能让他新婚燕尔就去喝花酒,还被人瞧见了?” “这是要打我们淮王府的脸,打我这个老婆子的脸,更是打你这个新妇的脸啊!今日我非亲手打死这个不知死活、自甘下流的孽障不可!” 话音未落,人已裹挟着雷霆之怒,疾风般卷了出去。 * “砰!!!” 雅间的雕花木门被一股巨力轰然踹开,木屑纷飞! 喧闹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惊愕地看向门口。 逆光处,老淮王妃的身影宛如一尊煞神! 她鬓发微乱,眼神却亮得惊人,燃烧着滔天的怒火,手里拎着一根不知从哪个护院手里夺来的、足有成年男子手腕粗的枣木门栓! “江、书、宴!”她一字一顿。 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让人忍不住下跪的气势。 江衡芜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哆嗦起来。 他下意识地想站起来解释:“母、母亲……” “孽障!我打死你个不长进的东西!”老淮王妃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怒喝一声,手中的门栓带着呼啸的风声,劈头盖脸就砸了过去! “啊——!” 尖叫声四起。 那些纨绔子弟和花娘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曲起手肘护住脑袋,闷头往门外冲,只求远离这可怕的战场。 “母亲!听我解释!不是……”江衡芜狼狈地躲闪,那门栓擦着他肩膀落下,砸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解释?跟阎王爷解释去吧!”老淮王妃冷笑一声。 在盛怒的加持下,老淮王妃的身手竟是出奇地利落矫健,将门栓挥舞得虎虎生风,专往江衡芜身上肉厚却显眼的地方招呼。 门栓噼里啪啦地落在江衡芜后背、胳膊、大腿上。 “嗷!母亲!轻点!哎哟!”江衡芜抱头鼠窜,哪里还有半分世子仪态? 昂贵的锦袍被刮破,墨玉制成的发冠歪斜,脸上不知是被溅的酒水还是疼出的冷汗,混着蹭到的脂粉,狼狈不堪。 他不敢还手,只能护着头脸,在狭窄的雅间里被亲娘追打得鸡飞狗跳。 “母亲!别打!” “我错了,母亲……娘!娘!娘亲!!儿子知道错了——” “这是腿,这是腿,不能打——啊!!” 第9章 咬牙赴宴 苏意浓听着春桃绘声绘色地描述完醉春楼的“战况”,唇角忍不住向上弯起。 她想象着江衡芜被打得抱头鼠窜、鬼哭狼嚎的狼狈样,饶是她定力极佳,也终究没忍住,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轻笑。 这时,另一个小丫鬟捧着一封信匆匆进来:“姑娘,苏府派人送来的信。” 苏意浓接过,拆开火漆封口。 信件是她父亲苏文远的亲笔,字迹沉稳有力,内容却让她几不可察地拧眉。 信上大意是:过几日是府中老夫人寿辰,让她务必携新姑爷回府贺寿。 末尾一行字迹似乎格外用力:“务必与酥儿同行,姐妹一同归宁,方显苏家和睦,为父甚慰。” 苏意浓指尖轻轻划过“苏酥”和“同行”几个字,眸子沉静无波,深处却掠过一丝讥诮。 回门贺寿?姐妹同行? 呵。 父亲这步棋,是想借机窥探她和苏酥在各自王府的处境高低? 还是想利用这刻意营造出的“姐妹情深”的假象,同时试探淮王府与端王府的水深? 亦或者……是苏酥那边得了什么依仗,迫不及待要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她面无表情地收起信笺,“春桃,备些上好的伤药,随我去看看咱们那位为表‘决心’而英勇负伤的世子爷。” * 栖梧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江衡芜趴在宽大的拔步床上,后背、胳膊、大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露出的皮肤青紫交加,看着甚是骇人。 被抬回府后,老淮王妃发了话,不许他回落雪居见苏意浓,只准在这偏僻冷落的栖梧院里养伤,伤不好透,休想回去。 “嘶……哎哟我的腿……要断了……”他疼得龇牙咧嘴,哼哼唧唧,“那门栓怕不是铁打的……” 一旁的小厮长风战战兢兢地给他打着扇,大气不敢喘。 珠帘“哗啦”一声轻响,苏意浓带着春桃走了进来。 药味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馨香飘入鼻端,江衡芜的抱怨声戛然而止。 他艰难地扭过头,看到苏意浓那张脸,心头猛地一跳,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下意识就想往后缩,又硬生生忍住,只把脸埋得更低。 “世子妃。”长风连忙躬身行礼。 苏意浓抬手示意他免礼,目光落在江衡芜惨不忍睹的伤处,眸中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不忍。 她缓步走到床边,春桃立刻将放着药瓶的托盘奉上。 “夫君受苦了。”苏意浓的声音温软如初,听不出半分波澜,仿佛醉春楼那场惊天动地的闹剧与她毫无干系。 她拿起一个白瓷小罐,指尖沾了点清凉的药膏,作势要替他涂抹后背处的淤青。 江衡芜像被火燎了似的,猛地一哆嗦,身体僵硬地向后仰:“别!别过来!我、我自己能行!”声音都变了调。 苏意浓的手停在半空,看着他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眸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笑意,旋即化为恰到好处的黯然和委屈,声音也低了下去: “夫君可是在怪浓儿?”她抿了抿唇,眸底水光微漾,带着几分自责,“若不是浓儿逼夫君读书,夫君也不会逃课去醉春楼……” “不怪你!绝对不怪你!”江衡芜立刻截断她的话,把头摇得飞快,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是我混账!是我活该!” 心头悔意如沸水翻腾。 那顿结结实实的家法,倒将他混沌的脑子打醒了几分。 此刻细想,那些个平日里撺掇他寻欢作乐的所谓“好友”,何曾安过半分好心? 饶是他不愿读书,刻意做出这副烂泥样子,也不该撺掇他去花楼那种地方,还撞上了朝堂上的几位大人,连累父亲被弹劾。 这些所谓的好友,不过是想看他这淮王府的草包世子闹出更大的笑话,显得愈发废物,直至再也翻不了身。 真正为他着想的,唯有父亲母亲。 如今,似乎还多了他的小妻子。 虽说她心思玲珑,叫人一时难测深浅,可她还知道劝他读书,走上正路…… 念及此,他心头竟莫名涌上一丝难以言喻的愧怍与暖意。 “母亲也是望子成龙,心急了些。”苏意浓轻轻叹息,目光落在那些绷带上,面上带着几分担忧,“这伤看着就疼,夫君怕是要好好将养些时日了。”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忧色更浓,“只是……过几日便是祖母寿辰,父亲特意来信,让我们务必回府贺寿。还特意嘱咐,要与端王世子夫妇一同归宁,以显姐妹和睦。” “回门?!还要跟端王世子一起?!”江衡芜的声音陡然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后背的伤被狠狠一扯,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脸都扭曲了,“嘶——!” 光风霁月、才名卓著的端王世子,和他这个因逛花楼被打个半死的废物纨绔,并肩出现在苏府…… 光是想象这画面,就让他羞愤欲死,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简直比挨那几十下门栓还要命百倍! “夫君?”苏意浓见他脸色变幻不定,呼吸急促,连额角青筋都突突直跳的模样,适时又添了一把柴,声音带着体贴的退让,“若夫君实在不愿去,意浓便去回了父亲,就说夫君伤势过重,实在无法起身……” 她的话留了余地,仿佛给了他一个逃避的选项。 然而,“伤势过重,无法起身”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江衡芜那点刚刚被“真心为他好”捂热了一丁点的自尊上。 无法起身?归宁缺席?让苏意浓独自回去面对端王世子夫妇?还要替他向岳丈告假? 这哪里是退路,分明是把他钉死在“窝囊废”的耻辱柱上,比“纨绔”二字更让他无地自容。 “……去!” 这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点破釜沉舟的狠劲儿。 江衡芜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牵动伤处,疼得他嘴角一抽,却硬是梗着脖子:“不就是归宁么,小爷我去定了!” “而且——”他话音一顿,目光灼灼地落在苏意浓那张清丽的脸庞上,胸膛起伏,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爷总不能、总不能次次都让人指着脊梁骨,说淮王府的世子就是个废物草包……” 他后面的话含糊在了唇齿间,但那眼神里,却分明烧着一簇不服输的火苗,直直地撞进苏意浓的眼底。 第10章 寿宴当日 转眼五日已过,苏府为老夫人操办的寿宴如期而至。 而苏府正厅的气氛,却比预想的还要压抑。 江衡芜穿着一身崭新的宝蓝锦袍,竭力想挺直腰背,维持世子的体面。 可稍微一动,被门栓亲密接触过的地方就火烧火燎地疼,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坐姿也显得僵硬别扭。 苏意浓安静地坐在他下首,依旧是那副温婉柔顺的模样,低眉顺眼。 上首,苏父苏文远端着茶盏,目光在江衡芜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失望。 他放下茶盏,声音平淡无波: “世子看着气色不佳?年轻人,血气方刚是常情,但也要懂得分寸。听闻前几日醉春楼甚是‘风光’,闹得沸沸扬扬。” “身为王府世子,更应谨言慎行,莫要因一时放纵,损了自身根基,更玷污了王府百年清誉。” 话里话外,竟是将“纨绔”“无能”“耻辱”几个大字直接刻在了江衡芜脑门上。 江衡芜的脸瞬间涨红,闷声道:“岳父大人教训的是,小婿记住了。” “噗嗤。”一声清脆的娇笑打破了压抑。 坐在苏父身侧,打扮得满头珠翠的苏酥,用帕子掩着嘴,眼睛里满是得意与嘲讽: “姐夫真是好胆色呢~新婚燕尔就去那等销金窟寻乐子,还闹得满城风雨,连御史大人们都惊动了。” “姐姐,不是妹妹说你,你这性子也太软和了!堂堂世子妃,连自己夫君都管束不住,由着他这般丢人现眼?” “要是我家世子爷啊,别说去那腌臜地方,就是多看哪个婢女一眼,我都要打断那贱婢的腿呢!” 她刻意拉长了调子,挑衅地看向苏意浓。 苏文远听到苏酥这近乎刻薄的话语,只是微微蹙了下眉,没有斥责。 他转向苏意浓,语气陡然严厉,训诫道:“浓儿,你可听见了?这才是正经当家主母该有的样子。你嫁入王府,是长姐,更是世子妃!” “夫君行差踏错,你不仅不规劝约束,反而任其发展至此,酿成大祸!这等有辱门楣、令家族蒙羞之事,若再有下次,为父也护不住你,休怪为父不顾父女情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酥时又柔和下来,带着明显的炫耀与偏爱: “你又不像你嫡妹,酥儿与端王世子情投意合,二人乃是天作之合。” “端王世子是何等人物?五岁咏柳,七岁成诗,十岁便才名动京城,十五岁已得陛下亲赞‘国之玉树’,是真正的人中龙凤!酥儿嫁入端王府,那是锦上添花,相得益彰。” “毕竟人各有命,你没有嫁给端王世子的命,你妹妹却有。你啊,要懂得惜福,莫要再肖想那些不属于你的,更不要与你嫡妹攀比,平白惹人笑话。” “是啊庶姐,人各有命,你一个庶女本就是当妾的命,如今当了正儿八经的世子妃,还是你幸运呢!”苏酥帮腔道。 苏意浓抬起头,眼圈泛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依旧努力维持着端庄: “不属于女儿的东西?当初,端王府属意联姻的对象,本是女儿。而最终女儿却被送入淮王世子府上。这一切,父亲大人您是知情的,并且是您默许甚至纵容的,对吗?” 她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格外柔弱无助。 说出的话语却尖锐刺耳。 “你——放肆!逆女!”苏文远被这反问刺得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面,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他脸色铁青,手指颤抖,“你、你竟敢如此揣测污蔑为父!和你那死去的娘果真是一个德性!强词夺理,不知所谓!” 江衡芜看着苏意浓强忍委屈的模样,再看看苏酥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和苏父明显的偏心,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难怪他夫人心思重,若换个天真单纯的,怕是早已被苏家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再也忍不住,霍然起身,动作牵动伤处,疼得他嘴角一抽,声音也冷硬起来:“苏二小姐这话说得不对。” 苏酥没料到这废物世子会出言反驳,把头高高扬起:“哪里不对?” “你口口声声规矩体统,嫡庶尊卑,一口一个当妾的命,我倒要问问你,父亲所谓的‘天作之合’‘锦上添花’,就是让你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老夫人的寿宴上,对着自己的亲姐姐满嘴喷粪,极尽羞辱,这就是你身为嫡女的教养?” 苏酥下意识地往苏父身边缩了缩,尖声道:“你、你胡说什么!我只是实话实说!你一个逛花楼被打得半死的废物,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呵,我逛花楼是混账,我认!”江衡芜冷笑一声,踏前一步,尽管身体因疼痛晃了晃,气势却丝毫不减。 他指着苏酥,字字诛心,“但我至少敢作敢当!至少我夫人苏意浓,是我江衡芜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进王府的正妃!” “而你呢?我的好妹夫端王世子呢?他人在哪儿?” 江衡芜环视周围,声音充满了刻意的疑惑和尖锐的嘲讽:“老夫人今日寿辰,如此重要的场合,你那人中龙凤国之玉树,与你情投意合的夫君,怎么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是端王府门槛太高,看不上苏家这门姻亲?还是你这位锦上添花的世子妃,在他眼里,根本无足轻重,连陪你回个娘家贺寿的脸面都不屑给?” “你胡说!世子他、他……”苏酥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像是被戳中了死穴,她急切地想辩解,却一时语塞,找不出合理的理由。 端王世子确实没来,只派人送了份厚礼,理由是“事务繁忙”。 这理由骗骗外人还行,在至亲面前,尤其是在她刚刚炫耀完夫妻情深之后,显得无比苍白可笑。 “他什么?”江衡芜步步紧逼,“哦,我懂了,定是政务繁忙,忙到连老夫人大寿都抽不出身?忙到让自己的正妃独自一人,像个市井泼妇一样在这里对着我夫人撒野?” “你扪心自问,你这世子妃当得真的像你吹嘘的那么风光吗?我看你是守着个活寡,心里憋屈,才跑到这里来拿我夫人撒气吧!” “你住口!你住口!!”苏酥彻底破防,尖叫起来。 苏文远的脸色也难看至极。 江衡芜的话不仅打了苏酥的脸,更是把他刚才对端王世子的吹捧和对苏酥的偏爱都踩在了脚下。 他怒喝道:“反了!真是反了!” “父亲。”一直沉默的苏意浓忽然出声,打断了苏文远的斥责。 她站起身,对着苏父福了福身,脸色苍白,眼圈更红,仿佛被眼前这场闹剧伤透了心,疲惫万分: “父亲息怒,夫君也是心疼女儿,一时口不择言。厅内气闷,女儿有些不适,想出去透透气,恳请父亲恩准。” 苏文远看着苏意浓这副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的样子,再看看状若疯妇的苏酥和一脸戾气的江衡芜,只觉得头痛欲裂,心烦意乱。 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去吧去吧,省得在这里添乱。” 苏意浓低着头,在春桃的搀扶下,慢慢走出这个令人窒息的正厅。 厅外喧闹的宴席声浪隐约传来,更衬得回廊这一隅格外清冷。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的脆弱如潮水般褪去:“你回去盯着世子,别让他闹得太过。我自己走走,透透气。” “是。”春桃领命退下。 苏意浓没有走向热闹的前院,反而脚步一转,沿着回廊向更僻静的后花园走去。 那里有她逝去的母亲早年间亲手为她栽种的玉兰。 出嫁前,每每遇到烦心事,她都会去那里待一会。 只是—— 苏意浓眯眯眼,看向站在玉兰前的身影:“端王世子怎在此处?” 第11章 引诱? 玉兰树下,江蕴礼闻言侧身。 他本就生得极好,今日又着一袭白衣,更显出尘。 “弟媳。”他微微颔首,“近来事情实在太多,好不容易脱开身便紧赶着来了苏府,想给老夫人贺寿。不想刚到厅堂外,就听见里面闹哄哄的,似乎吵得厉害。” 他语气平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无奈,让人挑不出错处。 “想着贸然进去恐添尴尬,又心念老夫人寿辰,不好就此离去。听闻这后园僻静,便想来此处暂避,待风波稍歇再进去向老夫人和岳父大人赔罪。” 俨然一副因迟到而心怀愧疚,又因避嫌而选择远离喧嚣的君子模样。 他移开视线,望向玉兰树,“不想竟在此处遇见了弟媳,更没想到……这株玉兰生得如此清雅脱俗,亭亭如盖,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向前踱了一步。 雪白的衣衫随着步伐轻轻拂动,带起一阵清冽好闻的玉兰香气,不动声色地将苏意浓笼罩其中。 他的视线从玉兰树缓缓移回苏意浓的脸上,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这算不算,礼与你有缘?” 苏意浓嘴角狠狠一抽:“端王世子这话说的好生奇怪。” “这大喜的日子,您身为贵客,怎的穿一身白惨惨的衣服就来了?莫不是存心要咒老夫人寿辰不吉?还是说,端王府的规矩便是如此?” 这话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江蕴礼刻意营造的温润氛围上! 苏意浓现在很烦躁。 江蕴礼这个鬼东西穿得这样骚包,身上熏着玉兰香,还特意出现在她母亲为她栽种的玉兰树下。 这般处心积虑的巧合,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不对劲! 江蕴礼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不悦和难堪,但旋即被他强大的自制力压了下去,重新覆上那层温雅面具。 “弟媳言重了,白衣素净,以示对老夫人寿辰的虔诚敬意。”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落花,“弟媳若觉不妥,礼日后定当注意。” 玉兰花落时与其他花不同,是整朵花一齐完完整整地自枝头跌落,而非花瓣零落。 “如何千古怜芳洁,美丽洒满人间香。”他姿态优雅地蹲下身,修长的手指伸向一朵落花,“玉兰凋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气节,倒是让礼想起一个人……” 还未等他的指尖触碰到花瓣,苏意浓便嫌恶地开口:“别碰!” 江蕴礼的动作骤然停住。 “地上的东西,沾了尘土,脏了。”苏意浓解释道。 “并非嫌弃世子触碰,还请世子不要误会。” 江蕴礼缓缓直起身,脸上的温润笑意终于维持不住。 他深呼吸:“无妨,本世子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 苏意浓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世子明白就好。” “方才礼说,有一人与这花相似,弟媳就不好奇此人是谁?”江蕴礼努力把话题扯回来。 他顿了顿,见苏意浓并无追问的念头,只好道:“弟媳,你便如同这玉兰。” “你真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 苏意浓:…… 她突然有些想笑。 原来,高高在上的端王世子也会因为某些东西而屈尊纡贵地,去和前世他根本就瞧不上的小女子对话。 更会亲自下场演戏,做出那等不值钱的引诱姿态来。 前世对她爱答不理,今世又巴巴儿放下身段地凑上来讨好。 真当她是那苏府门口的石狮子,随便什么人都能来摸两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江蕴礼紧盯着苏意浓,试图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松动,哪怕是一点点的得意也好。 他心里明白,若不是当时他认为苏酥的价值远大于苏意浓,苏意浓此刻便已经是他的妻。 与如此优秀的他擦肩而过,嫁的夫君又是个有名的废物。 这样的日子……一定很难捱吧? 而如果,他此刻朝身陷囹圄的苏意浓伸出手,她定会感激涕零吧? 江蕴礼不动声色地微微偏过头。 ——这个角度显得他的面容更加俊美。 苏意浓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世子谬赞了。” 她开口,“玉兰清雅高洁,宁折不弯,自然不是凡俗可比。妾身一介俗人,当不起世子这般比拟。” “若世子真觉得这花好,不妨多看看,多闻闻,只是——” 她话锋一转,皱起眉头:“还请世子莫要再说什么‘有缘’之类惹人误会的话。您是端王世子,身份贵重,妾身不仅是淮王世子妃,更是您的弟媳。这‘缘’字,到底从何说起?” “若被有心人听去,传扬出去,不仅有损世子清誉,更会污了我淮王府的门楣清名!此等干系,世子担得起么?” 江蕴礼心里那点隐秘的算计和优越感随着苏意浓的话碎了一地。 他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这苏意浓,简直油盐不进! “弟媳似乎对本世子误会颇深。”江蕴礼压下翻腾的怒意,“礼不过是欣赏这园中景致,又恰逢弟媳在此,有感而发罢了。既然弟媳不喜,礼不再提便是。” 他再次看向玉兰树,眼神却有些飘忽,心思显然已不在花上。 “如此甚好。” 苏意浓微微屈膝,行了个敷衍至极的礼,“老夫人寿宴想必已重新开席,世子身份尊贵,迟到已久,再耽搁恐失礼于人前。此地僻静,世子孤身逗留,恐惹闲话,还请世子速速前往前厅为好。” 江蕴礼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他堂堂端王世子,何曾受过这等冷遇? 苏意浓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凭什么对他不屑一顾? 他好不容易摆脱苏酥那个蠢货,寻了由头支开他人,特意等在玉兰树下,就为了此刻的相遇。 谁知道苏意浓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竟是把一切都毁了! 难道他的容貌,他的温润,他的才华,还不足以让苏意浓心生向往,主动投诚吗? 他几乎要维持不住面上那层温润的表象,咬着牙不再吱声。 苏意浓却不再看他,转身走了。 * 风吹过树梢,带下几片早凋的玉兰树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 园中愈发寂静,唯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似乎听到身后不远处的假山石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声。 她脚步未停,心中却蓦地一凛。 这园子此刻除了她和那个装货,还有别人? 是府中下人,还是……? 这后园,今日似乎格外不太平。 她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只想快点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回到有人的地方去。 就在她即将踏入前院回廊时,一道温热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侧面袭来! 苏意浓心中警铃大作! 她反应极快,身体绷紧,右手下意识地拔下头上的簪子,朝那人刺过去—— 然而,她的手腕却在半途被一只略带薄茧的大手稳稳握住。 那力道并不粗暴,甚至带有安抚的意味,瞬间瓦解了她的攻击。 紧接着,一个充满委屈和浓浓依赖的熟悉嗓音拂过她的耳廓:“夫人……” 第12章 我要读书 苏意浓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攥着簪子的手指也缓缓松开:“你不在前厅好好待着,跑到这里作甚?” 江衡芜抿抿唇:“夫人久久未归,我心下担忧,这才寻来,不想……” 不想竟撞见江蕴礼拉着她不知在说些什么。 江蕴礼脸上那矫柔做作的笑意,怎么看都透着股不怀好意。 江衡芜心头窝着一股无名火。 他是苏意浓名正言顺的夫君,理应跳出去,光明正大地将她揽入怀中,朝江蕴礼怒目而视,宣示主权。 可不知怎得,他缩回了脚步,躲在一边。 或许是因为自卑吧。 他想起新婚那夜,苏意浓垂泪的模样。 或许江蕴礼才是真正与她相配的那个人,而他不过是因着一些阴差阳错,侥幸鸠占鹊巢的小丑。 可他本不该在意这些的。 他本该是个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乎的大纨绔。 可他心里酸酸胀胀的,他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滋味。 江衡芜大着胆子,将头埋进苏意浓怀中,瓮声瓮气道:“我要读书,我一定要好好读书。” “嗯?”苏意浓微怔。 江衡芜重复一遍:“我要读书。” 他是不优秀,他承认这点。 从他九岁那年发现了一些事情后,他就彻底不想干了。 读书?功名? 那是什么? 累了吧唧的,不如摆烂啊! 可当他看到自己的小妻子在苏家步履维艰时,他心疼了。 怒斥苏父后,他便发誓,自己要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他会努力为她撑起一片天。 “怎的忽然要读书?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苏意浓的声音不自觉地软和下来。 这纨绔从踏进苏府就变得很奇怪。 先是怒怼苏父,这会子又闹着要读书。 怒怼苏父这点她明白,无非就是觉得她苏意浓既然做了他的世子妃,便是他的人。 所以不会由着其他人来打他的脸,作践了淮王府的名声。 只是这读书…… 她真是有些看不透他了。 不过,既然他愿意主动读书,那也省了她日后辛苦费力去引导的功夫。 想到这里,苏意浓开口:“读书一事,贵在恒心。夫君若有此志,便需持之以恒,莫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才好。” “嗯!夫人放心!我肯定坚持!”江衡芜用力点头,“为了夫人,我什么都肯做!” 苏意浓看着他近在咫尺,写满认真和期待的脸,一时竟有些恍惚。 前世那个声名狼藉,最后潦草收场的纨绔,此刻在她怀里,信誓旦旦地说要读书,还是为了她? 江衡芜可不管苏意浓在想什么,他顺势紧紧握住苏意浓的手:“走,夫人,我们去前厅!别让那些碍眼之人扰了兴致。” 他口中的“碍眼之人”,显然意有所指。 苏意浓无奈地笑笑,任由他牵着自己回前厅。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江蕴礼在苏意浓那里受了挫,心中虽不爽,面上却不显分毫。 “夫君!” 刚一进门,就听见苏酥又惊又喜的声音传来。 “夫君~”苏酥提着裙摆,一头撞进他怀里。 精心描画的妆容早已被泪水冲花,留下几道狼狈的痕迹。 “你怎么才来啊?”她抽抽噎噎,声音拔得极高,生怕满厅的人听不见她的委屈,“酥酥受了好大的委屈!他们、他们都欺负我!” 江蕴礼低头,看见这张涕泪横流、脂粉狼藉的脸,心中一阵烦躁。 但他还需要苏酥这枚棋子。 于是只好忍下不耐,哄道:“好了好了。” 他声音放得极柔,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上浑浊的泪痕,“瞧瞧,都哭成小花猫了。告诉夫君,是谁惹我们家酥酥不高兴了?” 他将人虚虚揽住,宠溺地开口:“有夫君在,看谁敢给你气受?夫君来给你撑腰。” 最后几个字,他刻意提高了声调,目光锐利地扫过厅内众人,最终落在脸色难看的江衡芜和垂眸不语的苏意浓身上。 感受到他的视线,苏意浓淡淡地回看过去。 而江衡芜亦是理直气壮地攥着苏意浓的手。 苏酥张张嘴,满腔的委屈几乎要冲口而出。 只是—— 她感受到老夫人略带警告的视线,和其他人若有若无的注视,猛地打了个激灵。 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许。 她死死咬住下唇,把到嘴边的告状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句带着哭腔的“没、没事。” 江蕴礼也不再过问。 主位上,苏老夫人笑容满面地接受着各方祝福。 她不动声色地扫过刚刚落座的江蕴礼,又瞥了眼苏酥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长叹一声,对苏府的未来愈加担忧。 下首几位位高权重的宗亲和朝臣,彼此交换着眼神。 端王世子姗姗来迟,神色间强压下的阴郁瞒不过这些混迹官场的老狐狸们的眼睛。 淮王世子虽面色略显苍白,却不复之前的吊儿郎当,一反常态地紧紧牵着世子妃的手。 这些微妙的细节,落在有心人眼里,都是值得玩味的信号。 朝堂格局如同棋局,陛下久病未愈,膝下又无子,下一任继位者必然要从几位王爷或者世子中出现。 老王爷和年轻世子的每一个举动,都可能牵动未来走势。 苏府这场寿宴,表面的喜庆之下,亦是暗流涌动。 * 回府时已接近天黑。 马车踢踢踏踏地走在路上,天色逐渐阴沉。 车夫眯着眼,努力辨认着渐暗的道路。 突然,前方路旁的枯草丛猛地向两边分开—— “小……” 一个“心”字尚未出口,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已至车辕前! 寒光一闪而逝! 车夫喉间瞬间迸出一线血花,哼都未哼一声便栽倒下去。 变故骤生! 因是赴家宴,又在皇城脚下,随行的侍卫不过寥寥数人。 刺客显然早有预谋,且身手狠辣至极。 几声短促凄厉的惨叫和兵刃交击的脆响几乎同时响起,又戛然而止。 为首的刺客一把掀开车帘,提起刀对准苏意浓当头劈下! 电光石火之间—— “夫人小心——!!” 江衡芜用尽全力,朝着苏意浓的方向扑身挡去! “噗嗤——” 刀尖没入他后背。 江衡芜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哇”地喷了出来。 第13章 诱饵 温热的鲜血洒在苏意浓的衣裙上。 刺客狞笑着,从江衡芜背后拔出染血的长刀,再次凶狠地朝苏意浓劈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贼子敢尔!”千钧一发之际,急促的马蹄声和厉喝突然响起! 火把的光照亮这处窄巷! “咻——!”箭矢破空,精准地钉入刺客持刀的手腕! “呃啊!”剧痛让刀势一偏,狠狠砍在软座处。 苏意浓抱着江衡芜顺势滚落车下:“来人!!” “拿下!”巡逻队首领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兵士与残余刺客缠斗在一起。 刺客眼见事不可为,纷纷撤离。 苏意浓顾不得其他,慌忙查看身下的江衡芜。 他脸色苍白,满脸冷汗,背部的伤口狰狞,鲜血不断涌出。 “江衡芜!你……你怎么样?”苏意浓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江衡芜闷哼一声,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声音断断续续:“夫…夫人别怕……我…我没事……皮外伤……” 他强撑着想起身,却牵动伤口,倒吸一口冷气。 “别动!”苏意浓按住他。 看着那刺目的血红,又瞥了一眼车外未来得及撤离便被迅速制服的刺客,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回府。”她咬牙。 * 淮王府内,气氛凝重。 遇刺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 “哐当——!”名贵的茶盏被狠狠掼碎在地。 老淮王面色铁青:“查!给本王掘地三尺地查!封锁消息,府内所有人等,无令不得进出!” 雷霆之怒下,王府众人大气不敢出。 而另一边。 苏意浓的院落也同样笼罩在低气压中 江衡芜伤势虽重但无性命之忧,已被妥善安置救治。 苏意浓换下染血的衣裙,洗净双手:“春桃。” “传令下去,世子受了惊吓,略染风寒,需静养谢客。府中诸人不必惊慌,各司其职即可。无令不得擅离职守,也不得交头接耳,更不得向外传递只言片语!违者杖毙!” “是,姑娘!”春桃点头。 然而正当此时,世子府一角却起了争执。 “公公,求您通融通融,让奴婢见见世子妃。”一个貌美的小丫鬟拿着枚簪子往看守的太监手里塞。 小太监年纪虽小,行事却也稳重。 他收着手,也看也不看那枚簪子:“世子妃有令,闲杂人等一概不见,你还是请回吧。” 他上下打量这个丫鬟,道:“尤其是假借通融之人,若是再有下次,就打发你回内务府做苦役!” “你——!”小丫鬟急得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翌日清晨。 花匠推着满载娇艳新菊的小车,行经世子妃院落外的僻静夹道。 一个身影“哎呀”一声,精准地扑倒在车前。 “哎哟!”素月痛呼出声,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惊动不远处守在院门的小太监和院内可能听到动静的人。 “你这小蹄子怎么回事?!”花匠又惊又怒,这可是送给世子妃的东西! 院门的小太监闻声赶来,皱起眉头:“又是你?昨日不是叫你……” 就在这时,内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小太监和花匠连忙躬身行礼。 苏意浓一身素净常服,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素月那张刻意挤出泪痕的脸上。 “何事喧哗?” 素月心中狂跳,挣扎着跪倒在地,带着哭腔磕头:“世子妃恕罪!奴婢素月,是负责洒扫东苑的,听闻世子殿下遇险,忧心如焚,特想……特想送些安神的香草给世子妃您定定神……都怪奴婢笨手笨脚冲撞了花匠……”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脸上沾着尘土,额角还有刚才磕碰出的红痕,格外可怜又真诚。 苏意浓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罢了。”苏意浓淡淡道,听不出喜怒,“本妃无心罚你,自己去找管事嬷嬷领五板子。” “谢世子妃开恩!”素月心中狂喜,面上却更加惶恐感激,连声道谢,连忙爬起来,低声道,“世子妃,奴婢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意浓挑眉。 不多时。 “说吧。”苏意浓在主位坐下,端起茶杯,“费尽心机见我,究竟所为何事?莫要再说那些虚词。” 素月深吸一口气,猛地扑倒在地: “世子妃明鉴!奴婢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冒死前来!奴婢知道昨日行刺世子殿下的幕后主使是谁!” “今日的茶涩了些,换了。”苏意浓皱眉,将茶水递给随身丫鬟。 “你方才说什么?” 素月鼓起勇气:“奴婢知道主使是谁。” 苏意浓身体靠在软塌上,没骨头似的:“哦?” 看见世子妃似乎并不感兴趣的样子,素月咬咬牙:“世子妃,奴婢真的……” “世子妃,”暗卫翩然而至。 “属下奉命监察府内异动。此女,于昨夜禁令下达后,曾试图通过王府后厨运送泔水的旧渠道,向外传递此物。” 他将小竹筒呈上。 春桃上前接过,小心打开,里面是一小卷用油纸包裹的纸条。 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事急,速报主人,世子重伤!” 苏意浓似笑非笑:“本妃还在想,这饵刚放下,鱼儿就这般迫不及待?” 她身体微微后仰,语调慵懒:“说说看,你背后那位,是让你来探虚实?还是……急着让你这枚弃子,把‘世子重伤’的消息,坐实了传出去?” 素月看到那纸条和暗卫出现时,便知大势已去,面如死灰,浑身抖若筛糠。 “主子!主子!!!”素月爆发出凄厉绝望的哭嚎,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双臂死死抱住苏意浓的腿,涕泪横流。 “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主子!求求您,求您看在奴婢伺候您一场的份上,饶奴婢一命吧主子!奴婢再也不敢了!都是……都是……呜呜呜……” 她被堵了嘴,说不出话。 苏意浓任由她抱着腿哭嚎,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旁边的春桃早已恨得咬牙切齿,厉声道:“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个吃里扒外,背主求荣的贱婢拖下去!!” 大力嬷嬷得令,立刻上前粗暴地将哭喊挣扎的素月从苏意浓腿上撕扯下来。 素月绝望地尖叫,指甲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主子——!饶命啊主子——!奴婢什么都愿意做!求您——饶了我吧——!” 凄厉的哭喊声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 “把这件事传出去。”苏意浓吩咐道。 第14章 一切都听他夫人的 痛。 痛、痛、痛。 江衡芜从床上醒来,只觉身体仿佛被马车碾了过去,疼痛难当。 “水……”他轻唤。 长风伏在塌前,见到江衡芜醒来,欢喜得不知说什么好:“公、公子,我这就给您倒水!” 就着长风的手喝了几口茶水,江衡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夫人怎么样了?”他问道。 “夫人无恙!”长风忙道,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可您背上那刀,太医说是贯穿伤,失血太多,凶险得很!再偏半寸就……” 他说不下去,用力抹了把眼睛。 “嘶……”江衡芜试着挪了下身体,剧痛直冲天灵盖,冷汗瞬间湿透里衣。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号什么丧?本世子命硬着呢!这不还喘着气么,你现在号丧可哭早了,晦气!” “是是是!公子您福大命大!”长风红着眼睛,赶紧给他掖紧被角,生怕他着凉。 “府里情况如何?” “没乱!一点没乱!”长风赶紧说,语气里带着由衷的佩服,“世子妃厉害着呢!您受伤的消息捂得严严实实,外头都只当您受了点风寒,在府里静养。世子妃下了严令,府里所有人,没她的命令,谁也不准乱跑,也不许嚼舌根,更不准往外递消息!违令的……” 长风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杖毙!” 江衡芜闻言松了口气。 幸好这府里还有他的小妻子镇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意浓出现在门口,手里捧着碗药。 “醒了?” 长风躬身退开几步。 而那厢,江衡芜刚升起的那点“挺好”的庆幸,被药味冲得干干净净。 他苦着脸:“夫人……这药……” 苏意浓没理会他的苦相,试了试碗温,白玉勺稳稳递到他唇边:“太医说,醒了必须立刻喝。” 江衡芜皱着眉,认命地张嘴。 浓烈的苦涩在舌尖炸开,他整张脸都皱成了包子。 “太苦了!能不能……” 能不能给点蜜饯啊! 江衡芜从小就怕苦。 “不能。”苏意浓打断他,“忍着。” 江衡芜苦得龇牙咧嘴,还是忍不住问:“那些刺客抓到活口没?我可是实打实挨了一刀!” 苏意浓喂完最后一口药,将空碗递给旁边的长风:“跑了些,死了些。” 长风端着碗,缓缓退下。 “原本是抓了些活口的,可惜,他们被抓住时就纷纷咬舌自尽。” 又睨他一眼:“你只管养伤,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不用我操心?”江衡芜有点急,“他们可是想要我的命!”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当时那刀好像是冲着夫人去的…… 苏意浓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对了,我杖毙了一个叫素月的小丫鬟,世子对她可有印象?”苏意浓问道。 江衡芜摇摇头。 他是个成天不着家的纨绔,除了长风和几个小厮,他对其他人没有任何印象。 苏意浓:“昨夜禁令刚下,她就急着往外递消息,说‘世子重伤濒危’。结果被暗卫截了。她在我跟前哭天抢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衡芜傻眼了:“啊?” 就这啊? 不对吧,他也看过好多话本,话本里不是这么写的啊! 不应该尔虞我诈,互相倾轧吗! 苏意浓忍着笑:“夫君放心,这丫头不过是个障眼法,被幕后之人推出来做了枚弃子,乱我们心神罢了。” “暗卫还在查,夫君稍安勿躁。” 江衡芜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他虽下了决心要上进,可这些弯弯绕绕的权谋心术,于他而言仍是天书一般。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啧!麻烦!你们聪明人就是想得多!” 他索性不想了,反正夫人说不是,那便不是吧。 一切都听夫人的! 他现下疼得厉害,只想躺着。 苏意浓善解人意道:“夫君先躺下休息,母亲已经派人去请了太医,想必稍后就到。” 不多时,外面人通传太医到了。 “让他进来。” 须发皆白的老太医进来,恭敬行礼。 江衡芜发现这是从小到大为他诊治的太医,放下心来,伸出手老老实实地由着太医诊脉。 太医仔细诊了脉,又查看了伤口换药的情况,捻着胡须沉吟:“世子爷吉人天相,凶险已过。只是这贯穿之伤,伤及筋骨,失血过多,元气大伤,需得静心调养至少三个月,万万不可劳神动气,否则恐落下病根。” 老太医说着,声音压低了些:“只是……这府外头,近来流言蜚语颇多,皆言世子伤势沉重,危在旦夕。各府都遣人明里暗里打听着,关切之情,甚为殷切啊。” “有劳太医。”苏意浓神色不变,微微颔首,“世子只是风寒入体,受了惊吓,需要静养。对外,还请太医和府中人等,务必统一口径。” 老太医心领神会:“世子妃放心,老朽明白。” 他收拾好药箱,躬身退下。 “夫君好好休息,浓儿还有事要忙。”苏意浓起身告退。 “你要去哪?”江衡芜急道。 想要翻身下床,又牵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嘶……” 苏意浓往外走的脚步一顿,忙转身扶他:“你这是做什么?” 江衡芜垂着脑袋,竟有几分委屈巴巴的意味:“我……我这伤可是替你挨的,你倒好,药一灌完就要走,连陪我说会话都不肯……” 苏意浓哑然失笑。 江衡芜扑过来的瞬间,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直至温热的血液迸溅在她脸上,她才恍然惊觉:这京城头号纨绔,竟真的情愿以命相护。 可她待他,却是步步算计,虚情假意,不敢付出半分真心。 可看着此刻他垂首委屈的模样,她又有些恍惚。 他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另有打算? 苏意浓不敢想。 也不能想。 她叹口气,放弃挣扎:“好,浓儿不走,浓儿就在这里陪着夫君。” 江衡芜心满意足地拽过苏意浓的玉臂,幸福地靠了过去。 不忘发表评价:“夫人这手臂真软,枕着真舒服。” 苏意浓:…… 第15章 流言如沸 江衡芜枕着苏意浓的手臂,呼吸渐沉。 药力混着剧痛,将他拖向昏睡的泥沼,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可每当意识要彻底沉没,他又会猛地一挣,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苏意浓的衣袖,含糊地嘟囔:“……夫人,别走……” 苏意浓僵硬地坐着。 手臂被枕得发麻,她却丝毫没有注意。 “世子妃!”刻意压低的急唤在门外响起,是长风。 苏意浓的眼神瞬间清明。 她小心翼翼地将手臂抽出,无声起身,快步走向门口。 “何事?”苏意浓的声音压得极低。 长风额角见汗:“平阳郡王妃,靖安侯夫人,还有礼部侍郎家的三小姐,带着厚礼,已到府门外。说是听闻世子染恙,特来探视。” 苏意浓细细盘算—— 平阳郡王与江衡芜曾在跑马场结下梁子。 靖安侯府又与苏家素来不睦。 这两家上门探视尚且可以理解,无非就是想看看笑话,探探虚实。 只是这礼部侍郎是怎么回事? 这会子风口浪尖迎头赶上,是抽的哪门子疯? 知道了。”她淡淡道,“请他们到花厅奉茶,我稍后便到。” “是。”长风躬身退下。 苏意浓回身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深吸一口气。 * 花厅内。 茶香袅袅,却也掩盖不住空气里无形的试探。 “世子妃辛苦。” 平阳郡王妃端着茶盏,笑得和煦,眼神却在苏意浓脸上身上逡巡,“世子这风寒来得突然,可把我们担心坏了。不知现下可好些了?能否……让我们进去瞧上一眼,也好安心?” 靖安侯夫人立刻附和:“是啊是啊,世子妃年轻,府里上下都要你操持,可别累坏了身子。世子若需静养,我们看一眼就走,绝不打扰。” 礼部侍郎家的三小姐年纪尚小,只怯生生地跟着点头,眼神却好奇地四处乱瞟。 苏意浓端坐主位,唇边噙着一抹淡笑,眼底却无一丝暖意:“多谢各位夫人小姐挂怀。世子确是风寒入体,又受了些惊吓,太医再三叮嘱需绝对静养,万不能再受扰动了心神。此刻用了安神药,正睡着,实在不便见客。” 她声音平稳,“太医说了,静养月余自能康复。这心意,我便替世子领受了。待世子大好,我与世子必当登门致谢。” “只是风寒加惊吓?”平阳郡王妃放下茶盏,意味深长,“外头传得可凶呢,说什么世子遇刺重伤……哎哟,听得人心惊肉跳的。世子妃可别是太过操劳,报喜不报忧啊?” 苏意浓笑容未减半分:“流言蜚语,止于智者。” “王府规矩森严,太医日日请脉,世子若真有个好歹,岂是能瞒得住的?倒是郡王妃……”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几分关切,“听闻贵府二公子前些日子在城外惊了马,摔得不轻,如今可大安了?郡王妃更要保重才是。” 平阳郡王妃脸色微僵,笑容有些挂不住:“劳世子妃记挂,小儿皮糙肉厚,已无大碍。” “呀!我的玉坠儿!”靖安侯夫人带来的小孙子突然叫嚷起来,扭身就往外跑,“掉外面了!” 一个嬷嬷慌忙去追。 那孩子却像泥鳅,直往内院方向窜去。 花厅里气氛骤然一紧。 苏意浓端坐不动,只是指尖攥着茶盏,微微发白。 不到半盏茶功夫,长风领着那嬷嬷和孩子回来了。 孩子手里攥着块普通的石头,瘪着嘴。 嬷嬷脸色发白,连声道歉:“世子妃恕罪,小少爷顽皮……” “无妨。”苏意浓淡淡开口,目光扫过那孩子和嬷嬷,最终落在靖安侯夫人脸上。 “小孩子嘛,活泼些好。只是王府屋宇众多,有些地方阴气重,冲撞了孩子就不好了。” 她优雅地起身,“世子病中,府里诸事繁杂,就不多留各位了。长风,送客。” 靖安侯夫人脸色难看地扯过孙子,匆匆告退。 平阳郡王妃深深看了苏意浓一眼,也起身离去。 送走这几位难缠的,苏意浓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殆尽。 她揉揉太阳穴,疲惫地走向书房。 * 书房内。 暗卫首领影七单膝跪地。 苏意浓抿了口茶:“说吧,查到了什么。” “素月家在西郊柳树巷,父母俱在,有个十岁的弟弟。” 影七道:“属下查其家人,其弟三日前在赌坊外捡到一袋碎银,足有二十两。问其家人,只道是天上掉的馅饼,一问三不知。” 苏意浓指尖轻叩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看来竟是巧合了?呵。”苏意浓冷笑。 “继续盯紧素月家人,查所有近期接触者及异常开支。” 她顿了顿:“想办法查查礼部侍郎。” “是,世子妃!” 影七身形一晃,消失无踪。 处理完这头,苏意浓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叹了口气。 她起身,重新走向江衡芜的卧房。 “夫人!”床上的人立刻支棱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像等主人归家的大狗。 随即又龇牙咧嘴地捂住胸口:“嘶……你可算回来了!疼死我了!躺着骨头都要散架了,那些人走了?” 苏意浓走到床边坐下,看他因疼痛和激动而泛红的脸颊,以及那双清澈见底、毫无城府的眼睛。 那里面盛满的依赖和欢喜,像无数细密的针,刺得她心头微麻。 “嗯,走了。”她语气平淡,伸手替他按了按被角。 江衡芜敏锐地捕捉到她眉宇间的倦色。 他顿了顿,忽然笨拙地问:“她们……是不是欺负你了?让你受委屈了?” 他努力想坐直些,摆出点为夫人撑腰的架势,却牵动伤口,疼得直抽气。 苏意浓动作一滞,抬眼看他。 他虽疼得龇牙咧嘴,眼神却异常认真。 “没有。” 她移开目光,声音低了些:“只是些试探罢了。你也知道,外面流言传得厉害,都说你伤重难治。” 江衡芜立刻炸毛:“胡说八道!本世子好着呢!就是、就是有点疼……” 说着说着,声音又弱了下去。 苏意浓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带着连自己都搞不清的复杂情绪,声音放得很轻:“夫君,你当时……为何要扑过来? 第16章 她这妹妹还是这样蠢 江衡芜被她看得一愣。 随即挠了挠头,脸上竟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眼神也飘忽起来:“啊?这个啊……没、没想那么多啊!” 他声音大了起来,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坦诚,“那刀明晃晃的冲你砍过去,我能看着吗?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媳妇儿挨刀,我脸往哪搁?扑过去……不、不就扑过去了呗!” 说完,他像是觉得不够,又可怜兮兮地补充:“夫人,你是不知道,那刀可快了,嗖的一下……嘶,疼!你得补偿我!” 苏意浓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看着他,久久无言。 室内一阵沉寂。 就在这时,长风几乎是撞门而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世子妃!宫、宫里来人了!是、是陛下身边的王公公!带着口谕!宣世子妃您……还有端王世子妃,即刻入宫觐见!” 苏意浓脑中“嗡”地一声炸开。 皇帝要见她和苏酥?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流言,终于烧到了御前! “知道了。”苏意浓猛地站起,“长风,你去迎王公公,请至前厅稍坐奉茶,就说我更衣梳妆,即刻便来。” “陛下找你?还要你妹妹也去?”江衡芜也惊住了,顾不上疼,挣扎着想坐起来,“她去了肯定没好事!她那张嘴……” “躺着!”苏意浓厉声喝止,“伤口若是裂开,神仙也难救!”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斩钉截铁,“入宫之事,我自有分寸。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养伤,别担心。” 她不再看江衡芜焦急担忧的脸,转身离去。 * 引路太监垂首疾行。 宫里若无皇上特许,是不准乘坐轿撵的。 因此,苏意浓与苏酥均是步行前往。 苏意浓身着世子妃规制的朝服,不敢有一丝逾距,脊背挺直如尺,步履沉稳。 唯有袖中紧握的指尖泄露出她此刻的焦虑。 前世今生,她从没踏入过皇宫,也从未与皇帝交谈过。 这一遭到底是什么阴谋,连带着龙椅之上的掌权者也惊动了。 而比她落后几步的端王世子妃苏酥,则穿得像一只急于开屏的孔雀。 满头的金钗步摇随着她刻意的步伐叮当作响,世子妃朝服竟被她穿出了几分暴发户的味道。 宫道深长,压抑的寂静成了最好的催化剂。 苏酥终于按捺不住,紧走几步追上,与苏意浓几乎并肩,声调刻意扬起:“姐姐,走得这么快做什么?” 她掩唇轻笑,眼波流转,“也是,王府里如今躺着个生死不知的,姐姐想必是心急如焚吧?” 又夸张地一拍额头,“忘了问,我这好姐夫伤得可重?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是……一刀穿胸,血流如注,怕是熬不过这几天了呢!” 她刻意将“熬不过这几天”几个字咬得极重,话里是毫不掩饰的浓浓恶意和嘲讽。 苏意浓置若罔闻,脚步丝毫未乱,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给她半分。 苏酥见她依旧这副油盐不进的清高模样,心头邪火更盛。 她索性快走两步,猛地横在苏意浓身前,挡住了去路,声音越发刺耳:“姐姐何必强撑着呢?咱们姐妹一场,有什么不能说的?” “姐姐也别怨我,”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瞟向苏意浓,带着赤裸裸的挑衅,“若不是抬错了花轿,让姐姐嫁给了那个只会斗鸡走狗、惹是生非的京城头号纨绔,今日姐姐也不必心急如焚地担忧了。不敢话又说回来,姐姐拒绝做我们家世子的妾室,可有后悔啊?” 她说着,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后怕和庆幸的夸张表情,随即又转为得意,伸出手,炫耀般地抚摸着腕上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 “我们家世子待我,那真是如珠如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府里上下,谁不知道王爷最疼我?连宫里娘娘们都说我们是天作之合,恩爱和谐得很呢!” 她挑衅地盯着苏意浓,“姐姐,你说是不是命?嫡女就该配真龙,庶女嘛……呵呵,也就配配那等烂泥扶不上墙的……” 于是苏意浓停下脚步,冷声道:“你牙上有菜。” 苏酥一惊,下意识伸出手指头往牙上抹。 苏意浓绕过她,继续前行。 “你!”意识到被耍了,苏酥有些生气,重新追上苏意浓,挡在她面前。 苏意浓的脚步,终于因为她的阻挡而停下。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直直地落在苏酥那张娇媚的脸上。 苏意澜被她看得心头狂跳,那点色厉内荏的勇气迅速瓦解。 她强撑着挺起胸脯:“你、你看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他江衡芜不是烂泥是什么?现在更是成了个半死不活的废物……” “妹妹慎言,”苏意浓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警告的意味。 “你口中的‘烂泥’、‘废物’,是陛下亲封的淮王世子,是当朝一品亲王的嫡子。” 她向前逼近一步,“至于他能不能活,几时能下床……” 苏意浓的唇角勾起弧度,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酥瞬间发白的脸,“你猜,若他知道你此刻在宫道上,咒他‘生死不知’‘熬不过这几天’……待他能下床走动时,会不会‘特意’去端王世子府门口,再好好问候你这位尊贵的嫡女王妃一番?” “而你那琴瑟和鸣的夫君,会为你出头,得罪淮王吗?” 她这妹妹还是这样蠢。 苏意浓有些疑惑,难道接连碰壁还没教会苏酥如何做人吗? 苏意浓的话音刚落,苏酥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仿佛真的看到那个煞星提着鞭子、一脸狞笑地堵在端王世子府门口的模样。 她还记得江衡芜在苏府那段狗血淋头的责骂。 她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指紧紧攥住袖口,指节泛白。 她嘴硬道:“苏意浓,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一个庶出的贱命,一个快死的纨绔……你们……” 然而,这恶毒的诅咒,除了她自己和冰冷的宫墙,再无人在意。 引路太监眼观鼻鼻观心,装没听见:“两位贵主儿,就是这了。” 苏意浓点点头:“有劳公公。” 说罢,看也不看苏酥,提起裙摆踏上台阶。 第17章 景和帝的谋算 御书房内。 浓郁的龙涎香也压不住苦涩的药味。 景和帝歪在龙椅上,双目微阖。 手边那碗喝了一半的汤药早已冷透。 “见过陛下。”苏意浓与苏酥一前一后,恭敬行礼。 脚步声让他费力地掀开眼皮。 浑浊的目光先在苏意浓沉静的面容上停驻片刻,旋即掠过一旁打扮得格外艳丽的苏酥,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平身。”景和帝声音沙哑,枯瘦的手指随意一指,“赐座。” 苏意浓依礼谢恩,垂首静待。 苏酥也紧跟着坐下,却忍不住抬眼,贪婪地打量着御书房的金碧辉煌。 景和帝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心中更是不喜。 殿内一时只剩皇帝压抑的带着痰音的喘息。 片刻,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好孩子,咳咳……朕听闻,衡芜那孩子这几日……遭了风寒?咳咳……如今可好些了?” 他膝下无子,宗室几个世子便是他最后的指望。 原想等世子们诞下子嗣,抱养一个聪慧的记在名下,悉心教导,也算了一桩心事。 可如今他这身子……怕是等不及了! 江蕴礼那小子,表面恭谨温良,礼数周全,实则野心勃勃,从苏家女一事便可看出来。 若将皇位给了他,只怕转眼便将他爹捧作太上皇,自己这老骨头的身后事都难周全。 其余宗室子更是些汲汲营营、缺乏天资之辈,上不得台面。 唯有江衡芜,看似行事荒唐,嬉笑怒骂没个正形,可几次暗中观察,他待人接物反倒一片赤诚之心。 可谁知他前脚刚动了召见考校的心思,后脚江衡芜竟遇刺了…… 好啊,好啊。 景和帝心中冷笑。 他是老了,不中用了。 如今连身边人都敢背着他,向他看重的人下手! 这刺向江衡芜的刀,何尝不是给他的警告呢? 他还没死,底下的人便等不及了! 想到此,景和帝面色更沉,抓住龙椅扶手的枯瘦手指无意识收紧。 苏意浓微微抬首:“回禀陛下,世子前日出行确遇险情,幸得护卫拼死相护,未受重伤。然惊悸之下心神不稳,当夜便起了高热。太医诊为风寒入体,惊悸伤神。如今在府中静养,遵医嘱服药,热已退下,暂无大碍,只是精神尚短乏,还需时日静养。” 景和帝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极缓地敲了两下:“是么?” 苏意浓起身行礼:“妾身不敢欺瞒陛下。” 她语气坦然,很是淡定。 如此甚好。 看来那些流言不过是某些人放出的烟雾弹。 自己或许还能有些真切的指望,好好教导江衡芜。 景和帝心头一松,疲惫涌上,正欲挥手让苏意浓退下—— “陛下!”苏酥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又尖又利! 早在苏意浓回话时,她就捏紧了帕子,指甲狠狠嵌进手心。 这个装模作样的贱人! 庶女就是庶女,骨子里就上不得台面。 竟敢在九五至尊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么大的把柄,简直是天助她也! 这些日子在府里受的冷眼、被苏意浓压一头的憋屈,此刻都化作了扭曲的兴奋,让她浑身血液都在叫嚣:撕下她的假面具!让她在陛下面前颜面扫地,永世不得翻身! 苏酥草草行了个敷衍的礼,身上环佩因动作过大而叮当作响,在肃穆的御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粗鄙。 她目光灼灼,声音因为激动而拔得又尖又高:“陛下!您万万不可轻信她一面之词啊!外面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街知巷闻!世子殿下哪里是什么小小的风寒,分明是当街遇刺,重伤垂危,命悬一线!” 她下巴高高扬起,眼中闪烁着恶毒而快意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苏意浓被拖下去治罪的场景,“妾身听得真真儿的!都说是心口中了一刀!血流如注!当场就昏死过去了!姐姐她分明是怕担上照顾不周的罪名,才故意欺瞒圣听!这是大不敬!是十恶不赦的欺君之罪啊陛下!” 她越说越激动:“还有呢陛下!世子殿下都那样了,危在旦夕,她身为世子妃非但不衣不解带、亲侍汤药,反而还有心思在府里耍威风,生生把一个知道内情的小丫鬟给杖毙了!如此狠毒心肠,简直蛇蝎不如,令人发指!陛下您……” “够了!!!” 景和帝枯瘦的手掌狠狠拍在御案上! 巨震之下,案头那半碗温药猛地一跳,深褐药汁泼溅开来。 “咳咳咳……咳咳咳……”皇帝佝偻的身体剧烈颤抖,枯槁的脸因震怒与病痛涨成骇人的紫红,撕心裂肺地呛咳起来。 侍立一旁的老太监常福魂飞魄散,一张老脸吓得惨白。 他慌忙从身后小太监捧着的托盘上端起另一碗温热的药,弓着腰,颤巍巍地想要奉上:“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药、药来了……” “啪嚓!” 精致的瓷碗摔得粉碎,污浊药汁四溅! “孽障!”皇帝喘息粗重,手指颤抖地指向苏酥,眼中怒火滔天,“你……好大的胆子!!” “陛、陛下?”苏酥连忙跪下。 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说的是真话啊,是苏意浓在欺君! 陛下为何如此震怒? 为何不治苏意浓的罪反而对她发火? 巨大的疑惑和恐惧让她浑身筛糠般抖起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常福,后者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市井流言!捕风捉影!你也敢……咳咳……拿到朕面前言之凿凿?!”皇帝咆哮着,胸膛剧烈起伏,“你亲眼所见吗?!蠢钝如猪!不知所谓!!构陷亲姐,污蔑皇亲!毫无体统!丢尽端王府的脸面!!” 看到苏酥的眼神,常福把头低得更低,心中飞快盘算:这端王世子妃真是蠢得没边了!淮王世子妃回完话,陛下好不容易放下心,这苏酥倒好,不但跳出来说陛下错了,还说得如此绘声绘色、言之凿凿,这不是当众打陛下的脸,说陛下老眼昏花、昏聩可欺吗? 更别说,她那些流言来源…… 哼,端王世子江蕴礼那点心思,瞒得过谁? 只是可怜了奴才这把老骨头,又要伺候雷霆震怒的主子…… 景和帝厌恶地挥挥手:“滚!给朕滚出去!!朕再不想见你这副蠢相!即刻滚回端王府,闭门思过三月!无旨不得踏出半步!《女诫》《女则》各抄百遍!!” 常福甩起拂尘,尖声厉喝:“快!拖出去!” 两个魁梧太监扑上前,架起瘫软的苏酥。 后者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徒劳挣扎着,被堵住嘴迅速拖离。 殿门开合,连最后一丝呜咽也被吞噬。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唯有老皇帝断断续续的粗重咳嗽声。 苏意浓依旧维持着下跪的姿势,纹丝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咳声才渐渐微弱下去。 皇帝疲惫不堪地深陷进椅背,紧紧闭着眼,。 方才那场滔天怒火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丝生机,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倍。 他无力地开口:“……起来吧。” 苏意浓依言起身,垂手侍立,姿态恭谨如初。 皇帝缓缓睁开眼。 浑浊的眼眸里,骇人的怒火已褪去大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看向苏意浓,声音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艰难挤出: “好孩子,衡芜当真……只是感染风寒?” 第18章把水搅得更浑 沉重的宫门在苏意浓身后缓缓合拢。 她踏进自家马车,蓦地瘫软在软垫上。 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 皇帝的威严是越老越重了。 景和帝的意思她明白,一边忍不住询问江衡芜的情况,一边又希望江衡芜无恙,所以信她的说辞,也会在苏酥戳穿她时那样愤怒。 她不由得忆起在御书房—— “好孩子,衡芜当真……只是感染风寒?” 这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心尖上。 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 “回陛下,妾身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她斩钉截铁,暂且稳住了皇帝。 可也只能稳住一时。 “回府!快!”她对车夫下令。 * 淮王世子府。 苏意浓马不停蹄地赶往江衡芜的院子。 内室里光线昏暗,只留了一盏如豆的灯火。 江衡芜躺在宽大的床上,心口附近层层包裹的白布被渗出的暗红色血迹浸染得斑驳刺目。 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若非那偶尔因痛苦而蹙紧的眉头,几乎与死人无异。 “怎的这样严重?”苏意浓微微皱眉。 “世子妃……”长风胆怯的声音响起,“自您走后,世子便这样了。” 果然,那剑只偏离心脏几寸,江衡芜能醒来跟她说几句话,已是上天保佑。 如今这种情形,才是受了重伤之人应有的样子。 苏意浓叹口气,拿起一旁沾了水的帕子细细擦着江衡芜身上的血污。 “世子妃。”影七翩然而至。 “说。”苏意浓手下动作不停。 “苏酥已被宫里来的两位嬷嬷押回端王府。她一路哭闹不休,撒泼打滚,被嬷嬷当众掌嘴训斥,强行锁进佛堂抄写《女诫》《女则》,而端王世子江蕴礼并未出面阻拦。” “宫里陛下的震怒和对苏酥的重罚,消息已经散开。明面上,世子重伤的流言暂时被压下了些,但暗地里,尤其是一些与端王府往来密切的勋贵府邸和茶楼酒肆,流言反而传得更凶了,甚至添油加醋,说……说陛下被世子妃您巧言令色蒙蔽,老迈昏聩,不辨忠奸。” 苏意浓冷笑一声:“意料之中。府内呢?” “府内眼线活动极为频繁!”影七眼中闪过厉色,“尤其是负责浆洗和倒夜香的几个粗使婆子,还有两个在药房外围打杂的小厮,频频试图接近世子的院落和药房。属下已安排人严密监视。另外,”他声音压得更低,“端王府那边,酉时三刻,江蕴礼的心腹幕僚赵先生,秘密从后门进入,至今未出。府内戒备森严,探不到具体商议内容,但……绝非好事。” 苏意浓的心沉了下去。 江蕴礼果然伺机而动! “知道了。”苏意浓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府内给我盯死了,一只可疑的蚊子也别放过。让太医列出所需的所有珍稀药材名录,无论多难,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弄来!” 她眸中寒光一闪,“还有,去查!查当日行刺的线索!查那些散播流言的源头!江蕴礼想浑水摸鱼,我们就给他把水搅得更浑!” “是!”影七领命而去。 * 淮王世子府。 “砰——!” 一方墨砚被狠狠掷到地上。 江蕴礼俊美的脸庞此刻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狰狞。 “蠢货!成事不足的蠢货!” 他咆哮着,声音嘶哑:“禁足三月?抄书百遍?苏酥那个蠢货!我怎么会娶了她!” 书房内,几个心腹幕僚噤若寒蝉,垂首屏息,大气不敢出。 赵先生,一个面容清癯中年文士,是唯一还能保持冷静的。 他挥挥手,示意小厮赶紧收拾地上的狼藉,上前一步,沉声道:“世子息怒。事已至此,再责骂世子妃也是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应对陛下此番雷霆之怒背后的深意,以及如何彻底推翻淮王府。” “深意?”江蕴礼猛地转身,“这还不够明显吗?什么风寒?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江衡芜明明就剩一口气吊着了!老头子是真老糊涂了!” 赵先生捋了捋胡须,眼中精光闪烁:“世子明鉴。陛下身体衰败,时日无多,对后继之人的选择本就敏感多疑。他今日重罚世子妃,表面是怒其言行无状,构陷亲姐,实则……” “实则什么?” 赵先生深吸一口气:“世子细想,陛下对苏意浓的态度是否过于偏袒了?” “先生的意思是?” “世子明鉴,或许陛下心中满意的人选……” 江蕴礼冷笑:“凭什么是他?” “就凭他在陛下面前,或许演得够真。”赵先生冷静分析,“苏意浓此女,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绝非善类。她能在御前滴水不漏,将欺君之罪演得如同真话,这份定力和急智,非常人能及。有她在江衡芜身边,我们原先的计划,行不通了。” 江蕴礼烦躁地在书房内踱步,“行不通?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老头子被蒙蔽,等着那废物哪天风寒痊愈……” 他猛地停步,眼中杀机毕露,“不行!绝对不行!必须在他痊愈之前,让他彻底消失!苏意浓……也得死!” “世子稍安勿躁。” “暗杀、下毒行不通,此刻淮王府必定如同铁桶,苏意浓严防死守,我们的人极难得手,风险太大,一旦失手,便是授人以柄。此乃下策。” “那你说,上策何在?” “上策嘛,”赵先生缓缓吐出两个字,“铁证。” “铁证?”江蕴礼皱眉。 “不错。”赵先生踱步到书案前,用手指蘸了茶水,在光滑的紫檀木面上画着,“伪造铁证。” 江蕴礼的眼睛瞬间亮了:“你是说……” “准备一份证言。”赵先生微微一笑,“然后把证言交到陛下面前。一份证言当然不足为信,但若它成为遗书的一部分呢?一个忠心耿耿、临死前冒死留下证言,控诉世子妃隐瞒真相、谋害亲夫的丫鬟的遗书,又或者……它出自在某个‘恰好’目睹了江衡芜遇刺重伤、并被苏意浓派人追杀灭口的‘幸存者’那里。” 江蕴礼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妙!妙计!老头子再偏袒,面对‘这些,他还能装聋作哑吗?欺君之罪,苏意浓百口莫辩!整个淮王府都将万劫不复!” “不仅如此。”赵先生补充道,眼神愈发阴鸷,“我们还需双管齐下。” 江蕴礼拱手:“先生不必多说,我早已派人去买通太医的药童。” 太医是淮王的人,可太医的药童却不是。 谁还没个爹娘兄弟的。 重金或许不能买通他人为自己卖命,但家人的性命一定可以。 第19章 啊,好疼,本世子也受伤了 烛火将熄未熄,室内昏沉如墨。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屏住呼吸潜至江衡芜床前。 他似乎有些犹豫,将手里拿着的瓶子看了又看。 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拔下药塞,缓慢地俯下身子。 就在即将触碰到江衡芜嘴唇的那一刻,他的手腕被江衡芜猛地攥住。 “唰啦——” 数盏灯台同时点燃,室内烛光大亮! 那人吓得大叫,却挣脱不开。 就着灯光,他才发现床上躺着的压根不是什么重伤的淮王世子,而是世子的小厮长风。 “快,把他抓起来!”苏意浓从角落阴影走出,朝隐藏在一旁的暗卫使了个眼色。 影一动作迅速地上前扑倒,扼住咽喉,膝盖顶住那人腰眼,瞬间将人死死压制在地。 面罩扯落,露出张院判药童那张惨无人色的脸。 药童拼命挣扎,却只能从嗓子眼里挤出几声破碎的呜咽,动弹不得。 “拖下去。”苏意浓淡淡道,“给本妃撬开他的嘴。” “喏。”影一领命,如拖死狗那般将瘫软的药童拽离。 长风利落地翻身下床,挨到苏意浓身边:“世子妃英明神武……” 苏意浓凉凉地瞥他一眼。 长风立马闭上嘴。 苏意浓叹口气:“说吧,有什么想问的。” 复又叮嘱一句:“但是拍马屁的话不用再讲。” 长风讪讪地挠挠脑袋:“世子妃,奴想问,世子妃是如何察觉到有人要害公子的?” “如今淮王府处在风口浪尖上,前儿那个乱跑的孩童你也见过了,难道当真是去寻玉坠的吗?还有陛下宣我与端王世子妃入宫,也不过是想打探情况罢了。只是……” 长风颠颠地凑上来:“只是什么?” 苏意浓蹙起一双柳叶眉:“只是陛下召苏酥入宫到底所为何事?” 若是只想打探江衡芜的情况,只宣她一人也就够了。 若是对她不信任,大可将她与苏酥一前一后分开入宫,不偏信一辞。 可偏偏,她与苏酥是一同进了御书房,陛下又问都不问苏酥的情况,直接将苏酥赶了出去。 这也不符合逻辑。 莫非…… 苏意浓脑中灵光一闪。 莫非,陛下是在试探端王府在此事中担任的角色? 这样便说得通了。 召她与苏酥一同入宫,苏酥这个蠢蛋藏不住事,若是端王府知道些什么,她不可能过来挑衅她,也不会急着跳出来否认她的话。 只是,此事到底是哪一方势力谋划的呢? 苏意浓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个人。 * 同一轮月亮照着京郊野渡,也照着柳树下的人。 江蕴礼踏下马车,华贵的衣物虽沾染了尘土,可举手投足间仍是风度翩翩。 柳下,一人背身而立,身影凝滞如石。 “月上柳梢头——”那人声音干涩。 “人约黄昏后。”江蕴礼接口,笑意不达眼底,“侯爷好雅兴。” 听到这句话,那人猛地转身,赫然是忠远侯! 忠远侯锐利的目光上下扫视江蕴礼,片刻后才道:“京中流言甚嚣尘上,世子可曾听闻?” “流言?”江蕴礼把玩腰间玉佩,漫不经心,“侯爷指哪一桩?” 见他装傻,忠远侯眼底最后一丝伪饰崩裂:“世子!休要再演!侯府为你做尽腌臜事,如今大祸临头,你竟要袖手旁观?” 他逼近一步,老脸扭曲,“刺杀苏意浓,是你之令!散播流言,亦是你之谋!如今陛下震怒,查刀查人,你当侯府能一力担下?” 江蕴礼唇角勾起冰冷笑意:“侯爷慎言。” “什么刺杀,什么流言,礼一概不知啊。” 他歪歪头:“是忠远侯府自作主张,谋害皇嗣,扰乱朝纲!与礼何干?” 忠远侯府为了重回朝堂,不得不依附于江蕴礼。 他们如同江蕴礼豢养的狗,只要江蕴礼一声令下,他们便冲过去撕咬。 这些年来,为江蕴礼做了许多上不得台面的事。 然而这回行刺苏意浓,竟是阴沟里翻了船。 江蕴礼原本的指令,是杀了苏意浓。 只要除掉苏意浓这个聪明又心狠的女人,江衡芜这个废物便会像从前那般,扶不上墙,也无心被扶上墙。 而苏酥又能重新焕发利用价值,为他的事业添砖加瓦。 可谁又能料到,江衡芜居然会扑过去护住苏意浓呢? 这下连带着陛下也发了狠,势必要查出幕后之人。 他们侯府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不能为了这种荒谬之事陪葬啊! 江蕴礼似笑非笑:“侯爷所言,礼听不懂。” 被打乱计划,江蕴礼本就恼火,忠远侯还敢贴脸求救。 本就有意过河拆桥的江蕴礼,终于抓住了机会。 “礼并未针对淮王世子,是忠远侯府自作主张,害得淮王世子性命垂危,又在民间散播流言,扰乱陛下心神。” “桩桩件件,礼是全然不知,全然不晓呢。” 忠远侯急了:“世子!世子啊!事到如今世子还要装傻?” “忠远侯府上上下下全都仰仗世子您的恩惠,这些年来为世子是肝脑涂地啊!如今陛下将要查到侯府头上,世子你也该救救我们吧?” “我也是听了世子的计策,才走向弯路啊!” 见江蕴礼不发话,忠远侯面色阴狠:“如若世子不保全侯府,那侯府也将回报世子,将世子做过的事一一抖搂出去,到时,世子可别后悔。” 江蕴礼仍是把玩着腰间玉佩,未置一词。 “你——!”忠远侯目眦欲裂,气血翻涌,“竖子!过河拆桥!若无侯府死士,若无宫中内应,你……” “证据呢?”江蕴礼轻飘飘截断,笑意森然,“攀咬皇亲,罪加一等。侯爷您想清楚,凡事都得讲求一个证据。” 浓重的绝望与怨毒在忠远侯眼中炸开。 他知道,江蕴礼是打算抛弃侯府,断尾求生了。 他猛地从袖中掣出一柄匕首,直抵自己咽喉:“好!好!你不仁,休怪我不义!本侯今日血溅于此,看你这弑叔逼死勋贵的罪名,如何洗刷!” 刀锋冰凉,映出江蕴礼没有表情的脸。 “等等。”江蕴礼终于出声。 忠远侯动作一滞,眼底燃起一丝希冀。 那厢,江蕴礼却闪电般欺近! 未等忠远侯反应,匕首已被他劈手夺过! “噗嗤——!” 利刃没入江蕴礼左肩,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忠远侯瞳孔骤缩,僵立当场。 江蕴礼脸色惨白如纸,唇边却勾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笑意。 声音响彻柳林: “来人!忠远侯行刺淮王世子未遂,今又欲杀本世子灭口!给本世子拿下这逆贼!” 第20章 命悬一线 处理完药童的事后,苏意浓挥退长风,自己拿起搁在一旁的帕子,细细擦拭江衡芜身上的血污。 她早已将江衡芜安置在侧房。 “热……”江衡芜烧得神志不清,下意识圈住苏意浓的手腕,掌心滚烫。 苏意浓心头一紧,探手覆上他的额头。 “怎么这么烫?!”她拧紧眉头,扬声急唤,“长风!速去请张院判!” 不多时,张院判提着药箱,风尘仆仆赶来。 他不敢耽搁,立刻将手指搭在江衡芜腕间。 甫一触脉,他脸色骤变,不过片刻,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干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两步,“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苏意浓面前,声音抖得不成调子: “世、世子妃!世子脉息沉微欲绝!高热灼手!这刀伤……已侵心脉!腑脏衰竭之象毕现!此乃油尽灯枯之兆啊!下官无能!怕是……就在今夜了!” 最后几个字,细若蚊蝇,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意浓心上! “就在……今夜?”苏意浓喃喃重复,指尖狠狠掐进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 她看着床上那个气息奄奄、不久前还红着脸对她嚷嚷“脸往哪搁”的男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揉捏,痛得几乎窒息。 “世子妃!” 恰在此时,影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边,“府内眼线动了!药房小厮打翻参汤,趁乱窃取药渣!另一边浆洗婆子想要偷窃世子换下来的染血绷带!如今人赃并获,影二影三正在审!” 又来?! 内忧未解,外患又至!几乎要将她逼入绝境! 苏意浓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底的酸涩。 她转向地上瑟瑟发抖的张院判:“张院判!你听着——” “世子只是风寒惊悸!无论你用什么法子,哪怕耗尽王府库藏,千年雪参、万年灵芝,便是龙肝凤髓,只管开出来!王府倾家荡产也给你弄来!” 她微微俯身,声音冷硬“纸既已包不住火,那就让它烧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淮王府上下几百口性命,还有……世子的命,”她一字一顿,目光死死锁住张院判,“现在都系在你这一线生机上!” “你方才说无能、油尽灯枯……张院判,你可知,若世子今夜当真有个好歹,陛下面前,第一个问罪的,就是你这个诊断无碍后又回天乏术的太医!你与我,早已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船若沉了,谁也活不了!” “但若你能为世子争得这一线天光……”她语气稍缓,“便是救下了你自己,救下了你满门!你今日所做的一切,王府铭记在心,必有厚报!” 张院判浑身剧震,冷汗瞬间浸透官服。 他猛地抬头,对上苏意浓那双决绝而疯狂的眼睛,再瞥一眼床上命悬一线、却关系着他全家生死荣辱的世子—— 一股被逼到悬崖尽头的狠厉与求生欲,终于从心底轰然迸发! 他猛地一咬牙,对着苏意浓重重叩首,额头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下官……遵命!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也定当为世子争一线天光!” 话音未落,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药箱,对着吓傻的学徒嘶声咆哮:“快!!取我珍藏的千年雪参!切片!不!整支捣汁!快!犀角粉双倍!安宫牛黄丸三颗化开!金针!快!烈酒烫针!快——!!!” 小小的侧房瞬间化作与死神抢夺时间的惨烈战场。 张院判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起,精准地将银针刺向江衡芜周身要穴。 浓烈得几乎化不开的参味、犀角的异香、安宫丸的刺鼻苦辛,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和脓腥,在令人窒息的空气中弥漫。 苏意浓退到阴影处,脊背挺得笔直。 她死死盯着江衡芜毫无血色的脸,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早已深深嵌入皮肉,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滴落,她却浑然不觉。 “影七!”她拔高声调,“告诉下面的人,半个时辰!本妃只要半个时辰!撬不开那些杂碎的嘴,就让他们永远闭嘴!我要知道他们背后主子是谁!” “是!”影七顿首,身影无声融入门外浓得化不开的沉沉夜色。 * 王府深处,一间废弃的柴房内,浓重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被影一扔进来的药童,此刻被粗重的铁链吊在半空,脚尖勉强点地。 影二手中把玩着一柄小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冷芒:“说,是谁指使你?这毒药又是哪来的?” “饶、饶命啊大人!小的……小的冤枉!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药童涕泪横流,声音嘶哑。 “啧。” 伴随着“噗呲”一声轻响,药童的声音骤然拔高,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影二拿小刀在他大腿外侧划开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鲜血瞬间汩汩涌出,染红了裤腿。 伤口不大,位置却刁钻异常,痛感被放大了数倍。 “下一次,是手指。”影二的声音毫无感情,“一根一根来。直到你说为止。” “啊——!!!我说!我说!!” 药童的意志在极致的恐惧和撕心裂肺的剧痛下彻底崩溃,哭嚎着嘶喊,“是……是端王世子府的二管家!是他!毒药也是他给的!他说……说事成之后给我家人五百两黄金,送他们去南边逍遥!要是……要是失败被抓……就、就……” 他极度恐惧地看了一眼影二手中滴血的刀,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 影三冷冷接口:“就被灭口?证据呢?空口白牙,如何取信?” “有!有证据!”药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喊道,“那装毒药的小瓷瓶!塞子内壁有个极小的‘礼’字烙印!是端王世子府常用的暗记!二管家给的定钱,是通源钱庄的银票!上面有‘通源’二字暗嵌的特别水印!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影三厉声追问,逼近一步。 药童浑身剧颤,努力在混乱的记忆里翻找:“还、还有一次!小的去给二管家送药书,在他书房外头……听到……听到二管家跟一个宫里来的公公说话!那公公声音尖细……身上……身上有股很浓很特别的沉水香味!二管家说‘务必解决苏氏’,还说‘流言已备好’,‘王公公交代万无一失’……小的当时吓得腿软,没看清脸,但那股沉水香味绝不会错!” 沉水香! 王公公! 影三瞳孔骤然收缩! 宫中大太监王德全!他惯用此香! 难怪流言能如此之快、如此精准地传到陛下耳中! 终于从纷乱如麻的线索里,揪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线头! “看好他!”影二朝影三丢出这句话,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柴房,朝着侧房的方向疾掠而去。 第21章 求你,别丢下我 听完暗卫的汇报后,苏意浓面上不显,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江蕴礼还是和前世一样冷血狠辣。 江衡芜是为她挡了这必杀之劫。 所有的流言,刺杀还有如今的毒计,都是为了将她这个“变数”抹除! “世子妃!世子、世子脉息更弱了!参汤……灌不进去了!”学徒带着哭腔喊道。 张院判惨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扎下一根根银针。 可江衡芜的身体却连一丝微弱的痉挛都没有了。 苏意浓深吸一口气。 “张院判!”她斩钉截铁,“用那株千年雪参!整支!捣汁!撬开他的嘴,灌下去!” “不惜一切代价,最起码也要撑过明日!” 明日……明日…… 待她明日去回禀陛下,就算不能彻底扳倒江蕴礼,也要狠狠咬上一口才甘心! “长风。”她猛地转向长风,命令道,“立刻准备两份密匣!第一份上书药童签字画押的口供,隐去王公公的部分,只强调端王世子指使下毒谋害世子,顺便附上简短奏报:端王世子府欲毒杀世子灭口,人赃并获!” “至于第二份……” 苏意浓沉吟:“第二份将药童听到的关键信息,写在最薄的素绢上,塞入特制蜡丸。” “影七。”她唤道。 影七迅速现身:“世子妃。” 苏意浓:“你亲自去!第一份密匣,火速呈交陛下最信任的御前侍卫统领陈锋!务必亲手交付!第二份蜡丸……” 她声音压得更低,“想办法让陛下瞧见,哪怕是丢在宫门通往陛下寝殿的必经之路上,也得让陛下瞧见。” 这是一步险到极致的棋。 一边倾尽所有抢丈夫性命,一边将两份证据同时投向风暴中心。 她在赌。 赌皇帝的疑心! 赌皇帝对身边人的忌惮更甚于一切! “属下领命!”长风与影七没有丝毫犹豫,如同两道离弦之箭,射入沉沉夜色。 苏意浓转身,回到江衡芜床边。 张院判正将捣碎的千年雪参汁液强行灌入江衡芜口中。 参汤的绝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溢出,染黄了衣襟,只有少部分艰难地滑入喉咙。 张院判急得满头大汗。 苏意浓缓缓坐下,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江衡芜冰凉的手背上。 她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翻江倒海的恐惧和绝望压回心底深处。 “江衡芜……”她的声音低哑,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你说你个大老爷们儿,脸往哪搁……现在躺在这里,脸还要不要了?给我撑住了。求你,别让我一个人……” 回应她的,只有江衡芜那微弱到几乎随时会断绝的气息。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 江蕴礼的毒计,王公公的暴露,皇帝的裁决…… 所有的一切,迎来最终的审判。 而这场审判的入场券,是江衡芜能否熬过这漫长而致命的一夜。 * 阴冷的大牢向来只关押重罪之人。 空气中掺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大牢深处时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嚎。 忠远侯被铁链悬吊在刑架上,褴褛的囚衣早已被血水和汗水浸透。 昔日保养得宜的面庞此刻肿胀青紫,布满鞭痕烙伤。 其中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 行刑的狱卒面无表情,手中的蘸盐皮鞭再次高高扬起。 “啪!” 皮开肉绽! “呃啊——!” 忠远侯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抽搐。 “说!为何刺杀端王世子?!”主审的刑部侍郎声音冰冷,他是皇帝心腹,奉旨深查。 “是江蕴礼!是江蕴礼啊!!是他主使!刺杀苏意浓……散播流言……都是他!”忠远侯嘶声力竭,声音破碎,“是他……过河拆桥……栽赃老夫!那伤……是他自己捅的!他自己捅的!” 刑部侍郎不为所动,朝狱卒一瞟。 狱卒拿起烧红的烙铁,缓缓逼近忠远侯完好的那只眼睛。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老侯爷的心脏! “不!不要!我说!我什么都说!”忠远侯彻底崩溃,涕泪混合着血水横流。 “是王公公!是司礼监秉笔王德全!是他传递宫里的消息!是他安排的死士啊!江蕴礼许诺他日后司礼监掌印之位!他们是一伙的!他们要杀的是苏意浓!是苏意浓啊!江衡芜……江衡芜是意外挡刀!是意外!” “我只是奉命干活的,我真……真不是我……” 他如同倒豆子般嘶吼出所有秘密,唯恐慢了一瞬那烙铁就会按下来。 为了保命,为了侯府可能残存的一丝血脉,他必须拉所有人垫背! “他们要杀淮王世子妃?”刑部侍郎身体微微前倾。 嗤笑一声:“你当大家都是傻子,世子妃没事,世子却受伤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来人,继续。” “真的!!是真的啊!!!” 忠远侯哀嚎着,声音早已变了调子:“真的是要杀苏意浓!淮王世子是自己窜出来挡刀的,不是我们要杀他的啊!!!” 刑部侍郎:“哦?证据呢?” 忠远侯剧烈喘息,绝望地搜寻记忆,“江……江蕴礼与我书信交流过,他的信我都放在书房暗格里……至于王公公,我是真不知道。” “你们去我书房找!去找啊!!!” “真的不是我,我不是主谋,我不是——啊!!!” 烧红的烙铁最终还是落在忠远侯眼睛上。 刑部侍郎似笑非笑:“本官可没说,侯爷您招了,本官就放过您。” 忠远侯彻底昏死过去。 刑部侍郎面色稍敛,朝狱卒挥挥手:“泼盆冷水来。” 于是忠远侯再次被泼醒。 重复一轮又一轮的刑罚,直到把自己所知道的吐了个干干净净。 刑部侍郎这才绽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拿起罪状纸:“侯爷,请吧。” 说罢,也不待忠远侯回应,便自顾自拿起忠远侯的手指,在罪状纸上摁了手印。 看着忠远侯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刑部侍郎很满意。 他轻道:“侯爷可还记得芸娘?” 忠远侯摇头。 什么芸什么娘的,他听都没听过。 刑部侍郎:“不记得不要紧,我记得就行。” 顿了顿,他又道:“来人,继续。” 芸娘是他的亲妹妹。 当年他人微言轻,却得罪了当时如日中天的忠远侯。 忠远侯给他两个选择,要么自请辞官,要么当街朝他叩头请罪。 他选择前者。 只是还没把辞呈递交出去,他的妹妹却偷偷跑去找忠远侯,替他赔罪。 最后,他妹妹当着府里下人的面,被掌掴了二十多个耳光。 这件事后,他虽然保住了官位,可妹妹自觉没了脸面,郁郁而终。 “妹妹……”刑部侍郎喃喃道,“哥哥为你报仇了。” 他招招手唤来车夫,揣好罪行状,朝皇宫赶去。 第22章 陛下,臣是被冤枉的 御书房。 灯火整夜未熄。 浓重的龙涎香也压不住景和帝眉宇间的阴鸷与疲惫。 御案上,两份密报随意摊开: 一份来自刑部侍郎,详细记录忠远侯在天牢崩溃下的血泪供词,直指王德全与江蕴礼合谋,想要置淮王世子妃苏意浓于死地,只是出了岔子,意外伤了淮王世子。 另一份则来自陈锋呈上的,来自苏意浓的密匣。 更让皇帝心惊的是,就在一个时辰前,他“恰好”在御花园小径上“捡到”一枚特制蜡丸,里头薄如蝉翼的素绢上,写着有关王德全的话语。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指控,最终都指向同一个人—— 他身边侍奉了几十年的大太监,王德全。 景和帝浑浊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侍立在一旁,低眉顺眼、脸色却隐隐有些发白的王德全身上。 那若有似无的沉水香味,此刻显得如此刺鼻。 “王德全。”景和帝的声音沙哑低沉,听不出喜怒。 王德全心头猛地一跳,仍强自镇定,躬身道:“老奴在。” “忠远侯招了。” 景和帝缓缓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王德全心坎上:“他说,是你,传递消息,提供便利,助他刺杀世子妃,散播流言,谋害皇嗣。” 景和帝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王德全的脸色。 “陛下明鉴!” 王德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满是冤屈,“老奴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那忠远侯定是疯了,才会攀咬构陷奴才,将无辜之人拖下水!” “哎哟,老奴根本不认识什么侯府二管家,老奴冤枉啊!求陛下为老奴做主啊!!” 他磕头如捣蒜,不多时,额角便鲜血淋漓。 皇帝面无表情,只对殿外沉声道:“陈锋。” 御前侍卫统领陈锋应声而入,单膝跪地:“臣在!” “你带人去忠远侯府和王德全京郊的院子里,仔细查。” 王德全如遭雷击,瞬间瘫软在地。 完了!全完了!! 陈锋领命,带着精锐侍卫迅速离去。 殿内一片死寂。 皇帝疲惫地闭上眼,靠在龙椅上。 信任被彻底撕碎的痛楚,远胜身体的病痛。 他早就猜到身边人与他串通,意图皇位。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身边人竟是他最信任的人! 饶是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他身边最亲近的人,竟是一条蛰伏多年、择人而噬的毒蛇! * 而淮王世子府上,本就凝重的气氛更加紧张。 千年雪参的汁液大部分都浪费了,只有少部分渗入江衡芜干涸的喉咙。 张院判双目布满血丝,将毕生所学和针灸之术发挥到极致。 汗水浸透了他的官袍,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他却连擦拭额汗的时间都没有。 江衡芜的脸色依旧灰败,但心口处的淤血似乎在慢慢消散。 就连滚烫的体温,也在在犀角粉和安宫丸的强力压制下,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回落。 张院判小心翼翼观察。 虽然世子呼吸依旧微弱急促,但胸膛那微弱的起伏,似乎……比之前稍稍有力了一点点? 张院判的手指再次颤抖着搭上他的腕脉。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意浓屏住呼吸,紧握的掌心里,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不知过了多久,张院判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大,随即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狂喜!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意浓,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疲惫而嘶哑变调: “稳、稳住了!世子妃!脉象……脉象虽仍沉弱,但……但已无断绝之兆!高热在退!刀口感染的伤处,被暂时压制住了!天佑世子!天佑世子啊!有……有希望了!有希望了!” 他语无伦次,老泪纵横,整个人虚脱般滑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差……差一点,九族就没了。 “嗡——”的一声,巨大的眩晕感瞬间席卷了苏意浓! 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弛。 她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下意识地扶住床柱。 眼前阵阵发黑,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耳欲聋。 江衡芜……撑住了! 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庆幸。 她缓缓坐到床边的绣墩上,目光落在江衡芜却似乎褪去了一丝死气的脸上。 终于忍不住喜极而泣起来。 窗外,沉沉夜色依旧。 但遥远的天际线,已隐隐透出一抹极其微弱的鱼肚白。 * 天将破晓,御书房内灯火仍未熄。 王德全被两名魁梧侍卫死死按跪在地,面如死灰,抖如筛糠。 他面前的地上,摊开着刚从其卧房暗格搜出的东西。 铁证如山! 江蕴礼被安置在一张软榻上抬了进来,左肩裹着厚厚的白布,隐隐渗出血迹。 他脸色苍白虚弱,时不时咳嗽几声,病弱极了。 苏意浓也奉召入宫,她换上了正式的世子妃朝服,脸色依旧带着疲惫的苍白。 景和帝高坐龙椅,浑浊的目光扫过阶下心思各异的众人。 他明白,自己老了。 就连手底下的人,也在背弃他暗寻出路。 “王德全,忠远侯的供词,以及这些从你处搜出的东西,”景和帝的声音冰冷彻骨,“你还有何话说?” 王德全瘫软在地,嘴唇哆嗦着,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了,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皇帝的目光转向江蕴礼:“端王世子,忠远侯与王德全,皆指认你为主谋。你朝他们许诺重利,想要置淮王世子妃于死地,你有何想要辩解的?” 江蕴礼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伤口,痛得闷哼一声。 他缓了缓:“陛下明鉴!臣冤枉!臣对衡芜堂弟素来亲厚,对堂弟妹亦敬重有加,岂会行此禽兽之事?” “更何况,臣这左臂若不是救助及时,此刻已经废了。臣就算再心机深沉,也不会拿身体开玩笑啊!” “这分明是忠远侯府罪行败露,王德全东窗事发,为求活命,丧心病狂攀咬于臣!臣与王公公素无往来,更无任何承诺!求陛下为臣做主,严惩构陷皇亲的逆贼!” 他声泪俱下,将受害者和被构陷者的角色演得淋漓尽致。 第23章 封赏 僵持不下之际,苏意浓嗤笑出声。 “好一个素无往来,素来亲厚。” 清冷的声音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上前一步,对着皇帝盈盈一礼,姿态恭谨,话语却字字如刀:“陛下,臣妇有下情禀奏。” “讲。” 苏意浓示意侍卫呈上托盘:“此乃昨夜在淮王府内,抓获欲毒害世子凶徒的药童,亲笔画押供词!供认受端王世子府府二管家指使,毒药瓶暗藏‘礼’字烙印为证!此乃通源钱庄特殊暗花银票拓样,与王德全处搜出之银票,同出一源!” 她拿起那小小的毒药瓶:“此剧毒,名为‘鹤顶红’,见血封喉!若非世子身边护卫警觉,世子早已……惨遭灭口!” 她目光转向江蕴礼,出言嘲讽道:“世子殿下言对堂弟亲厚,却不知这幕后主使,一面派人刺杀臣妇,一面散播流言构陷于臣妇,事发后又欲毒杀堂弟灭口,更在昨日京郊,自残身躯,行苦肉毒计,栽赃忠远侯,妄图金蝉脱壳!此等‘亲厚’,臣妇实不敢苟同!此等行径,与忠远侯、王德全之流,又有何异?!” “你……苏意浓!你血口喷人!”江蕴礼脸色铁青,指着苏意浓,气得浑身发抖。 不小心牵动伤口,鲜血涌出,又洇红了白布。 “血口喷人?”苏意浓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绢,“陛下,臣妇还有一物。此乃昨日机缘巧合所得密报。” 她将素绢展开,上面正是那份密语信息:“沉水香,王公公,解决苏氏,流言备好,万无一失。” 她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王德全和惊怒交加的江蕴礼:“此密语所指,与忠远侯供词、药童听闻,以及搜出之证物,环环相扣,严丝合缝!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 “以及,”她深吸一口气,“臣妇被错抬花轿到淮王世子府一事,也是出自端王世子与忠远侯府之手,二人早已是商量好的一条船上的人!只是因利而来也必将逐利而去,二人在刺杀事件过后,已然闹掰,所以才会出现端王世子诬陷忠远侯刺杀自己一事。” 她下跪,脊背挺得笔直,一派不卑不亢:“请陛下圣裁!”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江蕴礼粗重的喘息和王德全绝望的呜咽。 景和帝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 瘫软如泥的王德全,色厉内荏、伤口渗血的江蕴礼,以及虽显疲惫却目光沉静、条理分明呈上如山铁证的苏意浓。 花轿错抬一事早已传遍京城,他虽觉得蹊跷,可众人皆是一副“误会啊误会啊”的模样,他也就没有追究。 可如今…… 真相,已如拨云见日,昭然若揭! 景和帝闭目片刻。 再睁眼时,眼里的纠结与疲惫已然被雷霆之怒取代。 他枯瘦的手掌猛地拍在御案上! “砰——!” 巨响震得殿内梁尘簌簌落下。 “好!好一群狼子野心、欺君罔上的逆贼!”皇帝的声音如同九天雷霆,带着滔天怒火和帝王的森然杀意,“王德全!身为内侍,勾结外臣,谋害皇亲,扰乱朝纲,罪不容诛!着即凌迟处死!诛其三族!一应党羽,彻查严办,绝不姑息!” “忠远侯!主谋弑杀,罪大恶极!判斩立决!抄没家产,侯府男丁皆斩!女眷没官为奴!以儆效尤!” “至于江蕴礼!”皇帝的目光狠狠刺向软榻上瞬间面无人色的端王世子。 犹豫片刻,道:“囚于府上,无诏不得出。” 冰冷的判决如同丧钟,敲碎了江蕴礼最后一丝侥幸。 他眼前一黑,喉头腥甜,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瘫软在软榻上。 他抚着左臂的伤口,神色复杂。 景和帝的目光最后落在苏意浓身上,眼中的怒火稍敛。 景和帝:“淮王世子妃苏意浓,护夫有功,临危不乱,揭露逆谋,忠勇可嘉!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京郊皇庄一座!至于淮王世子江衡芜,救妻义勇,待其伤愈,朕另有封赏!尔夫妇二人,于社稷有功,其心可勉!” 至于欺君隐瞒伤情之事,景和帝只字未提,已是最大的宽宥。 “臣妇,谢陛下隆恩!” 苏意浓深深拜下,心中那块悬了数日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尘埃,暂时落定。 与江蕴礼的交锋,也终于是她赢了一次。 * 马车驶入王府侧门,天色已是大亮。 苏意浓放轻脚步,几乎是屏着呼吸踏入内室。 浓重的药味依旧,但那股令人心头发紧的死亡气息,已然消散。 张院判趴在桌边,累得沉沉睡去,发出轻微的鼾声。 学徒也倚在墙角,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苏意浓的目光,第一时间便锁在了床上。 江衡芜依旧躺着,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干裂着。 但,不同了! 那层笼罩在他脸上的灰败死气,彻底消失了! 虽然依旧虚弱,但胸膛的起伏清晰可见,带着生命特有的平稳的节奏。 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清浅,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安眠。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苏意浓的鼻尖,眼眶瞬间发热。 她快步走到床边,几乎是跌坐在了绣墩上,目光贪婪地描摹着他的轮廓,确认着这失而复得的生机。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他干裂的唇瓣。 那温热的、真实的触感,让她悬了数日的心,终于沉沉地、彻底地落回了实处。 就在这时,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苏意浓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手指僵在半空。 江衡芜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似乎被光线刺到,又立刻闭上,眉头微蹙。 过了片刻,才又缓缓睁开。 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桃花眼,此刻显得有些茫然和迟钝。 他无意识地转动眼珠,视线有些涣散地扫过帐顶。 最终,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聚焦在了床边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第24章 世子妃,苏家又下请帖了 四目相对。 苏意浓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那片茫然的薄雾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确认,然后是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 那目光灼热,带着劫后余生的重量,直直地烙印在她心底。 苏意浓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被他牢牢锁住。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夫……夫人?”江衡芜的声音沙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这一声“夫人”,不再是往日带着戏谑或无奈的称呼,而是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 苏意浓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又软又麻。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她拿起旁边温着的清水,用干净的棉签蘸湿,小心翼翼地润湿他干裂的唇瓣。 “别说话,你刚醒,还很虚弱。” 清凉的水滋润了干渴的唇舌,江衡芜舒服地眯了眯眼,目光却依旧紧紧追随着她。 “我……”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试图发出更多的音节。 “都过去了。”苏意浓打断他,用棉签轻轻点了点他的唇,安抚道,“忠远侯府倒了,王德全伏诛,江蕴礼……被禁足了。陛下赏了我们,夸你义勇。” 她言简意赅,只捡最重要的结果告诉他。 江衡芜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浓浓的担忧。 他努力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似乎想去碰碰她,却因为虚弱而无力地垂下。 苏意浓看懂了他的意思。 她犹豫了一瞬,然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那只垂落的手。 江衡芜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那双桃花眼里瞬间迸发出惊人的亮彩。 他反手,用尽此刻最大的力气,紧紧地回握住了她的手。 掌心相贴,肌肤的温度透过指尖传递。 苏意浓感受到他掌心有着一层薄薄的茧。 一种奇异的暖流,顺着相握的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昨夜所有的冰冷和恐惧。 “疼吗?”她轻声问,目光落在他心口包裹的白布上。 江衡芜扯了扯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却因为虚弱和疼痛而显得有些扭曲。 他吸了口气,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熟悉的、属于他江衡芜的调调: “嘶……疼!可疼死我了!”他故意龇牙咧嘴,握着她的手却更紧了些,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带着点委屈,又带着点讨赏的意味,“夫人,你可是不知道,那刀嗖的一下……我这心窝子,凉飕飕的……” 又来了!又是这招! 苏意浓简直哭笑不得,心底那点刚刚升腾起的柔情蜜意瞬间被他这耍宝的样子冲淡了一半。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死死攥住。 “不过……”江衡芜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不过什么?” 江衡芜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认真,深深望进苏意浓的眼底,“再疼……也值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缓慢而清晰,带着重伤初愈的虚弱,却重逾千斤: “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哪能眼睁睁看着媳妇儿挨刀……我脸往哪搁?” 这句话,不是重伤昏迷前模糊的呓语,也不是耍宝一般的宽慰。 而是在经历生死,看透阴谋,知晓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之后的,发自肺腑的誓言。 是独属于江衡芜的,笨拙却滚烫的情话。 苏意浓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撞了一下,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算计,所有的疲惫,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归处。 她看着他苍白却写满认真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庆幸与依赖,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心疼、酸涩和巨大安心的暖流,汹涌地淹没了她。 她不再试图抽回手,反而微微收紧了手指,给予他同样坚定的回应。 眼底的水光再也抑制不住,汇聚成珠,无声地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滑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江衡芜看着她落泪,瞬间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抬手去擦,却又牵动了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哎哟……夫人别哭!别哭啊!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看,还能喘气儿呢!” 他笨拙地安慰着,努力想做出轻松的表情,却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滑稽。 看着他这副又着急又笨拙的样子,苏意浓忍不住破涕为笑。 “傻子。”她低声嗔了一句,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她拿起干净的帕子,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拭额角因疼痛而渗出的冷汗。 指尖拂过他微蹙的眉心,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江衡芜安静下来,任由她擦拭,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 江衡芜满足地喟叹一声,闭上眼睛,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和近在咫尺的气息。 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握着她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 “夫人……”他低低地、含糊地又唤了一声,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 握着她的手,力道也缓缓松懈,却依旧保持着交握的姿态。 他睡着了。 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也带着握住她手心的安心。 他陷入沉睡。 苏意浓看着他沉静的睡颜,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热。 没有抽出手,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晨光将两人交握的手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阴谋算计,仿佛都被隔绝在了这方小小的、弥漫着药香与晨光的侧房之外。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长风刻意压低的的声音:“世子妃,苏家……苏家那边下了请帖,要您与世子三日后回去呢。” 苏意浓面上的柔情迅速褪去,只低低地“嗯”了一句。 江蕴礼禁足,还是因为刺杀苏意浓而禁足,苏酥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只怕此刻,她正伏在苏文远的膝上痛哭呢。 不过苏意浓不怕。 经历了欺君之罪,她自信没有什么能让她害怕的了。 她微微拔高声调,对着外面的长风道:“把东西拿进来。” 第25章 私通?谁?我? 长风把东西呈上来。 那物呈颗粒状,细细的,白白的。 长风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世子妃,这是什么?” “盐。” 苏意浓说道,伸手捻过几小撮。 “是用新的法子制成的盐。” 自古以来,盐都是暴利。 不过盐是官家营商,饶是挂上世子的名头,苏意浓也不敢私自售卖。 因此,苏意浓用新的制盐法,做出来的盐,她想要献给皇帝。 这样一来,淮王府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不过这制盐的法子嘛…… 苏意浓神色稍敛。 出自前世的苏酥之手。 她不想担这名头,大言不惭的说这法子是她想的。 以皇帝的疑心病来看,若是她说是自己想的,那皇帝必然会想:既是你想出来的,那你为何不早早呈上来?你如今献了上来,谁知道你有没有私自售卖过。 天子之心,不得不忌惮。 苏意浓抬高音调:“你把此物献给陛下。” 长风点头。 * 三日一晃而过。 苏意浓坐上马车前往苏家。 气氛凝滞得如同结了冰。 主位上,苏文远面沉如水,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继母柳氏,也就是苏酥的亲娘,坐在他身侧,手里捻着佛珠,低眉顺眼,可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却泄出一丝刻毒的算计。 下首坐了几位苏家族老,皆是苏文远请来“主持公道”的。 而这场戏的主角苏酥,此刻正伏在苏文远的膝上,哭得梨花带雨,肩头耸动,好不可怜。 “爹爹!您可要为女儿做主啊!姐姐她……她简直把我们苏家的脸都丢尽了!”苏酥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直指端坐在客座上的苏意浓,“女儿本不想说,可如今我夫君……因姐姐之事被陛下禁足,女儿实在不忍心,让诸位都被这个毒妇骗了去!” 苏意浓一身素净的月白锦缎长裙,面上脂粉未施,只唇上点了一抹淡淡的嫣红。 她端坐着,神色平静无波,指尖轻轻拨弄着茶盏盖子,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周遭的剑拔弩张都与她无关。 这份沉静,落在苏酥和柳氏眼中,便是心虚,是强撑。 “酥儿,你莫要哭了,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柳氏适时开口,声音温婉,“你爹爹和诸位叔伯都在,定会为你、为苏家主持公道。意浓她……唉,终究是年轻不懂事,犯下大错,若能及时回头,我们做长辈的,也不是不能给她改过的机会。” 这话听着宽容,实则已将“大错”钉死。 苏文远重重一拍扶手,怒视苏意浓:“逆女!你妹妹所说,可有其事?你未出阁时,当真与那梁家表哥行过苟且之事?江家待你不薄,衡芜更是……更是为你挡刀重伤!你竟如此不知廉耻,婚前失贞,嫁后不贞,惹下这等滔天祸事!你对得起谁?” “滔天祸事?”苏意浓终于抬眼,目光清凌凌地扫过苏文远,再落到苏酥身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 算算日子,也到了前世他们算计自己这一步。 前世,她虽为江蕴礼的妾室,可苏酥仍不满意,串通柳氏诬陷她与人苟且。 她尽力争辩,可江蕴礼骑坡下驴,根本不相信她。 这段剧情,让书外的读者狠狠爽了一把。 不过这回嘛…… “父亲口口声声滔天祸事,不知具体所指何事?是我夫君江衡芜为护驾、护妻,刀下救主,重伤垂死,陛下亲口嘉奖的‘义勇’是祸事?还是忠远侯府谋逆、王德全伏诛、江蕴礼被禁足,这些才是父亲眼中的‘祸事’?至于苏酥妹妹所言……” 她顿了顿,唇边笑意更冷,“我倒想听听,她有何凭据,敢如此污蔑长姐清白,污蔑淮王世子妃的名节!” “污蔑?”苏酥猛地从苏文远膝上抬起头,像是被彻底激怒,她霍然起身,几步冲到苏意浓面前,眼神怨毒,声音尖利,“苏意浓!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吗?证据在此!” 她猛地从袖中掏出一物,高高举起,然后狠狠摔在苏意浓面前的青砖地上! “啪嗒”一声脆响! 一块水头尚可的鲤鱼跃龙门纹样的玉佩,顿时碎裂成几块,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厅内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碎裂的玉佩上。 “姐姐!你可认得此物?”苏酥声音带着哭腔,却满是得意,“这是你当年亲手送给梁家表哥的定情信物!上面还刻着你名字里的‘浓’字!若非表哥感念旧情,临死前将此物交托给我,道出你们当年私相授受、月下苟合的丑事,求我看在血脉亲情份上保全你几分颜面,我……我何至于忍到今天才说出来!你让爹爹的脸往哪搁?让刚刚为你挡刀、躺在床上的江世子如何自处?你让整个苏家如何面对皇家的怒火?” 她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将“私相授受”、“月下苟合”、“临死托付”、“保全颜面”这些词串联起来,一个婚前失贞、婚后勾连旧情郎、害得夫君重伤、还牵连家族的不贞不义不孝的恶女形象,瞬间跃然于众人眼前。 柳氏适时地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悲声道:“老爷!妾身原也不信意浓会做出这等事……可这玉佩,这玉佩上的刻字……还有梁家侄儿临终之言……这……这可如何是好?江家若知晓,岂能善罢甘休?我们苏家……危矣!” 她将“苏家危矣”四个字咬得极重,瞬间点燃了在座族老的恐慌。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一位族老捶胸顿足。 “婚前失贞,此乃七出之首!苏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 “苏文远!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必须严惩!给江家一个交代!” “对!休了她!以正家风!” 群情激愤,矛头直指苏意浓。苏文远脸色铁青,看着地上那碎裂的玉佩,再看看苏酥悲愤欲绝的脸和柳氏忧心忡忡的神情,最后看向依旧端坐、神色淡漠的苏意浓。 一股被“蒙蔽”的怒火和为了家族“大义灭亲”的冲动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猛地站起,指着苏意浓,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逆女!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我苏文远没有你这等不知廉耻、败坏门风的女儿!皇家也容不得你这等污秽下贱之人!今日,我便当着列祖列宗和诸位叔伯的面,将你——” 弟25章 不就是定情信物嘛,谁没有似的 “父亲,”苏意浓平静地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满厅的嘈杂。 她甚至没有去看地上那碎裂的玉佩一眼。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直直刺向满脸得意之色的苏酥,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您要处置我,总得让我死个明白。您确定,苏酥妹妹拿出的这玉佩碎片,就是物证?您确定,梁家表哥……临终前,真的对她说了那些话?” 苏酥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慌,强自镇定尖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玉佩在此,难道有假?表哥尸骨已寒,你自然可以矢口否认!苏意浓,你好狠的心肠!” “狠?”苏意浓轻笑出声,那笑声带着彻骨的寒意。她慢条斯理地从自己宽大的袖袋中,也取出了一样东西。 并非玉佩,而是一封书信。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信件上的墨迹。 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苏文远、柳氏,最终钉在苏酥瞬间煞白的脸上。 “妹妹方才口口声声,说我与表哥私相授受月下苟合,这玉佩是定情信物,是他临终托付给你的,让你来保全我?” 苏意浓感叹道,“真是情深义重,感天动地啊。” 她话锋陡然一转,语气森寒:“可惜,巧得很。我这里也有一封书信,一封苏酥和梁家表哥私相授受的书信。” “书信”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酥心头。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苏意浓是疯了吗? 不但不解释,还反咬一口。 这下好了,难不成梁家表哥同时与两个表妹私通吗! 苏意浓一人私通是浸猪笼。 二人私通呢? 简直荒谬! 苏意浓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书信上写了什么呢?让浓儿来看一看,呀~” 苏意浓夸张地拿帕子掩了嘴:“酥酥卿卿,我的最爱~” “好一个情深义重啊妹妹~” 那信封……那字迹…… “不……不可能!”苏酥的尖叫带着破音的恐惧,她下意识地想扑上去抢夺,“你伪造的!苏意浓,你好毒的心肠,竟敢伪造书信污蔑我!” 苏意浓身形轻盈地后退半步,避开她的撕扯,指尖稳稳捏着那封薄薄的信,目光如同看一场拙劣的猴戏,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妹妹急什么?”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死寂的厅堂,“是不是伪造,当众念一念,让父亲和诸位叔伯分辨分辨,岂不更好?毕竟,方才妹妹摔玉佩指控我时,可是证据确凿得很呢。”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苏文远惊疑不定的脸,落在柳氏骤然失去血色的面上,最后定格在苏酥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酥酥卿卿……” 如同滚油泼进了冰水,整个苏府正厅彻底炸开了锅! “酥酥卿卿?!” “梁文轩写给苏酥的?” “我的最爱?这……这……” 族老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看向苏酥的眼神瞬间充满了鄙夷和难以置信。 苏文远更是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难以置信地瞪着苏酥:“酥儿?!这……这信……” “不……不可能!你胡说!你陷害我!”苏酥崩溃地尖叫起来,扑向苏意浓,状若疯癫,“是你!一定是你伪造卷宗!梁表哥他明明……” “他明明如何?”苏意浓身形微侧,轻易避开了苏酥的扑抓,声音冰冷,“妹妹是想说,他明明是在你安排下病故的?还是想说,这玉佩,根本就是你与柳氏合谋,仿照我旧物私刻,再故意摔碎,好来个死无对证?” 她步步紧逼,目光如炬,直刺柳氏:“柳姨娘,您说呢?您掌管府中内务多年,府中库房可有记载,我何时有过这样一枚鲤鱼玉佩?又或者,是哪家玉器行的账本上,记着您为苏酥妹妹采买过这样一块玉料? 柳氏被问得哑口无言,冷汗涔涔而下,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悲悯从容。 厅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族老们,此刻个个噤若寒蝉,眼神躲闪,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苏酥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冰凉,巨大的羞耻感和灭顶的恐惧让她彻底崩溃。 她尖利地嘶喊:“假的!是假的!爹!她陷害我!苏意浓!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她状若疯癫,又要扑上来,却被柳氏死死抱住。 柳氏此刻也慌了神,她万万没想到苏意浓竟会拿出这样一封书信! 这完全打乱了她们的计划!她强自镇定,抱着挣扎哭嚎的女儿,对着苏意浓厉声道:“意浓!你好狠毒的心思!为了脱罪,竟不惜伪造书信污蔑自己的亲妹妹!这字迹……这字迹定是你找人模仿的!老爷!您要为酥儿做主啊!她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怎能受此奇耻大辱!” 她哭嚎着,试图再次引导苏文远的怒火指向苏意浓。 苏文远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爱女苏酥,再看看柳氏悲愤欲绝的脸,又看向手持书信、神情冷冽讥诮的苏意浓,心中的天平再次剧烈摇摆。 偏心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理智。 酥儿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怎么会…… 定是苏意浓这逆女被揭穿了丑事,狗急跳墙,反咬一口! “逆女!”苏文远再次拍案而起,指着苏意浓,怒火冲昏了头脑,“你竟敢……竟敢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污蔑你妹妹的清白!这信定是你伪造的!你婚前失贞,嫁后不检,如今又构陷亲妹,心肠歹毒至此!我苏家……我苏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来人!给我把她拿下!家法伺候!” 他最后的命令,是对着门外候着的苏府家丁吼出的。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有些犹豫地看向厅内。 “呵……”苏意浓看着父亲那毫不掩饰的偏袒和颠倒黑白的嘴脸,心中最后一丝对亲情的奢望也彻底熄灭。 她非但不惧,反而笑出了声,那笑声冰冷刺骨,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讽。 “父亲,您真是好眼力啊。苏酥摔一块来历不明、刻字粗劣的破玉,您就深信不疑,要置我于死地。我拿出这封白纸黑字、情意绵绵的书信,您却看也不看,一口咬定是我伪造?这心,真是偏到胳肢窝里去了! 她将手中的书信“啪”地一声拍在身旁的茶几上,声音陡然拔高,质问道: “好!就算这信是假的!那苏酥所谓的证据,那块刻着我名字的玉佩呢?父亲您可曾找府中玉匠验过?可曾查过府库记录?可曾派人去玉器行问过?您什么都没做,只听她哭诉几句,就迫不及待地要清理门户,给您的宝贝酥儿腾位置,给江蕴礼一个交代?给忠远侯府余孽一个交代?!” “你……你住口!休得胡言!”苏文远被戳中心中最不堪的隐秘,恼羞成怒,脸色涨得通红,抄起手边的茶盏就朝苏意浓狠狠砸去! “逆女!我打死你!” 茶盏裹挟着风声,直扑苏意浓面门! 厅内响起一片惊呼! 第26章 再次昏倒 苏意浓瞳孔微缩,正欲闪避—— “砰!” 一声闷响!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带着重伤未愈的踉跄,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挡在了苏意浓身前! 那茶杯重重砸在他肩头,滚烫的茶水泼了他半身,碎裂的瓷片溅落一地! 苏意浓偏头看去—— 是江衡芜! 他脸色惨白如纸,额上瞬间沁出大颗冷汗,显然这一动牵动了心口的致命伤,痛得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全靠身后及时冲上来的长风死死架住才没倒下。 墨色大氅被茶水浸透,肩头洇开深色的水渍,狼狈不堪,却依旧牢牢地将苏意浓护在身后。 “夫君!”苏意浓失声惊呼,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湿濡,分不清是茶水还是冷汗。 看着他因剧痛而紧蹙的眉头和毫无血色的唇,苏意浓眼眶瞬间红了。 江衡芜急促地喘息着,强忍着心口撕裂般的剧痛和肩头的灼痛,一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如今盛满了寒意。 “岳父大人。”江衡芜的声音沙哑。 “是有什么要紧事,让您越过皇家越过淮王,自行处置我夫人?” “世……世子……老臣……老臣……”苏文远闻言,听出了江衡芜夹杂的怒意。 他语无伦次,方才的暴怒和偏袒荡然无存,只剩下灭顶的恐惧。 他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他差点用茶杯砸死了淮王世子!砸死了陛下亲口嘉奖的功臣! 柳氏和苏酥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抱在一起抖成一团,连哭都忘了。 “本世子今日算是开了眼了!”江衡芜喘息着,声音因剧痛而断断续续,却字字如刀,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暴怒,“好一个苏家!好一个书香门第!长女未嫁时便被你们苛待,出嫁后更是百般构陷!堂堂家主,听信继室一面之词,不问青红皂白,便要动用私刑处死当朝世子妃?更敢对本世子动手!” 他每说一句,苏文远的头就低一分,冷汗如同小溪般淌下。 江衡芜的目光转向茶几上那封书信,又扫过地上碎裂的玉佩,最后落在苏酥那张惊恐万状的脸上,眼中的厌恶如同看一堆肮脏的秽物。 “苏二小姐方才的戏,演得真是精彩绝伦!‘情深义重’、‘临终托付’?”江衡芜嗤笑一声,那笑声充满了极致的轻蔑,“可惜啊,梁文轩那种被江蕴礼豢养的、专事构陷与监视的走狗,也配谈情?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断了气,托的哪门子梦给你?” 他不再看苏酥瞬间灰败绝望的脸,强撑着剧痛,厉声下令,声音响彻整个苏府: “来人!” “在!”淮王府的亲卫早已等在府外,只等一声令下啊,即刻涌入。 “苏家二女苏酥,继室柳氏,勾结逆党江蕴礼余孽,伪造证据,构陷当朝世子妃,污蔑勋贵,罪证确凿!你去,告诉我堂兄江蕴礼,快把丢人现眼的王妃领走!” “苏文远,身为人父,不查不辨,偏听偏信,纵容妻女行凶,更意图伤害本世子及世子妃,罪同帮凶!” “将此三人,即刻拿下!” “是!”暗卫闻言,毫不犹豫地拿出铁链系在苏文远脖子上,怕他挣脱,还贴心地打了个结。 “世子饶命!世子妃饶命啊!老臣糊涂!老臣糊涂啊!”苏文远被铁链拖拽,涕泪横流,绝望地朝着苏意浓的方向哀嚎。 “意浓!意浓!看在你爹生养你的份上!饶了我们吧!都是酥儿不懂事!都是她……”柳氏披头散发,哭嚎挣扎,再无半分贵妇仪态。 苏意浓却连看都未看他们一眼。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江衡芜身上。 后者连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冷汗已经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脸色白得吓人,呼吸急促而微弱,全靠她和长风死死支撑。 “夫君、夫君你怎么样?别吓我!”苏意浓的声音带着哭腔,慌乱地用手帕擦拭他额头的冷汗。 江衡芜感受到她的恐惧,艰难地睁开眼,对上她通红的、盛满泪水的眼眸。 那眼底的冰冷煞气瞬间褪去,只余下无尽的疲惫和温柔。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 指尖冰冷,力道却异常坚定。 “别……怕……”他气若游丝,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嘴角却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有我在……没人……能再……欺负你……”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沉,彻底失去了意识,整个人重重地倒在苏意浓和长风身上! “夫君——!!!”苏意浓凄厉的尖叫划破了苏府压抑的天空。 “快!回府!太医!传太医!”长风目眦欲裂,与亲卫一起迅速而小心地将昏迷的江衡芜抬起。 苏意浓紧紧抓着他冰凉的手,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俊脸,巨大的恐慌如同黑色的潮水将她彻底吞噬。 她踉跄着跟着冲出去,甚至顾不得身后苏家那一片哭天抢地的哀嚎与绝望。 马车在苏府门前疾驰而去。 车厢内,苏意浓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江衡芜,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他的墨色衣袍上。 她一遍遍呼唤着他的名字,用脸颊贴着他冰凉的脸颊,试图传递一丝温度。 “夫君……求你……别丢下我……你说过要护着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 而怀中那人,已然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王世子府门前急停。早已闻讯等候的府医和下人们一拥而上。 苏意浓被长风搀扶着下车,目光死死追随着被小心抬进去的江衡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也浑然不觉。 第27章 伤口凶险 淮王世子府内,一片兵荒马乱。 江衡芜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铺着厚厚锦褥的拔步床上,脸色灰败,唇瓣毫无血色,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府医陈老面色凝重至极,手指搭在他腕间,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迅速解开江衡芜的衣襟,露出心口处厚厚的包扎。 雪白的细布早已被肩头的茶水和冷汗浸透,更触目惊心的是,心口包扎的位置,隐隐有新鲜的、刺目的暗红色正一点点洇开! “伤口……撕裂了!”陈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动作极快地剪开包扎的布带。 果然,那道狰狞的贯穿伤边缘,缝合的羊肠线因为方才剧烈的动作和撞击,被生生崩断了数处,皮肉翻卷,正有汩汩的鲜血缓慢却持续地涌出! “快!金疮药!最烈的止血散!参汤吊命!”陈老厉声吩咐,额角也渗出了冷汗。 这伤本就凶险万分,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如今二次撕裂,失血加上剧痛冲击,后果不堪设想! 下人们手忙脚乱地递上药瓶、热水、烈酒。 浓烈刺鼻的药味和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苏意浓被长风死死拦在屏风外,只能透过朦胧的纱绢,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和刺目的血色。 她浑身冰凉,仿佛血液都凝固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耳边是陈老焦急的指令,是布料撕剪的裂帛声,是江衡芜偶尔溢出唇边的、极其压抑痛苦的闷哼。 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 “世子妃……”长风的声音带着沉痛和担忧,试图安慰。 “别说话。”苏意浓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眼睛死死盯着屏风后那个模糊的身影。 “他不会有事的……他答应过我……他从不食言……” 她像是在对长风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缓慢流淌。 屏风内,陈老和助手们紧张地处理着伤口,烈酒擦拭皮肉的嘶嘶声,止血药粉洒落的声音,每一次都让苏意浓的心跟着揪紧。 不知过了多久。 屏风内的动静终于渐渐平息下来,浓重的血腥味被更浓的药味覆盖。 陈老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出来,面色依旧凝重,但眼神中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对着脸色惨白如鬼的苏意浓深深一揖:“世子妃,万幸!万幸!血暂时止住了!只是……世子本就元气大伤,此番又遭重创,失血过多,心脉受激过甚,已是油尽灯枯之兆……接下来十二个时辰最为凶险,若熬不过去……” 他沉重地摇了摇头,未尽之言,不言而喻。 苏意浓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强撑着才没倒下。 油尽灯枯……十二个时辰…… “需要什么?无论多珍贵的药材,倾尽侯府之力,也要找来!”她道。 同时对苏家更是恨极。 “药石固然重要,但此刻,最要紧的是世子自身的求生之念。”陈老目光复杂地看着苏意浓,“世子强撑赶去苏家,为护您又生生受那一击……他心中执念之深,非药石所能及。若能激起他强烈的求生意志,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执念……求生意志…… 苏意浓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陈老的话狠狠刺中。 她看向屏风后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巨大的酸楚瞬间淹没了她。 都是因为她! 如果不是为了她,他此刻应该安稳地躺在床上休养,而不是在鬼门关前徘徊!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长风阻拦的手,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内室。 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让她胃里一阵翻腾,但她眼神却异常清明。 她绕过屏风,来到床边。 江衡芜安静地躺着,身上盖着薄被,只露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心口处重新包扎了厚厚的白布,没有新的血迹渗出。 他呼吸微弱,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 苏意浓在床边的绣墩上缓缓坐下,动作轻柔地握住了他露在被子外、依旧冰凉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却软绵绵地没有一丝力气。 将自己的温热一点点传递过去,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夫君……”她开口,声音低哑哽咽,带着无尽的眷恋和恐惧,“我在这儿……我没事了……苏酥和柳氏,还有父亲……他们再也伤害不了我了……” 她感觉到掌心中他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是错觉吗? 苏意浓精神一振,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她抬起头,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强忍的哭腔和刻骨的温柔,低低诉说: “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你一个大老爷们儿,不能眼睁睁看着媳妇儿挨刀……你说再疼也值了……”她顿了顿,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滴在他的枕畔,“可你现在……你躺在这里算什么?你说话不算话……江衡芜,你就是个骗子!” 她的声音带着控诉,带着委屈,带着最深的依赖:“你让我别怕,说有你在……可你现在连眼睛都不肯睁开看我一眼……你知不知道……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她握紧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恐惧和力量都传递过去。 “你答应过要护着我的……你不能食言……”她将脸埋在他冰凉的手掌中,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啜泣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你说过……你的脸往哪搁?江衡芜……你醒来……你醒来看着我……告诉我你不会丢下我……求你了……” 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掌心。 苏意浓仿佛要将积压的所有情绪都倾泻出来,那些被他挡在身后的惊惧,那些在苏家孤身面对千夫所指的冰冷,那些看到他挡下茶杯时的肝胆俱裂,那些守着他生死未卜时的无边恐惧……都化作了此刻滚烫的泪水和卑微的祈求。 “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语无伦次地许诺,“我再也不跟你顶嘴了……你想怎么叫我‘夫人’都行……你想耍宝、想装可怜我都依你……我再也不嫌弃你那些歪点子了……衡芜……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第28章 陛下亲临 她泣不成声,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那是连接他与这个世界的唯一纽带。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从黄昏沉入浓墨般的黑夜,又渐渐透出熹微的晨光。 苏意浓不知疲倦地守在他身边,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一遍遍诉说,声音从最初的清晰到后来的沙哑,再到几乎失声。 长风几次想替换她,都被她坚定地拒绝。 她的眼睛红肿不堪,脸色比昏迷的江衡芜好不了多少,只有那双紧盯着他的眼眸,虽掺杂着疲惫仍闪烁着希冀的光。 就在陈老再次进来诊脉,眉头紧锁,几乎要绝望地摇头时。 苏意浓掌中那只一直冰凉无力的手,指尖忽然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勾动了一下! 苏意浓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江衡芜的脸! 只见他那浓密的长睫,如同蝶翼般,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颤动了几下。 然后,在苏意浓几乎要停止呼吸的注视下,那双紧闭了十几个时辰的桃花眼,终于缓缓地、费力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初时,眼神是涣散的,茫然的,带着重伤初醒的虚弱和迷蒙。 视线在模糊的帐顶停留了片刻,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动。 最终,艰难地聚焦在床边那个憔悴不堪、泪痕满面,却死死抓着他手的人儿脸上。 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但苏意浓看懂了。 他在叫她。 “夫……人……” 极其微弱,却如同天籁! 苏意浓的泪水瞬间决堤,巨大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后怕让她几乎晕厥过去。 她紧紧回握着他那终于恢复了一丝微弱力道的手,将脸颊深深埋进他的掌心,泣不成声。 “我在……夫君……我在……” 江衡芜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那双刚睁开的桃花眼里,心疼与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他用尽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气,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回握了一下她的手。 像是在说:别怕,我回来了。 陈老长长舒了一口气,老泪纵横:“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世子爷……您可算是……闯过来了!” 苏意浓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江衡芜。 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处,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额头上,感受着他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呼吸和温度。 “骗子……”她带着浓重的鼻音,低声嗔骂,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吓死我了……” 江衡芜的嘴角,也极其艰难、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了一个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弧度。 他用气声,断断续续地,说出了醒来后最清晰的一句: “……脸……往哪搁……”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惦记着这个! 苏意浓又哭又笑,只觉得一颗心被泡在滚烫的酸水里,又软又胀,再也说不出半句责备的话。 她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含情脉脉。 窗外的晨光,终于彻底驱散了漫长而绝望的黑夜,温柔地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鬼门关前,他终究是为她,又抢回了一条命。 接下来的日子,是漫长而细碎的养伤时光。 江衡芜虽然熬过了最凶险的关口,但元气大伤,身体虚弱至极,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苏意浓寸步不离地守着,亲自试药喂药,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身体,更换伤药。 她变得沉默了许多,但眼神却异常沉静。 宫中闻讯,帝后震怒又关切。御赐的珍贵药材流水般送入世子府,皇后娘娘甚至派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老嬷嬷前来探望,并带来口谕:苏氏一门,构陷勋贵,罪不容赦,陛下已下旨严办,让世子妃安心照顾世子,不必再为此等腌臜事烦忧。 江衡芜倚在靠枕上,脸色依旧苍白,精神却好了许多。他喝下药,目光落在苏意浓沉静的侧脸上,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端着药碗的手。 “都过去了。”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安抚的力量。 苏意浓抬眼看他,眸子里一片澄澈。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唇角弯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 “嗯,都过去了。”她轻声应道,目光温柔地落在他心口的伤处,“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 * 这日午后,阳光暖融,苏意浓正坐在床边,用小银匙将刚熬好的参茸羹细细吹凉,喂给江衡芜。 他半倚着,脸色虽仍苍白,但那双桃花眼已恢复了往日的几分神采,带着笑意专注地看着她。 “夫人这手艺,怕是要把宫里的御厨都比下去了。”他咽下一口羹,故意咂咂嘴,逗她。 苏意浓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少贫嘴,养你的伤。等你好了,想吃什么没有?” 话虽如此,手上的动作却越发轻柔。 就在此时,长风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神色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郑重。 “世子,世子妃。”他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宫里的张公公亲自来了,说陛下……圣驾已在府门外!” “什么?!”苏意浓手中的银匙微微一颤,羹汤差点洒出。 江衡芜也瞬间敛了笑意,眸色一凝。 陛下亲临?! 这绝非寻常探视! “快!更衣!迎驾!”江衡芜挣扎着就要起身,被苏意浓一把按住。 “你伤还没好,不能乱动!”她急道,转头看向长风,“快请张公公稍候,就说世子伤势未愈,恐失仪驾,我即刻更衣迎驾!” 长风应声而去。 苏意浓迅速起身,对江衡芜道:“你躺着别动,我去迎驾。陛下此来,必有要事。” 她心中隐隐有了预感,或许是关于那盐…… 江衡芜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了然和坚定,心下了然,点了点头,低声道:“小心应对。一切有我。” 苏意浓匆匆换上符合世子妃品级的正装,略整妆容,压下心头的悸动,带着管事和一众下人,步履沉稳地迎至府门。 第29章 新盐法 府门外。 明黄仪仗肃穆排列,御前侍卫持戟而立,威仪赫赫。 身着紫袍的内侍大监张公公侍立在一辆华贵的马车旁。 车帘掀起,一身常服的景和帝缓步下车。 “臣妇苏意浓,叩见陛下!吾皇万岁!”苏意浓领着众人,深深拜下。 “平身。”皇帝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目光在苏意浓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府内,“蘅芜这孩子伤势如何?朕特来探望。” “谢陛下隆恩!世子伤势已趋稳定,只是尚不能起身,未能亲迎圣驾,请陛下恕罪!”苏意浓恭敬回禀,侧身引路,“陛下请移驾正厅。” 皇帝微微颔首,在张公公的搀扶下步入侯府。 他没有去正厅,反而脚步一转,径直朝着江衡芜养伤的院落走去。 苏意浓心中微凛,连忙跟上。 卧房内。 江衡芜已由长风扶着勉强坐起,靠在厚厚的引枕上,见皇帝进来,挣扎着便要下床行礼:“臣……叩见陛下……” “爱卿免礼!”皇帝快走两步,亲自上前按住他的肩膀,目光落在他依旧苍白的脸上和心口厚厚的包扎上,语气带着真切的关怀,“伤重至此,这些虚礼就免了。快躺好,莫要牵动伤口。朕听说你闯过了鬼门关,心中甚慰!” “谢陛下挂念。臣……无碍。”江衡芜声音沙哑,透着虚弱,但眼神清明。 皇帝在床边特意安置的软椅上坐下,目光扫过侍立在一旁、垂眸恭谨的苏意浓,又回到江衡芜身上:“蘅芜,你为护妻,舍生忘死,忠勇可嘉。苏氏一门构陷勋贵,罪证确凿,朕已严惩,爱卿可安心静养。” “陛下明察秋毫,雷霆处置,臣感激涕零。”江衡芜微微欠身。 皇帝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他端起侍女奉上的茶盏,轻轻拨弄着茶沫,状似随意地问道:“朕今日来,一是探望伤势,二是……”他话锋一转,目光终于落定在苏意浓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锐利,“听闻世子妃前日递了些好东西入宫?所言之事,关乎国计民生,非同小可?” 来了! 苏意浓心头一紧,旋即又镇定下来。她上前一步,在皇帝面前盈盈拜倒,声音清晰而沉稳:“回禀陛下,东西确为臣妇所呈。臣妇斗胆,献上一种新式制盐之法。” “哦?”皇帝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细说。” 苏意浓深吸一口气,不疾不徐地将早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的要点道来:“陛下容禀。传统煮盐之法,费柴费力,耗时长久,产量有限,且盐质粗粝,苦味难除。臣妇所献之法,名为‘滩晒法’。” 她略作停顿,见皇帝听得专注,继续道:“此法核心在于‘引潮’、‘纳潮’、‘制卤’、‘结晶’、‘收盐’五步。选址于沿海滩涂,筑堤修池。涨潮时引入海水入蒸发池,借日光风力自然蒸发浓缩;待卤水浓度达到,再引入结晶池,继续日晒结晶成盐。此法不费柴薪,全赖天时地利,产量数倍乃至十倍于煮盐!且所产之盐,颗粒均匀,色泽雪白,苦味大减,质地远胜粗盐!” 随着她条理清晰的阐述,皇帝眼中的审视逐渐被震惊和浓厚的兴趣所取代。 身为帝王,他太清楚盐对于国家财政和民生稳定的重要性! 若此法真如苏意浓所言…… “此法……当真可行?”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迫切。 “臣妇不敢妄言。”苏意浓抬起头,目光坦荡而自信,“此法是臣妇在侯府闲暇时,结合一些古籍残篇和日常观察所得,并已命心腹在偏僻之地小范围试制成功。所产盐样,臣妇斗胆,已呈送御览。” 皇帝显然早已看过那雪白细腻的盐样,此刻听她确认,心中的疑虑顿时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兴奋。 他猛地站起身,在屋内踱了两步,难掩激动:“好!好一个‘滩晒法’!不费柴薪,产量倍增,盐质上乘!此乃利国利民、功在千秋之大计!” 他目光如炬,重新看向苏意浓,充满了赞赏,“蘅芜啊,你这夫人,可真是给了朕一个天大的惊喜!巾帼不让须眉!” 江衡芜靠在枕上,看着自家夫人侃侃而谈、镇定自若的模样,眼中满是骄傲与温柔的笑意,虚弱地道:“陛下谬赞,内子……不过是些微末之思。” “微末之思?”皇帝朗声笑道,“此思可抵万金!可活万民!”他走回座位,目光炯炯地看着苏意浓,“苏氏,此等利国利民之法,你献于朝廷,朕心甚慰。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苏意浓再次拜倒,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臣妇献法,非为赏赐。盐乃国之大器,关乎社稷民生。臣妇一介妇人,不敢贪天之功。唯愿此法能真正惠及天下百姓,充盈国库,使我大夏再无盐荒之苦,则臣妇心愿足矣。” 她这番话,说得恳切无私,姿态放得极低。皇帝闻言,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不居功,不挟技,心怀天下,此等胸襟气度,远胜多少朝堂男子! “好!好一个心怀天下!”皇帝抚掌赞道,“不过,有功不赏,非明君所为。况且,”他话锋一转,带着帝王特有的精明与魄力,“此法虽妙,然推广施行,非朝夕之功,更需得力之人主持。苏氏,你既深谙此道,朕意,由朝廷与你……合作!” “合作?”苏意浓微微一怔。 “不错。”皇帝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朝廷出地、出人、出权柄,负责在沿海适宜之地大规模圈定盐场,招募盐工,保障安全,并统管盐政,确保盐税入库。而你,”他指向苏意浓,“你负责提供完整、详尽的滩晒法工艺图谱、操作规范,并派遣你最信任、通晓此法的核心工匠,作为‘技术总监’,指导盐场建造和初期生产!朝廷会给予你派遣之人相应官职俸禄,并确保其安全无虞。” 这条件,比苏意浓预想的要好得多!朝廷掌控核心资源和政权,她则掌握核心技术指导权,避免了被完全架空的风险,同时她的人还能获得官方身份和保护! “陛下圣明!此策周全!” 苏意浓真心实意地叩首。 江衡芜眼中也闪过一丝了然和赞许。 第30章 盐(一) “此外,”皇帝继续道,“新盐法推行,前期投入巨大,产出亦巨。朝廷占七成利,以充国库。剩余三成利……”他看向苏意浓,“一成归你定北侯府所有,作为你献法、出人、指导之功的酬谢。另两成利……”皇帝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朕特许你,以此两成利为资本,开设‘官督商办’之盐运商行!专营新盐的运输与部分区域销售!商行挂靠盐铁司名下,受朝廷监管,但经营之权,由你主导!所得利润,商行自留五成,上缴国库五成!” 官督商办! 特许经营权! 虽然利润要分一半给国库,但这意味着苏意浓不仅拥有核心技术顾问的身份,更拥有了一个合法、受保护、且利润巨大的商业平台! 这简直是天大的馅饼!给了她施展商业才能、积累财富、甚至培植自身势力的绝佳机会! 苏意浓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深深叩首:“臣妇……谢陛下隆恩!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起来吧。”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对苏意浓的沉稳反应越发欣赏。 他看向江衡芜,笑道:“好生养伤。待你痊愈,这新盐场和商行之事,少不得要你这位世子爷,为你的贤内助保驾护航了。” 江衡芜忍着伤口的隐痛,努力挺直脊背,郑重道:“陛下放心!臣定当全力支持内子,确保新盐法顺利推行,不负圣恩!” “好!”皇帝龙颜大悦,站起身,“今日便到此。苏氏,尽快将详细工艺图谱和人员名单呈上。盐场选址,朕会命工部与户部协同勘定。” “臣妇遵旨!”苏意浓恭敬应道。 皇帝又叮嘱了江衡芜几句安心养伤的话,便在张公公的簇拥下摆驾回宫。 直到皇帝的仪仗彻底消失在街角,苏意浓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懈下来,后背竟已惊出一层薄汗。 她快步回到江衡芜床边。 江衡芜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而骄傲的笑容,朝她伸出手:“夫人……好手段。这下,我们可是……绑在陛下的盐船上了。” 他指的是那三成利和特许商行。 苏意浓握住他微凉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薄茧,心中一片滚烫。 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绑上才好。这艘船够大,够稳。以后……换我护着你。” 江衡芜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桃花眼中光华流转,映着她清丽而坚毅的容颜,低笑道:“求之不得……我的……大盐商夫人?” * 皇帝的亲临与“官督商办”的旨意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世子府内外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府内上下看向世子妃苏意浓的眼神,除了原有的敬畏,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尊崇与不可思议。 谁能想到,这位曾经在苏家备受冷落的庶女,竟能凭一己之力,引来天子垂询,更被赋予如此重任? 然而,荣耀的背后是沉甸甸的责任与无数双眼睛的审视。 苏意浓深知,新盐法推行,触动的是整个旧有盐利体系的根基。 那些依靠煮盐、依靠盐引制度牟取暴利的世家大族、地方豪强,乃至朝中某些盘根错节的势力,绝不会坐视这块巨大的蛋糕被重新划分。 风暴,才刚刚开始。 送走御驾,苏意浓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准备工作中。 忙活几日后,她回到江衡芜身边,脸上已无半分在御前的沉静,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得厉害吗?”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才稍稍安心。 江衡芜抓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桃花眼里满是心疼和了然:“这点疼算什么。倒是你,接下这么大一副担子,可有头绪?” “头绪是有,但千头万绪。”苏意浓在他床边坐下,眉头微蹙,“陛下给了天大的恩典,却也把我们架在了火上烤。三成利,特许商行……多少人眼红得滴血。” “不怕。”江衡芜的声音虽弱,却坚定,“有我在,你只管放手去做你该做的。”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厉,“谁敢伸爪子,我就剁了谁的爪子!” 苏意浓心中一暖,反握住他的手:“嗯。当务之急,是尽快将完整的工艺图谱和核心工匠名单呈上去。陛下要的是效率,我们拖不起。” 苏意浓几乎废寝忘食,亲自执笔绘制精细的“滩晒法”工艺图。从盐场选址的地理要求,到堤坝、蒸发池、调节池、结晶池的布局与尺寸比例;从纳潮闸门的设计,到卤水浓度测试的简易方法;从结晶池的耙盐技巧,到收盐后的堆坨、沥卤、仓储防潮……事无巨细,图文并茂。 每一笔,每一划,都凝聚着她的心血。 前世,苏酥给的并不详尽,可她到底学了许多。 她力求让任何一个稍有经验的工匠拿到这份图谱,都能依样建造、生产。 同时,一份核心工匠的名单也在她心中成形。她圈定了侯府名下几个最忠诚可靠、头脑灵活、在之前小规模试验中表现优异的匠户头领,并详细列出了他们各自擅长的领域。 江衡芜虽不能下床,却成了她最坚实的后盾。长风被他派去,专门负责苏意浓所需的一切物资传递和消息封锁。 府内加强了戒备,任何试图打探后院书房消息的下人,都被锦衣卫以雷霆手段处置,确保核心技术机密在呈交御前之前,绝无泄露可能。 五日后,厚厚一叠装订精美的工艺图谱、详细的操作规范手册,以及核心工匠名单、籍贯、特长说明,连同苏意浓一封措辞恭谨、条理清晰的奏疏,通过密道,直接呈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第31章 盐(二) 皇帝展开图谱,只看了几页,便被其中严谨详实、远超这个时代认知的工程设计和科学原理所震撼。 他召来工部几位精通水利和营造的老臣共同参详,老臣们初时还带着几分审视,越看越是心惊,继而转为狂喜和叹服。 “妙!妙啊!引潮纳潮,分层蒸发,此乃巧夺天工!” “这卤水浓度测试之法,看似简单,实则精准有效,省时省力!” “结晶池的设计,兼顾了采盐便利与盐质纯净!世子妃真乃奇女子!” “有此图谱,新盐场建造,事半功倍!” 听着老臣们由衷的赞叹,皇帝龙颜大悦,心中对苏意浓的评价又提升了一个层次。他当即朱笔御批: “着工部、户部即刻会同定北侯府所荐之核心工匠,按图选址,勘定首批三处大型官办盐场,务必以最快速度开工建造!命盐铁司拨付专款,全力保障!苏氏所荐工匠,皆授‘盐场营造使’衔,专司技术指导,受工部辖制,享朝廷俸禄、护卫!任何人不得怠慢、刁难!违者,严惩不贷!” 圣旨以最快的速度下达。 工部、户部的官员,哪怕心中有些微词,面对如此清晰的图谱、明确的旨意和皇帝显而易见的重视,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很快,工部精通营造的官员、户部负责钱粮调拨的官吏,与苏意浓派遣的几位核心“盐场营造使”汇合,马不停蹄地奔赴沿海选址地。 盐场建设的序幕,正式拉开。 与此同时,关于特许商行——“安澜盐运”的筹备,也在苏意浓的指挥下悄然展开。 她没有急着挂牌招摇,而是利用现有的人脉和资源,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布局。 第一步,就是构建核心班底。 首先,她启用了侯府一位跟随老侯爷多年、因伤退役的老部将之子,名为赵振。此人精明强干,通晓账目,更难得的是对侯府忠心耿耿,且其父在军中人脉颇广,对后续运输路线的安全保障有潜在助力。 班底当然也少不了账房先生。由江衡芜亲自推荐,是他安插在北镇抚司外围、精通算学且背景清白的暗线,名为钱钧。他是双重身份,既是账房,也是江衡芜放在商行的眼睛和耳朵。 至于护卫首领,长风从北镇抚司退下来的、绝对可靠的老兄弟中挑选了两位,名为雷猛、韩冲。他们不仅武艺高强,更熟悉各地绿林规矩和官场门道,是商队安全的基石。 还有采买与仓储这两个大工作。苏意浓亲自考察,选定了几位原本依附侯府、信誉良好的皇商子弟,他们熟悉各地物产行情和仓储管理。 接下来是第二步,打通关键节点。 运输。 盐准备好了后少不得要运往各处。 苏意浓深知,在这个时代,安全可靠的运输能力就是命脉。她并未将“安澜盐运”的运输全部外包,而是将皇帝特许的两成利中的很大一部分,用于秘密组建自己的核心运输力量。 通过赵振和雷猛等人的渠道,重金招募了一批经验丰富、信誉良好的老车把式和镖师,并开始分批购入健壮耐劳的驮马和坚固的大车。 这支队伍,将成为“安澜盐运”最核心、最机动的力量,负责关键线路和贵重盐品的运输。 这便是最重要的“陆路”。 至于水路,沿海及内河航运是盐运的大动脉。苏意浓接触几家背景深厚、信誉卓著的船帮。她并未急于签订长期契约,而是以预付定金、高额运费为诱饵,与几家船帮的首领建立了初步的“合作意向”,承诺新盐大规模产出后,优先将大批量、长距离的水路运输交给他们。这种“画饼”加“真金白银”的策略,成功吊足了这些船帮的胃口,也为后续谈判占据了主动。 盐运路线遍布大夏,沿途州府的税卡、巡检司、甚至地方豪强,都是潜在的麻烦。苏意浓没有蛮干,她让景和帝手下的锦衣卫暗中梳理出几条相对安全、节点较少的“绿色通道”。 同时,她授意赵振,开始有目的地“拜访”一些关键节点上的实权人物。拜访的礼物,既不是金银俗物,也不是侯府名帖,而是用小巧精致的琉璃瓶分装的、雪白晶莹如细沙的新盐样品,瓶身上贴着“御赐新盐·安澜贡品”的标签。 这无声的暗示,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这是皇帝特许的买卖,背后可站着皇家呢。 苏意浓深知信息的重要性。她利用“安澜盐运”前期铺设网点的契机,将钱钧手下的几名精明账房学徒,以“核算各地成本”的名义撒了出去。 这些年轻人,实则是她布下的第一批商业眼线,负责收集各地的盐价波动、市场需求、竞争对手,主要是旧盐商的动向,甚至地方官对盐政的态度等情报。这些信息,通过世子府的特殊渠道,源源不断地汇总到苏意浓手中。 她也不怕景和帝猜忌,毕竟景和帝让她放手去做,必然是知道世子府的家底。 就在“安澜盐运”的骨架悄然搭建、新盐场建设如火如荼之际,一道华丽雍容的凤谕,降临淮王世子府。 皇后娘娘懿旨,宣世子妃苏意浓入宫觐见。 接到旨意时,苏意浓正在书房核对一份刚送来的、关于两淮旧盐商近期异常调动的密报。 她放下密报,深吸一口气。 皇后召见,绝不会仅仅是闲话家常。是福是祸?是进一步的拉拢,还是某种敲打? 她看向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江衡芜。 他的脸色比前几日又好了一些,但依旧透着大病初愈的虚弱。 感受到她的目光,江衡芜睁开眼,那双桃花眼已恢复了往日的深邃。 “去吧。”他声音温和,安抚道,“皇后娘娘是聪明人,陛下既然定了基调,她便不会为难你。多半是替陛下看看你这位‘大盐商’的成色,或许,也想分一杯羹?” 苏意浓点点头,神色还是带着犹豫。 江衡芜:? 苏意浓扭捏:“夫君,你不是说要读书考功名吗?几时去读书呀?” 最近事情堆积太多,再加上江衡芜的身子一直未好,苏意浓只能将读书这件事按下不提。 可眼瞧着江衡芜一日恢复一日,苏意浓便忍不住催促。 江衡芜沉默。 江衡芜有点痛苦。 “夫人,我好痛,伤口好像裂开了。” 第32章 皇后的召见 凤仪宫内,熏香袅袅。 皇后娘娘端坐于凤座之上,身着常服,气度雍容华贵。 她看着下方恭敬行礼的苏意浓,忍不住审视地打量。 “快平身,赐座。”皇后的声音温和悦耳,“听闻世子伤势大有起色,本宫心甚慰。” “谢娘娘挂怀。世子托臣妇叩谢娘娘隆恩。”苏意浓依言坐下,姿态恭谨。 皇后微笑着打量她,眼前的女子,容颜清丽,眼神沉静,举止从容不迫,全然不似传闻中苏家那个懦弱受欺的庶女,更不似能献出惊世制盐法的妇人。这份气度,让她心中暗暗点头。 “本宫今日召你前来,一是想看看能让陛下赞不绝口的奇女子是何等风采。二来嘛,”皇后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新盐法利国利民,陛下委你重任,本宫也甚为关注。这后宫用度,虽不涉朝政,但盐之一物,却是每日不可或缺。本宫想问问,你这新盐,何时能入宫?也好让本宫和六宫姐妹,尝尝这‘雪盐’的滋味?” 苏意浓心中了然。 皇后这番话,看似关心后宫用盐,实则传递了多重意思:一是代表皇室对新盐的认可与期待;二是表达对“安澜盐运”特许权的关注;三则隐含着一层——后宫,乃至与后宫关联的勋贵命妇圈子,将是她新盐未来最重要的高端消费市场之一! 若能拿下“贡盐”、“宫盐”的名头,对“安澜盐运”的品牌和销路,将是天大的助力! 她立刻起身,再次行礼,声音清越而诚恳:“回禀娘娘,首批官办盐场正在加紧建造,臣妇亦日夜督促‘安澜盐运’筹备事宜。臣妇斗胆,请娘娘再给臣妇两个月时间。两个月内,臣妇定当将第一批最上等的‘玉晶雪盐’,专程送入宫中,供娘娘、陛下及后宫各位贵人品鉴!此盐专供凤仪宫及陛下御用,必选最精纯之结晶,单独封装,绝无混杂!” 她不仅承诺了时间,更直接点明了要提供最高等级的“专供品”,将皇后的地位凸显出来。 皇后闻言,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满意:“好!本宫就等你这两个月!苏氏,你果然心思玲珑,不负陛下与本宫期望。”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和煦,“听闻你与江世子情深意笃,此番他为你重伤,你衣不解带照料,亦是情深义重。本宫这里有一对南海进贡的‘温玉如意’,玉质温润,有安神养身之效。便赐予你夫妇二人,愿江卿早日康复,也愿你二人,白首同心,福泽绵长。” “臣妇叩谢娘娘厚赐!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苏意浓深深拜谢。这玉如意,不仅价值连城,更代表着皇后对她和江衡芜的认可与祝福,其政治意义远超物品本身。 带着皇后的期许和那对沉甸甸的温玉如意离开凤仪宫时,苏意浓心中更加笃定。 前路虽有荆棘,但帝后的支持是她最大的依仗。 而“安澜盐运”的第一步,必须走得又快又稳——拿下皇宫这个金字招牌! 马车驶离宫门,苏意浓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脑中却在飞速运转:盐场建设进度必须再催一催!核心运输队的组建要加快!打通入宫渠道的关节……或许可以让赵振去接触内务府采办处的几位实权公公了…… 回到侯府,她第一时间去看望江衡芜,将入宫的情形细细说与他听,并展示了那对温润生辉的玉如意。 江衡芜把玩着玉如意,看着苏意浓,心中既骄傲又心疼。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已恢复了些许温度的心口上。 “夫人辛苦了。”他低声道。 苏意浓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眼中柔情似水,语气却坚定如铁:“嗯。我们一起,把这‘安澜’的招牌,立起来!” 江衡芜垂首,咬咬牙道:“还有一事。” 苏意浓抬首,疑惑地看过去。 江衡芜被这眼神一看,登时泄了力,结结巴巴:“总之,你且看着。” * 日子一天天过去。 江衡芜能下床走动了。 虽然动作依旧缓慢,心口偶尔还会传来隐痛,需要长风搀扶,但他总算摆脱了那方寸病榻的禁锢。 阳光重新洒在他身上,驱散了久病的苍白,添了几分生气。 然而,苏意浓敏锐地察觉到,这份生气之下,潜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暗流。 他不再像从前那般,伤稍好点就琢磨着溜出去听曲儿、斗鸡、或是在府里变着法子逗她耍宝。 他变得沉默了许多,常常一个人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庭院里枝叶繁茂的梧桐树,眼神是放空的,眉头却微微蹙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心口那道狰狞伤疤的位置轻轻摩挲。 苏意浓起初以为是伤后体虚,精神不济。她端来精心熬制的补汤,柔声劝他多休息。 江衡芜接过汤碗,没像往常一样贫嘴逗她,只是沉默地喝了几口,然后抬起那双恢复了几分神采、此刻却盛满复杂情绪的桃花眼,定定地看着她。 “夫人,”他的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你……很辛苦。” 苏意浓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照顾你是应当的,说什么辛苦。” “不是照顾我。”江衡芜摇摇头,目光扫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那是连日来为盐场、商行操劳熬出来的。 “是外面的事。盐场图纸、工匠派遣、商行布局、打通关节、应付皇后娘娘……还有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下去,“我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着长风禀报,看着你早出晚归,案头的文书堆得越来越高……” 他放下汤碗,“以前,我觉得斗鸡走马、插科打诨就是快活日子。天塌下来,有王府顶着,有老头子顶着。”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带着一丝苦涩,“可这次……不一样。” 他抬起手,指尖隔着衣料,轻轻点了点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是为她挡下的致命伤。 “刀,挡得住明枪,挡不住暗箭。蛮力,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灼灼地看向苏意浓:“夫人,你走得很快,很高。你手里的东西,牵动着太多人的命脉。我不能……永远只做那个躺在你身后、等你保护的伤患。更不能只做一个,仗着祖荫和陛下恩宠,只会耍横斗狠的纨绔!” “那你想……”苏意浓的心跳莫名加速,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在她脑中升起。 “读书。”江衡芜斩钉截铁地吐出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比挥刀砍人沉重百倍。“我要读书,明理,知世务,懂权谋。” “这回不是读几天就撂挑子去逛花楼了?”苏意浓揶揄。 江衡芜无语:“当,当然不是!” 第33章 纨绔读书记(一) “你……认真的?”苏意浓有些犹豫。 一开始,江衡芜也这样打了包票,可后来也是歇了心思。再往后,从苏家回来,他突然要说读书,只是被刺客绊住了脚,卧床不起。 再到后来,她找了新的路子,也就不指望江衡芜这个纨绔世子读书了。 可他现在…… “比真金还真!”江衡芜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我疯了?觉得我痴人说梦?觉得我江衡芜就不是那块料?”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自己也知道!看见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我就觉得它们像苍蝇在飞,像蚂蚁在爬!闻到墨臭,我就想吐!拿起笔,比拿刀还沉!” 他越说越激动,脸色因情绪波动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牵动了伤口,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苏意浓吓得赶紧扶住他:“别激动!伤口要紧!” 江衡芜却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眼神亮得吓人:“可我不能不学!夫人!我看不懂你画的那些盐场图纸,看不懂商行的账目,看不懂那些官员打的机锋!你站在朝堂和商海的漩涡中心,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而我……只能像个废物一样在旁边看着!看着你一个人去扛那些明枪暗箭!这次是我命大,阎王爷不收,下次呢?下下次呢?难道每次都要你用命去赌,去闯,而我只能事后抱着你哭?”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控诉和深不见底的自责:“苏意浓!我江衡芜是混蛋,是纨绔,可我他妈的也是个男人!我说过要护着你!我说过再疼也值了!可我不能……不能只靠着一腔蛮勇和祖宗的余荫去兑现这个承诺!那是在侮辱你!也是在侮辱我自己!” “我要学!”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胸腔剧烈起伏,伤口处的疼痛让他脸色发白,“哪怕笨鸟先飞!哪怕头悬梁锥刺股!哪怕被夫子骂死!我也要学!学怎么帮你分担!学怎么用脑子去斗那些藏在暗处的蛆虫!学怎么……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配得上你‘大盐商夫人’这个名头!而不是让人在背后戳我脊梁骨,说我江衡芜就是个只会吃软饭、靠媳妇儿拼命的窝囊废!” 这一番话,如同惊雷,在苏意浓耳边炸响。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因激动和疼痛而扭曲却无比认真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破釜沉舟的决心和深藏的自卑与不甘,心中掀起的巨浪,远比得知新盐法被皇帝采纳时还要汹涌澎湃。 原来,他并非不在意她的辛苦,而是太在意,在意到无法容忍自己的“无用”,在意到要用他最厌恶、最不擅长的方式,去打破那个困住他的“纨绔”牢笼,只为能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反手紧紧握住他冰凉微颤的手,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坚定: “好!我信你!江衡芜,你想学,我就陪你学!” * 世子府最僻静的一处院落被迅速清理出来,挂上了“慎思堂”的匾额。 这里远离主院的喧嚣,环境清幽,窗外是几竿修竹,倒也符合读书的氛围。 如果忽略里面那位学生浑身散发出的“视死如归”的悲壮气息的话。 苏意浓亲自出马,动用了所有人脉和淮王府的威势,为江衡芜请来了一位真正的大儒——致仕的前翰林院学士,以学问渊博、性情刚直、不畏权贵著称的沈老先生。 这位老先生桃李满天下,门生不乏当朝重臣,若非淮王府的面子,加上苏意浓言辞恳切,道明世子乃真心向学,老先生是绝不肯踏入这“纨绔窝”一步的。 开课第一天。 江衡芜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素色儒衫,端坐在书案后,腰板挺得笔直,神情肃穆得像是要上战场。面前摊开的是最基础的《千字文》和《论语》。 沈老先生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他捻着胡须,扫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江衡芜,鼻子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位“声名远扬”的学生,他并未抱太大希望。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老先生声音洪亮,字正腔圆,“此八字,乃开篇明义,述宇宙之初始,天地之广大。世子,请跟读,并试解其义。” 江衡芜:“……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他念得一字一顿,如同牙牙学语的孩童,额角已隐隐见汗。 解义?宇宙洪荒是什么玩意儿?他只记得斗鸡时哪只鸡羽毛黄得发亮!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老先生继续讲解,引经据典,深入浅出。 江衡芜:“……” 他的眼神开始发直,那些字像无数只小蝌蚪,在纸上疯狂游动、打架。沈老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嗡嗡作响。 墨水的味道钻进鼻子,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努力去捕捉那些飘忽的词语,可脑子就像灌满了浆糊,沉重、黏腻,转动一下都异常艰难。视线越来越模糊,沈老清癯的身影在眼前晃动、重叠…… “世子?”沈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不悦。 江衡芜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对上老先生严厉审视的目光,瞬间冷汗涔涔而下。“学……学生……”他张口结舌,大脑一片空白。 “哼!”沈老重重地将戒尺拍在书案上,“心不在焉!神思恍惚!朽木之质!坐下!” 第一堂课,在江衡芜的满头大汗、晕头转向和沈老毫不留情的斥责中结束。 他几乎是拖着脚步走出慎思堂的,脸色比进去时还要苍白几分,脚步虚浮,仿佛刚经历了一场酷刑。 “世子……”守在门外的长风担忧地上前。 江衡芜摆摆手,一句话也不想说,径直走向自己的院子。 他把自己关在房里,看着书案上那本崭新的《论语》,只觉得那封面上的字都在嘲笑他。 第34章 纨绔读书记(二) 然而,纨绔久了,不止是书读不懂。 其他的“酷刑”样样不少。 首先,便是第一道酷刑,早起。 从前能睡到日上三竿,如今天不亮就被苏意浓,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被她派来的面无表情的长风,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 坐在书堂里,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身上,沈老抑扬顿挫的讲课声如同最好的催眠曲。 江衡芜的头开始像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眼皮重若千钧。 每当这时,沈老那柄紫檀木戒尺就会精准地、带着破风声敲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他魂飞魄散,瞬间清醒。 他试过用冷水洗脸,甚至偷偷掐自己大腿,效果甚微。后来,他不知从哪本“歪书”里看到古人“头悬梁”的法子,竟真的让长风给他弄来一根细绳,一头绑在房梁上,一头系在自己发髻上!结果第一次尝试,就因为打瞌睡猛地低头,差点把自己头皮扯掉一块!痛得他龇牙咧嘴,被闻讯赶来的苏意浓又气又心疼地数落了一顿,勒令禁止。 而写字是另一重酷刑。他拿惯了酒杯,蛐蛐等物,拿起那细细的毛笔,简直比千斤还重。落笔不是墨团就是歪扭如蚯蚓爬,一张宣纸写不了几个字就废了。 沈老要求严格,字迹必须端正清晰。江衡芜只能一遍遍地练,手腕酸胀,手指磨出了茧子。他脾气上来,恨不得把笔折断,把纸撕碎。可每每看到苏意浓书房里那娟秀工整、力透纸背的字迹,那股邪火又被他生生压下去,咬着牙继续写。 他命人寻来孩童用的描红本,从最基础的笔画开始,像个蒙童一样,一笔一划地描摹。夜深人静时,他的书房里常常还亮着灯,里面传出他低声的、咬牙切齿的咒骂。 至于理解那些之乎者也的圣贤道理,更是难如登天。沈老引经据典,微言大义。江衡芜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就变成了天书。 他性子急,理解不了就烦躁,一烦躁就想拍桌子。沈老可不会惯着他,戒尺伺候是轻的,更会引经据典把他批得体无完肤,斥责他“心浮气躁,难成大器”。江衡芜被骂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只能硬着头皮,把不懂的地方记下来,下课后像个尾巴一样跟着沈老问,或者等到晚上,拿着书本去“骚扰”苏意浓。 苏意浓无论多忙,都会放下手中的事,耐心地给他讲解,用最浅显的语言,结合他熟悉的市井百态来打比方,往往能让他豁然开朗。每当这时,江衡芜那双原本充满挫败的桃花眼就会亮起来,像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 过去二十多年养成的习性,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有时听着听着课,窗外飞过一只漂亮的鸟雀,或者传来府外隐约的市井喧闹,他的心思就瞬间飘走了,眼神发直,嘴角甚至不自觉勾起一丝向往的笑意。沈老的戒尺和冷哼总能及时把他拉回现实。 更尴尬的是,他那些狐朋狗友不知从哪听说他“改邪归正”了,竟组团上门来“探望”,在慎思堂外探头探脑,挤眉弄眼,甚至故意高声谈论哪家新来了花魁,哪个斗鸡场又开了新局。 江衡芜听着那些熟悉的声音和话题,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坐立不安,仿佛被剥光了衣服示众。他强忍着冲出去把他们轰走的冲动,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强迫自己盯着眼前的书本。 *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衡芜依旧学得痛苦不堪,进度缓慢得像蜗牛爬。他时常在沈老严厉的目光下汗流浃背,在深奥的经义前抓耳挠腮,在歪扭的字迹旁沮丧叹气。 挫败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信心。 他有时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蠢笨如猪?是不是注定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这样硬逼着自己学,除了让自己更痛苦,让沈老更生气,让夫人更操心,还有什么意义? 每当这种念头升起,几乎要将他压垮时,他总会下意识地看向窗外,看向主院书房的方向。 那里,常常是府里最后一盏熄灭的灯。 他知道,他的夫人还在那里。 为了他们的未来,为了那个庞大的盐业蓝图,在灯下运筹帷幄,殚精竭虑。 她纤细的肩膀,扛着多少重担?面对多少暗流? 这个念头,像一剂强心针,瞬间驱散了那些颓丧的阴霾。 他用力抹一把脸,深吸一口气,再次拿起那沉重如山的笔,或者翻开那艰涩如天书的典籍。 失败?那就再来! 不懂?那就问到懂为止! 写不好?那就练到好为止! 他江衡芜这辈子,打架斗狠从没怕过谁,认输服软?那更不可能!尤其是在……为了她这件事上! 于是,慎思堂的灯火,熄灭得越来越晚。 江衡芜的书房里,常常过了三更天,还能看到烛光摇曳。 他伏案的身影被烛光投射在窗纸上,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抓耳挠腮,时而烦躁地捶打桌面,时而又像是豁然开朗,猛地一拍大腿。 苏意浓有时处理完商行急务,踏着月色回房,总会不由自主地在江衡芜的书房外驻足片刻。 她不会进去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外,隔着窗纸,看着里面那个模糊却异常执拗的身影,听着里面传来的压抑的叹息,那低声的自语,那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甚至偶尔泄出的、因攻克一个难点而发出的低低欢呼。 烛光勾勒出他伏案的轮廓,带着一种笨拙的挣扎,却无比坚韧的力量。这画面,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头发烫,眼眶发热。 她仿佛看到一只被强行折断了翅膀、习惯了泥沼里打滚的鹰隼,正用尽全身的力气,忍着剧痛,一根根地梳理自己凌乱的羽毛,笨拙地尝试着,想要再次振动翅膀,飞向属于她的那片天空。 江衡芜,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这一日,沈老先生讲解《孟子·公孙丑下》中的“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他讲得深入浅出,结合史事,分析得头头是道。江衡芜听得格外认真,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消化。 讲罢,沈老习惯性地问:“世子,可有疑问?” 江衡芜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抬起头,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茫然或烦躁,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和渴求。 “夫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清晰,“您说‘人和’是根本。那……若是在朝堂……” 第34章 出事了 “若是在朝堂之上,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利益纠葛,如何才能做到‘人和’?是像市井交朋友那样讲义气?还是像军中那样令行禁止?亦或是有其它的法子?比如……我夫人如今推行新盐法,触动了旧盐商的利益,他们必定百般阻挠,甚至暗中勾结官员使绊子。这种情况下,‘人和’又当如何求?是妥协退让,还是另辟蹊径?” 这一连串的问题,虽然措辞尚显直白粗糙,甚至带着江衡芜固有的“江湖气”和“实用主义”,却精准地抓住了核心矛盾,并且联系到了苏意浓正在面临的现实困境。 这不再是死记硬背,不再是鹦鹉学舌,而是开始尝试思考、联系实际。 沈老先生捻着胡须的手猛地一顿! 他抬起那双阅尽沧桑,洞察世事的眼睛,第一次带着一种全新的,近乎审视的目光,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曾经被他视为“朽木”的学生。 那张英俊却带着疲惫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浮躁和抗拒,只有纯粹的求知欲和一种为特定目标而燃烧的执着。 他的问题,虽然稚嫩,却展现出了敏锐的观察力和难得的、从实际角度出发的思考能力!这与他之前的表现,简直是天壤之别! 沈老眼中闪过一丝几乎可以称之为“惊异”的光芒。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斥责,没有敷衍,而是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少了几分严厉,多了几分引导: “问得好。‘人和’之道,非市井义气,亦非军伍强令。在于‘势’与‘利’二字……” * 而苏意浓那边的光景,也如江衡芜预料的那般,并不好过。 深夜,城西官盐大仓。 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几道鬼魅般的黑影贴着高墙游走,动作迅捷如狸猫。 巡更的梆子声刚过转角,黑影便无声无息地滑入。 他们没有大规模破坏,目标精准得可怕——并非所有盐仓,而是专挑那些贴着“新法试点”、“苏氏督造”封条的仓廪。 几桶气味刺鼻的猛火油被泼洒在干燥的盐垛缝隙和支撑梁柱上。 火镰擦出的火星在黑暗中一闪即逝,随即,“轰”的一声闷响,并非冲天烈焰,而是如同毒蛇吐信般,浓稠中带着强烈硫磺和油脂燃烧恶臭的黑烟猛地从仓门缝隙、通风口喷涌而出! 那烟极浓极烈,瞬间吞噬了仓内堆积如山的雪白官盐。 守仓兵卒被呛得涕泪横流,慌乱提水,可那黑烟遇水反而蒸腾得更凶,带着腐蚀性的气息,盐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板结、融化……价值千金的官盐,一夜之间化作满地流淌,散发恶臭的黑色泥浆和呛人尘埃。 现场只留下几个被刻意踩乱的特殊脚印。 翌日清晨,恐慌和流言如同瘟疫般在潮湿的街巷里蔓延。 茶馆酒肆,街头巷尾,总有那么几个“消息灵通”的闲汉或看似忠厚的老者,压低了声音,却又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听说了吗?苏夫人那新盐法,就是幌子!烧掉的那些盐,谁知道是不是她监守自盗,转移了官盐,再放把火毁尸灭迹?” “啧啧,女人当家就是不行!盐政这么大的油水,她能不伸手?听说她娘家在江南的绸缎庄,最近可是阔绰得很呐!” “什么新盐法?我看就是刮地皮的新法子!盐引都攥在她和她相好的官老爷手里,咱们小老百姓,以后怕是连盐都吃不起了!” 议论声不绝于耳。 苏意浓戴着帷帽,走在街上,将流言依次听过去。 流言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精心编织,真假掺半。 有人“无意”间在苏意浓陪嫁铺子附近,“捡到”了印着官盐标记的麻袋碎片;有落魄文人收了银钱,在茶馆里绘声绘色地讲述“某夫人”如何勾结盐枭,中饱私囊的“秘闻”。 这些流言如同长了脚,迅速钻进贩夫走卒、深宅妇人的耳朵里,再经过无数张嘴巴的添油加醋,变得面目全非,却极具杀伤力。 而她,苏意浓的名字,从“锐意革新”的能吏夫人,一夜之间变成了贪婪、阴险、牝鸡司晨的代名词。 投向苏府车驾的目光,开始掺杂了鄙夷、猜忌和愤怒。 新盐法赖以运转的关键储备被毁,供应骤然吃紧。市面恐慌情绪初显,盐价开始蠢蠢欲动。更致命的是,这不仅是物质的损失,更是对新法执行力与官府掌控力的公然挑衅与精准打击。 到底是谁要这么做? “长风,”她轻唤,“向陛下递折子,我要进宫。” 长风低头称“喏”。 尽管流言在京城中流窜,新盐法下第一批平价官盐,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按原计划,在几家指定的“新法盐铺”艰难开售。 这原是利民的好事,可如今却成了官与官之间的博弈场。 盐铺掌柜赵管事,一个跟随苏家多年的老仆,此刻额角却沁着细密的冷汗,眼神躲闪。 他看着伙计们将一袋袋雪白的盐倒入大缸,准备分装零售。 趁着伙计转身招呼客人的间隙,他颤抖着将手探入怀中,摸出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小包。里面是研磨得极细、色泽暗红如凝固血块的粉末。 他心跳如鼓,飞快地将粉末撒入其中一口装满盐的大缸,再用盐耙慌乱地搅动了几下。 那刺目的红色粉末迅速消失在雪白之中,了无痕迹。 赵管事的手抖得厉害,油纸包几乎拿捏不住。 他不敢看那口缸,心里反复回响着盐商派来的那个黑衣人阴恻恻的威胁:“要么你一家老小去运河底团聚,要么……让那女人尝尝千夫所指的滋味!你这老货还是分得清轻重吧?事成之后,保你三代富贵!” 他脸上的皱纹因恐惧和愧疚而扭曲,但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忠诚。 他安慰自己:只放一点点…也许…也许吃不死人? 第35章 下毒 三日后。 城东贫民区,一个破败的小院里。 傍晚时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嚎骤然撕裂了黄昏的宁静。 “爹!爹你怎么了?!救命啊——!” 邻居们闻声赶来,只见一个面色青灰的壮年汉子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体痛苦地痉挛着,口鼻中不断涌出带着腥味的暗红色血沫,他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眼珠暴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可怕声响。 旁边的地上,散落着半碗刚煮好的、只放了一点盐的菜粥。 汉子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终在一双双惊恐的目光中,彻底不动了。死状凄惨,触目惊心。 很快,仵作验尸,银针探入死者胃中残留的粥和旁边散落的盐粒中,瞬间变得乌黑! 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炸开了锅。 愤怒的百姓认出了那盐袋上“新法盐铺”的标记。 恐惧和愤怒瞬间点燃了人群。 “毒盐!苏意浓卖毒盐!” “贪官污吏,草菅人命!” 哭喊声、怒骂声汇成一片。 失去亲人的苦主披麻戴孝,抬着尸体,在几个“义愤填膺”的“热心人”带领下,汹涌的人潮如同决堤的洪水,哭嚎着、咒骂着,直扑苏意浓所在的盐政衙门和城中的苏府别院! 石块砸向朱漆大门,污言秽语响彻云霄。 民意,这把原本可以借用的“势”,此刻被淬上了剧毒,化作最锋利的矛,狠狠刺向推行新法的核心——苏意浓。 * 江衡芜几乎是撞开了内室的门。他手中紧紧攥着那包从出事盐铺抢回来的致命的毒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胸腔里燃烧着怒火和焦灼。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苏意浓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脸色是骇人的惨白,额角布满细密的冷汗,一缕乌黑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颊边,更衬得她毫无血色。 她正用一方素白的手帕死死捂住嘴,压抑着剧烈的咳嗽,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鲜红的血丝,正从她紧抿的唇角蜿蜒渗出,在白帕上洇开刺目的红梅!在她手边的小几上,一根用来试毒的银针赫然在目,针尖部分,已然漆黑如墨! 她看见江衡芜闯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将那银针藏入袖中。 她试图挺直脊背,维持住主母的威仪,但身体深处传来的剧痛和寒意让她无法抑制地战栗。 那试图藏匿银针的动作,更让江衡芜心如刀绞。 他手中的毒盐袋“啪嗒”一声掉落在地,雪白的盐粒混着暗红的毒粉洒了一地。 “夫人!”嘶吼声撕裂了满室的死寂。 他一步抢到榻前,几乎是扑跪下去,颤抖的手想碰触她,又怕加重她的痛楚。 窗外,愤怒的声浪正一波高过一波撞击着府邸的高墙。 苏意浓强撑着睁开眼,眼神涣散了一瞬才聚焦在他脸上。 她吃力地抬起那只没染血的手,冰凉的指尖触到他紧绷的下颌,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别慌……毒……浅……吐了大半……” 她另一只手仍死死攥着那根乌黑的银针,“去查……” “谁?!谁给你的盐?!”江衡芜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吃那人的肉。 他猛地想起什么,一把抓起地上散落的盐袋,正是“新法盐铺”的标记。 再联想到刚才街上汹涌的人群指向的也是盐铺。 他的心沉入冰窟,寒意刺骨—— 竟是祸起萧墙! “咳……咳咳……”苏意浓又一阵剧咳,帕子上洇开的血色更深,“赵,赵叔……他今早……亲自送来……说是……新铺……试卖的样品,让我,让我……咳咳……尝尝……” 苏意浓几乎吐不出完整的词句。 而江衡芜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赵管事。 那个在苏家干了三十年,看着苏意浓长大的老仆。 背叛的毒,比红信石更烈! 他霍然起身,想要冲出去,把那个忘恩负义的赵老狗撕碎! 把外面那些被煽动的蠢货轰散! 把躲在阴沟里放冷箭的鼠辈揪出来千刀万剐! “夫君。”苏意浓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尖冰凉,力道却奇大,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不能乱!”她急促地喘息,胸脯剧烈起伏,额角的冷汗汇成细流滑下,“……外面是民怨……是火……你冲出去……只会……火上浇油…让背后的人……笑死!”她一口气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她紧盯着江衡芜的眼睛,似乎有无限的话要说,可是张开口只是咳嗽。 她安抚住了江衡芜即将爆发的狂怒。 “那怎么办?”江衡芜急得团团转。 蓦地想起几日前他曾想沈老先生讨教过这个问题。 那时,沈老先生捻着胡须,苍老的声音带着洞穿世事的平静:“‘势’如流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然水无常形,‘势’亦无常势。智者,非随波逐流,亦非逆流硬撼,而在‘导’。” “导?”年轻的江衡芜困惑地皱眉。 “筑堤开渠,疏浚引流。将看似汹涌、能冲毁一切的‘水势’,引导向它该去的地方,化为己用,或…冲垮敌垒。”沈老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此乃借势,亦为造势。” 导势!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江衡芜混乱狂暴的脑海中劈开一道雪亮的缝隙! 他急促的呼吸陡然一窒,充血的双目死死盯着妻子苍白却坚毅的脸,又猛地转向窗外。 那汹涌的、足以将他们撕碎的“民怨之势”, 不能硬碰,不能解释! 此刻任何苍白的话语在确凿的“毒盐”和惨烈的死亡面前,都只会被愤怒的洪流碾得粉碎! 他需要一个渠,一个能将这滔天洪流暂时引开的渠,一个能争取到宝贵时间的缓冲! “来人!”江衡芜开口。 他不再看地上的毒盐,目光扫过闻声冲进来的心腹管家江安和几个膀大腰圆的护卫,“传下去——” 第36章 纨绔初试锋芒 “第一!立刻紧闭府门!所有家丁护院上墙!只守不攻!谁敢靠近大门三丈,用浸水的麻绳鞭抽!不许用刀兵,更不许见血!给我顶住!” 他必须隔绝外面的冲击,保证苏意浓的安全和治疗环境。 “第二!江安!你亲自带人,去府中所有水井、厨房、储水大缸,给我一寸寸查!用银针验!所有入口之物,全部封存!所有府内人等,原地待命,互相监视!尤其是赵管事的家眷,立刻控制,单独看押!” 内鬼必须揪出,更要防止对方斩草除根、杀人灭口。 “第三!”江衡芜的目光落在苏意浓惨白的脸上,心好像被狠狠揪住,攥出血汁来,但他强迫自己冷静,“去请王回春!绑也要把他绑来!告诉他,夫人中的是‘红信石’!半个时辰内不到,我烧了他的回春堂!” 王回春是城里脾气最怪也最有真本事的老郎中,专攻疑难杂症和解毒。 “第四!”他深吸一口气,这是最关键、也最冒险的一步,“江安,你亲自去,开府库!所有现银、铜钱,全部取出来!在府门内搭粥棚!熬稠粥!不是白粥,给我用最粗的糙米,掺上豆子!熬它三大锅!再开府中药库,把清心败毒、防治时疫的甘草、绿豆、金银花,有多少拿多少,熬成浓浓的解毒汤!”他语速极快,不容置疑,“粥棚和汤锅就架在府门内,大门只开一尺缝!告诉外面的人,苏夫人已知盐铺出事,惊怒呕血,但念及百姓无辜,恐有更多人误食毒盐,倾尽家财,熬制解毒粥汤,免费发放!先到先得!只求大家稍安勿躁,给官府查案时间!” 这一连串命令如同疾风骤雨,砸得江安等人有些发懵。 尤其是最后一条,倾家荡产施粥熬汤? 这不是坐实了心虚,向暴民低头吗? “快去!”江衡芜厉喝,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决绝,“告诉他们,毒盐只在一小部分新铺试卖盐中,源头正在彻查!不想死,就排队领粥喝汤!谁敢冲击府邸,惊扰夫人养病,断了这救命的汤药,就是与所有想活命的人为敌!” 江安猛地一凛,似乎捕捉到了世子这看似“软弱”举动背后的狠厉与算计。 他不再犹豫,躬身领命:“是!世子!” 随即带着人旋风般冲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江衡芜和苏意浓。 他扑回榻边,小心翼翼地将苏意浓扶靠在自己怀里,用干净的帕子擦拭她嘴角的血迹,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他抓起她的手,那根乌黑的银针还被她紧紧攥着。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嘶哑,贴着她的耳廓,“有我在。这毒,这局,这背后的魑魅魍魉,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苏意浓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他强健却微微颤抖的心跳,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因“免费解毒汤药”的消息而起的骚动和议论声,那愤怒的狂潮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甜头”稍稍阻滞了一下。 她闭上眼睛,一滴滚烫的泪混着冷汗滑落,浸入他胸前的衣襟。她知道,他正在赌一个喘息之机。 这不是退让,而是将致命的毒刺,暂时堵在咽喉中。 * 府外。 愤怒的人群像煮沸的开水。 披麻戴孝的苦主哭得撕心裂肺,几个领头模样、眼神闪烁的汉子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地煽动:“砸开这黑心肝的大门!让苏意浓滚出来偿命!贪官污吏,卖毒盐害死我爹啊!” 石块、烂菜叶不断砸在厚重的朱漆大门和围墙上,砰砰作响。 就在群情激愤到顶点,有人开始试图抬撞木时—— “嘎吱——”沉重的府门,竟然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 喧闹声陡然一滞。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向门内。 只见门内几步远的地方,迅速架起了三口热气腾腾的大铁锅! 熊熊灶火舔着锅底,锅里翻滚着浓稠的、掺着豆子的糙米粥,米香混合着豆香弥漫开来。 旁边还有一口稍小的锅,里面翻滚着深褐色的药汤,浓郁的药草味甚至压过了人群的汗臭味。 十几个世子府家丁,手持长棍,眼神警惕,在粥棚和药锅前排成一道人墙,隔开了愤怒的人群。 管家江安站在人墙后,他努力挺直腰板,无视那些几乎戳到他脸上的唾沫和咒骂,用尽全身力气,将江衡芜的话吼了出来: “各位父老乡亲!肃静!听我一言!” 他的声音嘶哑,但通身的气质却令人忍不住信服。 “我家夫人,也就是世子妃,听闻盐铺出事,有毒盐害人性命,当场惊怒攻心,吐血昏迷!” 人群的喧嚣瞬间小了不少,许多人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吐血昏迷?真的假的? 她一个达官显贵,有这么爱护小老百姓吗? 江安抓住这瞬间的寂静,声音更高亢悲怆:“夫人虽身染重疾,性命垂危,但心系百姓!她强撑病体下令:世子府倾尽所有库银,开仓熬粥,广施解毒汤药!凡疑误食毒盐者,皆可排队领取!分文不取!” 他猛地一指那三口大锅和药锅:“看!米是糙米!豆是陈豆!药是实打实的甘草金银花!只为救命!我家夫人说,毒盐出自新铺试卖,数量有限,源头正在官府全力追查!她问心无愧,愿以家财性命担保,必给诸位一个交代!只求大家稍安勿躁,莫要冲击府邸!若惊扰夫人养病,断了这救命的汤药,岂不是让更多无辜之人枉死?!谁若再敢上前一步,毁此粥棚药灶,便是与所有想活命的乡亲为敌!府上家丁,为保这救命的灶火,纵使粉身碎骨,也绝不后退半步!” 这一番话,半是哀告,半是威慑,更夹杂着“免费”、“解毒”、“救命”这些直击人心的字眼。 尤其是最后那句“与所有想活命的乡亲为敌”,像一道无形的锁链,瞬间套住了不少人的脚步。 人群中起了骚动。 “免费解毒汤?真的假的?” “世子妃吐血了?” “那粥……闻着是糙米豆子,倒是实在……” “我,我晌午好像也在新铺买了,让我过去!”一个面色饥黄的男人捂着肚子,急忙要往前冲。 第37章 宫内急诏 “别信他们!这是缓兵之计!”领头煽动的那几个壮汉急了。 其中一个脸上带疤的更是跳脚大骂,“黑心肝的拿点猪食就想糊弄过去?血债必须血偿!砸门!把苏意浓拖出来!” 他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府门,发出“砰”的闷响。 “对!偿命!”苦主家属被重新点燃怒火,哭嚎着往前涌。 眼看刚刚被“免费汤药”稍稍压下的狂潮又要失控。 “呔!”江安身后一个身高八尺、满脸横肉的王府护卫头目,猛地踏前一步,手中浸水的粗麻绳鞭凌空一甩! “啪!”一声脆响,如同惊雷炸在人群最前排那几个试图冲撞家丁人墙的汉子脚下,溅起一片泥水! “世子爷有令!”护卫头目声如洪钟,盖过了所有喧嚣,“施粥施药,只为救命!胆敢冲击府门、毁坏粥棚药灶者,惊扰世子妃养病,断了这救命的汤药——” 他铜铃般的眼睛凶狠地扫过人群,鞭梢直指那几个煽动者,“便是与所有想活命的父老乡亲为敌!休怪我等手中这‘驱邪避秽’的鞭子不长眼!只抽手脚,不伤性命,但也叫你等三月下不来床!” 这赤裸裸的武力威慑,配合着那三口热气腾腾、米香豆香实实在在的大锅,以及那翻滚着浓郁草药味的“救命汤”,形成了一种极其矛盾的压迫感与诱惑力。 人群再次被镇住,尤其是那些真正担心自己误食毒盐的人,看着近在咫尺的“解药”,脚步如同钉在了地上。 “排队!排队领汤药!”江安抓住时机,嘶声力竭地高喊,“世子妃仁心!倾家荡产只为救人!大家莫要被奸人挑唆!排好队!一人一碗汤!疑中毒者优先!领了汤药,旁边还有热粥垫肚!只求大家给官府、给世子爷时间,查明真相,还死者公道,也还世子妃清白!” “公道”和“清白”这两个字眼,像两根细针,刺入了一部分尚有理智的民众心里。看着府门内那些严阵以待、眼神凶狠的护卫,再看看那实实在在冒着热气的粥和药汤,再看看那几个明显是混混头目、只顾煽动却不见他们家人中毒的领头者…… 人群的怒火,终于被暂时分流了。 长长的队伍,带着迟疑、恐惧和对那碗“救命汤”的渴望,开始在世子府大门外蜿蜒。 虽然依旧有人低声咒骂,虽然苦主悲戚的哭声不绝于耳,虽然那几个煽动者还在角落里鼓噪,但最致命的、可能瞬间冲垮府邸的狂潮,终究是被这软硬兼施、以利导势的急智,险之又险地暂时导开了。 * 府门内,江衡芜紧紧抱着苏意浓,听着外面喧嚣的变化,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一丝喘息。 他能感觉到怀中妻子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体温低得吓人,嘴角的血迹擦干了又渗出来。 他心如刀绞,只能一遍遍低语:“撑住…意浓……撑住……王回春马上就到……” 复又忍不住嘲笑自己,自己当初病重,苏意浓会是这般的慌乱吗? 他薄唇抿紧。 他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可无论如何,他喜欢她,不是因为苏意浓喜欢他,他再去喜欢苏意浓。 而是他喜欢她,无论苏意浓喜不喜欢他。 就在这时—— “圣——旨——到——!” 一声尖利、高亢、穿透力极强的唱喏,猛地刺破了世子府内外这紧绷而混乱的局面。 府门内外,所有人,无论是排队领粥的百姓,还是持棍戒备的家丁,甚至是角落里那几个煽动者,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齐刷刷地僵住了。 嘈杂声瞬间死寂,只剩下灶火舔舐锅底的噼啪声和苦主压抑的抽泣。 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街道的寂静。一队盔甲鲜明、杀气凛然的宫廷禁卫,簇拥着一辆华丽的宫车,如分开潮水的礁石,强硬地碾过拥挤的人群,直抵世子府紧闭的朱漆大门前。 宫车停下,帘子掀开。 一个身着深紫色内侍总管服饰、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老太监,在两名捧着黄绫圣旨的小太监搀扶下,缓缓下车。 他目光如毒蛇般扫过混乱的现场,扫过那三口施粥的大锅,扫过紧闭的府门,最后定格在脸色瞬间惨白的管家江安身上。 老太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声音尖细却如同寒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传圣上、皇后娘娘口谕:宣淮王世子江衡芜、世子妃苏意浓,即刻入宫觐见!不得有误!” “轰——” 江衡芜在内室听得清清楚楚。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入宫?觐见? 在苏意浓身中剧毒、生死一线之际,在民怨沸腾、府邸被围的当口? 这哪里是宣召!分明是索命! 他猛地看向怀中气息奄奄的妻子,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毒盐……民变……宫闱……这一切,难道都是串好的?那幕后黑手,竟能通天?! “世子爷!”江安连滚带爬地冲回内室,面无人色,“是,是司礼监的魏大伴!带着禁军!旨意是即刻入宫!违者,视同抗旨!” 而抗旨,视同谋反! 江衡芜抱着苏意浓的手臂猛地收紧,指节捏得发白,眼底的血丝瞬间炸开!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和绝望,混杂着对怀中人的无尽担忧,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 去?苏意浓这副样子,如何经得起颠簸入宫? 宫门之内,等着他们的又是什么? 不去?禁军就在门外!抗旨的罪名足以让整个淮王世子府顷刻间化为齑粉! 他猛地起身,朝府门外走去。 刚到府门,一道苍老急促、带着气喘却又中气十足的声音,打破了这千钧一发、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 “王,咳咳,王回春到!快!快让开!咳咳……我要跑死了……” 只见一个须发皆白、背着巨大药箱、跑得道袍都歪了的干瘦老头,在一个王府护卫的搀扶,或者说几乎是拖拽下,挤开人群,冲到了府门前。 正是那脾气古怪、医术通神的王回春。 第38章 我江衡芜一力承担 老太监魏大伴眉头一皱,显然没料到这个变故。 王回春却看都没看那排场惊人的宫车和禁军。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府门内,鼻子用力嗅了嗅空气中隐约的药味和血腥气,脸色大变,嘶声喊道:“耽搁不得!快让老夫进去!再晚半刻,神仙难救!” 江衡芜闻言,猛地抬头,看向门外那代表皇权的宫车和代表死亡的圣旨,又低头看看怀中气若游丝、唇色泛青的爱妻,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混乱的脑海! 他深吸一口气,将苏意浓轻轻放回榻上,用锦被仔细掖好。 然后,他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因慌乱而皱起的衣袍,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江安!”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世子爷!”江安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开门。”江衡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门板,“迎王神医入府!全力救治世子妃!若有半分差池,我唯你是问!” “那那那圣旨……”江安声音发颤。 江衡芜的目光越过江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门扉,直直刺向门外那端坐宫车的老太监。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近乎桀骜的弧度:“圣旨,自然要接。” 他声音清晰,一字一句,确保门外的人也能隐约听见,“但本世子的爱妃,此刻命悬一线!王神医乃当世圣手,救命如救火!烦请魏大伴稍待片刻,待神医稳住我妻性命,本世子即刻随大伴入宫请罪!若皇后娘娘与圣上怪罪下来——”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 “我江衡芜,一力承担!要杀要剐,绝无怨言!但此刻,谁敢阻拦王神医救人,便是与我江衡芜为死敌!纵使血溅五步,我也要拉他给我妻陪葬!”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府门内外。 所有人都被这年轻世子掷地有声、近乎疯狂的宣言震住了。 他竟敢让传旨的司礼监大太监“稍待”? 竟敢以“血溅五步”、“陪葬”相威胁? 这已不是抗旨,这是赤裸裸的藐视皇权! 是泼天的大胆! 老太监魏大伴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寒光四射。 他身后的禁军手已按上刀柄,杀气弥漫! 然而,江衡芜的话,也巧妙地将“救妻”与“遵旨”置于了一个极端对立却又微妙平衡的位置。 他以世子之尊,当众承诺“一力承担”所有罪责,更以命相搏阻挠救人者。 这看似疯狂的举动,却让魏大伴一时竟无法立刻下令强行拿人 ——毕竟,他只是传旨,并非监斩。 若真逼得世子血溅当场,世子妃毒发身亡,这滔天的干系,他一个太监也未必担得起,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让开!都让开!”王回春可不管什么圣旨太监,他一把推开挡路的江安,如同泥鳅般灵活地钻进了刚刚打开的府门缝隙,嘴里还兀自骂骂咧咧:“红信石入喉,阎王索命急!都他娘的滚开!别挡着老夫救人!” 老神医的身影消失在门内。 府门外,只剩下江衡芜那句“一力承担”的宣言在寒风中回荡,与魏大伴阴鸷的目光、禁军冰冷的铁甲、以及无数道震惊、恐惧、猜疑的目光交织碰撞。 空气仿佛凝固了。 魏大伴那张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此刻阴沉得如同暴雨前的铅云。 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毒蛇般的光在江衡芜身上刮过,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和被当众顶撞的羞恼。 “好啊,好一个情深义重的世子爷!”魏大伴的声音尖细如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竟敢让咱家候着?让圣上和皇后娘娘等着?” 他身后的禁军齐齐踏前一步,甲叶铿锵,刀锋在秋日的惨淡阳光下折射出刺骨的寒芒。 府门外排队领粥药的百姓早已吓得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那几个煽动者也被这皇权赫赫的威势所慑,缩在人群后面,眼神惊疑不定。 江衡芜站在门内阴影处,脊背挺得笔直。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清晰地感受到魏大伴的杀机和禁军的锋芒,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但低头,仿佛能隔着重重门墙,看到内室榻上苏意浓那张毫无生气的脸。那点恐惧瞬间被更汹涌的怒火和守护欲焚成了灰烬。 “魏大伴息怒!”江衡芜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朗,却又异常沉稳,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前纨绔子弟混不吝的强硬,“非是本世子抗旨不尊!实是内子身中剧毒,性命只在顷刻!王神医乃救命稻草!若此刻强行入宫,内子途中稍有闪失,一尸两命!本世子万死难辞其咎!更恐污了圣上与皇后娘娘仁德之名!” “淮王府”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魏大伴心头。 他眼皮猛地一跳。 眼前这个年轻的世子,不再是那个只会斗鸡走狗的纨绔了。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硬中带软,软中藏刀。抬出了皇家的“仁德”名声做挡箭牌,更点明了苏意浓可能“有孕”的说法,最后更是直接抬出了整个淮王府的招牌。老淮王又是真正的实权藩王,逼死他的儿媳,这后果…… 魏大伴狭长的眼中光芒急速闪烁,权衡着利弊。 强行拿人,世子妃真死在路上,或者被逼死在府中,这口黑锅他一个太监绝对背不起。淮王的怒火,足以将他撕成碎片,圣上皇后也未必会保他! 可若真等下去……这差事办砸了,回去如何交代?户部侍郎那边…… 就在魏大伴脸色变幻、内心天人交战之际,“嘎吱——”,府门再次开了一条更宽的缝隙。 管家江安脸色煞白,但强作镇定地侧身出来,对着魏大伴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又刻意放大让周围人都能听见: “禀大伴!王神医已施针用药,暂时,暂时护住了世子妃心脉!说是红信石毒性太烈,虽呕出大半,但已入脏腑,凶险万分,此刻万万挪动不得!需神医亲自守候,随时施救!” 第39章 逼问 “世子爷说,他这就随大伴入宫面圣,请大伴稍移玉步!” 这话如同及时雨! 既给了魏大伴台阶下,又强调了“凶险万分”、“万万挪动不得”,堵死了带苏意浓入宫的可能,更主动表示江衡芜即刻入宫,满足了圣旨的基本要求,尤其是最后那句“请大伴稍移玉步”,姿态放低,给足了魏大伴面子。 魏大伴紧绷的面皮终于微微松动。 他阴鸷地扫了一眼世子府洞开的大门深处,又冷冷瞥向江衡芜。 只见江衡芜已大步流星从门内走出。 他换了一身较为正式的世子常服,脸色依旧苍白,眼圈泛红,显然悲痛忧惧未消,但眼神却沉静如深潭,对着魏大伴抱拳一礼,声音沙哑却清晰:“有劳大伴久候。衡芜,这就随大伴入宫请罪!” 姿态做足了,台阶也递过来了。 魏大伴心中冷哼,知道今日强行动不得苏意浓,更动不得这突然变得棘手的小世子。 他拂尘一甩,尖声道:“哼!算你识相!那就请吧,世子爷!圣上和皇后娘娘,可等不起!” 说罢,转身阴沉着脸,率先登上宫车。 禁军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江衡芜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府门内。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挺直脊背,步履沉稳地走向那辆华丽却象征着未知凶险的宫车。 车轮滚动,碾过青石板路。 他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驶向那巍峨森严的皇城。 * 宫墙高耸,隔绝了市井的喧嚣,也隔绝了人间的烟火气。 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混合着陈年木料的沉郁气味,冰冷而压抑。 重重殿宇,飞檐斗拱,在秋日的阳光下投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 江衡芜跟在魏大伴身后,穿过一道道戒备森严、目光如刀的禁卫岗哨,走向深宫内苑。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薄冰之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深宫无处不在的窥探和审视,如同无数条冰冷的蛇缠绕在颈间。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处偏殿外。 殿门紧闭,里面隐约传来瓷器轻轻碰撞的脆响。 魏大伴停下脚步,侧身,脸上挤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声音压得极低:“世子爷,就在此候着吧。圣上和娘娘,在里头说话呢。” 他特意强调了“说话”二字,眼神意味深长。 江衡芜的心猛地一沉。 不是去正殿,而是这僻静的偏殿? 皇帝皇后同时召见? 这规格绝非寻常!他 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盘算着可能面临的诘难。 沈老先生那句“势与利”再次浮现,却在这皇权至上的深宫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时间一点点流逝,如同钝刀子割肉。 殿内偶尔传出的低语模糊不清,更添焦灼。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吱呀”一声,终于开了半扇。 一个身着深青色宫装、气质沉静的中年女官走了出来,目光平静地扫过江衡芜,对着魏大伴微微颔首:“魏公公,圣上口谕,传淮王世子江衡芜觐见。” “是,云尚宫。”魏大伴躬身应道,随即对江衡芜使了个眼色,带着一丝看好戏的阴冷。 江衡芜整了整衣袍,发现手心已全是冷汗,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 殿内光线略显昏暗,巨大的盘龙柱撑起高高的穹顶。 一股更浓郁的龙涎香混合着淡淡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的威压扑面而来。 殿中上首,两张并排的紫檀木雕龙御座。 左边坐着景和帝,一身明黄常服,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喜怒,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串温润的玉珠。 右边,则是仪态万千的皇后,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但那双丹凤眼中透出的审视光芒,却锐利如针。 下首左侧,垂首侍立着一位身着绯色孔雀补子官袍、面容儒雅、眼神却深藏精光的中年男子——户部侍郎,林敬泽! 江衡芜眼角的余光瞥到他,心头警铃大作。 江衡芜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按照礼制,趋步上前,撩袍跪倒,额头触地: “臣江衡芜,叩见圣上,皇后娘娘!圣上万岁,娘娘千岁!” 殿内一片寂静。 只有皇帝捻动玉珠的轻微“喀啦”声,如同敲在人的心尖上。 半晌,皇后温和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寂,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世子平身吧。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听闻世子妃身体有恙?可要紧?”她语气关切,目光却在江衡芜脸上逡巡,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江衡芜依言起身,垂首恭立,不敢直视天颜:“回娘娘,内子身中剧毒红信石,幸得名医王回春及时施救,暂时护住了心脉,然性命仍危在旦夕……” 他声音低沉,带着真切的悲痛和后怕。 “哦?红信石?”皇帝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目光缓缓落在江衡芜身上,如同千斤重担,“此乃剧毒。何人所为?竟敢毒害朝廷命官之妻,还是朕亲封的世子妃?” 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却字字诛心。 “臣惶恐!”江衡芜再次跪倒,额头渗出冷汗,“此毒混于新法盐铺试卖之盐中!内子为查验盐质,亲口尝试才遭此大难!城东已有百姓因此毒盐身亡,民怨沸腾,围堵臣府邸!臣……臣无能,未能护得内子周全,更未能及时平息民怨,惊扰圣听,罪该万死!” 他主动将“民变”这个最敏感的炸弹抛了出来,姿态放得极低。 “民变?!”户部侍郎林敬泽恰到好处地惊呼出声,脸上满是“震惊”和“忧虑”,上前一步,对着皇帝躬身道:“陛下!臣今日入宫前,确闻坊间骚动!竟不知已严重至此!新盐法推行,本意利国利民,怎会闹出毒盐害命、激起民变这等骇人听闻之事?世子妃……唉,世子妃太过操切了!这盐政,岂是女子能轻易掌管的?如今酿成大祸,如何收拾?” 他看似痛心疾首,句句却在给苏意浓扣上“擅权”、“惹祸”的帽子,更将民变的矛头直指新盐法! 皇后轻轻叹息一声,语气带着惋惜:“苏氏……确有才情,只是这盐政,干系重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如今闹出人命,更激起民愤,这如何是好?圣上,此事若不严加处置,恐失天下民心啊!” 她巧妙地将“严加处置”的对象,引向了推行新法的苏意浓。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铁,沉甸甸地压在江衡芜身上。 帝后的沉默,林敬泽的咄咄逼人,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要将他和他生死未卜的妻子彻底绞杀! 江衡芜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冷汗浸透了内衫。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沈老先生的教诲在脑中疯狂闪现——“势”!“利”!“导”! 硬抗是死路!辩解是徒劳!必须找到那个“渠”! 电光火石间,他猛地抬起头。 他不再看林敬泽,而是直直望向御座上的皇帝:“陛下!娘娘!内子推行新盐法,查贪腐,触逆鳞,招致杀身之祸!毒盐非天灾,实乃人祸!是有人欲置她于死地,更欲借民怨之手,毁我朝廷盐政根基!” 第40章 三日之期 他语速极快,不容打断: “新盐法账册,内子早已整理完毕,其中关窍,贪腐证据,尽在臣府!更有那投毒叛主之恶奴赵某,已被臣拿下!其家眷亦在掌控!人证物证俱在!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由三司会审,彻查此案!揪出幕后真凶,还无辜枉死者公道!还内子清白!更还我大周盐政一个朗朗乾坤!”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几样东西。 正是那包染着暗红毒粉的盐袋碎片,以及那根被苏意浓攥得温热、针尖漆黑的银针! 他高高举起:“陛下!这就是那沾着人血的毒盐!这就是刺穿我妻脏腑的毒针!证据在此!求陛下明鉴!若陛下信臣,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三日之内,必将此案人证物证,连同新盐法所有账册,呈于御前!若查无实据,臣甘愿领受一切罪责,万死不辞!” 死一般的寂静再次笼罩了偏殿。 所有人都被江衡芜这突如其来的反击震住了! 他竟敢在御前如此激烈陈词?竟敢直接指控“人祸”、“谋杀”?更敢立下三日呈证的军令状?! 皇帝捻动玉珠的手指,第一次停住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带着审视和兴趣,落在了江衡芜身上。 这个印象中只会惹是生非的纨绔世子,此刻眼中燃烧的火焰,竟让他感到一丝陌生。 皇后脸上的关切凝固了,丹凤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户部侍郎林敬泽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账册?赵管事被拿下了?这怎么可能? 皇帝沉默着,目光缓缓扫过江衡芜高举的证物,扫过他决绝的脸,扫过林敬远那一闪而逝的失态,最终,落在那包刺目的毒盐上。 良久,一个听不出喜怒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好。朕,就给你三日。” “陛下!”户部侍郎林敬泽脸色剧变,再也按捺不住,急急上前一步,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仓皇,“此案牵连甚广,毒盐害命,民怨沸腾,更涉及盐政根本!岂可……岂可仅凭世子一面之词,仓促定下三日之期?况世子妃尚在病中,世子心绪激荡,恐难……” “林卿,”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打断了林敬泽的进言。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淡淡扫过林侍郎瞬间失血的脸,最终落在跪得笔直的江衡芜身上,“朕,金口已开。” 短短五个字,重逾千斤。 林敬泽如同被掐住了喉咙,剩下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脸色由白转青,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垂下头,掩住眼底翻腾的惊怒与怨毒,袖中的手死死攥紧。 皇后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惋惜也凝固了一瞬,随即化作更深沉的审视,在江衡芜和林敬泽之间不着痕迹地流转。 她端起茶盏,轻轻吹动着浮沫,不再言语。 “谢陛下隆恩!”江衡芜心口巨石轰然落地,又瞬间被更大的紧迫感攫住。 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在冰凉的金砖上,声音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臣,定不负圣望!三日之内,人证物证,必呈御前!” “嗯。”皇帝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捻动玉珠的手指重新开始动作,那细微的“喀啦”声,再次成为殿内唯一的声响,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去吧。朕,等着看你的‘证据’。” “臣,告退。”江衡芜再次叩首,起身时,双腿竟有些发软。 他强撑着,垂首躬身,一步步倒退着离开御座的范围。 每一步都感觉背上如同压着芒刺,那是帝后审视的目光,是林敬泽淬毒般的凝视。 直到退出殿门,厚重的门扉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江衡芜才猛地吸了一口殿外微凉的空气,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仿佛要挣脱束缚。 冷汗早已浸透中衣,贴在背上,一片冰凉。 魏大伴那张阴鸷的脸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皮笑肉不笑:“世子爷,好手段,好胆魄。三日,啧啧,咱家等着看您的好戏。请吧,杂家送您出宫。” 那“送”字,咬得格外重。 江衡芜看也不看他,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有劳。” 他此刻只想插翅飞回世子府! * 宫车在禁军森严的拱卫下,碾过皇城漫长的甬道。 车内,江衡芜闭着眼,强迫自己冷静。 御前那一幕幕在脑中飞速闪过—— 皇帝深不可测的态度,皇后隐含的推波助澜,林敬泽那掩饰不住的惊慌,还有那句“三司会审”! 他抛出的“三司会审”本是想将案子置于阳光之下,避免被林敬泽一党暗箱操作,但皇帝只答应给他三日。 这三日,既是生机,也是催命符。 林敬泽绝不会坐以待毙! 那赵管事及其家眷…… 江衡芜猛地睁开眼。 对方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灭口,毁掉账册! “再快些!”他对着车外低吼,声音因焦灼而嘶哑。 车辕的禁军挥鞭,宫车骤然加速。 当世子府那熟悉的高墙和紧闭的朱漆大门终于映入眼帘时,江衡芜紧绷的心弦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揪得更紧。 而府门外的景象与他离去时已大不相同。 施粥的药棚依旧冒着热气,但排队的人群已稀疏了许多,脸上更多的是麻木的等待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苦主的哭嚎声低了下去,披麻戴孝的几人被王府护卫“请”到了旁边的耳房暂歇,门口有专人把守。那几个煽风点火的领头者早已不见踪影。 然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更为压抑的紧张。 府邸周围,多了许多看似闲散、目光却锐利游弋的身影,他们或蹲在街角,或倚在墙根,如同潜伏的鬣狗,死死盯着世子府的动静。 江衡芜一眼认出,其中几个是林敬泽府上豢养的鹰犬! 更有几个身影,步伐沉稳,气息内敛,显然是侯府派出的好手! 宫车停下,禁军退开。 魏大伴阴阳怪气地道了句“世子爷好生操劳”,便带着宫车扬长而去,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 江衡芜无视那些暗处的窥探,大步流星冲向府门。 门刚开一条缝,他便闪身而入。 第41章 异变突生 “书宴。”这时,一个疲惫又带着巨大忧急的声音响起。 江衡芜脚步一顿,抬眼望去。 只见回廊下,老淮王正负手而立,眉头紧锁,眼中血丝密布,显然也是一夜未眠,忧心如焚。 “父亲!”江衡芜疾步上前。 淮王看着儿子苍白憔悴的脸,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重重拍了拍江衡芜的肩膀:“你太莽撞了!三日之期,这简直是悬崖走索!”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担忧。 “不说这个。”江衡芜急道,“意浓如何?” 淮王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与深重的忧虑:“王回春用了金针封脉,又以独门药汤吊命,算是暂时压住了脏腑之毒。但红信石性烈,已伤及根本,如履薄冰!神医言,若三日内能寻到‘玉髓芝’为引,或可多三成生机……”他顿了顿,又开口,“可恨!这等救命灵药,宫中御药房或有,但此刻……” “玉髓芝……”江衡芜心尖剧痛,却强迫自己冷静,“儿子记下了!当务之急,是守住人证!赵管事那边怎么样?”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世子!王爷!”护卫统领江武浑身浴血,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他却浑然不觉,脸色铁青如寒铁,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地窖出事了!” 他身后,两名护卫抬着一具尸体匆匆而来。 尸体身着王府护卫劲装,面色青黑,嘴唇乌紫,咽喉处一个细小的针孔,周围皮肤已开始发黑溃烂。 “东侧暗哨,两人,皆被此毒针一击毙命,无声无息!”江武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恨意,“属下带人赶到时,已有一名黑衣刺客潜入地窖!那厮身手极为了得,身法如鬼魅,手中一对淬毒分水刺,招招致命!我们折了三个兄弟,才将其逼退!他见事不可为,便想强杀赵管事灭口,被属下拼死挡下,只在他左臂留了道口子!赵管事被毒刺擦伤肩头,已昏迷,王神医的徒弟正在施救,生死难料!结果那刺客遁入后花园假山群,如泥牛入海,不见了!” 江武猛地扯开自己肩头染血的衣襟,露出那道翻卷的伤口,伤口边缘同样泛着不祥的青黑色:“而且,那刺有毒!属下已服下王神医给的解毒丹压制!” “好胆!”老淮王须发戟张,怒目圆睁,久居尚未的威压袭来,“竟敢在我淮王府内行凶杀人!视我王府亲卫如无物!传令!全府戒严!所有门户,给我钉死!所有院落,给我一寸寸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那鼠辈给我揪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父王且慢。”江衡芜突然开口。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具中毒身亡的护卫尸体,指尖在咽喉针孔边缘轻轻一抹,沾上一点黑紫色的粘稠毒血,凑到鼻尖嗅了嗅。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腥甜的杏仁味钻入鼻腔。他眼中厉芒一闪,又看向江武肩头那泛着青黑的伤口,以及那枚从死者咽喉拔出的极细的毒针。 “高手,不止一个。”江衡芜缓缓站起,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周围被火把照得忽明忽暗的庭院阴影,“这毒针,细小阴狠,专破内家罡气,是远袭暗杀的路子,与那使用淬毒分水刺近身搏杀的,绝非同一人!这是声东击西,连环杀局!” 他猛地抬头,看向老淮王:“父亲,地窖遇袭,刺客遁入假山,这是明面上的饵!吸引我们所有力量去围捕!真正的杀招,恐怕是这放冷针的毒蛇!他的目标,未必是赵管事!” 淮王和江武同时一震! “书房!”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江衡芜不再犹豫,低吼一声:“江武!你亲自带一队绝对可靠、身手最好的兄弟,死守地窖!赵管事不能死!他嘴里还有东西!再调一队,把假山给我围了,只围不攻!做足姿态!其余人手,由父王坐镇中庭,随时策应!”他语速极快,条理却异常清晰,“我去书房!” 他拔腿便冲向书房方向,同时厉声下令:“沿途所有护卫,点燃火把!把院子给我照亮!任何角落,不许有暗影!” * 书房所在的院落,此刻却诡异的安静。 火把的光芒跳跃着,将窗棂的影子投在院中地上,拉得忽长忽短,形成一片明明灭灭的阴影。。 守在书房外的四名护卫,依旧按刀肃立,仿佛对府内的骚乱一无所觉。 江衡芜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太静了,静得不正常。 “你们几个!”他指着那四名护卫,“方才可有人靠近书房?可有异响?” 四名护卫面面相觑,为首一人躬身道:“回世子,并无异常!属下等一直在此,寸步未离!” 江衡芜眼神一凝,不再多问,猛地推开书房门。 一股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甜腥气,混杂在熟悉的墨香中,扑面而来! 他瞳孔骤然收缩,这味道与那毒针上的气味如出一辙! “掌灯!多点几盏!”江衡芜低喝,自己则迅速扑向书案! 案头,那部厚重的《盐铁论》依旧静静躺在原处,仿佛从未被动过。 但江衡芜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拿起书,入手的分量……似乎轻了一丝! 他颤抖着手,翻开书页,找到一处夹层。 苏意浓昏迷之前,曾念叨过书里有张重要的油纸。 可如今,刀口仍在,但里面空空如也! 那张薄如蝉翼、记载着惊天秘密的油纸,不翼而飞!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江衡芜。 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完了! 最致命的证据没了! 三日之期成了绝路!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扫过书案一角。 那里放着一方苏意浓常用的、雕刻着兰草的端砚。 砚台边缘,似乎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深褐色的粉末? 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像是某种特殊的泥土? 江衡芜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扑过去,指尖捻起那点粉末。 触感微涩,带着一点奇特的粘性,凑近细闻,除了血腥,还有一丝极淡的、被掩盖的河泥的土腥气。 河泥?运河?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 刺客得手后,急于逃离,沾了血迹的手指无意碰到了砚台! 而这特殊的河泥气息与盐仓失火现场留下的淤泥脚印,如出一辙! 林敬泽的人,与运河私盐贩子,果然勾结至深! 这刺客,定是沿着运河潜入京城,再通过林府或者侯府的渠道进入王府! 他身上,很可能还带着那张致命的油纸! 第42章 转机 希望之火在绝望的灰烬中重新点燃! 虽然账册被夺,但刺客身上这条线索,成了新的突破口! 必须抓住他!夺回证据! 江衡芜这样想道。 “来人!”他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传令江武!假山那边,给我强攻!不计代价!刺客身上有伤,中了江武一刀,还沾了河泥!他跑不远!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翻出来!要活的!” 他冲出书房,对着院中严阵以待的护卫吼道:“所有人听着!刺客身中刀伤,左臂!身上有河泥腥味!可能还沾着血迹!目标假山群!给我搜!任何角落,水塘,假山洞穴,一草一木都不许放过!发现踪迹,立刻发信号!” 整个世子府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蚁巢,瞬间沸腾起来! 火把的光芒汇聚成一条条火龙,嘶吼声、兵刃碰撞声、翻查的声响,打破了夜的死寂,朝唯一的线索汹涌扑去! * 片刻后。 后花园,占地广阔,怪石嶙峋。 太湖石堆砌的假山群,奇峰突兀,洞穴幽深,藤蔓缠绕,在跳跃的火光下投下幢幢鬼影,是最佳的藏身之所。 江武如同愤怒的雄狮,亲自带队冲在最前。他肩头的伤口虽敷了药,但毒性的麻痹感仍在蔓延,更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凶性。 “散开!三人一组!互相照应!搜!”江武低吼,手中钢刀映着火光,寒芒吞吐。 护卫们训练有素地散开,刀出鞘,弓上弦,警惕地搜索着每一个石缝,每一个洞穴。火把的光芒在曲折的假山间明灭不定,人影晃动,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突然!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一处狭窄的石洞深处传来! 紧接着是兵刃交击的刺耳锐响! “在那边!”江武怒吼一声,身形如电,朝着声音来源猛扑过去! 只见一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幽深石洞口,两名护卫倒在血泊中,咽喉处各有一个细小的针孔! 而洞内深处,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一声闷哼! 江武想也不想,矮身便往洞里冲! 洞内狭窄黑暗,只闻拳风呼啸,刀刃破空! 借着洞口透入的微弱火光,江武隐约看到自己的两名手下正与一个身材瘦小的黑影缠斗在一起。 那黑影身法诡异飘忽,手中并无兵刃,但十指如钩,指甲在黑暗中竟泛着幽幽蓝光! 每一次抓挠,都带起刺耳的破风声! “小心他毒爪!”江武厉喝,挺刀加入战团!狭窄的空间内,三人围攻一人,竟显得束手束脚! 那瘦小刺客身法滑溜至极,在刀光爪影中穿梭,如同一条油浸的泥鳅。他似乎无心恋战,只想突围!几次险之又险地避过致命刀锋,蓝汪汪的毒爪逼得护卫连连后退! “缠住他!”江武看出对方意图,刀势一变,不再追求杀伤,而是化作绵密的刀网,死死封住刺客退向洞口的路。 另外两名护卫也豁出命去,不顾自身,只攻不守! 刺客眼中闪过一丝焦躁。 他被江武砍伤的手臂显然影响了身法,又被三人不要命地缠住,一时竟无法脱身!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 “嗖!”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无声的破空声,从洞外某个刁钻的角度射入! 目标,直指正全力封堵刺客退路的江武后心! 江武全身心都在前方刺客身上,对这一线杀机浑然未觉! 千钧一发之际—— “江武低头!”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在洞口! 是江衡芜! 他竟也赶到了! 江武本能地一矮身! “噗嗤!” 一根幽蓝的毒针,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深深钉入对面的石壁,针尾兀自颤动不已! 洞内瘦小刺客抓住这电光火石的时机,猛地喷出一口腥臭的黑雾! “闭气!”江衡芜在洞口厉声提醒! 江武和两名护卫下意识屏住呼吸,动作难免一滞! 那瘦小刺客如同鬼影般,硬生生从江武刀网的一丝缝隙中挤了过去,头也不回地冲向洞口! 速度之快,匪夷所思。 “哪里走!”江衡芜堵在洞口,眼中杀机暴涨! 手中那柄锋利的短匕,此刻化作一道致命的寒芒,直刺刺客心窝! 没有花哨,只有最直接的杀戮本能! 那刺客显然没料到世子竟敢亲自堵门搏杀! 仓促间,毒爪回撩,抓向江衡芜持匕的手腕! 角度刁钻狠辣! 江衡芜竟不闪不避! 他手腕一翻,匕首去势不变,竟是以手臂硬接对方毒爪,也要将匕首送入对方心脏! “噗!” “嗤啦!” 匕首精准地刺入刺客左胸! 同时,刺客泛着蓝光的毒爪也狠狠抓在江衡芜的左小臂上! 锦缎撕裂,皮开肉绽,鲜血瞬间涌出! 伤口处传来一阵钻心的麻痒! 刺客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的匕首,眼中生机迅速流逝,带着浓浓的不甘,软软倒下。 江衡芜看也不看倒地的刺客,强忍着左臂传来的剧痛和麻痹感,厉声喝道:“搜他身!快!找那张油纸!” 江武忍着毒性带来的眩晕,扑上去在刺客尸体上快速翻找。 很快,他从刺客紧贴胸口的内袋里,摸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小包。 打开油布,里面正是那张失而复得的、薄如蝉翼的油纸账册,上面还带着刺客的体温! “找到了!”江武狂喜。 江衡芜长舒一口气,冷汗混着血水从额头滑落。 他刚想说话,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左臂的伤口已肉眼可见地肿胀发黑! “世子!您中毒了!”江武大惊失色。 “无妨……死不了……”江衡芜咬牙,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 这是苏意浓之前给他备下的、王回春炼制的解毒丹。 他倒出两颗,毫不犹豫地吞下,又将两颗嚼碎了敷在伤口上,一阵剧烈的刺痛让他闷哼出声。 “外面,外面那个放冷针的……”江衡芜喘息着,眼神依旧锐利,“抓到了吗?” 一名护卫从洞口探进头,脸色难看:“世子,外面只找到这个!” 他递过来一根细长的吹管,通体漆黑,入手冰凉,正是发射毒针的凶器。 但放冷针的人,早已鸿飞冥冥,消失无踪。 “果然,还有黄雀在后。”江衡芜看着手中的吹管,眼神冰冷。 林敬泽,或者说他背后的侯爷,手段当真狠辣周密,一环扣一环! “世子!您的伤必须立刻找王神医!”江武焦急道。 江衡芜点点头,看着江武手中那张染血的油纸,又看了看地上刺客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把尸体处理干净!这张纸……” 他指了指油纸,“立刻找府中最巧手的画师,临摹一份!要分毫不差!原件,由父王亲自保管!临摹件……我另有用处!” 他拖着中毒后虚弱发麻的身体,在江武的搀扶下走出假山洞穴。 外面火光通明,王府护卫已将这片区域围得水泄不通。 老淮王也闻讯赶来,看到儿子手臂的伤口,脸色铁青。 “父亲,”江衡芜声音有些虚弱,但眼神却亮得惊人,“鱼饵已经撒出去了。接下来,该请君入瓮了。” 他抬头望向被王府火光映照得如同白昼、却依旧被更深的黑暗包围的夜空。 三日之期,才刚刚过去一夜。 真正的腥风血雨,才刚刚开始。 那张临摹的假账册,将成为他投向敌人心脏的一柄淬毒匕首! 第43章 鱼饵 “竖子!混账东西!老夫刚把你媳妇从阎王殿拉回半步,你小子转头就给自己喂毒?!嫌老夫太清闲是不是?!” 干瘦的老神医被两个护卫几乎是架着拖到后花园,看到江衡芜左臂那乌黑肿胀、边缘已开始溃烂的伤口,气得山羊胡子都在发抖。 他一边飞快地打开药箱取出金针药瓶,一边唾沫横飞地咒骂,“红信石未清,又添这鬼见愁的蓝爪鸩毒!嫌命长就直说!老夫给你个痛快!” 冰冷的金针带着灼热的刺痛感刺入手臂穴位,王回春手法快如闪电,一边施针逼毒,一边将捣碎的药泥狠狠糊在伤口上。 江衡芜疼得倒吸冷气,额角青筋暴跳,却死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父亲手中那张刚刚临摹完毕的油纸上。 * 书房内灯火通明。 府中最擅丹青、更精通仿古做旧的老画师,双手颤抖地捧着原件和临摹件,在灯下反复比对。 薄如蝉翼的油纸,苏意浓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那些惊心动魄的数字和代号,甚至连朱砂标注的“林”字和“麒麟”符号的细微笔锋转折,都被完美复刻。 画师甚至用特制的熏香小心处理了临摹件的边缘,模仿出原件在书页夹层中沾染的淡淡墨香和岁月微黄。 “王爷,世子,老朽尽力了。”老画师声音发颤,汗透重衣,“非,非极近处反复比对,难以分辨真伪。只是……这油纸的质地,终究是新了些。” “无妨。”江衡芜声音嘶哑,因疼痛和毒素而脸色惨白,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看着父亲手中那张足以让林敬泽和其背后“麒麟”万劫不复的临摹件,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计划已然成型。 “父王,原件务必藏好,非到御前,绝不可示人!至于这份临摹件,”他眼中闪过算计,“我要让它,自己‘走’到林敬泽眼前!” 老淮王眉头紧锁,看着儿子手臂上不断被金针逼出的腥臭黑血,又看看手中真假难辨的“罪证”,沉声道:“你想如何做?林敬泽经此一吓,已成惊弓之鸟,此刻必是深居简出,护卫森严,如何能让他‘无意’得到此物?强送,便是打草惊蛇!” “谁说我要送给他?”江衡芜薄唇微抿,带着前纨绔子弟对京城三教九流门儿清的狡黠,“父王可还记得,城南‘千金散尽’赌坊的幕后东家,是谁?” 淮王目光一凝:“你是说……那个绰号‘笑面佛’的刘三?他是林敬泽小妾的兄弟,专替林家处理些见不得光的银钱往来。” “正是!”江衡芜忍着王回春刮骨疗毒般的剧痛处理,语速飞快,“林家与运河私盐的巨额黑钱,必有一个周转销赃的池子!这‘千金散尽’,表面是赌坊,实则是林家地下钱庄的门面!刘三此人,贪财好色,又自诩精明。若让他‘意外’得到这张关系林家身家性命的‘真账册’,您说,他会如何?” 淮王眼中精光爆射:“他绝不敢私藏!必会第一时间,像捧着烫手山芋又像抱着金砖,秘密呈给他的主子林敬泽!” “不错!”江衡芜点头,“而且,由刘三这条林家自己的狗送进去,林敬泽的戒心,会降到最低!他会以为这是对手百密一疏的致命纰漏,是老天爷都在帮他!绝不会想到这是饵!” “妙!”淮王抚掌,眼中终于露出激赏之色,但随即忧虑更深,“然此计凶险,如何确保这假账册能‘意外’落入刘三之手,且不露丝毫人为痕迹?稍有不慎,便是弄巧成拙,反陷自身!” “此事……儿子需借一人之力。”江衡芜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守在门边,脸色同样苍白却眼神坚定的管家江安,“江叔。” “老奴在!”江安立刻躬身。 “我记得,你有个远房侄儿,叫江小鱼?”江衡芜问道。 江安一愣:“是,是有个不成器的侄儿,在城南街面上混日子,偶尔在赌坊帮闲跑腿……世子爷您?” “就是他了。”江衡芜语速极快,“立刻秘密找到他!告诉他,明日巳时三刻,扮作收夜香的杂役,在‘千金散尽’赌坊后巷第三个泔水桶底,能摸到一包‘够他三辈子花用’的东西!得手后,立刻从后巷狗洞钻出,往运河码头跑!无论身后发生什么,只管拼命跑!跳进运河,自有人接应他!此事若成,我保他下半生富贵平安!若不成……” 江衡芜眼神一厉,“他知道后果!” “这……”江安瞬间明白了世子的布局,这是要用一个不起眼的街头混混做引线! 风险极大,但确实是最难追查的“意外”! “老奴遵命!这就去办!”他深知此刻已是搏命之时,不再犹豫,转身疾步离去。 “书宴,”淮王看着儿子因失血和剧毒而愈发苍白的脸,心痛如绞,“你的伤……” “死不了!”江衡芜咬牙,看着王回春终于将最后一根带毒黑血的银针拔出,又敷上一层气味辛辣刺鼻的黑色药膏,“王神医,我这条胳膊还有用,您老务必给我保住!” 王回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手下动作却不停,熟练地包扎伤口:“算你小子命硬!这鬼爪鸩毒虽烈,好在入肉不深,又逼得及时!加上你媳妇之前给你备下的解毒丹吊着命,死是死不了,但这胳膊,三天内别想用力!更别沾水!否则烂掉了,老夫可没本事给你接条狗腿!” “三天,够了。”江衡芜深吸一口气,那辛辣的药气刺得他精神一振。他看向父亲,眼神决绝:“父王,府内就交给您了!意浓那边,还有玉髓芝……” 淮王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沉凝如铁:“放心!府内,有本王在,便是龙潭虎穴!意浓那边,王神医会寸步不离!至于玉髓芝……” 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老夫这就亲自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封地!” 老淮王虽身在京城,可封地却是实打实的富庶之地,未必没有存货。 “就算没有,老夫就是抢,也要从那些药商巨贾手里抢一株回来!” 第44章 麒麟 城南,“千金散尽”赌坊的后巷。 这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酸腐馊臭味,堆积如山的泔水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巳时三刻刚过。 一个穿着破烂、缩头缩脑的年轻人,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破旧夜香车,鬼鬼祟祟地溜进后巷。 他按照江安的吩咐,心脏狂跳着摸到第三个泔水桶旁,强忍着令人窒息的恶臭,颤抖着手伸进粘稠冰冷的泔水底部…… 蓦地,指尖触到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着的硬物! 江小鱼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 他猛地将那东西拽出,看也不看,死死塞进怀里! 然后,他如同被鬼追一般,推着车踉踉跄跄就往巷子深处跑。 那里,有一个被杂物半掩着的、仅容瘦小之人钻过的狗洞。 就在他刚把夜香车胡乱一丢,撅着屁股准备往狗洞里钻时—— “站住!小杂种!怀里藏的什么?”一声厉喝如炸雷般在巷口响起! 两个满脸横肉、一看就是赌坊打手的彪形大汉,如同饿虎扑食般冲了过来,显然是早就埋伏在附近! 江小鱼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狗洞,拔腿就朝着巷子另一头的运河方向亡命狂奔。 怀里的硬物硌得他胸口生疼,但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跑! “抓住他!”打手咆哮着,紧追不舍。 狭窄肮脏的巷道里,江小鱼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和瘦小的身材,在堆积的杂物间左冲右突,险象环生。 好几次,打手蒲扇般的大手几乎要揪住他的后领。 不知过了多久,浑浊湍急的运河水汽扑面而来,码头就在眼前! 江小鱼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码头边缘一处堆满麻袋的阴影处猛扑过去,同时扯开嗓子用尽平生力气嘶喊:“救命啊!杀人啦——!” 就在他扑倒的瞬间,码头阴影里,两个看似力夫打扮的精壮汉子猛地掀开盖在身上的麻袋,如同蛰伏的猎豹般暴起! 一人手中甩出套索,精准地缠住冲在最前面打手的脚踝,猛地一拽;另一人则揉身而上,一记凶狠的手刀,干净利落地劈在另一名打手的颈侧! 两名凶神恶煞的打手,哼都没哼一声,便栽倒在地。 江小鱼惊魂未定地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那两名“力夫”迅速将昏迷的打手拖入水中,又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旁边一艘不起眼的小舢板。 江小鱼连滚带爬地上了船。 小船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滑入运河主道,消失在清晨未散的薄雾之中。 直到此时,他才敢哆哆嗦嗦地掏出怀里那个差点要了他小命的油布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厚厚的银票和一张写着地址的字条。 ——那是他下半辈子的“富贵平安”。 * 同一时刻,户部侍郎林府,幽深的地窖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林敬泽那张因一夜未眠而布满血丝、焦虑扭曲的脸。 他对面,坐着一个身着玄色锦袍、以金线绣着麒麟暗纹、面容隐在兜帽阴影中的男人。 “废物!一群废物!”林敬泽如同困兽般低吼,狠狠一拳砸在坚硬的紫檀木桌上,震得烛火狂跳。 “两个顶尖的刺客,一个陷在淮王府生死不明,一个只带回根破吹管!连张纸片都没摸到!那账册,那账册到底还在不在江衡芜手里?” 坐在阴影中的男人声音冷硬,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林大人稍安勿躁。‘影爪’失手,确实出乎意料。但‘鬼蜂’的毒针,也非全无收获。江衡芜中了‘鬼见愁’,纵然不死,这三日也必是废人一个。至于账册,” 他顿了顿,轻笑道,“淮王府此刻必是铜墙铁壁,强攻已无可能。但,只要东西还在世上,就总有露出来的时候。我们只需静观其变,以逸待劳。” “静观其变?!”林敬泽几乎要跳起来,声音因恐惧而尖利,“那江衡芜在御前立的是军令状!三日!只剩两日了!等他缓过气来,把那账册往御前一送……到时候,你我还有活路吗?!” 男人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林大人,你太沉不住气了。陛下给他三日,未必就是信他。或许只是想看看,这潭水下面,到底能跳出多少鱼虾。至于淮王世子……呵,一个莽撞的纨绔,纵然侥幸得了几分急智,又岂能翻出我等掌心?他若真敢拿出账册,那便是他淮王府的死期。私藏如此机要,居心叵测,其罪当诛!” 看见林敬泽疑惑的眼神,他补充道,“陛下,会信一个藩王世子,还是信满朝文武?” 林敬泽闻言,急促的呼吸稍稍平复,但眼中的惊惶并未完全褪去:“您的意思是……即便他拿出账册,我们也能反咬一口?” “不是反咬。”男人放下茶杯,看着林敬泽一副算不明白的模样,心下已经有了些不耐烦。 “是拨乱反正。届时,只需几位‘忠心耿耿’的御史,弹劾淮王府借新盐法之名,行构陷大臣、图谋不轨之实,再‘偶然’发现世子妃苏氏‘畏罪自尽’。死无对证之下,那账册是真是假,还重要吗?陛下需要的只是一个台阶,一个能稳住朝局、平衡藩镇的台阶而已。” 林敬泽听得脊背发凉,却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重新燃起希望:“大人高见!那那那我们……” 就在这时,密室厚重的铁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急促叩击声! 林敬泽心头一跳,这是他与心腹管家约定的紧急暗号。 他立刻起身开门。 管家林福脸色煞白,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手中捧着一个沾着污渍的油布包,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老爷!出大事了!刚……刚才,‘千金散尽’赌坊的刘三爷像疯了一样闯进来,说,说是在赌坊后巷,从一个收夜香的小混混手里,抢到了这个!” 第45章 好戏才刚开始 林敬泽一把夺过油布包,入手微沉。 他颤抖着手撕开油布,里面赫然是一张折叠整齐的、薄如蝉翼的油纸。 展开油纸,那些熟悉的数字与文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眼球上。 轰——! 林敬泽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一股腥甜直冲喉头! 他死死攥着这张“失而复得”的催命符,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男人也猛地站起,兜帽下的目光第一次失去了从容,死死盯住那张油纸。 他一步抢上前,夺过油纸,凑到烛光下反复细看,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这,这,这,”林敬泽终于缓过一口气,声音嘶哑绝望,带着哭腔,“完了,全完了……怎么,怎么会落到刘三那个蠢货手里?他他他看过没有?” 林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刘三爷说,他只看了两眼,知道事关重大,绝不敢多看,立刻就送来了!老爷!这如何是好?” “刘三呢?”男人冷静下来,压下眸中翻涌的杀意。 “在外厅候着,人已经吓傻了。” 男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带他进来。” 片刻后,体胖如球、平日总是笑眯眯的“笑面佛”刘三,此刻面无人色,如同烂泥般被两个家丁拖了进来,裤裆一片湿濡,散发着骚臭。 “两两两位大人,”刘三瘫在地上,牙齿咯咯打颤,“小的该死,小的就是,就是看那小杂种鬼鬼祟祟,一时好奇抢过来一看,我的亲娘啊,差点吓死过去!小的对天发誓!绝,绝不敢有二心!立刻就给林大人送来了啊……”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看一只待宰的猪猡,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哦?你确定只看了两眼?” 他幽幽地道,“都看到了什么?” “就,就,就看到几个大数,还有,还有……”刘三眼神惊恐地乱瞟,接触到威远侯那毫无感情的目光,吓得魂飞魄散。 “还有一个画得挺威风的麒麟,至于旁的,就算打死小的,小的也不敢看了啊!” “麒麟……”男人兜帽下的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至极的弧度。 他缓缓蹲下身,戴着鹿皮手套的手,抚过刘三油腻的胖脸,声音轻柔:“刘三爷,你,立了大功啊。” 刘三眼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 可下一秒,“咔嚓。” 清脆的颈骨断裂声,在死寂的密室中格外刺耳。 刘三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胖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骨头,软软瘫倒,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男人缓缓站起身,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 他看也不看地上尚有余温的尸体,目光转向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林敬泽和林福。 “林大人,”男人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漠然。 “这张纸是真的。” 林敬泽猛地抬头,惊恐出声:“真的?那,那……” “但,它来得太巧了。”男人打断他,,“巧得像是有人故意送到我们面前。江衡芜在玩火。” 他踱步到烛台前,将那张染着刘三余温的油纸,缓缓凑向跳动的火焰。 林敬泽和林福同时惊呼:“大人!不可!” “有何不可?”男人动作一顿,兜帽阴影下的目光扫过两人,“留着它,是祸根。” “而毁了它,”他看着火舌贪婪地舔舐上油纸的一角,证据在火焰中迅速焦黑卷曲,“才能让我们的对手,真正相信这‘唯一’的罪证,已经化为灰烬了。” 最后一点火光在男人指尖熄灭,化作一缕带着焦臭的青烟。 密室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地上逐渐冰冷的尸体。 “林大人,”男人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该清理门户了。所有可能接触过这张纸的人,包括你府上那个‘忠心’的管家,你知道该怎么做。” 林福浑身一僵,眼中瞬间充满了绝望。 而男人不再理会面如死灰的林敬泽,转身走向密室深处,玄色的麒麟纹袍角拂过冰冷的地面,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 “还有两日。好戏,才刚开始。” * 密室的烛火在男人玄色麒麟纹袍角带起的阴风中剧烈摇曳,映着林敬泽惨无人色的脸。 地上,刘三和林福的尸体正迅速失去温度,粘稠的血液蜿蜒流淌,在地面洇开两朵狰狞的墨菊。 “清理门户,下官……下官明白。”林敬泽喉咙干涩沙哑。 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跪在血泊边缘、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几个心腹死士。 “还,还愣着干什么!”他嘶吼出声,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快把这两个废物拖出去喂狗!不!烧了!烧得干干净净!还有今天所有在‘千金散尽’当值的,所有可能见过刘三最后一面的人,一个不留!做得干净些!” 死士们沉默领命,如同拖拽死猪般将两具尸体拖走,动作迅速而麻木。 密室厚重的铁门再次关闭,隔绝了外面可能传来的惨叫。 林敬泽瘫坐在冰冷的太师椅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厚重的官袍。 他看着烛台上那点残留的灰烬,仿佛看到了自己即将到来的结局。 男人的话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毁了账册,对手才会相信证据消失? 可对手,是那个敢硬抗圣旨、敢拼着中毒也要杀人的江衡芜! 他会信吗? 他若不信,自己又该如何?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将他越缠越紧,几乎窒息。 * 世子府,内室。 浓重的药味弥漫不散。 牛油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在床上,苏意浓静静地躺着,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唇色泛着不祥的淡青。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脆弱的阴影,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王回春刚刚施完针,额角带着细汗,对着守在一旁的老淮王和手臂裹着厚厚纱布、脸色同样苍白的江衡芜低声道:“金针渡穴已到极限,红信石毒性与那鬼爪鸩毒在脏腑内纠缠,凶险万分。玉髓芝是最后的希望。若明日日落前还不到……” 老神医摇了摇头,未尽之言沉重如铅。 老淮王面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八百里加急已发往封地!本王亲自调用了军中最好的‘追风隼’!就算翻遍封地,掘地三尺,也定要将玉髓芝送来!” 为了儿媳,为了儿子,他不惜一切。 江衡芜没有说话。 他坐在床边的锦墩上,受伤的左臂僵硬地垂着,右手却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握住了苏意浓露在锦被外冰凉的手。 那曾经翻飞于账册、指点盐政的纤纤素手,此刻软绵绵的,毫无生气。 “父王,王神医,你们先去歇息片刻。这里有我。”他的声音嘶哑低沉,目光却一刻也未离开妻子毫无血色的脸。 老淮王看着儿子眼中深沉的痛楚与执拗,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王回春一同退了出去。 内室只剩下他们两人。 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映照着江衡芜年轻却写满疲惫与忧惧的脸庞。 他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苏意浓冰凉的手背上,感受着那微弱得几乎要消失的脉搏跳动。 “意浓,”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撑住,求你撑住……” 第46章 求你撑住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那个新婚夜。 那时他不学无术,随心所欲,还在埋怨父亲母亲为了让他定心,随意定了个女人进门。 可掀开盖头那一刻的惊艳与震撼,至今难忘。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女子,清冷如月,却又烈如骄阳。 即使她耍心机,弄手腕,他也觉得她迷人极了。 他心甘情愿为她铺路,献上一切。 江衡芜的唇轻轻摩挲着妻子冰凉的手背,声音哽咽,“我就是个混账。是你,把我从烂泥里拽了出来,教我读书,教我明理,教我什么是责任……” 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滴落,洇湿了锦被,“你说盐政关乎国本,关乎千万百姓的性命,我那时不懂,只觉得你傻,现在我懂了,真的懂了。”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映出决绝的光芒:“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他们害你,他们想毁了你拼尽心血的新法,他们想夺走你……” 他握紧了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传递过去,“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绝不!账册还在!三日之期还没到!我要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碾碎了给你看!你要亲眼看着!所以,求求你,醒过来……” 就在江衡芜低声倾诉,心神激荡之际—— 昏迷中的苏意浓,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 黑暗。 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苏意浓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在冰冷刺骨的深渊里不断下沉。 脏腑里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搅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死亡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她。 忽然,一点微弱的光亮刺破了浓稠的黑暗。 她看到了奔流的运河,浑浊的河水拍打着堤岸。 岸边,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几个黑衣人阴冷的注视下,颤抖着将暗红的粉末倒入盐袋。 她看到了盐仓冲天的诡异黑烟,看到了市井间一张张被流言扭曲、充满愤怒和鄙夷的脸,最后,定格在赵管事那张因恐惧和愧疚而扭曲的脸,以及他递来的那包雪白的、致命的盐。 “不!”她在意识的深渊里无声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绝望如同潮水般要将她彻底吞没。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脆弱,如同穿透层层迷雾的绳索,猛地将她向下沉沦的意识拽住。 “意浓,撑住,求你撑住……” 是江衡芜。 “你说盐政关乎国本,关乎千万百姓的性命,我那时不懂,现在我懂了……”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清晰地在她意识深处回响。 一股暖流,微弱却坚韧,从那被紧紧握住的手上传来,如同寒夜里唯一的火种。 苏意浓的意识在黑暗中奋力挣扎,想要冲破那层厚重的、名为死亡的隔膜。 她看到那点由他声音和回忆点燃的光亮越来越盛,看到那深渊之上,有一只手,带着血污和纱布,却无比坚定地向她伸来! * 内室的门被轻轻叩响,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世子,玉髓芝到了!”是管家江安的声音。 同时,老淮王与王回春推开门。 江衡芜抬眼望去,只见一名风尘仆仆、铠甲上还带着露水和泥泞的王府亲卫,单膝跪地,双手高高捧着一个寒气四溢的玉匣。 匣盖半开,一株通体雪白、晶莹剔透、形如灵芝、散发着淡淡清冷幽香的奇异植物静静躺在冰蚕丝垫上。 正是传说中能解百毒、续心脉的圣药——玉髓芝。 “好!好!天不绝我淮王府!”老淮王激动得声音发颤。 王回春更是双眼放光,一把抢过玉匣,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快!准备药炉!纯净雪水!老夫要立刻入药!快!” 整个内室瞬间忙碌起来。 江衡芜依旧紧紧握着苏意浓的手,目光死死盯着王回春小心翼翼切下一小片玉髓芝,投入早已备好的、翻滚着浓郁药香的砂锅中。 那清冷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竟似有提神醒脑、驱散阴霾之效。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过去。 当王回春将一碗融合了玉髓芝精华、色泽如淡金色琥珀的药汁,小心翼翼喂入苏意浓口中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江衡芜目不转睛地看着妻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握着的那只冰凉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回勾了一下! 虽然微弱,却足以让江衡芜失态。 “意浓!”他失声唤道。 仿佛回应他的呼唤,苏意浓的长睫,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一次,挣扎了许久。 终于,在满室紧张到极致、几乎凝固的目光注视下,那双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起初是茫然的、涣散的,仿佛还沉浸在无边的噩梦中。 但渐渐地,焦距开始凝聚,越过王回春惊喜的老脸,越过淮王激动得泛红的眼眶,最终,落在了江衡芜那张憔悴不堪、布满泪痕却写满狂喜与希冀的脸上。 她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但那双重新焕发生机的眼眸,已胜过千言万语。 里面映着烛光,映着劫后余生的脆弱,更映着江衡芜的身影。 “我……没……事……”分明是气若游丝的三个字,此刻却如同天籁,轻轻飘落在寂静的内室。 江衡芜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他紧紧握住妻子的手,仿佛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泣不成声:“我在!意浓,我在!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老淮王背过身去,这位在官场浮沉多年的出身于无情帝王家的王爷,此刻也忍不住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角。 王回春长舒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老天开眼!心脉有玉髓芝护住,鸩毒也被压制,剩下的红信石余毒,老夫有把握了!静养旬月,当可无虞!” 希望,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阳光,终于洒进了这座被死亡阴影笼罩了太久的府邸。 第47章 清算 皇宫,养心殿偏殿。 香炉中龙涎香袅袅。 景和帝端坐御案之后,手中捻着一份奏折,目光却有些飘远。 皇后坐在下首,手中捧着一盏香茗,看似平静,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杯壁。 户部侍郎林敬泽垂首肃立在殿中,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官袍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了许多。 短短两日,他仿佛老了十岁。殿内气氛沉滞得如同暴雨前的低气压。 “林卿,”皇帝的声音不高,却打破了沉寂,听不出喜怒,“三日之期,已至尾声。淮王世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林敬泽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连忙躬身,声音干涩沙哑:“回陛下,据臣所知,世子妃苏氏依旧昏迷不醒,命悬一线。世子江衡芜亦身中剧毒,自顾不暇,府邸依旧被被些许不明真相的百姓围困似乎……似乎并无余力追查什么证据。” 他强作镇定,内心却如同油煎。 那男人让他静观其变,可这“静观”的每一刻,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皇后放下茶盏,轻轻叹息一声,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悯”:“唉,苏氏也是可怜,一心为公,却落得如此境地。这盐政终究是太过沉重了。衡芜那孩子,也是莽撞,御前夸下海口,如今……” 她的话音未落—— “启禀陛下!”殿外,司礼监大太监魏大伴尖细高亢,穿透殿门,“淮王世子江衡芜,殿外求见!称奉旨呈献证据!” 轰! 林敬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前猛地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他来了?! 他怎么可能来?! 他妻子不是要死了吗?他不是中毒了吗?! 皇帝捻动玉珠的手指蓦然停住,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亮,如同古井投入石子。 “宣。”声音依旧平淡。 皇后脸上的“悲悯”瞬间凝固,丹凤眼中掠过一丝惊疑。 沉重的殿门缓缓打开。 晨光涌入,勾勒出一个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身影。 江衡芜一步步走入殿中。 他的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左臂用绷带吊在胸前,行动间能看出明显的僵硬。 然而,他的脊背挺得笔直。 那双曾属于纨绔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眼眸,此刻却沉静如深潭,锐利如寒星,燃烧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决然光芒。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扫过脸色煞白如鬼的林敬泽。 “臣江衡芜,叩见陛下,皇后娘娘!”声音清朗,中气虽不足,却字字清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平身。”皇帝的目光落在他吊着的左臂上,“世子伤势如何?世子妃可有好转?” “谢陛下垂询。”江衡芜起身,垂首道,“托陛下洪福,内子幸得神医救治,又蒙天恩,寻得玉髓芝入药,已转危为安,此刻正在府中静养。臣之伤,乃宵小暗算,不足挂齿。” “玉髓芝?”皇后失声轻呼,随即意识到失态,勉强维持住仪态,“苏氏吉人天相,真是苍天庇佑。” 她袖中的手却已悄然攥紧。淮王府竟真能在两日内寻到?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林敬泽更是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死死咬住牙关才没瘫软下去。 苏意浓活了?!那账册难道…… “陛下!”江衡芜不再给敌人任何喘息之机,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直刺林敬泽,“臣奉旨,三日之期已至,特来呈献盐仓焚毁、毒盐害命、构陷忠良一案,人证物证均在!”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然的杀气与沉冤得雪的悲愤:“此案主谋,便是户部侍郎,林敬泽!” “更有宫中内应,通风报信,构陷忠良,司礼监大太监,魏进忠!” 这两个名字,如同两道惊雷,在养心殿内轰然炸响! “江衡芜!你血口喷人!”林敬泽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跳了起来,目眦欲裂。 指着江衡芜的手指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陛下!陛下明鉴!此子构陷大臣,其心可诛!他……” “林大人!”江衡芜厉声打断,眼中是刻骨的讥诮与冰冷的恨意,“你让那河匪‘混江龙’火烧新法盐仓时,留下的河滩淤泥脚印,还在府衙证物房!” “你重金收买我府中恶奴赵有田,在官盐中掺入红信石时,他画押的口供和藏匿的赃银,就在殿外!” 江衡芜每说一句,便从怀中取出一份或染血、或陈旧、或盖着鲜红指印的文书、证词、账册!他如同一个最冷静的刽子手,将致命的证据一件件陈列在御案之前,也陈列在满殿死寂的空气中! “以及!”他最后,从贴身处,取出了那张薄如蝉翼、承载着所有罪恶源头的油纸原件,将其高高举起。 “此乃内子苏意浓,以性命为代价,追查出的新盐法贪墨总账!所有罪证,尽在其中,请陛下御览!” 所有的证据,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林敬泽的喉咙! 他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些他以为早已销毁、早已死无对证的秘密,此刻如同腐烂的尸体,被江衡芜一件件、血淋淋地挖了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煌煌天威之下!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御案上堆积如山的证据。 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有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滚着雷霆般的风暴。 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张薄薄的油纸上,停留在那个朱砂绘就的“麒麟”符号上时,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朕的户部侍郎,”皇帝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冰冷的、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司礼监魏进忠。” “陛下!”一直沉默的皇后突然起身,脸上带着惊惶与“痛心”。 “此事牵连重大,恐非空穴来风!但衡芜所呈,是否还需详加核查?莫要冤枉了国之柱石啊!”她试图做最后的挽回。 “核查?”皇帝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扫过皇后,扫过瘫软在地、如同烂泥的林敬泽,最终落在殿外。 他叹口气,“不必了。” 他拿起御案上那枚象征着至高权力的九龙玉佩,轻轻一掷。 “当啷!”清脆的玉鸣声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传朕旨意。”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裁决生死的绝对威权,如同九天惊雷,轰然落下: “户部侍郎林敬泽,贪墨渎职,勾结私盐,毒害命官,构陷忠良,罪不容诛!着革职查办,打入天牢,三司会审,严惩不贷!” “司礼监大太监魏进忠,欺君罔上,勾结外臣,即刻锁拿,交由内廷慎刑司严审!” 皇帝眼中寒光一闪:“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旨意下达的瞬间,殿外传来沉重的甲胄碰撞声与奔跑的脚步声! 如同死神的步伐,迅速远去,扑向各自的猎物。 林敬泽彻底瘫倒在地,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已然昏死过去。 皇后脸色惨白,踉跄一步,颓然坐回椅中,再无言语。 江衡芜笔直地站在殿中,迎着皇帝深邃莫测的目光,缓缓地、深深地躬下身去。 左臂伤口的疼痛阵阵袭来,却远不及心中那巨石落地的疲惫与后怕。 三日惊魂,生死博弈,终以血与火,在这金銮殿上,砸出了一个朗朗乾坤的开端。 然而,他知道,户部侍郎背后的人,绝不会引颈就戮。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掀起。 第48章 她醒了 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养心殿上那令人窒息的肃杀与雷霆。 江衡芜踏出最后一级台阶,微薄的阳光落在他苍白疲惫的脸上,却驱不散眼底深处那抹浓重的倦意与劫后余生的空茫。 左臂伤口的钝痛一阵阵袭来,他却好似没感觉到。 “世子爷!”早已在宫门外焦灼等候的王府护卫统领江武和管家江安,如同见到救星般疾步迎上,看到他吊着的手臂和毫无血色的脸,皆是心头一紧。 “府里如何?”江衡芜的声音嘶哑干涩,他有些疲倦,却不敢倒下。 他的目光越过两人,投向远处世子府的方向,那里有他拼尽性命也要守护的人。 “回世子,”江安激动得声音发颤,眼中闪着泪光,“王神医说,世子妃脉象已趋平稳,精神头还不错。虽还虚弱得说不出话,但眼神是清明的。” 精神头还不错。 这几个字如同世间最甘冽的清泉,瞬间注入江衡芜几乎干涸枯竭的心田。 那支撑着他闯过御前惊雷、直面帝威的孤勇与决绝,在这一刻轰然卸下,化作一股汹涌的热流直冲眼底。 他喉头剧烈滚动了一下,强压下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酸涩,只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回府!” 马车在禁军开道下疾驰,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此刻听在江衡芜耳中,却是如同仙乐。 他闭着眼,靠在车厢壁上,三日来的惊心动魄、九死一生,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飞旋。 盐仓的冲天黑烟、苏意浓唇边刺目的鲜血、假山洞窟中的生死搏杀、御前掷地有声的控诉、林敬泽瘫软如泥的绝望…… 最后,都定格在晨光中,苏意浓那双缓缓睁开的、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与温柔的眼眸。 * 世子府内,紧绷肃杀的气氛如同冰雪消融,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小心翼翼的喜悦所取代。 仆从们行走间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内院那位刚刚从鬼门关挣回性命的世子妃。 内室暖意融融,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浓重的药味依旧弥漫,却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反而混合了一丝玉髓芝特有的清冷幽香。 苏意浓靠坐在柔软的锦缎引枕上,她瘦得厉害,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宽大的寝衣更衬得她身形单薄如纸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然而,那双曾经盛满锐利与智慧的眼眸,此刻虽然带着大病初愈的疲惫与虚弱,却已重新凝聚了神采,如同蒙尘的明珠被细心擦拭,重新焕发出温润而坚韧的光芒。 王回春刚给她诊完脉,捻着胡须,脸上难得地带着一丝满意:“脉象虽弱,却已有了根底,不像前几日那般浮滑无依。鸩毒被玉髓芝化去大半,红信石余毒也拔除了七八分。剩下的,便是好生静养,慢慢将养元气。切记,忧思伤神,万不可再劳心费力!” “谢过王老……”苏意浓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都显得异常吃力,却努力地想表达谢意。 “行了行了,省点力气吧!”王回春摆摆手,收拾药箱,“老夫去盯着煎药,你们好生说说话。”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守在床边的老淮王,又瞥了眼门口的方向,背起药箱晃晃悠悠地出去了。 老淮王看着儿媳憔悴却已恢复生机的脸庞,眼眶微红,心中百感交集。 他重重地拍了拍苏意浓冰凉娇弱的手背,声音带着沙哑的沉凝:“好孩子,受苦了。安心养着,外面的事,有父王,有衡芜,天塌不下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与后怕,“是父王未能护得你们周全。” 苏意浓吃力地摇了摇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无声地传递着“不怪父王”的宽慰。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带着无法掩饰的焦灼与期待。 门帘被猛地掀开! 江衡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显然是一路疾奔回来,气息还有些不稳,额角带着细汗。 宫中的世子仪服尚未换下,左臂的绷带刺眼地吊在胸前。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瞬间就锁定了床上那个纤细的身影,与她投来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的疲惫、伤痛、惊心动魄,在看到那双重新焕发生机的眼眸时,都化作了汹涌澎湃、几乎要将人淹没的酸楚与狂喜。 江衡芜的脚步顿在门口,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住,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那双通红的眼睛,泄露了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情绪。 苏意浓静静地望着他。 望着他苍白憔悴的脸,望着他吊在胸前的伤臂,望着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与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风尘仆仆,带着宫闱的肃杀与一路奔波的寒气,身影却如同最坚固的壁垒,稳稳地立在那里。 一股暖流,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难以言喻的心疼,悄然漫过心尖。 她的唇角,极其微弱地、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苍白却温柔至极的弧度。 无声的呼唤,胜过千言万语。 江衡芜再也按捺不住,几步抢到床前,几乎是半跪下去,颤抖的右手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覆上苏意浓露在锦被外冰凉的手。 那真实的、微弱的体温透过指尖传来,瞬间击溃了他强撑的堤防。 “意浓。”沙哑破碎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带着浓重的哽咽,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滴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我回来了,没事了,都没事了。” 他像个迷路已久终于归家的孩子,将脸深深埋进她冰凉的手心,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 压抑了太久的恐惧、后怕、愤怒与此刻汹涌的庆幸,尽数化为滚烫的湿意。 淮王默默地看着这一幕,鼻尖发酸,悄然起身,无声地退了出去,将这一方劫后余生的天地,留给了这对历经磨难的年轻夫妻。 第49章 水浑鱼滑 内室只剩下他们两人。 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药香与劫后余生的宁静。 江衡芜维持着半跪的姿势,许久,才缓缓抬起头。 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避开左臂的伤,在床边的锦墩上坐下,依旧紧紧握着苏意浓的手。 “别怕,都过去了。”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放得极轻极柔,如同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 “林敬泽那个狗东西已经被陛下下旨打入天牢!魏进忠那条阉狗也跑不了!陛下都知道了,我们的冤屈洗清了。”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只想将好消息一股脑告诉她,让她安心。 苏意浓静静地听着,目光温柔地落在他脸上,落在他吊着的伤臂上,带着无尽的心疼与询问。 “这个?”江衡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臂,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嘴角,“小伤,被只躲在暗处的毒虫子咬了一口,不碍事。王老头说了,养几天就好。”他避重就轻,不愿让她再添忧思。 手指却下意识地收拢,将她冰凉的手握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与温度都传递过去。 “你……”苏意浓极其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气息微弱。 “我没事!真的!”江衡芜立刻接口,眼中是急切地安抚,“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倒是你……” 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消瘦的脸颊上,心口如同被针扎般刺痛,“瘦了这么多。王老头说要好好养着,不许你再劳神!盐政的事,以后再说。” 苏意浓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却异常坚持。她用尽力气,反手用指尖,极其轻微地,在江衡芜的手心里划着—— 不是文字,而是一个简单的、代表着疑问的符号。 江衡芜瞬间懂了。 她在问:赵管事怎么样了? 那个背叛的源头。 一股冰冷的戾气瞬间冲散了眼中的温柔。江衡芜的眼神沉了下来。 “那个背主求荣的狗奴才?”他的声音也冷了下去,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放心,他跑不了。此刻,正好好‘招待’着呢。” 他顿了顿,看着妻子依旧带着探询的目光,声音放低,却字字清晰,带着血腥的寒意:“父亲亲自坐镇地牢。江武正在和他‘叙旧’。他收了林敬泽多少银子,如何下的毒,盐仓的火是谁指使‘混江龙’放的,还有,他背后那个‘大人’吐出来的,只会多,不会少。” 苏意浓的指尖在他手心轻轻一点,表示明白。 她缓缓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仿佛耗尽了力气。 但眉宇间那抹积压已久的沉重与悲愤,似乎随着江衡芜话语中传递出的铁血清算,而稍稍纾解了一丝。 江衡芜不敢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握着她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温暖着她,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沉静的睡颜上。 只有此刻,看着她微弱却平稳的呼吸,感受着她指尖微弱的生命力,他那颗悬了三日、在血火与权谋中翻滚煎熬的心,才真正地、缓缓地落回实处。 不知过了多久,苏意浓的睫毛再次颤动,缓缓睁开。 她没有看江衡芜,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床顶繁复的雕花承尘,似乎在积蓄力量。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其缓慢地、用尽了全身力气般,极其微弱地吐出几个字,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洞悉世事的清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水浑了,可……鱼未净。” 江衡芜的心猛地一沉。 他明白她的意思。 林敬泽、魏进忠不过是浮出水面的虾米。那条真正的大鱼还在幕后。 甚至,那个象征性的“麒麟”符号,在御前也被皇帝刻意忽略了! 皇帝的态度,依旧暧昧不明。 风暴看似平息,实则暗流汹涌,水面之下,更大的阴影尚未完全显露。 那条潜藏最深、最危险的鱼,还未真正落网,甚至可能正蓄势待发。 “我知道。”江衡芜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俯下身,在苏意浓冰凉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无比珍重、带着安抚与誓言的轻吻,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微凉的肌肤,“水再浑,鱼再滑,有我在。你只需安心养着,把身子养好。外面的事,”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渐渐沉落的暮色,眼神锐利如刀,“交给我。”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笼罩了世子府。 内室暖意融融,炭火噼啪。 床榻之上,历经生死劫难的夫妻双手交握,汲取着彼此的温度与力量。 而府邸深处的地牢,冰冷彻骨,铁链的拖曳声与压抑的闷哼,正昭示着一场迟来的清算,才刚刚开始。 * 地牢深处,寒气侵骨,滴水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墙壁上几盏昏暗的油灯摇曳着,将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湿滑的石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赵有田被拇指粗的铁链吊在冰冷的刑架上,双脚离地。 曾经体面的管事袍服早已破烂不堪,浸透了汗水、血水和秽物。 他裸露的皮肤上布满鞭痕、烙铁的焦印,还有被盐水反复泼洒后翻卷溃烂的伤口。 一张脸肿胀得不成人形,五官模糊,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斥着无尽的恐惧、绝望和生理性的剧痛带来的涣散。 老淮王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披着厚重的玄色貂裘,面无表情。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漫不经心地瞟着赵有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皮肉焦糊味和绝望的气息。 江武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淋漓,肩头包扎的伤口隐隐渗出血迹,更添几分凶悍。 他手中拎着一根浸饱了盐水的牛皮鞭,鞭梢还在滴着粘稠的血珠。 他刚刚停手,粗重地喘息着,眼神如同盯着濒死猎物的狼。 “赵管事,”老淮王的声音砸在赵有田早已崩溃的神经上,“本王耐心有限。你是苏家的老人,看着世子妃长大。这份‘恩情’,世子妃至今念着。否则,你以为你还能喘气到现在?” 赵有田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浑浊的泪水混着血水从肿胀的眼缝里淌下。 “说!”江霆岳猛地将玉扳指拍在旁边的矮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林敬泽给了你多少银子?盐仓的火,是不是‘混江龙’放的?毒盐里的红信石,是谁给你的?还有——” 淮王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背后那个‘大人’,究竟是谁,他在何处?” 第50章 宫里? 赵有田痛苦地挣扎,铁链哗啦作响。 巨大的恐惧和对生的最后一丝渴望在他破碎的意识里疯狂撕扯。 江武狞笑一声,往前一步,手中的鞭子作势欲扬:“王爷,这老狗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让属下再给他松松筋骨!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咱这‘九节蛇’的滋味更足!” “不,不!我说!我说!”赵有田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发出凄厉绝望的嘶嚎,声音嘶哑破碎。 “是林大人!他,他给了小的三千两银子!说事成之后,保小的全家三代富贵啊!盐仓是‘混江龙’!小的只是把守仓兵卒换防的时辰透给了他啊!火油是他们自己带进去的!” 他断断续续地交代着,混着时不时的哭嚎,几乎要穿透墙壁。 当说到毒盐时,他眼中爆发出更深的恐惧:“红信石是一个黑衣人给的!就在城隍庙后巷,他蒙着脸,声音很粗,他说这是‘大人’的意思,小的,小的不敢不听啊!他说,小的若是不做,全家都得去运河底喂鱼啊!” 他不管不顾地哭喊,“小的也是没办法啊!” “大人?”老淮王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如鹰隼,“什么大人?说清楚!” 赵有田的身体筛糠般抖起来,眼神惊恐地四下乱瞟,仿佛那个“大人”就在黑暗中盯着他:“不,不知道,小的真不知道名讳,他派来的人都叫他‘大人’。小的,小的只远远见过一次,在林府的后门,他穿着玄色的袍子那袍角上还用金线绣着麒麟的图样……” 他剧烈地喘息,努力思考着:“没错,麒麟!就是麒麟!他袍角绣着麒麟!他上了马车,那辆车挂着宫灯!只可惜天色太晚,小的没看清车徽。小的真的只知道这些啊!小的知错了!” 赵有田将自己所知道的吐了个干干净净,随即求饶起来。 “麒麟纹……”老淮王面色阴沉。 京中除了皇帝,唯有威远侯赵胤麒可用这图样。 这是景和帝亲自赐给威远侯的荣誉。 威远侯这些年行事大胆,每次做事都要用麒麟图样做标记,以示自己备受天子宠爱。 “王爷!”一名心腹侍卫快步从地牢入口的阴影中走出,在老淮王耳边低语几句。 老淮王眉头微蹙,随即挥了挥手:“知道了。看好他,别让他死了。江武,随本王出去。” * 内室依旧暖意融融,药香氤氲。 苏意浓闭着眼,但呼吸并不平稳,长睫不时颤动,显然并未沉睡。 江衡芜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目光沉沉地望着跳动的烛火,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地牢深处。 父亲亲自坐镇,赵有田能吐出多少? 门帘被轻轻掀开。 老淮王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脸色凝重。江武跟在他身后,亦是严肃。 苏意浓的眼睫猛地一颤,缓缓睁开眼,隐晦地看向淮王。 江衡芜也立刻站起身:“父亲?” 老淮王走到床边,看着儿媳苍白却坚韧的脸,沉声道:“赵有田招了。林敬泽主使,三千两黄金买通他泄露盐仓换防、提供毒盐。运河匪首‘混江龙’纵火,蒙面黑衣人提供红信石,皆受命于其背后那位‘大人’。”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他虽未指名道姓,但指认了那人衣袍上绣有麒麟暗纹。” “麒麟……”江衡芜瞳孔骤缩,拳头猛地攥紧,骨节发白。 果然是威远侯! 苏意浓的呼吸也急促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的忧虑。 就算查出来又能怎样,陛下在御前,对此讳莫如深。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 “还有,”江霆岳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凝重,“赵有田受了刑罚,提到那位‘大人’似乎还与宫里有联系。他曾在林府后门,见那‘大人’上了一辆挂着宫灯的马车。只是夜色太深,他未能看清车徽。” 宫灯?宫里? 江衡芜和苏意浓的心同时沉了下去! 一个威远侯已足够棘手,若再牵扯宫闱…… 幕后之人,手眼通天! 内室陷入一片沉重的死寂,只余炭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苏意浓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刚刚恢复的一点生气仿佛又被这更深的阴影压了下去,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江衡芜的手。 江衡芜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和微颤,心头剧痛,更是怒火中烧。 他将妻子的手握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 他抬起头,看向父亲,:“父亲,赵有田的口供,尤其是关于宫灯马车那条,必须严密封锁!除了我们三人与江武,绝不能再有其他人知晓!”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杀意,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赵胤麒此人,老谋深算,爪牙遍布,绝不会坐以待毙!他背后若真有宫中势力,此刻必然如惊弓之鸟,定会疯狂反扑,甚至杀人灭口!赵有田的命,必须保住,他是关键人证!地牢守卫,需增派绝对可靠之人,明暗哨加倍,而饮食汤药,必须经王神医或他指定之人亲自验看!” “本王知晓轻重。”老淮王颔首,“地牢那边,本王亲自盯着。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 他看向苏意浓,语气放缓,“意浓,你安心养伤。这些魑魅魍魉,自有为父和书宴料理。莫要再劳神。” 苏意浓轻轻点了点头,眼中的忧虑并未完全散去,但看着丈夫和父王坚毅的神色,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 她疲惫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 老淮王不再多言,示意江武随他离开。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内室再次只剩下夫妻二人。 夜已深沉。 窗外寒风呼啸,拍打着窗棂。 江衡芜小心地扶着苏意浓躺下,仔细掖好被角。 他吹熄了远处的烛火,只留下床边一盏小小的、光线柔和的烛台。 他侧身躺在床沿,受伤的左臂小心地避开,右臂则轻轻地、珍重地环过苏意浓的肩头,让她微凉的身体能依偎在自己温热的胸膛上。 隔着薄薄的寝衣,他能感受到她微弱却真实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如同世间最珍贵的鼓点。 苏意浓没有抗拒,甚至微微向他怀里靠了靠,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暖意和力量。 她闭着眼,呼吸清浅,但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睡吧,”江衡芜的下颌轻轻抵着她柔软微凉的发顶,声音低哑温柔,带着无尽的怜惜与后怕,“我在这儿守着你。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 黑暗中,苏意浓极其轻微地“嗯”了一声。 她冰凉的手指,摸索着,轻轻覆在了江衡芜环在她身前的手背上。 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第51章 有刺客 苏意浓依偎在江衡芜温热的怀抱里,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力量,呼吸渐渐趋于平稳绵长。 江衡芜紧绷的神经也在这份宁静中稍稍松懈,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连日来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眼皮渐渐沉重。 然而,那根名为警惕的弦,却始终未曾完全松弛。 窗外呼啸的寒风,如同潜藏的猛兽,在寂静中更添几分不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已近子时。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融于风声的异响,刺破了室内的宁静! 不是风拍窗棂,不是炭火噼啪,而是某种金属机括被触发的、极其细微的“咔哒”声! 江衡芜的双眼在黑暗中骤然睁开,睡意瞬间被冰冷的警觉驱散得无影无踪! 怀中的苏意浓似乎也感应到了他身体的瞬间紧绷,长睫不安地颤动了一下。 几乎就在异响发出的同时—— “嗤——!” 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寒芒,穿透了窗棂上那层薄薄的明瓦! 速度之快,匪夷所思! 目标精准狠辣,直指床榻之上的苏意浓。 刺客!灭口! 江衡芜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那根名为恐惧的弦被狠狠拨动,几乎要崩断! 但他身体的本能反应却快过了一切。 千钧一发之际,他环抱着苏意浓的右臂猛地发力,将她整个人往自己怀里狠狠一带。 与此同时,他举起受伤的左臂,横挡在苏意浓颈前。 “噗!” 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声。 那道细芒,精准地钉入了江衡芜的左臂,位置恰好是他之前被毒爪所伤、刚刚开始愈合的创口附近。 一股钻心刺骨、带着强烈麻痹感的剧痛瞬间从左臂炸开,比之前中毒时更猛烈十倍,仿佛有无数烧红的冰针顺着血脉疯狂窜向心脏! “呃!”江衡芜闷哼一声,眼前猛地一黑,抱着苏意浓的手臂几乎脱力,冷汗瞬间浸透内衫! “夫君!”苏意浓被他剧烈的动作和压抑的痛哼彻底惊醒,她睁开眼,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失声低呼。 “何方宵小!敢尔!”这时,一声暴吼在窗外响起! 紧接着是兵刃出鞘的锐鸣和激烈的打斗声,刀锋破空、衣袂翻飞、拳脚交击的闷响瞬间打破了夜的死寂。 是江武,还有王府的暗卫。 他们一直潜伏在院落暗处! “抓活的!”江衡芜强忍着左臂那几乎要吞噬神智的剧痛与麻痹,用尽力气嘶声吼道,声音因剧痛而扭曲变形。 窗外的打斗更加激烈,伴随着几声压抑的痛哼和重物坠地的闷响。 显然,来袭的刺客身手极高,且不止一人。但好在江武等人亦是王府顶尖的好手,更有防备,瞬间形成了合围! 内室的宁静被彻底撕碎。 江衡芜抱着苏意浓,两人都能清晰地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他受伤的左臂无力地垂下,鲜血正迅速地从绷带下渗出,染红了雪白的纱布,那细芒尾部微微颤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箭有毒!”苏意浓颤抖着,忍不住哭腔,挣扎着想去看他的伤口。 “别动!”江衡芜用右臂死死箍住她,不让她起身,暴露在可能还有的暗箭之下。 他脸色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跳,冷汗如同小溪般滑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抵抗着那疯狂蔓延的麻痹感和钻心剧痛。 王回春的警告言犹在耳——此臂再伤,神仙难救! 但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还好意浓没事,还好她还好好的! “快去请王神医!”苏意浓看着那迅速扩大的血晕,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无妨……死不了……”江衡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试图安抚她,声音却虚弱得厉害。 麻痹感正沿着手臂迅速向肩膀蔓延,半边身体都开始发僵发冷,视线也开始模糊。 就在此时,门被猛地撞开! 江武浑身浴血,如同煞神般冲了进来,手中钢刀还在往下滴血! 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带伤的护卫,押着一个被反剪双臂、卸了下巴、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瘦小汉子。 那汉子眼神怨毒凶狠,左臂软软垂下,显然已被折断。 “世子!世子妃!”江武一眼看到江衡芜手臂上那刺目的箭矢和迅速洇开的鲜血,瞳孔骤缩,脸色大变! “王神医!快请王神医!”他对着门外嘶声怒吼。 “外面……如何?”江衡芜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声音嘶哑地问。 “三个刺客!一个被属下当场格杀!一个服毒共有自尽!这个,”江武一脚狠狠踹在俘虏膝弯,将其踹得跪倒在地,“被属下打断手臂活捉了!身手诡谲,用的全是淬毒暗器!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世子妃来的灭口!” 他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后怕。 冲着意浓来的灭口? 江衡芜的心沉入冰窟。 是林敬泽残余的党羽,还是那个“麒麟”? 他果然动手了,而且如此狠辣迅捷! 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左臂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冰冷麻痹的感觉正迅速向心口蔓延。 江衡芜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抱不住怀中的苏意浓。 “夫君!夫君你撑住!”苏意浓感受到他身体的瘫软和体温的迅速流失,惊恐地捧住他冷汗涔涔的脸,泪水终于决堤,“你别吓我!王神医!王神医快来了!” “让开!都让开!”王回春苍老急促的声音如同救星般响起。 干瘦的老神医背着巨大的药箱,被护卫几乎是拖拽着冲了进来。 他看到江衡芜手臂上的毒箭和惨白的脸色,倒抽一口冷气:“鬼蜂针!又是这催命的玩意儿!” 他立刻扑到床边,动作快如闪电,几枚银针瞬间刺入江衡芜胸口几处大穴! “按住他!”王回春对着江武吼道,同时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小巧却锋利无比的柳叶刀精准地划开江衡芜手臂上染血的绷带和伤口附近的皮肉。 黑色的、带着腥甜味的毒血瞬间涌出! “呃啊——!”剧痛让江衡芜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冷汗如瀑。 苏意浓死死捂住嘴,泪水汹涌,心痛如绞。 王回春毫不手软,刀尖一挑,将那枚深嵌入肉的毒针剜了出来。 他飞快地将一种气味辛辣刺鼻的黑色药膏糊在伤口上,又取出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赤红丹药,不由分说塞进江衡芜口中。 “不想死就咽下去!”王回春厉声喝道,手下银针飞舞。 第52章 本王要亲自审 一番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救治后,江衡芜急促的喘息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 虽然脸色依旧惨白如鬼,眼神涣散,但那致命的麻痹感和寒意似乎被暂时压制住了。 他无力地靠在床头,苏意浓紧紧抱着他未受伤的右臂,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冰凉的身体,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他的衣襟。 王回春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地上那枚毒针,又看了看跪在角落里、眼神怨毒的刺客俘虏,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鬼蜂针淬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若非世子之前服过解毒丹,体内有些许抗性,加上老夫救治及时……哼!” 他转向江武:“撬开那刺客的嘴!问问是谁派来的,用的什么毒,解药何在!” 江武狞笑一声,带着刺客退下。 地牢的手段,他精通得很。 江衡芜虚弱地抬起眼皮,看向那个刺客,又看向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脸色铁青的老淮王,声音微弱混着断断续续:“父亲……地牢……赵有田……” 老淮王立刻明白了儿子的意思,这边刺杀世子妃,目标未必不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他猛地转身,对着门外厉喝:“调一队亲卫!跟本王去地牢!快!”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远去,内室陷入短暂的混乱后的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药味和恐惧残留的气息。 王回春守在床边,密切观察着江衡芜的状况。 苏意浓紧紧抱着江衡芜的手臂。 “意浓……”江衡芜艰难地侧过头,看着妻子泪痕交错、满是惊惧与心疼的脸,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虚弱得连嘴角都难以牵动。 他用尽力气,动了动被苏意浓紧抱着的右手手指,极其缓慢地、一笔一划地,在她冰凉的手背上,写下一个字: 安。 苏意浓感受到那指尖微弱却无比珍重的力道,感受到那一个笔画简单的字里蕴含的千言万语,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她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臂弯,肩膀无法抑制地抽动。 是后怕,是心痛,更是劫后余生、彼此尚在的庆幸。 江衡芜闭上眼,感受着臂弯里那温热的湿意和轻微的颤抖,听着窗外寒风依旧,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地牢方向可能爆发的厮杀声。 左臂的剧痛和麻木依旧存在,死亡的阴影似乎并未完全散去。 但怀中这份真实的重量与温度,妻子滚烫的泪水,都化作一股汹涌的暖流,带着无法言喻的力量,冲散了蚀骨的寒意与剧痛,在他冰冷疲惫的心底,燃起一簇名为守护的、熊熊不灭的火焰。 和苏意浓婚后,他迅速成长,和从前的混账纨绔模样截然不同。 * 另一边,老淮王带着护卫匆匆赶往地牢。 地上横着几具尸体。 旁边是重伤的护卫,押着一个几乎昏死过去的刺客,二人具是伤痕累累,没力气置对方于死地,只得僵持着。 见老淮王过来,那护卫眼前一亮,仿佛被注入了力气,道,“王爷,这几个人想进去灭口,被属下逮个正着,几个当场格杀,余下这个受了重伤……不过王爷放心,属下没让他们靠近姓赵的分毫!” 护卫有些激动,盐案刚结,护卫们心说没有事情,都有些惫懒。 谁料他们出去躲懒时,刺客就瞅准时机,来灭口了! 他胆子小,不敢玩忽职守,只得在这里守着。 谁承想立了大功呢! 嘿嘿,诸位同僚,在下谢过诸位同僚给的机会! 老淮王不动声色地松口气。 万幸,赵有田没死。 他下令道:“把人带回去回去见世子。” 又补充道,“护卫有功,重赏他和他的家人。” 护卫江鑫朝后面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前扶走护卫,前去医治。 他本就是江武一手培养起来的,江武不在,他便是护卫中管事的。 老淮王带着这个刺客重新回了内室,将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与江衡芜听。 “同一个主子……”江衡芜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目光微沉,“好一个威远侯,好一个麒麟爪子伸得够长,也够毒!” “麒麟”二字如同魔咒,让那刺客怨毒的眼神猛地一缩,随即爆发出更深的疯狂! “解药!”王回春没心思听这些,对着江鑫吼道,“再不开口,老夫让他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江鑫眼中凶光一闪,不再废话。 他一把捏住刺客的肩膀,五指如同铁钳般狠狠一捏!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呃——!!!”刺客的身体猛地绷直,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弹跳,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无法完全压抑的凄厉惨嚎! 豆大的汗珠和血水瞬间布满他扭曲的脸庞,怨毒的眼神被极致的痛苦冲散,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和崩溃! 江鑫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说,解药在哪?或者,你想尝尝另一条胳膊,还有两条腿,被一寸寸捏碎的滋味?” 极致的痛苦摧毁了最后的意志防线。 刺客的身体剧烈抽搐着,眼神涣散。 他抬起能动的左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指向自己胸前一个不起眼的暗袋。 江鑫立刻伸手探入,摸出一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用蜡封死的黑色小瓷瓶。 王回春一把夺过,拔开蜡封,凑近鼻尖仔细嗅了嗅,又倒出一点里面淡黄色的粉末在指尖捻了捻,紧绷的老脸终于稍稍放松:“是它!鬼蜂吻的独门解药!快!温水化开!” 解药被迅速灌入江衡芜口中。 一股奇异的、带着辛辣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随即化作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咽喉滑下。 神奇的是,左臂那蚀骨灼心、疯狂蔓延的剧痛和冰冷麻痹感,如同退潮般开始迅速消减。 虽然伤口依旧疼痛难忍,但那致命的、令人窒息的死亡阴影,终于被驱散了! 江衡芜长长地、劫后余生般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身体彻底瘫软下来,靠在床头,闭上眼,感受着生机一点点回到冰冷的躯壳。 苏意浓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感受到他身体的放松和体温的回升,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一半,泪水却流得更凶,是庆幸,是后怕,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 “看好他!”老淮王指着地上因剧痛和恐惧而瘫软抽搐的刺客,声音冷硬,“连同之前被带下去的那个活口,分开关押!本王要亲自审!看看这位‘麒麟’大人,还有多少爪子没剁干净!” 第53章 别怕,我会处理好一切 护卫领命,如同拖死狗般将刺客拖了出去。 内室再次陷入一种大战过后的、带着浓重血腥与药味的死寂。 琉璃灯盏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王回春仔细检查了江衡芜的伤口和脉象,沉声道:“解药及时,命是保住了。但这左臂旧伤叠新毒,创口极深,筋骨受损严重!纵然有玉髓芝和老夫的医术,也需漫长时日将养,且日后恐难恢复如初,阴雨天必受疼痛折磨。切记,百日之内,绝不可再动此臂分毫!否则,神仙难救!” “能活着,已是万幸。”江衡芜睁开眼,声音依旧虚弱,却已有了几分生气。 他看向身边泪眼婆娑、依旧紧抱着他手臂的苏意浓,眼中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无尽的后怕。 他用未受伤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痕。 “别哭。”他的声音嘶哑,却温柔得不可思议,“你看,我们都还活着,好好的……” 苏意浓抬起眸子,望着他苍白憔悴却写满温柔的脸,望着他左臂厚厚的、依旧渗出点点暗红的绷带,巨大的心痛与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冲撞,让她说不出一个字。 她只能更紧地依偎进他怀里,用脸颊轻轻蹭着他冰凉的手心,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所有的眷恋、所有的劫后余生都传递给他。 江衡芜感受着掌心那温热的湿意和依赖,听着她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左臂的剧痛依旧清晰,但他不怕。 他低下头,在苏意浓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无比珍重的吻。 声音低沉而坚定:“别怕,我会处理好一切。” 王回春提着药箱离开。 江衡芜脱鞋上床,抱住苏意浓。 左臂的剧痛在解药作用下虽已从蚀骨灼心退为沉重的钝痛与僵麻,但那厚厚的绷带下狰狞的创口,以及老神医凝重至极的警告,都时刻提醒着他们刚刚擦肩而过的死亡。 然而,比伤痛更刺骨的,是那潜藏在暗夜中、如同附骨之疽的杀机——麒麟的阴影,并未因两次失败的刺杀而消散,反而因爪牙的被擒,变得更加疯狂与不可测。 江衡芜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 他右臂依旧被苏意浓紧紧抱着,感受着她传递过来的、微微颤抖的暖意与后怕。 他没有再说什么安抚的话,只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遍遍摩挲着她冰凉的手背,无声地传递着“我在”的力量。 老淮王带来的亲卫无声地接管了内室外围的警戒,取代了之前的护卫,个个眼神如鹰隼,气息沉凝,显然都是淮王府最核心、最悍不畏死的百战精锐。 不知过了多久,老淮王才赶来内室。 “父亲,”江衡芜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寂,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异常清晰,“那两个活口审得如何?” 他的目光投向老淮王。 后者从阴影中走出,脸色阴沉:“嘴都很硬。用了些手段,地牢里那个断了三根肋骨、废了一条腿的,只吐出一句‘麒麟爪下,无人生还’便昏死过去。” 他顿了顿,眼中戾气更盛,“至于另一个个……”他瞥了一眼江武,“骨头更硬些。只招认是奉命行事,目标是世子妃灭口。雇主是谁,如何接头,一概咬死不知。只反复嘶吼‘大人会为我们报仇’!” “大、人。”江衡芜咀嚼着这两个字,忍不住嗤笑道,“好一个‘大人’!藏头露尾,只敢驱使这些见不得光的爪牙!” 他看向江武:“把那两人分开关押,用最好的药吊着命!本王倒要看看,这位‘大人’,能派出多少条狗来填命!” “是!”江武领命而且。 “夫君,”苏意浓的声音带着虚弱的沙哑,她抬起泪痕未干的脸,眼中是深切的忧虑,“麒麟既已撕破脸,恐有后手。府中未必安全。” 她经历了两次刺杀,对那无处不在的阴冷杀机感受最深。 对方能精准找到她的位置,能穿透王府的护卫,手段狠辣诡谲,绝非寻常死士。 江衡芜的心猛地一紧——他何尝不知? 两次刺杀,目标明确,时机精准,手段致命!这府邸之内,必有对方的内应! 否则,对方如何能如此清晰地掌握内室的布局,甚至知道意浓刚刚苏醒?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环视着这间刚刚经历生死搏杀的内室,目光扫过垂首侍立的侍女、门外肃立的护卫……每一个看似熟悉的面孔,此刻都蒙上了一层可疑的阴影。 “儿媳所言极是。”老淮王沉声道,“府中,该彻底清洗了!”他看向江衡芜,“书宴,你与儿媳,不能再留在此处。” “父亲的意思是?”江衡芜眼神一凝。 “回封地!”老淮王斩钉截铁,“封地亲卫营驻守,铜墙铁壁,更有老夫坐镇!比这世子府,安全百倍!老夫即刻安排车驾,由亲卫营精锐护送,连夜动身!” 回淮王府封地? 江衡芜眉头微蹙。 这固然是最稳妥的办法,远离京城漩涡中心。 但—— 他下意识看向怀中的苏意浓。她刚经剧毒摧残,重伤初愈,身体虚弱至极,如何经得起长途颠簸? 更何况,玉髓芝后续的调养,非王回春不可!王老头脾气古怪,绝不会离开他的回春堂! “父亲,”苏意浓也虚弱地开口,“此刻离京恐非上策。盐政初定,风波未平,若我等骤然离去,新法恐生变数。且妾身之伤需王老日日施针用药,实在经不起舟车劳顿。” 她的话,点中了要害。 新盐法如同初生的幼苗,根基未稳。林敬泽虽倒,但其党羽、旧盐商的势力盘根错节。若他们此刻离京,等于将好不容易夺回的阵地拱手相让,之前所有的血泪牺牲,都可能付诸东流!更遑论她的身体,确实禁不起折腾。 老淮王看着儿媳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又看看儿子眼中同样的坚持,重重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其中利害? 只是,与他们的性命相比,那些似乎都可暂时放下。 “安全为重!”老淮王斩钉截铁。 第54章 一波又起 “父亲,”江衡芜的声音沉静下来,,“离京是下策。对方既已丧心病狂,我们躲回封地,无异于示弱,更可能给对方在朝中罗织罪名、彻底反扑的空间,麒麟仍在暗处。唯有在京中,在陛下眼前,在漩涡中心,才能抓住那狐狸尾巴,将其彻底钉死!” 他顿了顿:“至于安全……王府亲卫营的精锐,父王可尽数调入世子府!以王府之名,行宿卫之实!这府邸,里里外外,从上到下,给我刮地三尺!所有可疑人等,一律严查!宁错杀,不放过!孩儿就不信,挖不出那几颗藏着的钉子!” “还有,”江衡芜沉声,“还请您再请王神医儿子有话要对他说。” 老淮王点点头。 片刻后,王回春出现在门口,背着药箱,骂骂咧咧。 江衡芜看向王回春,“烦请王神医,暂时移驾王府别院,就在府邸左近,安全无虞。意浓的伤,离不得您老。” 王回春捻着胡须,浑浊的老眼在江衡芜和苏意浓脸上扫过,哼了一声:“移驾?老夫的回春堂不要了?罢了罢了!看在这丫头刚捡回条命的份上,老夫就勉为其难,在你们王府旁边那处空院子暂住几日!不过丑话说前头,诊金翻倍!还有你小子的胳膊,再敢乱动一下,老夫就给你锯了!”他虽骂骂咧咧,却也算是应下了。 老淮王看着儿子的表现,心中百感交集。 最终,他缓缓点头:“好,就依你!王府亲卫营,即刻调防!府内清洗,由本王亲自督办!江武!” “属下在!”江武躬身应道。 “带人,封府!从现在起,世子府只进不出!所有仆役、护卫,无论品级高低,一律集中看押!给本王一个个地查!查他们这三日的行踪!查他们与外界的联系!查他们的家眷亲朋!凡有半点可疑,先拿下再说!” 老淮王道:“尤其是内院伺候世子妃的人!更要给本王查个底朝天!” “遵命!”江武眼中凶光毕露,领命大步离去。 很快,府邸各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低沉的呵斥声、以及压抑的惊惶哭泣声。 一场针对“自己人”的、刮骨疗毒般的清洗,在血腥未散的寒夜里,骤然拉开帷幕。 内室的门被轻轻关上,隔断了外面隐约传来的骚动。 老淮王也转身离去,亲自坐镇这场内部的“战争”。 琉璃灯盏的光晕下,再次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夫妻二人。 空气里弥漫着药味、血腥味,以及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 苏意浓依旧紧紧抱着江衡芜的右臂,身体却因外面的动静而微微僵硬。 府中清洗,必然牵连甚广,甚至可能有她熟悉的面孔。 她并非心慈手软,只是这自相残杀的冰冷感,让她心头沉重。 “怕吗?”江衡芜感受到她的细微变化,低声问。 他的左臂依旧僵硬地垂着,剧痛隐隐,但精神却因定下了方略而高度集中。 苏意浓轻轻摇头,将脸埋在他臂弯更深的地方,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只是觉得累。人心为何如此难测?” 前世的种种,加上赵有田的背叛,如同最冰冷的刺,扎在信任的根基上。 江衡芜用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魑魅魍魉,自古有之。阳光之下,阴影难除。但正因如此,才更要握紧手中之剑,守护该守护之人。” 他顿了顿,“至于那些背主的、吃里扒外的,揪出来,碾碎了,便是给活着的人立规矩!” 他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极其轻柔地抚过苏意浓苍白瘦削的脸颊,拭去她眼角残留的湿意,动作珍重得如同触碰稀世珍宝:“别多想。你只需好好养着,把身子养壮实。外面的事,有我,有父王。天塌不下来。” 苏意浓闭上眼,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和那不容置疑的守护之意,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放松。 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在彻底陷入昏睡前,她仿佛听到江衡芜在她耳边说:“麒麟这笔血债,我记下了。待你身子大好,我必亲手剜出他的心肝,给你做药引。” 窗外,寒风呼啸依旧,拍打着世子府紧闭的门窗。 府内,一场无声的清洗正在冰冷地进行,铁链拖曳声、压抑的审问声、偶尔的惨哼声,交织成一首肃杀的夜曲。 内室这一隅,琉璃灯火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苏意浓在江衡芜怀中沉沉睡去,眉头微蹙,仿佛梦中仍有阴霾。 江衡芜却毫无睡意,警惕地扫视着紧闭的门窗,害怕再出现同样的事情。 左臂的伤痛时刻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凶险。怀中妻子微弱却平稳的呼吸,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温暖与真实。 麒麟的阴影如同最深的梦魇,盘踞在心头。但江衡芜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被彻底点燃的、近乎冷酷的杀意与守护的执念。 他低下头,在苏意浓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冰冷的吻,无声的誓言在寂静中回荡: “睡吧。有我在,这漫漫长夜,魑魅魍魉,休想再近你分毫。”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仿佛穿透了重重阻碍,直刺向那隐藏在京城最深处、绣着麒麟纹的身影。 风暴并未停歇,只是暂时蛰伏。 * 而另一边。 京郊。 位于深宅地底、完全由青条石砌成的密室内—— 空气冰冷潮湿,带着陈年石料特有的土腥气。 墙壁上没有窗户,只有几盏镶嵌在石壁中的长明琉璃灯,散发着幽冷惨白的光晕。 巨大的石桌占据了密室中心,桌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穹顶雕刻的、面目狰狞的镇墓兽。 石桌旁,威远侯背手而立。 他身形高大挺拔,即使在这幽闭的空间里,也自带一种渊渟岳峙的威压。 灯光从他身后投来,将他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映在石壁上。 兜帽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密室厚重的石门无声滑开。 一个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进来,在距离石桌三步远的地方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垂下。 “大人。”斗篷人的声音干涩而恭敬。 第54章 毕竟这只是开始 威远侯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密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长明灯芯偶尔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噼啪”声。 但这寂静,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窒息。 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沉沉压在斗篷人的脊背上。 “地牢失手。甲字队三人全军覆没。目标重伤未死。”斗篷人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 “内院,丙字队共三人,两人折损,一人被生擒。”他顿了顿,声音更低,“生擒者被王府秘药吊着命,正在受刑。” “咔嚓!” 清晰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威远侯背在身后的手,不知何时握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把件。 此刻,那坚硬的玉石,竟在他指间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齑粉! 细白的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洒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 斗篷人的身体猛地一僵,头垂得更低,几乎要触到地面。 他能感受到主子的威压,扑面而来。 “废物。”两个字,轻飘飘的,从男人紧抿的薄唇中吐出。 声音透着股轻蔑,仿佛只是在评价几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斗篷人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敢有丝毫辩解。 “生擒者说了什么?”男人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也毫无波澜的冰冷,仿佛刚才捏碎玉石的不是他。 “丙字队那人,骨头很硬,就算王府用了重刑,只吐出目标是世子妃灭口。其余的,抵死不认。”斗篷人连忙回禀,侥幸道,“甲字队那边,地牢守卫森严,我们的人没能靠近关押点。但外围传回消息,赵有田似乎还活着。” “活着?”威远侯终于缓缓转过身。 “是,是。据王府内线传出的零星消息,赵有田重伤,但,但被王回春那老东西用秘药吊住了命。淮王亲自坐镇地牢,守卫如同铁桶。”斗篷人声音发颤,几乎语无伦次。 “内线?”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还能传出消息?” 斗篷人心中一凛,立刻明白这是怀疑:“大人明鉴!那内线层级不高,接触不到核心,此次传信已是冒死,用的是最原始的‘死间’法门,消息传出后,人多半已暴露或自绝。” 他抬头打量着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解释,“消息只有四个字:赵活,守严。” “赵活,守严。”男人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更深的算计。 “倒真是父子情深,把这枚棋子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他踱步到石桌前,苍白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光滑冰冷的桌面,留下几道若有若无的痕迹。 “两次失手已是打草惊蛇。淮王府这只惊弓之鸟,如今是彻底缩回了龟壳里,还亮出了獠牙。”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清洗府邸,调王府亲卫营精锐驻防,呵,真是好大的阵仗。” “大人,我们……”斗篷人试探着开口,“是否再调集人手,趁其清洗混乱,强攻地牢,或者……” “强攻?”男人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去填淮王府亲卫营的刀口?还是去试试淮王江霆岳那老匹夫的铁血手段?”他缓缓摇头,语气森然,“麒麟爪下,无人生还。但麒麟,从不做无谓的牺牲。更不会为了注定无用的弃子,再折损锋利的爪牙。” 他踱回原位,重新背对斗篷人,玄色麒麟纹的袍角在幽冷的灯光下流淌着暗沉的光泽。 “赵有田知道的,已经够多了。但也仅限于此。他见过‘麒麟袍’,却不知麒麟是谁。他知道‘宫灯马车’,却看不清车徽。他知道林敬泽,却摸不到本侯的衣角。” 男人的声音漠然,“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凭借几份模糊不清的口供想钉死本侯?他们还太嫩了点。” 斗篷人心中稍定:“大人英明!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男人微微侧首,“水,已经被他们搅浑了。但浑水才好摸鱼。既然他们想玩,本侯就陪他们玩一场更大的。” 他停顿片刻,又道:“林敬泽倒了,户部侍郎的位置空出来了。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可不少。告诉我们在都察院和吏部的人,该动动了。把水搅得更浑些。让那些清流、那些勋贵、那些自以为是的皇子们都去争,去抢,去撕咬!最好,能把这把火,烧到淮王府自己头上!比如……构陷藩王世子,插手六部铨选,图谋不轨。” 斗篷人眼中精光一闪:“属下明白!定让他们狗咬狗,无暇他顾!” “还有,”男人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宫里那位也该动动了。魏进忠那条老狗栽了,但司礼监可不止他一个能喘气的。告诉‘青雀’,淮王府世子妃苏氏身中剧毒,却得玉髓芝续命,此等圣药,淮王府从何而来,是否早有不臣之心,私藏禁药?再‘不经意’地提提,淮王世子遇刺重伤,王府亲卫营却未经旨意,擅离封地,进驻京城世子府,这刀兵之气,离皇城是不是太近了些?” 斗篷人倒吸一口凉气,心中为这连环毒计感到胆寒,却不敢有丝毫迟疑:“是!属下立刻去办!定让宫里的风吹到陛下耳边!” “去吧。”男人挥了挥手,姿态随意,“做事干净些。若再失手,你就不必回来了。” “属下领命!”斗篷人浑身一凛,深深叩首,然后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密室,沉重的石门再次无声闭合,隔绝了内外。 密室内,重新陷入死寂。 男人依旧背手而立,面对着冰冷的石壁。 幽白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巨大而扭曲,墙上雕刻的镇墓兽仿佛活了过来,在他影子的笼罩下张牙舞爪。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指间残留的玉粉,轻轻一吹。 粉末飘散,消失在幽冷的空气中。 “江衡芜……”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密室里回荡,“断臂之痛可还入骨?好好享受吧。毕竟,这,只是开始。” “玉髓芝续得了命,续不了运。铁桶护得住人,护不住心。”男人缓缓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 “真正的猎场才刚刚铺开。本侯倒要看看,你这只断了爪子的幼虎还能蹦跶多久。” 第54章 麒麟的反击 威远侯苍白的手指拂过光滑冰凉的桌面,最终停在石桌中心一处不起眼的、微微凹陷的圆形印记上。 指尖用力按下! “咔哒,咔哒。”一阵极其细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石桌中心,那看似浑然一体的光滑石板,竟无声地向下沉降,露出一个碗口大小的幽深孔洞! 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陈年腐朽气息的气味,瞬间从孔洞中弥漫出来。 他面无表情,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的、通体漆黑如墨、入手温润的玉管。 玉管一端密封,另一端则是一个精巧的螺旋接口。 威远侯俯身,小心翼翼地将玉管的螺旋接口,对准石桌孔洞内同样构造的凸起,缓缓旋紧。 “嗡——” 一声震动从地底传来,沿着石桌传导至玉管。 漆黑玉管的管壁上,瞬间亮起了无数极其细微、如同星河般流转的淡金色光点。 光芒明灭不定,映得他的脸色晦暗不明。 他凝神静气,目光专注地注视着玉管壁上流转的光点。 那并非文字,而是一种极其复杂、只有特定传承才能解读的、以光点频率和位置传递信息的密语。 信息传递完毕,玉管上的光点迅速黯淡,最终归于沉寂。 威远侯将其旋下,重新藏入怀中石桌中心的孔洞也无声闭合,恢复如初,仿佛从未开启过。 * 世子府的内室,琉璃灯盏的光芒驱散了寒夜的深沉,却驱不散空气中残留的血腥与药味。 苏意浓在江衡芜怀中沉沉睡去,但呼吸并不安稳,长睫不时颤动,眉心微蹙,显然梦魇未消。 江衡芜毫无睡意,左臂的钝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他右臂环抱着妻子,目光却如同最警惕的鹰隼,一遍遍扫过门窗紧闭的内室,感知着外间守卫无声移动的细微气息。 老淮王江霆岳并未离去太久。 沉重的脚步声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再次出现在门口,脸色比离去时更加凝重,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云。 “父亲?”江衡芜压低声音,目光锐利。 他敏锐地捕捉到父亲眼中那不同寻常的凝重。 江霆岳示意门口的亲卫退远些守好,才大步走进内室,目光扫过沉睡的儿媳,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府内清洗有结果了。” 江衡芜的心猛地一沉:“钉子揪出来了?” “嗯。”江霆岳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沾着点点暗红指印的纸,递到江衡芜面前,“内院负责浆洗的一个二等丫鬟,叫春杏。她有个相好,是西市‘福运赌坊’的一个小管事。那赌坊背后是威远侯府一个远房旁支的产业。” 纸上记录着简短的供词和鲜红的手印。 内容触目惊心:春杏被其相好重金收买,利用浆洗衣物、传递物品之便,长期窥探内院动向,尤其是世子妃的起居。苏意浓何时苏醒、王回春何时施针用药、甚至内室窗棂的朝向……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都被她通过特定的方式传递出去。 “福运赌坊,威远侯。”江衡芜的指节捏得发白。 果然是他! 麒麟的爪子,早已无声无息地伸到了内院深处! 两次刺杀能如此精准狠辣,便是拜这内鬼所赐! “人呢?”他问道。 “江武亲自带人围了那赌坊,抓了那个管事。但那小管事只是个外围跑腿的,只认收钱办事,上线是谁一概不知。至于春杏……” 江霆岳咬牙,“被江武拿下时,她咬碎藏在牙缝里的毒丸自尽,毒发太快,没救回来。” 又一条线索断了! 江衡芜胸口怒火翻腾,恨不能将那藏在暗处的麒麟揪出来千刀万剐! 但理智告诉他,对方行事周密狠辣,绝不会轻易留下致命破绽。 “府内其他人呢?”他强迫自己冷静。 “其余人等,暂时未发现明确通敌证据。”江霆岳沉声道,“但为防万一,所有内院仆役,包括之前世子妃用惯的几个老人,已全部替换为王府带过来的、家世清白的可靠仆妇。外院护卫,由亲卫营接管。府邸现在是真正的铁桶了。” 江衡芜缓缓点头。 刮骨疗毒,虽痛,却是必须的。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依旧沉睡、却因不安而微微瑟缩的苏意浓,心中杀意更炽。 此仇,必百倍偿还! “还有一事,”江霆岳的声音透着股凝重,“宫里有风声传来。” “宫里?”江衡芜眼神一凝,麒麟在宫中果然有爪牙! “是陛下身边伺候茶水的刘公公,与王府一个老管事有些交情,私下透露的。”江霆岳眉头紧锁,“今日早朝后,陛下单独召见了户部尚书和吏部侍郎,询问户部侍郎空缺人选。期间,司礼监新提督太监马顺,‘无意间’提了一句,说淮王府为救世子妃,竟能寻到传说中的玉髓芝,此等圣药,连内库都无存货,不知王府从何处觅得,又存有多少?” “!!”听到这话,江衡芜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麒麟的反击竟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毒! 玉髓芝乃续命圣药,极其罕见,几近传说。淮王府此次为救苏意浓,不惜动用隐秘渠道,甚至可能启用了封地某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底蕴,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寻得一株。 这本是救命之举,但落在有心人嘴里,尤其是落在本就对藩王心存忌惮的皇帝耳中,这“私藏禁药”、“底蕴深厚”、“其心叵测”的帽子,便如同悬顶之剑! “陛下是什么反应?”江衡芜开口。 “据刘公公说,陛下当时并未言语。” 江霆岳的脸色异常难看,“随后便岔开了话题,只让吏部尽快拟出侍郎人选供御览。但,君心难测。”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笼罩了内室。 麒麟这一手,极其阴毒。他根本不直接攻击刺杀之事,而是借宫中之口,将“玉髓芝”这个救命的恩物,化作一柄淬毒的软刀,悄无声息地刺向淮王府最敏感的神经——藩王与皇权的平衡! 私藏禁药?这是僭越! 底蕴深厚?这是威胁! 其心叵测?这是诛心之论! 江衡芜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压力如同巨网,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比那毒针更令人窒息。 他低头看着苏意浓沉睡中依旧苍白的脸,看着她微蹙的眉头,心中翻涌着滔天的愤怒与无力。 救自己的妻子,竟成了别人攻讦王府的口实。 “父亲。” 苏意浓不知何时醒了。 第55章 接招 苏意浓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清澈的眼眸中没有惊恐。 她缓缓开口,“玉髓芝是祸根……” “意浓!”江衡芜心疼地握紧她的手,“别胡说!那是救你命的药!” 苏意浓轻轻摇头,目光投向江霆岳:“父亲,王府库中可还有玉髓芝的相关记录,或者药渣也可。” 她的思维即使在病中,依旧敏锐得可怕。 江霆岳眼中精光一闪:“意浓的意思是?” “毁去所有痕迹。” 苏意浓果断道,“药方销毁,药渣深埋,知情者封口。对外只言是机缘巧合,得游方神医所赠,仅此一株,现已耗尽。” 将一切可能被追查、被放大的证据彻底湮灭,这样才能将王府从“私藏禁药”的嫌疑中彻底摘出来。 江霆岳看着儿媳苍白却异常坚毅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好!本王即刻去办!所有经手此事之人,包括王回春那边,本王亲自去说!此药从未在王府库册上出现过!” “王神医那边我去说。”江衡芜接口,眼神沉冷,“他脾气虽怪,但知道轻重。至于‘游方神医’……”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麒麟能造谣,我们就不能编个死无对证的故事么?” “还有,”苏意浓喘息了一下,看向江衡芜吊着的左臂,忧虑道,“你的伤需要静养。王府亲卫营驻防世子府,已是逾制,恐授人以柄。” 江霆岳和江衡芜同时心头一凛,他们只顾着安全,却忽略了这最致命的一点。 ——藩王亲卫营,非奉诏不得擅离封地更遑论进驻京城,拱卫世子府邸。这在皇权至上的京城,简直是明晃晃的“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麒麟这一石二鸟之计,端的是狠辣绝伦,利用玉髓芝引发皇帝猜忌在先,再借王府亲卫营逾制之举坐实“不臣之心”。若皇帝心中那根刺被彻底挑起,后果将不堪设想! 冷汗,瞬间浸透了江衡芜的后背。 他看着苏意浓那双在病痛中依旧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眸,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后怕。 若非她及时点醒…… “父亲!”江衡芜当机立断,“亲卫营不能撤!但必须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陛下虽未明旨,但林敬泽、魏进忠一案未结,幕后黑手仍在暗处,王府世子、世子妃连续遇刺,性命垂危,此乃惊天命案。王府亲卫营奉王命入京护主,追查真凶,合情合理,明日一早,我便上奏陛下,陈明遇刺详情,请旨留亲卫营协查护卫,姿态必须做足!” “好!”老淮王点头,“本王这就去安排奏疏!同时,亲卫营所有人,立刻更换常服,撤去王府标识,只保留精锐短刃,对外只称是本王府中家丁护卫,此事务必做得滴水不漏。” 父子二人雷厉风行,瞬间定下方略。 江霆岳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 内室再次安静下来。 江衡芜看着怀中因耗费心力而显得更加疲惫虚弱的苏意浓,心中五味杂陈。 麒麟的反击,果然如毒藤缠颈,无声致命。借宫中阉宦之口,将救命的圣药化作诛心的利刃;以王府护主的铁卫,构陷成拥兵自重的铁证! 这份狠毒与算计,精准地刺向皇帝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对藩王的忌惮。 “莫怕,”江衡芜的声音低沉嘶哑,“他既已出招了,那我们接招便是。” 他未受伤的右手,指腹轻柔却有力地抚过她紧蹙的眉心,试图熨平她蹙起的眉。 苏意浓在他怀中轻轻动了动,仰起脸。 那双因剧毒和心力交瘁而略显黯淡的眼眸,此刻却异常清澈。 她没有言语,只是伸出冰凉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微微的颤抖,抚上他吊在胸前、被厚厚绷带包裹的左臂。 指尖隔着纱布,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狰狞创口的位置。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砸落在江衡芜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江衡芜的心猛地一缩。 他反手握住她微颤的手指,紧紧包裹在掌心,用自己滚烫的温度去驱散那份冰凉。 “皮肉之苦而已,算不得什么。”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比起你受的罪,这算什么?只要你好好的,我这条胳膊就是废了也值。” “不许胡说!”苏意浓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带着从未有过的激烈,随即又因虚弱而急促喘息起来。 她眼中水光潋滟,“你是世子,是淮王府未来的顶梁柱,你的安危关乎大局。” 她挣扎着想坐直身体,却被江衡芜更紧地按住。 “大局……”江衡芜咀嚼着这两个字,陷入思考。 “麒麟想用这‘大局’压垮我们,想用陛下的猜忌逼我们就范,呵,痴人说梦。” 他低头,额头轻轻抵上苏意浓的额,鼻尖相触,气息交融,声音压得极低: “玉髓芝是救命药,不是催命符,亲卫营是护主的盾,不是谋逆的刀,明日金殿之上,我便是爬,也要爬上去!把这盆泼过来的脏水,一滴不剩地给他泼回去!” “麒麟藏在暗处放冷箭,我就把他揪到太阳底下晒晒!” 他握拳,声音坚定。 苏意浓闭上眼,紧绷的身体终于缓缓放松,再次沉入带着药香的昏睡。只是这一次,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 江衡芜维持着相拥的姿势,直到怀中人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他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掖好被角。 他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许久,而后缓缓起身。 左臂的剧痛让他动作僵硬,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庭院中,王府亲卫营的精锐已悄然换上了不起眼的灰褐色家丁常服,腰间的长刀被短匕取代。守卫的密度增加了数倍,暗哨的位置更加刁钻隐蔽。 整个世子府,在经历了刮骨疗毒般的清洗后,如同一只收敛了爪牙、却绷紧了浑身肌肉的凶兽,在寒夜里无声地蛰伏,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明日,且看你如何接招。”江衡芜对着无边的黑暗,无声低语。 第56章 殿上陈情 黎明,并未带来多少暖意。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皇城,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宫墙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养心殿内,龙涎香的气息依旧沉郁。 景和帝端坐御案之后,面容清癯,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他手中捻着一份奏折,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下首,司礼监新晋的提督太监马顺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恭谨。 工部尚书、吏部侍郎以及几位阁臣肃立殿中,气氛凝重道让人喘不开气。 殿门无声开启。 一个身影,在两名内侍的虚扶下,一步步走入。 ——是江衡芜。 他换上了一身庄重的世子朝服,玄色为底,金线绣着四爪行蟒,本该衬得人英姿勃发。 然而,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毫无血色,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承受着千斤重担。 最刺目的,是他那条用锦带吊在胸前、包裹着厚厚绷带的左臂。 朝服的宽大袖口遮不住绷带的边缘,更遮不住那隐隐透出的、象征重伤的暗红血渍。 他额角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呼吸带着压抑的沉重,每一步迈出,都牵动着左臂的伤势,带来一阵阵剧烈的抽痛,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唯有那双眼睛,锐利、沉静,燃烧着不屈的火焰,直直迎向御座之上那深不可测的目光。 “臣江衡芜,叩见陛下。”声音嘶哑干涩,透着重伤后的虚弱。 他艰难地撩袍,欲行跪拜大礼。 “免礼。”皇帝的声音平淡响起,听不出情绪,“世子重伤在身,赐座。” 内侍连忙搬来锦墩。 江衡芜没有推辞,在搀扶下缓缓坐下,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伤口,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他垂首,喘息片刻,才重新抬起头,目光坦荡地迎向皇帝:“谢陛下隆恩。臣奉旨追查盐案,期间屡遭宵小暗算,惊扰圣听,更致内子身陷险境,实乃臣之无能,请陛下降罪!” 他把姿态放得极低,却将“屡遭暗算”、“身陷险境”点得清清楚楚。 殿内落针可闻。 几位大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那条刺目的伤臂上,眼神复杂。 马顺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哦?”皇帝捻动玉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终于落在了江衡芜吊着的左臂上,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世子伤势竟如此沉重?莫非昨夜府中又生变故?” “回陛下,”江衡芜顿首“昨夜子时前后,臣与内子于府中安歇,突遭数名穷凶极恶之刺客袭杀。那些刺客身手诡谲,所用皆是淬毒暗器,歹毒无比,目标直指内子咽喉,欲行灭口之举!” 他抬起未受伤的右臂,指向自己吊着的左臂:“千钧一发之际,臣别无他法,唯有以此臂替内子挡下那致命毒针。若非王府护卫拼死相搏,若非王回春神医救治及时,臣与内子此刻早已是两具冰冷的尸首!” 他胸膛剧烈起伏,因激动和伤痛而喘息着。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几位阁臣脸色微变,看向江衡芜的目光充满了震惊与同情。就连工部尚书这等老成持重之人,也微微动容。 皇帝捻动玉珠的手指彻底停了下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第一次真正地牢牢锁定了江衡芜苍白却倔强的脸。 江衡芜喘息稍定,目光如炬,扫过殿中众人,最后定格在御座之上,声音沉痛而铿锵: “刺客悍不畏死,更兼训练有素,臣府中护卫与之搏杀,擒得活口一名。经连夜拷问,虽未得主谋名姓,但其招认,乃奉‘麒麟’之命行事。目标,便是杀内子灭口,阻挠盐案追查,掩盖其滔天罪行!”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染着暗红指印的口供,高高举起: “此乃刺客画押供词,幕后黑手‘麒麟’,视王法如无物,视陛下天威如草芥!为掩盖其勾结私盐、毒害命官、构陷忠良之罪,竟丧心病狂,一而再、再而三地遣死士入府行刺,其心可诛,其行当灭九族!” 几位阁臣闻言,脸色剧变,彼此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工部尚书更是失声道:“麒麟?莫非是……威远侯赵胤麒?” 皇帝的脸色瞬间阴沉。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压抑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垂首的司礼监提督太监马顺,恰到好处地躬身上前一步: “陛下世子殿下所言,真是字字泣血,骇人听闻,只是老奴有一事不明,斗胆请教世子。” 他抬起眼皮,目光看似恭敬,却暗藏锋芒,直刺江衡芜,“世子妃身中红信石剧毒,性命垂危之际是何等机缘,竟能寻得那传说中可解百毒、续心脉的圣药玉髓芝?此等神物,连内宫宝库都遍寻不得。淮王府,当真是洪福齐天呐!” 他刻意加重了“洪福齐天”四字,尾音拖长,充满了暗示。 来了! 江衡芜面色一凛。 麒麟的反击,借这阉奴之口,终于图穷匕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江衡芜身上! 玉髓芝,这救命的圣药,此刻成了最烫手的山芋! 江衡芜心中冷笑,面上却无丝毫慌乱,他迎着马顺阴鸷的目光,声音清晰而沉稳:“马公公此问,亦是臣心中之痛!内子所中之毒,乃红信石混合西域奇毒‘鬼见愁’,霸道无比!王神医束手,言非玉髓芝不可解!臣与父王忧心如焚,遍寻京城名医,散尽家财求购,几近绝望。” 他语气沉痛:“幸得苍天垂怜!正当臣走投无路之际,恰逢一位云游四海、悬壶济世的隐世神医路过京城。此老神医古道热肠,听闻内子遭遇,心生怜悯,言其早年机缘巧合,于昆仑绝巅偶得一株玉髓芝,本欲留作己用。见臣救妻心切,感念痴心,遂慨然相赠!仅此一株,耗尽其毕生所得!此恩,臣与内子,永世难忘!” 他言辞恳切,将一个“机缘巧合”、“得遇贵人”的故事讲得滴水不漏,更将王府的“底蕴”巧妙地转化为“神医的馈赠”,将自己置于“痴心救妻”的悲情位置。 马顺显然没料到江衡芜能如此圆融应对,且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一时语塞,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江衡芜却不给他喘息之机,目光陡然转向皇帝,声音带着沉痛的控诉与决绝: “陛下!玉髓芝乃救命之恩,臣不敢或忘!然,昨夜惊魂甫定,臣又闻宫中竟有流言蜚语,妄议王府得此圣药,其心叵测?此等诛心之论,实令臣痛彻心扉,五内俱焚!” 他猛地从锦墩上挣扎起身,不顾左臂剧痛,对着御座深深一揖,身体因激动和伤痛而剧烈摇晃: “此番为救内子性命,动用王府亲卫营精锐入府护卫,实乃迫不得已!昨夜刺客凶焰滔天,府中护卫损伤惨重!臣与内子性命悬于一线!若非父王当机立断,调亲卫营入京拱卫,臣此刻焉有命在?焉能跪于陛下面前陈情?”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中是悲愤交加的泪水,“陛下!王府亲卫营逾制入京,臣深知其罪,然事急从权,护主心切。臣今日冒死上奏,非为脱罪,只求陛下明鉴!臣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削爵、圈禁、乃至赐臣一死!臣绝无怨言!只求陛下,念在臣父王一生忠耿,念在内子为推行新法、肃清盐政而几遭毒手的份上,彻查幕后‘麒麟’!还无辜枉死者一个公道!还我大梁朝堂一个朗朗乾坤!” 第57章 反击 江衡芜以退为进,将逾制之罪揽于己身,却将矛头死死钉在“麒麟”刺杀、阻挠盐政、祸乱朝纲的滔天罪行之上。 金殿之内,死寂无声。 皇帝捻动玉珠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紧紧攥住了那温润的玉石。 他深邃如古井的眼眸,牢牢锁定着殿下那个脸色惨白如纸、吊着染血伤臂、眼中燃烧着不屈火焰的年轻世子。 那份孤勇,那份决绝,那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坦荡,与记忆中那个只会斗鸡走狗的纨绔形象,判若云泥! 马顺脸色发白,额角渗出冷汗,被江衡芜这玉石俱焚般的控诉逼得哑口无言。 几位阁臣更是神色震动,看向江衡芜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工部尚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长久的沉默,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殿外的寒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终于,皇帝缓缓松开了紧握玉珠的手。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殿下摇摇欲坠却挺直脊梁的江衡芜,扫过神色各异的群臣。 半晌,他缓缓开口,“淮王世子忠勇可嘉,孝悌感天。亲卫营护主心切,亦是情有可原,逾制之事暂不追究。” “然——” 皇帝的话锋陡然一转,“玉髓芝一事,悬而未决。王府亲卫营即日起,撤出世子府,城外十里扎营待命,无朕旨意,一兵一卒不得擅入京城。” “至于‘麒麟’,”皇帝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殿中每一张面孔,最终落在江衡芜身上,“朕,自有圣断。” “世子重伤在身,不宜劳顿。携此供状,回府候旨吧。” “臣,领旨谢恩。”江衡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深深叩首。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中衣,左臂的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他知道,皇帝并未完全相信,也并未放弃猜忌。 麒麟的反击,暂时被他的悲情牌和血誓挡了回去,但危机远未解除。玉髓芝的疑云仍在,亲卫营被勒令撤离,皇帝那句“自有圣断”更是充满了变数。 他艰难地起身,在两名内侍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伤躯,缓缓退出金殿。 * 江衡芜是被王府亲卫半搀半抬着回到府邸的。 金殿之上的悲愤陈词,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气力。 左臂的伤口在剧烈情绪波动和一路颠簸下,绷带边缘已洇开更大片的暗红。 冷汗浸透了他的朝服内衫,脸色比离去时更加灰败,嘴唇泛着失血的青白。 甫一踏入内室门槛,强撑的意志便如同绷断的弦,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世子!” “书宴!” 惊呼声同时响起!早已焦灼守候的老淮王江霆岳和管家江安抢步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架住。 王回春更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干瘦的身影如同旋风般扑来,浑浊的老眼扫过江衡芜惨白的脸和那刺目的血渍,气得山羊胡子直抖:“混账小子!老夫的话都当耳旁风?!说了这条胳膊再动就废了!还跑去金殿逞强?!嫌命长是不是?!” 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动作却快如闪电。几枚金针带着锐响刺入江衡芜胸口几处大穴,稳住他溃散的气息。 随即,锋利的柳叶刀割开被血浸透的绷带,露出底下翻卷溃烂、边缘泛着不祥青黑色的创口,浓烈的腥甜杏仁味混合着血腥扑面而来! “毒又反扑了!”王回春脸色铁青,对着江安吼道,“去!把老夫刚配好的九转拔毒散拿来!快!再烧一盆滚烫的烈酒!” 他骂骂咧咧,手下却稳如磐石,刀尖精准地刮去腐肉,黑紫色的毒血汩汩涌出。 苏意浓挣扎着想从床上起身,被江霆岳沉声喝止:“意浓!躺好!莫添乱!”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江衡芜被安置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王回春在他手臂上施为,心如刀绞,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金殿之上的凶险,她虽未亲见,却能从丈夫此刻的状态窥见一斑。 麒麟的反击,皇帝的猜忌,如同无形的枷锁,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番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救治,江衡芜急促的呼吸终于稍稍平复,沉沉睡去。 王回春抹了把额头的汗,脸色依旧难看:“毒暂时压回去了,但这胳膊创口太深,反复受创,能保住已是万幸!百日之内,若再有一次差池……” 他重重哼了一声,结果尽在不言中。 “有劳神医!”江霆岳抱拳,声音沉凝,斩钉截铁道,“从此刻起,世子身边,由本王亲自守着!任何人不经本王允许,不得靠近内室三丈之内!所需汤药,由江安亲自经手,王神医验看!” 他转身,目光扫过闻讯赶来的江武和一众王府核心护卫:“传本王令!即刻起,府邸进入最高戒备!所有门户,加装三重铁栓!围墙之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所有守卫,弓弩上弦,刀不离手!凡有擅闯者,无论何人,格杀勿论!就连飞鸟,亦不得过!” “遵命!”江武顿首,领命而去。 沉重的脚步声和甲叶铿锵声迅速远去,整个世子府如同绷紧的弓弦,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肃杀。 皇帝勒令王府亲卫营撤出京城的旨意,在傍晚时分送达。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有不容置疑的执行。 在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下,这支精锐队伍,沉默地拔营,缓缓撤出京城,在城外十里处扎下营盘。 旌旗低垂,刀枪入鞘,无声地蛰伏在皇权划定的界限之外。 失去了亲卫营的拱卫,世子府那高耸的围墙,仿佛瞬间矮了半截。 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府邸外围,那些原本只是若隐若现的窥探目光,此刻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街角、茶楼、甚至是对面府邸的阁楼上,总能看到一些看似寻常、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身影。更有一些形迹可疑的货郎、乞丐,在府邸周围流连不去,目光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黏在紧闭的朱漆大门上。 府内,气氛更是压抑到了极点。 仆役们行走间脚步放得极轻,大气不敢出,眼神中充满了惊惶。 守卫们则如同绷紧的弓弦,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一阵刀锋出鞘的轻响。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尚未散尽的血腥气,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对未知危险的恐惧。 内室,成了这风暴眼中唯一相对平静的孤岛。 灯火跳跃着,驱散不了弥漫的寒意,却固执地圈出一小片温暖的昏黄。 第58章 麒麟的密信 江衡芜在药力作用下昏睡了大半日,此刻终于悠悠转醒。 左臂的剧痛依旧清晰,但那股致命的麻痹感已被压制下去。 他艰难地侧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苏意浓倚靠在床头的身影。 ——她并未睡,手中捧着一卷书册,却久久未翻动一页。 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她苍白瘦削的侧脸,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那份强撑的平静下,是无法掩饰的忧虑与疲惫。 “醒了?”苏意浓第一时间察觉,放下书卷,挣扎着想下榻。 “别动!”江衡芜声音嘶哑,连忙用未受伤的右手按住她。 他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左臂伤口,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闷哼出声,冷汗瞬间浸湿鬓角。 苏意浓连忙扶住他未受伤的右臂,借力让他缓缓靠坐在床头。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左臂的伤处,用干净的帕子擦拭他额角的冷汗,动作轻柔:“可是疼得厉害?要不要唤王老来看看?” “无妨。”江衡芜喘息着,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目光却贪婪地流连在她脸上,“比起你受的苦,这点疼算不得什么。” 他伸出右手,轻轻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吓着你了?” 苏意浓摇摇头,反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仿佛想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她没有问金殿上的凶险,没有问亲卫营的撤离,只是低声道:“府外眼睛多了很多,而府内人心惶惶。” “我知道。”江衡芜的眼神沉静下来,“麒麟想看的,就是我们惊慌失措,自乱阵脚。他以为拔了亲卫营这颗牙,我们就是待宰的羔羊了?” 他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可惜,淮王府的骨头,还没那么软!”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紧闭的窗棂,“他在等,在等一个我们松懈的时机,又或者,等陛下那边,对我们失去最后一点耐心。” 他收回目光,看向苏意浓,咬牙道,“但只要我们撑住,撑到陛下‘圣断’的那一天,撑到麒麟自己露出马脚,这局,就还没输!” “如何撑?”苏意浓眼中忧色更深,“你的伤……” “我的伤无碍!”江衡芜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有王老头在,死不了!这条胳膊废了便废了,只要命在就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握紧了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意浓,你信我。麒麟越是疯狂,越是证明他急了,怕了!他怕赵有田开口,怕地牢里那个刺客熬不住刑,更怕我们手中那份账册原件,终有一日会呈于御前,钉死他的七寸!” 提到账册原件,苏意浓的心猛地一紧。那是他们手中最后的、也是最具杀伤力的底牌! 她下意识地看向床榻内侧一个不起眼的暗格方向。 “放心,”江衡芜看穿了她的担忧,声音压得更低,“我已让父亲把原件用最稳妥的方式,送去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除了我们几人,无人知晓其下落。麒麟就算把王府翻个底朝天,也休想找到!” 苏意浓微微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并未完全放下。麒麟的手段神鬼莫测,谁知道他还有什么阴招?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急促节奏的,三长两短的叩门声! 江霆岳出现在门口,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身后跟着江武,江武手中死死攥着一个沾着泥污、用火漆密封的细竹筒! “怎么了?”江衡芜心头一凛。 江霆岳没有立刻回答,反手关紧房门,示意江武守在门外。 他大步走到床边,将那个竹筒递给江衡芜,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城外亲卫营刚刚截获的,是从威远侯府方向射出的信鸽腿上截下的。信鸽已被格杀,这竹筒是它爪子上绑的。” 威远侯府?麒麟的密信? 江衡芜瞳孔骤缩! 他强忍着左臂的剧痛,用右手接过竹筒,手指微微颤抖地捏碎火漆。 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紧的、薄如蝉翼的坚韧油纸! 展开油纸,上面没有任何文字。 只有一副用极其纤细的墨线勾勒出的、复杂无比的图案。 那图案扭曲盘旋,似龙非龙,似麟非麟,线条诡秘繁复,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 而在图案下方,则是一个用朱砂点出的、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血色麒麟印记。 “这是何意?”苏意浓看着那诡异的图案,心头莫名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江衡芜和江霆岳的脸色同时变得极其难看。 这副图案前所未见,但那个血色的麒麟印记,莫名透着股杀意。 “玄麟卫的密语千变万化,每次不同。只有特定的接收者才能解读。但此令一出,必有大事发生!不是惊天刺杀便是——” “轰——!!!”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恐怖巨响,猛地撕裂了世子府死寂的夜空,打断了老淮王的话。 紧接着,是连绵不绝、如同山崩地裂般的剧烈震动! 整座府邸都在摇晃,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桌上的杯盏叮当作响! “地牢方向!”江武在门外发出惊怒交加的嘶吼! 江衡芜和苏意浓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那巨响传来的方向,正是王府地牢所在的后花园深处! “保护世子、世子妃!”江霆岳喊道。 他魁梧的身影如同出闸的猛虎,撞开房门,朝着巨响传来的方向狂冲而去! 江武紧随其后,钢刀已然出鞘! 内室中,琉璃灯盏在剧烈的震动中疯狂摇曳,光影明灭不定。 江衡芜不顾左臂剧痛,猛地将苏意浓紧紧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可能落下的瓦砾灰尘! 他听着远处传来的、隐约可闻的混乱喊杀声和建筑崩塌的轰鸣,感受着脚下地板传来的恐怖震动,心沉到了谷底。 麒麟的反击远比他想象的更疯狂,更暴烈。这哪里是刺杀?分明是毁尸灭迹,玉石俱焚! 怀中的苏意浓身体微微颤抖,却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眼神在惊骇中透出一股异乎寻常的坚韧与冰冷。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被火光和烟尘染红的夜空,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声东击西。麒麟真正的目标,未必是地牢。” 江衡芜浑身一震! 不是地牢?那这惊天动地的爆炸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吸引所有防卫力量,然后……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劈入脑海! 他猛地抬头,看向床榻内侧那个存放账册复制件的暗格方向! 麒麟要的是那份能钉死他的、由苏意浓亲手整理、足以掀起朝堂地震的新盐法贪墨总账?! 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第59章 刺杀 “暗格!”江衡芜嘶声低吼,不顾左臂撕裂般的剧痛,挣扎着就要扑向床榻! 然而,就在他身形欲动的电光火石之间—— “咻——!” 一道极其轻微、几乎融于远处爆炸余音和房屋震颤呻吟的破空声,猛地从内室角落一处厚重的帷幔阴影中射出! 不是箭矢,而是一道细如发丝、在昏暗光线下几乎完全透明的银线。 速度快到匪夷所思。 目标精准狠辣,直取江衡芜因动作而暴露出的咽喉! 隐藏至深的刺客,一直就在这内室之中!等待着混乱降临、心神剧震的绝杀之机!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江衡芜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快过思维! 重伤之下,他根本无法完全闪避这蓄谋已久的致命一击。 千钧一发之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猛地将怀中的苏意浓向后狠狠一推,同时奋力扭动脖颈! “嗤!” 细微的割裂声响起! 那道致命的银线,擦着江衡芜的颈侧飞过,带起一溜细小的血珠! 冰冷的刺痛感瞬间传来! 若非他反应够快,扭动够及时,此刻咽喉已被洞穿! “呃!”江衡芜闷哼一声,身体因巨大的惯性和伤痛失去平衡,重重撞在床柱上,左臂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夫君!”被推开的苏意浓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 与此同时! “藏头露尾的鼠辈!给爷滚出来!”一声炸雷般的暴吼在门口响起。—— 是江武! 他竟在爆炸发生、淮王冲向地牢的瞬间,凭借着对世子安危近乎本能的守护直觉,硬生生刹住了脚步,反身扑回了内室门口! 此刻,他正好目睹了那致命银线袭杀的一幕,肝胆俱裂的暴怒瞬间点燃了他! 江武如同疯虎般撞开房门,手中钢刀带着无尽的杀意,朝着那射出银线的帷幔阴影处狠狠劈下! 刀锋未至,凌厉的罡风已将厚重的绒布帷幔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 “当啷!”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刀锋并未劈中实体,而是斩在了一柄突兀出现的、通体漆黑、毫无反光的奇形短匕之上,火星四溅! 一道瘦小的黑影,借着刀劈之力,从撕裂的帷幔后飘飞而出! 他全身包裹在紧身的夜行衣中,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冰冷、漠然、毫无人类情感的细长眼眸。那双眼睛,死死锁定了床榻方向! “玄鳞?!”江武看到对方那鬼魅般的身法和手中那标志性的漆黑短匕,瞳孔骤然收缩,失声惊呼!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玄鳞!麒麟麾下最神秘、最恐怖、专司刺杀与毁灭的暗影之首!他竟亲自来了! 玄鳞根本不与江武纠缠。 他的目标清晰无比——账册,或者说,是持有账册的人! 他鬼魅般的身影在空中不可思议地一折,避开江武追击的刀锋,足尖在墙壁上一点,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阴冷的腥风,直扑床榻之上的苏意浓! 手中那柄漆黑的短匕,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意浓!”江衡芜目眦欲裂! 左臂重伤,他根本无法及时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妻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苏意浓没有尖叫,没有躲避,在匕锋触及她衣衫的前一瞬,她猛地将手中一直紧攥着的一个硬物,—— 正是她之前翻阅的那卷书册, ——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床榻内侧、靠近暗格位置的琉璃灯盏! “哐当!” 琉璃灯盏应声而碎! 滚烫的灯油和燃烧的灯芯瞬间泼洒出来,点燃了床帷! 橘红色的火焰猛地窜起,瞬间照亮了玄鳞扑来的身影,更形成了一道短暂的火幕! 这突如其来的火幕和爆燃的光亮,让习惯了阴影和突袭的玄鳞动作出现了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一滞。 刺杀之道,首重出其不意,环境剧变便是破绽! “死!”江武厉声咆哮! 他抓住这破绽,钢刀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不顾自身空门大开,疯狂地斩向玄鳞的后心! 刀锋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 玄鳞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恼怒! 他不得不放弃对苏意浓的必杀一击,漆黑短匕如同毒蛇回噬,精准无比地格向江武的刀锋! 同时身体如同陀螺般诡异旋转,另一只空着的手掌闪电般拍向江武因全力劈砍而暴露的肋下,掌风阴寒刺骨! “噗!” “砰!” 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江武的钢刀被玄鳞的短匕格开,巨大的反震之力让他虎口崩裂,钢刀几乎脱手。 而玄鳞那阴毒的一掌,也结结实实印在了江武的肋下。 江武如遭重锤轰击,魁梧的身体猛地向后踉跄数步,脸色瞬间煞白,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但他眼中凶光更盛,死死堵在床榻之前,半步不退! 玄鳞一击未能击杀江武,眼中戾气暴涨! 他不再理会这悍不畏死的护卫头领,目光再次刺向床榻! 火焰已经点燃了半边床帷,浓烟开始弥漫。 他的目标,换成了那个暗格!或者说,是暗格里的东西! 他身影一晃,灵活地绕开火焰和挡在床前的江武,漆黑短匕带起一道毒蛇般的寒芒,直刺苏意浓的心口! 这一击,更快!更狠!更毒!势在必得! “不——!”江衡芜发出绝望的嘶吼! 他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左臂,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合身撞向玄鳞! 右手中,那柄短匕,狠狠捅向玄鳞的腰肋! 围魏救赵!攻其必救! 玄鳞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凝重。 江衡芜这不顾自身、以命换命的打法,逼得他不得不回防! 他刺向苏意浓的短匕硬生生收回,反手格向江衡芜的匕首! 第60章 不要留活口 “铛!” 又是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迸射! 江衡芜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匕首上传来,震得他右臂剧痛,虎口崩裂,匕首脱手飞出! 整个人更是如同被狂奔的烈马撞中,向后狠狠摔飞出去,重重砸在燃烧的床榻边缘! 灼热的火焰瞬间燎焦了他的衣袍! 剧痛与窒息感同时袭来! “世子!”江武目眦欲裂,不顾自身重伤,再次扑上! 玄鳞眼中杀机爆射,他显然被彻底激怒了! 漆黑短匕如同毒龙出洞,不再保留实力,而是先格开江武拼死挥来的钢刀,匕锋顺势一划! “嗤啦!”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出现在江武持刀的手臂上,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江武闷哼一声,钢刀脱手,身体再次被震退! 玄鳞不再看江武,冰冷的目光如同看死人般,扫过摔在火堆旁、挣扎着想要爬起的江衡芜。 最终,落在了被火焰逼到床角、脸色惨白却眼神冰冷如霜的苏意浓身上! 他手中的漆黑短匕,缓缓抬起,指向她的纤细脖颈! 结束了。 他这样想着。 麒麟的意志,不容违逆。 然而,就在这最后绝望的瞬间—— “嗡——!!!” 一声尖锐的奇异嗡鸣,从苏意浓身上爆发出来! 声音的来源,竟是她随手抱着的一个枕头! 那嗡鸣声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钻入玄鳞的脑海! 他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头颅,身形猛地一滞! 那双冰冷漠然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痛苦和一丝无法置信的惊骇,动作停滞,僵硬无比。 好机会! “意浓!趴下!”江衡芜嘶吼道。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燃烧的床榻边缘弹起,用尽全身力气扑向玄鳞的下盘! 仅存的右臂死死抱住了玄鳞的一条腿! 与此同时—— “咻!咻!咻!” 三道凌厉至极的破空声呼啸着,从内室被撞开的窗户处射入! 角度刁钻至极,封死了玄鳞所有闪避的空间。 隐藏在暗处的神臂弩手,终于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 玄鳞眼中爆发出极致的疯狂与不甘! 他被那诡异的嗡鸣干扰,又被江衡芜死死拖住一条腿,面对这必杀的三箭,避无可避! “噗嗤!” “噗嗤!” 两支精钢弩箭,一支狠狠贯入他的右肩,一支深深钉入他的左大腿,带起大片大片的血花! “呃啊——!”玄鳞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不似人声的痛吼,身体猛地一个踉跄! 但他终究是玄鳞卫之首,在第三支弩箭即将射穿他心脏的瞬间,他竟凭借超绝的本能,猛地扭动身体! “嗤!” 第三支弩箭擦着他的心脏边缘,狠狠贯入了他的右胸,鲜血如同泉涌! 玄鳞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怨毒与疯狂! 他知道,今日刺杀已然失败,再纠缠下去,等淮王带人回援,他必死无疑! 他咬咬牙,卯足力气一脚踹开死死抱住他腿的江衡芜! 力道之大,让江衡芜如同破麻袋般再次撞向墙壁,口中鲜血狂喷! 玄鳞看也不看,借着反震之力,身体化作一道扭曲的黑影,带着一溜喷洒的血线,如同受伤的夜枭,猛地撞破内室的雕花木窗,消失在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的夜色之中! “追!!”江武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臂,嘶声怒吼,几名王府护卫立刻追出窗外! 内室一片狼藉。 燃烧的床帷发出噼啪的声响,浓烟弥漫。 江衡芜瘫倒在墙边,口鼻溢血,左臂的绷带早已被鲜血和火焰染得污秽不堪,意识模糊。 苏意浓蜷缩在床角,脸色惨白如纸,怀中死死抱住那个发出诡异声响的枕头,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江武拄着刀,半跪在地,喘息粗重,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地面。 “衡芜!意浓!”老淮王江霆岳带着一身硝烟与血腥味撞开房门冲了进来! 看到室内的惨状,老淮王的双眼瞬间变得血红! 他一步抢到江衡芜身边,将他扶起,手指疾点几处大穴护住心脉,又看向苏意浓:“意浓!可还安好?” “账,账册……”苏意浓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指向床榻内侧被火焰燎烤、边缘焦黑的暗格。 江霆岳立刻明白了。 他一手扶住江衡芜,一手探入暗格。 入手滚烫,他强忍着灼痛,从里面拽出一个被烟火熏得焦黑、却依旧完好无损的铁盒。 打开铁盒。 然而,里面空空如也! 那份至关重要的新盐法账册复制件不翼而飞! “玄鳞他——!”苏意浓看到空盒,瞬间明白了。 麒麟终究还是得手了。 他付出了玄鳞卫之首重伤的代价,但带走了那份能掀起滔天巨浪的复制件! “混账!”江霆岳看着空盒,再看看重伤昏迷的儿子和惊魂未定的儿媳,胸中怒火如同火山喷发!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石柱上,坚硬的石柱竟被砸得石屑纷飞! “王爷!”江武捂着伤口,挣扎着上前,脸色难看至极,“地牢被炸塌了大半!赵有田和那个刺客活口尸骨无存!守卫死伤惨重!” 地牢被彻底毁灭,人证灰飞烟灭,账册复制件被夺,世子重伤垂危! 麒麟这一场雷霆万钧的反扑,手段之狠辣,布局之周密,反击之暴烈,几乎将淮王府逼入了绝境! “噗!” 江衡芜被老淮王扶着,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他眼皮沉重,剧痛和窒息感如潮水般淹没了他,意识沉向黑暗。 “衡芜!撑住!”江霆岳吼道。 他迅速将儿子放平,撕开其左臂早已破烂焦黑的绷带。那处旧伤在连番重创下彻底崩裂,血肉模糊,深可见骨,更兼内腑受震,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 “快,去请王神医!!”他大喊。 “意浓……账册……”江衡芜在昏迷边缘挣扎,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气音。 “别说话!保住性命要紧!”苏意浓泪如泉涌,紧紧握住他尚能动弹的右手。 “王爷!王神医到了!”王神医被两个护卫几乎是拖着冲了进来。 王回春在睡梦中被猛然吵醒,原本还有些不忿。 然而,看到江衡芜的惨状,他倒吸一口冷气,立刻扑上前施救。 他迅速打开药箱,取出银针金疮药,又拿出续命的参片塞入江衡芜舌下。 江霆岳这才缓缓站起身,身躯微微颤抖。 他缓缓开口,“江武,不要留活口。” 第62章 追查 “是!”江武吩咐下去。 “衡芜!”苏意浓哭喊得撕心裂肺。 她扑到江衡芜身边,用撕下的裙摆死死按住他左臂那处彻底崩裂、血肉翻卷、深可见骨的可怕伤口。 鲜血如同失控的泉眼,汩汩涌出,瞬间浸透了布料,顺着她的指缝流淌。 江衡芜脸色金纸一般,气若游丝,身体冰冷。 江霆岳有些不忍地别过头。 “嚎什么嚎!阎王爷还没收人呢!吵得老子觉都睡不安生!”王回春擦了把额角上的汗,没好气地喊道。 他抽出金针,布满老茧的手指精准地搭上江衡芜的颈脉和腕脉,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 “哼!阎王殿前走一遭了!”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动作却快如闪电。 枯瘦的手掌又从怀里飞快地摸出一个小巧的鹿皮卷,展开露出一排长短不一、寒光闪闪的金针。 这金针与前几次用的金针都不一样。 他看也不看,手指捻起数根长针,出手如风! “噗!噗!噗!” 几道细微的破空声响起,金针精准无比地刺入江衡芜胸前和左臂几处大穴,深及数寸。手法之快、认穴之准,令人叹为观止。 说也神奇,随着这几针落下,江衡芜左臂那如同泉涌的鲜血,竟肉眼可见地减缓了流速! 虽然伤口依旧狰狞,但致命的失血势头被硬生生扼住了! 王回春看也不看惊魂未定的苏意浓和老淮王,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猩红如血、散发着辛辣刺鼻气味的药丸,粗暴地捏开江衡芜的牙关塞了进去。 “吊命的!能不能挺住看他自己造化!”他嘴里没好气地嘟囔着,枯瘦的手指却毫不停歇,开始飞快地清理江衡芜左臂伤口边缘的焦糊污物和碎骨渣,动作又快又稳,仿佛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在他眼中只是一件需要修补的器物。 “王爷!账册……”苏意浓看着王回春那堪称神乎其技的手法,心头稍定,随即又想起那空荡荡的铁盒,巨大的失落和寒意再次涌上心头,声音颤抖地看向脸色铁青的老淮王。 江霆岳的目光从儿子惨白的脸上艰难移开,落在那被烟火熏得焦黑、内里空无一物的铁盒上。再看向那扇被玄鳞撞破、仍在灌入浓烟和夜风的窗户,一股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在他胸中疯狂交织、沸腾! 麒麟!好狠的手段!好毒的算计! 这时—— “王爷!”江武捂着被简单包扎、依旧渗血的手臂,踉跄着上前,脸色因失血和剧痛而惨白。 他眼中透着不甘,“玄鳞身中三箭,他逃不远!末将已命王府暗卫全部出动,封锁后山所有出口,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 “掘地三尺?”江霆岳嗤笑,“他中了三支弩箭,竟然还能逃脱……哼,好一个玄鳞卫之首!不过威远侯既然敢动手,就必然有接应!”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暴怒中抽离一丝清明。 “江武!” “末将在!” “第一,全府戒严!所有府门落千斤闸!所有护卫甲不离身,弓弩上弦!启用所有防御机关!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可疑者,格杀勿论!” “第二,清查所有伤亡!救治伤员!扑灭余火!把这里,” 他扫了一眼内室,“清理干净!” “遵命!”江武没有丝毫犹豫,强忍伤痛,领命而去。 命令下达,江霆岳胸中的狂暴怒火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稍稍平复,但那份冰冷的杀意却更加凝实。 他重新看向王回春。 王回春正将一种散发着浓烈草药气息的黑色糊状物,小心翼翼地敷在江衡芜左臂那清理干净的、深可见骨的伤口上。 他的动作依旧粗鲁,嘴里也没闲着:“哼!小子命硬!心脉被震得像筛子,血流的跟不要钱似的,骨头渣子都飞出来了!换个人早死八回了!算你小子祖坟冒青烟,遇上老子我!这药给你糊上,骨头能不能长好,看你祖宗积不积德!” 话虽难听,但他那双小眼睛里却全神贯注,没有丝毫懈怠。 “王老……”苏意浓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被药膏覆盖,丈夫的呼吸虽然微弱但似乎平稳了一丝,心头稍定,感激地看向王回春。 “闭嘴!别打扰老子!”王回春头也不抬,不耐烦地挥挥手,又从怀里摸出几根细小的银针,开始在江衡芜头上和胸口施针,手法快得只见残影。 他那灰色短衫仿佛是个百宝箱。 江霆岳看着王回春施为,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毫。 有这位神医在,衡芜的命,算是暂时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半条。 但这代价,太过惨痛!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空铁盒,又缓缓移到苏意浓苍白却依旧难掩绝色的脸上,最后定格在她下意识护着的腰间锦囊上。 “意浓,”江霆岳的声音低沉下来,“方才那香气是怎么回事?” 他清晰地记得,正是那瞬间爆发出的奇异幽香,干扰了玄鳞的心神,才给了衡芜扑救和弩手发箭的致命机。 否则,以玄鳞的身手和狠辣,他们三人此刻恐怕都已成了尸体。 苏意浓身体微微一僵,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锦囊。 火光映照下,她的脸色变幻不定,有后怕,有犹豫,最终化为一丝决然。 她抬起头,迎上老淮王探究的目光:“父亲,此香名为是‘惑心引’。” 这是苏酥刚传进来时制作的,那时候她天天担心被害,索性琢磨出这么一个玩意儿。 这一世,被苏意浓尽数学来。 “‘惑心引’?”江霆岳浓眉紧锁,这名字闻所未闻。 “是……”苏意浓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是我未出阁前翻阅的古书中提到的一种奇香。此香极其难得,由数种域外奇花异草秘制而成,点燃或捏碎锦囊内的香丸,能在瞬间释放出极强的异香,可惑人心智,令高手真气迟滞,心神剧震。只可惜在伤到敌人时,也会伤及自身。” 她说着,脸色似乎又白了一分,显然刚才强行释放这“惑心引”,对她并非全无影响。 “王爷!” 没等江霆岳继续发问,一个浑身浴血、气息急促的暗卫出现在破碎的窗口,单膝跪地:“属下等沿着血迹追至‘断魂崖’,然而血迹消失了!崖边发现打斗痕迹,有我们的人的血,还有这个!” 他双手奉上一物。 第63章 反击 那是一截断裂的、漆黑的精钢弩箭箭簇,正是射入玄鳞右肩的那一支! 箭簇上沾满了粘稠的黑血,尖端还带着一小块被撕裂的、同样漆黑的坚韧布料。 “在崖边一块巨石后发现的。巨石上有刀劈的痕迹。张副尉和另外两名兄弟,就倒在那里,面色青黑,是中了剧毒!”暗卫声音颤抖,带着悲愤。 “断魂崖……”江霆岳接过那冰冷的箭簇,指尖感受着上面干涸血液的粘腻和布料纤维的坚韧。 “下面是万丈深渊和湍急的激流,血迹消失……”他沉思。 “好个玄鳞!够狠!也够命大!” 这分明是玄鳞在崖边遭遇拦截,拼死击杀了追兵,然后以绝大毅力拔出了肩上的弩箭,甚至可能撕裂了伤口附近的皮肉,只为消除最明显的血迹追踪线索! 最后,要么是跳下了那九死一生的激流,要么就是有接应从崖下将他救走! 无论哪种,短时间内,都很难再找到他的踪迹了。 玄麟这条毒蛇,虽然付出了惨重代价,终究还是带着账册遁入了黑暗。 “继续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崖下鬼见愁,给本王一寸寸地搜!通知沿河所有关卡哨所,严查所有可疑伤者!尤其是肩、胸、腿有贯穿重伤之人!” 江霆岳的声音冰冷。 账册被夺,玄鳞生死不明,这始终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是!”暗卫领命,身影一闪,再次融入夜色。 内室暂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剩下火焰余烬偶尔的噼啪声和王回春施针时细微的破空声。 浓烟被夜风吹散了些许,露出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房间和地上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 江霆岳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切,最后定格在昏迷的儿子和疲惫不堪的儿媳身上。 威远侯……玄麟……皇帝…… 一张无形的巨网仿佛正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要将淮王府彻底绞杀。 地牢被毁,人证没了。账册被夺,物证也没了。对方甚至差点成功刺杀了世子和世子妃! 下一步是什么?是朝堂上铺天盖地的弹劾?是军队的调动?还是更阴险的暗杀? 被动挨打,只有死路一条! “意浓,”江霆岳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你确定,玄鳞夺走的,是那份记录了威远侯赵崇及其党羽在新盐法推行中贪墨巨万、草菅人命、勾结盐枭、私贩官盐的完整账册复制件?” 苏意浓被公公这突如其来的平静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点头:“是,是儿媳亲眼看着您放入暗格铁盒中的那份,上面有威远侯心腹的签字画押和特殊印鉴,足以……” “足以让他万劫不复?”江霆岳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笑意,打断了她的话。 他缓缓摇头,眼神锐利如刀,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废墟,看向了更深处。“不,意浓,那还不够。” 苏意浓愕然地看着公公。 “威远侯是头老狐狸,更是陛下的‘钱袋子’!”江霆岳的声音压得极低,“一份账册,就算铁证如山,他也能断尾求生,推出几个替死鬼!陛下也未必真舍得动他!这份账册,最多能让他伤筋动骨,却未必能置他于死地!反而会彻底激怒他和他背后的麒麟,甚至惊动那深宫中最高的那位,引来真正的灭顶之灾!”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声音更低,几乎只有苏意浓能听见:“玄鳞夺走的,只是一份‘饵’。” “饵?!”苏意浓美眸瞬间睁大,心脏猛地一跳。 “那份账册,是真的,但,不是全部。”江霆岳眼中寒光更盛,“最致命的东西,那些能直接牵连到中枢、甚至动摇国本的证据,并不在里面。玄鳞拼死夺走的,只是一份足够让赵崇恐慌、让麒麟疯狂、让某些人坐不住的诱饵!本王要看看,他们拿到这份‘饵’之后,会怎么做!是急着销毁,还是狗急跳墙,动用更大的力量来掩盖?” 他看向苏意浓,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托付:“真正的账册原件和最核心的证据,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意浓,此事,如今只有你知、我知!衡芜醒来,也暂时不要告知!接下来的日子,王府将是真正的龙潭虎穴!威远侯和玄麟,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要示敌以弱,让他们以为我们已经山穷水尽!让他们自己把狐狸尾巴,彻底露出来!” 苏意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明白了公公的深意和其中的凶险! 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在悬崖边设局!利用假象麻痹敌人,诱使对方在自以为得胜的情况下,暴露更多的破绽和力量! 而真正的杀招,则隐藏在更深的阴影之中,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 “我明白了!”苏意浓用力点头,眼神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坚韧和决绝取代。 为了丈夫,为了王府,也为了自己那被毁掉的心血和差点失去的生命,她必须撑下去! “王爷!”又一名护卫匆匆而入,脸色难看,“府外,巡城司的人来了!带队的是威远侯府的表亲,巡城司副统领周放!说是奉上命,王府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恐有巨变,特来‘协助’查探、‘保护’王府安全!” “保护?”江霆岳脸上那抹冷冽的笑容扩大,充满了讥讽。 “来得可真快啊!威远侯这条老狗,爪子伸得够长的!看来,这‘饵’刚丢出去,闻到腥味的鱼就迫不及待了!” 他整了整染血的袍袖,“开门!本王亲自去‘迎接’这位周副统领!意浓,守好衡芜!” 他大步向外走去,每一步都沉稳如山,仿佛刚才那场惨烈的刺杀和巨大的损失,并未能动摇他分毫。 而与此同时,百里之外,鬼见愁激流下游,一处隐秘的河滩。 冰冷的河水冲刷着嶙峋的乱石。 一个浑身湿透、漆黑紧身衣多处撕裂、被河水泡得发白的身体,正艰难地从湍急的水流中爬上岸。 每动一下,都牵动着身上三处恐怖的伤口,尤其是右胸和右肩那深可见骨的贯穿伤,让他几乎昏厥—— 正是玄鳞! 他脸色惨白如鬼,嘴唇乌紫,全靠一股非人的意志力支撑着。 冰冷的河水暂时麻痹了部分剧痛,也冲刷掉了大部分血迹。 他挣扎着靠在一块巨石后,撕下衣襟,用牙齿配合仅能活动的左手,粗暴地捆扎着右胸和右腿的伤口,试图止血。 每一次用力,都让他眼前发黑,冷汗如浆。 包扎完,他颤抖着从湿透的贴身内袋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密封得极好的小包。 第64章 酝酿 打开油纸,里面赫然是那份从淮王府铁盒中夺得的、边缘微焦的账册复制件! 他借着微弱的月光,急切地翻看。 然而,只看了一页,他便如坠谷底,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扭曲。 “假的?!不,不对!”他声音嘶哑,状若癫狂,“内容是真的,侯爷的罪证都在……但是,但是……” 他疯狂地翻找,“少了最关键的那份名单和宫里的印记……” 玄鳞猛地合上账册,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滔天的怒火! 他拼着几乎身死,付出玄鳞卫精锐折损大半、自身重伤垂死的代价,夺回来的竟然不是完整的致命证据! 只是一份足以让侯爷伤筋动骨,却无法真正扳倒他,甚至可能引火烧身的“半成品”! “江霆岳!老匹夫!!”玄鳞发出一声癫狂的低吼,牵动伤口,又是一口鲜血喷在冰冷的账册上。 他中计了—— 淮王这头老狮子,比他想象的还要狡猾狠辣!这哪里是被逼入绝境?这分明是以自身为饵,布下了一个更凶险的杀局! 他必须立刻将消息传回麒麟总部!必须警告侯爷,淮王府,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而是一个彻头彻尾,掉进去就要扒层皮的陷阱! 然而,他刚想挣扎起身,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彻底陷入黑暗,重伤失血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重重栽倒在冰冷的乱石滩上。 那份染血的“假账册”,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被湍急的河水一卷,瞬间冲向下游的黑暗。 * 淮王世子府。 书房密室。 江霆岳打发走了那位名为“协助保护”、实为监视探查的巡城司副统领周放,脸上虚假的疲惫和愤怒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锐利。 密室中,只有他和心腹幕僚,一位面容清癯、眼神深邃的老者,文渊先生。 江霆岳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放出消息,就说世子重伤垂危,王妃惊厥病倒,王府损失惨重,本王忧心如焚。让威远侯,好好乐一乐!” “王爷深谋远虑。”文渊先生说道。 与此同时,威远侯府,密室。 烛光摇曳。 威远侯此刻正听着心腹管家的密报。 “侯爷,玄鳞大人重伤,落入鬼见愁激流,生死不明。此外,周放那边传来消息,淮王府一片愁云惨雾,江衡芜据说只剩一口气吊着,老淮王强撑门面,但难掩颓势。我们的人损失惨重,怕是不能承担下一次的任务。”管家声音颤抖。 威远侯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串价值连城的翡翠念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中却翻涌着惊疑不定的风暴。 淮王府要完了? 这胜利……似乎来得太容易了些。 以他对江霆岳那老匹夫的了解,这头老狮子,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打垮? “账册呢?”威远侯声音嘶哑。 “随玄鳞大人落入激流,不知所踪。”管家把头垂得更低。 “不知所踪?!”威远侯猛地攥紧了念珠,一股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没有账册实物,玄鳞生死不明,这等于所有的证据和线索都断了! 淮王府虽然看似凄惨,但根基未毁。这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不知何时会落下! “废物!”威远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阴冷的杀意弥漫整个密室。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看到了江霆岳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充满嘲讽和杀意的眼睛。 “传令下去,”威远侯的声音冰冷刺骨,“动用我们在江南道上所有的人脉和力量!给我查!活要见玄鳞!死要见尸!更要找到那份账册!不惜一切代价!同时,给宫里那位递个话,就说,江霆岳其心叵测,如今又遭重创,恐有异动,请‘那位’,早做决断!” 他必须反击,必须将淮王府彻底踩死。否则,寝食难安! * 深宫,御书房,烛火通明。 “淮王府遇袭?大火?刺客?世子重伤?”景和帝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转瞬即逝。 他拿起朱笔,在另一份弹劾威远侯“行事跋扈、有失体统”的奏折上,缓缓批下几个字: “知道了。着有司详查。”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 * 淮王府,世子寝殿。 浓重的药味与淡淡的血腥气在空气中交织。江衡芜躺在榻上,脸色依旧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胸口,带来一阵压抑的闷咳。 王回春枯瘦的手指搭在他的腕脉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嘴里依旧不饶人地嘟囔着:“这毒都要渗进骨头缝里了!小子,你再不争气点,老子这‘黑玉断续膏’也救不了你这胳膊!” 苏意浓坐在榻边,紧紧握着江衡芜冰凉的右手,仿佛想将自己所有的温度都渡给他。 她眼中布满血丝,脸上泪痕未干,却强撑着精神,目光片刻不离丈夫苍白的脸。 听到王回春的话,她心头猛地一揪:“王老,求您无论如何……” “老夫尽力!”王回春粗暴地打断她,但手上动作却不停,从怀里又摸出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精准地刺入江衡芜心口和左臂几处大穴,针尾微微震颤,发出细微的嗡鸣。 “死马当活马医!能不能扛过这股阴寒暗劲,看他自己造化!” 话虽如此,他眼底深处却有一丝凝重。这毒歹毒异常,正在缓慢侵蚀江衡芜的心脉和手臂的生机,普通的药物难以拔除。 殿门轻响,老淮王江霆岳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玄色常服,但眉宇间的疲惫和那股深沉的煞气却无法掩盖。 他看了一眼榻上气息奄奄的儿子,眼神深处痛楚与愤怒交织,随即目光落在强撑着的儿媳身上。 “意浓,”江霆岳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随我来。” 苏意浓轻轻放下江衡芜的手。 指尖眷恋地在他掌心停留了一瞬,仿佛汲取着最后的力量,然后才起身,跟着江霆岳走出偏殿,来到隔壁一间临时布置、气氛凝重的书房。 第65章 黎明前夜 书房内只有他们二人。 江霆岳没有坐,负手立于窗前,看着窗外依旧残留着烟熏火燎痕迹的庭院,以及那些在暗处若隐若现、警惕巡视的王府护卫身影。 “巡城司的狗暂时打发走了,但王府周围,至少多了三股不明身份的探子。” 江霆岳的声音冷硬,“威远侯这条老狗,是铁了心要把我们钉死在这里,等着我们咽下最后一口气。” “父亲,那我们……”苏意浓的心沉了下去,敌人环伺,丈夫垂危,王府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衡芜的情况,王回春怎么说?”江霆岳转过身,直接切入核心。 苏意浓将王回春的诊断和自己的忧惧如实相告,尤其强调了那股如同附骨之疽的毒。 “玄鳞的看家本事,果然歹毒!”江霆岳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他沉默片刻,开口道,“王府秘库,有一株三百年份的‘赤阳参’,乃先帝御赐,蕴含至阳至烈之气,专克天下阴寒邪毒!我已命人取来,稍后便交给王回春。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用!只要能拔除衡芜体内的暗劲,保住他的命和这条手臂!”话语斩钉截铁。 苏意浓眼眶一热,深深福礼:“多谢父亲!”这株宝药,无疑是黑暗中的一线曙光。 “自家人,何须言谢。”江霆岳虚扶一把,目光深邃而凝重,“意浓,叫你来,是要告诉你,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我们示弱,是为了引蛇出洞,但蛇,已经亮出了毒牙。”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一份看似普通、实则用特殊密语写就的纸条递给苏意浓。 “这是府中暗卫刚截获的,从威远侯府飞出的信鸽。方向,直指宫里。” 苏意浓接过纸条,上面的密语她自然看不懂,但公公凝重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威远侯绝不会坐等我们‘虚弱’下去。”江霆岳的声音压得更低,“他夺走了那份‘账册’,虽然那只是诱饵,但足以让他寝食难安。他会做两件事:第一,动用他在朝堂的所有力量,在陛下面前构陷本王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甚至可能将此次刺杀,反诬为本王自导自演,意图挑起事端!第二,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坠崖的玄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更要找到那份随玄鳞坠河的账册!只有彻底销毁,他才能安心!” 苏意浓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朝堂攻讦,构陷谋反!这是足以抄家灭族的罪名!而寻找玄鳞和账册,则意味着更大的血腥和冲突! “那我们?”苏意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们?”江霆岳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笑意,“我们以静制动!第一,朝堂攻讦,本王自有应对。这些年,他威远侯在朝中的所作所为,真当无人知晓?京城里,也并非铁板一块!本王已安排好,自有贵人会替我们说话。他要构陷,本王就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二,”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意浓,“玄鳞和那份账册,是威远侯的心病,也是我们的机会!暗卫会继续搜寻,但更重要的是,威远侯派出去的人马,必然动静不小!我们要盯死他们!让他们替我们找到玄鳞!找到账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意浓瞬间明白了公公的布局之深。利用敌人的焦虑和行动,反过来追踪敌人。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准的判断。 “而最重要的,”江霆岳的眼神落在苏意浓身上,“意浓,王府如今是风暴之眼。衡芜重伤,本王需坐镇中枢,应对明枪暗箭。王府内务,尤其是衡芜的安全,以及,那份真正账册的守护,只能交给你!” 苏意浓身体一震,对上公公那双充满力量与期许的眼睛。守护丈夫的生命,守护那足以颠覆朝堂格局、甚至动摇朝堂的真正核心证据!这份责任,重逾千钧! 她没有丝毫犹豫,挺直了纤细却坚韧的脊梁,眼神清澈而坚定:“父亲,您放心!只要意浓还有一口气在,定护衡芜周全!王府内院,绝不会再让宵小有机可乘!至于那账册……除非踏过意浓的尸体,否则谁也休想染指!” 这番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经历了这么多,苏意浓骨子里的坚韧和守护的意志被彻底激发出来。 江霆岳看着儿媳的眼睛,缓缓点头,沉声道:“好!好孩子!记住,王府现在是惊弓之鸟,是强弩之末!该哭的时候哭,该怕的时候怕!让那些‘眼睛’,好好看看我们有多‘凄惨’!麻痹他们,我们才有机会,在黑暗中,给敌人致命一击!” “意浓明白!”苏意浓用力点头。示敌以弱,积蓄力量,等待雷霆一击。 * 深夜,偏殿。 烛火摇曳,映照着江衡芜毫无血色的脸。 王回春已经用上了那株三百年的赤阳参,配合金针渡穴,正在全力祛毒。 苏意浓寸步不离地守在榻边,用温热的湿毛巾,一遍遍擦拭着丈夫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她看着江衡芜紧闭的双眼,看着他因痛苦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左臂包裹的厚重药布下依旧隐隐透出的寒意,心如刀绞。 这个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男人,此刻却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苏意浓紧紧握住他的手,将脸贴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衡芜,你要撑住。父亲在布局,我们在反击,威远侯欠我们的,我要他百倍偿还!” 不知是赤阳参的药力起了作用,还是苏意浓的呼唤穿透了昏迷的迷雾。 江衡芜紧闭的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却让苏意浓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衡芜?衡芜你听到我说话了是不是?”她急切地呼唤着,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滑落在他的手背上。 江衡芜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他的手指,在苏意浓的掌心,极其艰难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勾动了一下! 第66章 王府的天,塌不下来 虽然微弱,可是苏意浓所有的疲惫和恐惧瞬间消失。 他听到了! 他还有意识!他在回应她! 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痛楚同时攫住了苏意浓。 她紧紧回握住那冰凉的手指,仿佛想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 “我在!衡芜,我在!我就在这里!别怕,别怕,王神医在救你,爹在为我们报仇,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回应她的,是江衡芜再次陷入沉寂,没有反应。 但那微弱的一丝勾动,却如同在绝望的深渊中投下了一颗火种,点燃了苏意浓心中熊熊燃烧的斗志和希望。 她擦干眼泪,眼神变得无比坚毅。 丈夫在生死边缘挣扎着回应她,公公在外运筹帷幄布下杀局,而她苏意浓,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的弱女子! 她是淮王世子妃,是江衡芜的妻子,更是这场复仇风暴中,守护核心、麻痹敌人的关键一环! 她轻轻抚平江衡芜微蹙的眉头,低声却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说道:“衡芜,你安心养伤。外面的事,有爹。王府的事,有我。你只需要好好活着。剩下的,交给我们。血债,必用血偿!” * 与此同时,威远侯府,密室。 烛光将威远侯阴鸷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他听着管家最新传来的密报。 “侯爷,淮王府依旧死气沉沉,防卫看似森严,实则外紧内松,巡夜护卫都透着疲惫。那废物世子江衡芜据说几次濒危,全靠那神医王回春和金针吊命。老淮王江霆岳闭门谢客,府内还隐隐传出王妃惊厥病倒的消息!且探子回报,王府内药味浓得呛人,下人出入皆面带悲戚惶恐,怕是不好了……”管家小心翼翼地汇报着。 威远侯捻着翡翠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随即又被更深的狠厉取代。 “悲戚惶恐?哼!江霆岳这老狐狸,最擅演戏!他儿子是真要死了,还是装死,尚未可知!” “但,玄鳞大人和账册,依旧下落不明。” 管家声音更低,“我们在鬼见愁下游的人手,只找到一些被水冲散的破碎黑衣布片,还有……这个。” 他奉上一枚被河水冲刷得发白、边缘扭曲变形的漆黑金属令牌一角,上面隐约可见半个狰狞的麒麟兽首图案。 看到这枚残破的令牌,威远侯的瞳孔猛地收缩! 玄鳞卫的身份令牌! 材质特殊,若非主人身死或遭遇不可抗力,绝不会离身!难道玄鳞真的…… 威远侯有些不安。 玄鳞生死不明,账册不知所踪!这就像两把悬在头顶的铡刀!江霆岳越是表现得凄惨,他心中的警兆就越强! “废物!都是废物!”威远侯猛地将念珠拍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继续找!加派人手!把鬼见愁下游给本侯翻过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更要找到那份账册!另外……” 他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寒光,“通知我们在都察院和兵部的人,弹劾的奏折,明日早朝,就给我递上去!罪名为,淮王江霆岳,纵容世子妃勾结盐枭,私贩官盐,牟取暴利,为掩盖罪行,不惜自导自演,图谋不轨!” 他必须主动出击,必须把水搅浑,必须将淮王府彻底钉死在谋逆的耻辱柱上! 否则,等江霆岳缓过气来,或者那份该死的账册重现天日……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给宫里那位递个话,就说淮王世子重伤将亡,恐其心灰意冷,行疯狂之举。为江山社稷计,请陛下早做防范!必要时,可令锦衣卫……先下手为强。”最后五个字,他咬得极重,而后冷哼一声。 管家浑身一颤,领命而去。 密室中,只剩下威远侯一人。 烛火跳跃,将他扭曲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 他看着那枚残破的麒麟令牌,眼中充满了疯狂和孤注一掷的赌徒般的决绝。 * 深宫,御书房。 皇帝看着案头几乎同时送达的两份奏折。 一份来自威远侯一党的御史,言辞激烈,弹劾淮王纵容亲属、勾结盐枭、自导自演、图谋不轨。 另一份,则是一份用特殊火漆密封、内容极其详实的密报,里面不仅有威远侯及其党羽贪墨盐利、草菅人命的铁证,甚至还有威远侯心腹调动秘密金库的信物拓印。 景和帝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底下人心浮动,越是这样的情形,越得小心行事,不能被轻易蒙蔽,毁了祖宗百年根基。 他拿起朱笔,在弹劾淮王的奏折上批道:“事涉宗亲,干系重大。着三司会审,详查。淮王江霆岳,闭门思过,无旨不得离府。” 而在那份密报上,他沉吟良久,最终只批了两个字:“已阅。” 随即,他将烛台上的笼纱掀开,就着火光点燃密信,火苗瞬间吞噬了那些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证据。 火光映照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唯有指尖在龙椅扶手上,极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 * 淮王府,世子寝殿。 赤阳参的药力在王回春精妙绝伦的金针导引下,逐渐渗入江衡芜的肌理,将毒一点点逼退。 江衡芜紧闭的双眼下眼珠剧烈滚动,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不断渗出,将枕巾浸得透湿。 苏意浓的心被这无声的痛苦反复撕扯。 她紧紧握着他那只尚算完好的右手,用自己的手帕一次次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动作轻柔而坚定。 她的目光片刻不离丈夫的脸。 “撑住,夫君,爹拿到了赤阳参,王神医在救你,你能行的……” 她的声音低而清晰,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注入他混乱痛苦的意识深处,“王府现在很‘惨’,爹在‘闭门思过’,威远侯的狗在外面盯着。但我们都知道,这是假的,这是假的……他在害怕,害怕你醒来,害怕我们反击……” 江衡芜的睫毛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似乎想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最终只是眼珠在眼皮下转动了几下。 他的嘴唇艰难地翕动,发出几个破碎的气音:“账……册……” 苏意浓立刻俯身,将耳朵几乎贴在他的唇边。那微弱的气流和几乎无法分辨的唇形,让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担忧——那份真正的、致命的账册! 她心头一热,更用力地握紧他的手,安抚道:“放心!爹早有安排!你夺回的是饵,真的那份,在绝对安全的地方!威远侯拿到的‘胜利’,是爹给他挖的坟墓!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起来!等你好了,我们一起,亲眼看着那座侯府灰飞烟灭!” 她的话语,像是一剂强心针,江衡芜紧绷的身体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紧咬的牙关也微微松开。 他不再试图说话,只是手指在苏意浓的掌心,再次微弱却清晰地勾动了两下。 苏意浓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滚烫。 她将脸颊贴在他冰凉的手背上,低语道:“我懂,我都懂。你安心睡,有我在。王府的天,塌不下来!” 第67章 御医探视 书房,密室。 江霆岳看着影七呈上的最新密报,脸色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阴沉得可怕。 “王爷,威远侯府昨夜派出三批精锐死士,由他的心腹‘血屠’带队,目标直指鬼见愁下游!他们动作极快,手段狠辣,清理了我们留在那里监视的两组暗哨,共七死三伤!”影七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 “血屠?”江霆岳眼中寒光一闪,“这老狗连这条看家的恶犬都放出来了?看来他是真的急了,不惜一切代价要找到玄鳞和那份‘账册’!” “是!‘血屠’亲自坐镇,封锁了断魂崖下游三十里河道,正在一寸寸地搜索河滩、礁石、芦苇荡,像是在寻找极其重要的东西!我们的人无法靠近,只能在外围监视。”影七补充道。 “找!让他找!”江霆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指重重敲在桌案上,“他找得越卖力,就越说明他心虚!那份‘饵账册’随玄鳞坠河,多半已被冲走或沉入淤泥。‘血屠’找不到账册,就只能找玄鳞的尸体,找不到尸体,他就会更恐慌!” “影七!” “属下在!” “第一,外围监视的暗卫,只盯梢,不接触!记录下‘血屠’所有搜索的重点区域和人手调动!第二,启用我们在威远侯府最深的那颗‘钉子’!我要知道,‘血屠’每天向威远侯汇报的具体内容!尤其是关于玄鳞和账册的任何线索!第三,把王府‘凄惨’的消息,尤其是世子几次濒危、王妃病倒、本王心力交瘁闭门不出的细节,想办法‘不经意’地透给威远侯府在王府附近的探子!让他们安心!” “遵命!”影七领命,身影无声地融入阴影。 江霆岳独自坐在椅子上,“老狗,你以为派出‘血屠’就能掌控局面?你以为朝堂上那几封狗屁不通的弹劾奏折就能置我于死地?你越疯狂,露出的破绽就越多!本王倒要看看,你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侯府,能经得起几轮折腾!” * 威远侯府,密室。 威远侯的脸色比几天前更加阴沉,眼下的乌青显示出他极度的焦虑和失眠。 管家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血屠’那边还没有任何进展?!”威远侯有些心焦。 “回,回侯爷,河道复杂,水流湍急,淤泥深厚。‘血屠’大人已经带人日夜不停地搜索了三天,找到了几片破碎的衣物和半块玄鳞卫的令牌,但,但玄鳞大人和账册,依旧杳无音信……”管家声音颤抖。 “废物!都是废物!”威远侯猛地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玄鳞多半是死了! 可账册呢?那份能要他命的账册呢? 难道真的被冲进了大海? 还是……被什么人暗中捞走了?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他就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淮王府那边呢?”他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冰冷。 “探子回报,王府药味冲天,下人惶惶不可终日。巡城司周副统领以‘保护’为名想进府探查,被老淮王以‘圣命闭门思过’为由强硬挡回,据说老淮王当时脸色灰败,声音嘶哑,仿佛一夜老了十岁,世子妃苏氏,据说日夜守在世子榻前,形容憔悴,以泪洗面。”管家连忙汇报。 “以泪洗面?心力交瘁?”威远侯眼中闪烁着狐疑和狠毒的光芒,“江霆岳这老匹夫,最擅演戏!本侯一个字都不信!他儿子是真要死了,还是装死,本侯要亲眼确认!” 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传令给我们在太医院的人!明日早朝后,本侯会亲自向陛下请旨!淮王世子重伤垂危,乃国之栋梁,朝廷岂能坐视?当遣太医院院判,携宫中圣药,亲赴淮王府探视诊治!” 他要用朝廷的名义,用御医的眼睛,去撕开淮王府的伪装! 他要亲眼看看江衡芜是生是死!更要看看,淮王府内部,如今到底是何光景! 如果江衡芜真的只剩一口气…… 那他不介意让这口气,彻底断掉! * 翌日,淮王府。 圣旨来得毫无预兆,却又在江霆岳的意料之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淮王世子江衡芜遇刺重伤,朕心甚忧。特遣太医院院判张清和,携宫中珍药,前往王府探视诊治,以彰天恩体恤。淮王江霆岳,当谨遵圣命,配合诊治,不得有误。钦此!” 宣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在王府正厅回荡。 江霆岳一身素服,形容憔悴,眼窝深陷,恭敬地跪地接旨,声音沙哑地谢恩:“臣江霆岳,领旨谢恩!陛下隆恩,臣感激涕零!” 他起身时,身体甚至微微晃了一下,被旁边的老管家及时扶住。 太医院院判张清和,一个面容清癯、眼神精明的老者,带着两名捧着药箱的医官,站在宣旨太监身后,目光看似平和,实则锐利地扫过老淮王和他身后一片愁云惨雾的王府景象。 “王爷节哀,世子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张清和拱手道,语气带着官腔的客套。 “借张院判吉言,您请——”江霆岳声音虚弱,强撑着引路,步履蹒跚地带着一行人走向世子养伤的偏殿。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力气。 * 偏殿内。 浓重的药味几乎令人窒息。 江衡芜躺在榻上,面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王回春坐在榻边,正皱着眉头给他施针,嘴里依旧骂骂咧咧:“阎王爷不收你,你就给老子挺住!这点阴寒都扛不住,白瞎了老子的赤阳参!”他动作粗鲁,但下针精准,刺入皮肤。 苏意浓跪坐在榻边,形容枯槁,双眼红肿,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 她握着江衡芜的手,目光呆滞地望着丈夫毫无血色的脸,对进来的众人恍若未闻,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绝望之中。 第68章 骗过御医 张清和的目光首先落在江衡芜身上。 只看了一眼,他心中便是一凛。 这绝非伪装!那灰败的脸色,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这都是重伤垂危、生机将绝的征兆! 尤其是左臂那被厚重药布包裹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 他的目光又扫过王回春。 这老怪物他是知道的,脾气古怪,医术通神。此刻王回春那紧锁的眉头和暴躁的语气,绝非作伪,那是面对棘手伤情时的真实反应。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苏意浓身上。 这位世子妃,曾经在京城也是艳冠群芳、聪慧过人的存在,此刻却如同被抽去了魂魄,只剩下一个悲伤绝望的躯壳。 那红肿的眼睛和憔悴不堪的面容,绝非几日能伪装出来的。 “张院判,”江霆岳的声音带着悲怆的哽咽,“您,您快看看衡芜吧……” 张清和定了定神,上前几步。 “王老,世子情况如何?”他语气凝重地问王回春。 王回春头也不抬,没好气地哼道:“如何?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呗!玄鳞那王八蛋的毒歹毒得很!渗进了心脉骨头缝!要不是有株老山参吊着,早见阎王了!现在嘛,就看老天爷开不开眼了!” 他的话虽难听,却将江衡芜的真实状况描述得极其凶险。 张清和亲自上前,仔细诊脉,翻看瞳孔,检查伤口。 越是检查,他心头越是沉重。 脉象紊乱微弱,时有时无,寒气深入脏腑骨骼,生机如同风中残烛。 这伤势,能拖到现在已是奇迹。 痊愈?希望渺茫! 还随时都有可能咽气! 他带来的两名御医也上前查看,得出的结论与他一般无二。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和确认—— 淮王世子,确确实实是重伤垂死,绝非伪装! “王爷……”张清和转向江霆岳,语气带着一丝真实的同情,至少表面如此。 “世子伤势确实极其危重。此毒狠厉歹毒,已伤及根本。下官等带来的宫中圣药‘九转还魂丹’,或可一试,但,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他示意医官奉上一个精致的玉盒。 江霆岳老泪纵横,颤抖着手接过玉盒,对着张清和深深一揖:“多谢陛下隆恩!多谢张院判!犬子就全仰仗圣药了……” 那姿态,将一个悲痛绝望、寄希望于渺茫生机的老父亲演绎得淋漓尽致。 张清和又“宽慰”了几句,留下丹药,便带着人告辞了。 他需要立刻回宫复命,将亲眼所见的“惨状”如实禀报皇帝。 看着张清和等人离去的背影,江霆岳脸上的悲戚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锐利。 他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儿子和“悲伤欲绝”的儿媳,对王回春使了个眼色。 王回春骂骂咧咧地拿起那枚御赐的“九转还魂丹”,放在鼻尖嗅了嗅,撇撇嘴:“宫里老货炼的,马马虎虎,吊命还行,治伤?屁用没有!” 话虽如此,但还是小心地收了起来。 苏意浓缓缓抬起头,眼中的绝望悲伤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沉沉的冷静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她看向江霆岳:“父亲,他们信了?” “张清和这只老狐狸,鼻子灵得很。不过,幸好他信了。” 江霆岳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威远侯这步棋,是想用御医的眼睛来确认我们的‘虚弱’。他确认了,就会更放心地走向我们为他设下的陷阱!” 他看向榻上的儿子,眼神坚定:“衡芜,你听到了吗?连宫里的御医都说你‘垂危’了。好好‘休养’,接下来的风暴,就由你爹我,和你媳妇,替你扛着!” 江衡芜的眼睫,在无人察觉的角度,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御医的宣判,听到了父亲的计划,更感受到了妻子那双紧握着他的手传递来的、磐石般的守护力量。 一股混杂着愤怒、不甘和强烈求生欲的火焰,在他冰冷的身体深处,微弱却倔强地燃烧起来。 王回春枯瘦的手指依旧在江衡芜身上翻飞,金针渡穴,引导着赤阳参霸道的药力与那跗骨之蛆般的玄阴劲进行着最凶险的拉锯战。 每一次冲击,江衡芜的身体都如同绷紧的弓弦般剧烈震颤,冷汗与冰寒之气交替渗出,整个人如同在冰火地狱中反复煎熬。 苏意浓的掌心被丈夫无意识中攥得生疼,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肉,但她纹丝不动,只是更用力地回握,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传递过去。 她的目光紧紧锁在江衡芜痛苦扭曲的脸上,捕捉着他每一次细微的反应。 当看到他的眼睫在剧痛中剧烈颤动,喉间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时,她的心也跟着被狠狠揪紧。 “快了,衡芜,快了……很快就好了,再坚持一下,王老说毒快解了了……”她俯在他耳边,声音带着颤抖却无比坚定。 一遍遍重复着,既是鼓励他,也是在说服自己。 她能感觉到,每一次剧痛过后,他身体散发的死气似乎减弱了一分,虽然极其微弱,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给了她无尽的希望。 王回春布满汗珠的额头下,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全神贯注。 他捻动最后一根金针,猛地一按一旋! 江衡芜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痛哼,随即,一大口黑血狂喷而出! “成了!”王回春如释重负般低吼一声,动作快如闪电地拔出金针。 再看江衡芜,虽然依旧昏迷,脸色惨白如纸,但眉宇间那层萦绕不散的青黑死气,却明显消散了许多! 身体已经停止颤抖,呼吸虽然微弱,却变得相对平稳悠长! “毒解了大半!”王回春喘着粗气,抹了把汗,语气依旧粗鲁,却透着股得意劲儿。 他摸摸胡子,嘿嘿笑道:“剩下就是温养脏腑,接续碎骨,慢慢熬吧!小子,阎王爷这回是真嫌你烦,把你踹回来了!” 苏意浓看着丈夫吐出的那口黑血,仿佛卸下了心头最沉重的一块巨石。 巨大的狂喜和后怕瞬间席卷了她,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江衡芜的手背上,滚烫。她紧紧贴着他的手背,泣不成声:“好了,好了,衡芜,熬过来了,你熬过来了……” 仿佛感应到了她情绪的剧烈波动和身体的放松,江衡芜紧蹙的眉头,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舒展开。 第69章 淮王诈,账册饵,威远危 书房,密室。 江霆岳看着影七呈上的最新密报,手指在桌案上缓慢敲击。 “王爷,‘血屠’在鬼见愁下游三十里处的‘黑石滩’芦苇荡,发现了激烈打斗的痕迹!现场残留大量血迹,芦苇被压倒一大片,还有一枚染血的、属于玄鳞卫的暗器!但可惜的是,依旧没有尸体!‘血屠’的人像疯了一样在芦苇荡里搜索,甚至放火烧了几片芦苇,但依旧一无所获!” 影七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玄鳞……很可能还活着!而且,他摆脱了‘血屠’的追踪!” “活着?还摆脱了‘血屠’?”江霆岳抚掌,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冷笑。 “好!好得很!玄鳞卫之首,果然名不虚传!拖着那样的重伤,还能在‘血屠’的围捕下逃脱!看来,他比我们想象的,更有价值!”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在墙壁上的京城舆图前,目光锁定了那片广袤的芦苇荡和周边复杂的地形。 “影七!” “属下在!” “第一,收缩我们在鬼见愁附近的‘夜枭’,只留最顶尖的‘影子’进行远距离、高隐蔽的监视!目标不是玄鳞,而是‘血屠’和他的人马!我要知道他们下一步的动向和搜索重点!” “第二,动用我们在江南绿林和水道上的所有眼线!尤其是那些消息灵通的蛇头、私盐贩子、甚至是江洋大盗!放出风去,就说威远侯府重金悬赏,找一个身负三处贯穿重伤、可能携带重要物品的神秘黑衣人!把水搅浑!” “第三,严密监视所有通往京城、以及麒麟可能据点的主要水道、陆路关卡!玄鳞重伤垂死,他唯一的生路,就是尽快回到麒麟总部!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联络接应!盯死这些通道!” “王爷是想……让威远侯和绿林的人替我们找玄鳞,而我们,只需守株待兔,等他自投罗网?”影七瞬间明白了主子的意图。 “不错!” “‘血屠’找不到玄鳞,只会让威远侯更加恐慌,投入更多力量,闹出更大动静,暴露更多破绽!而绿林悬赏,则会让玄鳞如同过街老鼠,寸步难行!逼得他只能铤而走险,走最隐秘、但也最可能被我们预判的路线!只要他露头……哼!” 他冷笑一声。 “另外,”江霆岳补充道,“王府这边,戏要继续演足!衡芜‘垂危’的消息已经坐实。接下来,王妃该‘病倒’了。意浓那边,让她也‘撑不住’倒下一次!动静闹大些,让那些‘眼睛’好好看看!” “遵命!”影七领命,身形融入黑暗。 * 威远侯府,密室。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威远侯的脸色铁青,眼下的乌青更深,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面前跪着“血屠”—— 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浑身散发着血腥煞气的男人。 “人消失了?”威远侯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侯爷。”血屠的声音低沉而压抑,难掩挫败,“那厮命硬得邪门!身中三箭,又在激流里泡了那么久,还能有力气反抗!属下带人围住那片芦苇荡时,里面有过短暂激烈的搏杀,对手至少是玄鳞那个级别的!属下怀疑……有第三方势力插手了!而且,对方极其擅长隐匿和反追踪,放火烧芦苇都没逼出来!属下无能,请侯爷责罚!” 他重重叩首。 “第三方势力?!”威远侯瞳孔骤缩。 玄鳞没死,账册可能还在他身上,这条消息本就令他焦心。 现在,又冒出一个能悄无声息从“血屠”手中把人劫走的第三方? 这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紧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镇纸,狠狠砸在地上,玉石碎裂的声音在密室中格外刺耳! “废物!一群废物!”他咆哮着,胸口剧烈起伏,“找!给本侯继续找!挖地三尺也要把玄鳞给本侯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那份账册!绝不容有失!另外……”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而阴鸷的光芒,“给本侯查!查清楚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敢劫走玄鳞,就是与本侯为敌!杀无赦!” “是!”血屠领命。 “还有,”威远侯强迫自己冷静,“淮王府那边,江衡芜确定快死了?” “张院判回宫复命,确认世子伤势极重,生机渺茫,随时可能咽气。王府上下,一片哀戚。”管家连忙回禀。 “好!好!他儿子要死了!”威远侯脸上露出一抹扭曲的快意,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算计取代。 他畅快道,“江霆岳这老匹夫,丧子之痛,必让他方寸大乱!这正是我们的机会!通知我们在都察院的人,弹劾的奏折再加一把火!就说淮王因世子重伤,悲愤交加,怨恨朝廷救援不力,已有怨怼之词传出,恐生不臣之心!请陛下速做决断!” 他要利用江霆岳的“丧子之痛”,将其渲染成对朝廷的怨恨,他要逼皇帝表态,逼淮王反! 只要淮王先动,他就有足够的理由将其彻底剿灭! * 深夜,某处废弃的河神庙。 残破的神像在昏暗的油灯下投下扭曲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混合的刺鼻气息。 玄鳞靠在一堆干草上,胸口的绷带被黑红色的血水浸透,每一次呼吸都如同被刀刮过,痛苦无比。 高烧让他神志模糊,分不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呃……” 又是一阵剧痛袭来,他猛地咳出一口带着血块的污血。 身体的状况糟糕到了极点,三处弩伤感染化脓,高烧不退,体力早已耗尽。 能逃到这里,全靠着一股非人的意志和对麒麟总部唯一的信念。 他颤抖着再次摸出那个油纸包 ——他奋力跳入水中,终于抓住了它。 借着微弱的灯光,用染血的手指艰难地翻开账册。 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也更绝望。 缺失的部分,恰恰是能直接指向威远侯背后那个真正庞然大物、以及其在朝中最高层庇护者的核心证据! 没有这部分,这份账册对麒麟和其庇护者而言,最多只是麻烦,而非致命一击,而对威远侯个人则是催命符! “江霆岳,真是好算计……”玄鳞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他知道,威远侯现在一定发了疯地在找他灭口! 而麒麟总部,恐怕也会因为他任务失败且可能暴露而放弃他! 他必须自救,必须将这份“饵账册”和淮王的阴谋,传出去! 他撕下账册最后空白的一页,咬破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和清醒,颤抖着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淮王诈,账册饵,威远危,速……” 最后一个字尚未写完,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和剧痛彻底吞噬了他。 他眼前一黑,手指无力地垂下,染血的纸片飘落在地。 身体重重栽倒在干草堆上,彻底陷入了深沉的昏迷。 油灯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神像冷漠的脸,和地上那未写完的血书,以及那份沾满血污的、残缺的“饵账册”。 第70章 让他继续跳 淮王世子府,偏殿。 夜深人静。王回春已去休息,只留下苏意浓一人守夜。 烛火如豆,映照着江衡芜依旧苍白却不再死气沉沉的脸。 他的呼吸平稳悠长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 苏意浓疲惫地靠在榻边,握着丈夫的手,连日来的紧绷、忧惧、伪装和强撑,在这一刻安静中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看着江衡芜沉睡的容颜,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瘦削的轮廓,泪水无声滑落。 “夫君……快点好起来……”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深沉的眷恋,“我一个人撑得好累,父亲的压力很大,外面的敌人虎视眈眈,王府里每一双眼睛都可能是探子……我连哭都不敢大声哭,生怕被看出破绽……” 她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感受着那份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我知道你听得到……你一直在努力……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快点醒来吧,我们需要你……”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掌心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勾动了一下! 苏意浓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江衡芜的脸。 只见他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极其缓慢地、挣扎着颤动了几下! 然后,在那微弱却顽强的意志驱动下,一点一点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细缝! 烛光刺入眼帘,让他不适地又闭了闭眼,随即再次努力睁开。 那双曾经明亮深邃、如今却布满血丝、写满虚弱和迷茫的眼睛,终于缓缓地、聚焦在了苏意浓布满泪痕、写满惊喜的脸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苏意浓的呼吸瞬间停滞,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垮了她所有的堤防!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江衡芜的嘴唇极其艰难地动了动,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只牵动了干裂的唇角和虚弱的身体。 他看着妻子憔悴不堪却因他苏醒而焕发光彩的脸,看着那汹涌的泪水,眼底深处翻涌起复杂的情绪 ——愧疚、心疼、庆幸,还有……一种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巨大慰藉。 他用尽全身力气,极其微弱地、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意…浓…” 这两个字,如同天籁,瞬间击穿了苏意浓所有的坚强。 她再也忍不住,扑在丈夫的枕边,压抑着声音,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里,有数日来积压的恐惧和绝望,有此刻喷涌而出的狂喜和释然,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夫妻同心共渡劫波的深沉情感。 江衡芜无法抬手,只能用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睛,温柔而心疼地注视着她颤抖的肩膀,感受着她泪水浸湿枕畔的温热。 他知道,自己昏迷的这些日子,她承受了怎样的煎熬。一股混杂着疼痛和暖流的力量,在他冰冷的身体深处缓缓滋生。 * 几日后。 江衡芜的苏醒,如同在死寂的寒潭中投入一颗石子,涟漪虽小,却足以撼动整个王府紧绷的神经。 消息被江霆岳以铁腕手段死死封锁在偏殿之内,仅限于王回春、苏意浓和几个绝对心腹知晓。 对外,世子依旧“命悬一线”,淮王府依旧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 “别声张……”江衡芜的声音依旧嘶哑微弱,每说一个字都牵动着未愈的内腑,但他眼神清明锐利,已不复之前的涣散。 他目光投向一旁的老淮王。 江霆岳眼中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欣慰,但更多的是凝重。 他重重点头:“放心!爹明白!你醒来的消息,是王府最大的底牌,更是捅向威远侯心窝最致命的一刀!现在还不是亮出来的时候!” 苏意浓明白丈夫和公公的意图。 示敌以弱,引蛇出洞。 威远侯以为他们失去了主心骨,才会更加肆无忌惮,露出更多破绽! “感觉如何?”苏意浓坐到榻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左臂的伤口,用温热的湿毛巾擦拭他额头的虚汗,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江衡芜感受着妻子指尖的微凉和话语中的关切,心头暖流涌动。 他扯出一个极其虚弱的笑容,目光落在她依旧难掩憔悴却因他苏醒而焕发神采的脸上:“死…不了…辛苦…你了…”短短几个字,包含了千言万语。 “说什么傻话。”苏意浓眼圈微红,强忍着泪意,替他掖好被角,“王老说了,毒药劲儿已拔除,剩下的就是好生将养。府里有最好的药材,你只需安心养伤,外面的事,有父亲,有我。” 江衡芜的目光却转向父亲,带着询问。 他虽然虚弱,但敏锐地察觉到王府气氛的异常沉重。 江霆岳沉声道:“威远侯那老狗,以为你不行了,动作越发猖狂!朝堂上,弹劾本王‘纵容亲眷、勾结匪类、自导自演、心怀怨怼、图谋不轨’的奏折雪片般飞向御前!他这是要把谋逆的帽子,死死扣在我们头上!” “勾结匪类?”江衡芜眼神一冷,瞬间明白了威远侯的恶毒用心。 这是在抹黑苏意浓之前经营的事业,将其污名化为“勾结匪类”! “哼!”江霆岳撇嘴,“不仅如此,他还利用宫中丽妃娘娘的枕边风,在陛下面前哭诉本王‘丧子失智’,‘恐因悲愤做出危害社稷之举’,暗示陛下应早做防范。” 宫闱倾轧,这才是最致命的杀招。利用皇帝对藩王的天然忌惮,将丧子之痛渲染成反心,为军事政变铺路! 苏意浓听得心惊肉跳,指尖冰凉。 朝堂构陷,宫妃谗言,兵权威胁……威远侯这是要三管齐下,将淮王府置于死地! “陛下是什么反应?”江衡芜喘息着问,表情凝重。 “陛下么,呵,”江霆岳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深不可测。他压下了所有要求严惩本王的奏折,只批了‘事涉宗亲,干系重大,着三司详查’。对丽妃的‘担忧’,也只是安抚了几句,并未明确表态。但他也没有驳回威远侯。” “这只有一种可能,他在观望!在看我们和威远侯,谁能给他一个更满意的结果,或者说,谁能替他除掉心腹之患!” 皇帝在坐山观虎斗! 无论淮王还是威远侯,都是他棋盘上需要平衡甚至清除的棋子。 “可之前我受伤,陛下可是很关心我的!”江衡芜急道。 江霆岳冷笑,“那是没牵扯到盐,没牵扯到侯爷之前。” 陛下会因为江衡芜受伤而心软,这是人的天性。 可他不仅是人,更是皇帝。 是皇帝就有猜疑心,就会忌惮会挑拨,巴不得底下的人为了他打擂台。 “所以,我们更要‘病’得彻底!” 江衡芜懂了,“让他继续跳!跳得越高,摔得越重!” 第71章“回光返照” 威远侯府,密室。 “侯爷,宫里刚传来的消息,丽妃娘娘说,陛下虽未明言,但对淮王的‘失智’和可能的‘怨怼’已生疑虑,言语间对侯爷的‘忠心体国’多有赞许。”管家小心翼翼地汇报。 威远侯阴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得色,捻着翡翠念珠的手指也轻快了几分。 “很好!丽妃做得不错!告诉娘娘,本侯记下了这份情。” 他仿佛已经看到江霆岳被扣上谋逆罪名、淮王府灰飞烟灭的景象。 “淮王府那边呢?江衡芜那个残废还没断气?”他转而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不耐。 “回侯爷,王府依旧死气沉沉。探子回报,世子妃苏氏昨日‘忧劳过度’,晕厥过去,被抬回了房,至今未起。老淮王更是闭门不出,据闻……一夜白头。”管家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探子传回的“惨状”。 “晕厥?一夜白头?”威远侯嗤笑一声,“看来,这丧子之痛,不是那么容易熬的。本侯就是要让他们在绝望中慢慢煎熬!通知张院判,以‘奉旨探视、关切病情’为由,明日再去一趟淮王府!带上本侯为他精心准备的‘补药’!” 既然江衡芜命硬吊着,他不介意“帮”他一把,让他走得“安详”些! * 而此时,淮王世子府,内院深处,世子妃“养病”的静心斋。 气氛却并非如外界所传的那般悲戚绝望。 淮王妃虽面容带着刻意为之的憔悴,但眼神清明,正端坐主位。 她是个深闺妇人,明知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在谋划些什么,可她愣是插不了手,只能急得团团转。 而现在,苏意浓“病倒”,正是她发挥作用的最好时机。 她下首坐着几位王府内院颇有头脸的管事嬷嬷和年长的陪房。 “听闻府里这几日流言四起,人心浮动。”淮王妃呻了口茶,摆出王妃的谱。 “有说世子爷熬不过今晚的,有说王爷要被问罪的,甚至还有说库房要散了的!简直荒唐!” 她重重一拍案几,震得茶盏轻响。 几位嬷嬷顿时噤若寒蝉。 “世子妃是‘病’着,可不代表这内院就没了规矩!”淮王妃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世子妃‘伤心过度’需要静养,这内院大小事务,本妃自会看着!张嬷嬷!” “老奴在!”一个面容严肃、眼神精明的老嬷嬷立刻躬身。 “你带人,把那些嚼舌根、传谣言的,不管是谁房里的,一律查出来!该罚的罚,该撵的撵!王府还没倒呢,就想着另攀高枝了?做梦!”淮王妃语气森然。 几个嬷嬷心里明镜似的——这是要借机清理内宅,揪出可能被威远侯收买或意志不坚定的眼线。 “李嬷嬷!” “老奴在!” “各房各院的份例用度,照常发放!尤其是世子妃院里,药材补品,务必用最好的!谁敢克扣拖延,或是送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进去——” 淮王妃眼神一厉,“仔细你们的皮!” 这是在严防死守,杜绝任何可能危害到儿子儿媳安全的隐患。 “另外,”淮王妃放缓了语气,“王爷和世子妃需要静养,府里上下,都要谨言慎行!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做好自己的本分!若让本妃发现谁吃里扒外,或者把府里的消息往外递……” 她没说完,但那股寒意让在场的嬷嬷们齐齐打了个冷战。 “奴婢/老奴谨遵王妃之命!”众人齐声应诺。 淮王妃点点头,朝张嬷嬷努努嘴。 张嬷嬷会意,从怀中掏出些银子,挨个分发下去。 “只要做得好,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才是当家主母的管理之道。 * 偏殿内。 江衡芜的精神比昨日又好了一些,已能靠着软枕半坐,由苏意浓小口小口地喂着参汤。 王回春骂骂咧咧地检查完他的伤口和脉象,丢下一句“死不了,继续当你的病秧子”,便晃悠着出去配药了。 “我听说,明日张院判还要来?”江衡芜咽下口参汤,急忙问道。 “是,奉旨探视,名正言顺。”苏意浓用丝帕轻轻拭去他嘴角的药渍,动作温柔,眼神却冰冷,“威远侯这是等不及了,想亲自送你一程。” 江衡芜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冷冽的弧度:“来得正好。” 他看向苏意浓,“意浓,可敢陪我演一出‘回光返照’,接着‘油尽灯枯’?” 苏意浓瞬间明白了他的计划。 这是要利用御医的权威,让威远侯彻底相信他已经“死”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力点头:“有何不敢?他要看我们山穷水尽,我们便演给他看!只是……要委屈你了,要再遭一番‘苦楚’。” “这点苦楚,比起家破人亡,”江衡芜的目光扫过自己缠满药布的左臂,眼中是刻骨的恨意,“又算得了什么!” 夫妻二人目光交汇,无需多言,便已心意相通。一个惊险的计划,在无声中敲定。 * 翌日,淮王府。 太医院院判张清和再次带着御赐的“关怀”踏入王府。 王府内的气氛比上次更加压抑沉重,下人们个个垂头丧气,步履匆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行将就木的绝望气息。 江霆岳亲自在偏殿外迎接,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帅,此刻仿佛被彻底击垮,身形佝偻,白发丛生,眼神浑浊,声音嘶哑:“有劳张院判再次奔波。”那姿态,完全是一个即将失去爱子的绝望老人。 “王爷节哀,下官奉旨而来,定当尽力。”张清和公式化地安慰着,心中却已给江衡芜判了死刑。看老淮王这模样,世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进入偏殿,浓重的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 苏意浓形容枯槁地跪在榻边,双眼红肿无神,仿佛灵魂已被抽离,只是机械地用湿毛巾擦拭着江衡芜毫无知觉的手。 而榻上的江衡芜,情况比张清和预想的还要糟糕! 面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金纸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胸口的起伏间隔长得令人心慌。露在外面的皮肤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左臂伤口处的药布下,甚至隐隐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坏气息。 张清和心头一凛,连忙上前诊脉。 手指搭上那冰冷枯槁的腕脉,只觉脉象混乱微弱到了极致,如同游丝,时断时续,典型的油尽灯枯之象!再翻开眼睑,瞳孔都有些涣散! “世子……唉!”张清和沉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情形,神仙难救!他带来的所谓“宫中圣药”,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张院判,您再想想办法。”苏意浓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扑过来抓住张清和的衣袖,声音嘶哑绝望,泪水汹涌而出,那份悲痛欲绝,闻者心酸。 第72章 威远侯毒害我 张清和心中仅存的一丝疑虑也被这真切的悲伤冲散了。 他扶起苏意浓,无奈道:“世子妃节哀。世子伤势过重,邪毒已入膏肓……下官也是回天乏术……” 他斟酌着,取出了威远侯暗中交付的那个小巧玉瓶,“此乃威远侯听闻世子伤情,特寻来的‘千年雪参续命丹’,或许还有些用处……” 苏意浓身体剧烈一颤,看着那玉瓶,眼中迸射出光芒。 她颤抖着手,接过玉瓶,如同捧着千斤重担,声音飘忽:“……多谢侯爷好意……” 她扶住江衡芜的头,将丹药倒出,就着补汤灌进他的喉咙深处。 “但愿我夫君能挺过这一遭。”苏意浓将江衡芜扶回原位,又拿帕子擦拭红肿的眼角。 就在这时,榻上气息奄奄的江衡芜,身体猛地一阵剧烈抽搐! 紧接着,他竟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空洞无神,茫然地扫过屋顶,最后竟聚焦在张清和身上,嘴唇艰难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衡芜!” “夫君!” 苏意浓和江霆岳同时扑到榻前,声音充满了“惊喜”和“不敢置信”! 张清和也吓了一跳,这难道是……回光返照?! 只见江衡芜死死盯着张清和,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却异常清晰的音节:“…威…远…侯…毒…害…我……还有张,张清……”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挺,一大口乌黑发紫的污血狂喷而出,溅了张清和一身! 随即,他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瞬间熄灭,头一歪,手臂无力地垂下。 竟是再无生息! “夫君——!”苏意浓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凄厉哭嚎,扑倒在丈夫身上,浑身颤抖,悲痛欲绝。 “吾儿——!”江霆岳老泪纵横,踉跄着后退两步,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靠着柱子才勉强站稳,仰天悲呼,声震屋宇。 整个偏殿,瞬间被巨大的、真实的悲痛和绝望所淹没! 张清和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官袍上刺眼的黑紫色血迹,听着耳边那肝肠寸断的哭嚎,脑子里嗡嗡作响! 江衡芜最后那句“威远侯毒害我”如同惊雷,将他劈得外焦里嫩! 淮王世子……死了? 而且,是死在他“探视”之时! 死前,还指认了威远侯下毒?!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张清和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完了!全都完了! 他卷入了一场滔天的阴谋! 看着悲痛欲绝的二人,张清和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明白,自己几次三番的探视,和这次献给淮王的药,让他在这场威远侯和淮王死斗中,成了一颗随时可能被碾碎的棋子! 而淮王世子临死前的指认,更是将他和威远侯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王府的丧钟,在这一刻,沉重地敲响,哀乐瞬间笼罩了整个府邸。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出王府,飞向威远侯府,飞向深宫,飞向京城每一个关注着这场死斗的角落。 淮王世子江衡芜,重伤不治,薨了! 死前,指认威远侯下毒! 这消息如同瘟疫般以惊人的速度蔓延,街头巷尾,茶馆酒肆,无不哗然,这简直是本朝开国以来最骇人听闻的丑闻! * 而此时,威远侯府,密室。 “砰——!” 名贵的紫檀木桌案被一掌拍得粉碎! 威远侯双目赤红,状若疯魔,额头青筋暴跳! “污蔑!赤裸裸的污蔑!江霆岳!老匹夫!你竟敢用你儿子的命来构陷本侯!!”他嘶声咆哮,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难以言喻的恐慌而扭曲变形。 他万万没想到,淮王府竟然如此狠绝,用世子的“死”来做局!更 没想到,江衡芜临“死”前会喊出那句要命的指认! 张清和那个蠢货,竟然在场成了“见证人”! “侯爷!现在怎么办?”管家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外面,外面已经传疯了!都察院、御史台那些清流,还有平时被我们压制的政敌,已经准备联名上奏了!” “怎么办?”威远侯嘶吼,“立刻!马上!给本侯备轿!进宫!面圣!本侯要告御状!告淮王江霆岳丧心病狂,弑子栽赃,构陷忠良,图谋不轨!” 他必须抢占先机,在皇帝面前把水彻底搅浑,把弑子的罪名死死扣在江霆岳头上! * 皇宫,御书房,气氛凝重。 景和帝端坐龙椅,脸上看不出喜怒。 张清和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抖抖索索,语无伦次地将淮王府所见所闻复述了一遍,尤其强调了江衡芜临死前那句“威远侯毒害我”和威远侯交给他的那个玉瓶。 “陛,陛下!臣万万没想到,威远侯给臣,给——臣……臣有罪!臣该死!” 张清和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他知道自己完了,只求不株连家人。 皇帝没有看他,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弑子栽赃?毒杀世子? 无论真假,这都触及了皇权的底线,是赤裸裸的挑衅! 江霆岳真敢如此狠绝,还是威远侯真敢如此猖狂? 景和帝沉思。 这皇位果真是个好东西,一群人打破头都想坐上去。 “陛下!威远侯求见!声称有天大的冤情要面圣陈诉!”内侍总管匆匆入内禀报。 景和帝:“宣!” 威远侯几乎是冲进来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陛下!陛下为臣做主啊!淮王江霆岳,丧心病狂,为构陷忠良,不惜亲手毒杀亲子江衡芜!更栽赃嫁祸于臣!其心可诛!其行当灭九族啊陛下!” 他颠倒黑白的本事炉火纯青,直接将弑子的帽子扣在了江霆岳头上。 “威远侯!你血口喷人!”一个苍老却充满悲愤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只见老淮王江霆岳一身素服,白发萧然,在两名内侍的搀扶下,踉跄着闯入御书房。 他看也不看威远侯,对着皇帝重重跪倒,老泪纵横,以头抢地: “陛下!老臣膝下仅此一子!衡芜他遭奸人毒手,临死尚不忘指认真凶!求陛下为老臣做主!为枉死的衡芜伸冤雪恨啊!” 那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怆,那份忠良被诬的冤屈,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两个人一个指控对方弑子栽赃,一个哭诉儿子被毒杀、自己反被诬陷,在御前如同泼妇骂街般互相攻讦,声嘶力竭!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沉。他猛地一拍御案! “够了!” 第73章 送她美梦一场 “朕说够了!”景和帝说道。 声震大殿,争吵声戛然而止。 “堂堂国公、侯爵,在朕的御前如同市井泼皮!成何体统!”皇帝的声音冰冷,蕴含着滔天怒火,“张清和!” “臣,臣在!”张清和抖得更厉害了。 “你说威远侯给你玉瓶,让你交给世子妃?玉瓶何在?里面是何物?” “玉瓶,玉瓶被世子妃拿去了!里面……里面威远侯说是‘千年雪参续命丹’,但,但世子服用后片刻就吐血身亡……臣,臣不知里面到底是什么啊……”张清和哭丧着脸。 “陛下!那玉瓶定是淮王伪造!用来栽赃臣的!”威远侯立刻叫道。 “陛下!那玉瓶就是铁证!请陛下立刻派人搜查威远侯府,定能找到配制此毒的证据!”江霆岳悲声疾呼。 “陛下!淮王这是要构陷忠良!请陛下明鉴!”威远侯目眦欲裂。 “陛下!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江霆岳指天发誓。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混乱的争吵和赌咒发誓。 皇帝看着眼前这荒唐又凶险的一幕,心头的怒火和冰冷的算计交织翻腾。 他明白,无论真相如何,这两人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而这场争斗,已经彻底失控,将整个朝堂乃至大梁的根基都卷了进来! “都给朕闭嘴!”皇帝再次厉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案,干系重大,骇人听闻!朕,亲自督办!” 他目光如刀,扫过威远侯和江霆岳: “威远侯,涉嫌毒杀宗亲世子,即刻起,禁足侯府!无旨不得出府!府中一应人等,不得离京!等候三司会审!” “淮王江霆岳,丧子之痛,朕心悯之。然,世子之死,疑点重重。着淮王暂居世子府中,随时听候传召!淮王府一应人等,亦不得擅离世子府!” “张清和!玩忽职守,卷入重案,押入天牢,严加看管!” “着三法司会同宗人府,即刻彻查此案!所有涉案人证、物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无论牵扯到谁,绝不姑息!” 一连串旨意,如同惊雷,炸得威远侯面如死灰,也暂时压制了江霆岳的“悲愤”。 皇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将威远侯彻底软禁,置于风口浪尖! * 淮王世子府。 江霆岳回到府中,屏退左右,脸上的悲戚瞬间消失。 “父亲!”苏意浓早已在此等候,她换下了素服,穿上一身利落的劲装,脸上虽带倦容,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宫中情况如何?” 江霆岳快速将御前对质和皇帝旨意说了一遍。 “皇帝在权衡,在观望。他将威远侯软禁,是把他架在火上烤!把我们留在府中,是引蛇出洞,也是防备我们。” 他看向儿媳,“衡芜那边怎么样?” “王老已秘密护送他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伤势在稳定恢复。” 苏意浓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即被冷冽取代,“父亲,威远侯被软禁,他绝不会坐以待毙!定会动用所有力量反扑!尤其是,宫里的丽妃!” “不错!”江霆岳眼中寒芒闪烁,“丽妃是他在宫中最利的爪牙!皇帝虽暂时压制,但枕边风的威力不可小觑!意浓,宫闱之事,为父不便插手,你……” “父亲放心!”苏意浓挺直脊梁,“儿媳知道该怎么做!威远侯想利用丽妃?儿媳就让她自顾不暇!” * 后宫,丽妃居处。 殿内气氛压抑。 丽妃正烦躁地往地上摔东西。 “废物!都是废物!威远侯那个蠢货怎么会如此不小心!竟然被那老匹夫用这种下作手段构陷!”她气得胸口起伏。 “娘娘息怒,”心腹宫女杜鹃小心翼翼地劝道,“侯爷只是被禁足,陛下并未定罪。当务之急,是娘娘要稳住圣心,再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丽妃冷笑。 “等三法司查下去,谁知道那老匹夫还会抛出什么证据?必须快刀斩乱麻!”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江霆岳那老东西留在府中就是个祸害!还有他那个丧门星的儿媳妇!本宫要让他们永远闭嘴!” 她招手让杜鹃附耳过来,压低声音,快速吩咐了几句。 宫女脸色瞬间煞白:“娘娘,这,这太冒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丽妃眼神阴狠,“按本宫说的做!手脚干净点!事成之后,本宫保你全家富贵!” 杜鹃无意识地攥紧衣角,“是,娘娘。” * 当夜,京城某处隐秘的院落。 江衡芜靠坐在榻上,虽然依旧虚弱,但精神好了许多。 听着影七秘密送来的京中最新动向,他眼神冰冷。 “丽妃果然坐不住了。”他看向坐在一旁,正仔细为他削水果的苏意浓,“意浓,你准备如何应对?” 苏意浓将削好的梨子切成小块,喂到他嘴边,动作温柔,语气却带着森然杀意:“她不是想让我‘永远闭嘴’吗?那就让她看看,到底是谁先闭上嘴!” 她放下银质小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锦囊。 ——正是当初装有“惑心引”的那个! “王神医看过这‘惑心引’的残渣,说此物霸道,不仅能惑人心智,若加大剂量,配合特殊引子,可令人心神错乱,产生极其可怕的幻觉。” 苏意浓的指尖摩挲着锦囊,神色在烛火的映衬下晦暗不明,“丽妃不是最在意自己的容貌和圣宠吗?我就送她一场毕生难忘的‘美梦’!” 第74章 麒麟不会放过你们 翌日,后宫。 丽妃精心打扮,正准备去御花园“偶遇”皇帝,为威远侯说情。 刚走到揽月阁门口,忽地,一阵极其淡雅、若有若无的奇异花香随风飘来。 这香气异常好闻,沁人心脾,丽妃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 起初并无异样。 然而,当她踏入御花园,看到景和帝正坐在凉亭中批阅奏折时,异变陡生! 景和帝那张清俊威严的脸,在她眼中突然开始扭曲、变形。 皮肤如同枯树般皲裂剥落,露出森森白骨,眼窝变成两个黑洞,流淌着粘稠的黑血,而嘴角则咧开一个诡异的、直达耳根的笑容! “啊——!鬼!鬼啊——!” 丽妃发出凄厉至极的尖叫,花容失色,猛地向后跌倒,发髻散乱,金钗玉簪哗啦啦掉落一地。 她指着景和帝的方向,惊恐万状地嘶喊:“别过来!别过来!陛下,陛下变成鬼了!来人,快来人!!救命啊——!” 整个御花园瞬间大乱! 内侍宫女吓得魂飞魄散! 景和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站了起来,脸色铁青! “丽妃!你疯了不成!胡言乱语什么!”景和帝厉声呵斥。 然而丽妃已经彻底陷入疯狂,她看到的景象越来越恐怖,周围的宫女太监在她眼中都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 她尖叫着,挥舞着手臂,状若疯魔,甚至扑上去撕打靠近她的宫女! “滚开!恶鬼!你们都是恶鬼!别想害本宫!本宫是娘娘!是未来的皇后!啊——!” “快!快制住她!宣太医!”景和帝又惊又怒,看着那个平日千娇百媚的宠妃瞬间变成疯妇,心头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很快,丽妃在御花园惊厥发疯、口出大逆不道之言的消息如同旋风般传遍后宫与前朝! 所有人都惊呆了,威远侯在宫中最有力的臂助,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疯了?! 消息传到威远侯府,被软禁的威远侯如遭雷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完了,这下全完了!”他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丽妃一倒,他在宫中的耳目和影响力瞬间崩塌!连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而淮王府别院内,苏意浓听着心腹嬷嬷的密报,只是冷冷地勾了勾唇角,继续专注地为丈夫按摩着受伤的左臂。深藏功与名。 * 几日后,三法司会审大堂,气氛肃杀。 主审官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以及宗人府宗令端坐堂上。威远侯虽未被上枷锁,但已除去冠带,面色灰败地站在堂下。 老淮王江霆岳作为“苦主”亦在堂旁听。 张清和被从牢中提出,战战兢兢地复述证词。 最关键物证——那个导致江衡芜“毒发身亡”的玉瓶,也呈上了公堂。经太医院多位太医和刑部仵作共同验看,确认瓶内残留物并非什么“千年雪参续命丹”,而是一种极其罕见、名为“阎王笑”的剧毒,无色无味,见血封喉! “威远侯!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刑部尚书厉声喝问。 威远侯面如死灰,却依旧强撑着狡辩:“污蔑!这是淮王的构陷!那玉瓶定是他伪造!张清和已被他收买!本侯从未给过张清和任何东西!” “从未给过?”都察院左都御史冷笑一声,猛地一拍惊堂木,“带人证!” 堂下被带上一个浑身颤抖、穿着威远侯府服饰的小厮。 “小,小人是侯府门房张三,那日…那日张院判来府上,是…是管家亲自将一个玉瓶交给张院判的……小人,小人当时在门口当值,千真万确是亲眼所见……”小厮吓得语无伦次,但给出的关键信息很清晰。 威远侯脸色剧变! 他万万没想到,王府里一个不起眼的门房,竟然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威远侯!你指使管家将毒药交给张清和,意图毒杀淮王世子,嫁祸淮王!此乃铁案!”宗人府宗令声音冰冷,“按《大诰》,毒杀宗亲,构陷亲王,罪同谋逆!当诛九族!” “不!本侯冤枉!本侯要见陛下!本侯要面圣!”威远侯彻底慌了,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尖锐的唱喏: “圣——旨——到——!” 所有人立刻跪倒。 宣旨太监展开明黄圣旨,尖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威远侯为勋贵,不思报国,反行大逆!毒杀宗亲,构陷亲王,证据确凿,罪无可赦!着,褫夺爵位,抄没家产!而威远侯本人,即刻押赴刑部大牢,秋后处斩!钦此——!” “处斩”二字,如同丧钟,在威远侯耳边敲响! “好啊,很好,”他状若癫狂,猛地看向江霆岳,面上布满癫狂,“你且等着,麒麟不会放过你们……”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软,如烂泥般瘫倒在地,只觉喉头一甜,竟喷出口鲜血来! 随后便被如狼似虎的差役拖入大牢,等待秋后问斩。 * 昔日门庭若市、煊赫无比的威远侯府,一夜之间被御林军团团围住,封条高悬,哭嚎震天。 抄家、锁拿、审问……曾经依附于侯府的势力树倒猢狲散,或被牵连下狱,或惶惶不可终日。 表面上看,淮王府大获全胜。老淮王江霆岳以雷霆手段和牺牲亲子的狠绝,彻底扳倒了这个盘踞多年的心腹大患。 皇帝也下旨抚慰,追封江衡芜为“忠勇郡王”,赏赐无数。 然而,淮王府别院内的气氛,却比威远侯倒台前更加凝重,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江霆岳、苏意浓,以及秘密转移至此、伤势已有起色的江衡芜围坐一室。 他虽能下地行走,但左臂依旧裹着厚厚的药布,脸色苍白。 烛火摇曳,映照着三人沉郁的面容。 “衡芜假死的消息,是绝密中的绝密。除了我们三人、你们母亲,王回春和影七等绝对心腹,无人知晓。”江霆岳声音低沉。 “但威远侯临死前那怨毒的眼神,还有那句‘麒麟不会放过你们’绝非虚言恫吓,而且之前我们所说麒麟效忠于威远侯一事,是错的。” 苏意浓秀眉紧蹙:“父亲的意思是……麒麟并非听命于威远侯,而是威远侯效忠于麒麟,并且麒麟已经知道了?” “恐怕是这样的,但麒麟未必确切知道我未死,”江衡芜接口道,声音虽弱,却条理清晰,“但他们必然知道,威远侯的倒台,是我们精心设计的局!他们损失了一个重要的台前傀儡,更关键的是,那份被玄鳞夺走的‘饵账册’,下落不明!这对他们而言,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不错!”江霆岳点头,“威远侯只是爪牙,麒麟才是真正的主脑!他们蛰伏多年,势力盘根错节,绝不会因为一个爪牙的折断就偃旗息鼓!相反,这只会激怒他们,让他们更加疯狂地反扑!而他们的目标……” 他目光扫过儿子和儿媳,“必然是彻底毁灭淮王府,以及,那份真正的账册!” “王府那边可有异常?”江衡芜看向苏意浓。 第75章 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 苏意浓神色凝重。 “王府表面平静,但暗流汹涌。母妃来信说,府内近来颇不太平。先是负责药库的管事莫名失足落井身亡;接着是世……是‘灵堂’附近值夜的两个护卫,被发现时昏睡不醒,醒来后浑浑噩噩,竟记不起昨夜之事;还有,王神医留在王府药庐里一些珍稀药材,被人动了手脚,若非发现及时……”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有人在王府内部搞鬼,并且目标直指王回春和可能存在的“破绽”。 “王回春呢?”江霆岳心头一紧。王回春是救治江衡芜的关键,更是王府最重要的屏障之一! “王神医行踪不定,脾气又怪,有时采药数日不归。”苏意浓忧心道,“最后一次传讯是三日前,他说在城郊‘鬼见愁’附近发现了一味罕见的‘九死还魂草’,对衡芜的骨伤有奇效,要去采,只是……” 她蹙起秀气的柳叶眉,“王神医至今未归,也联系不上。” “鬼见愁?!”江霆岳和江衡芜同时色变! 那里是玄鳞坠崖之地!王回春在这个时候去那里采药失踪…… 三人对视一眼,只觉得心脏几乎都要被冻结,一股巨大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们! “影七!”江霆岳厉声喝道。 一道黑影无声地出现在角落:“王爷!” “立刻!动用所有在京的暗卫!不惜一切代价,搜寻王回春的下落!重点区域鬼见愁!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江霆岳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杀意。 王回春的安危,直接关系到江衡芜能否彻底恢复,更关系到王府最大的秘密! “是!”影七领命,瞬间消失。 室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麒麟的反扑,比他们预想的来得更快、更隐蔽、更致命! 他们已经将触手伸进了淮王府内部,甚至可能……盯上了王回春! “王府内部,必须彻底清洗!”江衡芜眼中寒光凛冽,左拳无意识地握紧,牵动伤口也浑然不觉。 “能接触到药库、灵堂护卫、甚至王老药庐的,绝非普通下人!必有内鬼!且地位不低!” “意浓,”江霆岳看向儿媳,“王府内院,一直由你母妃坐镇。但眼下情势凶险,对方手段阴狠诡异,远超寻常宅斗。你……可能需亲自回去一趟!以‘扶灵归乡、料理后事’为由,名正言顺!暗中,则要揪出内鬼,稳住王府根基,更要保护好你母妃!” 苏意浓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自己肩上的重担。 王府是他们的根基,是丈夫恢复的保障,更是对抗麒麟的大本营! 如今内鬼作祟,王回春失踪,淮王妃一人独木难支。 她必须回去,以世子妃的身份,行雷霆手段! “父亲,夫君,你们放心!意浓定当肃清内鬼,稳住王府!” 苏意浓挺直脊梁,“只是……夫君你……” “我无碍。”江衡芜打断她,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有父亲在京中坐镇,我在此处很安全。你万事小心!王府之内,敌暗我明,至于手段,不必顾忌。” 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 苏意浓点点头。 饶是江衡芜也明白这点。 * 淮王世子府。 王府大门紧闭,白幡高悬,哀乐低回。 整个府邸沉浸在一种压抑而诡异的“悲伤”氛围中。 淮王妃一身素缟,端坐正厅,接待着前来吊唁的各方宾客。 她虽面容哀戚,应对得体,可眼底深处却藏着深深的忧虑和警惕。 苏意浓一身重孝,风尘仆仆地“扶灵”归来。 她的出现,在王府内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下人们看着她憔悴却异常冰冷锐利的眼神,都下意识地垂下了头,大气不敢出。 她没有立刻去灵堂,而是直接来到了淮王妃的静心斋。 “母亲!”屏退左右后,苏意浓对着王妃深深一礼,眼中再无伪装,只有凝重。 “浓儿!你回来了就好!”淮王妃一把抓住她的手,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快速将王府近日发生的诡异事件详细说了一遍。 “那药库管事赵三,是府里的老人了,水性极好,怎会失足落井?还有灵堂那两个护卫,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怎会同时昏睡不醒?更别提王老的药……若非李嬷嬷心细,发现那味‘赤阳草’的根须颜色不对,一旦入药,后果不堪设想。”淮王妃拍拍胸脯,后怕道。 苏意浓眼神冰冷,大脑飞速运转,“能同时把手伸向这几个关键地方……母亲,内鬼可能不止一个!而且,位置不低!” 她看向淮王妃:“母亲,府中近日可有生面孔,或是有谁的行踪特别反常?” 淮王妃凝眉思索片刻,道:“生面孔倒是没有。不过……负责采买的二管事钱贵,前几日告假回乡探亲,本该昨日就回,至今未归。还有看守后角门的孙婆子,前几日晚间似乎与人争执过,这几日魂不守舍……” “钱贵,孙婆子。”苏意浓记下这两个名字。 “母妃,从今日起,府中一切饮食、汤药,必须由您和我院里的心腹嬷嬷亲自经手!所有进出人员,无论身份,必须严查!尤其是靠近药库、灵堂和王老药庐的人!”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宁杀错,不放过!” 第76章 灵堂刺杀 当夜,灵堂。 烛火摇曳,将苏意浓跪在灵前的孤影拉得细长。 纸钱在铜盆中无声燃烧,散发出呛人的烟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连风吹白幡的声响都显得格外突兀。 她低垂着头,宽大的孝服掩盖了身体的微微颤抖,但那双隐藏在袖中的手,却紧紧攥着一小包王回春之前留给她的、遇险时用以自保的迷魂药粉,指尖冰凉。 她知道自己是在以身作饵。 王府内鬼未清,麒麟的杀手如同毒蛇潜伏在暗处。 她“扶灵”归来,又以世子妃的身份强势介入内务清查,必然会引起对方的恐慌和杀心。 这灵堂,就是最好的下手地点,也是她为对方选好的坟墓。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苏意浓的心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但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耳朵捕捉着大殿里最细微的声响。 ——烛火的噼啪、远处隐约的更漏、还有……横梁上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来了! 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但外表依旧维持着悲伤麻木的姿态。 “嗖——!” 一道极其细微的破空声,从头顶正上方袭来!角度刁钻,直取她的后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叮!” 一声极其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在苏意浓身后炸响! 不知从何处射来的一枚铁菩提,精准无比地凌空击中了那枚淬毒的袖箭,将其撞得偏离方向,“笃”地一声深深钉入了旁边的棺木边缘! 箭尾兀自颤抖,幽蓝的光泽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几乎是同时! “噗嗤!” “呃!” 两声闷响和一声短促的惨哼从横梁上传来! 一个黑影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从梁上栽落下来,“砰”地一声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他的喉咙上,赫然插着一柄造型奇特的乌黑短刃! 刺杀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袖箭射出到刺客毙命,不过呼吸之间! 苏意浓猛地“惊醒”,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向后踉跄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个弱女子受惊该有的反应。 她惊恐地看着地上喉咙插着短刃的刺客尸体,呼吸急促,仿佛吓呆了。 然而,她的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暗卫会出手,就在她身边保护她。 “有刺客!保护世子妃!”灵堂外,传来护卫队长惊怒的吼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但就在门外的护卫即将冲进来的瞬间—— “哗啦!” 灵堂两侧的帷幕猛地被撕裂!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出! 一人直扑看似受惊失措的苏意浓!另一人则挥刀斩向冲在最前面的护卫队长,意图阻挡援兵!速度极快,配合默契,显然是死士! 扑向苏意浓的那名刺客,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手中的短刀带着寒芒,直刺她的心口! 然而,他距离太近,速度太快,门外的护卫被另一名刺客拼死挡住,眼看救援不及! 苏意浓瞳孔收缩,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那包药粉向前猛地一扬,同时身体拼命向后倒去! 白色的药粉弥漫开来,遮挡了视线。 那刺客显然没料到这手,动作微微一滞,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挥散药粉。 就是这瞬间的迟缓! “咻——!” 又一道凌厉的破空声! 这次来自灵堂角落的阴影处! 一支弩箭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精准无比地从那扬起的药粉烟尘中穿过,直接贯入了刺客的太阳穴! 刺客前冲的动作猛地僵住,眼中的凶光瞬间凝固、涣散,手中的短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前栽倒,就倒在离苏意浓不到三步远的地方! 穴口那个细小的血洞,正汩汩流出红白之物。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名拼死阻挡护卫的刺客,也被反应过来的护卫队长和数名精锐护卫乱刀砍倒在地,顷刻毙命! 转瞬之间,三名刺客,全部伏诛! 灵堂内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粉的奇异气味。 苏意浓瘫坐在地,孝服上沾满了灰尘和药粉,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这一次,倒有七分是真的后怕。 若非暗卫两次出手,若非那包药粉争取了刹那……她此刻已是一具尸体。 淮王妃在一众持刀护卫的簇拥下,脸色铁青地冲了进来。 看到地上的三具尸体和瘫坐在地、惊魂未定的儿媳,她倒吸一口凉气,快步上前扶住苏意浓:“意浓!你怎么样?伤到哪里没有?” “母亲,我没事……”苏意浓声音颤抖,借着王妃的搀扶勉强站起,目光扫过那三具尸体,最终落在那个被弩箭射穿太阳穴的刺客身上,眼神冰冷,“只是受了些惊吓。” “查!给本妃彻查!”淮王妃怒不可遏,凤目含威,扫过闻讯赶来的众多管事和护卫。 “这三个贼子是如何混进王府!如何潜入灵堂的!所有当值、巡夜、守门之人,全部给本妃拘起来!严加审问!本妃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淮王府行凶!” 她的目光如同利剑,刺向人群中几个面色有异、眼神闪烁的管事。 肃杀之气,瞬间笼罩了整个灵堂内外。 苏意浓在王妃的搀扶下,微微喘息着,低声道:“母妃,刺客目标明确,直指儿媳。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我查下去,更不想让我活着。” * 与此同时,京城,别院密室。 “王爷!有消息了!”影七如同鬼魅般出现,“找到王老了!在鬼见愁下游一处极其隐秘的废弃义庄地窖里!” “情况如何?”江霆岳和江衡芜同时站起。 “还活着,但人仍在重伤昏迷中!”影七语速极快,“我们的人找到他时,他浑身是血,左腿骨折,肋骨断了三根,头部遭受重击!随身药囊被翻得乱七八糟,那株他提及的‘九死还魂草’不见踪影!地窖里有激烈打斗的痕迹,对方至少三人,都是高手!而且手法狠辣,像是刑讯逼供过!” 刑讯逼供?! 江霆岳和江衡芜脸色剧变! “王老身上可有留下线索?”江衡芜急问。 “有!” 影七递上一块染血的、边缘不规则的碎布片,颜色漆黑,质地坚韧特殊。 “这是在王老紧握的拳头里发现的,应该是从凶手身上撕下来的!” 江霆岳接过布片,入手冰凉坚韧,绝非普通布料。 他凑近烛光仔细查看,在布片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用几乎与布料同色的丝线,绣着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狰狞的图案 ——那并非麒麟,而是一只展开双翼、形似乌鸦、却生着蛇瞳的诡异怪鸟! “这是……”江霆岳瞳孔骤缩,“‘墨鸦’!麒麟座下,专司刺杀、追踪、刑讯的‘墨羽卫’!” 麒麟最锋利的爪牙,终于露出了獠牙! 他们的目标,显然是王回春掌握的、关于江衡芜伤势和假死的秘密,更可能是为了逼问真正账册的下落! “好一个麒麟!”江衡芜咬牙。 “王老现在何处?”江霆岳沉声问。 “已由暗卫中最精通医术的弟兄秘密救治,暂时保住了性命,但何时能醒,仍是未知。”影七回道。 “不惜一切代价,救活王神医!”江霆岳斩钉截铁,“另外,全力追查‘墨羽卫’在京城的踪迹!这块碎布,就是线索!顺着它,给本王挖!把这只藏在暗处的‘乌鸦’,揪出来!” 第77章 自尽 与此同时,深宫,一处幽暗的暖阁。 没有烛火,只有角落里一盏长明灯散发着光芒。 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脸上戴着毫无表情的白色面具的身影,立在阴影里。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毫无起伏:“‘墨羽’失手。王回春重伤被救走。淮王府内刺杀失败,暴露三人。苏意浓这个女人,比预想的难缠。而且江霆岳已察觉‘墨羽’踪迹。” 暖阁深处,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椅上,一个同样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端坐着,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半晌,一个同样经过伪装、雌雄莫辨的声音响起:“无妨。几只爪牙而已。‘饵’已放出,‘鱼’已惊动。淮王父子果然命硬。也好游戏,才刚刚开始有趣起来。” “告诉‘烛龙’,有些事情该乱了。乱得让我们的皇帝陛下,再也坐不住为止。” “至于那个苏意浓,既然她这么喜欢守着她的‘死人’丈夫,那就让她,永远守下去吧。” * 淮王府内的肃杀氛围并未因揪出几个小角色而缓解,反而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苏意浓深知,真正的毒蛇尚未露出獠牙。 她与淮王妃商议后,决定不再被动等待,而要主动设局,引蛇出洞。 计划悄然展开。 苏意浓以“悲痛过度、旧疾复发”为由,下令王府药房每日煎煮安神汤药,并特意指定要用库房里那株年份最足、药性最烈的灵芝做药引。 煎药的地点,就设在她院落的小厨房,由她的绝对心腹——从苏家带来的嬷嬷亲自看守。 同时,老淮王妃则“忧劳成疾”,也需每日服用参汤调理。 两处汤药,几乎在同一时辰煎煮,由不同的丫鬟分别送至世子和王妃院中。 这条送药的路线和时间,成了王府内一条看似寻常却暗藏杀机的链条。 苏意浓要做的,就是死死盯住这条链! 而幕后之人,果然按耐不住,露出马脚。 第三日,傍晚,药香弥漫。 苏意浓院中的小厨房里,药罐咕嘟作响,心腹嬷嬷寸步不离。王妃院中的小厨房亦然。 到了送药的时辰,两名丫鬟各自提着食盒,一前一后走出厨房,沿着既定的路线走去。 苏意浓隐在廊柱的阴影里,目光如炬,紧紧跟随。 经历过灵堂事件后,由老淮王江霆岳拨给她的暗卫枭九,如同她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行在更高处的屋脊之上,监控着全局。 一切似乎如常。 就在两名丫鬟即将走到路径分岔口,一个要往世子妃院,一个要往王妃院时。 异变陡生! 往王妃院去的那名丫鬟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哎呀”一声,似乎扭到了脚,食盒脱手飞出! 几乎在同一瞬间,另一名往世子院去的丫鬟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本能地伸手去扶同伴,她手中的食盒也随之一晃! 两个食盒在空中短暂交错、碰撞!汤药泼洒出些许! 扭到脚的丫鬟忍痛站稳,慌忙捡起食盒,脸色煞白。 另一名丫鬟也稳住身形,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带着惊慌和后怕。 “蠢货!毛手毛脚!惊扰了王妃和世子妃,你们担待得起吗?!”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 只见负责内院管事之一的钱嬷嬷不知从何处快步走来,对着两名丫鬟低声斥骂。 “钱嬷嬷恕罪!”两名丫鬟吓得连忙跪下。 “还不快起来!把药送去!要是凉了或是撒了,仔细你们的皮!”钱嬷嬷厉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个食盒。 两名丫鬟战战兢兢地起身,不敢再多言,各自提着食盒,匆匆走向不同的方向。 整个过程看似意外,合情合理。但在苏意浓和屋脊上的枭九眼中,却充满了疑点。 原因无他,那名丫鬟的“扭脚”时机太过巧合。两个食盒碰撞的瞬间,动作快得几乎难以捕捉,而钱嬷嬷的出现和关注,更是透着诡异! 苏意浓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对空中做了一个隐秘的手势。 枭九如同夜枭般无声掠下,目标直指那名提着原本送往王妃院食盒的丫鬟! 与此同时,苏意浓本人则快步走向自己的院落,她要亲自确认自己那碗药是否安全! 而另一边,淮王妃正准备用参汤。丫鬟刚将碗端到她面前。 “慢着!”苏意浓的声音突然响起,她快步走入,气息微促,“母亲,这汤且慢用!” 淮王妃一愣,挥手让丫鬟退下。 苏意浓端起那碗参汤,仔细嗅了嗅,又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根银簪探入。银簪并未变黑。 “意浓,怎么了?”淮王妃疑惑道。 “药可能被调换了。”苏意浓脸色凝重。 “方才送药路上出了点意外。为防万一,这碗药先别喝。” 她话音刚落,枭九便出现在门口,手中提着那个原本要送往王妃院的食盒,以及……那个扭到脚的丫鬟!此刻丫鬟已被打晕。 “世子妃,”枭九的声音冰冷,“食盒检查过了,底层有暗格,残留极细微的粉末,气味刺鼻,疑似剧毒。这个丫鬟,脚踝并无扭伤痕迹。” 淮王妃闻言,脸色瞬间煞白,后怕的冷汗浸透了后背! 对方的目标果然是她!若她喝了这参汤…… “好狠毒的手段!利用意外调换毒药!”淮王妃气得浑身发抖。 “不止如此,”苏意浓眼神锐利如刀,“他们算计好了!若毒杀母妃成功,王府必乱!若失败,这被调换的、本该送给我的安神汤——” 她目光转向枭九带来的那个食盒。 枭九立刻打开食盒,里面正是那碗本该送给苏意浓的的安神汤。 他取出另一根特制的银针探入,片刻之后,银针靠近液面的部分,竟然慢慢浮现出一圈极其细微的诡异青黑色! “这碗也有毒!”枭九沉声道,“毒性极烈,但似乎与灵芝的药性相冲,需浸泡片刻才会缓慢析出毒素!若世子妃服用,不会立刻发作,但夜间必然会心痛骤发,暴毙而亡!届时,所有人都会以为世子妃是悲伤过度,旧疾复发而死!” 一石二鸟! 无论毒杀王妃成功与否,都要顺手除掉苏意浓!而且死法安排得天衣无缝! 好精妙的毒计!好深沉的心机!若非苏意浓敏锐察觉那丝异样气息,若非枭九身手够快,此刻王府已然天翻地覆! “钱嬷嬷!”苏意浓和淮王妃几乎同时吐出这个名字! 是她主导了这场“意外”,是她关注了那个被下毒的食盒! “拿下她!”淮王妃下令。 然而,就在护卫奉命去拿人之际—— 一名小丫鬟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如鬼,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王……王妃!世子妃!不好了!钱嬷嬷她,她在她房里悬梁自尽了!还,还留了血书!” “什么?!”苏意浓和沈氏猛地站起身! 第78章 撕破脸 众人立刻赶到钱嬷嬷所住的下人房。 只见房梁上,钱嬷嬷的尸体悬挂在那里,舌头伸出,死状凄惨。 下方的桌子上,用鲜血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世子妃逼我太甚,以我侄儿钱贵性命相胁,令我毒害王妃!老奴愧对王妃厚恩,唯有一死谢罪! 落款是钱嬷嬷的名字。 恶毒!太恶毒了! 这是苏意浓的想法。 这样不仅死无对证,还反咬一口,将下毒弑主的罪名,栽赃到了自己头上。 若她们刚才没有截下毒药,此刻人证物证加上这封“血书”,苏意浓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整个房间一片死寂。 所有赶来的管事、护卫都看到了这血书,看向苏意浓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和惊疑不定。 苏意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对方的手段,狠辣、缜密、环环相扣! 不仅是要杀人,更是要诛心,要彻底毁掉她在王府的威信,甚至让她身败名裂! 淮王妃也愣住了,看着那血书,又看看面色冰沉的苏意浓,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宅斗的阴险和残酷,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在这时——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声打破了死寂。 众人望去,只见苏意浓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缓缓走上前,仔细打量着钱嬷嬷的尸体和那封血书。 她的眼神冷静得可怕。 “母亲,”苏意浓的声音平静无波,“您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决心悬梁自尽谢罪的人,哪来的力气和心思,写下这么一封字字清晰的、还能准确栽赃的血书?而且……”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沾了一点桌上未干的血迹,放在鼻尖嗅了嗅,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讥讽。 “这血,腥气太重,颜色也过于鲜亮了些。不像是人血,倒像是刚宰杀不久的鸡鸭血呢。” 她抬起眼,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更何况,钱嬷嬷的侄儿钱贵,三日前因贪墨府中采买款项,已被母妃下令秘密关押候审,此事极为隐秘。钱嬷嬷从何得知她侄儿性命被我所胁?难道她能未卜先知?”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淮王妃瞬间醒悟! 是啊,钱贵被抓是秘密进行的,钱嬷嬷根本不可能知道。这血书,分明漏洞百出! 苏意浓缓缓转身,看向那具悬挂的尸体:“这不是自尽!是灭口!是栽赃!有人怕钱嬷嬷暴露,抢先一步杀了她,再伪造了这封血书,想将弑母和构陷主母的罪名,扣死在我苏意浓头上!” 她猛地抬手,指向门外黑暗处,声音斩钉截铁:“真正的内鬼是墨羽卫的爪牙!他就在外面看着呢!给我搜!封锁整个王府!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只阴沟里的老鼠给我揪出来!” 雷霆之怒,瞬间点燃了所有护卫的怒火和忠诚! 刚才的疑虑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被愚弄的愤怒和对世子妃的绝对信服! “搜!” 护卫队长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护卫们瞬间行动起来! 火把熊熊,照亮了王府的夜空。 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刀刀见血的内宅清查,全面爆发! 苏意浓站在灯光下,身形单薄却气势如虹。 她知道,撕破脸的时候到了!潜伏的毒蛇,已经被她逼到了墙角!接下来,就是你死我活的肉搏战! 整个淮王世子府瞬间化作铜墙铁壁,更似一张骤然收紧的天罗地网! 所有出口被精锐护卫死死封堵,明哨暗哨交织成毫无死角的监视网,火把将每一个角落照得亮如白昼。 护卫们三人一组,开始对每一间房屋、每一条回廊、每一处假山园林进行地毯式搜索。 气氛肃杀,剑拔弩张! 老淮王妃坐镇中枢,调派人员,稳定人心。而苏意浓,则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亲自带着枭九和一小队绝对忠诚的护卫,直奔几个最可疑的区域 ——钱嬷嬷的住处、之前出事药库附近、以及……王回春那被动了手脚的药庐! 她很清楚,内鬼和“墨鸦”在如此高压的搜索下,绝无可能立刻逃出王府。 他们唯一的生路,就是躲回最熟悉、或者认为最不可能被搜查的巢穴,等待风声稍歇再图逃离。 * 而此时此刻,药庐。 此地因王回春的怪癖和珍贵药材繁多,平日里除了他和几个特定药童,少有人至,此刻更显阴森。 浓重的药味掩盖了其他气息。苏意浓示意护卫散开警戒,自己与枭九小心翼翼踏入其中。 药庐内一片狼藉,显然先前被人翻动过。药材散落一地,桌椅倾覆在地上。 苏意浓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最终停留在那个巨大的、用来捣碎坚硬药材的铁药碾上。 药碾底部,似乎残留着一些与周围药末颜色不同的、极其细微的黑色粉末。 枭九蹲下身,用手指沾起一点,捻了捻,又凑近鼻尖,眼神一凛:“是黑火药和某种特殊矿物的混合粉末,燃烧极快,气味被药味完美掩盖。灵堂地下的火药,多半出自这里。” 果然! 这里不仅是配置毒药的地方,更是制造纵火材料的工坊!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从药柜深处传来! “小心!”枭九反应快如闪电,猛地将苏意浓扑向一旁! “咻咻咻!”三支淬毒的弩箭擦着他们的身体射入地面,箭尾兀自颤抖! 几乎在弩箭射空的同时,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从药柜顶部的阴影中窜出,速度快得惊人,直扑向后窗! 显然,他一直潜伏于此,眼见藏不住,便果断发动偷袭企图突围! “留下他!”苏意浓厉喝! 而枭九早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手中乌光一闪,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刃直取黑影后心! 那黑影身手极为矫健,听风辨位,竟在半空中强行扭身,手中多出一柄短剑,“叮”的一声格开短刃,火星四溅!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劲风激荡,将周围的药材卷得四处飞散! 那黑影武功路数极其阴狠刁钻,专攻要害,显然是经过严酷训练的杀手! 但枭九身为“夜枭”精锐,更是悍不畏死,以伤换伤,死死将其缠住! 苏意浓没有插手这等层次的搏杀。 她冷静地退到门口,堵住去路,同时对空发射了一枚示警的响箭! 第79章 皇城司 “嗤啦!” 枭九的短刃划破了黑影的衣袖,带起一溜血花,同时也被对方的短剑在肋下划开一道血口! 黑影吃痛,眼中凶光更盛,虚晃一招,猛地朝地上砸出一颗弹丸! “砰!”弹丸炸开,瞬间弥漫起浓密刺鼻的白色烟雾,遮挡视线! “想跑?”枭九冷哼一声,竟不顾烟雾可能有毒,屏息猛地冲入其中! 只听烟雾中传来一声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待烟雾稍散,只见枭九死死将黑影压在身下,短刃抵在其咽喉。 黑影的面罩已被扯落,露出一张苍白阴鸷、完全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脸。 他的嘴角溢出黑血,眼神怨毒地盯着枭九,竟是想咬毒自尽,但被枭九及时卸掉了下巴! “墨羽卫?”苏意浓走上前,冷冷问道。 黑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只是死死瞪着她,充满嘲讽和恶毒。 “搜身!”苏意浓下令。 枭九迅速在其身上搜查,除了一些零碎的毒药、暗器、金银,并未找到明显标识。 但在撕开其里衣时,枭九的动作顿住了。在黑影的左边锁骨下方,皮肤上赫然纹着一个极其微小、却与之前那块碎布上一模一样的图案。 ——展翼蛇瞳的诡异墨鸦! “果然是墨鸦!”苏意浓眼中寒光大盛!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和呼喊声,方向赫然是王府西北角的废园。 那里靠近后墙,偏僻荒凉,早已废弃多年。 “你还有同党!”苏意浓瞬间明白过来。这个墨鸦是弃子,是用来吸引他们注意力的。 真正的内鬼头目或者更重要的人物,想从废园方向突围! “看好他!”苏意浓对赶来的护卫下令,随即与枭九扑向废园方向! * 废园。 此地断壁残垣,荒草丛生,夜枭啼鸣,更显阴森可怖。 此刻,却正上演着一场激烈的追逐战! 钱贵,他竟然没死,而且显然武功不弱,正护着一个穿着斗篷、遮掩了身形的娇小身影,且战且退,试图冲向那段早已勘测好的、相对低矮的废园后墙! 与他们交手的,正是之前被淮王妃派来暗中监视此区域的护卫精锐! 钱贵手持一柄软剑,剑法诡异狠辣,竟一时逼得护卫们无法近身。 而他保护的那个斗篷人,虽然身形看似柔弱,但步伐轻盈,躲避攻击的身法极为灵巧,显然也非寻常人物。 “叛徒!哪里逃!”护卫队长怒吼连连,刀光霍霍,拼死阻拦! “拦住他们!要活的!”苏意浓人未到,声先至! 随后,赶来的枭九加入战斗。 枭九直接找上了武功最高的钱贵,乌光短刃与软剑碰撞,发出密集的刺耳声响,火星四溅! 两人都是以快打快,招式凶险无比! 苏意浓则目标明确,“抓住这个那个斗篷人!” 她看得出,此人才是关键! 影四上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坚韧的乌金丝带,如同灵蛇出洞,缠向斗篷人的双足! 那斗篷人身形一晃,极其诡异地避开了丝带,反手从袖中射出一蓬细如牛毛的毒针!角度刁钻狠毒! 影四早有防备,旋身挥袖,将大部分毒针扫落,同时足尖挑起地上一块碎石,精准地射向斗篷人面门! 斗篷人被迫侧头躲闪,动作间,兜帽被劲风带落,露出一张苍白却难掩秀美、带着惊慌和怨毒的脸庞。 ——竟然是王妃沈氏身边伺候了十几年、最信任的梳头宫女,婉娘! 竟然是她? 所有护卫都惊呆了!这个平日里低眉顺眼、沉默寡言的婉娘,竟然是隐藏最深的内鬼头目? 甚至是墨羽卫的人?! “婉娘!竟然是你!”随后赶到的淮王妃看到这一幕,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这种痛楚远比敌人刀剑加身更甚! 婉娘见身份暴露,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她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黑乎乎的球状物,狠狠砸向地面! “小心!是雷火弹!”枭九厉声警告! “轰!”巨响伴随着刺目的火光和浓烟爆开!巨大的冲击波将众人逼退数步! 婉娘趁机挣脱纠缠,如同惊惶的兔子般扑向那段矮墙,钱贵也拼着硬挨枭九一刀,喷着血箭紧随其后! “放箭!”护卫队长怒吼! 数支弩箭离弦而出! 钱贵猛地将婉娘向前一推,自己则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箭矢,瞬间被射成了刺猬,倒地身亡。 婉娘肩头也中了一箭,惨叫一声,却借着推力踉跄着翻上了墙头。 眼看她就要跃入墙外的黑暗之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比所有弩箭都更凌厉、更快、更尖锐的破空声撕裂夜空! 那是一支通体漆黑、毫无反光、箭簇却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特制弩箭! 从一个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更高的角度——废园中一棵枯死古树的树冠中射出! 时机、角度、速度,都妙到毫巅!狠辣绝伦! “噗嗤!” 弩箭精准无比地贯穿了婉娘刚刚跃起、毫无防备的后心! 巨大的力道带着她向前飞扑,最终将她死死地钉在了墙头之上!鲜血瞬间染红了斑驳的墙壁! 婉娘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她艰难地回过头,望向古树的方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她张了张嘴,却只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头一歪,气绝身亡!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来自背后的致命一箭惊呆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猛地射向那棵枯死的古树! 只见树冠阴影一阵晃动,一个穿着王府低级护卫服饰、面容普通到毫无特点的身影,如同落叶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手中,握着一架造型奇特、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精巧手弩。 面对众人惊疑、警惕、甚至带着杀意的目光,这个“护卫”却异常平静。他缓缓抬起手,扯开了自己的衣领。 ——在他的右边锁骨下方,并非墨鸦,而是纹着一枚极其古朴的、代表着皇权特许、直属于皇帝本人的秘密监察机构“皇城司”的暗徽! “皇城司,暗卫,代号‘癸’。”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奉陛下密旨,潜伏淮王世子府,监察一切。此獠及其党羽,阴谋毒害亲王眷属,祸乱宗室,罪证确凿,依密旨,格杀勿论。” 他收起手弩,对着王妃沈氏和苏意浓微微躬身,姿态恭敬,眼神却冰冷: “王妃,世子妃。逆党已除,陛下旨意,王府安危为重,望好自为之。今夜之事,卑职会如实禀报陛下。” 说完,他不等任何人回应,身形几个起落,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废园的黑暗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惊魂未定的众人。 第80章 攻心为上 墙头上,婉娘的尸体被那支皇城司特制的弩箭牢牢钉着,鲜血顺着斑驳的墙壁缓缓流淌。 淮王妃沈氏身形晃了晃,若非身旁嬷嬷及时扶住,几乎软倒在地。 她脸色苍白如纸,目光空洞地望着婉娘的尸体,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十几年的主仆情谊,最终以如此惨烈和背叛的方式收场,带来的冲击远胜于刀剑加身。 苏意浓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强迫自己从皇城司暗卫带来的震惊和寒意中冷静下来。 她快步走到老淮王妃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道:“母亲,保重身体。此地不宜久留,善后之事,交由儿媳处理。” 老淮王妃机械地点点头,眼神依旧涣散,显然还未从巨大的打击中恢复。 苏意浓转向护卫队长,声音恢复了冷静和威严:“清理现场,将所有尸体仔细查验、收敛。今夜之事,严禁外传,违令者,斩!”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护卫,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力,“王府遭奸人渗透,陛下圣明,遣皇城司暗中护佑,已诛杀首恶。尔等只需记住,忠于王府,忠于王爷世子,自有锦绣前程。若有二心,婉娘、钱贵便是下场!” 这番话,连同这几日的雷霆手腕,可谓是软硬兼施,恩威并济。 护卫们心中一凛,齐齐躬身:“谨遵世子妃令!” 苏意浓又对枭九低声吩咐了几句,枭九点头,身影悄然隐去,显然是去追踪那名皇城司暗卫的踪迹,并加强对江衡芜藏身处的守卫。 安排妥当,苏意浓这才扶着几乎虚脱的淮王妃,在一众心腹的簇拥下离开这片修罗场。 回到灯火通明的内院正厅,淮王妃终于忍不住,伏在案上失声痛哭起来。 信任的崩塌,远比敌人的明枪暗箭更摧残人心。 苏意浓没有劝阻,只是默默地陪在一旁,递上温热的参茶。 她知道,这种痛需要宣泄。同时,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梳理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皇城司暗卫的现身,意义非凡。 这不仅仅是皇帝在王府埋下的钉子,更是一种强烈的信号:皇帝对淮王府的动向一清二楚,他甚至可能在利用淮王府与威远侯及其背后的麒麟的争斗,来达成自己清洗朝堂、平衡势力的目的。 他最后出手格杀婉娘,绝非好心,而是灭口! 婉娘背后牵扯的,恐怕不仅仅是麒麟,甚至可能直达天听某些不可告人的隐秘! 皇帝不允许这条线被淮王府深挖下去。 “癸……”苏意浓默念着那个暗卫的代号。 皇城司暗卫以天干地支为代号,“癸”排名末位,却已有如此身手和心机,那排名靠前的又该是何等人物? 皇帝手中掌握的力量,深不可测。 而婉娘,一个深宫出来的梳头宫女,竟然是墨羽卫的重要头目? 她是如何与麒麟勾结上的?她在王妃身边十几年,究竟窃取了多少秘密?传递了多少消息?她最终的目标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协助威远侯搞垮淮王府吗?还是另有更深层的任务? 一个个疑问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苏意浓心头。 她感觉王府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不仅要应对明面上的敌人麒麟,还要时刻提防来自最高处的冷箭皇帝。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 数日后,京城别院密室。 江霆岳看着影七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来自苏意浓的详细密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对皇城司的存在并不意外,身为藩王,本就时刻处于皇帝的监视之下。但皇帝最后那灭口的一箭,依旧让他感到刺骨的寒意。 “陛下这是要借刀杀人,还要把刀握在自己手里啊。” 江霆岳冷笑一声,将密报递给伤势已大为好转、正凝神倾听的江衡芜。 江衡芜看完密报,眼中亦是寒芒闪烁:“婉娘是墨羽卫,更是皇城司灭口的对象。这说明她知道的秘密,连皇帝都忌惮。麒麟与宫中恐怕有我们意想不到的勾结。陛下此举,既是灭口,也是警告,警告我们适可而止,不要再深挖下去。” “适可而止?”江霆岳眼中闪过一丝暴戾,“他们害我儿几乎丧命,搅得王府天翻地覆,现在想让我们适可而止?做梦!” 他看向江衡芜,“书宴,你的伤势……” “已无大碍,左臂恢复需时日,但足以谋划行事。”江衡芜沉稳答道,经过此次生死大劫,他气质愈发沉凝。 “父亲,陛下想捂盖子,我们偏要把它掀开!但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硬碰硬。婉娘这条线虽然断了,但钱贵死了,钱嬷嬷‘自尽’了,那个被活捉的‘墨鸦’还在我们手里!他就是新的突破口!” “那个墨鸦嘴硬得很,枭九用了手段,也只撬开一点缝。”江霆岳皱眉,“他只承认自己是‘墨羽卫’外围成员,奉命潜伏配合婉娘行动,对更高层的机密一无所知。” “未必是真不知,或许是不敢说。”江衡芜沉吟道。 “麒麟组织严密,手段酷烈,他必然心存恐惧。我们需要换个方式,比如……攻心为上。” 他低声对江霆岳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江霆岳听着,眼中精光渐亮,最终缓缓点头:“风险不小,但值得一试!影七!” “属下在!” “按世子说的去准备!要快,要隐秘!” “是!” * 阴暗潮湿的地牢。 被卸掉下巴、严密看守的“墨鸦”刺客蜷缩在角落,身上带着受刑后的伤痕,眼神却依旧如同困兽,充满桀骜和死寂。 牢门打开,江衡芜在枭九的护卫下,缓步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常服,脸色虽仍苍白,但气度雍容,眼神平静,与地牢的环境格格不入。 枭九上前,粗暴地给刺客装回了下巴,但仍封住其穴道,令他无法动弹自杀。 刺客挣扎了几下后无果,怨毒地盯着江衡芜。 江衡芜并未动怒,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开口:“你不必如此看本世子。你我本是死敌,你杀我,我杀你,天经地义。” 刺客一愣,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这个。 第81章 先帝遗诏 “你是墨羽卫,代号是什么?” “‘癸’,‘壬’,还是‘辛’?”江衡芜随意报出几个皇城司的暗卫代号。 刺客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和轻蔑。 虽然极快,却被江衡芜精准捕捉。 “哦,看来不是。皇城司的暗卫,看来比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墨鸦’,要高上一等。” “也是,你们不过是麒麟养在外面干脏活的野狗,用完即弃。就像婉娘,辛苦潜伏十几年,最后怎么样?被皇城司的‘癸’大人,像钉死一只老鼠一样,钉在了墙头上。呵,死得可真难看。” 江衡芜语气嘲讽,挖苦地开口,同时眼睛密切注视着刺客的反应。 而后者的身体猛地绷紧,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婉娘死了,还是被皇城司杀了? 这个消息显然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不相信?”江衡芜对枭九使了个眼色。 枭九立刻将一件东西丢在刺客面前。 ——正是从那棵枯死古树上找到的、皇城司特制弩箭的箭簇碎片,上面还残留着幽蓝的淬毒痕迹和特殊的锻造纹路。 “皇城司‘癸’字弩的专属箭簇,一击毙命,干净利落。” 江衡芜放缓语气,“你以为你们效忠的是什么?是能成就不世功业的庞大组织?笑话!在真正的大人物眼里,你们和婉娘一样,都只是随时可以牺牲、用来擦脏屁股的抹布而已。” “你胡说!”刺客终于忍不住嘶吼出声,声音沙哑破碎,“主人,主人不会……” “主人?”江衡芜精准地抓住了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你指的是麒麟的首脑?还是……宫里那位默许甚至纵容这一切的陛下?” 刺客猛地闭嘴,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恐惧,仿佛提到了某个绝对不能提及的名字。 江衡芜心中了然,不再逼问,而是话锋一转:“本世子知道你不怕死。毕竟墨羽卫的训练,第一课就是效死。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你的家人呢?婉娘死了,钱嬷嬷‘自尽’了,钱贵被灭口了,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你的老母亲,和你那个刚刚考上秀才的弟弟?” 刺客猛地抬起头,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恐慌:“你,你怎么会知道?” “本世子不仅知道,”江衡芜的声音冰冷而残酷,“本世子还知道,他们就被安置在京郊‘柳树胡同’的院子里,由一个哑婆照顾着,对吧?你说,如果皇城司,或者麒麟的其他‘墨鸦’,知道他们的存在,会怎么做?是会感念你的忠诚好好照顾他们,还是……送他们下去陪你,免得留下后患?” 攻心为上! 江衡芜精准地击中了刺客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他们这些人,不怕自己死,却最怕牵连家人。 而麒麟和皇城司,恰恰最擅长用家人来控制、威胁,也最习惯于灭口! 刺客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挣扎、恐惧和绝望。 “本世子可以给你一个选择。”江衡芜的声音仿佛带着诱惑,“效忠本世子,说出你知道的一切。我可以立刻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的母亲和弟弟转移到绝对安全的地方,给他们新的身份,安稳度日。而你,或许还能戴罪立功,搏一条生路。”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或者,你可以继续效忠你那视你如草芥的‘主人’,然后等着听你家人噩耗的消息。选择权,在你。” 地牢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刺客粗重痛苦的喘息声。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脸色在火把照耀下变幻不定。 良久,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声音嘶哑如同破锣: “我说,我什么都说……求世子救救我的母亲和弟弟……” * 一个时辰后,密室。 江衡芜和江霆岳看着影七记录下来的口供,脸色无比凝重。 据这名代号“鸦十七”的刺客交代,他知道的核心机密确实不多,但透露出的信息却足以石破天惊! 墨羽卫果然并非直接听命于威远侯,而是由一个被称为“影先生”的神秘人通过密令指挥。 婉娘是“影先生”安插在王府级别最高的棋子,负责长期潜伏和关键时刻执行特殊任务。 此次他们的行动目标,除了制造混乱、毒杀王妃世子妃外,更重要的任务是。 ——在王府彻底混乱时,趁乱寻找并夺取一份“先帝时期遗留的密诏”! “先帝密诏?”江霆岳猛地站起身,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先帝为何会留有密诏在淮王府?内容是什么?” “鸦十七级别太低,无从知晓密诏内容。”江衡芜沉声道,“但他提到,婉娘最近一次接收‘影先生’密令时,曾无意中听到她低声自语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 “龙鳞逆生,紫薇黯淡,金蟾吞月,玉壶冰心。” 这四句如同谶语般的话,让密室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龙鳞逆生,紫薇黯淡,金蟾吞月,玉壶冰心。 这似乎暗指某种天象异变或宫闱秘事,又像是一个地点或是一组密码! “难道先帝密诏真的存在?而且就藏在王府某处,内容足以动摇国本?” 江霆岳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皇帝要灭口婉娘,为什么麒麟要如此不惜代价地搞垮淮王府,他们不仅仅是为了权势和盐利,更是为了这份可能存在的、足以引发滔天巨浪的——先帝密诏! “王府必须立刻再彻底搜查一遍!尤其是父王的书房和先帝昔日赏赐的那些旧物!”江衡芜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对!”江霆岳突然想到什么,脸色骤变,“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寻找密诏,那王回春的遇刺恐怕也与此有关!王回春不仅是神医,他年轻时曾游历天下,精通机关巧锁和古物鉴定!先帝在位时,他曾数次被秘密召入宫中。难道……”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父子二人心头:王回春恐怕不是被逼问江衡芜的伤势,而是因为,他可能知道那份密诏的存在,甚至知道如何开启存放密诏的机关! “立刻加派人手!保护好王神医的藏身地!若王神医出了什么事,你们提头来见!”江霆岳几乎是吼出来的! 然而,就在这时—— “砰!”密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一名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暗卫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扑倒在地! “王,王爷,世子,弟兄们原本在巡逻,保,保护王神医,但,但我们遭遇埋伏,对面是皇城司的人!他们,他们抢走了王老……弟兄们死伤惨重……” 话音未落,这名暗卫头一歪,已然气绝! 江霆岳和江衡芜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皇城司,又是皇城司! 他们不仅灭口,现在更是直接下场抢人! 皇帝,终于不再掩饰,亲自出手了!目标直指可能知晓先帝密诏秘密的王回春! 第82章 这出戏,实在太诡异了 “陛下他……”江霆岳魁梧的身躯微微摇晃,脸上血色尽褪。 “父亲。”江衡芜强忍伤势站起,扶住父亲的手臂。 他的脸色同样苍白,但仍保持着理智,“皇城司劫走王老,而非当场格杀,说明陛下对密诏之事也并非全然了解,他需要王老活着,撬开他的嘴!我们还有时间!” 江霆岳猛地一震,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怒火。 儿子说得对!现在不是宣泄情绪的时候! “影七!”江霆岳的声音嘶哑,“动用我们在皇城司内部所有的眼线!不惜一切代价,查清王老被关押在何处!皇城司在京城及周边的所有秘密据点,给本王一个一个地筛!” “是!”影七领命,声音凝重。 调查皇城司,无异于虎口拔牙,凶险万分。 “同时,”江衡芜接口,思维飞速运转,“还有暗中控制住与威远侯案有牵连、但尚未被朝廷锁拿的几名关键盐商和官员!尤其是那个知道威远侯与宫中丽妃秘密资金往来渠道的刘百万!我们要有筹码,要有能让陛下投鼠忌器的筹码!” “你要与陛下谈判?”江霆岳看向儿子。 “不是谈判,是自保。” 江衡芜眼神锐利。 “当然,也是反击。陛下既然撕破脸,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他要密诏,我们要活路!必要时,那些盐政的烂账和通宫内与宫外的勾结证据,就是捅破天的利器!陛下也要顾及颜面,顾及朝堂稳定!” 釜底抽薪! 这是极其冒险的一步,等同于威胁皇帝。 但眼下,他们已被逼到悬崖边缘,别无选择! “好!就依你!”江霆岳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厉,“另外,衡芜,你的‘死讯’或许该有些变化了。” 江衡芜瞬间明白父亲的意思。一个“已死”的世子,是藏在暗处的奇兵。但现在皇城司已然直接下场,皇帝的目光彻底聚焦,再藏下去意义不大。 如果此时,这个“已死”的世子突然跳出来,反而可以借此搅动风云! * 翌日,早朝。 金銮殿上气氛诡异。 威远侯谋逆案余波未平,昨日淮王世子府又传出遭遇“余孽”疯狂反扑、险些酿成大祸的消息,更是让群臣心惊肉跳。 然而,更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老淮王江霆岳,一身素服,白发萧然,竟手持先帝御赐的金锏,一步步踏入大殿! 他无视了沿途官员惊疑不定的目光,径直走到御阶之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声音悲怆欲绝,响彻整个大殿: “陛下!老臣有罪!老臣教子无方,致使逆子江衡芜,身受皇恩,却行大逆不道之事,暗中勾结威远侯余孽,意图不轨!更诈死脱身,欺君罔上!老臣愧对先帝,愧对陛下!请陛下赐老臣一死,以正国法!”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起惊雷,满朝哗然。 众位大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脑中嗡嗡作响。 什么?!淮王世子江衡芜没死?!还勾结逆党?!淮王这是大义灭亲,亲自告发?! 所有大臣都懵了,完全搞不清这唱的是哪一出。 就连龙椅上的皇帝,原本淡漠的眼神也瞬间变得锐利起来,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下方痛哭流涕的江霆岳。 “淮王,此言何意?江衡芜现在何处?”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逆子已被老臣亲手拿下,就在殿外候旨!”江霆岳以头抢地,泣不成声,“老臣愿交出所有爵位封地,只求陛下念在君臣之谊,兄弟之亦,留那逆子一条狗命,让老臣带回府中严加看管,永不踏出王府半步!” 交出封地,只求留逆子一命?! 这代价实在太大。 群臣再次震动。 淮王这是要以自废武功的方式,来保儿子一命?这简直是疯了。 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 江霆岳这一手,完全打乱了他的步骤。 他原本打算借着淮王府“遇袭”和王回春之事,进一步施压,甚至顺势削藩。没想到江霆岳竟来了这么一出“大义灭亲”外加“自请削权”的苦肉计! 江衡芜没死,还“勾结逆党”,这罪名可大可小。 若严惩,江霆岳已然请罪并交权,显得朝廷刻薄寡恩,寒了臣子之心。若轻轻放过,又如何体现国法威严?而且,江霆岳主动交封地,和他皇帝动手去削,意义截然不同! 更重要的是,江霆岳此举,等于把江衡芜“勾结逆党”的罪名半真半假地坐实了,反而巧妙地将“先帝密诏”的可能性暂时掩盖了下去。 ——一个勾结逆党的世子,他的话,还有什么可信度? 好一招以退为进!弃车保帅! 甚至……可能是弃帅保车! 皇帝瞬间明白了江霆岳的算计。他这是用爵位封地和自己的声誉,来换儿子一个“活命”的机会,更是为了将“密诏”这个更大的雷暂时埋下去! “淮王赤胆忠心,大义灭亲,朕心甚慰。”皇帝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丝毫波澜,“然,国法如山。江衡芜之事,干系重大,需交由三法司会同宗人府严审。至于封地爵位……待案情查明,朕自有圣断。先将江衡芜押入宗人府看管!” 他没有立刻接受江霆岳交权,也没有立刻释放江衡芜,而是选择了羁押审查,将主动权依旧握在手中。 但“宗人府看管”而非“刑部天牢”,已然留了余地。 “老臣谢陛下隆恩!”江霆岳重重叩首,老泪纵横,演足了戏码。 很快,两名侍卫押着一名身穿囚服、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左臂依旧缠着药布的青年走入大殿。 ——正是“死而复生”的江衡芜。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仿佛认罪伏法。 群臣看着这对“获罪”的父子,心情复杂。 有唏嘘,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更多的则是深深的忌惮和疑惑。 ——淮王府这出戏,实在太诡异了! 第83章 宗人府 宗人府,一处相对干净僻静的院落。 江衡芜被单独关押于此,门外守卫森严,但并未上刑具。 显然,宗人府也得到了皇帝的暗示。 夜深人静。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院落,正是枭九。 “世子,王爷让属下传话:皇城司内部眼线已确认,王老被关押在西山皇陵附近的一处秘密别院‘沁芳苑’,守卫极其森严,由皇城司副指挥使‘庚’亲自看守。不过,刘百万等人已被控制,相关证据正在加紧整理。” 江衡芜眼中精光一闪:“西山皇陵附近……陛下果然选了个好地方。枭九,让我们的人严密监视沁芳苑,但绝不可轻举妄动!皇城司副指挥使亲自看守,硬闯无异于送死。” “是。另外……”枭九迟疑了一下。 “王爷让属下问世子,接下来该如何行事?陛下将您羁押在此,明显是要以您为质,逼迫王爷就范,甚至交出可能存在的密诏。” 江衡芜低头,沉吟片刻:“陛下想以我为质,那我就好好当这个人质。枭九,你想办法,将我被关押在宗人府、且伤势复发、奄奄一息的消息,‘不经意’地透露给一个人。” “谁?” “丽妃宫里的那个心腹太监,小德子。” 江衡芜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丽妃虽疯,但她宫里的人未必都干净。威远侯倒台,丽妃疯癫,他们如同惊弓之鸟。若听说我这害了他们主子的元凶之一落难将死……你说,会不会有人想替旧主报仇,或者……趁机做点什么,向新主子表功?” 祸水东引,借刀杀人。 江衡芜想要将水搅得更浑! 宗人府也不是铁板一块,各方势力眼线混杂。 若有人对他这钦犯下手,无论成功与否,都将引发连锁反应,正好让他和父王有机会浑水摸鱼,甚至反向追查皇宫内部的麒麟势力! “属下明白!”枭九领命,悄然离去。 江衡芜独自坐在灯下,抚摸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左臂,眼神深邃。 皇帝、麒麟、先帝密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他和整个淮王府。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之上。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在这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 与此同时,西山,沁芳苑。 这是一处外表看似普通、实则戒备森严如同铁桶的皇家别院。 地底深处,一间阴暗潮湿的密室内,王回春被粗大的铁链锁在石壁上,浑身血迹斑斑,气息微弱。 他受过重刑,但依旧紧咬牙关。 皇城司副指挥使庚,一个面容阴鸷、眼神如同毒蛇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他面前。 “王回春,你的硬气毫无意义。陛下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出先帝密诏的下落和开启方法,我给你个痛快。” 王回春艰难地抬起头,啐出一口血沫:“皇帝小儿也配知道先帝遗诏?咳咳……他弑兄篡位……心虚了么……” “找死!”庚眼神一厉,手中一根细长的钢针就要刺下! “报——!”一名皇城司密探匆匆而入,在庚耳边低语几句。 庚的脸色微微一变,收起钢针,冷冷看了王回春一眼:“老东西,算你运气好。陛下有旨,暂且留你性命。不过,你的宝贝世子,此刻正在宗人府大牢里奄奄一息呢。你说,若是他‘意外’死了,淮王会不会发疯?会不会拿出密诏做最后一搏?” 王回春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你们,你们……敢……” “哼!”庚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他,转身走出密室。 皇帝改变了主意,暂时不杀王回春,显然是想用江衡芜的命作为更大的筹码来逼迫淮王。 但这潭水,似乎比皇帝预想的还要浑。 * 皇宫深处。 皇帝独自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图前,目光幽深。 江霆岳的自请削权,江衡芜的“落网”,王回春的硬气……这一切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淮王父子,绝非坐以待毙之人。他们一定还有后手。 “龙鳞逆生,紫薇黯淡,金蟾吞月,玉壶冰心。”皇帝反复咀嚼着这四句谶语,眉头紧锁。 这到底指的是什么,是密诏的藏匿地点,还是开启方法? 或者……是某种预言?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个巨大的、连先帝都讳莫如深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很可能关系着他的皇位,甚至他的性命。 “传旨给宗人府,”皇帝忽然开口,声音冰冷,“好生‘看顾’江衡芜,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包括淮王。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他要牢牢控制住江衡芜这张牌。同时,他也要加快对王回春的审讯,必须在淮王府的反扑到来之前,撬开他的嘴! * 淮王世子江衡芜被关进宗人府的消息,在京城暗流涌动的官场中炸开了锅。 表面上看,这是淮王府失势、世子获罪的标志,昔日门庭若市的淮王别院顿时冷清了不少。 然而,真正嗅觉灵敏的各方势力却从中感受到了更不寻常的气息。 ——皇帝的态度暧昧,宗人府的看守规格特殊。 宗人府那处僻静院落,成了无数双眼睛暗中窥视的焦点。 夜色渐深,院落外守卫的身影在灯笼光下拉得很长。 院内,江衡芜独坐灯下,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耳听八方,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枭九传来的消息已经证实,皇帝加强了看守,并严禁探视,这既是控制,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防止他被其他势力灭口。 但同样,这也切断了他与外界的大部分联系。 “吱呀——”一声轻微的院门开启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一名身着宗人府低级管事服饰、面容憨厚的中年男子,提着一个食盒,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 门外的守卫显然认识他,并未阻拦。 “世子爷,该用宵夜了。”管事的声音带着一丝讨好和卑微,将食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熟练地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一盅热气腾腾的鸡汤。 江衡芜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那名管事。 此人他有点印象,似乎是宗人府负责膳食的一个小头目,姓钱,平日里还算恭敬。 “有劳钱管事了。”江衡芜声音平淡,起身走到石桌旁。 第84章 不鸣则已 “不敢不敢,伺候世子爷是小的本分。” 钱管事点头哈腰,主动拿起汤勺,要为江衡芜盛汤。 就在他拿起汤勺的瞬间,他的小指极其轻微地在汤盅边缘弹了一下,一点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粉末落入汤中,瞬间融化。 那动作快如闪电,隐蔽至极。 若非江衡芜早有防备,目光如炬,绝难发现。 江衡芜心中冷笑,果然来了。 枭九散播的消息生效了。 只是没想到,对方动手如此之快,而且竟是利用宗人府内部的人。 “这鸡汤闻着甚是鲜美,”江衡芜仿佛毫无察觉,随口赞道,“钱管事费心了。” “世子爷喜欢就好,喜欢就好。”钱管事脸上笑容不变,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得手的欣喜和紧张。 他将盛好的汤碗恭敬地放到江衡芜面前。 江衡芜拿起汤匙,轻轻搅动着鸡汤,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 他看似要喝,却忽然抬头,看向钱管事身后,眉头微皱:“咦?那是……” 钱管事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身后空无一物! 就在他转头的电光石火之间! 江衡芜动了! 他左手快如闪电,在钱管事颈后某处穴位猛地一按,同时右手将手中的汤碗稳稳地放回桌上,滴水未洒! 钱管事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江衡芜早有准备,一把扶住他,将其轻轻放倒在石凳上,伪装成趴桌小憩的模样。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干净利落。 江衡芜看着那碗香气四溢的毒鸡汤,眼神冰冷。 他没有立刻声张,而是仔细检查了钱管事的身上,果然在其腰带内侧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空空如也的毒药囊,以及一枚隐藏的、刻着模糊乌鸦纹路的铁片。 “墨羽卫无孔不入!”江衡芜心中凛然。 宗人府竟然也被渗透得如此之深! 且对方下毒失败,必然还有后手! 他迅速思考着对策。 立刻喊人揭穿?不行,容易打草惊蛇,对方既然能买通钱管事,就能推出替死鬼,反而让自己暴露更多。 假装中毒?或许能引蛇出洞,但风险太大,对方未必会亲自查看,且宗人府内御医一来极易穿帮。 最好的办法…… 江衡芜目光落在昏迷的钱管事身上,又看了看那碗毒汤,一个计划瞬间成型。 他快速将钱管事的嘴掰开,将那碗毒鸡汤毫不犹豫地给他灌了下去大半! 然后将其姿势摆成“偷喝世子鸡汤却不慎毒发”的模样。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退回屋内,弄出一些轻微的响动,然后发出一声压抑的、似乎强忍痛苦的闷哼,随即故意打翻了一件瓷器!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 “什么人?” “世子您没事吧?” 院外的守卫立刻被惊动,两名护卫紧张地冲了进来! 一眼就看到趴在石桌上、嘴角溢出黑血、已然气绝身亡的钱管事,以及地上打碎的瓷器。 屋内,淮王世子发出隐隐约约的痛苦低吟。 “不好!有刺客下毒!钱管事误食毒毙!世子恐也中毒!” 护卫队长魂飞魄散,厉声大吼,“快!封锁院落!速传御医!上报宗正大人!” 整个宗人府瞬间被引爆! 灯笼火把纷纷亮起,脚步声、呼喊声、刀剑出鞘声响成一片。 世子在其看管下被下毒,这可是天大的干系! 宗人府上下一片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江衡芜躺在屋内榻上,逼出些许冷汗,脸色伪装得苍白,心中却冷静异常。 乱吧,乱吧,越乱越好。 只有把水彻底搅浑,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让皇帝的目光彻底聚焦于此,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才不敢再轻易动手! 同时,宗人府内部的大清洗,必然由此开始,正好借皇帝的手,清理掉一批麒麟的眼线! * 皇宫,御书房。 皇帝很快收到了宗人府的急报,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废物!一群废物!”他猛地将奏报摔在地上,“在宗人府内部,朕的眼皮子底下下毒?他们是想造反吗?!” “陛下息怒!”侍立一旁的皇城司指挥使连忙跪下,“是臣失职!竟让逆党渗透至此!” “查!给朕彻查!” “宗人府内所有接触过膳食的人,全部下狱严审!朕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还有,江衡芜情况如何?” “回陛下,御医已及时赶到,世子殿下似乎只误尝了极小一口,加之救治及时,已无性命之忧,但身体虚弱,需静养。”指挥使小心翼翼地回答。 皇帝眼神变幻不定。 下毒是麒麟的灭口,还是淮王父子的苦肉计? 或者,是其他觊觎密诏的势力想搅局? 无论如何,这件事触碰了他的逆鳞!在他的直接控制下出手,这是对他的挑衅! “加派皇城司精锐,秘密进驻宗人府!给朕把江衡芜牢牢看住!没有朕的命令,一只蚊子也不许靠近他!再出纰漏,提头来见!”皇帝厉声道。 他决定将江衡芜置于更严密的控制之下,既是保护,也是监视。 “是!”指挥使领命,又道:“陛下,西山那边,王回春依旧硬扛着,不肯开口。庚请示,是否可用更特殊的手段?” 皇帝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酷:“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朕只要结果,不管过程。但记住,人要活着,朕还有用。” “臣明白!” * 淮王别院。 江霆岳也第一时间收到了儿子在宗人府遇毒手的消息。 他惊怒交加,却又瞬间明白了儿子的意图。 “好!好个衡芜!置之死地而后生!”江霆岳在密室中踱步,眼中既有后怕,更有赞许和决绝,“陛下必然震怒,宗人府要清洗,衡芜身边会被看得更紧,但也更安全,而我们也不能闲着!” 他看向影七:“我们的人,安插进宗人府清洗后空缺位置的可能性有多大?” 影七沉吟道:“难度极大,皇城司必定全面接管。但并非毫无机会,宗人府体系庞杂,总有些边缘职位……” “不必核心,只要能传递一两条关键消息即可!”江霆岳沉声道,“另外,刘百万的嘴撬开了没有?” “撬开了!”影七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他交代了一条极重要的线索!威远侯每年都会通过一个代号‘金蟾’的中间人,向宫中输送巨额黑金,而接收方极可能直指长春宫!” “长春宫?”江霆岳瞳孔骤缩。 那是已故先太后、当今皇帝生母昔日居住的宫殿。 如今虽空置,但意义非凡。 威远侯的黑金竟然输往那里? 接收者又是谁? 这背后牵扯出的宫闱秘辛,令人不寒而栗! “金蟾吞月……”江霆岳猛地想起那四句谶语。 “难道谶语中的‘金蟾’指的就是这个中间人?‘吞月’……吞噬巨额钱财,还是另有所指?” 线索开始交织,指向了皇宫最深处! “立刻将刘百万的口供和证据呈上来给我。” “本王要亲自再写一道奏折,不鸣则已,一鸣就要惊天动地!” 第85章 宁杀错,不放过 西山,沁芳苑地牢。 皇城司副指挥使庚得到了皇帝的默许,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他再次走到奄奄一息的王回春面前,手中多了一套造型奇特的刑具。 “王老先生,”庚一字一顿,“陛下的耐心是有限的。这些新玩意儿,据说能让人尝遍极乐与极苦,最后连自己祖宗十八代都恨不得交代出来。您想试试吗?” 王回春艰难地抬起眼皮,看着那些散发着寒光的刑具,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恐惧,但随即又被倔强和嘲讽取代。 “咳…咳…皇帝小儿也就这点出息了……” “哼,看你能硬到几时!”庚眼神一厉,随手拿起一件刑具,缓缓走向王回春。 然而,就在此时—— “报——!”又一名密探急匆匆闯入,甚至顾不上礼节,在庚耳边急速低语。 “什么,此言当真?”庚的脸色骤然剧变,手中的刑具“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那名密探,眼中充满了惊骇,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度不可思议、甚至恐怖的消息。 密探重重点头,脸色同样苍白。 庚猛地转身,看也不看王回春,如同见了鬼一般,快步冲出地牢,甚至忘了下令停止用刑! 地牢深处,只剩下王回春破碎的喘息。 他疑惑地看着庚仓皇离去的背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能让他如此失态。 只有庚自己知道,密探带来的消息是多么的石破天惊,足以让整个朝野颠覆,让皇帝都坐不稳龙椅! 那消息与先帝密诏有关,更与一桩被掩盖了数十年的、足以将当今陛下都拖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宫闱惊天秘辛有关! * 皇宫,御书房。 烛火通明,却照不亮皇帝脸上此刻的阴霾。 他刚刚批阅完关于宗人府下毒事件的奏报,正恼怒于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和淮王父子的难以掌控。 就在此时,心腹内侍总管几乎是跌撞着闯入,手中捧着一封带着皇城司最高紧急火漆的密信,声音颤抖:“陛下,西,西山急报!十万火急!” 皇帝眉头紧锁,一把夺过密信,迅速拆开。 当他看清上面那由庚亲笔所书、经过复杂密码编译后的内容时,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拿着密信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皇帝失声低吼,声音嘶哑扭曲。 他猛地站起身,身躯剧震,撞翻了身后的椅子都浑然不觉! 密信上的内容,将他所有的冷静、算计、帝王威仪撕得粉碎! 那不仅仅关乎先帝密诏,更揭开了一桩被完美掩盖了数十年的、足以将他从龙椅上掀下来、钉死在历史耻辱柱上的惊天秘辛! “龙鳞逆生,龙鳞逆生……”皇帝反复咀嚼着这句谶语,终于明白了它的真正含义! 那根本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预言,而是指向一个具体的人! 一个他以为早已化为枯骨、被他亲手……不,是被先帝和他共同抹去的人! 先帝晚年,并非只有当今皇帝一子。 还有一位真正的嫡长子,出生时因“天降异象”,被污蔑为“龙鳞逆生,克父克国”的不祥之人,甫一出生便被打入冷宫,不久后便“夭折”了。 而当时负责处理此事的,正是当时还是皇子的景和帝和他的生母! 其实,那位嫡长子根本未曾夭折,而是被先帝出于最后一丝父子之情和愧疚,秘密送出了皇宫,交由绝对忠心的老臣秘密抚养。 而那份传说中的“先帝密诏”,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遗诏,而是先帝为那位流落民间的嫡长子正名、并废黜当今皇帝继承权的遗诏。 先帝晚年,对这个嫡长子萌生了数不清的愧疚,恨不得将一切都捧来给他。 只是不知为何,遗诏未能面世。 “紫薇黯淡”指的就是嫡长子被污,帝星蒙尘。 “金蟾吞月”指的是当年协助制造“异象”、吞噬真相的巨大黑幕和资金流向。 “玉壶冰心”则极可能是指藏匿密诏的地点或守护密诏的人。 皇帝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他强行咽下。 他一生最恐惧、最不愿面对的噩梦,竟然是真的! 巨大的恐惧过后,是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 ——必须毁掉密诏,必须杀掉所有知情人! 包括王回春,包括淮王父子,包括……所有可能接触到这个秘密的人! “来人!” 景和帝咬牙,“传旨,宣皇城司指挥使即刻来见!另外,调动所有‘天干’暗卫,封锁西山沁芳苑,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王回春就地格杀!不留活口!” 他不能再等了,不能再审了,他必须立刻掐断所有线索! “再传旨宗人府!”皇帝眼中杀机毕露,“江衡芜突发恶疾,暴毙宗人府。给朕做得干净利落些。”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为了保住皇位,他不惜一切代价! 第86章 叩阙呈血书 “陛下!陛下且慢!” 内侍总管连滚爬爬地又捧着一份奏折闯入,脸色比刚才还要惊恐,喘着粗气道: “淮王在宫门外叩阙!呈,呈上血书奏折!说是有天大的冤情和关乎国本的要事禀报!他还说,还说若陛下不见,他便撞死在宫门前的盘龙柱上!” 江霆岳?他这个时候来?还带着血书叩阙? 皇帝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浮上心头。 江霆岳此举,绝非偶然! 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甚至可能手中掌握了部分证据。 “他在奏折里说了什么?”皇帝厉声喝问,一把抢过那封奏折。 快速翻开,只看了几行,皇帝的脸色就从铁青变成了惨白,又从惨白变成了死灰。 奏折上的字字句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 江霆岳在奏折中,并未直接提及嫡长子之事,毕竟那是绝对的禁忌。 但他却极其“巧合”地、详细列举了威远侯通过“金蟾”向长春宫输送巨额黑金的证据链,并暗示这些黑金被用于“构陷忠良、混淆天听、甚至动摇国本”。更“忧心忡忡”地表示,听闻宫中似有“龙鳞逆生”的不祥谶语流传,恐有奸人借此生事,污蔑圣躬,恳请陛下彻查云云。 句句没提废立,句句指向废立。 句句没提先帝密诏,句句都在暗示密诏的存在和它的内容。 江霆岳这是在用最激烈的方式,将威远侯与宫闱最深处的秘辛强行联系起来。 他在逼宫,他在告诉皇帝:我知道你的秘密,我手里有能让你身败名裂的证据,你若敢动我儿子,敢杀王回春,我就把这天捅破,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 皇帝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他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万丈悬崖边缘。 江霆岳这把刀,太狠了,时机抓得太准了。 杀江衡芜?杀王回春? 简单! 但杀了之后呢? 江霆岳一定会疯狂反扑。 这些证据就算最终压下去,他的名声也完了。 史笔如铁,后世该如何看他? 更何况,那位流落民间的“嫡长子”是否还活着,是否已被江霆岳找到,都是未知数。 冒险的代价,他承受不起! 巨大的愤怒、恐惧和不甘在皇帝胸中翻腾,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从未如此被动,如此狼狈。 “陛下,淮王还在宫门外……”内侍总管小心翼翼地问道。 皇帝猛地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宣他,进来说话。” “那西山的旨意,还有宗人府的旨意?”内侍总管壮着胆子又问。 皇帝睁开眼,一字一顿:“暂、缓。” 这一刻,攻守易形! 江霆岳用一场豪赌,暂时保住了儿子的命,也保住了王回春的命! 他将自己变成了悬在皇帝头顶的利剑,用同归于尽的威胁,换来了片刻的喘息和谈判的资格! 宫门外,江霆岳一身素服,披散头发,额头上血迹斑斑,手持血书,跪得笔直。 他看着缓缓打开的宫门,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皇帝绝不会善罢甘休。更残酷的博弈,还在后面。 沉重的宫门在江霆岳面前缓缓打开,如同巨兽张开的口,其内是深不见底的皇权深渊。 他整理了一下染血的素服,将那份沉甸甸的血书奏折紧紧攥在手中,一步步踏入了宫阙。 *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却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脸上所有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帝王的冷漠与威严。 他看着下方跪伏在地、状如凄惨忠臣的江霆岳,心中杀意沸腾,却不得不强行按捺。 “皇弟,”他叹口气,仿佛苍老了十岁,“叩阙献书,所谓何事?” 这对君臣,这对兄弟,隔着几十年的光阴,再次互相算计,互相争抢。 江霆岳以头抢地,声音悲怆而沉痛:“皇兄,请允许臣弟再喊您一句皇兄!臣弟冒死叩阙,实乃情非得已!逆子衡芜在宗人府险遭毒手,此乃公然挑衅国法,更是对陛下天威的蔑视。臣弟恳请陛下,彻查宗人府,严惩幕后真凶,还朝廷一个朗朗乾坤!” 他绝口不提威远侯,更不提“龙鳞逆生”,只揪着下毒事件,扮演着一个为儿伸冤、忠君爱国的角色。 皇帝心中冷笑,面上却叹了口气:“皇弟请起。宗人府之事,朕已知晓,定然严查不贷。衡芜受惊了,朕已加派御医和守卫,定保他无虞。” 他轻描淡写地将“下毒”定性为“受惊”,并将江衡芜的控制权更紧地握在手中。 “臣弟叩谢皇兄天恩!” 江霆岳再次叩首,却并未起身,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凝重,“然,皇兄,臣弟此次冒死前来,更是查抄威远侯逆产时,发现了一桩惊天阴谋,关乎国本,臣弟不敢不报!” 来了。 皇帝的眼皮微微一跳,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江霆岳双手将那份血书奏折高举过头:“威远侯罪孽滔天,其罪不止于贪墨盐利、构陷忠良!臣弟在其密室中,发现其与一代号‘金蟾’之神秘人多封密信及巨额资金往来账目!证据确凿,所有资金最终流向竟皆指向宫中长春宫旧籍!” 他刻意停顿,让“长春宫”三个字如同重锤般敲击在寂静的大殿中。 长春宫,乃是先太后居所。 “臣弟本不敢妄加揣测,”江霆岳声音愈发沉痛,“然,结合逆党猖獗,甚至敢在宗人府对衡芜下毒,臣不得不忧心!宫中是否有奸人借先太后之名,行祸国之实?甚至臣近日听闻坊间有‘龙鳞逆生’之荒诞谶语流传,此等诛心之论,分明是欲动摇国本,污蔑圣躬!臣弟恳请皇兄,彻查长春宫旧账,肃清宫闱,揪出隐藏至深的祸国巨蠹!以正视听,以安天下!” 字字句句,冠冕堂皇,忧国忧民! 却字字句句都戳在皇帝最恐惧、最忌讳的地方! 将威远侯、下毒案、谶语流言全部巧妙地捆绑在一起,逼皇帝不得不“彻查”。 而一旦彻查,深埋的真相就可能被掀开一角。 这就是江霆岳的阳谋。 ——我用忠臣的姿态,逼你自揭伤疤。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死死盯着江霆岳,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好一个江霆岳!好一个老谋深算的淮王! 这番说辞,天衣无缝,将他置于炭火之上。 不查,就是包庇宫中奸佞,坐实谶语流言。查,就可能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御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烛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这二人,一个跪地“忠谏”,一个端坐“凝听”,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却凶险万分的角力。 第87章 金蟾吞月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皇弟忠心可嘉,思虑周全。朕,准奏。” 他竟然答应了。 江霆岳心头一凛,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警惕。 皇帝绝不会如此轻易就范。 果然,皇帝紧接着说道:“既然此事关乎国本,牵扯宫闱,便不宜声张。朕会派遣皇城司暗中彻查长春宫一应旧籍账目。至于皇弟……” 他目光落在江霆岳身上,“你劳苦功高,不宜再过度操劳。便留在京中荣养,协助宗人府审理威远侯案余孽,尤其是那个代号‘金蟾’的中间人,务必给朕揪出来!爱卿,意下如何?” 皇帝将他圈禁在京中,名为“荣养”协助办案,实为人质,并且将追查“金蟾”的任务甩给了他! 这既是试探,也是将烫手山芋丢回给他。若江霆岳找不到“金蟾”,便是办事不力。若找到了,“金蟾”口中会说出什么?皇帝正好可以“审时度势”。 好一招以退为进,釜底抽薪! 江霆岳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再次重重叩首:“臣弟领旨谢恩!定当竭尽全力,协助皇兄揪出所有逆党,万死不辞!” 他知道,这是皇帝目前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和最严厉的制约。 暂时保住了衡芜和王回春的命,代价是交出自由。 但主动权,依旧部分掌握在他手中。 “金蟾”是死是活,查到哪一步,他仍有操作空间。 这场御前对弈,第一回合,双方看似打成平手,实则都已鲜血淋漓,并将更尖锐的刀锋抵在了对方的咽喉上。 * 江霆岳退出御书房后。 皇帝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化为极致的狰狞。 他猛地将龙案上的所有奏折、笔墨纸砚全部扫落在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江!霆!岳!”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充满了刻骨的怨毒,“朕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发泄过后,皇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走到密室墙壁前,打开一个暗格,里面供奉着一幅先帝的微小画像。他盯着画像,眼神复杂,有敬畏,有怨恨,更有恐惧。 “父皇,你终究……还是不信我……还是给他留了后手……”皇帝喃喃自语,声音沙哑,“但没关系,朕才是皇帝!朕是真龙天子!谁也夺不走!” 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甲。” 一道如同幽灵般的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密室角落,气息比庚更加深沉恐怖。 正是皇城司代号“天干”之首——“甲”! “陛下。” “两件事。”皇帝声音冰冷,“第一,严密监控江霆岳在京一切动向!他接触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朕都要知道。” “第二,找到那个‘金蟾’,在他被江霆岳或任何人找到之前,让他永远闭嘴!做得干净点,仇杀或者灭口,那个方便来哪个。” “是。”甲的声音毫无起伏,身影悄然消失。 皇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江霆岳,你想玩? 朕就陪你玩到底! 看看是你手里的证据快,还是朕的刀快! * 淮王别院。 江霆岳回来后,立刻屏退左右,独自进入密室。 他疲惫地坐下,额头的伤口隐隐作痛,但精神却高度亢奋。 “影七。” “属下在。” “‘金蟾’的下落,查得如何?” “已有眉目。根据刘百万提供的零星线索和婉娘遗物中的暗记对比,目标很可能隐藏在京西的‘金蟾寺’!” “金蟾寺?”江霆岳眼中精光一闪。 “‘金蟾吞月’……原来如此!好个灯下黑!立刻派最精干的人手,秘密监控金蟾寺!但绝不可打草惊蛇!‘金蟾’现在就是催命符,谁先找到他,谁就会成为陛下和麒麟优先灭口的目标!我们要等,等陛下的人先动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影七问。 “不,”江霆岳眼中闪烁着老辣的光芒,“是驱虎吞狼,再趁火打劫!” * 宗人府。 江衡芜很快通过枭九得知了御前交锋的结果和父亲的决定。 他靠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 “父亲果然厉害。以退为进,将难题又抛了回去。陛下现在恐怕如坐针毡。” 他低声对枭九道,“我们也不能闲着。陛下既然加强了看守,我们正好借此‘养伤’。枭九,你想办法,将‘龙鳞逆生’可能指向先帝那位‘夭折’的嫡长子、且其人可能尚在民间的消息,用最隐秘的方式,透露给都察院那位最古板、最认死理、最重视嫡庶长幼秩序的刘御史。” 枭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世子,这是否太冒险?此事若公开……” “不会公开。”江衡芜眼神深邃,“刘御史是个老顽固,得知如此惊天之秘,绝不会立刻声张,他首先会去查证!而他的查证,必然会引起陛下和皇城司的警觉和阻止。只有这样,这潭水才会被搅得更浑!我们才能有机会,在混乱中找到那条真正的‘真龙’!或者……确认他的死活。” * 西山,沁芳苑。 皇城司副指挥使庚接到了皇帝暂缓处置王回春的密旨,虽然不解,却不敢违抗。 他看着刑架上奄奄一息的老人,眼中充满了不甘和疑惑。 王回春艰难地抬起头,混浊的眼睛透过血污看着庚,忽然发出极其微弱、却带着一丝嘲讽的冷笑。 “……呵呵……皇帝小儿不敢杀我了?他,咳咳,他也怕了?怕那龙鳞逆生,怕那,咳……紫薇帝星……归位?” 第88章 西山烟雨图 西山,金蟾寺。 这座据说前朝就已存在、香火不算鼎盛的古刹,因其名与谶语中的“金蟾吞月”暗合,瞬间成为了风暴眼中一个不起眼却可能至关重要的漩涡。 皇城司的密探和淮王府的“夜枭”,如同两张无形的大网,几乎同时悄无声息地笼罩了这座寺庙。 双方都极尽隐蔽之能事,伪装成香客、樵夫、甚至是挂单的游方僧人,密切监视着寺内每一个僧侣、尤其是与外界有所接触的执事僧人的一举一动。 “影七大人,查过了,寺内并无代号‘金蟾’的僧人。方丈慧明法师年事已高,平日深居简出,不管俗务。负责接待香火和对外采买的是知客僧慧觉,此人看似圆滑,但背景干净,并无异常。” 一名暗卫低声向潜伏在寺外山林中的影七汇报。 影七眉头紧锁。 难道判断错了? “金蟾”并非藏身寺中,而是通过寺庙进行某种秘密联络? 或者,“金蟾”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代指? “重点查寺庙的账簿,尤其是大额香火钱的来源和去向,还有平日采买的物品中有无异常。另外,寺内是否有不对外开放的禁地或密室?”影七下令。 他相信主子的判断,线索指向这里,绝非空穴来风。 与此同时,皇城司的甲也收到了类似的汇报。 他的手段更为酷烈,直接秘密绑架了一名负责打扫藏经阁的老僧,严刑拷问,却一无所获。 老僧只反复念叨着“佛门清净地,并无俗世纷扰”。 就在双方都陷入僵局之时,一个意外的发现打破了平静。 一名伪装成落魄书生的暗卫,在借宿寺中柴房时,无意中发现每日清晨,都有一名小沙弥会提着一个特殊的食盒,绕过正殿,独自送往寺后峭壁下一处极其隐蔽的小山洞洞口,放下便走,从不停留,也从不与人交谈。 那食盒并非寺中常用之物,材质精美,上面似乎还刻着模糊的蟾蜍纹路。 影七得到消息,精神大振,立刻加派人手,死死盯住那个山洞和送饭的小沙弥。 然而,皇城司的人也几乎同时发现了这一异常,双方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小小的山洞上。 于是,双方的精锐潜伏在古刹周围,监控着那个每日接收特殊食盒的隐秘山洞,都在等待对方先沉不住气。 然而,皇帝失去了耐心。 一道密旨从深宫发出,直接送到了甲的手中。 内容冷酷而决绝:“停止监视。三日之内,制造意外,焚毁金蟾寺后山那片峭壁区域,包括山洞。务必彻底,不留任何痕迹。” 皇帝等不及慢慢寻找“金蟾”了。 他要直接毁掉这个可能存在的联络点! 无论“金蟾”是人、是物、还是信息,一把火烧掉,一了百了。即便错杀,也好过留下隐患。 至于可能引起的舆论和非议,在皇权稳固面前,不值一提。 甲接到旨意,眼中掀起一阵波澜,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遵旨。”他没有任何质疑,立刻开始筹划。 如何制造一场看似天灾,又能精准摧毁目标区域的大火,并且要避开淮王府眼线的监视,这需要精密的布置。 与此同时,影七也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城司动向的变化。 对方似乎收缩了监视范围,人员调动变得更具目的性,隐隐透出一股不祥的预兆。 “王爷,皇城司恐怕要下狠手了。目标极可能就是那个山洞。”影七通过密信急报江霆岳。 江霆岳回复得很快,只有一句话:“阻其毁迹,迫其现形。可借力打力。” 影七瞬间领会。 阻止皇城司放火难度太大,但可以迫使他们在行动中露出破绽,甚至……让第三方力量介入,打破目前的僵局! 他想到了寺中那些看似普通的僧人,以及京兆尹府的治安职责。 影七深吸一口气,开始执行计划。 * 而另一边。 淮王别院内,苏意浓并未因暂时的平静而放松。 丈夫深陷宗人府,公公被变相软禁,王府内外危机四伏。 她一边要稳住王府内部人心,应对各方或试探或落井下石的拜访,一边还要暗中配合,劳心劳力。 这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递帖拜访,正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林婉茹。 林婉茹的母亲与苏意浓的母亲曾是闺中密友,二人幼时偶尔会一起玩耍,只是后来各自嫁人,联系渐少。 而其夫家安国公府是京城少数保持中立的勋贵之一,地位超然。 苏意浓打起精神接待。 两人叙旧闲谈,看似其乐融融。 林婉茹言语间多有对淮王府遭遇的同情和对苏意浓处境的关切。 “意浓妹妹,你如今真是辛苦了。世子爷吉人天相,定会逢凶化吉的。” 林婉茹握着苏意浓的手,语气真诚,“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们安国公府虽不掺和朝争,但些许小事还是能出力的。” 苏意浓心中警惕,面上却感激道:“多谢婉茹姐姐关心,如今府中一切都好,不敢劳烦国公府。” 林婉茹笑了笑,话锋忽然一转,状似无意地问道:“说起来,前几日我家世子得了一幅古画,似是前朝大家的《西山烟雨图》,只可惜年代久远,有些破损,听闻王府昔日曾聘有一位极擅古画修复的能人,不知如今可还在府上?可否借妹妹的情面,请那位先生帮忙瞧瞧?” 苏意浓心中猛地一动。 《西山烟雨图》? 西山?金蟾寺就在西山。 可这修复古画的能人……王府确实曾有这样一位门客,但早已离开多年。 林婉茹此举是真的求画心切,还是另有所指呢? 是在试探王府与西山的联系,还是想通过这位“能人”传递什么信息? 安国公府真的如表面那般中立吗,还是早已暗中投靠了某一方? 或者……他们就是那个神秘的“金蟾”联络人? 苏意浓按下心头惊疑,故作遗憾道:“姐姐来得不巧,那位先生多年前便已回乡养老了。怕是帮不上姐姐这个忙了。” 第89章 金蟾寺纵火 林婉茹脸上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失望,随即又笑道:“无妨无妨,也是我唐突了。” 她又闲话几句,便起身告辞。 林婉茹走后,苏意浓对她的突然到访和那番关于《西山烟雨图》及古画修复能人的话,始终心存疑虑。 苏意浓并未将其视为单纯的闺阁闲谈,而是将其与当前的紧张局势联系起来。 她将情况密报江霆岳的同时,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主动回应。 她以淮王世子妃的名义,亲笔写了一封措辞恳切的信,派人送往安国公府。 信中先是对林婉茹的探望表示感谢,随后话锋一转,提及:“姐姐日前所询古画修复一事,妾身回去后辗转反侧,忽忆起府中旧档似乎记载,先父在世时,曾有一位擅此道的门客,似是姓吴,后隐居于京郊‘玉泉山’附近。然年代久远,不知其是否仍在,亦或仅是重名。妾身力薄,无法为姐姐分忧,唯提供此零星线索,望能对姐姐有所助益。” 苏意浓故意将“西山”模糊为“玉泉山”,又将“修复能人”指向一个虚无缥缈的“吴先生”。 这是一个试探。 如果安国公府真的另有所图,必然会对“玉泉山”这个地名产生反应。如果他们只是单纯求画,那也不会因此获罪。 信送出后,苏意浓加派了人手,严密监视安国公府的一切反应。 同时,她也暗中调查安国公府近日是否真的在寻访一幅需要修复的《西山烟雨图》。 这条线,看似微不足道,却可能牵出安国公府真实的立场,甚至可能与“金蟾”或“麒麟”有关联。 苏意浓在后方,以其女性的细腻和敏锐,为前线的父王和丈夫开辟着另一条情报战线。 * 宗人府内,江衡芜的“静养”生活也并不平静。 皇帝加派的皇城司守卫将他看得如同铁桶一般,但同时也隔绝了大部分外界的恶意。 这日,宗人府宗正大人亲自前来“探视”,身后还跟着一位须发皆白、背着药箱的老者。 “世子殿下,这位是太医院致仕多年的陈院判,最是擅长调理内腑虚损之症。陛下关切殿下身体,特请陈老前来为您诊脉。” 宗正笑容可掬,语气却不容拒绝。 江衡芜心中冷笑。 皇帝果然不放心,派了御医来确认他的“伤势”真假。 他配合地伸出手腕。 陈院判闭目诊了许久,眉头越皱越紧,最终收回手,对宗正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世子殿下伤势极重,邪毒虽暂解,但已伤及心脉根本,非经年累月温养不可……唉,需静心休养,切忌再动情绪,劳心劳力。” 宗正闻言,脸上露出“悲痛”之色,又“宽慰”了江衡芜几句,便带着陈院判告辞了。 江衡芜松了口气,知道暂时瞒过去了。 然而,就在陈院判收拾药箱,经过他身边时,极其轻微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玉壶山下,故人问世子安。” 玉壶山? 玉壶冰心?! 江衡芜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看向陈院判! 陈院判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低着头,快步跟着宗正离开了。 玉壶山,那是先帝晚年最常去休养狩猎的皇家园林。 “玉壶冰心”指的难道是玉壶山? 可这个“故人”…… 是哪个故人呢? 这是皇帝派来的又一次试探,还是王回春留下的暗线,又或者是那位可能存在的“嫡长子”的人? 陈院判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像一个巨大的谜团,砸在江衡芜心上。 他无法判断其意图,但这无疑是一条极其重要、也可能极其危险的线索。 他必须设法核实。 但在宗人府内,行动受限,如何能查探远在京郊的玉壶山? 江衡芜的目光,投向了窗外那些看似冰冷的皇城司守卫。 或许……可以利用一下皇帝对他的“关心”? * 西山的夜,浓重如墨,将金蟾古刹紧紧包裹。 山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寺庙内,白日里香火缭绕的宁静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皇城司指挥使甲,静立在寺外一处绝壁之上,俯瞰着下方峭壁区域那片即将化为火海的目标。 他手下最得力的几名暗卫,已如同鬼魅般完成了最后的布置。 ——特制的火药和黏稠的火油被巧妙隐藏在岩石缝隙、枯藤败叶之下,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可将这片峭壁连同那个神秘山洞彻底从世间抹去。 “时辰已到。”甲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他缓缓抬起手,只需落下,一支火箭便会射向预设的引火点。 然而,就在他手臂即将挥下的电光石火之间—— “走水啦!快救火啊!后山柴房走水啦!” 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骤然划破古寺的寂静! 声音并非来自峭壁,而是寺内僧侣居住区的方向。 几乎是同时,金蟾寺内好几个不同地点,柴房、茅厕、甚至一间堆放杂物的偏殿,猛地窜起熊熊火舌。 火势起得极其突兀迅猛,浓烟滚滚,瞬间将大半个寺院搅得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甲的手臂僵在半空。 这不是他安排的! 计划中绝无寺内纵火这一环! “大人!寺内多处莫名起火!僧众惊乱,正在全力扑救!”一名暗卫疾奔而来禀报。 甲瞬间明白过来,有人抢先一步动手了。 而且手段极其刁钻狠辣,不在峭壁点火,反而在寺内僧侣聚集区放火。 目的绝非毁灭,而是……制造混乱,逼他无法对峭壁下手! 是淮王府? 不不,他们不敢对佛门清净地如此妄为,他们怕天谴人怒。 还是另有其人? 想趁火打劫,或者阻止皇帝毁灭证据? 甲眉头紧锁。 而此刻,寺内已乱作一团。 钟声急促哀鸣,僧侣们惊呼呐喊,提桶端盆,奔跑救火的身影在火光中晃动。 恐惧和慌乱如同瘟疫般蔓延。 方丈慧明老法师被弟子搀扶出禅房,看着多处火起,悲声念佛,老泪纵横。 峭壁区的皇城司暗卫们也受到了波及。不断有惊慌失措的僧人或赶来帮忙的附近山民涌向这个方向取水,他们的行动受到了严重干扰和暴露的风险! “大人,现在怎么办?”手下焦急请示。 第90章 育麟堂 甲脸色阴沉得可怕。 “撤。”他咬牙。 所有暗卫如同潮水般悄然后退,迅速隐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些精心布置、却未能引爆的火药火油隐藏在岩石之下。 而制造了这场寺内火灾的“元凶”,此刻正潜伏在寺外更深的黑暗中。 影七看着寺内冲天的火光和混乱,脸色凝重,并无丝毫喜悦。 “大人,火已按计划点燃,皆选在无人且易扑救之处,绝不会伤及僧众性命,但足以制造大乱。”一名暗卫低声回报。 影七点了点头。 这把火,他放得心惊肉跳,实乃无奈之举下的险棋。 他深知此举之险,万一控制不好火势,或者引发僧众伤亡,淮王府必将背负千古骂名,王爷多年的清誉也将毁于一旦。 但为了阻止皇帝毁灭可能至关重要的线索,他不得不行此下策,赌皇城司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立刻让我们的人混入救火的山民和僧众中,严密监视峭壁区域,尤其是那个山洞!皇城司的人虽撤,但绝不会甘心,他们很可能还会伺机潜入探查!另外,仔细查探,刚才除了我们和皇城司,是否还有第三股势力在寺内活动?” 影七沉声下令。 他总觉得,今晚这把火,似乎有点过于“顺利”了,皇城司的反应也似乎慢了半拍。 金蟾寺的惊魂一夜,以一场莫名其妙的火灾和皇城司的狼狈撤离告终。 大火在天亮前被扑灭,所幸无人伤亡,只烧毁了几处无关紧要的房舍。 但寺僧心中的恐惧和疑云却再也无法平息。 京兆尹府的衙役和闻讯赶来的各路探子将寺庙围得水泄不通,调查“起火原因”。 就在金蟾寺大火被扑灭、各方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寺内损失和“起火原因”调查上时。 影七抓住这短暂的混乱空档,亲自带领两名最顶尖的手下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片皇城司未能摧毁的峭壁山洞。 山洞并不深,但极其隐蔽,入口被藤蔓遮掩,内里干燥,有人工开凿的痕迹。 洞内陈设简单,只有一石床、一石桌,桌上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积着一层薄灰,显然有人不时在此小憩,却并非长居。 影七的目光慢慢扫过每一个角落,又逐个摸过去细细查看。 最终,他在石床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带有巧妙的机括暗格里,摸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铁盒。 强行破开铁盒,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封泛黄的信笺和一本薄薄的、用特殊密码写就的册子。 信笺上的字迹,让影七瞳孔骤缩 ——那是威远侯的亲笔! 收信人署名,是一只蹲踞在铜钱上的三足金蟾。 而信中的内容,更是令人骇然! 不仅涉及了巨额黑金的输送,更提到了几次针对政敌的“意外”清除,其中甚至包括一位多年前暴毙的、与淮王交好的老御史。 而接受指令和资金的,正是这个“金蟾”! 而那本密码册子,其内容指向了资金和指令的最终流向。 ——并非直接皇宫,而是通过数层复杂的中间人,最终汇入了一个名为“育麟堂”的京城慈善堂。 而这个“育麟堂”的幕后主要资助者及管理者,经查,竟与深宫中某位早已失势、常年礼佛、看似与世无争的太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位太妃,正是当年先帝晚年颇为宠爱、却在今上登基后便黯然失色的妃子之一。她无子无女,平日深居简出,几乎被人遗忘。 “金蟾”并非一个人,而是一个隐藏在慈善外衣下的秘密联络站和资金中转站! 而最终指向的,竟是先帝的遗妃!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 影七立刻将所得之物严密封装,通过最高级别的秘密渠道火速送往淮王别院。 他甚至不敢在密信中详述内容,只用了预定的最高危机暗号。 * 另一边,老淮王江霆岳收到影七传来的铁盒和最高危机暗号,连夜查看。 即便是他这般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看清信笺内容和破译后的册子时,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背脊发凉。 威远侯的罪证自不必说,那足以让他九族再灭几次。 但真正要命的是指向“育麟堂”和那位太妃的线索! 这牵扯的已不再是简单的权臣贪墨或党争,而是直指先帝时期的宫闱秘辛和当今圣上的继位合法性! 那位太妃,在当年那场惨烈的夺嫡之争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威远侯的黑金,为何要流入她关联的慈善堂? 是供养,封口,还是……资助某种不可告人的活动? 皇帝之所以如此忌惮“金蟾”,甚至不惜焚寺毁灭证据,恐怕真正怕的就是这个! 江霆岳握着这些烫手的山芋,在密室中踱步良久,脸色变幻不定。 交出这些东西?皇帝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掩盖,甚至可能立刻对淮王府和他本人下杀手! 不交?这些东西留在手里,就像随时会爆炸的雷火弹,而且皇帝已经知道金蟾寺线索中断,必然能猜到东西可能落入了他的手中,绝不会放过他。 最终,江霆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他不能交,也不能沉默,他要以此为契机,反客为主! 他并未将原始证据交出,而是亲自执笔,写下了一封措辞极其谨慎、却又字字千钧的密奏。 奏折中,他并未直接提及太妃和“育麟堂”,而是以“查抄威远侯逆产偶获惊天之秘,涉及宫闱清誉及先帝朝旧事,臣不敢自专,亦不敢匿而不报”为由,恳请陛下秘密派遣绝对心腹重臣,前来淮王府共同查验封存相关证物,以示公正,并商议如何处理方能“既不损天家颜面,又能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他把皮球踢回给了皇帝,并且将几位德高望重的宗室和老臣拉下水。 景和帝若想私下掩盖,就必须先过这几个人这一关。 这等于将皇帝逼到了墙角:要么同意查验,让秘密有暴露的风险;要么拒绝,那就坐实了他心里有鬼,反而会引发更大的猜疑和动荡。 密奏连夜送入宫中。 第91章 故人 景和帝看到这封奏折,面色铁青。 半晌,竟是吐出口鲜血来! 他忍不住将桌面上的玉镇纸拂到地上,胸口剧烈起伏。 “江霆岳!老匹夫!安敢如此逼朕!安敢如此!” 皇帝彻底明白了,江霆岳这是要和他鱼死网破! 他甚至能想象到,一旦那几位宗室老臣被请来,看到那些证据,将会引发何等巨大的地震! 他的皇位,他的名声,甚至他的性命,都可能不保。 “好,好,你想死!朕成全你!”皇帝眼中充满了疯狂的血色,他不再有任何犹豫,“甲!” “臣在!” “计划改变!不必再找什么‘金蟾’了!现在集全力去淮王别院!江霆岳、苏意浓以及所有可能知情者,格杀勿论!做的利索点,制造流民暴动冲击王府的假象,要快,要狠,要彻底!” 景和帝终于撕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最狰狞的獠牙。 他是老了,可他不是行将就木。 他尚有余力,保住自己的位置。 “是。”甲低头行礼,领命而去。 * 几乎在皇帝下达格杀令的同时,淮王别院也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恐怖杀机。 江霆岳在送出那封密奏后,就知道皇帝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立刻下令,激活所有所有明哨暗哨,机关暗道尽数开启,府中护卫甲不离身,弓弩上弦,就连仆役也分发了简单的武器,做好了巷战搏命的准备。 苏意浓临危不乱,指挥若定,将女眷和重要文书迅速转移至最坚固的密室。 她本人却坚持留在江霆岳身边,手持一柄短剑,眼神坚定。 “父亲,陛下这是要狗急跳墙了。”苏意浓声音冷静,却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意料之中。”江霆岳面容冷峻,抚摸着手中的长剑,“也好,免得我总是顾念着一起长大的兄弟情分。” 然而,敌我力量悬殊。 皇城司“天干”尽出,加上可能调动的京城驻军,淮王别院这点守卫力量,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影七那边不知能否赶得及……”江霆岳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抱着一丝最后的希望。 他在送出密奏的同时,也向影七发出了求援信号,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就在这时,府外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喧嚣声,火光隐隐闪现,并迅速朝着别院方向蔓延! 隐约还能听到喊杀声和哭喊声! “来了!”所有护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那喧嚣和火光在接近别院一条街之外时,似乎遇到了强大的阻力,喊杀声陡然变得更加激烈,但却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无法再前进一步! “报——!” 一名负责瞭望的护卫气喘吁吁地奔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王爷!世子妃!外面,外面打起来了!但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是另一伙人!一伙黑衣人,和皇城司的人以及那些伪装流民的杀手打起来了!手段极其狠辣!皇城司的人好像被截住了!” 什么?! 江霆岳和苏意浓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疑惑。 * 别院外的巷战异常惨烈。 新出现的黑衣人数量不多,但个个身手极高,配合默契,战术刁钻狠辣,完全不是江湖路数,倒像是经历过严格战场厮杀的精锐。 他们利用街道地形,节节阻击,硬生生将皇城司主导的“流民暴动”队伍拦腰截断,拖入了残酷的近距离混战。 皇城司指挥使甲亲自在场指挥,见状又惊又怒。 他试图找出对方首领,却发现对方阵型变幻莫测,根本找不到核心。 “你们是什么人,敢阻挠皇城司办事!想造反吗?!”甲厉声喝道。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更加凌厉的刀锋和一枚精准射向他面门的弩箭。 甲格开弩箭,心中更是骇然。 对方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们靠近淮王别院! 且战斗力如此强悍,绝非普通势力所能培养! 难道是淮王隐藏的底牌?不像! 淮王的底牌影七还在西山方向。 那会是谁? 安国公府?他们虽有实力,但绝无此胆量公然对抗皇城司! 难道是……传说中的“麒麟”主力?但他们为何要救淮王? 就在甲惊疑不定、战局陷入胶着之时,一名黑衣人如同鬼魅般突进到他附近,用嘶哑低沉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玉壶冰心’,故人无恙。此间事,非尔等可插手,你们且退。” 说完,不等甲反应,那人便再次融入战团,消失不见。 “玉壶冰心……故人……”甲如遭雷击! 这个词,他从皇帝极度惊恐的状态中隐约听到过。 这伙人,竟然和那个让皇帝都恐惧的“先帝密诏”有关? 他们是在保护淮王? 可是,为什么要保护他们? 信息量太大,甲一时无法消化。 但对方的战斗力和他透露的信息,让甲产生了极大的顾虑。 皇帝的命令是格杀勿论,但突然出现的这股神秘力量及其背后的含义,让他不敢再贸然推进。 战局陷入了诡异的僵持。 淮王别院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而别院内,江霆岳和苏意浓听着外面激烈的厮杀声和突然缓和的攻势,心中的疑惑达到了顶点。 “玉壶山……故人……”江衡芜传来的信息再次浮现在江霆岳脑海。 难道是那位“故人”派来的援军? 可他究竟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而别院之外,巷战,并未因那神秘黑衣人的一句警告而停止,反而进入了更加惨烈的消耗阶段。 甲虽心存惊疑,但皇命在身,岂敢因一句莫测高深的话就轻易退却? 他指挥手下精锐,依仗人数优势,向那群如同铜墙铁壁般的黑衣人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猛攻。 刀剑碰撞声、弩箭破空声、垂死者的惨嚎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 火光跳跃,映照出一张张狰狞或冷漠的面孔。 第92章 故人薄茶,静候王爷 黑衣人们战术素养极高,三人一组,互为犄角,且战且退,利用每一处街角、每一扇门板作为掩体,最大限度地拖延着皇城司推进的步伐。 他们的目的非常明确。 ——并非全歼敌人,而是不惜代价,阻敌于王府之外。 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路面,尸体层层叠叠。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皇城司精锐不断减员,而黑衣人的数量也在缓慢地减少。但他们依旧死战不退,仿佛没有恐惧,没有痛觉,只有冰冷的执行意志。 别院高墙之上,江霆岳和苏意浓紧张地关注着下方的战局。 每一次皇城司的猛攻被击退,都让他们稍稍松一口气,但看着那些不断倒下的黑衣人,他们的心情又愈发沉重。 “父亲,这些人……究竟是谁?”苏意浓声音干涩,眼前的血腥厮杀远超她的过往认知。 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战力惊人,却甘愿为保护淮王府而如此死战,简直不可思议。 江霆岳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战场,试图从那些黑衣人的战斗风格中找出蛛丝马迹。 “他们的战法非江湖路数,倒像是边军的陷阵营!招式简洁狠辣,擅长小队配合,以命换命……” 一个惊人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 “难道……是玉壶山的那位‘故人’?可他怎么可能调动边军精锐?!除非——” ——除非那位“故人”的身份,尊贵到足以让一支强大的军队效死。 这个想法让江霆岳自己都感到心惊肉跳。 就在这时,战局再次发生变化! 一队约二十人的黑衣人,如同尖刀般从侧翼一条暗巷中猛然杀出,直扑皇城司队伍的侧后方! 他们的目标并非普通杀手,而是那位一直在后方指挥的皇城司指挥使甲! 这队黑衣人显然更是精锐中的精锐,速度快得惊人,出手狠辣无比,瞬间就撕开了皇城司的侧翼防线! “保护大人!”皇城司暗卫们惊呼着纷纷回援。 甲临危不乱,手中长剑出鞘,剑光如匹练般卷向冲在最前的一名黑衣人首领。 两人瞬间交手十余招,金铁交鸣之声密集如雨! 甲越打越是心惊,对方的剑法精妙程度,竟丝毫不逊于他! 这绝非凡俗高手!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甲厉声喝问,试图从交手中辨认对方路数。 那黑衣人首领却不答话,剑招愈发凌厉,每一剑都指向甲的要害,逼得他全力应付。 其余黑衣死士则疯狂攻击甲的护卫,试图将其隔离出来。 眼看“甲”就要陷入重围,险象环生之际—— “咻——!” 一声极其特殊、穿透力极强的尖锐哨音,突然从远处更高的屋顶上响起! 正在猛攻的黑衣人首领闻声,动作猛地一滞,毫不犹豫地虚晃一剑,逼退甲,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哨。 所有正在厮杀的黑衣人,如同得到最高指令,瞬间放弃当前对手,毫不恋战,以惊人的默契和速度,交替掩护,如同潮水般向各个方向的黑暗小巷中退去。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甚至带走了己方大部分伤员和尸体,只留下满地皇城司人员的尸首和惊魂未定的甲。 转瞬之间,刚才还激烈无比的战场,竟然变得一片死寂。只剩下燃烧的火把噼啪作响,以及皇城司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甲持剑而立,面具下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淮王别院大门,又看了看黑衣人消失的方向,最终没有下令追击。 对方的战斗力、组织度和那声神秘的撤退哨音,都让他感到深不可测。 再强行进攻,即便能拿下淮王府,他带来的“天干”组恐怕也要全军覆没。 更重要的是,那句“玉壶冰心,故人无恙”和这支神秘军队的出现,让他意识到,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皇帝的预料和控制,也超出了他执行命令的范围。 “清理战场,收敛尸体,撤。”甲从牙缝里挤出命令。 皇帝的绝杀令,在执行的最后关头,被一股更加神秘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打断了。 * 别院内,看着皇城司的人如同潮水般退去,所有人都有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 “他们(退了?”苏意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退了。”江霆岳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眉头却皱得更紧。 “是因为那支神秘军队,他们到底是谁,为何要救我们?那句警告又是什么意思?” 今夜发生的一切,充满了太多的谜团。金蟾寺的证据、皇帝的杀机、神秘的黑衣军队……所有的线索都交织在一起,指向那深不可测的宫廷秘辛。 “王爷,”影七的声音通过密道传来,“属下在西山追踪那些纵火者的痕迹时,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讲!” “我们在金蟾寺后山另一条极其隐秘的小径上,发现了这个。” 影七通过密道递进来一小块布料,颜色漆黑,与今晚那些黑衣人的衣料极其相似。 但不同的是,这块布料边缘,用一种极细的金线,绣着一个微小的、古朴的图腾。 ——那并非墨鸦,也非麒麟,而是一条隐在云中、鳞片逆生的龙纹! “龙鳞逆生!”江霆岳和苏意浓同时出声! 这块布料证明,今晚插手金蟾寺,抢先放火制造混乱的,和后来阻击皇城司拯救淮王府的,极有可能是同一伙人! 而这伙人,竟然打着“龙鳞逆生”的旗号! 他们不是在阻止皇帝毁灭证据,他们本身可能就是“证据”的一部分,或者说,他们是“龙鳞”本身的守护者。 或者说,是代表。 这个发现,让整个事件的性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查,立刻查!这布料来源,这龙纹代表什么!” 江霆岳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急声下令。 他感觉自己正在接近一个巨大漩涡的核心。 然而,就在此时,又一名心腹管家匆匆来报,脸色怪异:“王爷,世子妃,门外,门外来了一顶小轿,没有任何标识,轿夫放下轿子就走了,我们的人完全拦不住。而且,轿子里只有一封信。” 江霆岳和苏意浓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今夜,真是怪事迭出。 苏意浓示意护卫严密检查后,取来了那封信。 信封上空无一字。 拆开,里面只有一张薄纸,上面的字苍劲有力: “明日午时,玉壶山‘听雨亭’,故人备薄茶,静候王爷大驾。孤身前来,过期不候。” 没有署名,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扑面而来。 玉壶山,听雨亭,故人。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在指向这个地方,指向这个神秘的“故人”。 江霆岳握着这封突如其来的邀请函,手指微微颤抖。 第93章 你可愿奉诏 淮王别院内,烛火摇曳,映照出江霆岳彻夜未眠却异常锐利的眼眸。 那封突如其来的邀约信,如同烫手的山芋,更似通往深渊亦或光明的唯一路径,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去,九死一生。 皇帝、麒麟,乃至那神秘的“故人”本身,都可能在玉壶山布下绝杀之局。昨夜黑衣军的强悍战力犹在眼前,若其为敌,他绝无生还可能。 不去,坐以待毙。 皇帝经昨夜挫败,杀心更盛,绝不会罢休。手中虽握有金蟾寺密信这等利器,但若无人呼应,终究是怀璧其罪,淮王府覆灭只在旦夕之间。更何况,那“龙鳞逆生”的真相,如同魔咒般吸引着他,关乎先帝遗志,关乎帝国国本,关乎他江家满门的忠烈之名能否保全。 天光微熹时,江霆岳做出了决断。 他唤来影七与苏意浓。 “影七,挑选三名最顶尖的‘夜枭’,远远跟着本王,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现身。你们的任务不是保护我,而是若我遭遇不测,不惜一切代价,将玉壶山所见所闻,尤其是那‘故人’的身份,传回王府,告知衡芜。” 江霆岳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诀别的意味。 “父亲!”苏意浓眼眶瞬间红了。 “意浓,”江霆岳看向儿媳“王府,便交给你了。若若午时过后我未有消息传回,你便立刻将所有证据副本公之于众,然后,带着能带走的人,想办法离开京城,去北疆找廖将军,他是为父过命的交情,或可护你们周全。” 这是最坏的打算。 苏意浓强忍泪水,重重点头:“儿媳明白,父亲万事小心!” 辰时,江霆岳换上一身不起眼的青灰色常服。 未带任何兵器,只揣着那封邀约信和一颗赴死之心,乘坐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马车,悄然驶出别院后门,朝着京郊玉壶山方向而去。 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声音单调而压抑。 江霆岳闭目养神,脑中却飞速盘算着各种可能—— 玉壶山是皇家园林,平日有禁军看守,今日却异常安静,沿途关卡竟无人阻拦,仿佛早已得到指令。 这让他心中的警惕又提高了几分。 午时将至,马车抵达玉壶山脚。江霆岳下车,徒步上山。 山间林木葱郁,鸟鸣清幽,却透着一股异样的寂静。 他依着信中暗示和旧时记忆,沿着一条偏僻小径蜿蜒而上,直达位于半山腰的听雨亭。 听雨亭是一座古朴的四角凉亭,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可远眺层峦叠嶂,俯瞰山下云雾。 此时亭中空无一人,只有石桌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炉上铜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茶香袅袅。 江霆岳在亭外驻足,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 松涛阵阵,并无伏兵迹象。 “王爷果然信任。” 蓦地,一个清朗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江霆岳心中一凛,缓缓转身。 只见一名身着月白色文士长衫、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的男子,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数步之外的山石旁,仿佛与周围的景致融为一体。 他身形颀长,气度雍容,虽看不清年纪,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淡然与威严。 “阁下便是邀约之人?”江霆岳沉声问道,全身肌肉微微绷紧。 “故人相邀,王爷何必紧张。”白衣文士轻笑一声,声音温润。 “山野粗茶,聊表敬意。王爷请亭中一叙。” 他率先步入亭中,姿态闲适地坐在了石桌旁,自顾自地斟起茶来,仿佛只是招待一位寻常老友。 江霆岳略一沉吟,迈步进入亭中,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袅袅茶烟,气氛诡异。 “阁下究竟是谁?昨日晚间,可是阁下的人出手相助?”江霆岳开门见山。 白衣文士将一杯沏好的茶推到江霆岳面前,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王爷可知,昨日若无人阻拦,甲的刀锋之下,淮王府此刻已是血流成河?” 江霆岳瞳孔微缩:“本王自然知晓。此情,淮王府记下了。但阁下出手,想必也有所图。” “有所图?”白衣文士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帷帽下的目光似乎穿透轻纱,落在江霆岳身上。 “若我说,只是不忍忠良蒙冤,不忍先帝心血付诸东流,王爷信吗?” 先帝! 江霆岳心中巨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忠良与否,自有公论。先帝心血,亦需后人秉持公心,方能传承。” “好一个秉持公心!”白衣文士似乎笑了笑,“那王爷觉得,当今陛下,可算秉持公心?为了掩盖昔日旧事,不惜构陷勋贵,毒杀世子,甚至纵火古刹,这难道就是一国之君应有的作为?” 他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江霆岳心上。对方对宫中之事、对皇帝所为,竟然了如指掌! “陛下所为,自有其考量。臣子不敢妄议。”江霆岳谨慎地回答。 “是不敢,还是不愿?”白衣文士语气转冷,“王爷手握金蟾寺密信,可知那信中指向的‘育麟堂’和那位太妃,牵扯的是何等惊天之秘?可知陛下为何如此恐惧,甚至不惜对你下绝杀令?” 江霆岳沉默不语,只是紧紧盯着对方。 白衣文士缓缓放下茶杯,声音低沉而清晰:“因为那位太妃,当年并非无子。她曾为先帝诞下一位皇子,序齿为长,聪慧仁厚,深得先帝喜爱。” 江霆岳的呼吸骤然停止,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依旧会震惊。 “然而,皇子出生时,天有异象,被有心人污蔑为‘龙鳞逆生,克父克国’。” 白衣文士的声音带上一丝冰冷的嘲讽,“当今陛下当时还是皇子,与其母联手,买通钦天监和稳婆,构陷皇长子。先帝虽心痛,但迫于压力和对天象的疑虑,最终将皇长子打入冷宫,对外宣称‘夭折’。” “但实际上,”白衣文士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先帝临终前幡然悔悟,深知冤枉了长子,更看穿了某些人的狼子野心。他秘密写下遗诏,废黜当今陛下继承之位,欲传位于皇长子。并将遗诏和皇长子,托付给了绝对忠心的老臣秘密带走抚养。” “而那‘育麟堂’,便是先帝暗中设立,用于供养和联系皇长子的渠道之一。威远侯的黑金,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罢了。” 江霆岳只觉得浑身冰冷,又热血上涌。 原来如此!原来一切的根源在此! 他出生晚,而身边人又对这等皇家秘辛讳莫如深,他竟是全然不知。 “那,皇长子殿下如今……”江霆岳哑着嗓子问道。 白衣文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石桌上。 那是一枚半块龙凤玉佩,玉质温润,雕刻着极其繁复古老的纹路,缺口处却光滑无比,显然另外半块与之严丝合缝。 江霆岳的目光落在玉佩上。 这玉佩他曾见过,就在先帝的私库里。 先帝曾酒后对他展示过,说这是一对传承数百年的皇家信物,象征着正统与天命。 白衣文士淡淡道: “龙鳞非逆,紫薇当归。” “皇弟,先帝遗诏在此。你,可愿奉诏?” 第94章 此招虽险 亭外,山风骤起,松涛怒吼。 仿佛为先帝之灵鸣不平,又似为这石破天惊的一刻而咆哮。 江霆岳看着那半块玉佩,又看向那帷帽下的神秘身影,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忠君,忠国,忠于是非,还是忠于正统? 他缓缓站起身,身体因巨大的冲击和抉择而微微颤抖。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撩起袍角,对着那枚玉佩和眼前的神秘“故人”,缓缓地跪了下去。 “臣,江霆岳……谨遵先帝遗诏!” 白衣文士并未立刻搀扶,而是受了他这一拜。 帷帽轻纱微动,其下的目光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感慨与沉重的托付。 “淮王请起。” 良久,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江霆岳起身,重新落座,心境却已截然不同。先前是赴死的决绝与试探的谨慎,此刻却是一种沉重的使命感与豁出一切的决然。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淮王府乃至整个帝国的命运,都已系于这条凶险万分却必须走下去的“正本清源”之路。 “殿下……”江霆岳改了称呼。 “如今陛下已知臣手握部分证据,杀心已炽。昨夜之事恐难隐瞒,陛下接下来必定是不死不休之局。不知殿下有何安排?” 他需要知道,这位隐忍多年的“龙鳞”,手中究竟有多少筹码,又有何计划。 白衣文士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缓缓道:“王爷不必担忧。陛下虽势大,却并非铁板一块。其得位不正,心中自有鬼魅。朝中忠于先帝、心存正义之臣,并非没有,只是迫于淫威,敢怒不敢言。宫中亦非陛下所能一手遮天,太妃之事,便是明证。”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沉稳:“……本王这些年并非虚度。北疆廖将军,西陲镇远侯,皆为先帝旧部,已知真相,愿效死力。京畿大营副统领,亦是可信之人。至于朝中文官清流,只需一个恰当的时机,一份确凿的证据,自会有人站出来振臂一呼。” 江霆岳心中稍安。 北疆廖将军是他挚友,手握重兵;西陲镇远侯也是刚正不阿的老将;京畿大营副统领若能呼应,则京城防务并非铁桶一块。这确实是一股足以动摇国本的力量。 “那殿下之意,是等待时机,公开发难?”江霆岳问道。 “不。”白衣文士摇头,“公开扯旗,便是内战,苦的是天下百姓,损的是国本元气。陛下多疑狠辣,若逼其至绝境,恐其铤而走险,祸及宫闱宗室,甚至毁掉先帝遗诏正本。我等需行雷霆之举,却要快、准、狠,直捣黄龙,在其未能反应之前,控制宫廷,公布遗诏,以正视听!” 他手指蘸着茶水,在石桌上快速划了几个符号:“陛下最大的依仗,一是皇城司,二是京畿大营主力,三是深宫禁卫。皇城司甲昨夜受挫,已生疑虑,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或可分化。京畿大营主力由陛下心腹掌握,需以迅雷之势控制或调离。至于深宫禁卫……” 他沉吟半晌,“则需要一位能自由出入宫闱、且能取信于禁卫统领之人。” 他的目光透过轻纱,落在江霆岳身上:“王爷昨日送入宫中的那封密奏,便是最好的敲门砖。陛下虽怒,却不得不忌惮您提及的那几位宗室老王和致仕老臣。他可借查验证物之名,请其中一两位德高望重者入宫‘商议’,而王爷您,作为‘献宝’之人,自然需陪同前往。而这,便是进入大内的机会。” 江霆岳瞬间明了,这是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查验证据为名,行控制宫闱之实。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一旦入宫,便是深入虎穴,但确实是唯一能快速接近皇帝、控制局面的方法! “臣弟,明白。”江霆岳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臣弟这就回去准备,那金蟾寺密信,便是最好的证物!” “不必全部。”白衣文士道,“只需选取威远侯构陷忠良、以及资金最终流入育麟堂的部分即可。至于涉及太妃和先帝旧事的核心部分,暂不必出示,以免陛下狗急跳墙。入宫之后,自会有人接应王爷。届时,听信号行事。” “信号?”江霆岳疑惑。 “届时,王爷自会知晓。”白衣文士语气莫测高深。 “记住,入宫之后,一切以控制陛下、拿到遗诏正本、掌控禁宫为第一要务。非到万不得已,不必流血。”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递给江霆岳:“此乃‘清心丸’,若遇皇城司秘制迷香毒雾,可含服解毒。王爷保重。” 江霆岳郑重接过玉瓶,放入怀中。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一些细节和联络方式。 末了,白衣文士站起身,望向山下云雾缭绕的京城,声音仿佛也飘渺起来:“成败在此一举。为了父皇,为了这天下苍生,有劳皇帝了。” “臣弟,万死不辞!”江霆岳再次躬身。 白衣文士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身形一闪,便如同融入山间云雾般,悄然消失在亭外松林之中,来得神秘,去得无踪。 江霆岳独自站在亭中,良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手中仿佛还残留着那半块玉佩的温润触感,肩头却压上了千钧重担。 他没有立刻下山,而是仔细回味着刚才的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细节,确认无误后,才整理衣袍,面色沉静地循原路下山。 第95章 “清君侧” 淮王别院内,苏意浓坐立不安,度秒如年。 当她看到江霆岳平安归来时,几乎喜极而泣。 “父亲!”她迎上去。 “无事。”江霆岳摆摆手,虽然疲惫,但眼神明亮锐利,“意浓,立刻准备,我们要再进宫一趟!” 他屏退左右,只留苏意浓和刚刚赶回的影七,将玉壶山所见所闻简要说了一遍,但省略了皇长子具体身份细节,只言明了奉诏之事和后续计划。 苏意浓和影七听得心惊动魄。 “父亲,此去实在凶险,不若让影七多派好手……”苏意浓急道。 “不可。”江霆岳断然拒绝,“宫中禁卫森严,人多反而坏事。影七另有重任。你立刻以我的名义,分别修书给北疆廖将军和西陲镇远侯,只写‘龙鳞归位’,他们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是!”影七领命。 “另外,”江霆岳看向苏意浓,“意浓,若宫中事变,陛下可能会对王府和衡芜下手。你……” “父亲放心!”苏意浓斩钉截铁,“王府有儿媳在,必与王府共存亡!至于宗人府那边,儿媳也会设法通知衡芜,让他有所准备!” 江霆岳重重点头,不再多言,立刻去书房准备入宫呈献的证物。 * 皇宫大内,景和帝一夜未眠,脸色阴沉得可怕。 昨夜行动失败的消息和那支神秘黑衣军队的出现,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里。 尤其是甲回报的那句“玉壶冰心,故人无恙”,更让他感到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慌。 他感觉自己正坐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而脚下的根基正在寸寸碎裂。 “江霆岳,玉壶山,故人……”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词,眼中杀机疯狂闪烁。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除掉江霆岳。” 然而,就在他准备不惜一切代价调动所有力量强攻淮王别院时,内侍却来报: 淮王江霆岳携部分查获的威远侯逆产证物,请求觐见。并请陛下召宗人府宗正、信老王一同查验,以昭公允。 皇帝愣住了。 江霆岳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他还敢提信老王? 他到底想干什么,是陷阱,还是他真的以为凭那些所谓的证物就能要挟朕? 皇帝瞬间心思百转。 强攻别院风险太大,若江霆岳主动入宫,那便是自投罗网。在皇宫大内,朕有千种方法让他死得无声无息! “宣!还有,立刻去请宗正和信老王。朕倒要看看,他江霆岳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暗中对心腹太监总管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让甲带人在殿外埋伏。听朕摔杯为号,立刻拿下江霆岳,格杀勿论!那些证物,给朕彻底销毁!” “是!”太监总管心领神会,匆匆而去。 一场注定血流成河的鸿门宴,就在这暗流激荡中,悄然布置妥当。 * 而淮王别院门口,江霆岳一身朝服,手捧一个装着证物的锦盒,神色平静地登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苏意浓站在门口,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双手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马车驶向那重重宫阙。 而与此同时,影七派出的信鸽,也已带着“龙鳞归位”四个字,振翅飞向遥远的北疆和西陲。 京畿大营附近,几名看似普通的商贩,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军营辕门。 * 宗人府,那处幽静却戒备森严的院落。 江衡芜并未如外界所想的那般在“静养”或“等死”。 父亲冒险赴玉壶山之约,王府外的血腥厮杀虽未亲眼目睹,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和偶尔传来的、被高墙削弱了的异样喧嚣,都让他心如明镜。 ——最终的风暴已经来临。 他虽被困于此,但思维却从未停止运转。枭九有时通过送饭食盒的夹层,有时通过夜间巡逻护卫看似无意的石子投掷暗号,依旧能与他保持断断续续的联系。 他已知晓父亲平安归来,并得知了“奉诏”的决定和即将入宫的计划。 “殿下,王爷已入宫。王府外皇城司的明哨虽撤,但暗探倍增。京畿大营方向有异常调动,我们的人发现至少有两支骑兵营正在秘密集结,方向似是皇宫!” 枭九的最新消息通过一名被买通的小太监送药时,极快地低语传入江衡芜耳中。 江衡芜斜倚在榻上,闻言,瞬间睁开眼眸。 皇帝果然要动手了! 而父亲入宫,是直捣黄龙,也是身陷险境! 京畿大营的调动,说明皇帝可能狗急跳墙,想要用武力控制甚至清洗皇宫! 他不能坐以待毙,父亲在宫内搏命,他必须在宫外策应! 而这宗人府,看似是牢笼,但有时,最危险的地方,反而能成为最意想不到的支点。 “枭九,”江衡芜声音压得极低,“我们之前布下的那几颗棋子,该动用了。尤其是宗人府大牢里关着的那个‘老朋友’,该让他发挥点作用了。” “您是说……那位因为酒后失德、辱骂陛下而被关进来的前羽林卫副将,赵莽?”枭九瞬间明了。 赵莽此人性情暴烈,但武艺高强,在军中旧部甚多,因不满皇帝苛待老臣,酒后失言获罪。 江衡芜早命人暗中对他多有照顾,结下善缘。 “不错。” “你想办法,把京畿大营异常调动、可能要去清君侧的消息,‘不经意’地透露给赵莽知道。再告诉他,陛下可能要对所有被囚的‘不安分’老臣下手了。” 枭九立刻明白:“殿下是要借赵莽之手,搅乱宗人府,甚至引发更大的骚乱?” “乱起来,我们才有机会。”江衡芜冷静道。 “宗人府里关着的,可不只赵莽一个对陛下不满的勋贵和老臣。这把火点起来,足以让皇城司和京畿大营分心他顾!另外,” 他顿了顿,“给我准备一套最低等杂役的衣服,还有一包王老之前留下的‘龟息散’。” 枭九心中一凛:“殿下,您要亲自……” “父皇在宫内搏命,我岂能安卧于此?”江衡芜语气淡然。 “宗人府的混乱,是我们的机会。我要出去。” “可是您的伤……” “无碍。”江衡芜挥了挥左臂,虽然依旧无力,但基本的活动已无大碍,“执行命令。” 枭九深知世子心性,不再劝阻,重重点头:“属下这就去办!殿下万事小心!” * 半个时辰后,宗人府大牢深处。 赵莽正烦躁地抓着栏杆,他虽是个莽夫,但也嗅到了空气中的不寻常。 忽然,隔壁牢房传来两个狱卒压低声音的交谈: “听说了吗?京畿大营的人马动了!盔明甲亮的,朝皇城方向去了!” “啊?这,这是要兵变吗?难道陛下——” “嘘!小声点!谁知道呢!反正上头下了命令,让咱们看紧这些要犯,尤其是像赵莽那种刺头,说是以防万一,必要时可以先……” 后面的话声音越来越低。 赵莽听得双目圆睁,血气瞬间冲顶! 皇帝真要鸟尽弓藏,不仅要清算淮王,连他们这些只是发发牢骚的老臣都不放过,还要让京畿大营的那些崽子们去玷污皇城? “昏君!无耻!”赵莽猛地一拳砸在牢门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怒吼道,“兄弟们!听见了吗?狗皇帝要对我们下手了!还要派兵祸乱宫闱!我等岂能坐以待毙?!跟他们拼了!” 第96章 爆发 赵莽这一吼,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大牢中本就关押了不少因各种原因对皇帝不满的勋贵、军官、甚至还有言官,平日里就怨气冲天,此刻被赵莽的话一激,又联想到自身的处境和外面的风声,顿时群情激愤! “拼了!” “反了!” “打开牢门!” 混乱瞬间爆发! 犯人们疯狂撞击牢门,大声鼓噪,狱卒们惊慌失措,弹压不住。 消息如同野火般迅速从大牢蔓延到整个宗人府,就连其他区域的犯人也开始骚动。 宗人府宗正吓得面无人色,一边调集所有护卫弹压,一边急忙派人向皇宫和京兆尹府求援。 而就在这片混乱之中—— 江衡芜的院落外,原本森严的守卫也被抽调去镇压暴动。 枭九如同鬼魅般出现,迅速解决了剩下两名守卫,将一套杂役衣服和一包药粉塞了进去。 江衡芜毫不犹豫,迅速换上衣衫,并将那包“龟息散”吞服下去。 片刻之后,他脸色变得蜡黄,呼吸微弱,如同突发急病昏死过去的杂役。 枭九将他背起,混在惊慌奔逃的仆役人群中,趁着宗人府大门洞开、援兵和探子进进出出的混乱之际,竟然轻而易举地溜出了这座囚禁他多日的牢笼。 一出宗人府,枭九立刻将江衡芜安置在一辆早已准备好的、运送泔水的臭气熏天的破车上,覆盖上污秽的稻草,朝着与皇宫相反的方向驶去。 马车在偏僻的小巷中穿梭。 江衡芜猛地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药效过后,虽然虚弱,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去西山大营。”江衡芜沉声道。 “殿下,您的身体……” “去西山大营!”江衡芜重复道,语气斩钉截铁,“京畿大营主力被调往皇宫,其本部必然空虚。西山副统领是父王旧部,亦是忠义之士!此刻唯有以最快速度控制或威慑京畿大营本部,才能断了皇帝武力顽抗的根基,策应宫内行动!” 他知道这是一步险棋,但他必须去。 父亲在宫内与皇帝正面对决,胜负难料。 他必须在宫外,为父亲,也为那位“故人”,拿下最关键的一环。 ——军权! 泔水车在京城小巷中疾驰,朝着西山大营的方向冲去。 而此刻的宗人府,已然乱成一锅粥,暴动的消息如同插上翅膀,飞向京城各处,引起了更大的恐慌和猜测。 皇城司和京畿大营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骚乱牵制了部分精力,不得不分兵前往弹压。 * 皇宫,养心殿偏殿。 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皇帝高踞御座,面色阴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目光锁定在下方的江霆岳身上。 宗人府宗正和须发皆白的信老王分坐两侧,神色各异。 宗正惴惴不安,而信老王则半闭着眼,仿佛老僧入定。 江霆岳捧着锦盒,神色平静地将其中精选出的证物一一呈上: 威远侯与“金蟾”的密信、资金流向育麟堂的账目摘要……每一件都如同匕首,刺向威远侯罪行的同时,也隐隐撩拨着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皇帝看着那些证物,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眼中杀意越来越盛。 他强压着立刻摔杯的冲动,冷笑道:“淮王,这些罪证固然惊人,但似乎与所谓‘宫闱清誉’、‘先帝旧事’并无多大干系吧?你昨日叩阙,可是言之凿凿!” 江霆岳不卑不亢:“陛下明鉴。臣所得远不止这些。然其余证物牵扯过深,臣不敢妄断,故请宗正大人与信老王殿下共同见证,请陛下圣心独断,是否要进一步深查育麟堂及其背后——” 他适时停住,但话中的暗示却再明显不过。 这时,信老王浑浊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缓缓道:“育麟堂老夫似乎有些印象,似是先帝时为了抚恤阵亡将士遗孤所设?怎会与威远侯的黑金扯上关系?陛下,老臣觉得,此事确需彻查,以安人心,以正视听。” 他话说得慢,却极有分量。 宗正也连忙附和:“信老王所言极是,陛下,此事……”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桌子,厉声打断。 “查是自然要查!但此等丑事,岂容外泄!淮王,将你手中所有证物,即刻交予朕!朕自会派皇城司彻查!” 他终于图穷匕见,要强行收缴证据。 殿内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隐藏在殿外帷幕后的甲和皇城司杀手,握紧了兵刃,只待杯落! 江霆岳心中冷笑,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他缓缓将锦盒盖上,沉声道:“陛下,证物在此。然,为确保公允,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召北疆廖将军、西陲镇远侯,以及育麟堂现任主事入宫,当面对质!否则,臣恕难从命!” “放肆!”皇帝勃然大怒,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报——!!!”一名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大殿,声音惊恐变调。 “陛下!不好了!宗人府,宗人府大批罪囚暴动!冲出牢房,正在冲击宫门!京畿大营前去弹压的军队与暴徒发生激战!京城,京城大乱啊!” “什么?!”皇帝举杯的手僵在半空,脸色骤变。 宗人府暴动,还在在这个节骨眼上? 难道这是江霆岳的调虎离山之计?! 几乎在同一时间,又一名浑身浴血的禁卫军官冲了进来:“陛下!西山大营方向传来急报!有一股身份不明的军队打着‘清君侧,奉遗诏’的旗号,正在猛攻京畿大营本部!京畿大营主力被宗人府牵制,本部空虚,眼看就要守不住了!” “清君侧?奉遗诏?”皇帝如遭五雷轰顶,身体猛地一晃,差点从龙椅上栽下来! 他最恐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遗诏!真的是遗诏!他们竟然真的敢打出这个旗号!而且选择了京畿大营本部空虚的时候! 殿内所有人都被这接连的惊天消息震得目瞪口呆。 信老王猛地睁开了眼睛,神色不辨喜怒。而宗正直接吓瘫在地! 江霆岳也是心中剧震,但他瞬间明白。 ——这是衡芜,是那位“殿下”的后手,他们的行动开始了! 江霆岳猛地看向皇帝:“陛下!京畿危殆!社稷危殆!此刻正当君臣一心,共御外侮!请陛下立刻下旨,命老臣持陛下信物,前往西山大营平息叛乱!否则,叛军一旦攻破京畿大营,则京城门户洞开,大势去矣!” 他这是要以退为进,趁机索要兵权信物,控制局面。 皇帝脸色惨白,胸口剧烈起伏,看着下方“忠心耿耿”的江霆岳,又听着殿外隐约传来的喊杀声,他彻底乱了方寸! 交出信物,等于交出兵权!不交?叛军打进来,他一样完蛋! 就在皇帝犹豫的瞬间—— “砰!”养心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只见一名身着禁卫副统领服饰、脸色坚毅的将领带着一队精锐甲士冲了进来,直接控制了殿门! “陛下!宫外叛乱,末将护驾来迟!”那副统领单膝跪地,声音洪亮,目光却快速与江霆岳交换了一个眼神。 第97章 江山 江霆岳心中大定。 ——接应的人来了! 这位副统领,果然是自己人。 皇帝看到此人,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张统领!你来得正好!快!快拿下这个乱臣贼子!” 他指着江霆岳大吼。 然而,那张统领却并未动,而是沉声道:“陛下,此刻内忧外患,非是内讧之时。淮王殿下忠勇为国,愿请命平叛,乃社稷之幸。请陛下以江山为重,速做决断!” 皇帝彻底傻了,连禁卫副统领都倒戈了?他感觉自己众叛亲离,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你,你们,你们都要反了吗?!”皇帝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手中的玉杯狠狠摔在地上! “啪嚓!”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然而,预想中皇城司杀手涌出的场面并未出现。 殿外死一般寂静。 甲呢? 皇帝惊恐地望向殿外。 只见殿门外,甲和他带来的皇城司精锐,已被另一批数量更多、装备更精良的禁卫军团团围住! 双方剑拔弩张,但却无人敢动! 而为首的,赫然是禁卫军大统领本人。 他正冷冷地看着殿内,显然,他也选择了站在“遗诏”一边,或者至少,选择了观望。 皇帝最后的底牌,失效了。 他彻底陷入了绝境! “好,好,好!”皇帝连说三个好字,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软地瘫倒在龙椅之上,眼神涣散,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江霆岳见状,不再犹豫,上前一步,直接从皇帝腰间扯下那枚可以调动京畿兵马的虎符,高举过头,对着殿内外朗声道:“陛下急火攻心,暂不能理政!本王奉陛下口谕,暂掌虎符,平定叛乱!张统领,随本王来!信老王,宗正大人,请在此守护陛下!” 此刻,他手持虎符,又有禁卫军支持,俨然已是现场最高指挥官。 “谨遵王爷令!”张统领和殿外的大统领同时躬身领命。 江霆岳大步流星走出养心殿,看也不看面如死灰的皇帝和那些被控制的皇城司杀手。 他现在必须立刻去控制局面,平定“叛乱”,更重要的是,接应那位即将到来的“故人”! 而所谓的“叛乱”—— 西山大营外,江衡芜站在一辆临时征用的战车上,脸色依旧苍白,但身姿挺拔。 他并未强攻,而是让枭九带着那面临时赶制的“清君侧,奉遗诏”大旗,以及廖将军和镇远侯的令箭,直接来到营门前。 守营将领看到世子突然出现,又看到那面骇人的大旗和两位边关大将的令箭,顿时慌了手脚。 江衡芜驻足开口:“京畿大营指挥使勾结逆党,意图挟持陛下,祸乱朝纲!本世子奉密旨,特来接管西山大营!虎符即刻便到!尔等是想从逆作乱,诛灭九族?还是想弃暗投明,匡扶社稷,博个封妻荫子?” 营中将士本就对京畿大营的异常调动心存疑虑,此刻见世子亲临,又手持边关大将令箭,言辞凿凿,更有那面“奉遗诏”的大旗震撼人心,军心顿时动摇。 就在此时,一骑快马疯狂驰来,马上骑士高举虎符,大声嘶喊:“虎符到!淮王殿下令,西山大营诸将官,即刻起听由世子殿下节制,平定叛乱,拱卫京畿!” 正是江霆岳派出的传令兵到了! 虎符货真价实! 军令如山! 西山大营副统领本就是淮王旧部,见状不再犹豫,率先单膝跪地:“末将谨遵王爷世子令!” 有人带头,其余将士纷纷跪倒:“谨遵世子令!” 兵不血刃,西山大营易主! 江衡芜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立刻下令:“全军开拔!兵分两路,一路随我直扑京畿大营本部,迫其投降!另一路,控制京城九门,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 铁流开始涌动。 江衡芜站在战车上,望着皇宫方向,心中默默祈祷:“父亲,坚持住!儿子来了!” 皇宫之内,江霆岳手持虎符,掌控禁军。 京城之外,江衡芜兵不血刃,夺取西山大营。 *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队低调却难掩精悍之气的车驾,在数名黑衣骑士的护卫下,畅通无阻地驶至皇宫东华门外。 守卫宫门的禁军早已得到指令,验过来人出示的一面令牌后,恭敬地打开宫门,跪迎车驾入内。 车驾直入皇宫,停在养心殿前。 车门开启,那位曾在玉壶山听雨亭现身、头戴帷帽的白衣文士,缓步下车。 此刻,他已摘去了帷帽,露出一张清癯俊朗、眉宇间与先帝有六七分相似、却带着经年风霜与沉稳气度的面庞。 年纪看来五十上下,眼神深邃如海,不怒自威。 江霆岳率众已在殿前等候。看到那人真容的瞬间,即便早有心理准备,江霆岳的心脏依旧猛地一跳! 像。太像先帝了。 尤其是那眼神中的睿智与威严,绝非寻常人所能拥有。 “臣,江霆岳,恭迎殿下!”江霆岳率先躬身行礼。 身后一众已然倒戈或选择观望的禁军将领、宫中要员,见状也纷纷跪倒在地,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淮王请起,诸位请起。”皇长子的声音平静温和,“非常之时,不必多礼。陛下何在?” “陛下急火攻心,正在殿内休养。”江霆岳侧身引路。 皇长子微微颔首,迈步走入养心殿。 他看到瘫倒在龙椅上、面色灰败、眼神空洞的皇帝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痛心,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得意。 他没有对皇帝说什么,而是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宗正和信老王。 “信王叔,宗正大人,多年不见了。”他缓缓开口。 信老王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老泪纵横,颤巍巍地起身,竟是欲行大礼:“老臣,老臣参见……” “王叔不必如此。”皇长子伸手扶住他,“今日请王叔与宗正大人前来,便是要做一个见证。”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明黄色的、用金线密封的卷轴——那正是先帝遗诏的正本! “此乃先帝临终亲笔遗诏。内容为何,想必陛下心知肚明。今日,便请诸位宗亲、大臣,共同验看,以正天下视听。” 第98章 新皇 在信老王、宗正以及被紧急召来的几位阁老、尚书的共同见证下,金线被剪开,遗诏缓缓展开。 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确为先帝亲笔。 而内容更是石破天惊:痛陈当今陛下及其母构陷兄长、欺瞒君父之罪,明确废黜其继承资格,立皇长子为储君,并命淮王江霆岳、信老王等为辅政大臣,匡扶社稷。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所有见证者都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数十年的悬案,今日终于真相大白! “不,不!假的!那是假的!”龙椅上的皇帝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挣扎起来,嘶声力竭地吼道,“是你伪造的!你们勾结起来害朕!” 皇长子看着他,目光平静中带着悲悯:“皇弟,时至今日,何必再自欺欺人。先帝笔迹,内阁印鉴,皆可验证。你之帝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心中鬼魅纠缠数十年,难道还不够累吗?” 皇帝被这番话彻底击垮,猛地又喷出一口鲜血,瘫软下去,眼中只剩下绝望的死灰。 * 翌日,清晨。 一场简单却庄重的仪式在奉天殿举行。 在京的所有宗室亲王、郡王、阁老、六部尚书、勋贵代表,皆被“请”入宫中。 皇长子——如今应称为嗣皇帝,身着储君服制,立于御阶之上。 信老王当众宣读了先帝遗诏。 尽管不少人心中惊疑不定或各有算计,但在绝对的大势和铁证面前,无人敢提出异议。 随后,内阁根据遗诏和当前情况,联名上书,请嗣皇帝以储君身份监国,总揽朝政,以待后续正式典礼。 嗣皇帝“再三推辞”后,“不得已”接受监国之位。 并立刻下达了几道监国令: 一、公布威远侯罪状,彻底清算其党羽。 二、为所有被皇帝和威远侯构陷迫害的忠臣,包括已故的老御史等,平反昭雪。 三、彻查“育麟堂”案,但为保全先帝和太妃颜面,部分细节不予公开。 四、封淮王江霆岳为摄政王,总揽军政,辅佐朝纲。 五、世子江衡芜护驾有功,晋封亲王,领京畿兵马大都督。 六、原皇帝移居西内冷宫“静养”,非诏不得出。 新皇以雷霆手段,迅速稳定了局势。大义名分已然在手,又有兵权和支持者,一场可能席卷全国的动荡,被以最小的代价平息了下来。 * 一个月后,淮王府。 府内一扫往日阴霾,张灯结彩。 今日是摄政王江霆岳和衡亲王江衡芜父子设宴,答谢在此次巨变中鼎力相助的宗亲、大臣和将领。 苏意浓盛装出席,指挥若定,眉宇间虽仍有疲惫,却洋溢着焕然一新的光彩。 江衡芜的左臂仍用绷带吊着,但气色好了很多,正与廖将军、镇远侯等将领谈笑风生。 江霆岳坐在主位,看着眼前景象,心中感慨万千。 一场泼天大祸,终于化为无形。江家不仅转危为安,更成为了匡扶社稷的首功之臣,权势更胜往昔。 但他心中清楚,这一切的基础,是那位隐忍数十年、如今终于正位监国的嗣皇帝。 “王爷,”嗣皇帝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今日亦微服前来,以示恩宠。 江霆岳连忙起身:“殿下。” “不必多礼。”嗣皇帝微笑摆手,与他并肩而立,看着厅中众人,低声道:“此番,多亏王爷与世子了。若非你们父子忠心为国,不畏强暴,朕……我恐怕永无重见天日之时。” “殿下言重了,此乃臣等本分。”江霆岳恭敬道。 嗣皇帝点点头,目光深远:“乱局初定,百废待兴。接下来,整顿吏治,清查积弊,安抚百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需王爷多多费心。” “臣,万死不辞。”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宴席至半酣,江衡芜悄悄离席,来到院中透气。 苏意浓跟了出来,为他披上一件披风。 “伤还没好利索,别着凉了。” 江衡芜握住她的手,目光温柔却坚定:“放心,一点小伤。比起我们失去的和最终守护住的,不算什么。” 他看着远处皇宫的轮廓,轻声道:“意浓,新的时代开始了。” 苏意浓依偎在他身边,轻轻点头:“嗯。但只要我们在一起,便什么都不怕。” 江衡芜抿唇,将苏意浓揽得更紧。 * 一年后,新朝初立,万象更新。 监国嗣皇帝,如今已正式登基,改元“昭熹”,意喻光明重现。 登基大典庄严肃穆,昭熹帝于奉天殿接受百官朝贺,君临天下。 昭熹帝展现出非凡的勤政与睿智。 他每日批阅奏章至深夜,召见大臣,虚心纳谏。他大力推行江霆岳父子提出的新政:清查天下田亩,抑制兼并;整顿盐铁漕运,充盈国库;减免苛捐杂税,与民休息;昭雪冤狱,广纳贤才。 朝廷风气为之一清,民间称颂其为“中兴之主”。 淮王江霆岳被封为世袭罔替的摄政王,权倾朝野,却更加谨慎低调,一心辅佐新君,推行善政。 江衡芜晋封衡亲王,领京畿兵马大都督,与苏意浓夫妻恩爱,王府门庭若市,却又保持着难得的清醒。一切似乎都向着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发展。 然而—— 最先察觉一丝异样的是苏意浓。 在一次宫廷夜宴上,昭熹帝多饮了几杯,兴致颇高。席间有人谈及北方游牧部落近年颇为安分,乃是陛下仁德感化,边关可享太平。众臣纷纷附和。 昭熹帝闻言,却放下酒杯,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晦暗,轻声道:“太平?是啊……太平安逸得久了,雄鹰也会失去利爪,猛虎也会磨平牙尖,未必是好事啊。” 语气虽平淡,却让坐在下首的苏意浓无端地感到一股寒意。 这不像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君主该有的感慨,倒像是一种对强大和血性的莫名惋惜甚至嘲讽。 另一次,江衡芜入宫禀报京畿防务,提及需要更换一批老旧军械,以保持军队战力。 昭熹帝翻阅着奏请拨款的折子,并未立刻批准,反而沉吟道:“衡亲王所言极是。不过,如今四海升平,军械更新换代耗费巨大,是否可暂缓?省下的银两,或可用于兴修水利,造福百姓,岂不更得民心?” 理由看似冠冕堂皇,但江衡芜却敏锐地感觉到,皇帝在说“四海升平”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冷漠心思。 那并非一个担心国库耗费的君主应有的神情。 江衡芜将这两次细微的察觉告知了父亲。 江霆岳沉吟良久,道:“陛下隐忍多年,或许性情与常人不同,所思所想更为深远。暂不必多疑,但仍需留心。” 第99章 他简直是疯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看似“仁政”的措施,开始显现出令人不安的副作用。 昭熹帝极力推行“文治”,大幅提高文官待遇和地位,连续开设恩科取士,却有意无意地压制武将勋贵的权力和影响力。 ——边军粮饷时有拖延,军功赏赐也变得吝啬苛刻。廖将军、镇远侯等宿将的奏折,常常被留中不发或驳回。军中渐生怨言,称之为“重文抑武,自毁长城”。 在经济上,昭熹帝鼓励商贸流通,降低关税,看似繁荣了市场,却导致大量海外奇巧之物乃至奢侈品涌入,本土手工业受到冲击。 更令人担忧的是,他对江南盐税等核心税源的管理逐渐松散,默许一些与皇室关系密切的大商人垄断行业,偷漏税款,导致国库收入实则暗降,根基被悄然腐蚀。 他还以“节省开支,体恤民力”为由,停止了多项先帝时期规划的重要水利工程和边防要塞的修缮。 一些有远见的大臣上疏劝谏,却被他以“劳民伤财”、“当与民休息”为由驳回,甚至个别言辞激烈者被斥责罢官。 摄政王江霆岳多次试图劝谏,昭熹帝表面虚心接受,转头却往往通过其他方式或任命其他官员,将政策扭曲执行。 江霆岳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渐渐感到,这位新君的心思,深沉得令人害怕。 而那场风暴的核心“育麟堂”案,最终却以雷声大雨点小的方式结案。 昭熹帝下旨,以“查无实据”、“保全先帝与太妃清誉”为由,将此事轻轻揭过。 那位牵扯其中的太妃,被移至更偏僻的宫殿“荣养”,实则软禁至死。 所有相关档案被封存,严禁再议。 江霆岳父子对此结果虽有疑虑,但考虑到皇家体面,也并未强求。 然而,影七却暗中汇报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结案后,原本看守“育麟堂”旧址的皇城司人员并未撤离,反而增加了!并且,时有身份神秘、非官非商的人物在深夜出入那片早已荒废的院落。 这个消息让江霆岳脊背发凉。 新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他为何要对一个已结案的机构旧址如此重视? 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目的何在? 而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一场关于北方旱灾的朝议上。 北方数省大旱,饥民流离,地方官员连连上奏请求减免赋税,开仓放粮。 江霆岳主张立即大规模赈灾,并从南方调粮,同时严查地方官员是否有贪墨渎职之举。 昭熹帝却沉默良久,缓缓道:“旱灾乃天罚,或是朕德不配位,以致上天降咎。当效仿古礼,朕当沐浴斋戒,祷告上天,而非大兴土木,劳师动众。至于赈灾,可从内帑拨出些许银两,于京城设粥棚,以示皇恩即可。各地赋税暂缓征收吧。”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充满了“自省”与“仁爱”,却让满朝文武目瞪口呆! 数省饥荒,竟只打算在京城设粥棚?赋税暂缓,却不拨粮拨款,任由饥民自生自灭?这简直是视民如草芥! “陛下!”江霆岳再也忍不住,出列厉声道,“此非天罚,实乃人祸!若处置不当,恐生民变,动摇国本!请陛下以苍生为念,即刻下令,全力赈灾!” 昭熹帝看着激动不已的江霆岳,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冰冷与快意,脸上却露出悲天悯人的表情:“摄政王爱民心切,朕心甚慰。然国库空虚,不宜妄动。或许,这正是上天对朕和这帝国的考验吧。唯有诚心悔过,方能渡此劫难。” 退朝后,江霆岳父子走到空荡荡的大殿外,相顾无言,心中俱是冰寒一片。 “父亲,陛下他,他似乎……并不真的在乎这个江山,这些百姓……”江衡芜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江霆岳面色铁青,望缓缓道:“我原以为他隐忍多年,必是胸怀大志,欲开创盛世。如今看来,或许他心中装的,根本不是什么盛世,而是积压了数十年的恨意。” 这位他们亲手扶上皇位的“明君”,或许从始至终,想要的就不是治理这个国家,而是彻底地毁灭它! 他要在虚假的繁荣中,一点点抽空帝国的根基,磨去它的血性,最终让它从内部腐烂,轰然倒塌,以此来报复这个曾经抛弃他、伤害他的世界! 这个念头太过疯狂,太过骇人听闻,以至于江霆岳自己都不愿相信。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由不得他不信。 北方旱灾并未因皇帝的“斋戒祷告”而有任何好转,反而愈演愈烈,终于引发了大规模流民暴动! 乱民冲击州府,开仓抢粮,局势眼看就要失控! 而昭熹帝接到急报后的反应,却再次让所有人心寒。 他不仅没有采取任何有效措施镇压和安抚,反而下了一道更加荒谬的旨意: “此乃民心向背,天意如此。着令各地守军,非遇攻击,不得妄动刀兵。开放所有官仓,任流民取用。或许唯有经过这般烈火洗礼,方能涅槃重生吧?” 这道旨意,无异于纵容甚至鼓励叛乱!要将整个帝国推向无边战火! “疯了!他真是疯了!”江霆岳在摄政王府的书房里,气得浑身发抖,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江衡芜站在一旁,脸色同样苍白,左拳紧握:“父亲,我们不能再犹豫了!我们必须阻止他!” 第100章 反了 然而,阻止一位皇帝,谈何容易? 尤其是这位皇帝,正用一种看似“仁德”、“自省”的方式,一步步将这个国家拖入深渊。 他们手中的权力,来自于他;他们的忠义之名,也束缚着他们。 旨意下达的次日早朝,成了风暴的中心。 以摄政王江霆岳、衡亲王江衡芜为首,数十位文武大臣跪伏于地,力谏皇帝收回成命。 “陛下!此旨一下,无异于纵寇入室,自毁长城啊!北方流民虽可怜,然其中亦混杂刁民乱党,若任其坐大,与官军对抗,则星火燎原,国将不国!请陛下明察!” 江霆岳声泪俱下,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之上。 “请陛下收回成命!”群臣附和,声震殿宇。 龙椅上,昭熹帝面无表情,眼神淡漠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众卿家这是要逼宫吗?朕体恤民生,顺应天意,何错之有?难道非要大军压境,血流成河,方能显我天朝威严?那样的威严,不要也罢。” “陛下!非是要动刀兵,而是需有序赈灾,疏导流民,严惩首恶,安抚良善!放任自流,绝非仁政,实乃祸国之源!” 江衡芜抬起头,目光如炬,据理力争。 “衡亲王,”昭熹帝的目光冷冷地落在江衡芜身上,“你是在教朕如何治国吗?朕看你是掌了几天兵权,便忘了为臣之本分!” 话语中的寒意与威胁,毫不掩饰。 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颤巍巍地出列,老泪纵横:“陛下!老臣三朝老朽,今日拼却这项上人头,也要说一句:此旨若行,天下必乱!祖宗基业将毁于一旦!陛下若执意如此,老臣……老臣就撞死在这盘龙柱上,以死明志!” 说罢,竟真的朝着殿中巨大的盘龙柱撞去! “拦住他!”江霆岳惊呼! 幸好身旁官员手快,死死拉住了老御史。 朝堂之上,一片混乱,哭声、劝谏声、皇帝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往日庄严肃穆的奉天殿,竟如同菜市口般喧嚣。 昭熹帝看着这混乱的景象,眼中非但没有丝毫动容,反而闪过一丝近乎愉悦的冷漠。 他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看着这些“忠臣良将”无助挣扎的感觉。 “看来众卿家今日是无法与朕同心了。”昭熹帝缓缓起身,声音冰冷,“既如此,今日朝议到此为止。旨意已发,断无更改之理。退朝!” 说完,竟不顾下方跪倒一地的臣子,拂袖而去。 留下满殿目瞪口呆、心如死灰的文武百官。 * 退朝后,江霆岳父子回到摄政王府,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皇帝已经彻底撕下了伪善的面具,他的疯狂不再掩饰。 “父王,不能再等了!”江衡芜眼中满是血丝,“他就是要毁了这江山!我们若再顾忌君臣名分,便是天下苍生的罪人!” 江霆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杀伐之气:“你说得对。忠君,首先要忠于社稷,忠于百姓!此君……已非君!” 父子二人立刻密召绝对心腹:影七、枭九、以及通过秘密渠道确认依旧忠诚的京畿大营几名核心将领、还有那位在禁军中掌握实权的张统领。 密室中,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凝重而坚定的面孔。 “陛下旨意,诸位都已知晓。”江霆岳声音低沉,“此非圣旨,实乃亡国之音!我等世受国恩,绝不能坐视不理!如今,唯有行非常之事,方可挽狂澜于既倒!” “王爷!您就下令吧!末将等誓死相随!”将领们纷纷跪地,他们早已对皇帝的荒唐行径忍无可忍。 “好!”江霆岳目光锐利,“我们的目标:控制皇宫,软禁陛下,由信老王牵头,召集宗室阁老,另立新君!” “第一,衡芜,你立刻秘密出城,返回西山大营,调动绝对忠诚的部队,控制京城所有城门及要害部门,隔绝内外消息!尤其要警惕‘育麟堂’附近可能出现的任何异动!” “第二,张统领,禁军内部,你能掌握多少人?” “回王爷,至少七成!特别是把守宫门的,多是末将心腹!” “好!你负责控制宫门,待信号响起,立刻打开宫门,迎我军入宫!” “第三,影七,你带‘夜枭’精锐,潜入皇宫,目标是找到并控制陛下!尽量避免伤亡,但要确保万无一失!” “第四,枭九,你带一队人,密切监视皇城司残余势力及其所有秘密据点,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明日凌晨,寅时正刻行动,以宫中火起为号!” 一场针对当朝皇帝的政变计划,在这暗室之中,迅速制定。 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风险,但他们已别无选择。 * 然而,就在江霆岳等人紧锣密鼓准备之时,昭熹帝也并未闲着。 他似乎早已料到会被反噬。 ——当夜,昭熹帝并未宿在寝宫,而是突然摆驾早已荒废的“育麟堂”。 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竟下旨,召摄政王江霆岳、衡亲王江衡芜父子即刻入宫,至育麟堂“陪朕赏月,以解烦忧”。 旨意来得突兀且诡异。 育麟堂那是是非之地,深夜召见,分明是鸿门宴。 “父王,此去凶多吉少!”江衡芜急道,“必是阴谋!” 江霆岳面色凝重:“我知道。但圣旨已下,若不去,便是抗旨,他立刻便有借口动手。我们去,或许还能见机行事,打乱他的部署!” 父子二人心知肚明,皇帝这是要抢先下手了。 他们立刻暗中调整计划,命令各部提前行动,见机行事。 随后,便怀着赴死的心情,前往育麟堂。 育麟堂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阴森之气。 昭熹帝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石桌旁,桌上摆着酒菜。 见江家父子到来,他竟微微一笑:“坐。” 第101章 黑衣军队 气氛诡异得令人窒息。 “陛下深夜召见,不知有何旨意?”江霆岳沉声道。 “旨意?”昭熹帝轻笑,并未作答,而是自斟自饮一杯。 “白日的旨意,不是已经明发天下了吗?朕叫你们来,只是想问问,你们……是不是觉得朕疯了?是不是正在谋划着,要废了朕?” 他问得如此直接,毫不掩饰,引得江霆岳父子心中剧震。 “臣等不敢!”二人立刻起身。 “不敢?”昭熹帝放下酒杯,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上下扫视着他们,“你们以为你们做的事情,朕不知道吗?调动西山大营?联络禁军将领?真当朕的皇城司是摆设吗?!” 他猛地一拍桌子! 随着掌声,四周阴影中,骤然涌现出数十名黑衣黑甲、面带金属面具的武士! 这些人气息阴冷,装备精良,绝非普通皇城司番子,更像是受过特殊训练的死士! 他们手中持有的,竟是军中严格管控的劲弩,而弩箭的寒光,在灯火下闪烁着死亡的气息。 同时,院墙之上,也出现了无数弓箭手的身影,弓弦拉满,对准了院中的江家父子! 图穷匕见! 原来昭熹帝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朕给过你们机会。”昭熹帝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 “朕本想看着这个国家一点点烂掉,看着你们这些所谓的忠臣良将在绝望中挣扎,只可惜,你们太心急了。既然如此,那就提前送你们上路吧。” 他嗤笑一声,缓缓抬起手。 这只手只要落下,无数弩箭便会将江霆岳父子射成刺猬!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报——!!!”一声凄厉的呼喊从育麟堂外传来! 一名浑身是血的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惊恐万状地喊道:“陛下!不好了!西……西山大营反了!衡亲王部下已经控制了京城九门!正在向皇宫杀来!禁军张统领也反了!打开了宫门!” “什么?!”昭熹帝脸上的从容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怒!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提前动手?!” 他猛地看向江霆岳父子。 江霆岳猛地拔出一直藏在袍袖中的短刃,厉声道:“陛下!你的倒行逆施,早已天怒人怨!今日便是你的末日!” “找死!”昭熹帝彻底疯狂,嘶吼道,“放箭!给朕杀了他们!” 然而,他的命令却未能立刻执行。那些黑衣死士和墙头的弓箭手,似乎出现了一丝迟疑和骚动! 因为,就在育麟堂之外,震天的喊杀声和兵刃碰撞声已经由远及近,如同潮水般涌来!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江衡芜提前安排的兵马,竟然在这最关键时刻,杀了进来! 众人暗自心惊,他们是如何得知陛下在此,又是如何突破重重防卫直扑育麟堂的?! 混战瞬间爆发! 黑衣死士与冲进来的西山大营精锐、以及反水的禁军士兵厮杀在一起! 箭矢乱飞,刀光剑影,育麟堂这处荒废的院落,顷刻间化作了血肉横飞的战场! 江霆岳和江衡芜背靠背,奋力抵挡着攻上来的死士。 江衡芜左臂不便,形势岌岌可危。 昭熹帝在少数心腹死士的保护下,且战且退,脸色狰狞。 他一边退,一边对着某个方向声嘶力竭地喊道:“启动‘焚世’!启动‘焚世’!既然朕得不到,那就谁也别想得到!” “焚世”? 那是什么?! 江霆岳心中升起一股极度的不祥预感! 就在这时,影七从天而降,手中长剑如同毒蛇,瞬间刺翻了几名围攻江霆岳的死士,急声道:“王爷!陛下在‘育麟堂’地下埋满了火药!引线就在他身边那个太监手里!他想炸毁整个皇宫!” 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骇得魂飞魄散! 疯子!真正的疯子! 他竟然要炸了皇宫,拉所有人陪葬! “阻止他!”江霆岳嘶声怒吼! 混战中,只见那名一直跟在昭熹帝身边的心腹太监,果然掏出了一个火折子,狞笑着就要点燃一根粗大的引线。 那引线一路延伸,通往育麟堂深处! “不!”江衡芜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然而,距离太远,死士阻拦太多! 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那名太监的手腕! 火折子应声落地! 紧接着,又是数支箭矢飞来,将地上的引线射断!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殿宇屋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数十名黑衣人。 ——正是那夜曾经救援淮王府、后又神秘消失的黑衣军队。 为首一人,身形挺拔,手持长弓,目光冷冽地俯视着下方的混乱。 又是他们。 他们再次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了! 昭熹帝看到黑衣人,尤其是那个首领,如同见了鬼一般,发出绝望而疯狂的嘶吼:“是你们!又是你们!你们这些先帝的走狗!阴魂不散!” 那黑衣首领并未理会他,而是对江霆岳方向做了一个手势,随即带人如同苍鹰般扑下,加入战团,目标直指昭熹帝及其死士! 他们的战斗力极强,瞬间扭转了战局。 有了这支新生力量的加入,昭熹帝身边的死士迅速被清除。 最终,那位黑衣首领亲自出手,一剑挑飞了昭熹帝手中的长剑,将其生擒! 皇帝被俘,死士或死或降,战斗迅速平息。 江霆岳父子看着被黑衣首领制住、依旧疯狂挣扎咒骂的昭熹帝,又看看那些再次功成身退、悄然隐入黑暗的黑衣人,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疑问和震撼。 这支神秘的力量,究竟是谁在掌控? 他们似乎一直在暗中平衡着局势,既不让皇帝彻底毁灭帝国,也不让任何一方轻易掌控一切。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此刻已无暇多想。 皇宫内的残敌仍需清剿,混乱的局势亟待稳定,那个可怕的“焚世”计划也需要彻底排查拆除。 天色微熹,一场险些将帝国彻底埋葬的疯狂阴谋,终于被粉碎。 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102章 新君 经过昨晚那场恐怖的搏杀,曾经精致却阴森的院落,此刻已是断壁残垣,尸横遍地。 昭熹帝被精钢锁链牢牢缚住,昔日帝王威仪荡然无存,只剩下癫狂过后的麻木与偶尔闪过的怨毒。 他被关押进原本用于软禁废帝的西内冷宫最深处,由黑衣死士和江衡芜最信任的亲兵共同看守,严防其自戕或再有任何疯狂之举。 江霆岳父子站在废墟之上,望着初升的朝阳,却无半分暖意。 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更别提这胜利之后,是千头万绪、百废待兴,以及更深不可测的迷雾。 “父亲,那些黑衣人……”江衡芜左臂的伤口在昨夜激战中再次崩裂,鲜血渗出绷带。 但他浑然不觉,而是眉头紧锁,“他们又一次救了我们,却又不发一言离去。他们到底是谁?目的何在?” 江霆岳目光深邃,缓缓摇头:“不知。但绝非敌人。他们两次出手,目标明确:一次阻皇帝杀我们,一次阻皇帝毁宫。他们似乎在维持某种平衡,阻止最坏的结果发生。” 他想起黑衣首领那精准的一箭和看透一切的眼神。 “或许,他们才是先帝真正留下的、守护这江山最后的底牌。只是,这底牌似乎并不完全听从于任何人。” “先帝的底牌……”江衡芜喃喃道,掩下心中震撼。先帝的深谋远虑,远超他们想象。 “王爷!亲王!” 影七快步走来,脸色凝重,“‘焚世’计划的引线已彻底排查清除。我们在育麟堂地下发现了大量火药,足以将大半个皇宫夷为平地!另外,还发现了一条密道,通往宫外,里面,里面面有一些往来书信和账册,似乎与海外番邦有关……交易之物涉及军械、战船图纸甚至……人口!” 江霆岳接过影七递来的几封密信,越看越是心惊! 昭熹帝不仅想炸毁皇宫,竟还在暗中与海外强权进行着如此卖国的交易! 他这是要将帝国的根基和血脉都彻底掏空贩卖!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江霆岳气得浑身发抖,将信狠狠摔在地上。 “王爷,还有一事。”影七压低声音,“清理战场时,我们发现了几具并非我们的人、也非皇城司的黑衣人尸体。从他们身上搜出了这个。” 他递上一块玄铁令牌,上面刻着一只栩栩如生、欲择人而噬的。 ——麒麟! “麒麟?!”江衡芜失声,“他们竟然也混进来了?!” 江霆岳脸色更加难看:“看来,昨夜之乱,远不止我们和皇帝两方。麒麟也想趁火打劫!或者说,他们与皇帝之间,或许早有勾结!” 他想起了威远侯,想起了那些诡异的刺杀,一切似乎都串联了起来。 昭熹帝的疯狂背后,或许一直有这只黑色恶兽的影子! 局势比想象的还要复杂危险! 天已大亮,皇宫昨夜惊天动地的厮杀和爆炸声根本无法掩盖。 消息如同野火般传遍京城,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江霆岳父子深知,必须立刻稳定局势。 他们以摄政王和衡亲王的名义,联合信老王、宗正以及几位侥幸未在昨夜混乱中丧生的阁老,迅速发布安民告示,宣布:陛下因操劳国事,突发恶疾,需静养,暂由摄政王率内阁总理朝政。 同时,严厉镇压任何趁乱造谣、抢劫滋事之徒,迅速恢复了京城秩序。 然而,真正的难题才刚刚开始。 北方数省的流民叛乱因无人镇压疏导,已呈燎原之势,甚至出现了称王称帝的草头王! 南方因朝廷迟迟不拨粮饷,军心浮动,海盗倭寇趁机侵扰沿海。 国库因昭熹帝的“仁政”和卖国交易,早已空虚见底。 朝廷上下,官员或惊恐,或观望,或心怀鬼胎,政务几乎瘫痪。 金銮殿上,临时召集的朝会气氛压抑。 江霆岳坐在御阶下临时设置的摄政王座上,看着下方稀稀拉拉、面带惶恐的官员,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当务之急,是平定北方叛乱,安抚流民!”一位武将出列奏道,“请王爷即刻拨付粮饷,调兵平叛!” “钱从何来?粮从何来?”户部尚书哭丧着脸,“国库早已空空如也!南方漕运因流寇不通,粮食运不进来!” “可否加征赋税……”有人小声提议。 “不可!”江霆岳断然否决,“百姓已然困苦,再加税赋,无异于逼民造反!” “那……那该如何是好?”群臣束手无策,殿内一片哀鸿。 此时,江衡芜站了出来。 他脸色虽白,声音却坚定:“父王,诸位大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儿臣建议:第一,开放皇家内帑、以及查抄威远侯、皇帝心腹的家产,充作军费和赈灾款!第二,请信老王、宗正大人出面,向京城勋贵、富商‘劝捐’,共渡国难!第三,立刻启用可靠将领,抽调京营精锐,并敕令廖将军、镇远侯从边关抽调部分骑兵,火速北上平叛,以战养战,速战速决!第四,严令南方各省组织乡勇,清剿水道匪寇,恢复漕运,朝廷可许以战后论功行赏!” 这一番话语,条理清晰,措施果决!既有霹雳手段,也不乏权宜之计。 殿内众人闻言,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准!”江霆岳毫不犹豫,“就按衡亲王所言,即刻去办!若有推诿阻挠者,无论是谁,以叛国罪论处!” * 是夜,江霆岳疲惫不堪地回到摄政王府。 苏意浓早已等候多时,体贴地为他更衣上药,眼中满是心疼与担忧。 “父亲,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国不可一日无君。朝臣和百姓都需要一个明确的方向。”苏意浓轻声道。 江霆岳何尝不知?但新君的人选,却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昭熹帝无子,其兄弟早已在冷宫中变得痴傻,宗室之中,竟一时找不出一个年长有德、众望所归的继承人。 而若行废立之事,必又将引发新的动荡。 就在这时,书房阴影处,一个声音悄然响起:“王爷可是在为继位之人选烦恼?” 江霆岳猛地一惊,护在苏意浓身前:“谁?!” 只见那名黑衣首领,如同鬼魅般,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房中,依旧是那身黑衣,面具遮面。 “阁下究竟是谁?屡次相助,有何目的?”江霆岳沉声问道,手已按在剑柄上。 黑衣首领并未回答身份,只是淡淡道:“王爷不必紧张。我等并无恶意。只是奉主上之命,送来一个建议。” 第103章 新政 “国本动荡,宜早定夺。昭熹帝昏聩暴虐,已失天命。然废立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主上建议,可在宗室近支中,择一年幼聪慧、秉性纯良者立之,由摄政王与信老王、内阁元老共同辅政,待其成年,还政于朝。如此,既可安定人心,亦可避免权臣干政或主少国疑之弊。” 黑衣首领不待江霆岳发问,直截了当地说道。 立幼主辅政,这确实是一条稳妥之路。但…… “阁下主上,为何对此事如此关心?”江霆岳追问道。 黑衣首领沉默片刻,道:“主上之心,在于社稷安稳,天下苍生。至于谁坐那个位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再出一个昭熹帝。言尽于此,王爷自行斟酌。” 说完,他身形一晃,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霆岳呆立良久,心中波澜起伏。 这神秘的黑衣势力,其能量和眼光都远超想象。 他们似乎超脱于具体的权力争夺,更像是一个监督者和平衡者。他们的建议,确实是最符合当前利益的。 * 数日后,经过与信老王、宗正及内阁重臣的紧急磋商,并暗中考虑了那“暗影”的建议,江霆岳最终宣布: 迎立已故荣亲王的,年仅六岁的宗室子赵瑞为帝,改元“永熙”。 由摄政王江霆岳、信老王、内阁首辅三人共同辅政。 同时,以雷霆手段,迅速整顿朝纲: 清算昭熹帝及麒麟余党,提拔有才干的官员,以查抄的罪产和“劝捐”所得为资金,全力支持北方平叛和南方剿匪。 江衡芜不顾伤势,亲自挂帅北上,凭借其出色的军事才能和西山大营精锐,连战连捷,迅速稳定了北方局势。 苏意浓则在后方,以其精明才干,协助处理庞大的查抄资产和协调物资供应,成为了江霆岳不可或缺的助力。 数月之后,帝国终于从那场近乎毁灭的疯狂中喘过气来。 叛乱渐平,漕运复通,民生开始缓慢恢复。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发展。 但江霆岳父子心中的弦却从未放松。 昭熹帝虽然被囚,但其疯狂的阴影犹在;麒麟组织虽受重创,却并未根除,依旧隐藏在黑暗之中,伺机而动;而那支神秘的黑衣力量,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其实力与意图始终是个谜;庞大的帝国经过这番折腾,更是元气大伤,内外隐患无数。 小皇帝赵瑞的登基大典虽尽力操办得隆重,却难掩国库的空虚和朝野的忐忑。 龙椅上的孩童懵懂无知,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三位辅政大臣肩上。 信老王年事已高,更多是象征性的坐镇;内阁首辅周大人是老成持重的文官,善于协调却缺乏魄力;真正的核心和压力,几乎全落在了摄政王江霆岳一人身上。 每日的朝会都如同战场。要钱、要粮、要政策的奏折堆积如山。 北方的将领催要赏赐和补充兵员,否则军心不稳,恐生变乱。 南方的官员哭诉漕运虽通,但沿途税卡林立,豪强盘剥,粮食运到京城已所剩无几。 各地的灾荒、瘟疫奏报依旧不断。 更棘手的是,昭熹帝时期提拔的那些幸存的、善于钻营的官员,开始形成新的派系,或明或暗地抵制新政,甚至暗中串联,散布“摄政王欲行董卓、曹操之事”的流言。 江霆岳常常在文华殿处理公务至深夜,烛光映照着他日益消瘦的脸庞和新增的白发。 他推行新政,裁撤冗员,整顿吏治,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每一步都阻力重重,每一次决策都如履薄冰。 而北方平叛的主帅江衡芜,其处境更为凶险。 他虽军事才能出众,连打胜仗,但面对的不仅是啸聚的流民,更有混杂其中的精锐匪寇,以及复杂险峻的地形和极端恶劣的气候。 他的左臂伤势因奔波征战而反复发作,剧痛时常折磨着他,但他从未在人前显露分毫。 苏意浓派人送来的药材和书信,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在信中,她不仅诉说思念,更将京城局势、官员动态、甚至通过苏家旧渠道了解到的一些江湖风声,细细分析给他听,成为了他重要的情报来源。 一次深夜奇袭叛军老巢后,江衡芜在敌军首领的营帐中,发现了一些制式精良、绝非流民所能拥有的弩箭和甲胄碎片,上面有着模糊的、被刻意磨去的印记,但材质和工艺,与他之前交手过的皇城司精锐以及那晚育麟堂的黑衣死士极为相似! “麒麟……果然阴魂不散!”江衡芜心中凛然。 他们不仅在朝中制造麻烦,更在直接资助叛乱,拖延战事,消耗帝国本就脆弱的国力!他立刻将这一发现密报回京。 * 而京城之内,苏意浓并未安于王府内院。 她深知钱财的重要性。 在江霆岳的支持下,她以王妃的名义,暗中接手并整顿了部分查抄自威远侯和罪臣的产业,尤其是盐引和皇商资格。 然而,商业领域的斗争同样残酷。 旧有的利益集团盘根错节,对新来的“掠夺者”充满敌意。他们联手压价、断供、甚至制造事端。苏意浓虽精明强干,却也举步维艰。 更重要的是,她通过经营,隐隐察觉到帝国经济更深层的隐患。 ——白银大量外流。 昭熹帝时期宽松的海贸政策和暗中进行的卖国交易,导致大量白银用以购买海外奢侈品和违禁品,而出口的丝绸、瓷器等获利却因层层盘剥和腐败而大减。市面上银根开始紧缩,物价却隐隐有上涨之势,民生越发艰难。 她将这一发现告知江霆岳,江霆岳震惊之余,却一时无计可施。 牵一发而动全身,骤然收紧海贸,怕是会引发沿海动荡和商人反弹。 第104章 麒麟 西内冷宫深处,被严密看管的昭熹帝,时而癫狂咒骂,时而沉默枯坐。 看守他的,除了兵士,还有影七安排的“夜枭”,记录他的一言一行。 偶尔,他会发出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和呓语: “哈哈……你们以为赢了?……这个国家早已烂到根子里了……咳……咳……朕不过是轻轻推了一把……” “钱?粮食?你们找不到的,找不到的……早就没了,哈哈,没了……” “海的那边……他们快要来了……带着巨舰和利炮……你们挡不住的……麒麟才是未来的主人……” “‘焚世’不止一处,你们永远找不到……” 这些碎片化的疯话被整理送到江霆岳案头,让他寝食难安。 皇帝似乎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和更多的后手! 那个“海的那边”指的是谁? 麒麟到底在进行怎样的计划? “焚世”还有别的引爆点? 江霆岳忧心忡忡。 而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名黑衣首领再次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摄政王府的书房。 江霆岳对此似乎已有些习惯,但警惕不减。 “王爷近日似乎颇为劳神。”黑衣首领的声音依旧平淡。 “阁下此来,又是为何事?”江霆岳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两件事。”黑衣首领道,“第一,东海之外,有巨寇‘黑蛟帮’近年迅速崛起,劫掠商船,训练水师,其装备之精良,战术之诡异,远超寻常海盗。其背后,恐有麒麟乃至海外番邦的影子。王爷需早做防备,水师不可废弛。” 江霆岳心中一震,这与昭熹帝的疯话和苏意浓的发现对上了! “第二,”黑衣首领顿了顿,语气似乎凝重了一分,“小心身边之人。麒麟最擅长的,并非强攻,而是腐蚀与渗透。权力会改变很多人,昔日战友,未必不会是明日之敌。” 说完,他不等江霆岳追问,再次消失于雨夜之中。 “小心身边之人?”江霆岳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目光扫过书房外值守的亲信,心中泛起寒意。 黑衣人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 是在指朝中某些大臣,还是辅政团队里的某人,甚至是…… * 永熙元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北方终于传来捷报,江衡芜成功击溃叛军主力,收复大部分失地,正班师回朝。消息传来,京城百姓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然而,站在权力顶峰的江霆岳,却丝毫感觉不到温暖。 他看到的,是北方战后满目疮痍亟待重建,是南方暗流涌动海盗猖獗,是朝堂之上笑里藏刀的算计,是国库依旧空空如也的窘迫,是冷宫里那个疯子留下的无数谜团和威胁,是暗处麒麟磨牙吮血的低语,还有那支神秘黑衣力量难以捉摸的意图。 小皇帝赵瑞在先生的指导下,磕磕绊绊地读着《论语》,天真地问道:“摄政王,什么时候天下才能真的‘永熙’呀?” 江霆岳看着孩子清澈的眼眸,心中百感交集,他蹲下身,温和却沉重地答道:“陛下,永熙之路,道阻且长。需要陛下快快长大,需要忠臣良将用命,需要……流很多的血和汗,或许才能换来。” 这个国家的航船刚刚驶出最狂暴的风暴区,但前方依旧是暗礁密布、迷雾重重的未知海域。 * 衡亲王江衡芜的凯旋之师,带着北方的风霜与血火气息,终于抵达了京城。 百姓箪食壶浆,夹道欢迎,将这位年轻的亲王视为拯救帝国的英雄。 凯歌高奏,献俘太庙。 朝廷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试图用这场胜利来冲刷过去的阴霾,凝聚人心。 然而,盛典的欢庆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庆功宴上,江衡芜无疑是焦点。 他虽左臂依旧不便,脸色也因长期征战而略显沧桑,但目光锐利,气度沉凝,已非昔日那个略显青涩的世子。 不少武将围绕在他身边,言辞间充满了敬佩,甚至隐隐以其为首。 这一幕,落在某些文官和宗室眼中,却变得格外刺眼。 酒过三巡,内阁次辅,一位以清流自居、实则与旧盐商利益牵扯颇深的老臣柳文渊,端着酒杯,似笑非笑地对江霆岳道:“摄政王,衡亲王此番立下不世之功,威震北疆,深得军心,实乃国之大幸啊。只是……古人云,功高震主……呵呵,老夫多言了,多言了。” 话音不高,却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入了江霆岳本就敏感的神经。 他面上不动声色,哈哈一笑:“柳大人说笑了,衡芜是陛下之臣,是国之利刃,为国效力,分所应当,何来震主之说?” 但心中那根名为“猜忌”的弦,却被悄然拨动。 宴席散后,江霆岳回到府中,回想柳文渊的话,再联想黑衣人的警告“小心身边之人”,心中越发烦闷。 他知道儿子忠心耿耿,但朝堂之上,人言可畏。 皇帝虽小,但总有长大亲政的一天。到那时,手握重兵、功勋卓著的衡亲王,将处于何等位置? 与此同时,苏意浓主导的财经新政遇到了巨大的阻力。 她试图整顿盐政,收回被权贵豪强垄断的盐引,推行更加公平的“票盐法”,触动了最庞大的利益集团。 以柳文渊为首的官员,在朝堂上引经据典,抨击新政“与民争利”、“苛政扰民”。甚至暗中鼓动盐商罢市,造成京城盐价飞涨,引发百姓恐慌和怨言。 更阴险的是,市面上突然出现了大量做工低劣、甚至有毒的私盐,却打着“新政官盐”的幌子贩卖,导致数起中毒事件。 舆论瞬间被引爆,所有矛头直指苏意浓和背后的摄政王。 “父亲!此乃有人恶意构陷!”苏意浓又气又急,向江霆岳禀报。 江霆岳面色铁青,他何尝不知? 但证据难寻,民意汹汹,迫于压力,他不得不暂时叫停“票盐法”在京畿的实施。 苏意浓深受打击,她殚精竭虑,却换来如此结果,不禁感到一阵心灰意冷。 江衡芜安慰她:“意浓,非你之过。是这潭水,太深太浊。” 第105章 交易 正当这时,影七那边的调查却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通过对昭熹帝疯言疯语的梳理和对育麟堂地下密道的彻底勘探,他们发现那条密道不仅通往宫外,其分支竟如同蛛网般,连接着城内多处勋贵府邸和重要官署的地下! 甚至有一条,直通柳文渊府邸的后花园! 这个发现让江霆岳惊出一身冷汗! 柳文渊,那个看似只会耍嘴皮子的清流文官? 难道他才是麒麟隐藏在朝中最深的棋子? 几乎同时,沿海八百里加急军报送到: 东海“黑蛟帮”匪患空前猖獗,竟敢主动袭击朝廷水师巡逻船队!其战船之坚、火力之猛、战术之刁钻,远超寻常海盗,水师损失惨重!军报中特别提及,匪首座船上,曾看到过疑似麒麟旗帜飘扬! 黑衣人的警告应验了。 麒麟不仅渗透朝堂,更已与海外势力勾结,拥有了强大的海上武力。 其目的,绝非简单的扰乱沿海,恐怕所图甚大。 内忧外患,如同两只巨大的毒钳,狠狠夹向刚刚喘息的国家。 压力之下,辅政集团内部也开始出现裂痕。 信老王毕竟年老,精力不济,对许多具体事务开始放手,倾向于息事宁人。 内阁首辅周大人则试图和稀泥,既不想得罪摄政王,又怕触怒庞大的官僚集团,往往在关键时刻模棱两可。 江霆岳越来越感到独木难支。 儿子的军功成了被攻讦的借口,儿媳的新政寸步难行,暗处的敌人阴险狡诈,海外的威胁迫在眉睫。 在一次关于如何应对黑蛟帮的御前会议上,争论异常激烈。 江衡芜主张立刻抽调北疆精锐,加强水师,主动出海剿匪,以雷霆手段震慑宵小。 柳文渊则再次跳出来反对: “王爷!北方初定,岂可轻易调动边军?水师孱弱,贸然出海,岂非以卵击石?不如派使者招安,许以厚利,暂且安抚,待国库充盈,再图后计。” 这番话看似老成谋国,实则是拖延纵容。 而更让江霆岳心寒的是,首辅周大人竟然也倾向于柳文渊的观点! “衡亲王勇武可嘉,但毕竟年轻气盛。柳大人所言,也不无道理。国库实在艰难,再启战端,恐难支撑啊。” 江衡芜气得脸色发白,却无力反驳。毕竟国库空虚是事实。 江霆岳看着这一幕,心中一片冰凉。 他忽然有些理解当年昭熹帝为何会变得那般疯狂。 这架陈旧而腐朽的帝国机器,想要推动它向前一步,竟是如此艰难,到处是掣肘,到处是陷阱。 * 是夜,江霆岳独自一人留在空荡荡的文华殿,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一边是帝国的危局,海疆的烽火,暗处的敌人;另一边是朝中的掣肘,同僚的猜忌,甚至可能来自未来的君主的疑惧。 他走到殿外,寒风凛冽。 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难道竭尽忠诚,换来的就是这样的局面吗?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王爷似乎遇到了难题。” 又是那名黑衣首领,他如同暗夜本身,悄无声息地出现。 江霆岳这次没有惊讶,只是疲惫地问道:“阁下此次,又有何指教?” “主上让我问王爷三个问题。”黑衣首领平静地说,“第一,王爷是想做一名鞠躬尽瘁、却难挽狂澜的忠臣,还是想做一名戡平乱世、奠定永熙的枭雄?” “第二,王爷以为,清除几个柳文渊这样的棋子,就能斩断麒麟的触手吗?” “第三,王爷可曾想过,海外强虏,巨舰利炮,若真的大举来袭,凭现在这个千疮百孔、内斗不休的帝国,能抵挡多久?” 三个问题,如同三把重锤,狠狠砸在江霆岳心上。每一个问题,都直指他最深的痛苦和恐惧。 做忠臣,还是做枭雄? 清除棋子,还是摧毁棋盘? 被动挨打,还是主动出击? 他沉默了良久,寒风吹动他的白发,身影显得格外萧索。 最终,他缓缓抬起头,眼中不再有迷茫和疲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回去告诉你的主上。我江霆岳,既要做忠臣,也要做枭雄!为了这天下,我不介意手上沾满鲜血,也不介意背负万世骂名!” 他转身,看向黑衣首领:“告诉我,麒麟的总部在哪里,黑蛟帮的老巢在何处,你们,又能提供怎样的帮助?” 黑衣首领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一丝弧度:“王爷果然没有让主上失望。情报和帮助,自然会送到。但代价是,王爷必须答应,事成之后,彻底开放海禁,与海外诸国平等通商,并允许‘我们’的人,进入工部、钦天监和水师。” 这几乎是要分享核心权力和知识。 江霆岳瞳孔收缩,死死盯着对方。 这是一场与虎谋皮。 但,他还有选择吗? 看着风雨飘摇的帝国,想着虎视眈眈的强敌,他猛地一咬牙: “好!我答应你!但你们若敢有异心,我江霆岳穷尽碧落黄泉,也必诛之!” “成交。”黑衣首领微微颔首,递过一枚小小的玉符,“凭此符,可调动三艘‘鬼斧神工’所造的新式战舰及其船员,他们会听候衡亲王调遣。至于麒麟总部,就在海外,‘巨鳌岛’上。麒麟祝王爷马到成功。” 身影再次消失。 江霆岳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玉符,仿佛攥着一把双刃剑,既能斩敌,也可能伤己。 他回到殿内,铺开纸笔,开始书写命令。一道道措辞严厉、甚至堪称残酷的密令,从文华殿发出: 彻查柳文渊及所有关联官员,凡有证据确凿者,就地拿下,严惩不贷! 授权衡亲王江衡芜,全权负责清剿黑蛟帮,组建新水师,可调用一切资源,有先斩后奏之权! 任命苏意浓为“督办盐政特使”,赋予其超越律法的临时权力,强力推行新政,遇阻挠者,无论身份,皆可法办! 这不再是温和的改良,而是刮骨疗毒般的铁血整顿。 他要以雷霆手段,扫清一切障碍,哪怕血流成河! 第106章 雷霆般的政令自文华殿发出,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又投入冰块,瞬间引发了更剧烈的反应。 京城内外,暗流彻底化为惊涛骇浪。 然而,在这权力交锋的暴风眼中,摄政王府内,却维系着一方艰难而珍贵的温情与默契。 ——江衡芜凯旋归来,带来的不仅是荣耀,还有一身伤病和难以消弭的疲惫。 北地的风霜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更深的是左臂那道顽固的伤口和偶尔在阴雨天发作的、钻心刺骨的疼痛。 庆功宴上的暗箭与猜忌,更让他心中郁结。 苏意浓将这些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只忙于外间事务,而是将更多心思放在了照顾丈夫身上。 夜深人静,书房灯火常明。 江衡芜常因左臂剧痛而难以安眠,或是忙于筹划剿匪方略至深夜。 苏意浓便总是默默陪在一旁,或为他轻轻按摩舒缓疼痛的手臂,或为他披上御寒的衣物,或只是静静地研墨,在他偶尔抬头时,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参茶。 她从不多问军国大事,却总能在他眉宇紧锁时,轻声说些王府趣事或市井见闻,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有时,她也会凭借自己的聪慧,对某些政务提出一两点独到的见解,往往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启发。 “意浓,” 一次,江衡芜从厚厚的海防图中抬起头,握住她正在为他按摩的手,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外面风大雨大,家里还需你操心。” 苏意浓反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柔声道:“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你在外搏杀,我在内持家,都是分内之事。何谈辛苦?” 她看着他瘦削的脸颊和眼下的青黑,心疼道,“倒是你,伤还没好利索,又这般劳神……剿匪之事,非一日之功,不必太过逼迫自己。” 江衡芜将她微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感受着那细微的暖意,心中郁结似乎消散了不少:“放心,我有分寸。只是这黑蛟帮与麒麟勾结,非同小可,海上若不靖,国无宁日。父亲压力巨大,我必须尽快拿出章程。” “我知你重任在肩。”苏意浓依偎在他身边,低声道,“只是别忘了,我和父王,还有这王府,永远是你的后盾。若遇难处,莫要一人硬扛。” 简单的话语,却蕴含着无尽的支持与信任。 夫妻二人情好渐密。 * 与此同时,苏意浓的盐政新政推行受阻,甚至遭遇恶意构陷,她本人也承受着巨大的舆论压力和委屈。 但她并未哭诉或退缩。 那日被逼暂停京畿“票盐法”后,她回到王府,眼中虽有泪光,却更多的是不甘与愤怒。 江衡芜得知消息,立刻从军营赶回。 看到丈夫,苏意浓的坚强似乎瞬间瓦解,泪水无声滑落:“衡芜,我是不是很没用?明明是对的,却——” “胡说!”江衡芜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语气斩钉截铁,“错的是那些蠹虫!是他们的心黑了!你做得很好,比朝堂上绝大多数男子都要好!” 他轻轻擦去她的眼泪,眼神冷冽:“放心,父亲既已授予你特权,那些魑魅魍魉,一个都跑不了!你需要怎么做,告诉我,我让枭九带人配合你!查案、抓人、抄家!我看谁还敢暗中作梗!” 他的信任和支持,给了苏意浓莫大的勇气。 她很快振作起来,擦干眼泪,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好!他们既然用阴招,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盐商罢市?正好!我正好借此机会,整顿整个京畿盐业!那些劣质毒盐的来源,我也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夫妻二人,一个手握军权,雷厉风行;一个心思缜密,善于经营。 他们开始联手行动。 江衡芜派出的精锐亲兵,配合苏意浓指派的账房和老吏,以雷霆之势查封了数家涉嫌囤积居奇、贩卖私盐的大盐商仓库,搜出了大量确凿证据。 枭九带领“夜枭”,更是连夜出击,顺藤摸瓜,抓住了几名制造、贩卖毒盐的地痞头目,严刑拷问之下,果然牵扯出了柳文渊的一名远房侄子和几个相关官员! 铁证如山! 这一次,江霆岳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令抓人! 柳文渊虽未被直接指证,但其党羽被连根拔起,本人也受到严斥,势力大损。 苏意浓趁势再次强势推行“票盐法”,并引入王府信得过的商人参与经营,迅速平抑了盐价,稳定了市场。 经此一役,她在朝野中的形象,从一个“牝鸡司晨”的王妃,变成了一个果决干练、不可轻易招惹的实权人物。 过程中,江衡芜始终站在她身后,无条件地支持她的每一个决定,为她扫清一切障碍。 他们不仅是夫妻,更是并肩作战的战友。这种在逆境中相互扶持、共同对敌的经历,让他们的感情超越了寻常的儿女情长,变得更加深厚和牢固。 * 而黑蛟帮的情报和那三艘神秘新式战舰的到来,意味着江衡芜即将再次出征,这一次,是深入莫测的大海。 离别的前夜,王府内的气氛凝重而不舍。 苏意浓默默地为丈夫收拾行装,检查每一件甲胄兵器,将最好的金疮药和解毒丹细细包好,放入行囊。 江衡芜从身后轻轻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嗅着那熟悉的、让他安心的淡淡馨香:“别担心,这次准备充分,还有……还有那三艘怪船相助,定能荡平匪寇,早日归来。” 苏意浓转过身,仰头看着他,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海上不同陆地,风波难测,诡谲万分。那‘鬼斧神工’的船虽好,但来历不明,你务必多加小心。麒麟诡计多端,我怕他们……” “我晓得。”江衡芜打断她,拇指轻轻抚过她的眼角。 “经历了这么多,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愣头青了。我会小心,为了你,为了父王,也为了这需要守护的江山。”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意浓,家里和父亲,就交给你了。朝中局势复杂,我这一走,恐又有宵小生事,你要多帮衬父王,也要保护好自己。” “嗯。”苏意浓重重点头,强忍着泪意,“你放心去。家里有我。我会帮你看着朝堂,看着京城,等着你凯旋。”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亲手绣制的平安符,上面绣着交错的剑与兰花,放入他贴身的衣袋里,“带着它,平平安安回来。” 没有过多的缠绵话语,所有的担忧、不舍、信任与承诺,都融在了这简单的对话和细微的动作之中。 第107章 江衡芜率领着混合了朝廷水师和神秘新式战舰的舰队,劈波斩浪,驶向茫茫大海。 海上的日子艰苦而危险,战斗时而有之。 每当舰队停靠补给点,总会有最快的信鸽带着他的家书飞回京城。 信中有时描述海上的壮丽景色和奇异风物,有时简短报个平安,偶尔也会提及战斗的凶险,但总是轻描淡写,最后总会问及父亲的身体和她是否安好。 苏意浓每收到一封信,都要反复看上许多遍,从中努力解读他真实的处境。 她也会定期回信,告知京中局势、父亲情况、新政进展,更多的是叮嘱他保重身体,字里行间充满了关切与思念。 她知道他的信必定经过多人之手,有些话不能明言,于是便用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暗语,将一些重要的朝堂动向和提醒隐含在寻常家话之中。 这种跨越重洋的尺素传情,成了连接两人最重要的纽带,也是他们在各自战场上坚持下去的动力之一。 * 而另一边,江衡芜走后,朝中果然又起波澜。 柳文渊虽受挫,但其残余势力和其他不满摄政王铁腕政策的官员,开始利用衡亲王离京、摄政王独揽大权的机会,暗中散布更恶毒的流言,甚至有人上书,以“后宫干政”为由,弹劾苏意浓。 苏意浓并未直接辩解,而是利用督办盐政的权力和经营网络,暗中收集了这些官员贪腐受贿、与盐商勾结的确凿证据。 在一次由她提议召开的、关于漕运粮食问题的会议上,当几位官员再次旁敲侧击地攻击她时,她不动声色地让手下人将一部分证据“无意间”泄露给了与会的御史。 很快,那几名跳得最欢的官员便因贪腐罪被革职查办,雷霆手段震慑了所有人。 苏意浓用智慧和实力,再次稳固了自己的地位,也减轻了江霆岳的压力。 她像一株坚韧的兰花,在风雨中悄然绽放,守护着后方,等待着远方的归人。 无数个深夜,苏意浓独自站在王府最高的阁楼上,眺望着东南方向漆黑的海面。海风仿佛能带来遥远的气息,她手中紧握着江衡芜最新的家书,心中默念:“衡芜,你一定要平安。无论多远,无论多难,我都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看到真正的‘永熙’降临。” 而远在惊涛骇浪之中,江衡芜立于战舰船头,望着星空下起伏的海浪,手中紧握着那枚绣着剑与兰花的平安符,仿佛能从中汲取到来自京城的温暖和力量。 “意浓,等我。待我扫清海疆,定归来与你并肩,看这天下海晏河清。” * 茫茫大海上,江衡芜站在那艘被黑衣首领称为“鬼斧神工”的新式战舰“破浪号”的甲板上,感受着脚下战舰远超时代的速度与稳定性。 这艘船线条流畅,装备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威力巨大的旋转炮台,航行时几乎无声,仿佛幽灵般切开墨蓝色的海水。 根据玉符的指引和零星情报,舰队艰难地向传说中的“巨鳌岛”方向航行。 海图对此处标注模糊,只有“暗礁密布,风暴频发,有去无回”的警示。 越是接近目标海域,天气越是诡异,浓雾弥漫,能见度极低,磁罗盘也时常失灵。 “王爷,此海域果然邪门。” 老成持重的水师副将忧心忡忡,“末将航行东海三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持久的怪雾和紊乱的海流。” 江衡芜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浓雾,左臂的旧伤在潮湿的海风中隐隐作痛:“麒麟选择此地作为巢穴,必是看中了其险要。传令下去,各舰保持距离,放出所有小船探路,弩炮上弦,随时准备战斗!” 他心中并不完全信任那三艘神秘战舰和其船员,虽表面听从号令,但他们沉默寡言,眼神冷漠,仿佛没有感情的机器。 他暗中让枭九带人密切监视他们。 果然,在穿越一片尤其浓密的雾区时,侧前方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和火炮轰鸣! 探路的小船发出了遭遇敌袭的警报! “是黑蛟帮的快船!他们躲在雾里偷袭!”瞭望哨声嘶力竭地喊道。 数十艘造型奇特、速度极快的海盗船,如同鬼魅般从迷雾中钻出,依靠对地形的熟悉,灵活地穿插攻击,猛烈的炮火和火箭倾泻向朝廷舰队! 水师旧船顿时陷入混乱,好几艘船中弹起火! “稳住!列防御阵型!‘破浪’、‘斩潮’、‘镇海’三舰前出,火力压制!”江衡芜临危不乱,厉声下令。 那三艘新式战舰展现出惊人的战斗力。 它们速度快,转向灵活,船身的特殊木材似乎能有效抵御火箭。更重要的是,其装备的旋转炮台射速快、射程远、精度高,往往海盗船还没靠近,就被精准的火力撕碎! 尤其是“破浪号”,在江衡芜的指挥下,如同海上蛟龙,左冲右突,每一次齐射都带来一片敌船的毁灭。 江衡芜虽不熟悉海战,但他有着极高的战术天赋,很快便掌握了海战的节奏。 激战持续了半个时辰,黑蛟帮的偷袭舰队损失惨重,丢下十几艘燃烧的残骸,再次遁入浓雾之中。 初战告捷,但江衡芜脸上并无喜色。海盗的凶悍和对环境的利用超出了预期,而这诡异的迷雾和暗礁,使得寻找巨鳌岛本体变得异常艰难。 更让他警惕的是,在刚才的战斗中,他隐约感觉到那三艘神秘战舰似乎并未远离。 第108章 永熙元年的这个秋天,京城的气氛在表面的平静下,压抑得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江霆岳的铁腕新政和苏意浓的盐政改革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暗地里的怨恨如同地火般奔流涌动。 这一日,本是例行朝会。 小皇帝赵瑞在龙椅上坐得规规矩矩,听着下方大臣们关于漕运粮食问题的争论,小手无聊地摆弄着衣角。 江霆岳坐在御阶下,眉头紧锁,心中还在担忧着海上的儿子和那远方的西洋舰队。 突然,异变陡生! 侍立在龙椅旁的一名一直低眉顺眼、毫不起眼的老太监。 ——伺候过两朝皇帝、平日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内侍监副统领孙公公。 他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狠戾! 他以与其年龄完全不符的迅捷速度,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淬毒的匕首,一步跨上前,左手死死箍住小皇帝的脖颈,右手匕首锋利的尖刃抵在了孩子稚嫩的咽喉上! “都不许动!谁动一下,咱家就立刻送陛下去见先帝!” 孙公公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疯狂的决绝。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满朝文武瞬间僵住,目瞪口呆! 御阶之上的侍卫反应过来,刚拔出刀,就被孙公公厉声喝止:“退下!否则陛下立刻血溅五步!” 江霆岳猛地站起,目眦欲裂:“孙德海!你放肆!你想干什么?!” 信老王和几位老臣也吓得魂飞魄散,连声惊呼:“孙公公!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孙德海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看着江霆岳,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毒: “摄政王!咱家伺候了皇家一辈子,没想到临了,还要看你们江家父子的脸色过日子!你推行新政,裁撤内官,查抄贪腐,断了多少人的活路?你可知罪?!” 他环视下方惊恐的群臣,嘶声道:“今日,咱家不为别的!只求摄政王立刻下旨,停止所有新政,释放所有被查抄的官员内侍,恢复旧制!否则……哼,咱家就与陛下同归于尽!” 他手中的匕首微微用力,小皇帝赵瑞吓得哇哇大哭,脖子上已现出一道血痕! “好好好!本王答应你!你快放开陛下!” 江霆岳心急如焚,连忙安抚。小皇帝若有闪失,天下必将大乱! “空口无凭!立刻写退位诏书!将摄政之权,交予……交予信老王!” 孙德海显然早有预谋,甚至想好了接替人选,试图挑拨离间! 信老王吓得连连摆手:“老臣不敢!老臣万万不敢!” 朝堂之上,乱成一团。 江霆岳投鼠忌器,冷汗浸透了朝服。 他试图缓缓靠近,却被孙德海厉声阻止。 殿外的禁军闻讯赶来,却不敢擅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孙公公!”一个清冷而镇定的声音响起。 众人望去,只见苏意浓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殿门口。 她本无资格参与朝会,应是听闻变故强行赶来。 她一身素服,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 “孙公公,你挟持陛下,无非是想求一条生路,或是为你背后之人办事。” 苏意浓缓缓步入殿中,目光平静地看着孙德海,“但你可知,你此刻的行为,已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便你成功了,你背后之人会容你活口吗?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她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孙德海疯狂的表面,露出一丝恐惧。 “不如放下匕首,”苏意浓继续道,声音带着一丝诱惑,“摄政王在此,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承诺赦你死罪,只追究你一人之过,不牵连你的家人。你伺候皇家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必走上这条绝路?” 攻心为上。 苏意浓敏锐地抓住了宦官最在意的东西——身后的名声和家人。 孙德海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眼神出现了一丝挣扎。 就在他心神微分的电光石火之间! 一直悄然潜伏在殿梁阴影处的枭九,如同猎鹰般疾扑而下! 手中的飞刀精准无比地射中了孙德海持匕的右手手腕! “啊!”孙德海惨叫一声,匕首脱手! 几乎同时,江霆岳和几名反应过来的侍卫猛扑上去,死死将孙德海按倒在地! 小皇帝被成功救下,扑在信老王怀里嚎啕大哭。 一场惊天危机,暂时化解。 然而,危机虽然暂时解除,但其造成的影响却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孙德海被拖下去严刑拷打,但他嘴巴极硬,只反复咒骂江霆岳新政害人,拒不交代是否有同党或幕后主使。 但朝堂之上,猜忌的种子已经种下。 立刻有官员,多是之前新政的反对者,出列,涕泪横流道:“陛下受此大惊,皆因新政过于酷烈,以致人心怨怼,铤而走险!请摄政王暂缓新政,以安人心!” 更有人将矛头隐隐指向苏意浓:“后宫干政,自古乃取祸之道!今日王妃虽救驾有功,然其抛头露面,干预朝堂,亦非国家之福!请王妃谨守本分,勿再涉足朝政!” 甚至有人开始暗中散布谣言,说孙德海此举或许是受人指使,演一场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让苏意浓有机会“救驾”,从而更进一步干涉朝政! 江霆岳看着这些官员的嘴脸,听着那些诛心之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全力推行新政,惩治贪腐,是为了这个帝国,为了小皇帝的未来,换来的却是无尽的猜忌、怨恨和构陷! 尤其是当他看到信老王在安抚好小皇帝后,看他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复杂和疑虑时,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心寒。 “够了!”江霆岳猛地一拍御案,声音嘶哑而充满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陛下受惊,今日朝会到此为止!孙德海一案,本王会亲自督办,一查到底!至于新政,乃为国为民,绝不会因一二宵小之徒而废止!退朝!” * 然而,就在京城发生惊变的当天傍晚,那只名为“闪电”的信鸽,竟然奇迹般地穿越了重重迷雾和风暴,找到了江衡芜的舰队,将苏意浓那份关于西洋舰队的预警送到了他手中。 看完密信,江衡芜脸色骤变。 他立刻意识到,巨鳌岛的战事必须尽快结束。 甚至…… 可能需要做出一些非常规的抉择。 第109章 他再次召见了那位神秘的“墨先生”。 “墨先生,京城剧变,外敌环伺,本王已无时间在此与麒麟纠缠。”江衡芜将密信内容简要告知,只隐去了皇帝被劫细节。 “阁下主上既然允诺相助,现在便是需要你们真正出力的时候了!巨鳌岛,必须尽快拿下!你们可有良策?” 墨先生沉默片刻,道:“强攻损失太大,内部潜入九死一生。或许……可以‘断其根基’。” “何谓断其根基?”江衡芜问道。 “岛上的淡水主要依赖几处地下泉眼和蓄水池。若能找到其主泉眼所在,投入剧毒……” 江衡芜闻言,皱起眉头:“投毒?那岛上岂非……” “岛上多为麒麟死士及其家眷,王爷莫非还存妇人之仁?” 墨先生语气变得冰冷,“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否则,拖延下去,一旦西洋舰队至,内外夹击,王爷与这大明水师,皆死无葬身之地。” 江衡芜陷入巨大的挣扎。 屠岛,这有违他的良知和武将的荣誉。 但墨先生的话没错,时间不在他这边。京城危急,外敌当前…… 最终,对国家存亡的责任感压倒了一切。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很快被决绝取代:“好!就依先生之言!此事交由你的人去办,要快,要隐秘!” 一场更为残酷的毁灭,即将降临巨鳌岛。 * 而与此同时,在京城。 被押入天牢的孙德海,在经历了非人的酷刑后,终于精神崩溃。 在昏迷前,含糊地吐出了一个名字和一个地点:“柳,柳……地窖……账册……” 虽然模糊,却让负责审讯的影七心中巨震! 柳?难道柳文渊还有余党? 甚至……孙德海背后的人是他? 而地窖账册又是什么? 影七立刻将消息密报江霆岳。 江霆岳听后即刻下令:“立刻秘密搜查柳文渊已被查封的府邸!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个地窖!” * 影七带领最精锐的“夜枭”,趁夜潜入已被查封的柳文渊府邸。 这座昔日车水马龙的豪宅,如今一片死寂。 根据孙德海模糊的供词,他们重点搜查了书房和卧室下方的区域。 经过仔细敲打和探查,终于在书房地下三尺处,发现了一处极其隐蔽的机关。 开启后,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布满灰尘的阶梯通向地下深处。 地窖不大,却堆满了箱箧。 打开一看,饶是影七这等见惯风浪的人,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里面并非金银财宝,而是比财宝更致命的东西。 密密麻麻的账册、书信、以及与海外番邦往来的契约文书! 账册清晰记录了柳文渊及其党羽数十年来贪墨的巨额公款、卖官鬻爵的明细、甚至还有向已故威远侯行贿、以及向昭熹帝时期某些皇室成员进贡的清单! 数额之巨,触目惊心! 而那些书信,更是令人震惊。 其中不仅有与黑蛟帮暗中勾结、提供情报和庇护的信件,更有与西洋番邦,信中提到“红毛夷”、“弗朗机人”,的密信!信中承诺,只要西洋舰队助其推翻摄政王,事成之后,将开放东南沿海五处港口,允其看似自由贸易,实则为掠夺,并割让巨鳌岛附近海域! 这是彻头彻尾的卖国契约! 柳文渊不仅仅是贪腐,他早已成了麒麟的代言人,甚至不惜引狼入室,要将大梁的主权拱手让人! 影七不敢怠慢,立刻将其中最关键的几箱证据火速秘密运回摄政王府。 当江霆岳看到这些铁证时,气得浑身发抖,一口鲜血喷在那些卖国契约上! “国贼!国贼!!”他嘶声怒吼,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愤怒和悲凉,“我竟与这等魑魅魍魉同朝为官数十年!先帝!老臣有罪!有罪啊!” 他瞬间明白,孙德海劫持小皇帝,绝非个人怨愤那么简单! 这根本就是柳文渊余党乃至麒麟策划的、意图搅乱京城、配合海外入侵的一步毒棋! “立刻!按图索骥!将所有涉及此案的大小官员,全部锁拿!一个不留!遇有反抗,格杀勿论!” 江霆岳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意,这一刻,他不再有任何犹豫,他要以最血腥的手段,清洗整个朝堂! * 与此同时,巨鳌岛外的海面上。 墨先生派出的几名精通水性和机关的死士,已凭借那张简陋的结构图和某种特殊的指引装置,悄然找到了岛上的主淡水泉眼所在。 ——一处位于岛屿深处、守卫极其森严的洞穴。 他们避开了重重机关和巡逻,将一种墨先生提供的、无色无味却剧毒无比的药剂,倾入了泉眼之中。 毒药随着地下水流,迅速蔓延至岛上的每一个蓄水池、每一处饮水点…… 数日后,恐怖的景象在巨鳌岛上上演。 先是负责后勤和普通战斗人员开始出现上吐下泻、高烧不止的症状,随后迅速蔓延,死亡如同收割麦子般成片发生。 岛上医疗条件有限,恐慌迅速蔓延,秩序彻底崩溃。 即便是最精锐的麒麟死士,也无法避免饮水。 他们虽然身体素质更强,但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虚弱和病状。 整个岛屿的防御体系,从内部开始瓦解。 江衡芜站在“破浪号”上,通过千里镜看着岛上隐隐升起的绝望黑烟和偶尔传来的混乱喧嚣,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沉重的负罪感。 虽然他并未亲手投毒,但这道命令终究是他下达的。岛上并非全是死士,必然也有被掳掠或胁迫的工匠、妇孺…… “王爷,可以进攻了。”墨先生的声音在一旁冰冷地响起,“毒药已生效,岛上抵抗力大减。此时登陆,可事半功倍。” 江衡芜闭上眼,深吸一口带着海腥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传令!登陆!清剿残敌!负隅顽抗者,杀无赦!但,若遇非战斗人员,尽数俘虏。” 第110章 京城之内,江霆岳掀起的清洗风暴,比海上战事更加血腥猛烈。 凭借地窖中得到的铁证,影七和枭九如同索命的无常,带着精锐兵马和皇城司这些已被初步整顿的人员,连夜闯入一个个高门府邸。 柳文渊的残余党羽、与其勾结的官员、甚至一些隐藏极深的皇室成员,被纷纷拖出被窝,锁拿入狱。 菜市口的刑场,几乎每日都在杀人。 鲜血染红了青石板,恐慌笼罩了整个官僚阶层。 这一次,江霆岳没有再心慈手软,他用最酷烈的手段,向所有潜在的敌人宣告: 任何背叛,勾结外敌的行为,唯有死路一条! 朝堂为之一空,但也为之一肃。 然而,在这血腥的镇压中,小皇帝赵瑞的病情却日益加重。 那日被劫持的惊吓,加上近日宫中紧张肃杀的气氛,让这个本就体弱的孩子一病不起,连日高烧,呓语不断,御医们束手无策,甚至暗中摇头。 苏意浓日夜守在小皇帝榻前,亲自喂药擦拭,心急如焚。 她发现,孩子在昏迷中,时常惊恐地呼喊“摄政王救我”、“不要杀我”之类的话语。 显然那日的变故和后续的清洗,给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江霆岳前来探视,看到孙子——他心中早已将赵瑞视为孙辈,如此模样,亦是老泪纵横,心中充满了愧疚与矛盾。 他为了这个国家不得不挥舞屠刀,却可能永远失去了这孩子的亲近与信任。 * 深夜,江霆岳独自坐在书房,面前是摊开的巨鳌岛捷报和京城清洗的汇报。 战果辉煌,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快乐,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沉重。 小皇帝病重,万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国家该怎么办? 宗室之中,还有谁能担此大任? 难道又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的夺嫡之争? 一个从未敢仔细思量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第一次清晰地钻入他的脑海: 衡芜……他的儿子,文韬武略,战功赫赫,深得军心民心,更是实际上的国家拯救者…… 难道,不比一个体弱多病、可能心存芥蒂的幼主,更适合那九五至尊之位吗?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冷汗涔涔而下。 忠君的思想刻在他的骨子里。 但…… 昭熹帝的疯狂、柳文渊的卖国、朝臣的倾轧、幼帝的脆弱……这一切,似乎都在将他和他的儿子,推向那个权力的顶峰。 “父亲。”苏意浓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陛下刚才醒了一会儿,喝了点药,又睡下了。” 她顿了顿,看着江霆岳挣扎的脸色,轻声道,“父亲,有些路,一旦踏上,就无法回头了。无论您最终如何抉择,儿媳和衡芜,都会站在您身边。” 她的话,没有明确支持,却是一种没有明说的理解和承诺。 她看出了江霆岳内心的挣扎,也预见到了那可能到来的、更加惊心动魄的未来。 江霆岳抬起头,看着儿媳,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良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等等吧……再等等看,等衡芜回来,等陛下的病情……” 但他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转动。京城的血腥清洗,海上的赫赫战功,幼帝的孱弱多病,以及那深不可测的神秘黑衣力量…… 一切所有这些,都如同巨大的浪潮,正推着他们父子,身不由己地,向着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一步步靠近。 * 永熙元年的初冬,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席卷了京城。 就在这万物萧瑟的时节,深宫之中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哭。 ——经过御医数日竭尽全力的抢救,年仅七岁的小皇帝赵瑞,终究没能熬过这场大病,在一个寒冷的深夜,于高烧和惊惧中悄然崩逝。 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懵了整个大梁。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噩耗真正传来时,依旧引发了巨大的震动和恐慌。 国不可一日无君! 而先帝一脉,废帝痴傻,昭熹帝被囚,至此几乎断绝。 帝国最高的权力宝座,骤然悬空! 皇宫内外,白幡林立,哭声震天。 但在这悲戚的表象之下,是更加汹涌澎湃的暗流和几乎毫不掩饰的权力角逐。 以信老王、宗正为首的老牌宗室,紧急召开会议,试图从各地藩王中寻找血缘最近、年岁较长的继承人。 但他们很快发现,合适的对象要么年幼,要么平庸,要么远在封地、对京城局势一无所知,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承担起领导帝国的重任。 而另一方面,以在清洗中得以保全并迅速靠向摄政王的官员,如部分武将和务实派文官,为代表,则开始暗中串联,不断提及衡亲王江衡芜的赫赫战功、稳定北方的伟绩、以及此刻正在海上为国征战的忠勇。 言辞之间,已隐隐有“能者居之”、“国赖长君”的呼声。 朝堂之上,两派势力争论不休,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信老王等人坚持宗法礼制,认为必须从宗室中择人继位;而另一方则强调现实危机,认为唯有强有力的领导者才能带领帝国渡过难关。 江霆岳身穿丧服,坐在灵堂一侧,看着小皇帝冰冷的棺椁,听着耳边毫不避讳的权力争论,心中悲凉与某种躁动交织翻滚。 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是恪守臣节,扶立一个不知能否担起重任的幼主或庸主? 还是—— 顺势而为,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握在自己儿子手中? 苏意浓以王妃身份,协助处理后宫丧仪,但她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息。 她看到某些宗室成员看江霆岳父子的眼神,已充满了警惕和敌意。 她暗中加派了王府护卫,并让枭九严密监视信老王等宗室重臣的府邸,以防有人狗急跳墙。 第111章 几乎在小皇帝驾崩的同一时间,江衡芜完成了对巨鳌岛的彻底清剿。 岛上的抵抗力量在毒药和后续进攻的双重打击下土崩瓦解。 他找到了麒麟设在岛上的核心库藏——大量的金银、军械、海图,以及最重要的: 与海外番邦、朝中官员、甚至各地藩王往来密信的备份! 这些证据,比柳文渊地窖中的更加惊人,牵扯范围更广! 它清晰地揭示了一个庞大的、意图颠覆帝国的阴谋网络。 然而,就在江衡芜准备押送俘虏和战利品班师回朝之际,那名神秘的墨先生再次出现,并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王爷,京城急变。小皇帝驾崩了。” 江衡芜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那个他回京后只见过几面、有些怯生生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而墨先生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国不可一日无君。然宗室无人,朝野惶惶。摄政王独木难支,群臣心思各异……王爷,此乃天赐良机,亦是国运攸关之时。” 他递上一封密信。 是江霆岳在得知小皇帝病危时,以极其隐晦的措辞写就,内容大意是京城局势危急,让他速归,并“以国事为重,必要时可行非常之事。” “非常之事……”江衡芜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心脏狂跳。 父亲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此刻似乎触手可及! 权力、野心、对帝国未来的责任、以及一种被时势推着走的宿命感,如同狂暴的海浪,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看向远方,那是京城的方向,是权力之巅。 他手握重兵,战功彪炳,证据在握,似乎一切条件都已具备。 “王爷,”墨先生低声道,“主上让我转告您,他会全力支持您。京城之内,已有安排。海外威胁,亦会有人替您暂时阻隔。但机会稍纵即逝,望王爷早做决断。” 支持?安排? 江衡芜猛然惊醒,看向墨先生:“……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他始终不相信这神秘势力会无私相助。 墨先生微微躬身:“主上所求,日后王爷自会知晓。眼下,唯有王爷登上大位,才能整合力量,应对即将到来的巨变。否则,国家分崩离析,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江衡芜沉默了。 他知道这是一场交易,甚至可能是与虎谋皮。 但他还有选择吗? 退回京城,面对一个未知的、可能猜忌他的新君? 或者,挺身而出,掌控大局,带领帝国迎接挑战? 巨大的诱惑和沉重的责任,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 而京城之内,局势飞速恶化。 信老王等宗室在争吵无果后,竟试图绕过摄政王,直接以宗人府和内阁的名义,发布公告,迎立一位远在蜀地、年方十四、据说“仁厚懦弱”的郡王入京继位! 这无疑是对江霆岳权威的公然挑战! 一旦那郡王入京,江霆岳轻则大权旁落,重则可能被清算! “王爷!不能再犹豫了!” 府中,几位心腹将领跪地请命,“信老王他们这是要夺权!一旦新君入京,我等皆无葬身之地!” “请王爷为天下计,为社稷计,早定大位!”文官中也有人附和。 江霆岳脸色铁青,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最后一丝犹豫,在宗室的逼宫下,彻底粉碎。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射出骇人的精光:“好!既然他们不仁,就休怪我不义!枭九!” “属下在!” “立刻控制信老王、宗正等一干宗室重臣的府邸!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影七!” “属下在!” “封锁京城九门!没有本王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尤其是通往蜀地的信道,给本王彻底掐断!” “张统领!” “末将在!” “皇宫禁卫,全面戒严!灵堂重点看守!没有本王允许,任何外人不得接近!” 一道道杀气腾腾的命令发出,摄政王府瞬间变成了一个高效的军事指挥部。 潜伏的力量瞬间发动,京城一夜之间悄然变色! 次日清晨,当信老王等人发现府邸被围、无法出门时,才惊觉大势已去。 他们试图联络旧部,却发现京城防务已被江霆岳牢牢掌控。 朝会无法举行,整个京城陷入了一种恐怖的寂静之中。 所有人都明白,一场决定国家命运的政变,已经悄然完成。 现在,只等那位还在海上的衡亲王归来,完成最后的“黄袍加身”。 * 江衡芜率领舰队,押送着俘虏和证据,全速返航。 他最终做出了决定——返回京城,接手权力! 为了大梁,也为了自己和家族的生存。 然而,就在舰队即将抵达津门港时,夜空中突然升起数支诡异的火箭信号! 紧接着,港口方向竟然亮起了炮火!数艘不明身份的战船,趁着夜色,向舰队发起了突袭! 火力猛烈,显然是早有预谋! “有埋伏!是黑蛟帮的余孽?还是——” 江衡芜又惊又怒,立刻指挥舰队迎战。 战斗瞬间爆发! 偷袭者舰船不多,但极其悍勇,而且似乎对朝廷水师的战术十分熟悉,专打指挥系统和动力部位! “破浪号”成为了重点攻击目标。 数发炮弹击中其侧舷,虽然未能击穿那特殊木材,但爆炸的冲击力依旧让船体剧烈摇晃! 混乱中,一支来自黑暗中的冷箭,射向正在指挥作战的江衡芜! “王爷小心!”身旁的亲兵队长猛地将他推开! “噗嗤!”箭矢深深嵌入亲兵队长的胸膛! “老赵!”江衡芜目眦欲裂! 偷袭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在丢下几艘燃烧的破船后,残余的敌舰迅速借着夜色遁走。 江衡芜抱着奄奄一息的亲兵队长,浑身浴血,心中充满了后怕和暴怒。 这绝不是简单的海盗袭击!这是精准的刺杀! 京城里,有人不想让他回去,甚至可能是他未来的“自己人”。 墨先生悄然出现在他身边,看着远去的敌舰,冷冷道:“看来,京城的水,比王爷想的还要深。有些人,等不及了。” 江衡芜缓缓放下已经气绝的亲兵队长,站起身,望着京城方向,眼神变得无比冰冷和坚定。 最后的温情和犹豫,随着这支冷箭和忠诚部下的鲜血,彻底消散。 “加速!回京!”他咬牙。 第112章 津门港外的偷袭虽被击退,却像一盆冰水,浇醒了因巨大权力诱惑而有些发热的江衡芜。 亲兵队长老赵的尸体尚有余温,那支淬毒的冷箭被小心翼翼地取下,作为证据,留待日后算账。 江衡芜站在“破浪号”船头,海风带着血腥味和硝烟味扑面而来。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神左右扫视着逐渐恢复秩序的舰队和远处若隐若现的海岸线。 “查清楚了吗?是哪路人马?”他开口问道。 副将上前一步,脸色十分难看:“王爷,来袭战船样式混杂,但打法狠辣,配合默契,不像普通海盗。而且……他们似乎对我们的编队和指挥习惯了如指掌。撤退时路线精准,接应早有安排。末将怀疑……” “怀疑是内部有人泄密,甚至本就是精心策划的灭口?” 江衡芜替他说了下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看来,京城里有人不仅不想让我回去,更想让我和这些从巨鳌岛得来的证据,一起沉入海底。” 墨先生再次出现,他看了一眼那支毒箭,淡淡道:“箭矢制式是军中常用,但淬的毒来自西南苗疆,颇为罕见。出手的人,心思缜密,且能量不小,能调动如此多资源。”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王爷,巨鳌岛的密信备份,牵扯太广。您活着回到京城,对很多人来说,就是末日降临。狗急尚会跳墙,何况是那些盘踞多年的庞然大物?” 江衡芜默然。 他明白,这场偷袭或许并非直接针对他“争位”,而是针对他手中那些足以让无数人身败名裂、抄家灭族的证据。 甚至可能,是某些支持他“上位”的势力,也想趁机除掉他这个潜在的、不可控的威胁,或者以此进一步激化矛盾,逼他更快、更狠地卷入权力漩涡。 “加速,但不直接进津门港。”江衡芜下令,“派出快艇,联络我们在岸上的暗桩。本王要知道,此刻的津门,是谁的人在看守?港内是否有伏兵?京城的最新消息,一字不落,速速报来!” 他变得前所未有的谨慎。父亲的密信、墨先生的话语、京城的剧变、巨鳌岛的证据、眼前的偷袭…… 所有线索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危险的网。 他不再是那个只想肃清海疆、凯旋而归的将军,而是被推到了帝国权力风暴眼中心的棋手,同时也是他人眼中的棋子。 * 而京城,摄政王江霆岳以雷霆手段控制了局面。 信老王等宗室勋贵被软禁府中,九门紧闭,禁军戒严。 整个城市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人人自危,各种流言在高压下悄无声息地传播。 皇宫大内,小皇帝的灵柩依旧停放在大殿中,气氛却更加诡异。 守卫的禁军全是江霆岳的心腹,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包括宫内的太监和宫女。 夜深人静,江霆岳并未在王府,而是秘密来到了皇宫深处一间偏僻的暖阁。 阁内,一盏孤灯,映照着一个身影——正是那位墨先生。 “王爷的手段,果然干净利落。”墨先生的声音依旧平淡。 江霆岳面色疲惫,眼神却锐利如刀:“废话少说。海外如何?衡芜何时能到?” “海外风波已暂平,主上出手,牵制了那些可能与巨鳌岛有牵连的番邦势力,短期内他们无暇东顾。衡亲王舰队已近海,途中虽遇小挫,无碍大局,不日即将抵达。” 墨先生缓缓道,“只是,王爷确定能掌控京中一切?那些文官,尤其是清流,恐怕不会轻易就范。” 江霆岳冷哼一声:“刀子架在脖子上,由不得他们不就范!内阁首辅那个老滑头,已经暗示只要衡芜归来,愿意领衔上表劝进。其余人等,自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便好。”墨先生点点头,“主上希望看到的是一个稳定过渡、并能集中力量应对未来危机的帝国。至于代价……” “本王知道!” 江霆岳打断他,眼底复杂之色翻腾涌动,“只要你们所求,不危及国本,不伤天害理,待大局已定,一切好说。” 墨先生微微躬身:“主上深信王爷与衡亲王皆是信人。既如此,京城之内,尚有最后几点手尾,主上的人会协助王爷处理干净,确保登基大典万无一失。” 两人在阴影中低语,敲定了最后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细节。 帝国的最高权力,正在灵堂的哀戚与铁血的镇压中,进行着悄无声息的交接。 * 得到岸上暗桩确认津门港暂无明显风险后,江衡芜的舰队终于缓缓驶入港口。 码头上,早已有江霆岳派来的心腹将领率精锐兵马等候,一方面是迎接,另一方面也是戒备和护卫。 江衡芜踏上久违的陆地,脚步沉稳。他一身戎装染血未换,身后亲兵抬着老赵的棺木,以及数个密封严实、贴着封条的巨大箱笼。 ——那里是来自巨鳌岛的惊人证据。 他目光扫过迎接的队伍,看到了恭敬,也看到了隐藏的警惕和审视。 “末将奉摄政王之命,恭迎王爷凯旋!”为首的将领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起来吧。”江衡芜抬手,“京城情况如何?” “回王爷,摄政王已稳定京畿,只等王爷归来,主持大局!”将领的回答滴水不漏,显然是早有交代。 入城之路,戒备森严。 军队“护送”下,江衡芜一行直接前往摄政王府。沿途街巷空无一人,显然已提前净街,只有屋檐上偶尔闪过的弩箭寒光和士兵巡逻的脚步声,透露着这座帝都正处于严密的军事管制之下。 * 王府书房内,父子再见。 江霆岳看着风尘仆仆、眼神坚毅甚至带了几分煞气的儿子,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就好!路上之事,我已知晓。让你受惊了。” “无妨。”江衡芜语气平静,“父亲,京城……” “京城已在掌握。”江霆岳斩钉截铁,“但还需最后一步,就是你带回的东西。” 他的目光看向那些箱笼。 江衡芜示意亲兵打开其中一个,取出部分密信。 江霆岳翻阅几封,脸色愈发阴沉难看:“果然,蛀虫硕鼠,竟至如斯地步!好!好啊!好得很!” 他猛地合上信件:“这些东西,就是最好的催命符,也是你稳固地位的阶梯!衡芜,做好准备,明日,为父便要让你接受这万里江山!” 第113章 次日,在江霆岳的精心安排下,被“请”到王府的内阁大臣、部分“识时务”的宗室以及军方重臣,“意外”地“窥见”了部分巨鳌岛密信的惊人内容。 朝野震动,恐慌迅速蔓延。 勾结外邦、意图谋逆……任何一条都足以诛灭九族! 紧接着,便是由内阁首辅“痛心疾首”地领衔上奏。 陈述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前局势危殆,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巨奸窃国,非雄才大略、战功赫赫且手握逆贼罪证的衡亲王江衡芜不足以稳定社稷、拯救苍生。 请求摄政王以江山为重,顺应“天命民心”,拥立衡亲王登基! 戏台已然搭好,锣鼓喧嚣,只等主角登场。 而此刻的江衡芜,正在王府深处,抚摸着那冰冷的、染血的毒箭。 他知道,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就已无法回头。 前方是至高无上的皇位,也是无尽的荆棘与深渊。 父亲的期望、墨先生背后势力的神秘目的、朝臣的恐惧与算计、暗处敌人的冷箭……所有的一切,都将在他坐上龙椅的那一刻,真正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 “更衣。准备入宫。” * 几日前。 就在京城九门紧闭、暗流涌动之际,城东“苏记盐栈”的后堂内,烛火通明。苏意浓并未因京中的剧变而惊慌失措。 她一身素净的棉布衣裙,未施粉黛,正凝神看着桌面上几本厚厚的账册和几封密信。 她的指尖划过账册上一处不显眼的出入,眉头微蹙。 盐业乃国之重利,亦是各方势力渗透争夺之所。 通过这些看似枯燥的账目往来和盐引批条,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水面下的暗流比以往更加湍急。 “姑娘,”丫鬟低声进来禀报,“王府那边递来消息,说王爷……王爷已在回京路上,不日将至。但……但让我们近期深居简出,切勿与王府走动。” 苏意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担忧。 她冰雪聪明,岂会看不懂这局势? 小皇帝暴毙,公公江霆岳突然封锁京城,如今又急召丈夫回来…… 这分明是夺鼎之兆。 那“切勿走动”的嘱咐,既是保护,也意味着王府已成风暴中心,危险重重。 她放下账册,走到窗边,望向阴沉沉的、被军士管控的街道。 她的丈夫,正在归途,而这条通往权力之巅的路,注定布满荆棘和冷箭。 她想起途中遭遇偷袭的模糊消息,心中不由一紧。 “我们不能被动等待。”苏意浓转过身,声音清晰而冷静,“让我们的人,最近都眼睛亮些,耳朵长些。特别是各府采买食盐杂货的下人,多听听他们说了什么。盐路水路的消息,无论大小,每日报我。还有,账上这几处蹊跷,给我细细地查,看最近是哪些人的手伸得太长了。” 她经营盐业,看似是商事,实则编织了一张庞大而隐秘的关系网络。盐牵涉民生百态,通往官衙后院,连接三教九流。在这非常时期,这些琐碎的信息或许就能拼凑出关键的线索。 “另外,”苏意浓沉吟片刻,“以‘苏记’的名义,悄悄从我们的私库里调拨一批银钱和药材,准备好。一旦真有变故,或许能救急,或安抚人心。” 她深知,权力更迭往往伴随着混乱和牺牲,她需尽己所能,为自己,也为丈夫,预留后手,积蓄力量。 她经营的不仅是盐,更是一张信息网和一条潜在的退路。 她等待着丈夫的归来,不仅是以妻子的身份,更是一个可以与他并肩面对风浪的伙伴。 * 深夜,江衡芜返回久违的衡亲王府。府邸内外同样戒备森严。 当他推开卧室的门,看到那一盏为他亮着的温暖灯火,以及灯下那个纤细却挺直的身影时,连日来的杀戮、阴谋、紧张和疲惫,仿佛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意浓。”他声音沙哑。 苏意浓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她没有立刻扑上去,而是仔细地、快速地打量了他一遍,确认他完好无损,只是眉宇间充满了倦色和冷厉。 她端过一盏一直温着的参茶,递到他手中。 “回来了就好。”她声音温柔,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江衡芜接过茶盏,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指,心中那片冰冷的杀伐之地,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 他饮下茶,温热的感觉从喉咙滑入胃腹,稍稍驱散了寒意。 “京城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他放下茶盏,揉了揉眉心,语气沉重。 “嗯。”苏意浓轻轻点头,没有多问,只是道,“路上辛苦了。听说夫君遇到了麻烦?” “一些宵小之辈的垂死挣扎罢了。” 江衡芜不欲多谈路上的凶险让她担心,但眼神中的厉色却掩藏不住。 他看向妻子,忽然问道:“家里的生意……近来可好?京中局势诡谲,有没有人为难你?” 苏意浓微微一笑:“生意照常。盐是必需品,乱世也是如此。倒是通过这生意,听到些风声。”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户部几位官员家中用度近期骤增,采买的下人言语间透露出几分不寻常的阔绰和紧张。另外,往江南去的盐船,回报说沿途关卡盘查似乎格外严厉,像是在找什么……或者防着什么。” 她看似随意地聊着家常,却将重要的信息不着痕迹地传递给了丈夫。 这些细节,或许能与他们手中的证据相互印证,或许能提示潜在的敌人。 江衡芜目光一凝,认真地看着妻子。 他深知苏意浓的聪慧和能力,她经营的盐栈,远非那么简单。 他握住她的手:“意浓,这段时日,恐怕还要更不太平。你……要多加小心。王府和目标都太大,你这里,或许反而更需留意。” “我明白。”苏意浓反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你放心去做你该做的事。家里,有我。至少,我能帮你看清一些,朝堂上看不见的东西。” 第114章 江衡芜未着戎装,换上一身玄色亲王蟒袍,在父亲江霆岳及心腹将领的簇拥下,步入久未临朝的紫宸殿。 殿内,文武百官早已战战兢兢地等候,空气中弥漫着恐惧与不安。 没有冗长的仪式,没有虚伪的客套。江霆岳直接上前,声音冷硬: “陛下驾崩,国本动摇。然,巨奸窃国,内外勾结,证据确凿!” 他一挥手,侍从抬上那些来自巨鳌岛的箱笼。 江衡芜上前一步,目光如同锋利的尖刀,扫过下方群臣。 他随手拿起几封密信,念出几个名字和他们的“事迹”。 ——与海盗分赃、向番邦泄露军机、甚至谋划在沿海裂土自立…… 每念出一个名字,殿内就仿佛响起一声惊雷。 被点到名字的官员面如死灰,瘫软在地。未被点到的,也两股战战,汗出如浆。 “如此国贼,岂堪托付社稷?!”江霆岳怒吼,“为江山计,为苍生计,本王与内阁诸公、宗室亲族决议,恭请战功赫赫、手握逆证、堪当大任的衡亲王江衡芜,继承大统,重整河山!” “臣等恭请王爷登基!”以军方将领和事先被打过招呼的官员为首,呼啦啦跪倒一片。 而剩余的人,在绝对的武力威慑和确凿的罪证面前,也只能瑟瑟发抖地跟着跪下。 * 与此同时,户部右侍郎周谨,被苏意浓账目查出问题者之一,的府邸。 他正慌乱地焚烧信件,却被破门而入的王府亲卫拿下。 “你们……你们凭什么抓我?!” “凭这个。”随后赶到的苏意浓一身素衣,却气场逼人。 她丢下一本账册,“周大人,你通过虚报盐引、克扣边军盐饷中饱私囊,甚至暗中将官盐贩与巨鳌岛残余势力,账目在此,你可认罪?” 人赃并获,周谨面如土色。 苏意浓此举不仅快速清理了一个蛀虫,更迅速接管了户部与盐政相关的部分关键岗位,安插了可靠人手,稳住了钱粮命脉之一。 * 三日后,仓促却无人敢质疑的登基大典举行。 江衡芜黄袍加身,祭天祭祖,接受百官朝拜,改元“靖海”,翌年为靖海元年。 摄政王江霆岳受封太上皇,移居颐养,但仍掌部分暗卫力量。 苏意浓册封为后,入主中宫。 她第一时间将盐业生意交由绝对心腹打理,自身则开始梳理宫廷账目与用度,斩断以往各方势力伸向宫内的触手。 * 深夜,新帝书房。 墨先生如约而至。 “恭喜陛下,得登大宝。”他微微躬身,礼仪周到,却无多少敬畏。 “先生不必多礼。今日之果,多赖先生与贵主上相助。” 江衡芜语气平静,“如今,可否告知,贵主上究竟所欲为何?” 墨先生淡淡一笑:“主上所求不多。一,望陛下登基后,开放东南三港,予我方船只停靠、贸易之权,税率需优惠。二,巨鳌岛部分海图与航线,需抄送一份予我方。三,未来若陛下肃清海疆,主上希望……能接手巨鳌岛原有的部分海外‘生意’。” 江衡芜眼神一凝。开放口岸、海图、还有那些如走私、情报等见不得光的走私生意…… 江衡芜暗付,这神秘势力果然所图甚大,旨在海洋! “若朕不允呢?” “陛下会允的。” 墨先生成竹在胸,“若无我方继续牵制海外势力,陛下如何能安心清理国内?况且,这只是合作,互惠互利。主上并无意挑战陛下陆地权威。” 江衡芜沉默片刻。 他知道,这是与虎谋皮。 但他此刻根基未稳,外患未除,确实需要这股神秘力量的支持。 “可以。但细节需详议。且贵方船只在我国水域,需守我国法。” “自然。”墨先生颔首,“主上期待与陛下的长期合作。”说完,悄然隐去。 江衡芜独自坐在龙椅上,看着跳跃的烛火,陷入沉思。内忧未靖,朝中还有残余势力,而外患犹存,海外敌人及其国内党羽,身边还盘踞着神秘的合作者,或者说,是潜在的威胁。 他的帝王之路,才刚刚开始。 而他的皇后苏意浓,将是他梳理内廷、稳定后方、甚至探查经济领域隐秘的最重要助手。 这位刚登基的皇帝,江衡芜发誓,将以铁腕手段,依据巨鳌岛证据,持续清洗朝堂,同时提拔寒门与有功将领,迅速巩固权力。 * 登基大典的余韵尚未散去,靖海帝江衡芜便已深切体会到龙椅的冰冷与沉重。 御案之上,奏堆积如山。 一半是各地呈报的祥瑞和歌功颂德之词,另一半则是触目惊心的告急文书: 东南沿海遭黑蛟帮残部与不明番邦船只袭扰,村庄被焚,盐场被抢;北方边境因先帝驾崩、新帝登基的动荡而人心浮动,隐约有游牧部落集结探听虚实的迹象;中原腹地,几处河道年久失修,已有水患苗头;而巨鳌岛牵连出的各地官员,或狗急跳墙负隅顽抗,或相互攀咬引发地方动荡。 “陛下,当务之急,是稳定人心,同时以雷霆手段肃清巨鳌岛余孽,方能震慑内外。”心腹老臣、已被提拔为内阁次辅的沈文渊,原柳文渊门生,但较早投靠江霆岳且与巨鳌岛无涉,沉声道。 江衡芜指尖敲打着一份来自江南的急报,那里是巨鳌岛势力渗透最深的地方之一。 “肃清?谈何容易。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杀得狠了,恐逼反地方;杀得轻了,不足以立威。” 他目光扫过殿下垂首肃立的群臣,知道其中仍有惶惶不安、甚至心怀怨恨者。 “陛下,”新任兵部尚书,原江霆岳麾下将领,出列喊道。 “水师已整备完毕,随时可出击清剿沿海匪患!只需陛下一声令下!” “打,自然要打。”江衡芜声音冷冽,“但要打得准,打得狠。传朕旨意:命水师提督率主力,巡弋东南,遇敌即歼,不必请旨。另,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组成‘清逆司’,持朕手谕及巨鳌岛罪证,赴各地彻查涉案官员,凡证据确凿者,就地拿下,押解进京!遇抵抗者,格杀勿论!” 他展现出铁血的一面,毫不手软。但同时,他也下了一道安抚人心的旨意:“诏告天下,朕承天命,拨乱反正。凡受巨鳌岛逆党蒙蔽、胁迫者,限期内主动交代、戴罪立功,朕可酌情从轻发落。既往不咎者,以同谋论处!” 恩威并施,是他坐稳江山的第一步。 * 成为皇后的苏意浓,并未沉醉于母仪天下的尊荣。 坤宁宫成了她新的“战场”。 她迅速接手了混乱的宫廷事务,以经营盐栈时练就的精明和效率,梳理账目,裁减冗余,约束宦官宫女,将以往各方势力安插的眼线和捞油水的渠道一一拔除。 她尤其注重对皇宫用度的掌控,因为这里能反映出最细微的动向。 “陛下,这是近三月各宫份例支取记录,”夜深时,她将一份整理好的册子递给江衡芜,“淑太妃,信老王一系,宫中,用度虽未明显超支,但近月来领取的药材中,多了几味安神定惊之药,且其身边老太监多次借口出宫探亲,行踪可疑。” “还有,负责采办的内侍监副管事,与户部一位刚被清查的官员有远亲,近期其家中突然阔绰,在城外置了田产。” 这些看似琐碎的信息,经过苏意浓的提炼,往往能拼凑出有价值的线索。 她的存在,让江衡芜对宫廷乃至与外朝联系的隐秘角落有了更清晰的感知。 “意浓,辛苦你了。”江衡芜握了握她的手,“宫内之事,朕分身乏术,全靠你了。” “陛下在前朝应对惊涛骇浪,臣妾能做的,不过是为你守住这宫闱清净,留意些暗处的风波。” 苏意浓微笑,“盐栈那边,我也安排了人继续经营,那条线,不能断。有时宫外消息,比官方驿报来得更快。” * 墨先生再次于深夜入宫,此次,他带来了一份详细的清单,上面罗列了希望开放的港口名称、要求的特权以及他们所能提供的“回报”。 ——包括继续协助牵制主要海外对手、提供关于黑蛟帮残部及国内残余敌对势力的情报、甚至包括一种改良战船设计的图纸。 谈判艰难而直接。 江衡芜寸步不让,尤其在涉及主权和军务的事项上。 最终,双方达成了一份秘而不宣的协议: 开放两个次要港口用于“特定商船”停泊和贸易,并给予有限度的税收优惠,但对方船只必须接受严格检查,且不得携带违禁品。 海图可以共享一部分非核心航线。 至于巨鳌岛的“海外生意”,江衡芜严词拒绝,但默许了对方在帝国势力范围之外,自行其是。 “陛下是明智的。”墨先生收起用特殊文字写就的协议文本,“主上相信,我们的合作会让彼此都更加强大。另外,一份小小的‘贺礼’。”他递上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和一行地址——“黑蛟帮残部在津门的一个秘密联络点,以及他们下一次补给的时间。” 江衡芜眼神一凝。这份“贺礼”很及时,也再次提醒他,对方的情报能力深不可测。 “代朕谢过贵主上。” * 根据墨先生提供的情报,江衡芜布下天罗地网,果然在津门港外一举歼灭了正准备接收补给的黑蛟帮重要残部,缴获船只数艘,擒获头目若干。 经连夜审讯,一个令人心惊的线索浮出水面:京中确实仍有一股隐藏势力在暗中支持他们,并提供情报! 此次偷袭皇帝舰队,亦是得到京中某方面的默许和协助! 消息传回,江衡芜震怒之余,更感寒意。 原来敌人就在眼皮底下。 他将审讯结果告知苏意浓。苏意浓沉思片刻,道:“陛下,此事或许可从钱粮流向查起。支持这等亡命之徒,所需不菲。臣妾或可从盐利、漕运乃至宫中以往疏漏的账目中找到蛛丝马迹。” 帝后二人,一个手握刀柄,在前朝以阳谋阴谋清扫敌人;一个握住算盘与账本,在深宫与市井之间探查暗账。 明暗两条线同时推进,向着那隐藏至深的敌人,步步紧逼。 而另一边—— “清逆司”的铁腕很快席卷各地。 凭借巨鳌岛的确凿证据,一批批地方贪官、勾结海盗的豪强、甚至个别藩王的属官被拿下。 菜市口的血迹一次次被冲刷,又一次次染红。 押解进京的囚车络绎不绝,京城的天牢人满为患。 血腥的清洗带来了恐惧,也暂时压制了明面的反抗。 但暗地里的阻力却越来越大。地方政务因主官落马而陷入停滞,某些被触及核心利益的势力开始消极抵抗,甚至暗中串联。 “陛下,江南漕运已有三日未发船,借口是河道清理。”新任户部尚书,是原苏意浓盐业合作者之一,被破格提拔。 他忧心忡忡,“各地税银上缴也多有拖延,理由是主官空缺,无人主事。” “这是在给朕上眼药!”江衡芜冷笑,“以为停了漕运,断了税银,朕就会投鼠忌器?来人,传朕的旨意:命当地驻军即刻接管漕运枢纽,征调民夫,军队押运,确保漕粮北运!凡有阻挠者,以谋逆论处!至于税银……告诉那些阳奉阴违的,限期之内未能足额上缴,清逆司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 军队的介入暂时打通了漕运,但民间已是怨声载道。军队押粮,手段难免粗暴,更添纷扰。 第115章 苏意浓在深宫之中,感受到了前朝传来的压力。 她加快了对宫廷账目的清理,并通过自己隐秘的盐业网络,探查地方经济的异常动向。 “陛下。” 她在一日午后,将江衡芜请至坤宁宫,屏退左右,展开一幅简易的舆图。 “这是近半月各地盐引兑付和盐税入库的情况。您看,江南三州,盐引销售锐减,但盐税却未见相应减少,甚至略有盈余。” 江衡芜目光一凝:“虚报盐引,套取官盐?” “不止。”苏意浓指向另一处,“更奇怪的是,漕运停滞期间,这几州的私盐价格却异常平稳,甚至略有下降。仿佛……仿佛有一条我们不知道的运输渠道,在源源不断地供应食盐。”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臣妾怀疑,有人正在利用官方渠道瘫痪的时机,大肆走私私盐,牟取暴利,并用这笔巨资支持某些行动。” 她的言下之意是,比如,支持黑蛟帮残部,或者贿赂军队、官员,制造更大的混乱。 这条线索极为重要,它将经济异常与可能的叛乱阴谋联系了起来。 “能查到源头吗?”江衡芜立刻问道。 “臣妾已让人去查这几州的大盐枭,以及近期所有出入境的商队记录。但需要时间,且对方非常警惕。” 苏意浓道,“陛下在前朝,或可旁敲侧击,查一查近期有哪些官员、将领的家中用度突然奢侈,或者其亲属名下突然多了不明产业。盐利巨大,能沾染者,绝非寻常小吏。” * 根据苏意浓提供的线索,以及审讯黑蛟帮俘虏所得,江衡芜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军中。 能精准掌握他归国航线和时间,并能调动熟悉水师战术的亡命之徒进行偷袭,绝非普通文官所能办到。 他首先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京畿防务,将几个关键位置的将领进行了对调。同时,以犒赏三军、整备武备为名,派心腹钦差前往各地军营,尤其是东南水师和津门守军,明为赏赐,实为探查。 果然,钦差在津门水师中发现了一些端倪: 一名负责港口巡哨的参将,其胞弟近日在京城一掷千金,购下一座豪奢宅院,资金来源不明。 且该参将在皇帝遇袭当晚的巡哨记录,存在模糊不清之处。 消息密报回京,江衡芜神色晦暗难明。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下令密查该参将的所有社会关系以及近期所有往来人员。 * 就在调查陷入僵局,似乎难以找到直接证据指向更高层人物时,墨先生又一次不请自来。 “陛下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他依旧那副平淡无波的样子,“主上让我提醒陛下,真正的巨鳌,并非只有一座岛屿。它的触须,早已深入骨髓。” “何意?”江衡芜沉声问。 “陛下可知,先帝朝时,为何多次清剿海寇,却越剿越多?为何总有人能提前得到风声?因为朝中一直有人,将剿寇的军械、粮草、甚至战船图纸,暗中售与海盗,养寇自重。” 墨先生缓缓道:“如今陛下断其财路,揭其逆罪,他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东南沿海的骚扰,漕运的停滞,甚至军中的一些小动作,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陛下所寻的军中内应,或许不止一处,也并非最终的首脑。” 这番话,印证了江衡芜和苏意浓的猜测,也暗示了对手的庞大和根深蒂固。 “贵主上似乎无所不知。”江衡芜试探道。 墨先生微微躬身:“主上只是生意人,消息灵通些,方能规避风险,谋取利益。与陛下分享这些,只是希望我们的合作能更加顺畅。毕竟,一个稳定的帝国,才符合长久的利益。” 送走墨先生,江衡芜站在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深邃。 敌人比他想象的更狡猾,更深沉。他们不再正面反抗,而是利用帝国的官僚体系、经济命脉和军队系统本身,制造麻烦,拖延时间,消耗新朝的元气。 * 当夜,江衡芜与苏意浓再次密谈。 “看来,这是一场持久战。”江衡芜揉着眉心,“并非简单的抓人杀人就能解决。” 苏意浓为他斟上一杯热茶:“陛下,急躁不得。对方越是如此,越说明他们害怕。他们躲在暗处,我们就一点点把他们逼出来。盐路、漕运、军械……只要他们还要活动,就总会留下痕迹。” 她目光坚定:“臣妾会继续盯紧钱粮流向。陛下在前朝,或可暂缓一些过于激烈的清洗,示之以弱,麻痹对方,引蛇出洞。” 江衡芜握住她的手:“好。那就依皇后之言。明日起,朕会称病暂缓朝议,清逆司的行动也暂缓一批次要案犯的审理。朕倒要看看,哪些人会趁机跳出来!” * 靖海帝“染恙”,暂罢朝议数日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迅速在京城权贵圈中激起层层涟漪。 清逆司的雷霆行动似乎也随之放缓,一些次要案犯的审讯被推迟。 表面上看,新朝凌厉的攻势似乎因皇帝的“病”而暂缓,高压气氛略有松动。 这微妙的变化,让许多暗中屏息观望的人,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也开始蠢蠢欲动。 而苏意浓的坤宁宫,越发像一间高效的情报分析中心。 她以整顿宫内用度、节俭开支为名,实际上正调动一切资源梳理经济线索。 “娘娘,江南来的密信。”宫女呈上一封以特殊药水书写的信笺。 苏意浓处理后,信上显现出细密的小字: 查获数批以茶叶、瓷器为掩护,实则夹带私盐的商队,其最终接收方,指向几家背景复杂的商行,这些商行与几位被软禁的宗室子弟府上的管事有隐秘的资金往来。 且私盐品质极佳,疑似为未被查抄的巨鳌岛库存盐。 几乎同时,另一条从户部旧档中梳理出的线索也汇拢过来: 近三年,工部核准修缮战船的款项中,有几笔流向颇为蹊跷,接收款项的船厂规模与拨款数额严重不符,且有迹象表明,部分本应报废的战船并未拆解,而是神秘消失。 “私盐、军械、战船……” 苏意浓将这些线索在脑中飞速拼接,“他们不仅在牟利,更在积蓄力量!”她立刻将最新发现密报给“养病”中的江衡芜。 江衡芜在寝宫中,看似静养,实则运筹帷幄。收到苏意浓的消息,他登时就坐了起来。 “果然沉不住气了。” 他低声对侍立一旁的影卫首领下令,“盯紧那几家商行,还有与之有关的宗室府邸。他们不动则已,一动,必是人赃并获之时。” “另外,告诉水师提督,秘密抽调一支精锐舰队,伪装成商船,巡弋于东南外海,重点巡查那些海图上标注模糊、岛屿密布的区域。发现任何非官方大型船只,尤其是形制类似旧式战船者,立刻包围控制,抵抗者,击沉!” 第116章 “主上听闻陛下身体不适,深感忧虑。” 墨先生再次现身,语气依旧平淡,“特命我送来一份薄礼,或对陛下安神有所助益。” 他呈上的,是一份极其详细的名单,上面罗列了京中及江南地区十数名官员、将领的名字,旁边标注着他们与巨鳌岛残余势力资金往来的大致时间、金额等,甚至包括两名看似清流、实则早已被收买的御史。 这份名单的价值,远超金银。 它几乎直接指明了隐藏在朝廷肌体中的毒瘤。 “哦?贵主上如此厚赠,朕何以回报?” 江衡芜心中震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对方的情报搜集能力实在可怕。 “陛下无需多虑。”墨先生微微躬身,“主上只是希望陛下能尽快康复,稳定大局。帝国早日肃清内患,我们的港口贸易才能更加繁荣。这只是……呵,一项着眼于未来的投资。” 他再次强调了“合作”与“利益”。 江衡芜没有继续推辞,收下了名单。 他知道这是毒饵,但也是此刻最快、最有效的武器。 他必须吃下去,并利用它快速清除隐患,哪怕因此会加深对这神秘势力的依赖。 * 皇帝的“病”似乎没有很快好转的迹象,朝中暗地里的活动越发大胆。 几名被标注在墨先生名单上的官员,开始频繁串联,试图利用皇帝不视朝的机会,推动由内阁和宗人府“暂理”部分政务,企图逐步蚕食皇权。 同时,江南方面,一条大型走私船队借着夜色掩护,满载着私盐和一批来历不明的重型货箱,悄然驶入一处偏僻河口,准备交接。 他们不知道,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罩下。 河口两岸,伏兵四起,火把瞬间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水师战舰从海上堵住退路! “奉旨擒拿逆党!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战斗短暂而激烈。 走私护卫虽悍勇,却难敌早有准备的正规军。船主和几名头目试图自尽,被迅速制服。 船舱内,不仅是堆积如山的私盐,更是赫然摆放着数十架崭新的军用劲弩和一批刀剑甲胄! 京城之中,就在那几名官员又一次于某位侍郎府中密会时,影卫破门而入,将所有人一举成擒,并从密室中搜出了与江南叛党、甚至与海外势力的通信证据! * 次日清晨,久未露面的靖海帝江衡芜突然临朝。他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中的寒光让所有朝臣不寒而栗。 他没有多余的话,直接让影卫将连夜审讯的口供和搜出的证据呈于殿上。 “朕不过歇息几日,尔等便如此迫不及待了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每个臣子的心上。 名单上的官员、将领被一一点名,罪证确凿,无从辩驳。 求饶声、哭喊声瞬间充斥大殿,旋即被侍卫无情地拖下。 新一轮更加精准的清洗开始了。 这一次,不再是大海捞针,而是有的放矢。江衡芜借助墨先生提供的名单和苏意浓查出的线索,以极高的效率清除着内部的毒瘤。 朝堂再次被血色笼罩,但这一次,无人敢再质疑。 新帝的权威,在这一次次的清洗中,真正得以树立。 然而,江衡芜和苏意浓都清楚,揪出的这些,仍然可能只是“触须”。 那个能调动如此庞大资源、渗透如此之深的“巨鳌”首脑,依然隐藏在迷雾之后。 而那个提供了关键名单、仿佛无所不能的墨先生及其背后的主上,他们的目的,也愈发令人不安。 * 新一轮清洗的雷厉风行,暂时压制了朝堂的明面反对声音。 靖海帝江衡芜的权威看似如日中天。然而,潜在的代价也开始显现。 被拿下的官员中,不乏一些真正处理实务的干吏。 他们的骤然倒台,导致部分政务陷入更深的停滞。 地方上,一些未被波及但心怀恐惧的官员开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政务推行效率大减。 更有甚者,墨先生提供的名单过于精准,虽高效,却也让江衡芜内心愈发警惕。 ——对方对帝国官僚体系的渗透和了解,达到了可怕的程度。 与此同时,苏意浓在整理宫内旧档时,意外发现了一件事: 先帝晚年,内库曾有一笔数额巨大的黄金,以“修缮帝陵”为名调拨,但帝陵工程的记录却显示,那段时间并无如此大额的支出。这笔黄金,最终流向成谜。 她立刻联想到墨先生势力对资金的渴求,以及他们无所不能的情报能力。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形成:先帝朝末年的混乱,巨鳌岛的坐大,是否也与这股神秘势力的资金运作有关?他们是否一直在通过各种方式,汲取帝国的血液,并伺机制造混乱? 她将发现紧急告知江衡芜。 帝后二人皆感到一股寒意:他们的“合作者”,可能正是过去乃至现在许多灾难的幕后推手之一。 * 就在帝后为此惊疑不定时,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丧钟般敲响了皇城! “报!!东南急报!黑蛟帮残部勾结不明番邦大规模舰队,突袭泉州港!水师激战不敌,泉州港陷落!知府殉国!数以万计百姓遭屠戮!番邦舰队正沿海岸线北上,兵锋直指津门!” “报!!登州急报!发现大量悬挂不明旗帜之战舰逼近!沿海多处烽火台被毁!” “报!!……” 噩耗接踵而至! 仿佛一夜之间,帝国漫长的海岸线全面告急! 来袭的敌人不再是骚扰的小股海盗,而是装备精良、战术协同的正规舰队!其规模和战斗力远超预估! 江衡芜猛地站起,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瞬间明白了! 之前的骚扰、内部的叛乱、甚至墨先生的“帮助”,全都是烟雾弹!是为了麻痹他,将他的注意力和精锐力量牵制在内斗和清查之上! 对方真正的杀招,是这蓄谋已久、雷霆万钧的全面海上入侵! “京营!立刻整军!水师所有能动弹的战船,给朕顶上去!命令沿海各省驻军,全力驰援,阻敌于海岸!” 第117章 前线烽火连天,京城人心惶惶。 就在江衡芜忙于调兵遣将、彻夜不眠之际,一场真正的致命危机,悄然逼近宫廷深处。 一名负责皇帝药膳的小太监,在送药途中被一位老太监拦住。 “陛下连日操劳,这是御药房新备的安神参汤,一并送去吧,就说……是皇后的心意。” 老太监递过一个精致的汤盅,低垂的眼袋遮盖住眸中那一闪而逝的精光。 参汤被送到御前。 江衡芜正焦头烂额,不疑有他,端起参汤便要饮下。 千钧一发之际! “陛下!且慢!”苏意浓突然闯入,她脸色苍白,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从宫外盐栈渠道收到的密信。 她来不及解释,猛地挥手打翻了汤盅! 瓷盅碎裂,参汤洒在地上,瞬间冒起滋滋的白沫,腐蚀了金砖!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侍卫太监面无人色。 “拿下!” 江衡芜反应过来,厉声怒吼! 侍卫立刻扑向那送药的小太监和殿外尚未走远的老太监。 老太监见事情败露,狂笑一声:“昏君!海外天兵已至!你的死期到了!” 说罢咬碎口中毒囊,瞬间毙命。 而小太监吓得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只知是受人指使。 江衡芜看着地上冒着白沫的毒汤,又看向救了他一命的苏意浓,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原来敌人不仅在前线,更已渗透到了他的卧榻之侧! * 当晚,墨先生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摇曳的烛光下。 但这一次,他的脸上再无平淡,只有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意味。 “陛下,看来您遇到了大麻烦。”他缓缓道,“外有强敌入侵,内有毒杀之祸。主上让我来问您,是否需要……更多的帮助?” “帮助?”江衡芜眼中布满血丝,声音沙哑,“这就是你们想要的?让帝国陷入战火,然后你们再来‘帮助’朕?” 墨先生微微一笑:“陛下误会了。主上一直希望与一个强大的帝国合作。但之前的帝国,太过臃肿腐朽。如今,在战火的淬炼下,一个更高效、更听话的新帝国,或许更符合我们的利益。” 他向前一步,语气变得强硬:“主上的条件变了。开放所有东南主要港口,允许我方建立商站和武装护卫;共享所有海图及海军布防;裁撤旧水师,由我方帮助您组建新海军,当然,指挥权需由我方协助。应允,主上的舰队将即刻出击,帮您击退来犯之敌。否则——”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 原来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不是合作,而是操控! 是要将帝国彻底变成他们的附庸! 江衡芜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抽出腰间宝剑,直指墨先生:“你们休想!” 墨先生面对剑锋,毫无惧色:“陛下,您可以拒绝。但请您想一想泉州的惨状,想一想那些正在北上、即将涂炭更多生灵的敌舰。再想一想,您身边,还有多少这样的毒药?您的时间,不多了。” 说完,他无视皇帝的剑锋,身影缓缓退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殿内,只剩下江衡芜粗重的喘息声和苏意浓担忧的目光。 “陛下。”苏意浓的声音响起。 她走上前,轻轻按下了他持剑的手臂,“此刻,怒无用,惧更无用。” 江衡芜赤红的双眼看向她,看到的是妻子眼中与自己同样的惊悸,但更深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磐石般的坚韧。 “他说得对,我们没有时间了。”苏意浓快速说道,思维高速运转,“外敌需退,内奸需除,但这恶鬼的交易,绝不能做!一旦应允,帝国名存实亡,你我皆是千古罪人!” “可战舰何在?精兵何在?时间何来?”江衡芜声音沙哑。 “我们有最后的本钱!”苏意浓目光灼灼,“陛下您的威望,此刻已达顶峰,因清洗而凝聚的力量尚未散去!朝廷中枢仍在您手!还有……我们脚下的这座京城,以及帝国亿万不愿为奴的百姓!” 她握住他的手,冰冷与冰冷相触,却仿佛能传递力量:“陛下,立刻做三件事!” “第一,将所有‘清逆司’查获的、涉及官员与海盗、番邦勾结的罪证,尤其是泉州惨状的记录,择其要害,立刻誊抄散发!不是发给官员,是发给京营将士,发给京城学子,发给市井百姓!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来犯之敌是何等凶残,与之勾结的内奸是何等无耻!激起同仇敌忾之心!” “第二,开放内库,不,开放我的私库,将所有金银取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陛下即刻下旨,募集敢死之士,无论是军中锐卒还是江湖豪杰,只要愿往东南效力、斩获敌酋者,赏千金,封官爵!同时,高价征调所有可用商船、民船,运兵运粮!” “第三,赌一把!” 苏意浓眼中闪过决绝,“立刻秘密提审所有在押的、与巨鳌岛及此次阴谋有关的重犯,尤其是那个下毒老太监的关系网!用尽一切手段,撬开他们的嘴!我们必须知道,宫中、朝中,到底还藏着多少钉子,墨先生背后的主使,到底可能是谁!只有除掉内患,才能全力对外!” 江衡芜怔怔地看着妻子,在她快速而清晰的话语中,几乎被压垮的理智重新回归,沸腾的热血渐渐冷却,化为冰冷的杀意和决断。 “好!”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就依皇后之言!朕要与这天,赌一把命!” 帝后的命令被以最高效率执行。 罪证被写成檄文,配上惨烈的图画,一夜之间贴满京城大街小巷。 朝廷掌握的报房更是连发特刊,详细描述番邦屠城暴行和叛国者的罪恶。 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京城瞬间爆炸了! 学子们聚集在宫门外痛哭请愿,要求朝廷严惩国贼,发兵复仇;市井百姓群情激愤,痛骂海盗番邦和无耻内奸;京营将士更是摩拳擦掌,战意高昂,他们本就多来自平民,对残害同胞的敌人充满仇恨。 与此同时,皇帝内库和皇后私库的金银如同流水般搬出,堆砌在校场之上,在阳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光芒。 “国难当头!悬赏杀敌!” 皇帝的旨意和悬赏令一同发布:“斩番邦舰长一名,赏银千两!斩头目一名,赏银五百!击沉敌舰一艘,官升三级,赏银万两!……” 第118章 重赏之下,不仅是军队,许多身怀绝技的江湖人士、亡命之徒,甚至是一些被逼走投无路的水手海盗,都眼红心热,纷纷报名应征! 一支由破烂商船、老旧战船、甚至渔船组成的“敢死舰队”被迅速拼凑起来,满载着复仇的怒火和对财富的渴望,率先驶出津门,扑向正在沿海肆虐的敌舰! 他们或许战术粗糙,但他们悍不畏死,如同疯狂的狼群,用接舷、火攻、甚至自杀式撞击的方式,硬生生拖住了敌人北上的步伐! * 与此同时,天牢最深处,变成了人间炼狱。 影卫和皇帝最信任的刑讯高手,正在对几名核心囚犯进行不间断的、毫不留情的拷问。惨叫声日夜不息。 江衡芜甚至亲自到场,他冷漠地看着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权贵、隐藏至深的暗桩在刑具下扭曲、哀嚎。 “说!宫中的同党还有谁!” “墨先生的主子到底是谁?” “你们的联络方式是什么?” 死亡和极致的痛苦,最终摧毁了部分人的心理防线。 零碎的信息被拼凑起来: 宫中至少还有两处暗桩未除;朝中一位以“中庸”著称的翰林院学士,竟是负责传递信息的关键人物;而所有线索,隐隐指向一个早已被忽略的、因为体弱多病而常年静养、几乎被人遗忘的皇室成员 ——逸王。 得到口供后,江衡芜没有丝毫犹豫。 “影七,带人围了逸王府,一只鸟也不许飞出去!反抗者,格杀勿论!” “枭九!拿下翰林院学士周明堂及其所有亲眷门生!搜府!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密信!” “张统领!皇宫戒严,按名单抓人!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一夜之间,京城再次血雨腥风。 但这一次,不再是盲目的清洗,而是精准的斩首。 逸王府被攻破,那位看似奄奄一息的老王爷,在密室中被发现时,身边竟藏着武器,他试图反抗,被乱箭射杀。周学士府中搜出了与海外通信的密函和大量金银。 内患暂平,江衡芜甚至来不及喘息,立刻披上战甲。 “京城交由皇后和沈阁老暂理!” “京营主力,随朕出征!目标,东南!” 皇帝要御驾亲征!消息传出,军民震动,士气大振! * 当江衡芜率领主力舰队抵达东南海域时,战场已成一片焦土。 敢死舰队损失惨重,但他们用生命为后方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残阳如血,映照着海面上燃烧的船只碎片和漂浮的尸骸。 远处,庞大的番邦联合舰队正在重新编队,虎视眈眈。 江衡芜站在“破浪号”船头,看着这片惨烈的景象,眼中唯有冰冷的杀意。 “传令!各舰依计行事!升起朕的龙旗!” 巨大的龙旗在旗舰主桅上猎猎作响! “陛下万岁!”残存的帝国水师将士看到龙旗,发出震天的怒吼,原本低落的士气瞬间爆棚! 最终决战,打响! 帝国水师主力与番邦联合舰队,在这片承载着无数血泪与财富的海域,展开了规模空前的惨烈海战!炮声震天,火箭如蝗,接舷战血肉横飞! 江衡芜亲临前线指挥,他的旗舰成为敌人集中攻击的目标。 “破浪号”的特殊木材再次发挥了作用,挡住了数次致命炮击。 苏意浓在后方,调动一切能调动的资源,组织民船运送伤员和补给,稳定着大后方。 战局胶着,惨烈无比。就在帝国舰队渐渐显出疲态之际。 ——突然,番邦舰队的侧后方,出现了一支规模不大、但旗帜陌生的舰队! 他们打法刁钻狠辣,专攻番邦舰队的指挥舰和补给船! 原来是墨先生的势力。 他们最终还是出手了,但并非出于好心。 而是看到帝国展现出誓死抵抗的决心后,害怕帝国真的玉石俱焚,导致他们失去这个巨大的“市场”和“合作伙伴”,故而选择在最后时刻介入,意图攫取最大的利益,并让帝国欠下更大的人情。 他们的攻击成了压垮番邦联军的最后一根稻草。联军指挥系统陷入混乱,开始溃败。 江衡芜看着那片战场,眼神复杂。 胜利在望,但他知道,这场胜利,代价巨大。 而另一个更狡猾、更危险的“盟友”,正冷眼旁观,等待着分享胜利的果实。 番邦联合舰队在帝国水师的拼死抵抗和神秘舰队的背后突袭下,最终溃败。 残存的敌舰狼狈南逃,海面上漂浮着无数破碎的船板、焦黑的旗帜和无人收敛的尸骸。 夕阳将天空和海面都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 靖海帝江衡芜站在伤痕累累的“破浪号”船头,甲板上遍布血迹和烧灼的痕迹。 将士们在疲惫中清理战场,收敛同泽遗骸,欢呼声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失去战友的悲痛。 胜利了,但代价惨重到令人窒息。 帝国本就尚未恢复元气的东南水师,经此一役,几乎打光了最后的本钱。敢死舰队十不存一,主力战舰损毁过半。 更让江衡芜心头沉重的是那支突然出现、又悄然离去的陌生舰队。 他们就像盘旋在战场边缘的秃鹫,在最关键的时刻啄了一口猎物,然后冷眼旁观着满地的血腥。 “陛下,统计出来了。” 水师提督身上裹着绷带,声音沙哑地汇报着伤亡和损失,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锤子砸在江衡芜心上。 “知道了。”他打断对方,声音疲惫却异常冷静,“救治伤员,打捞还能用的战舰,修复港口,安抚沿岸百姓。阵亡将士厚恤其家。” 他目光投向南方,那片神秘舰队消失的海域:“派出最快的哨船,远远跟着他们,朕要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另外,严密监控所有败退敌舰的动向,防止他们去而复返。” 当夜,江衡芜在临时设于泉州行宫的指挥部里,再次见到了墨先生。 墨先生依旧那副平淡无波的样子,仿佛白日的血战与他毫无关系。 “恭喜陛下,得胜归来,海疆暂宁。”他微微躬身,语气听不出丝毫恭喜的意味。 第119章 江衡芜冷冷地看着他:“贵主上的‘帮助’,真是及时。” “主上一直信守承诺。”墨先生淡淡道,“在陛下最需要的时候,提供了必要的支援。虽然……陛下似乎并未完全接受之前的提议。” “必要的支援?”江衡芜几乎要压抑不住怒火,“若非你们养寇自重,若非你们提供情报资金,巨鳌岛何至于坐大?这些番邦舰队,又何来如此胆量和实力?今日之局,你们才是罪魁祸首!” 墨先生轻轻摇头,仿佛在纠正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陛下,弱肉强食,乃是海上永恒的法则。旧的秩序已然腐朽,主上不过是顺势而为,推动建立一个更高效的新秩序。而陛下您,证明了自己有成为新秩序合伙人的潜力,而非被淘汰的旧物。” 他话锋一转:“现在,我们来谈谈报酬吧。主上的舰队出动,耗费巨大。按照约定,陛下需开放津门、登州、泉州、明州四大港口,允许我方建立永久商站、仓库,并享有免税及法外治权。同时,东南水师剩余战舰及造船图纸,需交由我方‘托管’并协助整编。这是清单。” 他递上一卷写满苛刻条件的绢帛。 江衡芜看都没看,直接将绢帛扔在地上:“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合作?与吞并何异!朕若不应呢?” 墨先生似乎早有所料,并不动怒:“陛下当然可以拒绝。但请您想一想,您的水师还剩多少能战之船?您国库的钱粮,还够支撑重建一支舰队吗?沿海百姓经此劫难,还能承受下一次入侵吗?”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却带着更深的威胁:“而且,陛下真的以为,宫里的钉子,都拔干净了吗?逸王府的密室,真的只有那一处吗?” 江衡芜瞳孔骤缩! 对方竟然对京城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甚至暗示宫中还有未清除的隐患! “你在威胁朕?”他手按上了剑柄。 “不,是提醒。”墨先生后退一步,恢复了那副平淡的样子,“主上期待陛下的明智抉择。三日,陛下有三日时间考虑。三日后,若未有令主上满意的答复,那么……下一次出现在海上的,或许就不会是朋友了。” 说完,他再次隐入阴影,留下江衡芜独自面对满屋的狼藉和巨大的压力。 * 京城,坤宁宫。 苏意浓并未因前线的暂时胜利而有丝毫放松。 皇帝御驾亲征,她坐镇中枢,与沈文渊等阁老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政务,协调着源源不断运往前线的粮草和物资。 然而,墨先生的威胁并非虚言。尽管清洗了逸王府和周学士,但深宫之中,似乎总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中窥视。 一名试图在御膳房水源投毒的小太监被抓获,严刑拷打之下,竟招供出一个令人心惊的名字。 ——一位在宫中资历极老、平日吃斋念佛、几乎从不与人争执的先帝遗孀,静太妃! 更深入的调查发现,这位静太妃竟与逸王爷是表亲,且她宫中一名早已“病故”的老宫女,与当年负责那笔神秘黄金调拨的太监是对食关系! 线索似乎串了起来。 但静太妃身份特殊,没有确凿证据,根本无法动她。 就在苏意浓犹豫是否要立刻密报皇帝时,一场针对她的阴谋悄然发动。 几名以往被苏意浓整顿宫务时处罚过的老牌勋贵夫人,突然联合起来,通过种种渠道散播谣言:皇后苏氏,牝鸡司晨,干涉朝政,有违妇德!更有甚者,竟污蔑她与宫外盐商有不清不楚的往来,中饱私囊,其经营盐业所得巨万,却未见充盈国库,恐有资助外敌之嫌! 谣言恶毒且传播极快,直指苏意浓的立身之本和她最重要的情报来源——盐业网络。 显然,隐藏的敌人见无法从军事上直接击败皇帝,便转而攻击他最重要的贤内助,企图从内部瓦解帝后的联盟,制造混乱。 苏意浓得知后,又惊又怒,但却异常冷静。 她立刻意识到,这不仅是人身攻击,更是对方想逼她自断臂膀,切断盐业网络这条重要的信息和财政渠道! 她没有选择辩解或退缩,而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次日,她以皇后的名义,突然召见所有宗室命妇和朝廷重臣的家眷于坤宁宫。 当着所有人的面,她命令宫女抬出几个大箱子,里面不是金银珠宝,而是堆积如山的账册! “近日市井流言纷扰,本宫深知众位夫人心中存疑。” 苏意浓站在殿上,声音清晰而镇定,毫无惧色,“这些,是苏记盐栈自开业以来,所有出入账目明细,一笔笔,皆可查证!” 她随手拿起一本,翻开:“盐利丰厚不假,但除却成本、人工、税赋,历年盈余,七成于此——” 她指向另一本标注着“内库”字样的账册,“皆已充盈内库,用于先帝丧仪、陛下登基、此次东南战事抚恤及军资!此事,户部可有存档核对!” 她又拿起一本:“剩余三成,用于维持盐栈运转、伙计薪俸、以及资助京城慈幼局、为北方雪灾捐资购粮!此事,顺天府尹、慈幼局管事皆可作证!” 她目光如炬,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命妇们:“本宫知晓,整顿宫务,裁减用度,触犯了一些人的利益。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外敌入侵,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百姓在沿海流离失所!我等深居后宫,不能上阵杀敌,难道连节俭开支、为国分忧也做不到吗?反而要听信谗言,构陷中宫,自毁长城吗?!” 她的话语,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更兼其出示的账目清晰无比,甚至主动邀请核对,一下子将散播谣言者逼到了墙角。 许多原本中立甚至被谣言影响的命妇,闻言都露出了羞愧和敬佩的神色。 苏意浓趁热打铁,沉痛道:“陛下此刻正在东南与敌血战!我等身为臣子妻眷,不能为其分忧,反在后方听信谣言,搅动风雨,岂不令前线将士寒心?令陛下分心?” 她突然提高声调:“今日起,本宫自请于坤宁宫偏殿设‘捐输局’,本宫愿再将日后苏记盐栈所有盈余,尽数捐出,用于抚恤阵亡将士家属、重建沿海被毁家园!在场诸位夫人,若有余力,自愿捐输,无论多少,皆登记造册,昭告天下,以示我等与国同休之心!” 这一手以退为进,大气磅礴!瞬间将一场针对个人的污蔑风波,扭转成了共赴国难的募捐行动! 不仅洗清了自己,更赢得了巨大的声望,将压力反而给了那些散播谣言的幕后黑手 ——你们捐是不捐? 第120章 东南行宫内,江衡芜接到了京城的消息。 既有皇后智破谣言、设立捐输局的喜讯,也有关于静太妃嫌疑和宫中可能仍有隐患的密报。 他既为妻子的聪慧果决感到骄傲和欣慰,又为都城的暗流感到深深的忧虑。 墨先生的三日期限,转眼即至。 摆在他面前的,似乎是一条绝路。 答应条件,帝国将沦为附庸,主权尽失;不答应,外敌可能卷土重来,内患随时爆发,刚刚经历大战的帝国,再无力量抵抗。 夜深人静,他独自看着海图,目光最终落在了那片广袤而神秘、标注着无数危险符号的远海区域。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次日,当墨先生再次到来时,江衡芜的表情异常平静。 “贵主上的条件,朕可以考虑。”他缓缓开口。 墨先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但是,”江衡芜话锋一转,“如此重大的事项,绝非一纸密约所能定。朕需与朝臣商议,需安抚民心。况且,东南新遭战火,四大港口皆需时间修复方能使用。即刻履行,恐难做到。” 他道:“不如这样,朕可先开放泉州一港,允贵方建立商站,并给予优惠税率,以示诚意。贵方则需协助朕修复船厂,并提供一批急需的战舰图纸和工匠,以便朕尽快重建水师,清剿沿海残余敌寇,稳固局势。待局势平稳,再逐步商议其他港口及后续合作。如何?” 这是一个拖延之计,也是一个诱饵。 开放一港,损失可控。 而索要战舰图纸和工匠,则是试图从对方那里汲取技术,壮大自身。 墨先生沉吟片刻。 他看得出这是缓兵之计,但对方愿意松口,已是进展。 彻底逼反对方,并非主上所愿。 得到一个港口和贸易特权,以及未来逐步渗透的承诺,也算阶段性的成果。 至于图纸和工匠…… 给对方一些过时的技术,无伤大雅,反而能加深控制。 “可以。”墨先生最终点头,“但泉州商站需立刻划界,我方人员需有自由出入及护卫之权。图纸和工匠,一月内到位。” “成交。”江衡芜面无表情。 * 暂时的协议带来了短暂的和平。 神秘势力的船只开始出入泉州港,建立他们的商站和据点。 一些过时的战舰图纸和几名水平一般的工匠也被送来。 江衡芜一边虚与委蛇,一边命令心腹工匠日夜研究那些图纸,哪怕只能学到一星半点,也是进步。 同时,他利用这段宝贵的喘息时间,全力重建水师,安抚地方,恢复生产。 苏意浓在京城,一方面主持捐输局,将募集到的钱粮实实在在用于抚恤和重建,赢得了民心;另一方面,她通过盐业网络,更加隐秘地监控着与泉州新港有关的资金和物资流动,试图摸清对方的经济脉络和真实目的。 帝后二人都清楚,这份和平脆弱不堪。墨先生背后的主上绝不会满足于一个泉州港。而江衡芜,也绝不甘心永远受制于人。 他那个看向远海的疯狂计划,正在暗中酝酿。他需要时间,需要力量,需要找到一个能够打破僵局、甚至反败为胜的契机。 海面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海底的暗流,却在加速涌动。 帝国与神秘势力的下一次碰撞,必将更加激烈,更加致命。 * 协议达成后,泉州港以惊人的速度开始了复苏。 大批悬挂着奇异旗帜的商船涌入,带来了来自遥远异域的香料、宝石、象牙和一些前所未见的精巧器物,同时也运走了帝国的丝绸、瓷器、茶叶。 新的商站和仓库沿着港口迅速建立起来,其建筑风格与中原迥异,高大、坚固,带着一种冷峻的异域风情。 表面上,港口恢复了往日的繁忙,甚至更加热闹。 关税收入开始增加,一些本地商人也试图从中分一杯羹,与这些新来的“海商”进行贸易。 然而,在这片虚假的繁荣之下,阴影无处不在。 墨先生麾下的人员享有极大的自治权,他们的护卫队荷枪实弹,在划定的商站区内巡逻,俨然国中之国。 帝国官员几乎无法对其进行有效管辖,所谓的“优惠税率”和“法外治权”使得大量利润流入对方口袋,而帝国所能得到的,远低于预期。 更令人不安的是,这些商船进出频繁,却难以核实其真正运载的货物。 军械?人口?还是其他违禁品? 无人敢深入查探。 江衡芜派去的官员和眼线,要么被对方用金钱收买,要么就在某些“意外”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衡芜站在修复后的泉州水寨瞭望台上,看着那片日益“繁荣”却让他如鲠在喉的港口,脸色阴沉。 他送出的诱饵,确实换来了一些过时的战舰图纸和几名水平有限的工匠,但对于重建一支能抗衡潜在威胁的水师而言,无疑是杯水车薪。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饮鸩止渴。 * 而京城,坤宁宫的捐输局成了战时一道独特的风景。 在苏意浓的亲自掌管和示范下,募集到的钱粮数目惊人,并且每一笔支出都公开透明,极大地安抚了人心,提振了士气。 皇后的声望如日中天,先前那些恶毒的谣言不攻自破,反而让幕后散播者陷入了被动。 然而,苏意浓并未放松警惕。她利用捐输局往来人员复杂的便利,暗中扩大了自己的信息网络。 她发现,几笔看似来自南方商人的巨额捐款,其资金源头隐约与泉州港的新商行有关联。 对方似乎在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洗白资金,甚至渗透影响帝国的赈济体系。 “想用我们的钱,来收买我们的人心?”苏意浓冷笑。 她不动声色地吩咐下去,对这些资金来源进行更隐秘的追踪,并故意在拨付给东南的物资中,设置了一些难以察觉的标记和记录方式,一旦这些物资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比如黑市,甚至敌方手中,她就能第一时间察觉。 同时,她对宫中的监控也丝毫没有放松。 静太妃那边异常安静,吃斋念佛,仿佛对外界一切浑然不觉。 但苏意浓知道,越是平静,底下可能就越是暗流汹涌。 她加派了可靠的人手,以伺候太妃为由,密切监视着其宫中一切人员往来和用度变化。 第121章 战事暂歇,但夫妻二人相隔千里,各自面对着不同的战场。 通信成了他们之间最重要的纽带和精神慰藉。 通过加密的信使渠道,几乎每隔几日,都会有厚厚的书信往来。 江衡芜的信中,多是讲述沿海重建的进展、水师训练的困难、以及对泉州港那些“盟友”的厌恶与警惕。 字里行间透露着巨大的压力和疲惫,但唯独对苏意浓,他会偶尔流露出些许温情: “……昨夜巡视海防,见海上生明月,清辉万里,忽忆起昔年与你同游西子湖,月色亦如今夜般澄澈。盼早日尘埃落定,与你共赏山河无恙。” 他很少直接说思念,但那份牵挂,却透过纸张,沉沉地压在苏意浓的心上。 苏意浓的回信,则更为细致和冷静。 她会详细汇报京中情况、捐输局的成果、对资金流向的监控发现、以及宫中的细微变化。 她用一种近乎理性的方式,为他分析局势,提供建议,如同他最可靠的幕僚。但在信的末尾,她也总会添上几句: “京城已入秋,夜凉如水,陛下东南湿暖,亦需保重龙体。妾一切安好,勿念。宫中石榴结了果,甚红,为陛下留着。” 没有缠绵悱恻的情话,只有家常的叮嘱和默默的等待。 他们之间的感情,在乱世的重压与分离中,早已超越了寻常的儿女情长,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并肩作战的默契与信任。 偶尔夜深人静时,苏意浓会摩挲着皇帝信上熟悉的字迹,轻声叹息;而江衡芜也会在批阅奏折的间隙,看着皇后信中描述的京城秋色,恍惚片刻。 * 墨先生并未给帝国太多喘息的时间。 一个月后,他再次找到江衡芜,提出了新的“合作”项目。 “陛下,泉州港贸易日益繁忙,现有航道与港口设施已显不足。主上希望,能由我方出资出人,协助陛下疏浚通往泉州的主航道,并扩建港口。当然,为确保工程顺利进行和日后运营安全,新建的灯塔、码头及部分库区,需由我方管理。” 理由冠冕堂皇,但背后的意图显而易见: 他们要进一步控制帝国的海上咽喉要道! 江衡芜心中警铃大作,一旦答应,泉州港乃至整个东南海防命脉都将被对方捏在手里。 他强压怒火,周旋道:“此事关乎海防与国计,需从长计议。且疏浚航道、扩建港口所需民夫、物料巨大,恐非一时所能筹集。” “陛下无需担忧。”墨先生似乎早有准备,“人力物力,主上可部分提供。陛下只需下旨准许即可。” 正当江衡芜思考如何拒绝之际,数份紧急军报接连送达! “报!浙东外海发现大批不明舰队踪迹,疑似此前败退之敌卷土重来!” “报!福建水师巡逻小队与不明船只发生冲突,我方一船被击沉!” “报!有商船在琉球附近被劫,水手称袭击者船坚炮利,绝非普通海盗!” 压力瞬间增大。 墨先生好整以暇地看着江衡芜:“陛下,看来海上的威胁并未远去。巩固海防,迫在眉睫啊。主上的提议,正是为了帮助陛下应对此类威胁。” 江衡芜明白了,这些“不明舰队”的出现,绝非巧合。 这是对方在施加压力,逼他就范! 他陷入两难:拒绝,则可能面临外部入侵和内部分裂的双重打击;同意,则主权进一步丧失。 * 深夜,江衡芜再次凝视着那幅巨大的海图,目光一次次掠过帝国漫长的海岸线,最终停留在那片标记着危险、未知的远海区域,以及那些星罗棋布的岛屿。 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孤注一掷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 他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完全依赖这个包藏祸心的“盟友”。 他必须拥有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能抗衡任何威胁的力量。 而这支力量,或许不能来自光明正大的重建。 ——那太慢,也太容易被窥探和扼杀。 他想起巨鳌岛的核心库藏中,除了金银密信,还有那些详尽得惊人的海图,其中标注了一些偏远、甚至传说中有去无回的岛屿和航线。或许……那里藏着什么? 或许,他可以…… 他立刻召来影卫首领和几名绝对忠诚、精通航海且家人都在严密控制下的水师旧将。 一份绝密的圣旨和半块虎符被交出。 “挑选最忠诚、最不怕死的勇士。给你们最好的快船,配备双倍薪饷和最高规格的抚恤承诺。” 江衡芜的声音低而凝重,“沿着这些海图,去这些标记点探查!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未被巨鳌岛和我们的‘盟友’发现的天然良港、隐藏资源、甚至是可能存在的、敌我之外的第三方势力!记住,你们的行动,不存在于任何官方记录中。若被俘,帝国不会承认你们的存在。” 这是一次赌博,一次指向未知的探险。 成功率渺茫,但却是江衡芜在绝境中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打破死局的机会。 几乎在同一时间,京城的苏意浓通过盐栈的特殊渠道,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异常: 近期有几批数量不大但品质极高的硝石和硫磺,以极其隐秘的方式流向了东南沿海,但其最终去向,并非朝廷的官办工坊,也非水师驻地。 她立刻意识到,有人可能在私自囤积军火原料! 联系到皇帝信中提到的压力和新出现的海上威胁,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那些“不明舰队”,会不会有内应?或者,有人想趁乱而起? 她没有任何确凿证据,无法动用官方力量打草惊蛇。 但她有她的方式。 她立刻以皇后和捐输局总办的身份,下达了一道看似合情合理的命令: 因东南战事需要,即日起,由捐输局下设的“军需统筹办”统一收购、调度所有运往东南地区的硝石、硫磺、精铁等军用物资,私人商行暂不得经营,原有库存需登记报备,统一调配。 同时,她让自己盐栈的心腹,以“协助登记”为名,暗中盯紧所有相关商行的仓库和运输通道。 第122章 被江衡芜寄予厚望的秘密探险队,由经验丰富的老将戚斌率领,搭乘着经过伪装的快船“海东青号”,驶入了那片在海图上被标记为“迷雾之海”和“龙牙礁”的危险区域。 航行之初还算顺利,但很快,天气骤变。 狂风卷起巨浪,如同山峦般砸向船体,天空阴沉得如同黑夜,雷暴在云层间翻滚。 船舱进水,桅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们仿佛闯入了神魔禁地,大自然的伟力面前,人类的勇武显得如此渺小。 “稳住舵!降半帆!把所有能固定的东西都绑好!” 戚斌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海水和雨水糊满了他的脸庞。 凭借着高超的航海技术和一点运气,“海东青号”险之又险地撑过了风暴。 风暴过后,损失惨重。 一名水手被浪卷走,多名船员受伤,储备的淡水损失大半,导航仪器也出现了偏差。 他们迷失在了茫茫大海上,周围只有无边无际的蓝水和天空。 就在绝望开始蔓延时,瞭望手发出了嘶哑的欢呼:“岛!前面有岛!” 那是一片从未在海图上出现过的群岛! 岛屿郁郁葱葱,地势险要,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被环形山峦怀抱的天然深水良港!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们在岛上发现了简陋的码头遗迹、被遗弃的采矿工具,甚至还有几门锈迹斑斑但形制古老的岸防炮! 这里显然曾经有人活动过,而且规模不小! 戚斌立刻下令谨慎靠近,派出小队登陆侦查。 他们发现了更多痕迹: 开采过半的优质铁矿脉、可用于造船的特殊硬木林、还有一处隐蔽的山洞,里面竟然藏着几箱用油布包裹严实、保存完过的火药和一批打造精良的刀剑! “是巨鳌岛的备用基地,还是……另一股势力的遗迹?” 戚斌又惊又喜。 但无论属于谁,此地易守难攻,资源丰富,简直是为陛下量身定做的秘密基地! 他们小心翼翼地收集样本,绘制详细地图,记录水文信息。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进一步深入探索主岛时,尖锐的骨笛声突然从密林中响起! 无数身影从树林、礁石后涌现! 他们皮肤黝黑,身上涂抹着诡异的彩绘,手持弓箭、长矛和鱼叉,口中发出尖利的呼啸,将登陆小队团团围住! 他们的眼神充满警惕和敌意。 “准备防御!但不要主动攻击!”戚斌反应迅速,立刻下令道。 他们人少,且是外来者,冲突起来绝无好处。 双方紧张对峙,试探。 探险队员们紧握武器,冷汗直流。 就在这时。 对方人群中一阵骚动,一个看似头领的老者走了出来。 他的目光越过紧张的队员们,死死盯住了“海东青号”主桅上那面虽然破旧但依旧可见的日月浪涛旗,这是帝国的水师军旗。 老者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他推开护卫,踉跄着上前几步,死死盯着那面旗帜,浑浊的眼中竟流出泪来! 他猛地扔掉武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船只的方向,用带着浓重口音、几乎难以听懂的官话嘶声哭喊: “……皇,皇上……的兵?……是天朝的兵?!三十年,三十年,三十年了啊!” 所有人都惊呆了。 戚斌大着胆子上前:“这位老丈,您,您是?” 经过一番艰难而激动的沟通,他们才勉强明白: 这些所谓的“野人”,竟然是三十年前,一支奉命远航探索、却遭遇风暴失踪的帝国官船队的后代。 那支船队由一位姓林的提督率领,船上不仅有水手兵士,还有工匠、学者。他们幸存下来,却无法归国,最终在此落地生根,与世隔绝,靠着带来的技术和有限的资源艰难繁衍,时刻提防着海盗和土著部落,也一直等待着故乡的消息。 老者的父亲就是当年的幸存者,临终前念念不忘的就是重回故土。 他们保留着一些早已锈蚀的兵器、几面破烂的旗帜和几句口口相传的官话,将对故乡的思念融入了血脉。 确认了身份,隔阂瞬间消失! 幸存者的后裔们激动万分,将探险队奉若上宾。 他们拿出了珍藏的淡水和食物,讲述了这三十年的艰辛与守望。 戚斌心中狂喜。 ——这简直是天赐的宝藏! 不仅是一个完美的基地,更有一批对帝国绝对忠诚、熟悉本地环境、而且拥有一定技艺的人口基础! 他立刻做出决定: 留下大部分人员和物资,协助这些“遗民”加强防御,初步清理港口和矿场,并让随船工匠评估资源。 他自己则带着几名骨干和最重要的海图、样本、以及一位“遗民”代表,立刻返航,必须以最快速度将这个惊天消息带给陛下! * 然而,就在“海东青号”满载希望踏上归途时,京城的阴谋已图穷匕见。 静太妃果然老谋深算。 她察觉到了捐输局对战略物资的管制正在收紧,意识到苏意浓可能已经起了疑心。她不能再等下去。 一场针对皇后的绝杀局悄然布下。 她利用宫中残存的、未被发现的一条暗线,买通了坤宁宫一名负责采买花卉的低等宫女。 毒药被精心淬染在一批新进贡的、苏意浓平日颇为喜爱的西府海棠的花根和土壤之中。 这种毒无色无味,挥发性极慢,通过长期嗅闻会逐渐侵蚀人的心神,令人精神萎靡、食欲不振,最终虚弱而死,表象极似劳心过度、郁郁成疾。 同时,静太妃又通过其控制的最后力量,在朝野再次散播谣言: 皇后苏氏因过度操劳,又兼陛下远在东南、生死未卜,已忧思成疾,恐不久于人世! 谣言编造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收买了太医署的某位太医,准备在“适当”时候出面“确诊”。 双管齐下,既要实际谋害苏意浓的身体,又要在舆论上制造她即将油尽灯枯的假象,为其“病故”做好铺垫。 一旦苏意浓倒下,皇帝远在东南,京城局势必将再次陷入混乱,静太妃及其背后的势力便可趁机渔利。 毒计悄然实施。 最初几日,苏意浓只是觉得有些疲惫,并未在意,只以为是近日事务繁多。 但很快,她开始夜间失眠,白日里也时常感到心悸气短,对着最爱的菜肴也毫无胃口。 贴身宫女阿碧最先察觉到异常:“娘娘,您脸色很不好,还是传太医看看吧?” 苏意浓摆摆手,强打精神:“无妨,许是累了。眼下多事之秋,一点小病小痛,不必惊动太医,免得又惹流言。” 她心思缜密,隐约觉得这病来得蹊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她加强了饮食的检验,却从未想过问题会出在日日可见的鲜花上。 她的身体日渐虚弱,但仍在强撑着处理政务,监控物资,与皇帝通信。 她在给江衡芜的信中,只字不提自己的不适,反而叮嘱他注意身体,字迹却在不自觉间透出一丝虚浮。 第123章 东南沿海,江衡芜与墨先生的博弈到了白热化阶段。 那些“不明舰队”的骚扰越来越频繁,甚至开始炮击沿海哨所。 压力与日俱增。墨先生步步紧逼,几乎每日都来催促航道疏浚和港口扩建之事。 江衡芜利用从秘密探险队出发前得到的那点过时技术,故意在船厂搞出一些动静,装出一副全力重建、但进展缓慢的样子,以此拖延时间。 然而,墨先生似乎失去了耐心。 “陛下,主上的耐心是有限的。” 这一日,墨先生出现在江衡芜面前,语气格外冰冷,“若三日内,陛下仍不能给出明确应允,那么,为了保障我方商路安全,主上的舰队将不得不自行采取必要措施,清理航道附近的所有不稳定因素。” 这是赤裸裸的武力威胁,所谓的不稳定因素,显然包括那些不肯就范的帝国残余水师和港口! 江衡芜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对方可能要动手了。 一旦对方舰队大规模介入,以帝国水师现在的状态,根本无力抵抗,届时就不是丧权辱国,而是可能直接导致东南沿海的全面沦陷! 就在他几乎要被逼入绝境,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要冒险调动陆军沿海布防、做最后挣扎时,一名浑身湿透、疲惫不堪的信使被秘密带到了他的面前。 ——是戚斌派回的先行快艇上的水手! 水手呈上了戚斌的密信和部分海图样本。 江衡芜快速阅读着密信,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绝处逢生!真的是绝处逢生! 海外基地,遗民后代,还有丰富的资源…… 这简直是上天赐予他逆转战局的最大筹码!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狂喜,大脑飞速运转。 ——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他必须利用这个信息,争取时间! 他立刻召见墨先生。 “先生的提议,朕深思熟虑后,觉得确有道理。”江衡芜一改之前的拖延态度,语气“诚恳”。 “然工程浩大,非一日之功。这样,朕可即刻下旨,准许贵方先行开展前期勘测和设计。同时,朕会加派人手,加快船厂重建和战舰修复,待朕的水师稍具规模,能协助维持航道安全后,便立刻开始全面施工,如何?毕竟,若无一战之力,即便航道疏浚,也难保安全,岂不是辜负了主上美意?” 他抛出了一个看似让步、实则继续拖延的方案,但语气和态度却显得合作了许多。 更重要的是,他暗示自己正在努力恢复力量,这符合对方“需要一个有实力的合作伙伴”的逻辑。 墨先生眯起眼睛,审视着江衡芜。 他感觉对方的态度有所变化,但一时又摸不清底细。 前期勘测确实需要时间,而且对方愿意下旨准许,也算一个进展。强行开战,虽能取胜,但代价和后续治理成本也会大增,并非上策。 “好。但愿陛下此次,言而有信。”墨先生最终点了点头。 又补充道,“我会即刻安排勘测人员进场。希望陛下的水师,能尽快恢复战力。” 又一次,江衡芜用智慧和突如其来的好消息,险之又险地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 “海东青号”在归途中再次遭遇了风暴和一次小股海盗的袭击,损失进一步加重,但核心成员和最重要的信息保全了下来。 当戚斌带着满身风霜和那份足以改变国运的海图,踉跄着跪倒在江衡芜面前时,这位年轻的帝王眼眶湿润了。 他亲手扶起戚斌,声音哽咽:“大家都辛苦了,朕感谢你们,帝国感谢你们!” 他立刻下令,以最高规格救治伤员,重赏探险队成员。 然后,他把自己关在密室中,对着那幅标注着希望之岛的海图,整整看了一夜。 一个庞大而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型: 秘密移民、输送工匠、建立船厂、开采资源、训练新军…… 他要将那座海外孤岛,建设成帝国最强大的、不为人知的海外堡垒和海军摇篮!一把能刺向任何敌人心脏的、隐藏在迷雾中的利剑! * 与此同时,京城。 苏意浓的病状越来越重,甚至有一次在听取捐输局汇报时险些晕倒。 阿碧再也忍不住,不顾苏意浓的反对,强行请来了太医署一位以正直闻名的老太医。 老太医仔细望闻问切,眉头越皱越紧。 他仔细检查了殿内的香炉、茶水、甚至笔墨,均无异样。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几盆开得异常娇艳的西府海棠上。 他凑近仔细闻了嗅,又用小勺挖开一点土壤查看,脸色骤变! “娘娘!此花,此花盆中的土壤和花根皆被剧毒之物浸泡过!毒性虽缓,但日积月累,足以蚀人心脉!” 瞬间,真相大白! 苏意浓又惊又怒,背后瞬间被冷汗湿透! 她想过被害,可她没想到竟然是用这种方式! 她立刻下令秘密控制那名负责采买的宫女,并彻查花卉来源。 同时,她一边接受老太医的紧急解毒治疗,一边将计就计,对外宣称皇后忧劳成疾,需要静养,暂停见客,捐输局事务暂由沈阁老代管。 她要以自身为饵,引诱幕后黑手进一步行动,露出更大的马脚! 而静太妃听闻皇后“病重”的消息,宫中传来她敲击木鱼念经的声音似乎都轻快了几分。 第124章 海外基地的发现,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靖海帝江衡芜几乎枯竭的信心。 他专门为这个岛屿起了名字,“望归岛”。 但他深知,这希望之光何其微弱,远水难解近渴。 在绝对机密的状态下,一项名为“潜龙”的计划开始全速运转。 一批最忠诚可靠、家眷已被严密“保护”起来的工匠、水手、学者,以及大量的粮食、工具、建材种子,被分批秘密装船。 选择的船只并非战船,而是看似普通的商船甚至渔船。 在夜色的掩护下,这些船只借着复杂的沿海航道,迂回驶向那片未知的海域。 戚斌被任命为“潜龙”总督,全权负责望归岛的初期建设和防御。 临行前,江衡芜紧握他的双手,目光沉重:“戚卿,帝国之未来,或许系于汝身。岛上一切,皆可便宜行事。朕只要结果:一座能造巨舰、练精兵、自给自足的不落堡垒!需要什么,密报于朕,朕会倾尽所能!但切记,绝不可暴露!” “臣,万死不辞!” 戚斌重重叩首,带着皇帝的期望和帝国的重托,再次驶入茫茫大海。 与此同时,在东南正面战场,江衡芜继续与墨先生进行着危险的博弈与对抗。他一方面“积极配合”墨先生的勘测人员,甚至故意提供一些无关紧要的“内部情报”以示“诚意”,另一方面则加紧修复现有战舰,训练新募水兵,做出一副竭力想恢复战力、以便早日“合作”的姿态。 而墨先生只是冷眼旁观。 江衡芜的“配合”并未完全消除他的疑虑,但他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让他认为一切仍在掌控之中。 他的勘测队绘制着港口和航道的详细图纸,他的商站日益扩大,如同吸附在帝国肌体上的水蛭,不断汲取着养分。 他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或是对方彻底屈服,或是找到借口彻底撕破脸皮。 * 京城,坤宁宫。 苏意浓在老太医的精心诊治和阿碧的严密看护下,体内的毒素被逐渐清除,身体开始缓慢恢复。 但她对外依旧维持着“病重静养”的姿态。 捐输局的事务“移交”给了沈文渊,宫门时常紧闭,只允许极少数“心腹”太医出入。 这完美的假象,成功麻痹了静太妃及其党羽。 他们看到皇后“日渐衰弱”,认为毒计即将得逞,开始变得大胆起来。 静太妃宫中那名负责传递消息的老太监,与宫外同党的联系越发频繁。 他们开始商讨下一步计划: 一旦皇后“薨逝”,如何利用混乱,推动宗室中一位易于控制的年幼子弟“暂理宫务”,甚至尝试联系南方某些对皇帝新政不满的藩王,以期里应外合。 然而,他们的一切行动,都落在了苏意浓早已张开的监控网中。 通过被暗中控制的那名送花宫女,苏意浓顺藤摸瓜,锁定了宫中另外两名潜伏极深的暗桩。 通过监控静太妃宫的用度和采买,她发现大量金银被以“布施”“香火”为名流出宫外,最终流入几家与东南沿海有密切贸易往来的商行。 更关键的是,阿碧买通了静太妃身边一个不得志的小宫女,得知静太妃曾在夜深人静时,对着一幅陈旧的海图喃喃自语,提及“货”、“岛”、“风浪太大”等只言片语。 所有这些碎片信息,被苏意浓在病榻上一点点拼凑起来。 她敏锐地意识到,静太妃背后的网络,绝不仅仅局限于宫廷阴谋,其触角很可能伸向了东南沿海,甚至与海外的敌对势力或墨先生有关! 那个“货”,会不会就是之前流向东南的军火原料? 那个“岛”,又指向何处? 苏意浓知道,时机成熟,该收网了! 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当那名老太监再次悄悄溜出静太妃宫,试图将一份密信塞入御花园某处假山的暗格时,数名黑影如鬼魅般扑出,将其悄无声息地拿下。 与此同时,另外两处宫中的暗桩也被同时控制。 影卫连夜审讯,撬开了他们的嘴。 口供指向了宫外数家商行、以及一位在宗人府任职、平日极为低调的官员。 苏意浓得到口供,毫不迟疑,立刻以皇后密令,通知沈文渊和京营统领,于凌晨时分同时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封商行,抓捕涉案官员。 一场无声的清洗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完成。 大量来不及销毁的密信、账本被起获,静太妃苦心经营多年的网络,被连根拔起! 当清晨的阳光再次洒满皇宫时,静太妃像往常一样准备用早膳,却等来了全身戎装、脸色冰冷的影卫和一纸废黜囚禁的诏书。诏书上罗列着她勾结外敌、谋害中宫、意图祸乱宫闱的累累罪证。 她手中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面如死灰,没有辩解,只是发出一声长长的、不甘的叹息。 京城的最大内患,暂时解除。苏意浓以重病之躯,凭借智慧和勇气,打赢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消息以密信形式火速传往东南,终于让江衡芜能稍稍放下对后方的担忧。 * 然而,东南的危机却骤然升级。 墨先生似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或者他通过某种渠道隐约察觉到了京城的变化和皇帝暗中的动作。 尽管“潜龙”计划极其隐秘,但大规模的人员物资秘密调动,很难完全瞒过无处不在的眼睛。 他不再满足于勘测和催促。 一日,数艘隶属于墨先生势力的快船,以“躲避风暴”为名,强行闯入了帝国水师一处正在修复战船的备用船坞! 其人员上岸后,不仅四处窥探,甚至试图接近核心的造船区域,与守卫水师发生冲突! 虽然冲突被及时制止,未造成严重伤亡,但其挑衅和试探的意图昭然若揭! 紧接着,墨先生向江衡芜发出了最后通牒: “陛下,您的诚意令人怀疑。主上认为,无限的等待是对彼此时间的浪费。十日之内,若不能见到港口扩建工程正式动工,我方将视陛下无意合作。为确保商路安全,所有帝国战舰不得离开现有锚地,否则……将被视为敌对行为,予以击沉!” 第125章 这是赤裸裸的武力封锁和最后通牒! 他要彻底捆住帝国水师的手脚,然后强行推动他的计划! 江衡芜接到这份充满羞辱意味的通牒,反而彻底冷静下来。 谈判桌下的所有回旋余地都已消失,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 退让,就是万丈深渊。 反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召集了所有心腹将领和官员。 “诸位,豺狼已露齿牙,退无可退!”江衡芜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斩钉截铁,“朕决意,不再隐忍!” 他下达了一连串命令: 第一,所有水师战舰,立刻做好战斗准备,疏散非战斗人员,弹药上膛,随时准备出击。 第二,沿海所有炮台、要塞,进入最高战备状态,一旦敌舰进入射程,无需请示,立即开火! 第三,以“演习”为名,秘密征调所有可用的商船、渔船,装载柴火、火油,准备火攻船。 第四,立刻派出信使,联系所有可能还在抵抗的海盗、地方武装,许以重赏,邀其共同袭扰墨先生的运输线和商站! 第五,将静太妃案部分涉及东南、与墨先生势力有勾结的罪证,选择性公开,激发军民义愤,凝聚人心! “陛下,敌强我弱,正面决战,恐怕……”有将领担忧道。 “不是决战。” 江衡芜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是缠斗!是骚扰!是无所不用其极!我们要像海边的藤壶一样死死缠住他们,像水母一样用毒刺蛰咬他们!我们要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付出代价!我们要把他们拖入泥潭,拖到我们的‘潜龙’长出利齿的那一天!” 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宣言! 江衡芜不再追求堂堂正正的海战对决,而是要发动一场全面的、残酷的海上游击战和破袭战! * 命令下达,整个帝国东南机器开始疯狂运转。 破损的战舰被强行推出船坞,水兵们抱着必死的决心登船。 沿海炮台褪去了炮衣,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大海。无数的火攻船被准备就绪。 那些平日里被官府追剿的海寇、地方豪强武装,在重赏和“抗击外侮”的大义名分下,也纷纷蠢蠢欲动。 墨先生很快察觉到了帝国的动向。他的回应简单而粗暴: 一支分舰队直接炮击了帝国一处海岸哨所,以示惩戒。 然而,这一次,帝国没有沉默。 沿岸炮台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尽管炮弹大多落空,但表明了抵抗的决心。 当晚,数十条火攻船借着夜色和潮水,疯狂地冲向停泊在泉州港外围的几艘墨方武装商船! 虽然大部分被护航舰只击沉焚毁,但仍有一艘商船被点燃,熊熊火光映红了海面,宣告着帝国的反击正式开始! 东南沿海,再次战云密布。 江衡芜的决绝反击,将东南沿海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腥泥潭。 帝国残存的水师战舰不再寻求正面决战,而是化整为零,利用熟悉近海航道和岛屿地形的优势,如同幽灵般神出鬼没。 他们埋伏在雾霭弥漫的清晨,用仅存的火炮对庞大的敌方战舰进行一轮齐射后,立刻借助浅滩和暗礁撤退。 他们发动了无数次自杀式的火攻夜袭,老旧商船和渔船满载着硫磺火油,在水手们疯狂的呐喊中撞向敌舰。 虽然十之八九被击沉,但那十分之一的成功,就足以让墨先生的船队时刻处于紧张状态,士气备受打击。 那些被重赏和“保家卫国”口号动员起来的海寇豪强,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伪装成渔船靠近,用火箭和炸药包发起突袭;他们潜入锚地,在水线下凿船;他们甚至绑架落单的敌方人员,手段残忍。 墨先生的舰队虽然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但面对这种无孔不入、毫无规则的袭扰,也感到焦头烂额,疲于奔命。 他们像是一头强大的狮子,被无数毒蜂和鬣狗日夜不停地围攻,虽然每次都能拍死几只,但自身也被叮咬得遍体鳞伤,不胜其烦。补给线受到严重威胁,商站时常遇袭,士兵精神高度紧张。 墨先生震怒不已。 他下令进行残酷的报复。一旦发现疑似窝藏“袭击者”的村镇,即刻炮火覆盖;抓获的帝国水手或疑似参与袭击者,一律公开处以极刑。 他试图用恐怖手段迫使抵抗停止。 然而,血腥镇压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仇恨和反抗。 沿海百姓原本就对这群横行霸道、视他们如草芥的“外邦海商”充满敌意,此刻更是同仇敌忾,自发地为帝国军队和海寇们提供情报、食物和藏身之所。 战争变得更加残酷和非人道。 江衡芜坐镇泉州行宫,每日收到的都是触目惊心的战报: 战舰损失多少,人员伤亡几何,哪个村庄被炮击,哪位将领战死…… 每一个数字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但他不能退缩,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用空间和鲜血换取时间,换取“潜龙”腾飞的那一天。 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中的铁血和冷酷日益加深。 * 京城,苏意浓在肃清静太妃党羽后,并未立刻恢复“康健”。 她继续以静养为名,实则更加牢固地掌控着后宫和通过捐输局延伸出去的触角。 她利用从静太妃案中查抄出的巨额财富,进一步充实了捐输局的库房,使得对前线和对受灾地区的援助更加有力,极大地稳定了民心。 同时,她以雷霆手段整顿了内廷服务机构,将所有可疑人员全部调离关键岗位,换上年幼或背景清白的宦官宫女,并建立了更加严格的相互监督机制。 坤宁宫真正变成了铁板一块。 然而,她深知敌人绝不会只有静太妃一系。 那些在清洗中暂时蛰伏的势力、那些对帝后新政不满的旧贵族、甚至可能还有墨先生安插的更深层次的暗桩,都在暗中窥伺。 她加强了对百官家眷的“联谊”和监控,通过命妇们的闲聊和往来,捕捉朝堂风向的细微变化。 她的盐业网络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着,监控着大宗商品的流动,尤其是可能流向东南的战略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