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当狗?快哉快哉》
1. 爱妻好狠的心
“小姐,时辰快到了,我伺候您快些。”
尤怜穿书了,仅用一秒就接受了事实。
只因书中克星近在眼前。
尤怜是书中阴暗多疑的反派,多次横在男女主中间作梗,害得男主李虚由黑化成堕世魔头,长刀直下,尤怜人头滚落,原主脑袋活活被他在城楼上挂了三天。
夜幕落下,阴风骤起,垂落的人头双目圆睁和灯笼撞到一块,滴里嘟噜直响一夜。
尤怜想到书中结局不由毛发耸立,今日正是她前去抢婚的日子,也是破坏二人感情的开始。
“阿翠,我们&*¥%……”
尤怜正开口要告诉丫鬟不去抢亲,谁知她话到嘴边,干张着说不出去。
“小姐?”阿翠身穿一身绿衣,顶着两团发髻看她。
看来这段剧情非跑不可,尤怜回忆着书中有关李虚由的暴戾冷血,心跳更是响如云雷。
叫她抢亲,又没说像原主那般哭天喊地的抢,她此去佯装着说上两句,事后与这两人再不相见又何妨?
思索着,尤怜神色转为平常,她端坐在铜镜前冷声冷语道:“无事,来帮我梳妆。”
尤怜这样千回百转的性子阿翠早已司空见惯,她站在尤怜身后为她篦头,一双巧手将墨黑的发丝挽起,正要拿那只凤凰金簪时被尤怜叫停。
“别别别,不要这个。”尤怜按住阿翠的手,这样夺目的头饰太招摇,难怪李虚由要把她脑袋挂上城楼。
阿翠拿着簪子左右不是:“小姐,这套头面,是您才不久挑的。”
阿翠的声音细若蚊蝇,生怕尤怜一不高兴将她撵出去。
谁想眼前人表情微滞,旋即指了指妆柜里常戴的蝴蝶银钗:“就这个吧,素净些便好。”
阿翠心领神会地从衣架上捧起尤怜天不亮就选好的大红色婚服,大开大敞的裁剪不说,绣面上的金线格外瞩目。
尤怜绝望地摇摇头,像是连串吃下数颗火药直觉气血上涌;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尤怜平心静气,拿出银珠耳坠为自己戴上,一身绛紫色罗群将她衬得沉稳。
铜镜里的女子面色如纸,细挑的柳叶眉下是黑眸望不尽的晦暗。她想起原主的人设了,阴鸷深沉,纤瘦妩媚,典型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薄命相。
抛去性格不谈,这可是个美艳动人的大美女,尤怜只想快点将剧情跑完,顶着这身好皮囊爽一爽。
门外隐约的炮竹声响起,传来阵阵含糊的欢声笑语,尤怜放下手中的口脂,时间差不多了,她提起裙摆,迈着芊芊细步朝门外走去。
大概是原主的美貌傍身,尤怜每一步都走得趾高气昂,书中她的父亲是这另州州主好不风光,尤怜想到这将头一扭,从阿翠掀起的帘下钻过,欠身坐入这粉轿中。
这顶浅粉色软轿在接亲的队伍后也毫不逊色,通体是用金线绣的月季花纹,轿顶上挂着的铃铛随着行进的动作震颤,清脆的声音引来不少打探的目光。
李虚由要成亲的人是这另州一大富商的女儿胡蝶,也是这本书的女主,胡家父母不知这女儿并非他们亲生,自己的亲生骨肉在三岁时被猫妖家族害死,让胡蝶这只小妖来了记狸猫换太子。
李虚由自幼父母被灭门,胡蝶被族群出计让其入赘,好在新婚当夜挖心采补;奈何胡蝶心善,至今从未吃人,就此放过,两人一见钟情,从此便做真夫妻。
粉轿行至胡家门前停下,轿外锣鼓齐鸣,十里红妆。
尤怜正琢磨怎么来两句不伤场面的话,却听见府里传来一阵打杂,伴随着男人撕心裂肺的大喊:“我不赘!我不赘啊!”
尤怜将窗帘掀开略微一角,却瞧见本该拜堂成亲的李虚由挣扎着搡开众人从府里冲出:
他鬓发凌乱,横眉怒目,一如书里所写的凌厉气质;身穿的大红婚服被撕扯得晃晃荡荡,强硬的面目里透着惶然。
“放开我!都放开我!我要回家!你们这些疯子!”李虚由横冲直撞,步履颠倒,一双赤手在空中狂挥;一时间礼乐尽停,大家都被丧若困兽的李虚由吓到木愣,对比之下,他倒更像自己口中的疯人癫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尤怜刚打好的算盘就被这突来变故打乱,她这不正在走剧情吗?李虚由到底断了哪根弦?
在胡家府前打砸摔闹的红衣男人和书中失控的李虚由如出一辙,尤怜一时失了主意,吓得紧把着扶手冒了层薄汗。
胡蝶父亲胡萧阳一脸铁青,自家丫头大喜之日上门女婿竟要悔婚,这叫他这张老脸何处安放!他怒气冲冠不顾昔日脸面,从内室里拔出长剑快步朝府外走去:
“狗贼!吃我一剑!!!”
霎时间风雨欲来,黑云压日,方才风和日丽的景象不复存在,尤怜的耳边冷风阵阵,她拽进轿帘,是浊妖!浊妖来了!
浊妖是书中被浊气浸染的妖怪,所到之处一片伤亡,刚凑过来准备看寻热闹的百姓转眼作鸟兽散,什么轿夫、丫鬟,都抛下尤怜一人抱头鼠窜。
胡萧阳看向天边飞窜而来的黑雾,倒灌口气将剑一丢朝屋里逃去。
按照书中情节,李虚由应在尤怜抢婚失败后浊妖来袭,他拔剑杀妖,抱得美人归才对,此时此刻,他竟比寻常百姓还胆颤。
李虚由双手抱头,向胡府跑去,胡家大门一关,将他拦在门外;李虚由失声大叫,找不到藏身之所满街乱窜。
浊妖犹如蝗虫过境,呜咽着成片朝李虚由飞去;尤怜花容失色,死按着门帘,周围风声鹤唳,瘦弱的脊背紧贴着轿壁,当下只得寄希望于李虚由拔剑除妖。
可还没等她听到挥剑作响,轿外团集的浊妖便嗅见她的人气,铆足了劲朝里面冲去。
尤怜双脚压住轿帘,两手各按一边窗帘上,她闻见一股腥臭之气,轿帘被猎爪般的黑雾啃噬出裂帛声响。
尤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至窗帘不抵,缎面的帘布破了道口子,黑雾们龇牙咧嘴地要挤进来。
爸根的还得她自己来!
这本小说断更的早,尤怜由爱生恨不知看了多少遍,对书里的施法手势早已演练得轻车熟路:
她拂袖一挥,灵力生浪,奈何原主资质平平,好在足以震退涌入轿内的妖怪,她起身一跃,身姿宛若一道绛紫云霞从轿子窜出,让忙于逃命的李虚由看直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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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紫衣女子弹指飞去光球,将面前的黑雾击了个溃散;纤手作势,身侧便荡出阵阵灵波震退一片。
女子细眉微蹙,却神情自若,与这群黑雾缠斗间隙退步趁机从那大户家门口拾起老头丢下的剑。
她挥起长剑,剑剑直朝那汹涌不绝的雾气砍去,李虚由愣在原地,这人竟和他常看的武林女侠一般。
待他思绪回神,四面已由晦转明,刚还不见天日的黑雾已被女子尽数斩去,碧空万里,一环暖阳,日光如随波般照在她手中冷冽逼人的剑上。
“啊啊啊!这不是最低等级的浊妖吗!怎么这么难杀啊!!!”
尤怜的心里犹如万马奔腾,肾上腺素退去后头皮一阵发麻,险些没撑住原主那副小身板。
炮灰女配,法力幽微,连对付给男主装x的低等级小怪都费劲!
尤怜刚才被那群浊妖撞了好几下,待她反应过后身上火辣辣的疼起,一连串烧至肺腑,鼻腔里漫起一阵血腥。
不行,她是什么人?是波澜不惊的反派!
尤怜忍着浑身剧痛,憋回悬在眼眶的泪花,硬是将一口鲜血吞下,拍拍裙角正要“事了拂衣去”,身后却有一股神秘力量拽住她。
尤怜拽着裙角,怎么也扯不动,她回过头看见小说里那个不可一世的、桀骜不驯的李虚由正扑棱着一双大眼看她。
这双眼睛里,没有一丝爱慕,全是对她功夫了得、行侠仗义的崇拜。
李虚由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上下牙打颤,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紧拽住尤怜不放,暗戳戳用膝盖压住对方衣角,双手合十三叩九拜:
“女女女侠!女侠好功夫!求您收留小弟!”
“我愿给您当牛做马!我吃的少做的多!叫我干啥都行!”
尤怜的耳边响起一阵嗡鸣,她最惧怕的原书男主,如今竟成了丧家之犬?她黑不见底的眼眸下骤然闪过许多情绪。
这到底是怎么了?系统崩坏了?可她什么都没做啊。
尤怜又想起小说中原主城府深沉的人设,这个李虚由叫人难以捉摸,没准是因她来晚了,所以佯装来试探她不成。
没错,穿书的人,还把原著背得滚瓜乱熟,系统一定会加大难度才对。
尤怜心生一计,李虚由不语只一味磕头,气氛瞬间陷入寂静,他缓缓昂首,竟见冷艳逼人的尤怜竟对他嫣然一笑;她嘴角微勾,将李虚由款款搀起:“李公子,先起身吧。”
尤怜俯身伸手,一阵香风从李虚由鼻尖拂过,他喉结滚动,战战兢兢被她搀扶着站起,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叮”的响起:尤怜,书中女配(暗恋你多时)。
李虚由内心狂喜,真不怪他滑跪速度太快,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一觉醒来就坐上花轿,被告知穿进了一个《我是堕世魔头》的小说里!问题这书他闻所未闻,上来就要和陌生女人夫妻对拜!
这穿书来的荒唐,他只知道自己叫李虚由,是个天选孤儿,正愁走投无路就抱上了大腿,还是个暗恋自己许久的冷艳美人!
还未等他喜上眉梢,只见寒光一闪,尤怜挥剑直向李虚由劈去!
2. 汪汪汪!
李虚由惊得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弹开,尤怜横眉冷目,对他不依不饶;耳边风声窜动,她剑剑直逼李虚由命门,左劈右砍,剑刃从李虚由发丝堪堪划过,“嚓”地挑破他衣角布料。
尤怜这才收手,李虚由嘴唇毫无血色,吓得跪地求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不是说暗恋他多时么?怎么转眼就要取他性命啊!尤怜在李虚由心中从救济百姓的女侠,已然变成阴晴不定的恶鬼,他抖若筛糠,尿都要吓出来两滴。
这家伙,还真不像演的。尤怜的心里团起好大一朵疑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刚那一番试探,就算是李虚由有心伪装,也该无意抵挡,可他偏偏剑也不掏,活像只案板上的鱼不断弹跳。
尤怜深吸一口气,种种异象之下她更要冷静:“李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尤怜展露出原书中该有的爱慕,一双深情眼含情脉脉投来秋波,险些没把李虚由震晕了。
李虚由脚步踉跄,心有余悸地避开尤怜再度伸出的手,大脑飞速运转。他现在一问三不知,不如装失忆好了?既然装失忆就要干脆彻底,可不能摆出知道尤怜爱恋自己的架子。
“女侠……你认得我?”李虚由勉强站稳脚跟,和尤怜自觉拉开一丈远,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
尤怜微微颔首,低垂的长睫下看不出任何情绪:“嗯,今日可是你与胡姑娘的大喜之日啊。”
“大喜之日?”李虚由头痛地把脑袋锤得邦邦响:“什么胡姑娘?是与我相好的爱侣吗?我这几日似是中了什么邪咒,整日睡得昏沉,今日醒来,竟浑然忘记所有事!”
李虚由绘声绘色,痛心疾首地在尤怜面前踱步,他右手攥拳不断捶向左掌:“还没等我理清这些,就被人推着搡着坐上轿撵,我孤苦伶仃,没有武力孑然一身也就罢了,怎么能害了别家好姑娘!”
“今日姑娘救我于水火之中,我自知低微,只想留在姑娘身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李虚由说到这里旋即转身,抱拳又一次给尤怜跪下。
软饭男就软饭男,穿进这乱世之中,还得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尤怜凤眸微眯,一时也探不出这李虚由说的是真是假,不如暂且将他带回去调查,若真是武功尽失,那她就没了心头大敌!不过在此之前,尤怜还要做次服从性测试。
她按下除去宿敌的急不可耐,从怀里抽出手帕,掩住嘴唇作出为难的惺惺之态:“李公子,我本想肯的,可你不知我家府中情况,这服侍洒扫的活计都满了!唯有……”
尤怜说到这一顿,帕子之上一双黑眸泫然若泣,扭捏造作的样子险些让李虚由把没穿进来前吃的拼某饭都吐出来;李虚由预感不妙,又不得不问:“还剩个什么活计?”
尤怜吞吞吐吐:“我父亲自幼不许我养狗,这便成了小女的一大心愿。李公子若能愿意受屈,整日守在我身边,扮狗供我取乐也不是不行……公子放心,虽是做狗,衣食住行还是同寻常家仆一般待遇。”
尤怜说罢转过身去,生怕李虚由瞧见她眼底不禁流露的兴奋的精.光;李虚由双拳紧握,都说古代人开放,玩得还真花……
可他若是不从又有何去处呢?这里鬼魅丛生,就连他那多金多财的老丈人见到妖怪也忙于逃生,眼下只有这一条活路可走。
“我李虚由,甘愿给姑娘做狗,供您取乐。”李虚由双目紧闭,说出去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蹦出去。
这都是暂时的,都是为了活命而已!
李虚由不停安抚自己,眼前的坏女人不过是他的跳板,他只需活下来,养精蓄锐,说不定某天就捡到本武林秘籍得道升天,将这坏女人踩在脚下!
服从度50%,尤怜笑着转过身,表现出终得爱犬的殷切渴盼,她虚虚鼓两下掌:“那李公子,可否手脚伏地,学两声狗叫给我听听?”
李虚由低下头,咬牙切齿地爬伏在地,他低着头,面颊涨红得似要滴出血来,闷闷叫了两声:“汪、汪。”
“不对,不是这样的,李公子。”尤怜微有不满的摇摇头,她弯腰用手隔着帕子将李虚由的下巴抬起,对方五味杂陈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李公子可是狗啊,要昂首挺胸,声如洪钟。”
李虚由无奈扬起脖颈,余光看四下无人,像模像样地又叫了两声:“汪!汪!”
这次可比上回嘹亮许多。
李虚由发髻虽乱,可被红色发带束起的马尾、情绪交织而涨红的眼眶,配上他那一双狐狸眼,还真有那么些走投无路的乖驯感。
尤怜内心暗爽,书里高不可攀的男主如今正仰着头学犬逗她欢心,原主,你还真是不行啊。
她心情大好,脸上却面不改色,起身甩甩手帕:“走吧,李公子,我带你回家。哦不,还是叫你虚由吧。”
狗不都流行叫什么小名吗。
李虚由这才从地上爬起,掸掸衣裳尘土,他看着眼前这个步履娉婷、阴柔娇媚的尤怜,断定这人肯定是这本破书里人格分裂、心理阴暗的变态!
“姑、姑娘,请问您尊姓大名?”尤怜的身后响起一道唯唯诺诺的声音,虽然这名字他早就知道,但必要的问询少不了,省得不小心脱口招惹嫌疑。
尤怜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垂下的发梢,转头走进一道小巷:“尤怜。尤其的尤,心生怜爱的怜。”
尤怜还未行至家门口,老远就听见院子里一阵杂乱。
她书中的那个爹,尤章,正身穿湖蓝色官服,头戴一顶官帽站在院里叉腰怒斥:
“让你们陪小姐去抢亲撑场面!妖怪一来竟把她一个人丢下!快去找!去找啊!我女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所有人都得陪葬!”
尤章急得口唇冒火,他就这么一个宝贝丫头!自己身为公职才不好出面,没想到这群没用的东西!大难临头就背主而逃!
府内接连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打砸声响,尤章将所见之物都横扫在地,众人冷汗淋漓,点头如捣蒜地朝门口跑去。
“爹,我回来啦。”尤怜心静如水,她信步迎着神色各异的家仆们进门。
什么丫鬟轿夫,都在看清尤怜身后那人是谁时不由张大了嘴。
事情还要从一年前说起,尤怜在集市上只匆匆见过李虚由一面,自那以后便对李虚由茶不思饭不想,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单吊在他一人这棵树上。
尤章原是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奈何女儿竟绝食明志!他爱女心切,堂堂一州州主放下老脸去说亲,被李虚由把大包小包的奁资都丢出来砸在地上;尤章本想再劝上两句,李虚由一把长剑架在他脖颈上。
所以尤章今日再见他还是有些怵的,之所以放任尤怜任性,无非脸皮早就丢尽,好让她彻底死了这条心,压根没想叫尤怜真把这男人抢回来。
“丫头,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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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啊?”尤章大悲、大喜又转大忧,他捏过尤怜的手检查起女儿身体,目光飘向李虚由一滞。
这李虚由一点武德不讲!他无父无母,谁都敢打敢杀,尤章视他为罗刹,忙拉过女儿小声问询:
“你当真,是把亲抢回来啦?”
尤怜回过头大声道:“嗯,不过父亲,我不喜欢他了。这次带李公子回来,纯属女儿困于闺阁间无趣,虚由愿为我做狗,我便带他回来当作家犬解闷。”
此言既出,四下无不震惊,尤怜见状冲李虚由招手:“过来,蹲下。”
李虚由敛声闭气,无奈寄人篱下,走去蹲在尤怜身侧。
尤怜的手柔若无骨,带着淡淡的幽兰香气拂过他发顶,李虚由呼吸急促,半个身子肉眼可见地红得烂熟。
“好了,李公子虽是为我做狗,但府上上下,谁都不许给他脸色看,不许克扣他吃食,照例将他视作客人接待便是。”
李虚由性子古怪,尤怜在没摸清他路数前不可轻举妄动。
奇怪的是,一连几日,李虚由以为尤怜要各路刁难他,谁料这女子竟闭门不出,连三餐吃食都叫下人送进屋里;李虚由悬着的心逐渐放下,却也着实无趣。
尤家宅邸虽大,无非是四四方方的院子;那后花园都要被他逛烂了,就连想找人说句话,还没等他开口那些下人见他就跟见了鬼似的撒腿跑开了。
“啊啊啊无聊啊!难受啊!这么大个屋子没人同我说句话的吗!系统!你吱吱声!给我派个任务也好啊!”李虚由躺在厢房床榻上大喊,见无人回应,他抄来头顶的琉璃花瓶要扔,看了眼瓶底的刻章又灰溜溜放回去。
“宿主您好。”
房间里倏然传来人声,李虚由鲤鱼打挺,坐得端正:“系统,你出来了!”
“鉴于您未读过小说原著,不曾拥有原主记忆,特为您派下三项任务。”系统的机械女音刚落,一道浅蓝色弹框闪在李虚由眼前。
[主线任务:消除该世界全部浊气,拯救天下浩劫,即可返回现实世界。]
[支线任务:你所附魂的原主肉身拥有吸附浊气的奇异体质,每吸收大量浊气一次,将恢复原主20%的功力。]
[支线任务:攻略角色:尤怜,伴随对方的好感度上涨,您可阶段性获取原主记忆。]
随着阅读的视线往下,李虚由的表情越发郁结扭曲:
“什么浊气啊?攻略她?不行!你给我换个任务!要么解释清楚啊!到底什么是浊气!”
李虚由四处张望着大叫,系统弹框转瞬即逝,任凭他如何大喊也不再回应。
李虚由在房间里奔走叫屈,窗户外人影闪过,一个丫鬟望向他面露出“果然有病”的表情,他尴尬地在茶桌旁坐下,冷静过后一条一条捋。
这个世界里的浩劫,大概就是前些天那群黑色的东西,系统把它称为浊气。
他吸收浊气,可以恢复功力。但这些家伙又不傻,还能站那叫他吸吗?
李虚由要找一个能帮他的人,想来想去,身边只有那个叫尤怜的狗女人。这尤怜深不可测,说是把他当狗一样,带回家便不闻不问,他倒是想攻略她,问题也不给机会嘛!
李虚由烦得抓耳挠腮,忽地听见一阵叩门声,一个小丫鬟清甜中略带胆怯地通知他:“李公子,尤小姐邀您今晚在湖中长亭小聚。”
来!活!了!
3. 爱妻的千层套路
李虚由那边多番揣测,尤怜又何尝不是如此,这几日她将李虚由避如瘟神,细细回忆那篇狗血仙侠文,人都消瘦一圈。
她眼底乌青,手卷着帕子,只因作者写到半路就太监。
文章中写到千年前有仙人夜观天象,发现夜幕中有一道血色长痕,浊气由此泄露,大地灵气逐渐被这股怪异能量吞噬。
各路修士为了守护天下苍生,斩杀被浊气所侵之怪物,不料浊气越来越多,有人哀叹“天要亡矣”。
而李虚由的心乃浊气凝聚所化,他的父母皆是修仙之人,仙门修士亲眼看见那颗绛红血珠飞向他家,纷纷前来围剿;危急时刻李虚由被父母合力送出,他死里逃生,家中上下却除他以外惨遭灭门。
李虚由生性恣意,行走各处都惹人非议,逐渐堕入魔道,一路屠杀成为堕世魔神。
而书中女主胡蝶,本是善良机灵的猫妖;当时胡家诞下一女,三年后被猫妖族群所害,叫初化人形的胡蝶顶替。
做妖,无非两条路,一条吞吃人心采补稳定人形,一条是潜心修炼成仙;这群动物的脑仁儿难得有核桃大,自然选择前者。
胡家是一代富商,李虚由为躲纠缠不休的尤怜选择入赘,胡蝶背后的族群不知他真实身份,怂恿她新婚之夜杀夫采补;胡蝶性格良善,至今一人未吃不肯下手。
她本想走夜路碰碰运气找个濒死之人采补,不料被一路修士撞见要捉杀,李虚由前来寻妻将其救下,两人互通心意就此展开妖魔恋。
好死不死的,原主尤怜多次横在这二人中间,出言挑拨、暗自作梗,害得胡蝶妖心不稳,破了杀戒终成大妖。
李虚由五内俱焚堕成魔神,第一时间就斩下尤怜头颅,悬挂城楼之上。
乌云聚合,浊气漫天,一时间生灵涂炭,至此境地,按理说应该来个正道的光才对;作者果断安排男二出场,他是专心修炼的道士,势必要拯救浩劫。
谁知道这破作者怎么想的,写到半截不写了!
尤怜端起键盘在网上骂了三个月,把这小说看了百八十遍,她闭关多日,终于明了当下困境。
李虚由身份特殊,尽管现在武功尽失,毫无记忆。
她也要杀了他。
以绝后患。
尤怜打起精神洗了把脸,荡起的水波上映着张被磋磨憔悴的美人面,她殚精竭虑,眼神中透着不可言说的决绝。
“阿翠。”尤怜唤来贴身丫鬟,阿翠从屋外推门而入,这些天来小姐都闭门不叫他们叨扰,她心生欢喜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尤怜拿帕子擦了擦脸:“今天晚上叫后厨做上好的饭菜,还要给我准备份毒酒,还有阴阳壶!去告诉李虚由,就说我邀他今晚在湖心亭小酌。”
阿翠面露担忧,那阴阳壶是官场常用之物,壶身里有两个酒仓,按红钮出毒酒,按蓝钮出清酒。
尤怜体察入微,她轻拍阿翠肩头,目光坚定道:“放心吧,阿翠。我自有分寸。”
阿翠点点头,颠颠跑去告知,尤怜对着铜镜细细描眉。
春去夏来的天说变就变,一场风云卷过,院子里绿浪翻滚,花落纷纷;随着两声惊雷响彻,大雨瓢泼而下,窗外银光闪闪,尤怜对镜化妆,面不改色。
李虚由心情大好,真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想来也是系统可怜他难度系数太高,主动送npc上门。
一场大雨将院中景物濯洗干净,一轮圆月高悬空中,尤怜执一油纸伞而出,放眼望去霁月光风;雨水冲刷过后的枝叶丰腴碧绿,投下斑斑点点碎金样的光影。
尤怜顺着长桥来到湖亭,周围草木丛生,长亭隐于湖中,只露出一角飞檐。
桌上搭着浅白的冰蚕丝,触感冰凉如雪,各样吃食按序摆放,盘边一侧放着一提小巧玲珑的阴阳壶。
尤怜收了纸伞,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她微有愠怒,听闻身后草丛声响,李虚由一袭红衣竟分花拂柳而出,翻过栏杆,抖索掉身上落叶,叼着一只白色海棠斜倚在亭柱旁。
小样,看我迷不死你的!
“安好啊,尤小姐。”李虚由舌尖顶腮,痞里痞气地走到尤怜身边,躬身将口中衔着的花取下递给她。
“多……谢。”尤怜慌了,这厮到底在抽什么风,她伸出两指,避开被李虚由口水浸染的根茎,万分小心地拈起一片花瓣把它提溜着丢到桌上。
长亭四角挂着照明的灯笼,李虚由迎着月色灯下看她,尤怜身穿一身桃夭粉色凤尾裙:上面绣着团蝶百花,裙摆如凤尾散开,衬得她不似初见那般阴柔伶俐,倒真有些寻常女子的娇艳温婉了。
她画了远山黛,一双欲说还休的凤眸,涂了神似现代女生常用的奶茶色口脂,面如芙蓉;蹙眉看向桌上海棠的表情,三分嫌弃,更多是愁苦。
“尤姑娘似有心事?”大概面前的是古人,不解风情吧。李虚由如此安慰自己,落座于尤怜对面。
“怎会呢?李公子的到来让小女家满堂生辉,当日之事是我不知礼数,冲撞了公子。故而闭门思过,这才想到邀您共饮以此赔罪,李公子,你心胸宽广,不会怪罪于我吧?”
尤怜眉眼含笑、温声细语,她抬手为他倒酒,明黄的灯光下尤怜眼波流转,半露的胸脯如脂膏般凝滑雪白;李虚由封唇闭目,心里的小鹿快要撞破胸膛,这就是氪金玩家的待遇吗?!
一夜之间坏女人变小羔羊!充值入口在哪,他要充钱!充钱!
“不不不,怎么会,我本为客怎能劳烦姑娘亲自动手?还是在下自己来吧。”李虚由伸手去拿壶柄,尤怜连忙转手,莹白的手背如连绵丝绸从他掌心滑过。
尤怜斟满两杯将酒壶放下:“公子不必客气,尽情动筷吧。”
李虚由看向桌前饭菜,蟹粉狮子头、无为熏鸭、腊味合蒸、鲜蘑菜心荷叶酥,都是他没见过的珍馐美味,他对尤怜客套两句,放开手脚大快朵颐:“那在下不客气了。”
李虚由如风卷残云,吃得汗流浃背,反观尤怜仪态文雅,手握玉筷各样尝了一点,难怪这么纤瘦。
穷人大多只有极少的时间吃饭,而富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抛去那日的刀剑相向不谈,李虚由真觉得尤怜是如水的温吞性子。
尤怜咬着筷头,心如火上烤,这货还真是饿极了,怎么光吃不喝啊。
“来,李公子,我敬你一杯。”反正她杯里倒的清水,尤怜率先举杯。
李虚由没少和哥们拼酒,觥筹交错,他仰头一饮而尽:“这酒,初辛后甘,好酒好酒。”
“李公子,我有一事,不知该不该问。”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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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再度出击。
“唉,尤姑娘,不,怜姑娘,你叫我虚由吧!李公子李公子的,听得我耳朵都要生茧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李虚由挠了挠脸,他单脚踩在凳面上,拿筷子夹盘里的醋泡花生吃,典型的坐没坐相。
尤怜点头:“虚由,你当真忘了一切么?”
尤怜手放于唇前,眉头微拱故作神伤:“小女只是伤心,虚由哥哥,当真是忘了我一片痴情吗?”
尤怜说完紧咬嘴唇,生怕憋笑出声,这种令人牙酸的台词说出来,她真的很拼啊!
李虚由长叹一声,按捺内心暗爽,茫然道:“是了,我只知晓我无父无母,不知是谁要加害于我!这乱世之中,我身无一物该如何过活!多谢姑娘的好心收留,只可惜我前路一片晦暗,若有一日寻回记忆,定当回报姑娘恩情!”
别寻回记忆了!尤怜陡生冷汗,要是让李虚由知道这些,别说人头落地,怕不是要把她剁成臊子!
原先她还怀疑他和她同是穿书人,今夜听他说话谈吐硬是找不到破绽;有一瞬间尤怜动了恻隐之心,她又没在现实世界里杀过人,可现在不同,为了阻止李虚由魔化,她又一次斟酒:
“来,李公子,我再敬你一杯,只因你是个可怜人。”
李虚由痛快饮下,怎么好感度一点没涨!难道,他这样尤怜不喜欢?
“怜姑娘,你既钟情于我,也定当了解我,我想问问你,在你眼中从前我是个什么人?”
尤怜握着酒杯的手悬在空中,她想起书里发了疯毁天灭地、胡乱砍人的李虚由,不由胆颤道:“虚由哥哥行侠仗义,待人温和,乃良善之人,直叫人倾佩呢!”
李虚由看她说到这里眼中闪出仰慕的星光,狂喜,这书中人不就是他吗!这系统能处,给他量身打造个剧本,等他恢复武功,一定行侠仗义,就济苍生!
尤怜如坐针毡,怀疑是不是酒放错了,怎么药效还没发作。她一连敬了李虚由数杯,武松还三碗不过岗呢,他眼神逐渐迷离,很快便不胜酒力“咚”地一声倒下去。
长亭中粉衣女子长身玉立,拎着裙摆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成了!
尤怜蹲下伸手去探李虚由鼻息,居然还有呼吸!她凑近看他,这熟睡的人眉飞入鬓,长相周正;睡着的样子居然透着些野蛮的痴傻,和书里杀人不眨眼的描写对不上号。
李虚由鼻翼喷吐着酒气,尤怜捏住鼻子扇手,既然如此,可别怪她。
她伸出食指,指尖轻颤,无数细小的紫色光点在她指尖旋转凝聚,直到汇聚成一条光带飞向李虚由脖颈,倏地扼住其喉咙。
尤怜全神贯注,凝眉视之,用力到嘴角蠕动,几乎脱力;环住他脖颈的光圈逐渐缩紧,李虚由呼吸急促,脸颊涨红,他眉心一皱,尤怜看到他胸.前亮起一团黑红色的光!
还没等她看清是何物,一道深红色气波从他体内荡开直冲她而来,桌上摆放的餐碟碗筷飞出,哐当碎了一地;尤怜被甩得撞在了亭柱上,她从柱子上摔下,五脏六腑仿佛被震裂,后脊像被人拿刀劈开了似的痛意蔓延到脖颈上。
尤怜耳际响起一阵嗡鸣,气急败坏地扶着亭柱慢慢站起,这种愤怒多半出自于坏事败露,她忘了最重要的事:
人家李虚由是主角!
4. 人面兽心
原主这身三脚猫功夫怎么可能单杀大Boss嘛!尤怜咬牙跺脚,事情还得从长计议,她拍拍裙摆尘土,大声呵道:“来人!送李公子回房!”
尤怜等半天不见人,原是仆人都叫她支开了,又是在后宅的湖心亭,不然刚她被撞开那么大动静,早该有人过来。
尤怜揉揉紧皱的眉心,走过去拖拽倒地不起的李虚由;一场酒喝得他满脸燥热,嘴里含糊咕哝着,尤怜身弱力竭,没走两步手下一松,李虚由的脑袋哐当落地,眼皮翻动着似有察觉。
月影之下,胡家宅院中一个身穿粉裙的妙龄女子四下张望着,她脚步轻巧,两颗透亮的棕色眼珠左右乱转;长夜中胡府上下陷入沉睡,鼾声四起,蝉鸣阵阵。
胡蝶转眼变作一只三色狸花猫,顶着日渐圆润的身子三两下跳上房梁,朝着远处山岭狂奔。
青普山上,几只各色猫咪聚在山顶,周围还有几只白面果子狸。
胡蝶心怀忐忑,踩着猫步过去,她喉部收缩着,发出安抚情绪的呼噜声,走上前去躺地露出肚皮示好:“给各位请安。”
只听“噌”的一声,一只玄猫从一旁最高的树顶上跳下,它毛色黑亮,油光水滑,一爪将胡蝶掀翻在地,骨碌碌翻下山去。
这只玄猫名叫玄冥,是只母猫,在胡蝶族群里为长首;胡蝶被这爪子拍得眼冒金星,身体不受控制地翻滚,直撞到坡下一颗大石才停。
她连忙起身,身上皮毛波动着抖去尘土,想再度贴上去,抬眼看见玄冥正站在坡上,自上而下俯视她,眼中闪出骇猫红光;玄冥拱起脊背,毛发尽耸,露出獠牙朝她哈气:
“畜生!你还敢回来!”
玄冥怒吼的气波将胡蝶震退,她心火直冒杀气尽显,作为一只吃了无数人心,修炼八百年的大妖,身后妖怪停了打闹,无妖敢上前。
玄冥还未化妖时躲在深山老林,饱受人类虐待,被倒吊在树上多日、被火把炙烤,被人拿弓弩射伤,至此恨上这群败类。
她不明白!她自小在青普山长大,这些人住进后竟要驱赶她,这本来就是她的家!她赖以生存、天为被地为床的家!
想到这里玄冥不由颤栗,曾经她被一个孩童抓住,倒吊在枝头嘲笑,是一个男子经过将她救下。
那时的她气血倒灌,头晕目眩,以为遇到了好心的神仙,迷糊着窝在男人怀中。
再醒来时她就被男人五花大绑,身下是熊熊烈火,险些将她吞噬!
玄冥奋力挣扎,顶着虚弱的身体在丛林中狂奔,眼泪冲破眼眶挥洒。
自那以后她不再与人亲近,却又一次在奔跑中被一只弓箭穿过身体。
还好还好,没抢到脏器。是林里一只大犬帮她将箭拔下。
玄冥万分悲痛,死于人手的伙伴们还有很多,多少上一秒还在打滚跑跳的家人被人们欺凌所伤,在不多个日夜后含泪而去!
她亲眼见过许多伙伴的死后惨状。
畜牲嘛,也会要脸。
无时无刻不在舔毛的狐狸阿狸,被一剑射穿肚皮后流了一地肠子死去。等玄冥找到它时它正吐着长舌,身边的血泊早已干涸。
腐烂的身体散发着恶臭,苍蝇纷飞,杂鸟叼啄。
就连曾经和她交好的一只黄毛小犬也难逃人手,再见时正浮在池塘里。
玄冥深吸口气,多少个兄弟姐妹,猫猫狗狗,和她好不容易捱过长冬,死在春天里。
就是带着这口气!亦或者这群恶人所做之事连满殿神佛也看不下去!
玄冥硬是熬过九死一生,在伤口溃烂发脓、浑身发热昏睡几天后——她变妖了。
成妖后她心怀愤恨,游走于人间,靠着一身好皮囊专挑那些虐杀动物的男人采补,这才一点点修复,尽管如此,她黑亮发红的皮毛下还藏着触目惊心的疤痕。
胡蝶是她一手带大的猫妖,为了助她修炼,玄冥在她刚会化作人形时就将其塞进另州有名的富商胡家。
胡蝶蠢笨,心又不狠,对人仍有怜悯之心,她处心积虑,这才帮胡蝶想了个赘婿挖心的法子;谁料这厮竟无功而返!白煞了她真番心血!
胡蝶望着玄冥,满腹委屈,合婚失败乃意料之外,她安抚养父母多日,这才得空出来,眼下又被族群嫌恶。
胡蝶强忍泪水,低眉顺眼:“娘亲,是我办事不力,可那新郎似是突发了癫疾!合婚当日发了疯似的夺门逃去!”
胡蝶化为人形,朝玄冥跪拜:“我自知愚笨,可对您视如生母!请娘亲消消气,不日我定采补成功!”
玄冥身后,一只和胡蝶相同花色的狸花漫不经心的舔毛,舌尖倒刺将皮肉勾起,发出“沙沙”声响,他未出过青普山,比养尊处优的胡蝶要精瘦许多,拿眼角睨着胡蝶,添油加醋道:
“妹妹啊,我看你是大好日子过久了,不知我们这些野妖疾苦;送上门来的人心都抓不住,凭自己就能抓住吗?”
话音刚落,身后妖怪放声讥笑,荒山野岭,笑声惊动草木摇晃,衬得整座山鬼气森森。
玄冥虽怒气未消,可念及胡蝶最受她疼爱,她转过身冲这群妖怪哈气,吓得众妖止声,她化作人形。
玄冥身穿黑裙,挽了个低发髻,削尖的下巴衬得她美艳动人,肌肤莹白如雪,黑衣隐于深夜,唯有一张俊脸长叹:“唉,蝶儿啊,你可明白,你不杀人,人就杀你这个道理。”
胡蝶见气氛缓和,玄冥正在山顶来回踱步,她连忙起身,冲着那群讥笑她的妖怪做了个鬼脸,化为原形踏着猫步匍匐在玄冥脚边。
“你问问在座族人,谁没被人欺辱、霸凌过?我不忍你受苦,这才给你安排后路。妖不吃人心,是不可稳定人形的!你不定期采补,终有一日会打回原形,你以为胡家那家子还会这般宠爱你吗!”
“等你流落街头,迎接你的便是刀枪、棍棒!你也欢喜你这身好皮囊吧?想要青春美貌,更是离不开精气滋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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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冥恨铁不成钢,她从袖中掏出一圆小巧铜镜,借着月光欣赏自身美貌。
凭谁是什么妖,只要做了一日人,尝到一丝做人的甜头,便再也回不去;权利、财富、美貌,是无法割舍的欲望,她只恨胡蝶还不明白这层道理。
身后的妖怪们恨得牙根痒痒,这胡蝶一事无成,玄冥还力排众议将她留下!如今玄冥游走人间,读了几页书还讲起道理来!
要不是他们修炼不足,定将这二妖剿杀。
胡蝶仰起头:“娘亲,采补是什么感觉?”
玄冥脚步一顿,将胡蝶从脚边抱起,纤白的手指抬起她吃得肥圆的猫脸捏捏,朝她渡了口妖气。
胡蝶瞳孔放大,她嗅见一股肉香气,非但不腥,比她这辈子吃过的鸡鸭鱼虾都要鲜甜;酥酥麻麻如过电般的爽感顺着鼻腔蔓延至全身,她难以自抑,不由自主地张开四只猫爪踩奶。
嘭嘭嘭,胡蝶恍惚中听见自己身体里血管膨胀、崩裂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不可言说的舒爽。
她置身于广袤无垠的草原,在草坪上捉蝶打滚;花香、草香、雨后的土腥味,胡蝶拱着鼻子嗅嗅,一下转为竖瞳,是牛!是羊!还有它们粪便的味道……夹杂着闷臭的汗水。
玄冥见她的表情初惊后恶,莞尔一笑道:“我上一个吃掉的男人,是个牧郎。”
牧郎,就是在草原放牧的男人,胡蝶闻见这些也不奇怪。
“吃了什么人就是什么味吗?”胡蝶扑腾着让玄冥放她下来,仰着张圆脸问。
玄冥颔首:“是啊,这些人生前接触什么最多,死后的味道、肉质也会有变化。像那些经常忙碌的汉子,虽说身上气味重了些,但肉质紧实,最为滋补。也最难采。”
“要是什么文弱书生,官宦公子,口感就较为滑嫩了,气味多是墨香、脂粉香气。”玄冥想了想:“我还是最喜欢醉鬼,那肉,透着股醇香,就是得小心别吃太猛醉过去。”
玄冥回忆着,伸出粉红舌尖从上唇略过,她低头握了握自己那双锋利爪子;现如今她在一家青.楼工作,来往的人多半肥腻,没得叫人恶心!也就占个好采补,她一连吃几个月,腻得不行才偷溜出去找汉子。
玄冥转过身,又抱起胡蝶强迫她直视自己:“小蝶儿,快些采补吧。真正受以滋补的感觉是你无法体验到的。”
“无法体验?”胡蝶在刚一番猛嗅后仍一脸茫然,这人不过就比她多吃几种动物嘛,也就是肉比那些野味嫩些,何必费那多力气。
玄冥摇摇头:“妖化了人形,要么采补,要么修仙。修仙,是会变老的。想要维持美貌,就要以人心进补,它会抚平你的皱纹,免受岁月蹉跎。”
这就是她活了八百年仍青春貌美的秘诀。
玄冥苦口婆心,见胡蝶仍是坐听天书的表情,想来她才化作人形,不懂岁月流逝的威力,展展衣袖摆手道:“蠢材,蠢材,你快回去吧,省得胡家父母担心。等采了人心再来见我。”
5. 小小猫妖
半夜三更,胡蝶从青普山下来并未直接回府,而是走了条荒山小路;她想碰碰运气,没准能找到什么躺在路边的濒死之人来采。
胡蝶细细琢磨玄冥的教导,感叹自己简直是妖界之耻;修仙静不下心,做妖吃不到心。
这山间小路两侧草木林立飒飒作响,狼嚎犬吠齐伏;一轮弯月照下,清冷发蓝的月光将一旁无边的树林映得森冷。
胡蝶漫无目的地走着,连树丛里窜出的野兔都叫她吓了一跳,额间一颗冷汗冒出,顺着脸颊淌下灌入衣领,这哪是人待的地方!
可越是人烟稀少,越有捡到好货的机遇;胡蝶咽口口水化为人形,手中提了把青绿色灯笼,掐着小碎步来东张西望。
突然,胡蝶脊背传来一阵灼烧之痛,她回头望去,是几个身着白衣的道士。
妖要寻觅,这些道士也要寻觅,捉妖可攒功德,助修为,这几人找了一晚才逮到一个;他们御剑而来,为首的道士两眼放光:“有妖!有妖!快杀了她!”
他落地长剑直指胡蝶咽喉,胡蝶忙化回猫妖,冲着来人哈气龇牙;她一爪将道士的剑拍开,噌地转头欲逃。
可当胡蝶回过头,那几人已将它团团围住,妖只有一只,谁先杀了算谁的。
彼时胡蝶变猫掉在地上的灯笼亮着幽绿的光,那几人的脸如鬼影般浮在剑上。
胡蝶拱起身子、毛发耸立着大叫;她亮出自己碎金断玉的指甲,和这几人扭打起来。她趁机扑住一人胸口连挠带咬,为了避免一剑穿心造下恶果,剩下几位道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被胡蝶扑中的男人倒地挣扎,他胸口传来刺痛,衣襟已被胡蝶扯成碎条,咒骂其他人怎么不来帮他。
看着男人翻滚哀嚎的痛苦模样,几人思来想去,不得不念起咒来,一条红色锁链从半空出现,飞向胡蝶捆去。
之所以一开始不用这等法术,是这链条对付这等低级小妖不多久就能将其绞杀,功劳不算在他们任何一人头上;可人命关天,不得不救。
胡蝶发了疯一般扑在那人身上啃咬,不知不觉已是一脸血,她尝见血腥味彻底陷入癫狂,浑然不知一条链子正神不知鬼不觉地缠在了她身上。
她正在那刨着爪,怎么越来越使不上力?胡蝶看着自己的爪子逐渐离那人远去,低头一看,它被一股神秘力量带到了半空;任她怎么奋力扑腾,也无济于事,站在地上的臭道士们,仰脸竟是心有不甘的眼神。
“就这么收了也太可惜了。”其中一个道士故作惋惜道。
另一个满脸凶相的人应和:“是啊,可怜我们白折腾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抓妖呢!”
他们也是刚做道士的人,急于立功,就抓来胡蝶这只连人毛都没尝过的妖。
为首的那个道士心口仿佛被人用一把利刃剖开般刺痛,他狠狠啐了一口,刚下山历练自己竟被这种下等小妖抓伤,叫那些同门听见自己可会羞愤而死!
他越想越气,看着天上那只贱猫怒焰高涨,冒了个点子:“这锁魂链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将其处死,你们说,我们在这之前一人刺它一剑,算不算功德?”
一旁的师弟们犹豫了一秒,心照不宣的赞同:“就是就是!我们守了一夜才抓到这么一只,大家都来一剑!以解心头之气!”
胡蝶听见他们在地上这么讨论,气得炸了毛,她声嘶力竭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破道士!修的是何道心!不要脸!都是一群臭狗屎!”
杀生还不虐生呢,一人一剑她不得痛死。
不远处山头,一个同穿白衣的男人束着发髻,与旁人不同的是他神色庄静,眉宇间有一股坚毅清冷之气;他气沉丹田,对树练剑,每一次出剑都兢兢业业、一板一眼。
长剑快速闪动,掀起一阵长风,他倏然收手,绿叶如雨丝般倾泄而下。
周旋久闭声聆听,山脚下似乎传来吵闹的声音,他走向山顶远眺,只见山下几个同门正围着一只猫争论谁先捅剑。
周旋久看见这猫身散蓝光,虽生而为妖,却从未吃过人心!师父曾经教导过他,不应杀害无辜,可这群人竟为了所谓功德欲行虐杀之事!
他面色冷凝,背手朝山下飞去。
“我先来!我先来!”
“我是头!又挨了这骚猫多少爪子!该是我来才对!”
这群道士幸灾乐祸,意欲争先,将胡蝶的怒骂置若罔闻;他们纠结片刻后,还是让被抓伤的那人先来。
他摩拳擦掌,尤为兴奋,在众人的催促下这才晃晃荡荡持剑;左眼眯起,瞄了又瞄,要从小腹下手:“看招!”
胡蝶看着身下闪来的剑光惊叫,叫声好似婴儿啼哭,千钧一发之际,她竟飞了起来。
胡蝶下意识扒着爪子,不受控地朝另一个方向飞去,咚地撞进一个坚实、温热的胸膛里;胡蝶大惊,这,这也穿着白衣服!是要将她私吞,独占功劳吗?
胡蝶抬起头,那人的下颌锐利,长鼻硬挺,一双黑眸如浸了水般透亮,他目视前方,似乎和这些人不太一样……?胡蝶拱起鼻子嗅嗅,这男人身上散发着令她心安的皂角香。
算了算了,她死都要死了,求他给自己个痛快就行。
周旋久喘着粗气,鼻翼间喷出热浪打在胡蝶毛茸茸的发顶上,他表情扭曲郁结,怒视几人许久开口:“你们可知罪!”
那几个臭道士顺着猫看去,骤然大吃一惊,脸色讪红;这是他们的师兄,早就听闻周旋久刚正不阿,只认死理,如今一看,果然凛然生畏。
“师兄,你看这猫妖,将我抓啃成这样,实在可恶,我们也是秉公行事啊。”为首的道士走上前去,将自己胸.前抓痕给周旋久看。
周旋久面不改色:“你莫要巧言令色!师父平日常说切莫滥杀无辜!你们,你们竟如此迫害它!”
周旋久嘴角抽搐,他被这群浑人气昏了头,自己不善言辞,一时忘了如何训诫。
“可,可这这妖今天没吃人,早晚也会吃人啊,与其等它酿成大祸,还不如……”
人群中有人小声嘟哝,一股怒火直窜周旋久眉心,他平心静气,缓缓又道:“世间皆有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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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妖做仙,乃是它的选择。你们有何理由干涉?为一己私欲竟做这等丑事,道貌岸然,人面兽心!自行回去思过!”
众人被周旋久说得无言以对,胡蝶一脸崇拜地看着为她主持公道的男人,欣喜之余又有些担忧,自己可是被锁妖链所困,他这般出头,顶多叫她死的舒坦些。
周旋久抱着她飞回山顶,胡蝶方才脱险惊魂不定从他怀中跳下,立马弓身哈气作战斗状。
周旋久微微一笑,摊开手掌,胡蝶身上的锁链便立刻松解飞向他手心:“没事了,小妖。”
这人真好!胡蝶转为大喜,全然忘了玄冥的警告,她先是围着男人转了一圈,旋即扑向周旋久身边打滚,用脑袋蹭他鞋面。男人的手,温润带着冰凉,用指尖轻挠她下巴,引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胡蝶仰面,将肚皮展露给他,这才瞧见男人的心和凡人不同;常人都是有颗红心,可他的心,晶莹透亮,是至纯至净的七窍玲珑心!
玄冥同她说过,这种人心,是千年难遇的神心,若得一颗可是大补。胡蝶面露难色,这可是她的救命恩人,自己怎么生出这般想法!
胡蝶甩甩脑袋把这坏想法撵出去,玄冥见她可爱,好奇地一口气渡去让她变为人形。
一眨眼的功夫,他正在这抚摸的小狸花竟变成了一个妙龄少女!她媚眼如丝,一脸懵懂,是他看错了性别,罪过罪过!
“姑娘!在下……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周旋久立刻面如红虾,连声道歉,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在玩弄她粉.嫩的肉垫,如今两人正十指相扣!噌地收回了手。
胡蝶低下头一看,自己怎么变成人形了!胡家父母还将她视作小儿,不曾教导她男女有别,胡蝶不以为然,仍躺在周旋久身旁打滚,纳闷他怎么摸着摸着就不摸了,还一脸通红地站了起来。
周旋久双手攥拳,扭过头去:“姑娘,男女有别,请你自重……”
胡蝶不知羞臊,走过去凑到他脸前:“先生,你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蝶伙食好,吃得脸如月盘,一对水灵无辜的圆眼配上圆润的脸颊,愣是看得周旋久恨不能遁下地去:“姑娘,你既为人,便要明白男女之间有别,不能逾矩。”
胡蝶还是没听懂:“那我再变回去?”
周旋久摆手:“罢了罢了。”
就算变回猫,他想起胡蝶的人形也不敢再下手蹂.躏了。
“为人,是什么意思?”胡蝶又问。好不容易有个人知晓她身份,胡蝶憋了一肚子问题要问。
周旋久解释说:“为人,就是做人,不吃人心,行人事。姑娘慢慢就会明白的。”
胡蝶想起自己几次采补失败,神情忧伤地喃喃道:“我倒是想做人,可不吃人心,我又不懂修道,总有一天我又会变成猫的!”
周旋久眼中闪过一丝明亮,他欣慰道:“姑娘想做人吗?我可帮你稳固人形,只要你不会伤人、吃人便好。”
虽说世间因果,可周旋久仍有一颗普度众生的心,这小妖心有良善,他愿渡她一程。
6. 爱妻救我!!!
胡蝶点头如捣蒜,只见周旋久掌间传过一道耀眼的金光,光带飞向胡蝶身体,一瞬间身心舒畅,仿佛受了得道高人的点拨,瞬间被打通任督二脉一般。
突如其来的力量让胡蝶精神恍惚,伴随而来的是比玄冥吹气还要猛烈的眩晕感,她飘飘然,摇头晃脑如置云端;周旋久笑着伸手在她额间一点,过了半晌,胡蝶悠悠转醒,眉目清明,神清气爽。
“哇公子!你好厉害啊!”胡蝶惊得瞪大圆眼,嘴巴张得能塞下一枚鸡蛋,看向周旋久的眼神就像在看话本里的救世神仙。
周旋久微微颔首,谦虚地说:“姑娘谬赞了,你为妖不久,妖丹不稳,在下只能帮你稳定人形;姑娘日后多加修炼,定能早日成人。”
胡蝶低下头看向自己手掌,隐约间瞧见她那双蠢蠢欲动的爪子:“也就是说,我现在还不是真的人咯?”
“是,姑娘,日后每七日,你与我都在这座山头相见。我将定期为你运送功力,助你早日□□内丹。”周旋久还真不是神仙,不具备点妖成人的法力,他顿了顿又道:
“若要修炼成人,还请守住本心,莫要杀人。”
胡蝶眼前一亮,用手扒拉他肩膀:“每七日?!”
意思是他们每隔七日都会相见咯?
同她说东,她想西;周旋久哀怨地瞥了胡蝶一眼,也不知道这小家伙听进去否,他无奈地摇摇头,展展衣袖起身说:“时间不早了,姑娘早些回去休息吧。”
“诶!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周旋久脚步轻快,眼见就要升至半空,气得胡蝶伸出爪子,飞扑而上勾住他衣袖。
周旋久被扑了个踉跄,真拿这小妖没办法:“在下姓周,名旋久。就唤我旋久吧。”
“好呀好呀!我叫胡蝶!胡搅蛮缠的胡!蝴蝶的蝶!”
“再会!大侠!”
周旋久乘风而行,隐于云端间回头;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胡蝶身穿粉裙扒开一旁碍事的绿竹朝他大喊,她上蹿下跳地向他挥手,明眸皓齿满是希冀,逐渐缩成一个小点,没于深山再也瞧不见。
晨光熹微,杳霭流玉,尤怜这几日殚精竭虑彻夜未眠,刚将眼皮合上便听见院外震天的敲门声。
完了完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尤怜预感不妙,唤来守夜的阿翠匆匆披了件外袍出去。
胡萧阳携妻子王莲,女儿胡蝶登门讨要说法;尤章瞅见这三人,朦胧的困意一消而散,忙拉着胡萧阳进屋来说:“胡兄,我这新上了南洲的好茶,你吃着得意我叫人给你包些。”
“去!少拿那些杂碎来唬我!尤章!我早知你见我不痛快!有何不满你放开来说!何必抢婚!”胡萧阳叉腰而立,他穿了件鹅黄色镶金袍子,墨玉镶坠的腰带将硕圆的肚腩款款卡住,甩袖挥开尤章攀扯的手。
李虚由躲在远处的一根廊柱后,心快跳出嗓子眼来,他这老丈人绝非善茬,若是尤章将他交出去,定把他剥皮剔骨,悬首示众!
李虚由越想越怕抖若筛糠,准备先行收拾行李逃命,一转身眼前的脸是比胡萧阳还可怕万分的人!
尤怜一双清冷的美目与之对视,她抬手捂住李虚由欲叫出声的嘴,用气声威胁道:“闭嘴,否则我现在就把你推出去。”
他啪啪拍着尤怜的手,一股淡雅的幽兰香气顺着尤怜指缝闯进他鼻翼,李虚由支吾半天,敛声闭目。
尤章扶好双翅官帽,尴尬地小声劝道:“胡兄,当日之事怜儿并未参与,何来抢婚一说呢?”
“并未参与?”胡萧阳冷哼一声,愤怒中夹带着些许得意:“哼,谁人不知你尤章的女儿尤怜钟情李虚由许久,你女儿得不到的男子和我家小蝶成婚,她乘轿而去,这叫并未参与?”
尤章冷汗淋漓,抬手用袖子揩揩额头,面容恳切道:“胡兄有所不知,那日小女乃一人前去,且得知胡千金同李公子定下婚期时便已死心,当日她素妆打扮,只想给二位送份祝福。”
“要怪就怪那李虚由突发癫疾!声称自己失了记忆,缠说要给我女做狗,一路跟了回来。”
“你休在这里巧言令色!”胡萧阳声势夺人,把尤府当作公堂:“我胡家定了亲事的赘婿竟在你尤府藏匿多日!若是误会,隔日.你尤府便该将李虚由送回我府上。我那可怜的小蝶啊,竟白白被人抢了夫君……”
胡萧阳语带哭腔,他妻子王莲见势不顾形象地瘫坐在地,连哭带嚎声音如号角吹响,言语间都在说尤章官势压人,抢人亲事,引得尤府上下都来观望。
胡萧阳戏瘾大发,为己为人:“今日是我,明日便是无辜百姓,堂堂一州州长,竟作出如此无耻之事!你们都评评理,评评理啊!”
尤怜藏于柱后,将院中声响都囊括于耳,胡家来势汹汹,她面对胡蝶怵得很,生怕她这番抢亲叫胡蝶黑化,一个猫妖,杀她跟张飞吃豆芽似的。
若是胡家非要李虚由回去,那便去吧,只望今后她与这二人再无来往,有什么恩怨瓜葛别牵扯到她头上。
尤章四下张望,怜儿一定是害怕了躲在屋里,他心如刀绞爱女心切,只是他如今深陷困境,不得不做此决策:“胡兄,胡兄,当下我便叫人把李公子给你送回去,另添份大礼如何?”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若是放任胡萧阳这样闹下去,传入别人耳中怕是会落人口舌;怜儿既说她已对李虚由无情,改日再买条真犬供她玩耍便是。
胡萧阳面色稍霁,他是盯上了尤章所说的大礼,若是不满意还能再狠狠敲上一笔。
他抬手抚了抚长须,将头一转:“人呢?”
“快去找人!”尤章吩咐下人。
李虚由两腿打颤,回过头求救:“尤小姐,尤小姐,你行行好,再留我几日,别说做狗,你当我亲娘也行啊!”
李虚由吓得目眦欲裂,他身后空空,哪还有尤怜的踪影。
看着各处寻找他的下人,李虚由无处可藏,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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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他走来。
两个壮丁左右架住他胳膊,将他提溜到胡家三口面前:“跪下!”
李虚由噗通跪地,胡萧阳看着他的眼睛几欲喷火,抬手要打。
“父亲!”比耳光先到的是胡蝶拦下的手:“我不愿与李虚由再合婚。”
“你说什么?”胡萧阳的手滞在半空,他挤眉弄眼,暗示其女:“小蝶,你有什么主意且回去再说。”
胡蝶无视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径直跪下道:“爹娘,恕儿不孝。我也不欢喜李公子,不想同他成婚。”
王莲强有力的攥住她胳膊:“傻女儿,这李虚由癫了你也癫了罢?当初是你一哭二闹求来的婚事,不然我们怎会许下你嫁给这个穷小子!”
王莲抬手一指,骇得李虚由身子后仰。
胡蝶想起成婚当日初见李虚由的情形,脑海中突然闯入周旋久将她从众人手中救下,为她运送功力的画面。
周旋久神清骨秀,剑眉星目,望向她的眼神如水般温柔;是唯一一个得知她身份后劝她向善做人的人,那一刻,他就是她心中的神祗。
不知为何,每每想起那幕胡蝶的脊柱总会传来酸涩的颤意,他是个好人,她也想做个好人。
胡蝶的双颊上浮起一团红云,第一次有了少女怀春的羞涩,她咬着嘴唇,旋即眉目一横,语气坚定道:“女儿已有了心仪之人,不愿再与李公子成婚。”
“胡蝶久困于闺阁,还未曾见过这广阔天地,若嫁予一个不喜、不爱之人草草一生,宁愿一心寻死,含恨而终!”
胡蝶眼神决绝,不容分说。当下情势两级反转,胡萧阳气得咬牙,骑虎难下。
尤章喜上眉梢,他与胡萧阳这个刺头可是宿敌,扭着脸明知故问:“胡兄,你看这人你还要吗?”
胡萧阳气得七窍生烟。
他女儿被逃婚的事传到了邻里街坊,今日上门是寻个气口,眼下自己的宝贝疙瘩倒戈,叫他有气没处撒。
“嘁!与你尤家做狗的贱人我们胡家不要也罢!罢了罢了,无巧不成拙,好事多磨,我家小蝶的福气还在后头!”
胡萧阳转身就走,尤章窃笑着将这三人一路送至门口。
-
龙蟠宫内,周旋久于亭下打坐,他正襟危坐,气沉丹田,连远处师兄静步走来的声响都没听见。
谢持安蹑手蹑脚坐到周旋久身旁的蒲团上,拈指掐着嗓子瓮声瓮气道:“李道长~稍作休息吧~”
周旋久眉心一跳,他看清来人是谁后无奈叹气:“师兄,你又拿我打趣。”
谢持安是深受师父器重的大弟子,他根骨极灵,一点就通;为人还聪明伶俐、妙趣横生。他不怒反笑,凑在周旋久身侧闻闻嗅嗅:“嗯~我们旋久可是有心上人了?好香一股脂粉味儿啊。”
周旋久神经紧绷,他拎起衣襟扇动:“师兄莫要胡说,莫须有的事。”
一定是他夜里帮胡蝶运功,不慎沾染上的。
7. 一别如雨
谢持安不恼,倒欺进一步:“不是人,是妖?”
周旋久闷声不吭,烧红的脸早已出卖了他,谢持安见他不说话,佯装起身道:“你不说,那我告诉师父去,就说旋久爱上妖咯!”
“师兄!!!”周旋久忙拉住他衣角,这才将他夜里救下猫妖的事一五一十的全说出来,他并非存心隐瞒,只是怕师父怪罪。
谢持安闻言一笑,伸手拍向周旋久肩膀,相由心生,他眉目宽阔,天生笑唇:“人分善恶,妖亦有,师弟,你与旁人不同,有一颗微察众生的心;这小妖遇见你乃一大幸事,只望你能引它走上正路,谨记规矩。”
“是,师兄。”周旋久颔首,紧绷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人妖殊途,他自明白道理。
-
“尤姑娘!尤姑娘!醒了吗!来赏花啊!”
每日天不亮,李虚由就在尤怜房外拍门刷好感度找寻记忆,尤怜气得翻身坐起,这几日来李虚由没叫她睡过一次好觉,实在可恶!
“小姐,这李虚由也太讨厌了吧!吵得府里上下没个安宁,您还好心留着他……”阿翠撅着嘴小声嘟哝,扒拉着花瓶里的花。
尤怜恨得咬牙,走到桌前倒了杯茶咕咚咕咚饮下;她心里有气,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发白;胡蝶是解决了,李虚由却整日缠在她身边,杀又杀不得,再这么下去浩劫还没来她倒先没了!
尤怜眼珠滴溜溜一转,意识到一个大问题,眼下缩在府里不是长久之计,她再三思忖,决定去找寻彻底消除浊气的办法。
尤怜用帕子捂住耳朵,愣是扛到正午李虚由回房里吃饭,她推开门缝张望,一溜烟跑进尤章书房。
“爹?!这正是吃饭的时辰,你怎么还在忙啊?”尤怜进屋瞧见尤章还在伏案处理政务,书里关于尤怜她爹的笔墨不多,他虽对女儿宠惯了些,可在为官清廉劳心百姓这方面没话说。
“诶呦,宝贝女儿来啦?饭菜进的香不香啊?”尤章皱眉,还以为是下人叨扰,一抬头瞧见是尤怜,忙笑眯眯放下纸笔。
尤怜醒来滴米未进,她心虚地点头:“嗯,我就是吃了来的。想来看看您。”
尤章的眼神满是欣慰与宠溺,这几日尤怜犹如变了个人般,不似从前那样桀骜不驯,对他也是格外关心。
“我们怜儿大咯,真是越来越会疼人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心里,哎呀……”尤章话没说两句就找帕子来擦。
“诶呀爹,干嘛说这些话。”尤怜手足无措的帮他揩泪,忽而又想到什么:“爹呀,你知不知道浊气怎么才能彻底根除呢?”
尤章身子一顿,疑惑道:“丫头,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哦,我只是看这浊气时常作祟,百姓民不聊生,不免担忧。”尤怜心思沉重地撇嘴。
尤章手撑起桌面:“嘶……爹对这横空出世的浊气了解不多,朝廷上下也对这些黑雾束手无策。若要彻底消除,倒有个去处。”
“何处?”尤怜两眼放光。
尤章看她求知若渴的模样捋捋胡须,展开来讲:“传闻中有一天机阁,在人间之上,天界之下,是与神最近的地方。天机阁中有一阁主,据说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许多无法解决的问题,都能在天机阁找到回答。”
“只是……天机阁终究只是人们口中流传的传说,谁也不知真假。”
尤怜若有所思,片刻后道:“爹,我想去找天机阁。”
唯有消除浊气,才能抵挡不日浩劫,是真是假,她都得去一探究竟,寻个办法。
“这怎么能行?!”尤章脸色一变,唇边胡须被吹得飞起:“你从小到大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多少能人修士都死在找寻天机阁,问天寻道的这条路上了!你和他们比不过是蒲柳之姿,叫我如何安心!”
“爹~~”尤怜拉着尤章的手摇晃:“女儿志向高远,不愿只做个州主之女。浊气祸乱众生,女儿也想尽绵薄之力,斩妖除魔,消除浊气,做一个对苍生有用的人!”
尤章长叹一声,他望着尤怜郑重其事道:“怜儿,从小到大你说东爹不往西,从来都是惯着你。可这事关乎性命,爹绝不能从你。”
“我和尤小姐同去!!!”
还没等尤怜再说什么,只见李虚由破门而入,他在门口偷听了半天,铁饭碗跑了他还活鸡毛啊!
本来就特么烦!尤章看见李虚由这个傻子更气不打一处来,奈何尤怜对他非比寻常,他摇摇头无可奈何。
“哎呀大人你放心,就让我和尤小姐同去吧。尤姑娘这么一走,我独独待在这还有什么意思。正巧,我自小也有颗斩妖除魔的心,大人你就放心吧,定会护她周全的。”
李虚由手举得笔直,胸脯拍得啪啪响。尤怜只好应下叫李虚由同她齐去。
尤章面目抽.动,竟放声嚎啕起来:“女大不中留啊——怜儿你若有个什么闪失,我这把老骨头,还不如也跟着去了——”
尤怜拍着他肩膀安抚:“爹,你能护我一时,也护不了我一世。难道就要看我困于深闺相夫教子吗?女儿不愿……”
尤怜和李虚由两张巧嘴双面夹击,尤章左右说不过勉勉强强同意,尤怜佯装抹泪,一头扎进他怀里说尽不舍,掩面的手帕下是她得逞的笑容。
从尤章书房里出来,李虚由喜不自胜,尤怜面色一沉。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偷听墙根横插一脚,必得将他甩掉。
尤怜转过身,言笑晏晏道:“多谢李公子帮我求情,你且随我来,我还有事同公子商量。”
“好啊好啊!”李虚由耳边叮地一响,这可是个狂刷好感度的好机会,忙屁颠屁颠跟上她,来到一处不见人烟的山林。
这里湖泽相依,绿树阴翳,接连的树木宛如地毯般连展铺开,是个洽谈私语的好地方。
尤怜身穿浅紫罗群,如花蕊初绽立于丛中,眉目温柔的她人比花娇,驻足转过身去。
“唔!”
一只大手捂住尤怜嘴唇,李虚由心跳欲撞破胸膛,他额头冒汗,支吾着将酝酿了一路的话一股脑吐露出去:“我愿意!”
尤怜眉头紧皱,这厮在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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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匪夷所思的表情在李虚由看来竟是欣喜,就此说下去:“怜儿,我早知你倾心于我,当初是我叫猪油蒙了心!现我已彻底醒悟,曾经,我大概还真是个盖世英雄,现在我更想做回凡人,与你相守一生。”
李虚由言辞恳切,慷慨激昂,把自己都说感动了;他目光如炬拉住尤怜的手,试图用眼神击破尤怜心防。
尤怜气极失笑,一张脸比吃了苍蝇还难看,她将手从李虚由手心里抽回,嫌恶地在裙摆上抹擦,衣料磨蹭得沙沙响:“住口。李公子今日一言我就当未曾听过。”
她强忍住呕吐的欲望,横眉冷目:“你既也说从前,我心悦于你也是从前的事了。如今我只想早日清除浊气,让这世间太平;所以李公子,我带你来此处还是想同你聊聊如何帮你恢复记忆,功力回涨的事。”
李虚由先是失魂,紧接着就满面通红,羞愧欲死,尤怜只一个平A自己就把大招交了,真是丢脸!
尤怜步履娉婷,来到一大树前坐下,金黄的阳光穿过枝叶,在她头顶投下一片阴翳。
“公子,马步会扎吗?”尤怜怎么看他都不顺眼,眼睛一转就是个邪法。
“会啊。”李虚由面向她屈膝板正的扎起马步。
尤怜头痛得扶额:“转过去,背对我。双手攥拳放于腰侧。气沉丹田,注视前方。”
李虚由背身照做,刚开始还好,还没过五分钟他的两条腿就又酸又涨,浑身不受控地打起摆子:“尤,尤姑娘,这还要坚持多久啊……”
尤怜走过去力道不轻的朝他大腿拍去:“站好。我曾经问过一位老者,他说这样的姿势可以吸收天地灵气,有助于你恢复功力。李公子,感觉如何?”
李虚由果真潜下心觉察,可惜半天也没觉出什么变化:“尤姑娘,我这还要多久啊……啊!”
“斗转乾坤——定!”尤怜突然并住两指在李虚由身上施下定身咒,不顾身后的人如何大喊,如释重负地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该死的!李虚由焦急地动弹不得,他又着了这坏女人的道了!自己怎么三番五次往她坑里跳呢!来人啊!有没有人救救他啊!
对不住了李虚由,你已功力全失,此去凶险,你我一别如雨但愿有一好心人……
此时此景与书中主线已完全偏离,尤怜希望李虚由就像他所说那样,做个凡人,追寻心仪的姑娘。
至于此咒嘛,他有主角光环傍身,应该死不了吧?
尤怜心头大患已去,她握月担风,脚步轻快地朝山下走去;忽然一道长风卷过,身侧枝叶狂颤,竹林婆娑,叶叶相击。
尤怜头顶突来一阴云笼罩,她神色紧张回头张望,只见一道黑影从她身后拨林探草而出,尤怜拔剑与其黑衣人相对;那人身姿灵活,出剑如白蛇绕树,陡快且险,尤怜乒乒乓乓勉强接下他两招。
黑衣人借势欺进一步,转腕间剑势一变,尤怜自知不是他对手,不曾想他手中的佩剑也并非常物,三两下便将剑身砍作几段,剑柄从尤怜手中堪堪掉落,对方执剑直指她脖颈将其抵在树上。
8.破土而出
颈侧传来冰凉的锐意,尤怜双手举起,身子发颤,轻声问道:“大侠……请问您是何人?……劫财还是劫色啊?小女是另州州长的女儿尤怜,若要银两直说便是……还请留小的一命……”
劫财,她那老爹有的是,劫色……她眼一闭一睁应该够了吧……?
男人一席黑衣严包死裹,只露出一双带有深仇大恨的眼,他大手一挥,就将尤怜带入幻象。
那是不久后的另州,天空一片血色,周围哀嚎四起,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
李虚由一身红衣,眼中布满血丝,他怒火焚身被浊气所控,随手抓来逃亡的一人,长刀一落又是一条亡魂。
尤怜大惊失色,她不是已经改变结局了吗?为什么结果还是这样……
“世间因果轮回,将来天下皆亡,一切因你而起,也应当由你结束。”黑衣人手一收,长剑叮当落在尤怜脚下:
“志之匪石,不迁于情。神凝于锋,不役于物。湛卢曜霄,其芒毕现。这是断夕剑,还望姑娘慎用。”
尤怜战战兢兢,眨眼间那黑衣人向上窜去,待她抬头已隐入云中,无影无踪。
尤怜大气直喘,肺里像被人塞进蓄了水的棉絮般沉重,犹如台老风箱出气进气轰轰隆隆。
她眼冒金星,扶着树干缓了好一阵,这才颤颤巍巍将那剑从地上端起。
这剑竟是纯玉打造,触手升温,通体青白;剑柄处刻着几列尤怜看不懂的符文,她试着握住这把剑,登时一股强大且奇异的能量顺着掌心贯穿全身。
断夕剑落地沉闷,在尤怜手中却轻飘自如,她对着空气挥剑,剑身银光闪闪,锋利如镜;尤怜再朝一旁大石劈去,石头闻声裂开,这剑竟能削铁如泥,不容小觑。
还未等尤怜得意,深山里传来李虚由撕心裂肺的声音,尤怜心下一惊,拿着剑提起裙摆反跑回去。
烈日炎炎,李虚由被迫扎着马步求告无门,腰间涌起一阵痒意,他还当是尤怜存心捉弄:“好尤怜……放过我吧……”
他连连求饶,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李虚由被施了定身咒,只能僵着脖子低头看去:他腰间竟缠了根细长藤条!藤条越来越多,在他身上缠了数圈。
“这是什么东西!救命啊救命啊!”随着腰间所缠的藤条收紧,李虚由越发呼吸困难,在巨大的骇然中他身体发麻,脚下黏了胶水似的动弹不得。
只听“咻”地一声,那棵成了精的树妖猛地缩紧藤条,李虚由不受控地身子后退,“砰”地一声撞到树干上,那树妖深吸一口,餍足地说道:“嗯~好腥甜的气息。”
身后的声音低沉而垂老,李虚由无法回头,内心的恐惧达到了巅峰,他声嘶力竭,威胁对方放开自己:“放开我!你知道我主人是谁吗!大侠尤怜!小心她一会回来斩了你!”
树妖嗡嗡笑着,将李虚由的警告置若罔闻,只见他伸出的藤蔓上蔓延出数个分叉,“噗噗”扎进李虚由的肚腹。
“啊————”一瞬间钻心的痛从小腹传来,李虚由嗅见他下身弥散出浓重的铁锈味与血液特有的腥膻,五内仿佛被探进无数只手,肆意拖拽撕扯着,痛得他太阳穴直跳,周身冒出冷汗。
那些交错纵横的枝条都是树妖修炼而来的手足,争先恐后地打眼往他身体里钻;藤上的尖刺宛如利钩,每一次深入都翻卷起他的皮肉,伴随着吸食发出像人类一样的“咕嘟咕嘟”声。
李虚由面色逐渐苍白,他紧咬嘴唇,表情痛苦扭曲,每一次呼吸只会带动翻出的皮肉更敏感地抽搐,让他失血加剧,过早昏迷。
“哼,好,我敬你是条汉子。”树妖听着面前那人没了动静,低低笑了;他这般采血方式等同于万箭穿心,数十成百的粗细藤条刺入身体,能忍住不喊的人李虚由是第一个。
树妖变本加厉,只见藤条上显出一缕缕浓黑浊气,交织着,蔓延至李虚由整个躯体:“哼哼,小子,我给你留个全尸。”
李虚由闷声不吭,眼睛始终盯着尤怜离开的方向,他期盼着她会在这时冲回来救他;可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李虚由视线逐渐模糊,脱了力眼前一黑昏死过去,他身体受术法禁锢仍保持着蹲步的姿势,再过一炷香,他就会被吸成具干尸。
“李虚由!李虚由!”尤怜提剑疾步而来,找寻半天看见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幕:
李虚由被捆在方才他们练功的树上,身上浊气弥漫,周身乌黑一片,双目紧闭意识全无。
“斗转星移——破!”剑光一闪,那碎金断玉的断夕剑就将他身上的藤条砍作数段,尤怜急忙为他解了咒术,李虚由身子前仰,“咚”地一声栽倒在地。
尤怜大为骇然,她吃力地将他身子翻起,手上摸到一阵湿润,抬手一看,竟是一片血迹。
“呵!李虚由,你醒醒……”尤怜说话声断断续续,这才看见他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血洞,宽则两指宽,窄也有一指宽距;粘稠的血浆伴随李虚由的呼吸从孔洞不断涌出,有些血孔虽已凝固成痂,仍顽强地浸出点点血珠。
一身红衣被染得发黑,李虚由气若游丝,听到尤怜唤他,嘴角硬是挤出笑容。
“李虚由!你不要死!我这就带你回去,找最好的郎中给你医治!你不要死!你说句话啊,你快说!”
这是尤怜自穿来以后第一次感到恐慌,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无心捉弄竟会伤及性命!所有对李虚由的不满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内疚如浓云般瞬间将她笼罩。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太任性,又小气……你醒一醒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如洪水般决堤从她脸颊滑落,尤怜的一颗心像是吃下千斤秤砣,坠入万丈深渊;她掏出帕子试图为李虚由止血,可鲜血又从其他孔洞冒出,洇出一滩暗红的沼泽。
尤怜双眼茫然,大脑已被恐惧所侵蚀,她握住李虚由的手,似乎想到什么:“有办法的!我一定能救活你的!一定有办法!”
尤怜慌张着起身,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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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法,一团紫光在她手心凝聚,宛若流萤飞向李虚由为他封住血孔;随着能量一点点运出,大股冷汗顺着尤怜额间滑落,她嘴唇失了血色,筋脉也像被人一条条抽去。
“啊——!”光芒消散,尤怜身子一仰摔倒在地,她匍匐向李虚由,确保对方不再失血后心才逐渐放下。
陷入沉睡的李虚由,脖颈、胸脯、腰腹与四肢布满数十个棕色的圆形血痂,如同被霰弹轰出的弹孔令人骇目。
尤怜定了定神,以断夕剑为杖拉住李虚由胳膊撑起他向前走。
夕阳西下,东倾的竹影被映得一片金黄,在血色的残阳中,在无边的树林里,紫衣女子顽强地撑着一旁垂危的红衣少年郎。
之前每天孜孜不倦骚扰她的男人,刚才还说要同她一起闯荡江湖,如今却气息幽微;尤怜一边咬牙赶路,一面自顾自地骂道:“臭狗,你不要睡!不是说要给我当狗吗?以为装死我就会放过你?”
“就是你死了,我出去杀妖也要把你的骨灰带上。你不是主角吗?你说句话啊!你有主角buff加身,你根本不会死,对不对?”
李虚由低垂脑袋,轮廓分明的下颌如一把尖刀扎在尤怜肩头,黑而纤密的睫毛像两把齐整的蒲扇,伴随动作颤抖着投下一片阴翳。
尤怜身喘粗气,看向那人的眼神中竟带了心疼,伸手将被汗水濡湿黏在李虚由额前的发丝拨去。
血珠混着汗水,啪嗒啪嗒砸在地上,正值下坡,尤怜扶住李虚由用力将插在泥里的剑拔出,她实在没力气,一个不稳,李虚由向前一倾骨碌碌往坡下滚去。
“虚由!李虚由!”尤怜奋力抽出剑一路小跑,在剧烈的颠簸中,李虚由深感疼痛睁开眼睛。
滚动在坡底停滞,他后脊生疼,尤怜蹲下身查看,发丝轻扫过他的脸:“你没事吧!你醒了?”
“咳咳!”李虚由咳嗽两声,肋骨像是被人折断,嘴角溅出一抹血雾:“尤,尤姑娘……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我呸!我坏得很呢,这就是我算计好的!你不许睡!快起来!说好给我当狗的!”尤怜狠狠啐了口在他脸上,俨然抛去自己官家大小姐的身份,生怕李虚由再度睡去疯狂摇他肩膀。
他不能死!真的不能死!尤怜心急万分,从前她只将李虚由视作恼人虚拟的npc,现如今,竟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在她眼前消逝。
她还以为李虚由会像从前那般和她斗嘴,此时此刻竟也只是抿嘴强颜欢笑道:“尤,怜姑娘……我,我知道你这个人,一直都刀子嘴豆腐心的……我……”
话还未说完,李虚由再度失了力气,脸一歪又昏了过去。
尤怜愁眉不展,心思像是被什么东西撞破,她婉叹一声,再度搀起李虚由赶路。
李虚由做了一个梦,一个不受控制的梦。
梦里他怒气冲天,一股悲愤在胸腔翻涌,周身散发着血腥之气,哀嚎声不绝于耳:“救命啊——救命啊——少侠饶命!少侠饶命!”
9.前世所至
血丝如蛇虫般盘绕在李虚由眼白,他手持宽刀,流星阔步地闯进尤家宅邸。
梦中的尤怜披头散发,惊恐万分,裹着金银细软逃命的包裹撒落一地,他牙根咬紧,冲上前去一把揪住尤怜后颈:“贱人!你往哪逃!”
“啊——”尤怜惊叫一声,她面容凄苦,脑后发丝被李虚由攥住收紧,牵扯头皮的痛叫她面部扭曲,被迫转过身来。
硕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她用几近哀求的语气道:“虚由,是我对不起你……一切的事都是我无心之失,我只求你……!”
“放开我女儿!”尤章突然拿着一把菜刀,以以命相护的架势冲向李虚由身后,只见李虚由侧身躲过,犹如金石相碰的两股力量对撞,一声“嗡”地轰鸣,尤章被震得手臂一麻,菜刀落下。
李虚由一刀劈去,将尤章脖颈砍断大半,仅剩一丝皮肉相连,白骨惨现。
“父亲!!!”尤怜放声痛哭,扑向身首异地的尤章,看去李虚由的眼神满是悲凄怨毒。
他面无表情地抬手,弯刀从半空扬起,挥手向尤怜砍去。
“不!不要!不要!!!”
李虚由大叫一声惊醒,冷汗已将他的衣襟打湿,尤怜趴在床头起身,惊喜地问他有没有事。
李虚由反常地在她身上摸索检查伤口,噩梦与现实交织,胆寒道:“你没事吧?尤大人呢?”
幸好这几日尤章都在为她前往天机阁的事外出打听,还未知晓她和李虚由外出重伤之事,尤怜一连在李虚由身旁守了几夜,她一脸憔悴地抹了抹脸:“哦,我父亲外出办事,怎么了?”
“没事……没事就好……”李虚由失了魂般地喃喃,将他所梦之景烂在肚里。
尤怜如释重负,见李虚由醒来为他倒了杯水:“唉……你可吓死我了。”
李虚由接水饮下,一连昏睡几日,他头痛欲裂,捶额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尤怜长叹一声,坐在床边将所发生的事娓娓道来:“你不知道,我赶过去的时候,你已经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她在夜里扛着李虚由回府叫遍郎中,人人都说他伤势过重就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李虚由高烧不退只有等死的份。
尤怜在一旁彻夜不眠的照料,他的心脏几度停摆;玄奇的是,李虚由这些身上的伤口竟在短短几天全然恢复了,就连尤怜都以为无望时,他仅凭一口气竟挺了过来。
“那不是普通的妖怪,它被浊气所侵,食人气血,侵吞心智。我以为……等我爹回来你就要下葬。”尤怜转过头去仰脸,用帕子揩去眼角的泪。
浊气所侵?!李虚由心神狂喜,系统说他吸收浊气就能恢复功力,这么说他的功力有所恢复了?
他噌地掀开被角下床,内伤未愈,牵扯之痛叫他龇牙咧嘴。尤怜起身搀扶:“你干嘛?!还没好呢你别乱动!”
李虚由不听尤怜劝阻,走到厅堂中间胡乱摆拳,只见他握拳出势,拳拳生风,一道道红色气波从他指前荡出。
尤怜欣喜若狂:“你的功力恢复了?!你的记忆呢?有没有想起什么?”
李虚由顿住,信口胡诌:“那还没有……不过我好像是恢复了一些,那些浊气并没有伤到我,反倒给了我力量。”
尤怜想了想,大抵是他有一颗浊气所化之心,所以才能吸收浊气恢复功力,没有记忆,是坏事也是好事。
“也好。”尤怜点点头:“什么扎马步都是我唬你的,从今天起,我要趁未出发前好好教你练功,前路凶险,你我需并肩作战。”
尤怜带着他坐在桌前,不停往他碗里夹着饭菜,态度都比以往柔和许多。李虚由眉眼含笑,梦里他杀了尤怜全家,这是不是原主的记忆呢……
这代表尤怜对他的好感度有变化了!
还未等他开口,只听阿翠在外面砰砰砸门:“小姐!小姐!大人回来了!正要问你呢!”
不好!尤怜拉着李虚由来到内屋床上,要是被尤章找到她轻则一顿痛骂,重则计划取消;她得先躲一躲,等她爹消了气再说。
“痛痛痛!”李虚由被尤怜推了个措手不及,身子摔到床上,尤怜顾不上什么男女边界,趴在他身上将被子一蒙。
沉闷的床被下呼吸变得灼热,尤怜脸被闷熟,蜷起手趴在李虚由胸口。
“咚,咚,咚……”
天地间仿佛只有李虚由炙热的胸膛,与他逐渐加快、沉重的心跳声。
李虚由浑身紧绷,随着屋外的叫骂声越发逼近,他带着尤怜翻身面向墙壁,抬腿将尤怜和裹作一团的棉被一骑,怀里的一团温热柔软,尤怜的皮肤绵滑如丝绸,紧紧同他挨在一起。
李虚由恶趣味地伸手按在她发顶,装模作样地扯起呼来;尤怜紧咬银牙,大气都不敢喘,偷偷拧他腰腹。
“呃啊……!”李虚由痛到闷哼,闭上眼睛。
尤章推门而入,桌上动过的饭菜暗示尤怜曾来过这里,他不断叫着尤怜名字,饶是没有回应。
床上的男人背对着他扯鼾,尤章骂骂咧咧地又返回去。
-
夜色如墨,周旋久同往常一样来到约定的山头为胡蝶运功。
不知是不是错觉,胡蝶怎感这次的时间特别久,待她从玄奇之境抽身,周旋久已正襟危坐,和前几次一样带着她打坐修炼。
周旋久告诉她,每次入定,都是与天地玄机最为接近的时刻。
胡蝶有样学样地端坐在周旋久身前,他敛声闭目,惹得她好奇地在他面前晃晃五指不见其反应。
嘁……修炼修炼,不就是坐在那里发呆嘛!胡蝶咂咂嘴,内心吐槽。
她伸出爪子,不是扒拉花草就是扑捉空中飞舞的蝇虫;周旋久长叹一声,胡蝶终究胸无大志,凡事不求长进,他所传授给她的知识终究只听了个笼统。
不过好在她生性不坏,但愿随着时间磨炼心智能有所成熟。
眼前一只白色凤尾蝶飞过,胡蝶的瞳仁亮起红光,瞄准时机朝前扑去,不料那蝶子机敏得很,拍拍翅膀躲过,倒是她一个不注意,一爪按在周旋久身旁的佩剑上,“嗷”地一声发出惨叫。
那剑看着普通,却在胡蝶伸手触碰的时刻亮起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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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符文,瞬间灼烧她的掌心,胡蝶飞速弹开,吸溜吸溜吹着爪子,泪都疼出来两滴。
“怎么了?”周旋久冰凉的指尖覆上胡蝶被灼伤的手,拢到嘴边吹吹。
好奇怪,周旋久在她掌心渡来一阵凉气,沁人心脾,瞬间叫她忘去了伤痛。
胡蝶嘟着嘴,纳罕地伸手指指那把臭剑:“喏!”
周旋久那张脸,儒雅俊美;他动作轻柔地将那把剑拾起解释说:“哦,对不住啊胡姑娘,这是师父赠与我的斩妖剑,不小心误伤了你……”
胡蝶看着近在眼前的斩妖剑尤为忌惮,她摆着手身子后仰:“拿,拿远点!”
周旋久被胡蝶的反应逗笑,两手一摊,那剑便悬至半空不断缩短,最后缩成幽蓝的一点,荡出一圈水波似的光晕钻进他袖口:“姑娘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这剑指向你,更不会伤你分毫。”
有周旋久这句话在胡蝶的防御状态骤然松懈,她卸下力气将手搭在他肩头,另一只手抚着胸脯喘气:“呼……旋久少侠,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还好我刚才是人形,不然我这一身猫毛都要被燎了。”
周旋久肩背有些不自在地僵硬,沉默不语;方才打坐时他便心不在焉,沉思片刻后,还是决定告知胡蝶:
”胡姑娘,接下来一段时日在下不能为你运功了。不过你放心,这次我注入的灵力能为你稳固很长时日人形。愿我们再见时,你已修炼成人。”
“啊?”胡蝶先是震惊,很快转为失落,她板正表情问:“为什么?”
周旋久看着她失望的表情,内心竟也有一丝落寞;这几次为胡蝶运功,她虽吊儿郎当每次都将他的教导置若罔闻;可胡蝶烂漫天真,总让他联想起春日枝头开满的粉樱,嚣张肆意,又不失活力。
她古灵精怪,会在他打坐时抓他的衣角,有时会兴冲冲跑开,一会叼着只死老鼠回来;周旋久总拧着眉,叫她赶快丢掉不要杀生,胡蝶总是甜甜一笑,不服气地说:“在我们猫眼里,田鼠就是最好的东西啊!”
她乐此不疲地把自认为宝贵的礼物放到他身边,一朵花,一根纤长的枝叶,一颗饱满酸甜的野果,一只老鼠,一条蹦跶的鱼。
周旋久莫名有些伤感,这样活泼天真的小猫,离开他会不会受人欺负?能不能修炼成人。
他心头一痛,只恨自己不能平定世间所不平,守护她身后。
胡蝶眨巴着眼睛,烦躁地把尾巴甩来甩去,它们猫做了人还是会有尾巴,难过喜悦一眼便知,可面对眼前的人,她怎么死活看不懂:
“周少侠,你似有心事?”
周旋久深吸口气,吐露实情:“对不起,小蝶。我既为修士,应守护天下苍生,如今浊气四起,我受师父所托,不日将前往天机阁找寻方法。危险重重,你自当保重。”
“其实……经过这几次相处,我已经你视为挚友。愿你不受繁事所扰。”周旋久顿了顿又道。
他生性冷淡,与人交流常透着疏离,今日一言乃真情所至。
胡蝶离他甚远,眼神由幽怨转为愤怒,恨声道:“你住口!”
10.情不知所起
“我不想听这些肉麻的话,左右不过就是为了分别。”胡蝶转身用手捂住耳朵,急得跺脚:“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去。”
周旋久脸色一变:“这怎么行?胡姑娘,除浊之路并非儿戏,长路漫漫危机四伏,一不小心就会搭上性命。你已熬了三百年,莫要断送前程。”
胡蝶的那双圆眸在黑夜里炯炯有神,她盯住周旋久与之相视:“就是因为前路危险,我才要与你一起同去。”
她悲忧地低下头:“我知道,你定觉得我在胡家养尊处优许久,怕我拖累你,可我不是寻常小妖!我也可以挡在你身前和你并肩作战!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胡蝶走上前去拉住他手臂,周旋久沉默许久,那双光亮的黑眸平静如水,却是牵扯胡蝶不断深入的漩涡,他眉心一紧,终是用力抹去她的手:“胡姑娘,保重。”
-
正值夏日当午,骄阳似火,尤府院内热得像口铁锅;众人用过饭都耐不住热,从院里搬来板凳围坐在树底纳凉。
酒足饭饱之后,李虚由优哉游哉地躺在一把新打好的摇椅上,蒲扇一盖,叼着狗尾巴草准备做个美梦。
“来来来,往这搬。”尤怜双手叉腰,指挥着下人将书房里的桌椅搬到她屋外的长檐下,尤怜半露肩头,闷热的气候熏得她香汗淋漓,路过时“啪”地将李虚由盖脸的蒲扇拍下。
“谁啊?!”李虚由方才入梦,一个起身正要发作,瞧清来人是谁后当即熄火,整个尤府上下,除了她还能有谁敢触自己霉头,他拍拍衣角压着怒火上前:“尤小姐雅兴啊,什么风把您吹到院里来了?”
自他被树妖所伤后,尤怜和他的关系确实有所缓和,但也没太大进展;两人之间仍是泾渭分明,李虚由搞不懂她是又从哪吃枪药了要拿他撒气。
尤怜捋下裙摆坐到桌前,她生性奢靡簪星曳月,身上首饰碰撞着泠泠作响,抬手拍拍桌上放的一本旧册子:“是啊,能把我吹来的,恐怕只有李公子这阵风了。”
尤怜笑眼弯弯,人畜无害地看着他;李虚由登时毛骨悚然,在尤家寄人篱下的这段时日,他在尤怜手下吃的暗亏可谓数不胜数,对方如此反应准没好事;无奈,李虚由笑得勉强,殷勤着向她贴近:
“尤小姐……到底有什么事啊……?”
他声音颤抖,满脸堆笑,尤怜敛起目光,眼神转到那本册子上:“哦,无事。只是近来李公子功力有所恢复,出发之日将近,我托人从集市上淘来这本武林秘籍,上面云集了各路高人的功法招式,公子不如借此机会,练以防身?”
李虚由烦躁地抓了抓头,刚才吃得太饱,这会困意上来才懒得动;他突然挎脸,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从尤怜手下抽出那本蓝册子。
书封上还真工整写着“武林秘籍”四个大字,古代集市,那可谓卧虎藏龙,屎里淘金,李虚由将这本书定为金子外裹着的屎。
他略带敷衍地翻书,书页几经转手早就卷了边角,每一页上面都画了格外抽象的小人,旁边是几行写得七扭八歪的注释,李虚由粗略一看转手便丢。
“诶呀不用看,我这一身功夫,这几天早就练得差不多了,来尤小姐,我给你展示展示,定能护你周全。”
李虚由胸脯拍得啪啪响,站在院里吸引来一众目光,大家嘴上闲谈,手上都默契地抬起板凳,以李虚由为圆心朝他缩进。
众目睽睽之下,李虚由脸上头一次出现害羞的表情,他轻咳两声,扎起马步,“吼吼哈哈”地打起直拳。
他两手攥拳,左右轮出,众人瞧着他滑稽的样子不由嗤笑,就连尤怜都掏出帕子掩面;李虚由挂不住表情,他停了手,自顾自道:“怎么样?尤姑娘我这两下还可以吧?你要是喜欢,赶明我也写本书。”
尤怜长叹一声,下巴颏朝掉在地上的册子抬抬:“哦?”
李虚由喉结滚动,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捡起秘籍擦擦:“呵呵,我练,我练。”
他背过身,用手背揩去额上浮汗,白眼早就翻上了天。刚要照猫画虎随便糊弄两下,身后尤怜的声音就如鬼魅般传来:“这书上的内容我都有提前看过,李公子,莫要马虎啊~”
李虚由闷哼一声,不得不学着画上所说那样,他气沉丹田,两手平展于胸前运气,慢慢扭转身体推出。
大家原是凑热闹笑得前仰后合,岂料李虚由渐入佳境越发入神,一股暖流于体内流动;尤怜见状满意的点头,她从袖口变出那把剑,拿起巾布细细擦拭着。
这剑温润刚硬浑然天成,不知道是出自谁手的鬼斧神工。尤怜小心地擦拭着剑身,将其翻过一面,脑海里倏然闪过那天的黑衣人。
他竟把此等宝物就这么水灵灵的给她了?尤怜总还有些不敢置信,至于他那日所说的话,她至今也未能参透其道理。
给就给了,她最真的心,就是斩除浊气邪祟的决心,尤怜握紧剑柄,爱不释手地将断夕剑掂掂才将它收回去。
李虚由一练就练到了下午,众人收起板凳去准备晚上的吃食,李虚由累得满头大汗,看向趴在书桌的尤怜气喘吁吁地问:“尤小姐……我可以休息了吧?”
不得不说,这些招式看着简单,可要做得标准还真费人心神,他想起武侠小说中那些大神为了习武,每日废寝忘食的练功,李虚由摇摇头深感佩服。
尤怜默不作声,他拖着酸胀的双腿朝她走来,这才发现尤怜已睡得扯起了呼。
她枕着双臂,一张小脸如洋娃娃般白净亮泽,粉嘟嘟的小嘴在手臂的挤压下微微撅起,鼻腔发出若有若无地鼾声。
李虚由弯下身凑近一点查看,就连尤怜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淡淡的幽兰花香,他唰地红了脸,又颇觉尤怜可爱。
平日里尤怜总是冷着张脸,繁杂琐事常堆在她眉头,看谁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没想到她睡着了竟如此娇憨,李虚由玩心大发,四下打量着要找个趁手工具。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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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虚由瞄到桌上一旁放着的笔墨纸砚,他拿起毛笔,将笔肚按在墨台里蓄饱了水。
画个什么好呢?李虚由手捏着下巴,提溜着吸满墨汁的毛笔在尤怜面前来回打转,“啪”地打了个响指,灵光乍现,有了!
他蹲下身,笔尖刚在尤怜额上落下,浓重的墨臭味和额头的冰凉便叫她皱了皱眉:“嗯……”
李虚由吓得收回手,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见尤怜只是咂了咂嘴这才放下悬着的心继续在她脸上涂画。
他画画沾沾,幸灾乐祸地小声哼笑,忙碌的仆人们行走在李虚由身后的长廊中,见此一幕都不禁惊叹:”啊?我没看错吧,李公子这是?”
“咦……是嘞,这个年纪的小伙子就是血气方刚,我家那口子在他这么大的时候那也是,哎哟羞死人嘞!”在后厨帮忙洗菜的王婶跟上一句,忙捂着脸跑开了。
大家余光交汇,落到正忙着在尤怜身上画画的李虚由那里,纷纷放慢脚步私语,还以为他正抱着尤怜亲吻,不禁小声热议。
“这尤小姐平时看着冷傲,正眼都不带瞧李公子一下的,没想到两人私下里还蛮……”人群里的小瘦子垫高脚尖,鞋都让人踩掉半只。
一旁的李英拍打他:“你个小孩懂什么,你李婶我是过来人,那尤小姐要真不喜李公子,还会将他带回来好吃好喝供着吗?我看啊,这李公子虽平日做事流里流气,也是个实诚人,我们就等着喝小姐的喜酒吧!”
大家说说笑笑闹作一团,待李虚由听见声响回头,这才作鸟兽散。
落日余晖下,阿翠走过来轻摇尤怜的肩,她表情古怪,吞吐着说:“小姐……该用晚饭了。”
尤怜一觉睡得太香,她揉揉眼睛,抬手伸腰,看向阿翠问:“阿翠,你怎么这样看我啊?”
阿翠摇摇头,尤怜有所怀疑,但也没再追问,她扶着阿翠正要回屋,李虚由一伸手将她挡在门前:“尤小姐,今天尤大人不在,我一个人吃没意思,你看天气这么热,要不我们和下人一起吃吧?”
尤怜哪知李虚由憋着坏,随口应下:“行啊。”
阿翠诧异着问:“小姐,你确定要和我们一起吃么……?”
其实她早就想说,奈何李虚由就在一旁,话到口头又咽下去;尤怜只当她是觉得自己和下人同桌吃饭有辱身份,摆摆手道:“这有什么不行的?正好我也饿了,你快点上菜吧。”
阿翠闻言叫人在院中摆上圆桌,各样菜式叮叮当当围成一圈,做奴才的平日里哪见过这种吃食,大家都端着碗,一边道谢一边抢占位置。
终是主仆有别,真到尤怜动筷的时候所有人都噤了声,只有手里的筷子在忙不停地夹菜、扒饭,发出叮叮的撞碗声。
小瘦子心里藏不住事,他一抬头瞧见尤怜,忍不住将脸埋进碗里嗤嗤笑了起来。
他一笑,旁人也跟着笑。
尤怜左顾右盼,“啪”地将碗一摔:“到底是怎么回事!”
11.永乐镇(一)
下人们见尤怜动怒,吓得停了碗筷,不是他们不说,是这图案……
尤怜陡然涌起一股无名火,到底有什么好笑。
李虚由心虚地挠头,从盘子里夹出只鸡腿递到尤怜嘴边:“没什么啊,尤姑娘,吃个鸡腿,别多想了。”
“我不吃。”尤怜摆手推开。
“你吃。”李虚由再度递上。
“我不吃。”
“你吃。”
“我不吃!”
尤怜微恼,两人一推一搡,鸡腿“嚓”就蹭到她脸上,李虚由慌张着收手要给她找纸,尤怜垮着脸抬手一抹。
“嗯?”紫色的袖摆上除了油花还有一抹黑色的印迹,她低头嗅嗅,居然有股墨臭:“阿翠!给我拿镜子来。”
阿翠噔噔跑去房里把镜子拿来,尤怜接过镜子一看,她脸上的墨迹虽被蹭花,但一眼就能看出有人拿毛笔在上面画了个王八!
一大一小的圆,加上四肢,龟壳上还有个叉。
“啊!!!到底是谁干的!”尤怜气愤地丢下铜镜,顾不上什么形象胡乱揉着脸,桌上的人都畏畏缩缩像一群病鸡,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
敢逾越雷池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尤怜余光扫过准备偷溜的李虚由,长臂一伸抓住他后颈扯过来:“李虚由!你敢耍我?!”
李虚由缩脖抱拳,还没等他求饶,只听手臂骨节“咔”地一响,院里上下响彻着他的哀嚎:“啊————尤怜!你就是个泼妇!”
-
出发之期已到,尤怜站在院外抬头仰望,日上三竿,碧空万里,找不到一朵浮云;悬挂的高阳照下如碎金般的日光,她梳了个精巧的小盘髻,满头珠贝灿然生光,脸颊的绒毛根毫毕现。
院里不断有人忙忙碌碌进出,将大包小包的行李往轿子里塞,她听见有人啜泣,竟是自己的父亲尤章倚在门框哭哭啼啼。
尤怜心头一软,走上前去拉住他手:“爹,女儿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吃饭,我知道您却金暮夜,但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尤章强忍泪水,眉头抽动着,一双常年执笔生茧的手按在尤怜手背郑重地拍拍:“怜儿,你出门在外怎么能缺了银两,这些金银都是我给你的底气。一年四季的衣服我都叫阿翠给你备好了,热了就脱冷了就添,你爱吃的二婶腌的萝卜头我也叫人给你……”
“诶呀爹。”尤怜不耐烦地打断他话,沉默半晌又于心不忍道:“女儿这次是出门历练,又不是闲心游玩,这些身外之物多了也是负担。还请您放心,倘若闲了女儿定会来信。”
尤章注视她许久,万千思绪涌入心头,那个每日追在他身后屁颠屁颠叫老尤的小丫头一眨眼都这般大了,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暗叹岁月流逝放下紧握着尤怜的手:
“罢了罢了,怜儿你就去吧,若是在外待不惯随时都可回来。”
一旁躲懒的李虚由抱臂心道,你们父女倒煽情上了,怎么都把东西往我这塞啊。
尤章一共备了两辆马车,尤怜所乘的那辆宽敞阔气,车的轩蓬四角都挂着尤怜最喜欢的吊坠风灯;反观李虚由的车比前面那辆小上一圈不说,那些下人还都把行李往他的车厢里塞,正腹诽的功夫,小瘦子又把一个包裹甩在他肩头。
“嘶——”李虚由下意识伸手接下,等他回过头,那瘦得像豆芽菜似的小孩早跑得无影无踪。
尤章又拉着尤怜絮叨了好一阵,这才依依不舍道:“唉,时间不早了,你们快些出发吧。”
“好嘞!”李虚由急不可耐,掀开门帘一步窜了进去,座子上堆得包袱行李太多,李虚由俯身摆弄半天才腾出一小片位置供他坐。
阿翠嘟嘴垂泪,依依不舍地搀着尤怜登上马车:“小姐……早日回来啊。”
尤怜难得温柔地抚了抚她头:“阿翠,我不在的时候要照顾好老爷,知道了吗?”
阿翠点点头,尤章终是难以面对这一幕,他心乱如麻,手捋着胡须,眼看着马夫挥鞭,尤怜所乘的粉车逐渐离他远去。
鞭绳落下,丝缕的金光照向他脸上纵横密布的沟壑。尤章胸腔起伏,久未呼出的气在此刻终于散了出去,他正要回身进府,见那粉车上窗帘掀起一角,探出一只玉手晃动着同他告别:
“爹!再见!!!”
一向孤傲冷淡的尤怜在挥手告别的那刻,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穿进尤府的这些天尤章视她为珍宝,就连车厢都叫人铺了桑蚕丝的软垫,一旁的黄纸里裹着几团还热乎的玫瑰糕,是她平日里最爱吃的。
尤怜拨开黄纸,拿起一块玫瑰糕咬下,馥郁清甜之下,更多是泪水混着不舍的咸涩。
马车悠悠行进着,今日出门两人起了个大早,车身颠簸顿生困意,尤怜码好坐垫上的绣线抱枕,靠在车厢上沉沉睡去。
一觉睡至黄昏,她叫马夫停车,让李虚由从车里拿出吃食与大家分食。
像什么烧鸡烧鹅都是天热禁不住放的东西,尤怜命他各拿出一只,四人一同分食;马夫感激道谢着接过,配上从河里接来的水一并吃喝。
“小姐人美心善,是我们见过最体恤下人的主子。”一位浑身黢黑的马夫边吃边道,他从十岁起便去各家做工,尤家父女面冷心热,遂留在这。
尤怜心事重重,对着他笑笑,思虑之下决定:“师傅,再往前是什么地方啊?”
马夫仰头往前路看看:“哦,前面啊是永乐镇,那里虽小,却比另州还热闹繁华呢。小姐莫急,再有个两天就到了。”
“那便请二位送我们到永乐镇便回去吧,我和虚由又不是小孩子,定能照顾好自己的。”
尤怜话音刚落,正吃着烧鸡的马夫眼神一愣,嗦嗦冒着油光的手指急忙说:“那怎么行?出来前老爷特别交代要我们一路同行,若是小姐有个什么闪失,小的就是死一万次也不抵!”
尤怜微微一笑,又给他塞了块点心:“放心吧冯叔,你们回去就说是我说的,山高路远,有家人牵挂亦是负担。等到了永乐镇我自会给我父亲传信。”
冯扁子又劝了几句,尤怜态度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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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不容反驳,只好顺她应下。四人用过晚饭就早早歇下了,接连两天天不亮便起来赶路,走走停停到了永乐镇。
尤怜扶着框边仪态优雅地缓步下车,可苦了李虚由,一人担着繁多的包袱;尤怜目送飞驰而去的马车,身后就是人声鼎沸的永乐镇。
暮色初合,街道两旁千灯竞燃,路面铺的青石板被照得金黄锃亮;道路两侧飞檐斗拱的朱楼上垂落着流苏彩带,家家户户都挂着绢纱灯笼在风中轻旋。
尤怜和李虚由见此情形,都不由被这欢喜愉悦的氛围浸染,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朝镇里走去。
小贩们高声吆喝,面前的摊位挂着彩灯;茶坊酒肆应有尽有,两人并肩挤进熙攘的人群中。
食摊上升腾的雾气裹着饭香卷过鼻翼,一个小贩正拿着钳子拨弄胡饼炉里噼啪作响的炭火;两三个孩童攥着父母衣角围在糖画老人的铺前驻足,老人笑嘻嘻捋了捋花白胡须,三两下就画了一只糖老虎。
“哇,这里好热闹啊。”李虚由刚吃过饭,闻见想起又不住喉结滚动,一家叫客常来的客栈里适时走出个戴圆帽的年轻男人,冲他二人挥手吆喝:“来客官!里面请!”
正好一路也累了,尤怜打算在这歇上两天,若有妖怪作恶便顺手收服,她眼神示意李虚由;李虚由提提肩上包袱,笑嘻嘻跟着尤怜走了进去。两人身后倏然炸开烟火,灯影摇曳如醉,吆喝声、嬉笑声掺杂在浮动的香风中好不热闹。
尤怜跨过门槛,喧嚣的声浪带动酒肉香气扑面而来,跑堂的男人们如同游鱼,身姿灵动的穿梭在一张张榆木方桌间。
方才招呼他们的男人粗眉细眼,看面相比两人大不了几岁,一条白巾搭在肩侧,手里执一铜壶引他们在一空桌坐下。
他左右打量,一眼就认出尤怜才是管钱的那个,笑得脸颊堆肉弯腰去问:“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呐?”
尤怜从身上掏出些碎银给他:“住店,你们这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便是。”
男人看见白花花的碎银两眼放光,小心地用衣摆把银子擦擦放入口袋给两位斟茶:“好嘞,那二位先坐。好酒好菜一会就来。”
尤怜四下打量着,堂内同坐的人划拳碰杯,桌上的筷筒震得哗啦啦响,李虚由兴奋地左顾右盼,兴冲冲道:“这里好热闹啊,肯定比另州城好玩多了。”
尤怜面色一凝,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李虚由,我们不是来这散心游玩的,我看这里一片祥和,不像是有妖物作祟的地方。顶多两日我们便启程上路。”
“哦……”李虚由眉尾一垂,垂头丧气地将下巴搭向桌面,活像只撒娇无果的大犬;尤怜无视他乞求的眼神,埋头专心饮起了茶;不一会,一个身穿灰袍的中年男人笑嘻嘻地端着两碟子卤牛肉朝这桌走来。
客常来的老板原在庖厨监工,听小二说来了贵客就说要亲自上菜;他将碟子于桌上放稳,手在围裙上抹抹问:“失礼失礼,有失远迎,二位的光临真叫小店满堂生辉啊,不知二位是从何处来?住多久?”
12.永乐镇(二)
李虚由看向那碟子里呈的卤牛肉纹理分明,酱香四溢,忙张开筷头夹起入口;尤怜不疾不徐,拿起搭在腕下的手巾擦着筷子:“我们从另州来,两日后离开,请问老板贵姓?”
王虎的脸上不禁闪过一丝失落,拉开一旁的长凳来坐:“免贵姓王名虎。”
“小女尤怜,多谢王老板照拂。”尤怜将碎发收耳后,一双幽黑的眸子扫向夹着嗓子瓮声瓮气学她说话的李虚由:“小女尤怜~多谢王老板照拂~”
王虎陪着笑,神色尴尬地看他:“呃,这位少侠眉目清秀,敢问您尊姓大名啊?”
“他叫李虚由,我尤家家犬。”尤怜冷声冷气地抢答,握着竹筷的手指节发白,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牛肉。
你当众揭我短?!李虚由双目圆瞪,脸倏地红了起来,在尤怜的眼刀威压下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下去,化悲愤为食欲闷头扒饭。
见气氛不对,王虎抬手擦擦额间的冷汗,支起话头问道:“二位怎么来两日就走,小镇山水秀美,何不多玩两日,可是有事挂身?”
尤怜放下筷子,想起正事打探:“是啊王老板。我们这次出行是为斩妖除魔,找寻天机阁问询消除浊气之法,您可曾有过听说?”
王虎经营着这家客栈,每日来客络绎不绝,什么形形色色的人没见过,但说到天机阁,他沉思片刻,只徐徐道:“这天机阁人们常说,可论谁也没真去过。传说是一路往西走,便能寻见了。”
“小的打一见到两位贵客便觉你们气度不凡,没想到竟是游走人间的侠客,失礼失礼。”王虎起身弯腰作揖,尤怜忙将他扶起。
尤怜重又坐回位上,她望向窗外灯烛闪烁,攒聚成数条星星点点的光带:“老板,我看这镇上彩灯高挂,可是哪家大户要办喜事么?”
在另州,唯有那些富商高官办婚才能如此阵仗,更别说那烟火,也不是谁想放就能放的。
这时王虎的女儿王花悄无声息地摸了过来,调皮地用手去拿桌上的肉渣;李虚由看见拿了两片牛肉给她,王花笑着把方才买的糖块塞入他手心。
这丫头和他们差不多大,王虎伸手无奈又宠溺地拿手点点她额头,笑着打趣道:“你吃了李公子的牛肉,赶明就嫁予李公子去好不好?”
王花听见连忙摆手,她生得白净,两个脸蛋红扑扑的,羞涩带怯地躲到王虎身后:“我才不嫁人呢!我要当就当客常来的老板,再娶一个老板公!”
此话一出三人笑得前仰后合,李虚由听着他们说话,趁这空档将两碟子卤牛肉一扫而空,意犹未尽地抱着光碟舔了又舔;跑堂的小二从后院撩开门帘,端着四喜丸子、群英荟萃汤走来,李虚由舔舔嘴角,将手里的空碗递给他:
“小二!再帮我盛碗米饭,算了,你把那盛饭的大盆给我端上来,我自己会添。”
另州州内,胡蝶在屋中慌乱收拾行李,她踏门而出,看向将她养育成人的胡家父母厢房,内心五味杂陈;放眼眺望,不远处就是她生活百年的青普山,重重叹了一声,化作原型嗅着周旋久的气息狂奔而去。
-
王花吃完牛肉,在桌前腻了会就跑开了,气氛一时陷入沉默,王虎又接过上个话茬:“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天天都办喜事!”
“天天?!”面前二人停了动作。
王虎喜上眉梢:“是啊,我们永乐镇有一护镇的灯神,可保感情顺遂长久,颇为灵验;久而久之吸引来不少临市有情人和单身男女来祈福,成愿后都在我们镇上办席合婚。”
王虎说着打量起面前的二人,嗤嗤一笑说:“我看二位甚是般配,不如……”
“老板说笑了,我们不是你想的那……”
尤怜红着脸打断王虎讲话,话没说完又被李虚由接下:“是啊是啊,我早有此意,尤小姐,不如我们……”
“快点吃!不吃出去!”尤怜一捶桌面,桌上的筷筒腾地跳起,李虚由住了嘴埋头下去,王虎见状借口后厨有事,收起凳子开溜。
尤怜心事重重,左右只吃了两筷头的菜和一只糖包,剩下的都被李虚由吞入肚中;方才迎接他们的小二过来,带着两人一同上楼。
绣鞋踩着木梯噔噔作响,尤怜跟在小二身后,绛紫色裙摆扫过李虚由脚面,像根轻飘的羽毛摩挲着,李虚由面色一滞,将肩头的包袱扛了又扛。
两人的客房紧邻,尤怜一推门,独属于金丝楠木的香气登时将她和李虚由包裹,藻井中央悬着九只莲花铜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紫檀嵌玉的围屏后特设有浴身之所;雕花刻叶的床梁上挂着素纱床帘,上面放着两只填着鹅绒的绣线软枕。
尤怜左右观望一番,斜睨向站在门口赞叹的李虚由:“你还不回你房间?跟在我后面做什么。”
李虚由走进来将包袱放到凳上,越过警惕后退的尤怜径直撩开床帘铺床,他唇瓣微蹙,略带委屈地嘟囔道:“我说尤小姐,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尤怜看着专心为她铺床的李虚由,这才意识到自己怪错了好人,他行事粗糙,在为她安置这方面却不曾马虎;一双大手从包袱里拿出床单被褥,一一铺放捋平,又从床头屉子里端出香炉,响指一打,幽幽的安息香气从镂空处缓缓逸出。
尤怜被这一幕触动,她在圆桌旁坐下,无骨的柔荑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试探道:“李虚由,如今我已离开尤府,平日里我对你百般欺压,你定倦了我罢。你想走,大可叫我拿两锭银子给你自寻出处,何必还冒着没命的风险跟着我,对我这般讨好?”
“尤小姐说的轻巧,我生来无父无母,命若蒲柳,何处可去?又遇上记忆功力尽失,肯收留、救下我的人只有你。尤怜,你虽说看着凶了些,但我知道你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眼下你孤身一人,又不像在府里有旁人伺候,我可不能离你而去。”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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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由抱臂在塌边坐下,难得正经的说。知恩图报也好,权衡利弊也罢,一路走来他跟着尤怜的心都不曾动摇。
尤怜外厉内荏,深不可测的外表背后偶尔也会露出这个年龄特有的率真,李虚由突来的认真打得尤怜无言以对,她眼神扫向别处,撑着脸小声道:
“谁说的?我没有。要是有危险我第一个就祭了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无所谓啊,你坏归你坏。跟我对你好有什么关系。”李虚由早就习惯她这副嘴脸,自顾自走到窗前开窗,窗外鞭炮齐鸣,锣鼓震天,只见街道深处,轿夫们抬着红轿缓缓走来。
“尤怜你快来看!有人要合婚了!”李虚由兴高采烈地叫来尤怜看,尤怜凑过去,只见道路两旁张灯结彩,人群簇拥着花轿前行,尤怜扫了一眼将帘子再度合上。
李虚由扯住她衣袖,眼睛亮亮地看着她,若他真有根尾巴此刻定把地板砸得邦邦响:“我们下去看看吧!”
尤怜不耐烦地走开,谁家好人大晚上结婚……她奔波一天身子有些虚乏,张口便怼:“李公子这么喜欢嫁娶,怎么当时不和胡姑娘成婚?”
“因为有情之人合婚的前提是有情啊,我可不能因为一时昏头就让一个无辜女子错付。如若真有我成婚的那天,定是和我最喜爱的女子;我要予她十里红妆、凤冠霞披,轰轰烈烈的办一场!”
李虚由说到此处眼神里透着希冀,等他回神才发现,趴在桌边的尤怜蔫得跟豆芽菜似的;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尤怜这才被李虚由推着哄着走下楼梯。
等他们出门时接亲的队伍刚巧行至门口,李虚由扒开人群踮脚张望,队伍正排头的是穿红着绿的唢呐手,鼓起腮帮吹奏那首熟悉的《百鸟朝凤》;身后是抱着喜牌踩着鼓点行进的引路童。
坐在前面压轿的童子眉心印一红点,穿着正红肚兜怀抱着玉如意端坐轿中;彩纸一抛众人皆笑,李虚由从行人手里接过纸片高高扬起,欢笑中夹杂着新娘子的抽噎声。
烟火窜天,映亮了整片天空,尤怜绛紫色衣裙下露出的肌肤透着暖玉般的亮泽;李虚由先是看天,目光最后凝在尤怜沉静如水的脸,他笑着拍拍尤怜的肩,指向被他抛起的彩纸给她看。
李虚由澄澈的棕色眼仁中来自喜悦的幸福就快要溢出,像爆竹迸开闪烁的火星,倏然将尤怜的脸烫到炙热。
那一刻,是天旋地转,是时间停止流转,李虚由蓬勃的热情以雷霆万钧的架势向她涌来,尤怜看着他,清凌凌的双眼微眯,唇间亮起两排贝齿。
“你笑了!你笑了!尤怜,这还是我认识你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你发自内心的笑呢。”李虚由像个开心的孩子,他鼓掌跳脚,尤怜陡然意识到自己失态,瞬间板起脸道:“你看错了,我没笑。”
“你笑了,别以为我没看到,露个大板牙别着凉了吧?”
“胡说!那是我嘴上黏沙子了。”
13.永乐镇(三)
尤怜和李虚由说说笑笑跟在队伍后,几乎是整个镇子的人都赶来接亲,队伍一连大排长龙,尤怜回过头,身后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一眼望不到头。
轿抵夫家,怪的是这户人家没挂门牌,三间一启的朱漆大门紧闭着,不见有人来迎。七级青石阶横铺在门前,一旁各卧着两尊石狮,横眉怒目口叼宝珠,浓红的灯笼里烛火摇曳颤颤巍巍的,尤怜看着脊背陡生出一道凉气。
与她并肩的李虚由心思粗略,还在那呲个牙傻乐,尤怜用手肘怼怼他,见对方毫无反应咬牙拿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啊!你干嘛!”李虚由揉着腰质问她,吃痛的大叫引来一行人探寻的目光。
真是个蠢货!尤怜白目一翻,搭着李虚由肩膀踮脚张望,眼神紧紧锁在那扇紧闭的红门上。
长灯之下,将那两扇门叶照得红得不能再红,朱漆前几日刚刷不久,边角处还垂着半干似血的痕迹。
负责主持婚礼的女傧相身穿深绯色曲裾深衣,袖口反折至手肘,挽着低发髻头簪一红花上前推门。
朱漆大门被傧相推开的刹那,尤怜的瞳孔放大,心头倏然抽紧,新娘子夫家的正屋不像是里面有人的样子:内里被照得灯火通明,窗户上重重叠叠贴着一张张醒目的红色喜字:
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囍
猩红的喜字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爬满整个窗棂,衬得众人满脸吃人的血光;晃动的文字化作一条条扭曲狰狞的骇人咒文,尤怜按着李虚由肩膀的手指紧扣,幻视那日李虚由满身孔洞的惨状;李虚由身子一怔,毛发俱耸,紧张地咽咽喉咙。
人们屏息闭气,只闻夜风呼啸,黑鸦偶鸣。一团浓稠如墨的黑雾从门缝窗隙里散出,氤氲攒动着在屋顶盘旋。
“不好,是浊气,我们快走!”李虚由见识过这东西的厉害,下意识抓住尤怜的手腕欲走,对方却站定在那一动不动。尤怜心跳如雷,目光仍始终坚定的盯着那黑压压的一团,手摸向腰间挂着的断夕剑,蓄势待发。
李虚由心领神会,强压着恐惧站住了脚;轿夫缓缓放下轿撵,撩开门帘抬臂接下新娘子涂着嫣红蔻丹的纤纤玉手;轿帘一掀,五尺见方的红布四角下坠着四色彩穗,一摇一动如红霞倾泻至女子肩头。
新娘着绣金霞披,宽大的袖衫上盘着的金蟒栩栩如生,脚蹬翘头红鞋,踩着脚凳下轿。
尤怜看她身姿轻灵,细肩窄腰,总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但又紧拧眉头,一时也想不起来。
“耶?那不是……小花嘛?”李虚由眼珠转动,扫向对方只露出的两只手上,那姑娘的左手手背上有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和今日要和他换牛肉的王花一模一样。
可王花怎么会半日不到便与人成婚呢?!李虚由突然大喊:“不能嫁!小花你不能嫁!这屋子里有浊气,怪得很!”
盖头下的人像没听见似的,把他的警告置若罔闻,扶着傧相的臂膊眼看就要跨过朱门;尤怜跨步上前,挥袖间香风一扫,新娘子的披盖翻卷而起,红布之下的,正是王花的脸!
她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在额间翠钿和檀色朱唇的映衬下活似未点睛的纸扎人。
尤怜一把拉过她胳膊,摇动着试图将人唤醒:“小花,小花,王花你醒一醒!”
王虎笑容如霜凝在脸上,站在接亲的队伍中鼓掌,动作机械中透着诡异,任李虚由怎么唤他也不搭理:“王哥!王哥!你醒醒!”
李虚由急得快哭了,手不停摇着他胳膊。
王□□直朝着正屋走去,尤怜百般阻挠,岂料那群人突然面露狞色,龇牙咧嘴地朝着她扑去。
李虚由从掌中变出弯刀,“不可!莫要伤了百姓!”尤怜闪身躲过朝自己抓来的手,不慎被人从身后偷袭,一把扯向她肩头,薄纱而制的衣料响起撕帛声,骤然被撕成破碎的布条,肩上落下几道红痕。
不能动用武器,还不能施法伤了这群人,李虚由气得头顶喷火,躲闪着人群向尤怜靠近。他们肩背相贴,各抵一面。
镇民们眼珠灰白如死鱼一般,像影片里的丧尸失了心智,迅速将两人围住扑去。
那一双双手汇成肉浪朝李虚由和尤怜涌来,他俩抬臂挡下,弯腰闪躲,被挡的人指尖一麻展开更猛烈的攻势,与面前二人距离逐渐逼近;外围的人也不闲着,抄起地上的碎石、木棍向里面砸去。
尤怜足尖轻点,好似鹤影掠空,涌动的内力被她束于指尖,迎面细腰一闪,堪堪擦过凶恶的老妇,抬手用剑鞘格挡开身侧朝她冲来的男孩。
身后的李虚由也不甘示弱,这段时间他可都有好好练习,亮起的瞳眸中透着少年心气的狡黠,握住迎面砸来的拳头借势用柔劲将对方推开。
可随着时间流逝,两人体力逐渐消耗殆尽,攻向他们的人却层出不穷。
一个躲闪不及,尤怜的额角就被一颗棱角锋利的石子划过,血珠顺着脸颊滴到颈窝。
“你没事吧!”
李虚由失神地看向尤怜,她只说了句没事又替他挡下一臂,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如今他们如泥牛入海深陷困境,晦暗不明的四目下映着深深的绝望。
李虚由两腿打颤,两排白牙互相敲打着咔咔作响,明明自己都怕得要死,还是第一时间思索怎么把尤怜送出去:“一会我施法给你开条路,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们,你快带着王花跑!”
尤怜猛地转头,瞪大双眼一脸震惊地厉喝:“你在说什么屁话!这种时候我要走了你会死的!”
李虚由勾唇一笑,抬手将一只长臂抓住扭过:“尤小姐竟然还会关心我,反正我也是贱命一条,这么耗着我们都活不了,你还是走吧。”
他不是傻子,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那日尤怜是故意施咒将他留在原地。在她眼里自己可能就是个好吃懒做的累赘吧,她仁慈心善,于心不忍救回他一条狗命,今时今日也该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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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说这些!要走一起走!”尤怜奋力朝面前几人一推,拥挤的人群果然倒下小片,可还没等庆幸之余,后面层层叠叠的人又踩着前人的身体更快的冲来。
尤怜不住后退,两人的脊背贴到紧得不能再紧。眼看着那群饿狼就要将他们剿杀,刚踏上除妖之路的二人组即将葬身于此,夜空中倏然闪过一道白衣人影。
周旋久脚步轻快,踩着飞檐一跃而下,他右手并掌贴近胸口,口中念念有词:
“天罡合阳!来去显踪!——收!”
周旋久双手合十又迅速推开,一股巨大的能量以他为圆心向四面八方推去,砰砰打在人们身上;众人动作一滞,张牙舞爪的手瞬间停在半空一动也不动。
他们的头顶上悬着一个个被金色字符环绕的金钵,只见这些禅钵随着周旋久一声令下剧烈的动起来,空中骤然响起阵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叫人不禁心生肃穆又为之震撼。
一缕缕金光如丝线般从这群人头顶窜出涌入钵中,这就是镇民们被那邪祟用浊气控制的生魂。
我靠!这什么招这么酷,我也要学!李虚由心道着,戳戳前面被定住的一人;确定对方不会再动后大摇大摆地拨开人群,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个救命恩人长什么面目。
尤怜惊惧不定地跟在李虚由身后走出,待她就着金光,看清来人是谁,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浮出两朵含羞带怯的红晕,那曾令她魂牵梦萦的三个字当即脱口而出:“周!旋!久!”
尤怜抬手摸向额头,借着满头冷汗把凌乱不堪的头发梳了梳。一阵风掀过,尤怜从胳膊上拎起残破不堪的布条盖上肩头。
她掏出随身带着的小圆铜镜,看见镜子里自己满面黑灰,额头的血痕宛如长虫扭曲着挂在脸上,险些没一口气背过去。
这可是她在原书里最喜欢的人啊!还以为书中情节已被她改写,无缘见到的男二竟在此刻出现救她于水火,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尤怜激动得不胜欣喜,原文中作者写周旋久静坐时目露悲悯冰壶玉衡,璞玉浑金生来一副菩萨骨。
只可惜剧情里属于他的笔墨不多,还刚出场不久就喜提停更。尽管如此,尤怜还是能一眼就将周旋久认出,可为什么偏碰在她最狼狈的时候!
“这位小姐……?你认识我?”周旋久盯着尤怜看了半天,还是觉得这个紫衣姑娘眼生。
尤怜的想入非非被撞破,她哦了一声在那胡诌:“啊,是这样的,周少侠与我同在另州长大,奴家早就听闻您道法高深、心系苍生;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久仰久仰。”
周旋久脸皮薄,听她这么一夸红着脸向两人行礼,关切问道:“二位没事吧?”
李虚由看看旁边一脸娇羞的尤怜,再看看这位道法高深的周旋久,心骂他一句故作清高,疯狂吐槽:这又是哪个npc啊!怎么一个二个都那么厉害,凭啥我就是个普通人!我不服我不服!
李虚由抢先一步挡在正要开口的尤怜身前,他摆摆手,衣袂翩翩故作潇洒:“无妨,些许风霜,也只衣角微脏。”
14.永乐镇(四)
尤怜看他不烦别人,她双眉微蹙,一改方才气势逼人的样子,化身柔媚不能自理的美人抓住周旋久肩膀:“周少侠,要不是您及时搭救,恐怕小女子早就没命了!”
周旋久微微一笑,退了退肩膀向他们解释道:“我刚刚施法暂且稳住了这群镇民的生魂。这屋子里有浊妖作祟,且妖力不低,不懂法术的人都会被束其心智,二位还是小心为妙,等天一亮就赶快离开吧。”
李虚由当即反驳:“谁说我们要走了,我俩就是来收妖的好不好!”
说到这,尤怜问起周旋久为何来此处,知道他也要去天机阁时险些没跳起来:“我我们也是啊!这永乐镇就如此凶险,往后必定困难重重,周少侠为何不和我们一同前去,也好做个伴呐。”
周旋久似有些犹豫,她说的不无道理,一个人法力再高强,终是形单影只难成气候,可这两位虽与他志同道合,但行事古怪,未必靠得住啊……
他再三思忖后开口:“可在下……还不知二位名字呢?”
“奴家叫尤怜!尤其的尤,我见犹怜的怜!”尤怜殷切的回答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李虚由无语的睨她一眼,抱臂看向别处:“李虚由,不知道是哪三个字的话就叫我李大侠就行。”
尤怜噗嗤一下,捂嘴忍不住揶揄:“啊?什么大虾?你大虾?”“嘶你……”
“好好好,尤小姐、李大侠,当务之急我们还是看看这新娘子该如何医救吧。”
现在还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周旋久走向倒在角落昏死过去的王花,旁人还好,生魂都叫他控着能坚持几日;但这新娘瞳孔漆黑,周身被黑气笼罩,再耽搁下去怕是性命难保。
尤怜蹲下身和李虚由合力将王花身子撑起,一个失去意识的人比秤砣还沉,周旋久手搭在王花鼻翼下,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了。
见此情形三人不禁面露焦急,周旋久手按在王花胸前,尝试运功将其唤醒,失败无果后又对着她长渡一口白气。
微风拍在王花的脸颊,片刻之后还不见她转醒,这下就连见多识广的周少侠也没了办法。
李虚由蹲在那拍拍王花的手背,冰得可谓寒霜刺骨,情急跳起来指着周旋久质问:“喂!臭道士!你不是道法高深吗!怎么连个小女子都救不活?!我看你就是个骗子!大骗子!”
尤怜攥住他衣角示意他务必冷静,周旋久面露愧疚地想了想,将王花的一条胳膊搭上肩膀:“李公子莫急,我带着她回我师门那一趟,一定能将这姑娘救回的。”
“这屋里阴风呼啸,还请二位在我回来前莫要轻举妄动。”周旋久起身将王花扛起,身后的长屋里不知藏着何方妖孽,砰砰撞着窗子几欲冲出。
他惴惴不安地搭着王花朝外面走去,心知以他三人的实力不足以将这妖怪收服,只好回去汇报情况从长再议。
两道背影一白一红相携而行,尤怜凝望着周旋久宽阔厚实的肩背,一种叫人依赖的安心感油然而生:“周少侠!那个……我,我们这期间该如何联系啊?”
周旋久这才想起,从怀里掏出一个食指长的玉壶:“这是我们龙蟠宫特用的传音仪,等我回去有了消息,或者你们遇到什么危险就可以用它传音。”
尤怜笑得娇艳如花,刚要喜滋滋接过就被李虚由一把夺去,他捏着这小壶略扫一眼,随手别进腰里:“哎呀,周少侠你且放心去吧,哪来什么危险,这不还有我呢。”
周旋久颔首行礼,略过尤怜向李虚由投去的怨毒眼神,带着王花御剑而行,只剩他二人留在原地四目相对,一同背身默契地冷哼:“哼!”
朦胧如纱的晨色间,日光穿过半白的云层在大地洒落;李虚由发现那些悬在人头顶上的禅钵竟慢慢消散,警惕地用手把尤怜拦在身后。
“干什么!”尤怜没好气地去推他的手,可无论自己怎么推拒,那人坚实的小臂就跟烙铁似的焊在她身前一动不动;又见李虚由神情古怪,才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去。
晨光降临,终得以拨云见日;随着稳控生魂的禅钵消失,镇民们眼皮颤动,两颗眼珠在眼眶里飞速打转,再睁眼已恢复清明,低头疑惑着嘴里嘟囔自己怎么会在这。
李虚由做好再战一场的准备,见那些人恢复了心智,各回各家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后,一颗高悬的心才慢慢放下。
趁着这会人多,尤怜走去握住一个小男孩的胳膊,这男孩身材瘦小,两根小臂只比那芦柴棒粗点儿;男孩茫然抬头,被尤怜脸上的血痕吓了一跳。
“小弟弟,你可知这是谁家吗?”她弯下腰,竭力挤出最和善的笑容。
男孩答:“这是灯神庙啊……”
灯神庙……我看是吃人庙吧。李虚由腹诽朝那骇人的长屋看去,真奇怪,天光乍现,那黑压压的浊气竟彻底消失了。
灯神庙的屋门不知何时大敞,里面千灯万盏泻出耀眼神性的金黄。
夜里看还分外诡异的满墙喜字,现在瞧着竟喜气洋洋,空气中卷着股浓郁的香火气,接连有游客和镇民手里拿着香烛,满面虔诚的走进。
尤怜和李虚由与之相视,一个眼神便互通心意,他迈起大步三两下跨过台阶,紫衣女子提裾不紧不慢跟在其后。
李虚由避开前方要走的人,回头向尤怜伸去他的手,灿然温暖的烛光下尤怜低眼垂睫,柔若无骨的玉手搭进他掌心,李虚由看着她额角的伤,还真应了我见犹怜那四个字。
他正看得失神,尤怜一开口就搅了兴致:“你老盯着我看做什么?”
这女人还真是不解风情啊……李虚由无奈摇摇头,留下一声悠长的叹息,背着手端详起这破庙。
房顶的梁柱早已斑驳龟裂,墙壁四角各挂着一排铜铃,屋里摆着错落不一高矮灯架,上面堆满了各种样式的手工灯烛。
烛心燃烧汇聚升温,尤怜才逛了一会衣裳就被热汗浸湿,绛紫薄纱湿腻腻的贴着脊背:
“帕子呢?”
“真是的,我这怎么那么能装啊,什么都让我带……”李虚由嘟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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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翻起口袋,尤怜将他视作万能百宝箱:
什么梳头油、胭脂、帕子之类零碎的东西都往他身上装,等到用时必须第一时间拿出来。
李虚由叮叮当当在裤袋里摸了半天,抽出张丝帕朝她扬着的手心一拍。
房间正中处放着一张宽长的花梨木供桌,桌角上的莲花花纹丝滑细腻,一看就是出自大师之手。桌面铺着张明黄绸布,中间的香炉大的比盆还宽,落下的香灰堆了座小山。
神本无相,这桌上不见雕像也没有神位,只有一圈黄金打造的莲花灯座,上面放着的花灯比灯架上堆的那些还要精致许多。
供台前放着六个蒲团,信民们排队持三根长香,双目紧闭默念许愿,随即插进那堆香灰中,跪在蒲团上拜了又拜。
一对男女牵着手上香许愿后又多付了些供金,从桌上搭着的红布条里抽出一根,据说只要把愿望在布条上写下,挂到这屋里悬着的长绳上,愿望就一定会成真。
男人似是手不释卷的书生,执笔问微有害羞的女子她的愿望是什么,两人说说笑笑一起写下心愿,此情此景不胜甜蜜。
灯神庙香火旺盛,进来参拜的香客络绎不绝,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憧憬,进香跪拜时无一不露出虔诚幸福的笑容。
尤怜在这庙里转了好几圈,怎么也无法将其和昨夜的异象联系到一起,突然拽起李虚由往外走。
“喂喂喂!轻点轻点!这是要去哪啊我胳膊都要掉了!”
李虚由刚还翻着布条在那八卦的看别人许了什么愿呢,就被尤怜拽了个踉跄,像个受气小相公似的吃痛揉着胳膊。
尤怜拉着他疾走欲飞,说话也不像平时慢条斯理:“我们快去找王虎大哥!让大家晚上都别出来!”
李虚由一头雾水,腿脚倒听话的跟着尤怜狂奔:“让大家别出来和王大哥有什么关系?”
“我怀疑这妖怪畏日,到了晚上才出来勾魂夺魄,你难道不奇怪么?王花不隔半日便突然合婚,她的夫君怎么不见其人?”尤怜停下脚步道出推测。
拽着自己手臂的力量突然一松,李虚由看着尤怜一脸黑灰皱眉认真的表情竟嗤笑出声:“噗嗤!你突然这样,还挺可爱的。”
“别笑了!”尤怜出拳捶在他胸口,关键时候对方吊儿郎当的样子让她肝火大动,口唇冒火着厉喝:“现在是说笑的时候吗!”
李虚由见她如此生气,忙收起笑脸揉着胸口正经作答:“嗯……该不会就是那庙里的灯神吧?可我们要劝他们别出门,和王大哥有什么关系啊?”
“灯神庙香火鼎盛,又没有神像坐镇,有妖物吸食香火作祟也说不准。可惜我们才抓见过这一夜,还不好妄下定论。”尤怜心思缜密,将这些细节一一收集回忆。
在周旋久没传来消息之前,他们只能赶在天黑躲藏,最好哪都别去。镇子里的人对灯神深信不疑,她和李虚由又是才来一日的外乡人,认识的人只有王虎一个,王大哥所营客栈来往众多,能最快将消息散出去。
15.永乐镇(五)
事不宜迟,两人赶回客栈,抬眼就看见王虎搬了个小凳,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失魂落魄地靠着大门瘫坐。
王花不见了,他派人到处去找不见音讯,面前有人影晃过,王虎抬起半边眼皮,看清来人是昨日入住的侠客后哭着拉住他二人。
“两位大侠,小花今日一早就不见了,我到现在都没再见她;你说她还那么小,若是被哪个妖怪劫了去,我还怎么活啊!我王虎活了半生,从未求过人,二位武功高强,就请帮我找找吧!小的在此跪谢了!”
王虎声泪俱下的恳求着,浑浊的眼珠起了一层水雾,眼泪仿佛穿了线的珠子滑着流进他年迈的脸颊上深陷的沟壑。
那可是他的心头肉,他还没亲眼看着王花出嫁呢,若真的想走,他也得亲自把她交在自己放心的人手中。
话音刚落,王虎爱女心切屈膝要跪,李虚由当即将他扶起,出言安慰道:“王大哥快快请起!小花如今很安全,她其实,其实……”
李虚由眼睛左转右转,躲闪着王虎望向他的惊喜,生怕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什么,尤怜接下他求救的眼神,为王虎斟了杯茶:“王大哥,是这样的。”
“我和虚由昨夜碰见了浊妖,这妖怪晚上出来作恶擒住了王花,我们和另一位姓周的朋友合力将小花救下,这妖怪就瞬间逃的无影无踪了。还好小花她没什么大碍,只是吓得失了心神。”
王虎紧接追问:“那小花她……在哪啊?哎呀,保住性命就好,怎么半天还找不到呢?”
尤怜拍拍他的手:“这你放心,我们的那位朋友是龙蟠宫的道士,带着小花回师门回魂去了。刚看他传来消息,说是小花已经恢复,再调养一下不日便能回来。”
“对啊对啊!”见王虎的神情有所缓和,李虚由连忙附和,扶着他坐下又是倒水又是捏肩的,悄悄对尤怜竖起大拇指:
要真说灯神庙里有妖怪,这些人今早集体失忆,又对那所谓神仙耳提面命肯定不信,还得这么说才能叫他们警惕。
王虎果然虎躯一震,刚为王花无碍放下的心,又因为妖怪再度提了起来:“啊?镇子上有妖啊。”
李虚由夸张的接话:“是啊,可凶残了,我们三个合力对付了半天才救下小花。现在又躲走了,估计到了晚上又要回来作恶吧。”
说完,他挺挺身子给王虎展示自己被扯得残破不堪的衣服,店里的客人听见了,连饭都不吃跑来围着他俩询问,一听有妖个个面露惊惶。
王虎愁得一拍大腿,长吁短叹:“哎呀,你们这些都尚且如此,这叫我们普通百姓可如何是好。”
大家七嘴八舌又是一阵讨论,尤怜沉默半晌开口安抚:“大家莫要惊慌,我们虽暂且无法收服这妖。但此物只在夜里行动,大家快把这个消息告知身边的人,太阳下山前就回家里莫再外出走动。”
在座的人点头如捣蒜,纷纷跑去找小二结账,得赶紧把这事传出,以防有人遇害。王虎愣在原地纠结了片刻,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站起大声宣布说:
“各位贵客,你们谁定了客房就趁着这会赶紧离开吧,我叫管账把房钱退给你们,天黑之前还是能走的。”
此话一出,尤怜和李虚由对王虎肃然起敬,这客栈少说有十几间厢房,全都退了可是笔不小的损失。
尤怜平静如水的脸上掀起一丝波澜,刚穿书时她只想快些走完主线、返回现实,对待身边的人就像游戏里用来刷经验的npc。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自己一点点了解这个世界,她慢慢发现哪有什么所谓的npc,伴在她身侧的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而自己也彻底融入了尤怜这个身份。
把她捧在手心,无条件宠惯她的父亲尤章;爱凑热闹,对她敬畏又心怀感激的家仆们;就连王虎这样一个普通,经营着客栈的小老板,在危险来临时都心有大爱、仗义疏财,还有……
尤怜余光飘去一旁手搭在柜台上哼歌,欣慰地看着众人离去的李虚由,心防有一瞬间被他撼动。
这个臭男人……原著里可是要把她脑袋挂上城楼的。自己曾经多么害怕他、讨厌他,把他一个人定在树林,害他差点失血惨死;这人醒了居然也只是笑笑,不仅不怪她还说她好,真是个蠢货。
想到这里,尤怜不自觉拱了拱鼻子,是真觉得李虚由蠢。她离了尤府独自闯荡江湖,李虚由还要死心蹋地的跟着她,身处濒死之境还想着怎么送她出去。不过历经昨晚一战,他俩也算出生入死的战友了吧。
回忆从前种种,尤怜觉得李虚由只是嘴巴贱了点、做事粗心了点,在大事上从不会弃她不管不顾;自打离府他对她的态度非但没有改变,反而更悉心照顾。
帮她铺床,一个人扛下所有行李,会在石子路上扶住她的手,总是还没等她发话就先一步注意到她的需求,有时尤怜都怀疑这人怕不是她肚里的蛔虫。
李虚由……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嘛。
“喂!想什么呢?”见尤怜半天呆着不动,李虚由走上前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挥挥,还没反应,伸手轻轻弹向她额头。
尤怜这才如梦初醒,一张脸红扑扑的,被弹了竟然没生气!李虚由搓搓下巴,来回踱步着调侃:“哎呀……该不会某人又想着什么周少侠在那绮思非非了吧?”
“周少侠~你喜不喜欢奴家这样的毒妇啊~”说罢他脚步一顿,站定在尤怜面前,拈起兰花指掐着嗓子阴阳怪气。
刚想对他好点就犯贱,尤怜气得一时无言,拨开这人对王虎道:“王大哥,没想到你这般仗义仁心,我真心替他们向您道谢。”
尤怜右脚后撤,端手向王虎福了一福。
“不敢当不敢当,我才该谢谢你们和那位朋友才对。唉……在百姓性命面前,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两位这会也赶紧退房吧。”王虎将她扶起,又叫手下的别干活了,都回家休两天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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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避风头。
大厅里的人一撮接一撮的散去,王虎不免有些落寞,这般冷清的时候自开业以来都少有。
李虚由体察入微,他拉开桌下的长凳叉腿往那一坐:“我们不走!不是有句古话叫来都来了么,作为游走人间的侠客,遇到祸乱,怎么也得平了再走啊。”
李虚由语气坚定,暗红棉质的劲装裁剪合身,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完美身形,浓眉一挑越发像书里意气风发的那个他。
一抹笑随即化开在王虎的脸,他打起精神要去做顿好饭,三个人一块儿好好聊聊。
李虚由抱起胳膊吹着不成调的口哨,尤怜走来落座在他对面,目光交汇时嘴角一勾冲她单眨了眨右眼。
古人不知道wink的时候,一般都管这叫抛媚眼吧?
尤怜佯装无辜地睁大眼睛,两手撑着桌子突然把脸向他凑近,眼尾上扬的凤眸在此刻瞪得浑圆,衣裙带起的香风朝李虚由涌来之际,也学他长睫忽闪忽闪地眨眨双眼:
“哦?李公子怎么了?是得了羊癫疯么?那可不好治。”
我去!这么近!近到连尤怜的呼吸都吹在自己脸上,李虚由不明觉厉,脸“唰”地红至脖颈,身子后仰在两人之间撤出一段距离,嘴上还不忘怼回去:“不就刚才打趣了一句吗,这么记仇。”
若他俩迎面走的是一条路,那一定是一条对抗路,两个人就像小孩子般的斗嘴,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服呛个高低。王虎端着饭菜从后厨里出来,见此一幕笑笑把碗碟从长盘里端出。
李虚由帮他一一放到桌上,每放一道就皱鼻嗅嗅报起菜名:“红烧狮子头、清灼菜心、蒸软羊、脂麻辣菜;嗯——还有一道最不可缺的香喷喷大米饭。”
忙活了这么久肚子都饿了,三人一时无言,动筷先吃了再说。
李虚由吃了半饱,咽下嘴里的嫩羊肉突然想到什么:“王大哥,冒昧问一句……小花的娘呢?”
“嘶……”王虎停了碗筷,抓耳挠腮地回忆起自己的妻子,可凭他怎么想,关于她的记忆都在王花七岁后完全消失了。
王虎握拳捶捶自己脑袋,喃喃自语道:“奇怪……真是奇怪,怎么想不起来呢?”
“想不起来……?”尤怜看着他有些纳罕,明明是枕边人,怎么会想不起来呢。
王虎冥思苦想半天,有些内疚地说:“是啊……我怎么想不起来自己的妻子呢。小花七岁之前她还在的,怪的是从那以后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是走了还是怎么我都不知道。”
老婆不在的这几年,王虎一个人拉扯王花长大,竟浑然忘了她还有个娘,今天要不是李虚由提起,自己都不知道他内心深处还有个挚爱的人,不知身在何方。
如此异常,真叫人细思恐极。
“王大哥,你再好好想想,嫂子消失的那天做了什么,去了哪?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尤怜放下碗筷,手拍拍王虎肩膀。
16.永乐镇(六)
在尤怜的柔声安抚下,王虎脑海中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如海水倒灌,哗啦啦向他涌来,可再往后推移寻找季瑶消失的原因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炸裂的“轰”声,好似一道惊雷劈过头顶。
桌子上的碗筷一震,王虎头疼欲裂得蜷缩起身子,冷汗涔涔自额头而下:“啊——”
“王大哥!王大哥!你怎么了!”尤怜和李虚由齐齐起身,只见王虎的表情扭曲作一团,汗水很快濡湿了衣领,尤怜扶着他坐好,李虚由负责给他倒水擦汗。
王虎双目紧闭,咬紧牙关,这种情况不知持续了多久,才有所缓和得以惶惶睁眼,他接过李虚由递来的茶杯,勉强喝下一点。
“啊……啊……记不起来了,实在想不起来……”王虎摇头喘着粗气,犹如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牙缝里哆嗦着道出一句。
尤怜为他拍背顺气,长睫低垂眼珠伴随思考转动:“王大哥,你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吗?”
王虎挠了挠脸,还未从方才的惊惧中缓神不敢细想:“这也想不起来了……昨夜我睡得早,也是怪了,再睁眼就在灯神庙面前站着,哎呀,我还没老到不记事吧?”
李虚由思索着趴在桌边,骨节分明的大手在颊边轻敲:“那你之前呢?”
王虎答:“睡得很好啊!我向来睡得深,一觉能闷到天亮,醒了也不觉乏困。”
尤怜面色一凝,该不会昨夜的异象每晚都会发生,夜里合婚,赶天亮前结束,是他们的出现将婚礼打断。
至于王大哥的妻子……会不会也是成婚过的新娘呢……
可惜他们目前的线索太少,得再观察观察看看。
王虎不会武功,一连经历这么多难免胆寒,他提议大家一起喝两盅壮胆。
“好啊好啊。”李虚由跟着王虎抱来两坛他私藏的桃花醉,正好现在兴奋得睡不着,得用酒精催眠补觉,晚上才能有力气打怪。
尤怜摆手婉拒了王虎的邀请,昨夜他们一搅那妖怪定有所察觉,得有个清醒的人看着以防万一。
有尤怜在,王虎和李虚由安心地举碗相碰,这桃花醉色泽粉红,如霞云一般美妙,浅浅溢出碗边;李虚由仰脖豪饮,凸出的喉结随之滚动,痛快地“啊”了一声:“好酒,好酒!”
桃花醉不似平常酒那般辛辣狂烈,特别采用春季现采的桃花酿造,入口绵滑顺喉,后调有股桃花香。
“虚由公子还是慢些,”王虎笑着提醒他,“这酒虽品之极淡,但却后劲十足是个‘笑面虎’,得小口抿呢。”
“哦?”李虚由咂咂嘴,只觉这酒喝着像果味的气泡水似的,难不成是他酒量好:“哎呀无妨,我有的是海量!”
尤怜早有见识,抿抿嘴一翻白眼:“你就吹吧你,等下喝多了我可不拉你上去。”
李虚由的好胜心被尤怜一句话点燃,更是放开膀子和王虎碰了起来。
尤怜托着下巴,探究的眼神在李虚由身上扫描。
他为什么永远都这般开心呢?开心了也笑,不开心了也笑,两颗尖利的虎牙顺着唇边冒出,笑容永远是骄傲的,弯成一条缝的眼睛带着些憨傻,不过更多是悠然从容的狡黠。
这大概就是李虚由吧。
酒过三巡,两人满面通红,酒气熏天,竟两眼迷离地拜起了把子,仿佛相见恨晚。
期间尤怜怎么劝都劝不住,现下想死的心都有了,她走上前抱怨着把抱在一起如胶似漆的两人分开,先是扶着王虎回了后院内屋,又拖着虚浮的两腿向李虚由走来。
“唉……”尤怜长叹一声,实在不想面对此刻正趴在桌上,红着脸对她痴笑的某人。
“怜儿……你来接我啦?”李虚由打着酒嗝,大着舌头艰难地被尤怜搀起。
‘怜儿……?他什么时候给我的称呼……’尤怜嫌弃又震惊地扶住他,李虚由身高体大,像个大考拉一样瘫在她身侧。
“别乱动。”尤怜对着颤颤巍巍的李虚由肩头掐了一把,一手扶住他腋下,一手让他抱在自己腰间;李虚由的大粗胳膊像条巨蟒一样搭在她身上,尤怜带着他咬牙往楼上走。
李虚由耷拉着脑袋,垂下的马尾扫在尤怜肩背处,毛茸茸的发顶就这样在她脖颈上蹭。
“嘶……”尤怜被痒得抬头,气喘吁吁总算把他拽上二楼,她开门进屋,力道不轻的把李虚由推上床。
“唔!”
李虚由酒意满身,被尤怜这么一推顿觉天旋地转,后脚被圆凳所绊,抱着尤怜踉跄着倒向床榻。
尤怜身子一倾,紧张之下攥住他腰间衣角,上面绣着的点点暗纹如片片龙鳞,她下意识托住李虚由的后颈,另一只手抵向对方胸口。
轻薄的衣料下李虚由的皮肤紧绷而滚烫。
他的呼吸又沉又重,夹带着酒意喷吐在尤怜深陷的颈窝,一股钻心的痒意顺着脊背在尤怜身体里流淌。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不断拉长,尤怜的眼神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一抬眼就看见李虚由双眼迷离,茫然中关切地找寻她。
两人四目相对,李虚由眉目间的憨傻气瞬间被不明的炽热所取代,酒醉中带着痞意看着她傻笑。
四下一片寂静,只剩下彼此交融,喷薄在一起的呼吸声,仿佛两人之间有一根不断拉扯愈发紧绷的弦。
尤怜慌张着扭过头,表情再次恢复从前的清冷,松了手从他怀中退开。
“你去哪!你该不会要去找周!……”李虚由喝得酩酊大醉,感受到对方抽离,立马收紧握在她腰间的手,他紧张地翻过身将其压在身下。
指尖深陷尤怜腰侧的软肉,按下数个暧昧的凹痕,宽大身躯投来的阴影将她全身笼罩,李虚由猛地收紧手臂,像铁一般将尤怜死死钳在怀里。
流露出的强压多时的占有欲之下,是李虚由紧抿的嘴,和那双紧盯着她不放的眼眸,眼底却朝她袒露的哀求。
“你!你疯了!我去找谁啊。”看着李虚由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尤怜有些慌乱的失态,抡拳去捶他肩头。
对方却对她的挣扎不予理会,臂膊将她搂得更紧,恨不得按进自己身体,他盯了尤怜许久,眉眼微垂闪过一丝失落,自顾自地喃喃说:“我知道你要找谁……无非是……”
李虚由眼眶泛出微红,甚至不愿提起那人的名字,他嘟囔着,转而抬手眼神晦暗不明地用拇指去擦尤怜唇上的胭脂。
尤怜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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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只呆鸟,大脑一片空白,李虚由略带力道地握住她下巴使之与自己对视,想起周旋久出现时尤怜的表现心里陡然卷起一阵醋意。
凭她喜欢的是谁,此时此刻距离她如此之近的人,只有自己。
李虚由俯下身,与尤怜的距离不断逼近,就在他的唇要挨上对方脸颊的那刻,眼前一黑倒了过去。
“呼……呼……”尤怜瞪大双眼,胸膛像塞了只小鹿上下弹跳着,还好她眼疾手快一记手刃把他打晕,不然搞不好会发生什么。
她推开半个身子还趴在她身上的李虚由,又不得不耐心给他铺好被子,这才慌慌张张跑回自己屋里。
‘他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尤怜后脊抵在门上,想着刚才对方的反常举动,殊不知脸颊已烧得滚烫,平时超高的智商在此刻彻底下限。
她心跳如雷,走去圆桌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地匆匆咽下,脑袋困倦得转不起来,李虚由注视着她的表情夹杂万千情绪:有愤怒、有不甘,还有纠结之下的卑微。
尤怜摇摇头,走去绕过屏障洗漱,她是真该睡了……
-
龙蟠宫内,昏睡许久的王花悠悠转醒,她皱着眉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一个白衣男人眉目清俊的正靠在床边打盹。
“!”王花惊奇地一个鲤鱼打挺,周旋久被窸窸窣窣的床被声吵醒,见她醒了立马爬起:“小花姑娘,你可恢复了?”
王花茫然中带着些许惊恐,周旋久见状向她解释:“哦,王姑娘放心,我叫周旋久,是龙蟠宫的道士。昨夜你被浊妖所伤,神识全无,我将你带回来医治,并无恶意。”
王花神色稍缓,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些,木愣着说了句多谢。
周旋久面带微笑,轻轻坐在床边:“王姑娘……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你夫君呢?”
“夫君?”王花绷不住笑:“我连心上人都没有,哪里来的夫君。”
周旋久有些错愕,他吞吐着问:“可昨夜里,我们撞见姑娘你就是在去合婚的路上。”
这把王花也问蒙了,她嘴一撅嘟囔着自己才不会嫁给男人。
“王姑娘,你可还记得你昨夜是发生了什么?有没有人在你身边?”眼看日头即将下山,周旋久越发心慌不已。
“嗯……”王花背靠枕头,“昨夜里有灯……!”
“灯?”
王花笃定地点点头:“昨晚吃过饭后,我闲来无事就上街去凑热闹,街上有人卖花灯,其中一个摊子上挂的花灯好生漂亮。”
“那灯上雕梁画栋,做工精致不说,就连里面的光都比别家好看!盈盈亮亮,我就求我爹给我买了一盏,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周旋久眼睛一亮,飘摇的衣角像只雀跃的白蝶,呼啦啦朝门外飞去:“好!多谢王姑娘,你好生歇息,我这就叫师兄弟去查!”
-
“嗯……”
这一觉无梦,睡得尤怜不愿梦醒,她迷糊中抻着懒腰,拳头好像挨上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尤怜顺着它摸了摸,喃喃着眼皮抬起一条缝,瞬间困意全无地坐起:
“呀——!”
17.永乐镇(七)
她刚才摸的是李虚由的发顶!李虚由醒得早,换了身干净衣裳正蹲在床边手托腮看她,见尤怜反应之大一脸无辜地抱怨:
“你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你干嘛不好好在你房里待着,没自己的事干吗?”
显然李虚由是忘了自己醉酒做的事,尤怜没好气地捋了捋头发。
‘靠,这是又吃什么炸药了,刚睡醒就这么凶,起床气?’李虚由暗暗吐槽,挪步跟在尤怜身后看她梳妆: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见你累了一天,就没忍心把你叫醒。尤小姐倒好,睁眼就先骂我。”
尤怜表情讪讪,没再理他,坐在妆台前专心梳妆,李虚由抱臂左看右看,好奇地从一桌的瓶瓶罐罐里拿起瓶梳头油凑近了闻。
很熟悉,嗯,就是他常闻到的幽兰花香。
尤怜不急不缓细细地梳头化妆,她挽了个寻常发髻,上面插着只雕花簪子,余下的发丝如瀑布般顺滑,垂至腰际。
李虚由静静看着镜子里的她,铜镜上映着个美玉壁人,一张小脸下巴颌收得很尖,轻挑的柳叶眉配上上扬的狐狸眼,凌厉中带着阴郁之感。
尤怜的疏离与周旋久不同,周旋久虽孤傲高洁,却是个温润随和的人。
而尤怜是朵有毒的高岭之花,美得不可方物,以柔弱的姿态引诱你不惜代价将它摘下,还未等欣赏就会毒发。
就比如现在,李虚由距她一臂远托着下巴,乖乖等对方收拾好,才屁颠颠在她落座的桌对面两腿一叉坐下。
尤怜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枕着胳膊趴在圆桌上装睡。
还以为李虚由会自觉无趣地走开,一睁眼对方竟也学起她的动作,下颌贴在小臂上,瞪着圆眼对她眨呀眨,他嘴角含笑,似是好奇尤怜会有什么反应。
“别看着我!你难道就没有自己的事情干?”尤怜烦得要死,将刚穿书时要立的大家闺秀人设抛之脑后。
李虚由也不恼,他笑嘻嘻把一碟糕点推到她跟前:“有啊,我的大小姐生气了,当务之急不就是哄你开心吗?”
尤怜手一推:“出去出去,我要睡觉了。”
她转身要回里屋躺着,被李虚由拉住衣角:“诶?眼下天还没黑,你又刚醒,我就不信你睡得着。”
“是不是我喝醉了,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吧?哎呀你就说说嘛,我认错还不行吗?”
李虚由柔柔弱弱、委委屈屈,手攥着尤怜的衣角晃来晃去,好端端的,怎么就不高兴了。
尤怜脸一红,身体稍滞,这种事情……叫她怎么开口。
她含混着打马虎眼:“没有,我就是困了,你快走吧。”
“行啊。”攥着尤怜衣角的手一松,李虚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可我要是走了,尤姑娘你可别害怕,这天马上就要黑了,你一个人待在这,这妖怪可不会毕恭毕敬地敲门。”
“它可能会飞檐走壁,从窗户里钻进来……哎哟,这床底下这么大个缝!要是从这冒出来也说不定……”
李虚由声音忽高忽低,断断续续,边说还边打量起整个屋子,似乎在认真的推断;尤怜后背一僵,被他这么一说打了个寒颤,鼻翼轻哼一声。
李虚由得意地笑笑,从口袋里翻出来几个羊拐骨:
“反正我们也无聊,漫漫长夜,不如一起玩个游戏怎么样?”
尤怜顺坡下驴,手扶着桌边又坐下,侧着身子睨他:“玩什么?”
“就玩抛骨头!”
李虚由有些兴奋,他将桌上的五个羊拐骨抓在手心,朝着半空一抛,又在骨头落下的瞬间翻手,用手背全部稳稳接住。
这可是他小时候常玩的游戏,要用手背接住五个骨头还是有点难的,他当初可练了好久。
尤怜看了他操作,不屑地转过头去:“嘁,这有什么难的……”
“这有什么难的?!”李虚由按住桌面起身,幼稚的胜负欲在熊熊燃烧:“那我们来定个赌注怎么样?”
尤怜看似镇静,实则和他暗暗较劲:“行啊,赌什么?”
李虚由想了想,赌钱?他摸摸口袋,原主就是个穷光蛋,压根就没有几个子儿。
气氛一下陷入安静,李虚由片刻后说:
“就……谁输了叫谁一声主人吧。得是心甘情愿认真叫的那种,如何?”
见尤怜目露犹豫,李虚由玩起激将法,凑近了些低声说:
“咳咳,尤小姐要是玩不起的话,换一个也行……”
“谁说我玩不起的!”这办法果然奏效,尤怜当即应战:“玩就玩。”
李虚由摩拳擦掌、眼神熠熠,抓起桌上的骨头:“那我可来啦?”
他手心朝上,将骨头狠狠一抛,眼疾手快地翻手去接,一、二、三、四、五!
骨头就跟长了眼睛似的,乖乖掉在他手背上,一个也不少。
这游戏他少说玩了有上千次了,还能输了不成?
尤怜看着他得意骄傲的样子,不甘示弱地夺过骨头,学着李虚由的样子抛起,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随即听见一串噼里啪啦的声音。
尤怜忙活半天,只接到一个骨头,就这一根独苗还顺着她手背滚了下去。
啊啊啊!这骨头怎么掉的比雨还快啊!尤怜有些抓狂,李虚由笑得更甚,佯装怜惜道:
“哎呀……尤小姐,要不要我让让你啊。看你这样,我可会心疼的。”
李虚由摇摇头,漫不经心地端详起自己的手。
“不用你让!”尤怜还真不信邪了,敏感的自尊心叫她攥紧了衣角,嘴唇要张不张地挤出两个字:
“主……人。”
声音微不可闻,李虚由本想装没听清,想想又把话咽回去,时间还长呢,不能上来就把对方惹急了,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玩儿……
接下来的几轮回合,李虚由都如鱼得水、得心应手,五个骨头每次抛出都一个不漏。
而尤怜就是只猫,眼睛飞速盯着半空中的飞物,伸手左接右接,一顿忙活最高记录才接到三个。
厢房里时不时传来尤怜咬牙切齿的“主人”,还有李虚由张狂的笑声,他笑起来眉尾高扬,眼尾一挑透着股快意江湖的自在。
尤怜恨声把骨头一扔:“不玩了不玩了!你也叫我两声主人。”
李虚由笑容僵住:“凭什么?”
“凭你自己答应要给我做狗啊,既然是狗叫我声主人怎么了。”
让李虚由占了这么多便宜,尤怜借势要把面子夺回来。
李虚由嘴一撇:“我不叫。”
“那你出去!不许烦我!我真的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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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怜现在看见他就烦,推推搡搡着把李虚由从桌子旁拉起。
李虚由坚决不走,两人拉拉扯扯间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尤怜动作一停,轻声问道:“谁啊?是王大哥吗?”
门外响起一个年迈的女声:“小姐……”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上门呢?
尤怜对李虚由的阻拦视而不见,推开门,门外站着个老婆婆,她衣衫褴褛,脸上爬满皱纹,样子看着很是可怜。
对方的手中立着一盏盏灯笼:“小姐,买花灯吗?”
看着对方在蓬头历齿还要卖灯为生的样子,尤怜不禁感到心酸,她接过对方手里的灯笼细细端详,其中有一盏格外漂亮。
灯笼通体鎏金,外面雕了一层花边,最好看的是上面映着一个穿着曲裾深衣,姿态优美的美人像,小像栩栩如生,看得尤怜露出欣赏的笑容。
“就这盏吧,多少钱,这些够不够?”
尤怜从兜里掏出些铜板给她,自己穿书就在尤府,吃穿用度没花过钱,对书里的货币没什么概念。
那老太笑着接过铜钱,脸上的沟壑堆叠,她道了谢往出走,尤怜正拿着灯笼把玩,突然神色一变。
“尤怜!你去哪儿!尤怜!”
李虚由看她也跟走,忙上前去拍她肩膀,可尤怜目光呆滞,痴痴看着手里的灯笼,脚下跟随那老太的脚步,凭他怎么摇都不见醒。
“你个老妖婆!你对她做了什么!”李虚由飞身上前,宛如红色旋风般窜至二人身前,抓住老妇步伐渐快的肩头,一道红光劈去。
对方挨了一击,摇摇晃晃竟在空中消散!
李虚由回头看尤怜,见她竟还对着那灯笼傻笑。
“喂!喂!你醒一醒啊!”李虚由在她面前晃动五指,又急得去摇她身子。
他注意到尤怜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灯笼,一把将其夺了过来。
李虚由倒退着走回房间,看她乖乖盯着灯笼,尾随其后的模样有些暗爽。
哼!平时总使唤他这那,今时今日不也换过来了?
李虚由暗自窃喜,尤怜的眼睛逐渐恢复清明,他欣喜地丢掉灯笼邀功:
“哼!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救……”
话还没说完,手臂突然被尤怜握住,面前的人从一个变成两个,晃晃悠悠交替着虚影,就连视野也变得动荡起来,李虚由身体发麻,终抵不住困意倒了下去。
-
渐浓的夜色中,一只狸花猫正追着气味狂奔,胡蝶一连几日都没睡过好觉,天不亮就起来赶路。她寻着周旋久气味而来,可对方残留的气息越来越弱,这里是他出现的最后一个地方。
胡蝶的脚步停在山头,化为人形大口喘着粗气,可怜她原本圆润的脸颊都跑瘦了!
这还不说,她那四只爪子上的肉垫也磨破好几处,等找到周旋久要好好给他看看。
自己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就不信他不带她走!
胡蝶居高临下,仰望着整个镇子,瞳孔竖起找寻周旋久的身影。
天空中有人御剑朝这边飞来,胡蝶警惕地起身,是周旋久,他白衣飘飘,平静而熟练的御剑,胡蝶嘴角抽动,暗藏多日的思念在此刻彻底沸腾。
她目不转睛,甚至忘了呼吸,喉咙被强忍的哭意梗得生疼。
18.永乐镇(八)
这些日子没见,胡蝶想问问他过的好不好,会不会在某一时间想起她,可还没等自己开口,就瞧见他身后有个穿着喜服的女孩。
那女孩年纪不大,形貌清纯可爱,怯生生地抱在周旋久腰间。
胡蝶心头一沉,带着她不断下坠堕入万丈深渊,终是思念难捱,大声喊道:“周旋久——!”
长剑闻之一顿,王花吓得环住周旋久的手又是一紧。
周旋久循声看去,黑润润的眼眸闪过一丝惊喜,很快又板着脸斥责:“蝶姑娘,你不好好在另州待着跑这么远做什么?”
都说妖没有心,周旋久以为他和胡蝶一别如雨,她还是那个在胡家锦衣玉食的贵大小姐,没想到竟真一路追随到这。
胡蝶微垂下睫有些失落,转而眉心一坠,脸上写满了倔强:“我说了!我要跟着你!不管你去哪,可别想甩掉我!”
她双手攥紧,小小的身躯钉在山头挥之不去,周旋久怔住两秒,浓黑如墨的眼珠里,永远盛着片波澜不惊的湖。
他嗫喏着嘴唇,狠心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眼看不远处的镇子里越来越多的人排成长队,手提喜灯敲锣打鼓,皱起的眉头松了松:“先走吧。有什么事一会再说。”
“好!!!”胡蝶笑得眉眼弯弯,两边嘴角各荡起一个小小的酒窝,就是只成了精的傻猫。
她摇身一变,化作原形顺着周旋久飞去的方向狂奔。
“李大侠,尤小姐,你们可听到了么?”周旋久御剑途中还不忘用传音壶给这两人传信,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不免惴惴不安。
他加快速度,长剑在队伍末端停驻。
灯妖以光为媒介,不单单是躲在屋里就避开那么简单,该发生的还是来了。
胡蝶气喘吁吁,像个幽灵般闪现在他身后:“呼,呼,我来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周旋久默不作声,在人群中穿梭着寻找,而灯妖好似感知到了什么,也控制队伍加快了步伐。
胡蝶视力极佳,远远看见一道紫色衣影,飞奔上去抓住那人肩膀,将她身子一扳,惊奇地喊道:“尤小姐?!这不是尤家小姐吗!”
周旋久闻声赶来,尤怜竟也失了神识,被胡蝶一爪子扣住肩膀痴痴傻傻。
他脑海中平地响过一道惊雷,四处张望着始终没瞧见另一个人。
还是胡蝶艺高猫胆大,她望着那顶诡异的大红花轿,扑上去扒开护轿的童子,对方还想阻拦,她犬齿一龇,晃了晃锋利的指爪。
那小孩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倒退两步。
胡蝶虽是人形,一身功夫可不含糊,她抬起碎金断玉的爪子,三两下就把面前的红色轿帘抓了个粉碎,待她钻进去一看,差点没笑出声。
这不是她的未婚夫嘛!
胡蝶把头帘一掀,看见李虚由目不斜视,揣着手在轿里端坐,只不过……他是新娘子?!
略小的女士喜袍盘龙绣凤,鼓鼓囊囊的硬套在他身上,李虚由嘴角含笑,脸颊绯红,低敛的双眸里水汪汪的含情脉脉,好一个娇俏小媳妇。
胡蝶“咯咯”笑了半天,就差在地上打滚了,等她笑够了这才揉着发疼的肚子,意犹未尽地把周旋久喊来。
周旋久掐诀朝尤怜施去,一道金光流动如萤,穿进她命门。
尤怜恍恍惚惚如梦方醒,她目露欣喜,突然紧张地抓住周旋久手臂:“周少侠,李虚由呢!”
尤怜提起裙裾跟在周旋久身后疾跑,李虚由被解了禁锢,刚要下轿,两腿就被紧绷的喜袍束缚处处掣肘,他惊呼着在大家的搀扶中蹦跳着走下:“我!我怎么穿着这衣服啊!”
呵呵,他还真是受欢迎啊……穿书过来就被娶了两次,这什么?强取豪夺嬷嬷文吗?
“诶?”李虚由伸手指向胡蝶,刚要说什么,对方一脸慌张地暗示他,分明是不想叫周旋久知道,自己和李虚由结亲未成一事。
胡蝶目光躲闪着,表情有些不自然。
“你们可认识?”周旋久体察入微,好奇地问。
李虚由挠挠脑袋打圆场:“认识!认识!哦我之前流落街头讨饭,胡姑娘心善给过我一顿饭吃。”
尤怜眼神流转,胡蝶看向周旋久时难掩的爱慕悉数被她收入眼中,不自觉与周旋久撤开些距离。
胡蝶可是书里被她折磨到崩溃的人,也是李虚由杀她的最大原因,对这种人还是敬而远之最好。
至于男人嘛……普天之下多的是,何必单吊一个周旋久。
尤怜格局宽阔,仅用一秒就想开常人纠结许久之情事。
李虚由穿着喜袍,挑眉抱臂像个小妇人一样看着这三人吃瓜,见尤怜失落,扬起的嘴角多了些得逞的意味。
“快,我们不是要捉妖吗?趁现在人多,赶紧把那妖怪拿下。”李虚由打断了这三人的眼神戏,他伸手亲昵地搭在尤怜肩头。
尤怜心神紊乱,仰头用眼神质问他。
李虚由嘴唇微撅,低头抻起腿上紧绷的布料,委屈巴巴地向她撒娇:“尤小姐……我都这样了~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不关心我还要这般虚礼吗?”
李虚由一字一句,说到“我们之间的关系”时声调骤然抬高,分明是说给周旋久听的。
尤怜念及还有他二人在,不好发作,面色冷凝地任李虚由搂着。
“李兄弟,我来帮你。”周旋久是个傻的,冷淡的表情管理只是掩盖他榆木脑袋本质的伪装,傻乎乎去搀李虚由的另一条胳膊。
“啊免了!我行动不便,还是尤小姐来吧,她小小一个,扶起来刚好。”李虚由巧妙地避开他手,索性两条胳膊都搭在尤怜身上。
他化身一块人形狗皮膏药,迈着小碎步,每走一步,宽厚温热的胸膛就在尤怜脑后磨磨蹭蹭,尤怜气得心火旺盛又无处发泄,故意加快步伐。
四个人浩浩荡荡朝着灯神庙方向走去,李虚由心急如焚,为了跟上前人,行走间两腿时常传来布料开裂的撕帛之声,等到了门口,束在下半身的裙摆已经摇摇欲坠了。
夜空如洗,月影如纱,轻飘飘捧住每一束树丛,无垠的黑幕下透着丝丝缕缕的蟹壳蓝。
如此美好的画面被一阵狂风卷破,它来势汹汹,将窗上贴的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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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吹得猎猎作响,直挺挺朝着四人飞卷而来。
风声如鬼魅般在耳边呼啸,尤怜抬臂抵挡,原主柔弱的身子颤颤巍巍,右脚不受控地离了地,还是李虚由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进怀里。
胡蝶刚鼓起的斗志瞬间被吹得措手不及,噌地窜进周旋久身后,伸出爪尖挂住人袖口。
待四人站稳脚跟,灯神庙前晃出一道黄色的虚影,男人长发如瀑,姿态优雅地一展衣袖,浑身散发着雌雄莫辨的媚气。
他闭目深吸口气,脖颈上显露的线条如刀割般清晰锐利,再睁眼,一双红目炯炯有神,哪怕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也难掩杀意。
“啊~好香的味道……我终于找到了……只要有了这颗心,我就能功力大涨,再也不用屈居在这一方破庙里!”
灯妖勾唇一笑,声音温柔似水,却是难以琢磨的缥缈,阴柔得叫人心尖发颤。
尤怜颈背绷直,像只受了惊的猫,慌慌张张冲在李虚由前面。
死道普!STOP!在场的人只有她知晓李虚由的真实身份,要是他死了,自己不也在这个世界完蛋了吗!
灯妖抬手从袖口飞出一团火焰,噼里啪啦一串打去,火光照得众人分毫毕现。
尤怜和李虚由刀剑同出,火焰打在刃上如金石相碰嗡嗡震颤。
周旋久抓住机会,拔剑击向那妖,剑风夹着沙石袭来,灯妖“唰”地展开手里折扇抵挡,借势欺进反击。
胡蝶两脚一蹬腾空跃起,一阵桃粉色旋风转旋冲入,竖起的猫尾又粗又长,朝着灯妖下盘扫去。
灯妖两眼微眯,略带惊异地睨向胡蝶。
他腹背受敌,靠食这庙里香火为生,出了庙则功力大减,识时务者为俊杰,灯妖响指一弹如烛影般转瞬消散,哗啦啦躲进庙中。
四人提刀而入紧追不饶,穿过门的刹那一道火光从衣角燎过,烫得大家上蹿下跳。
李虚由嘶嘶哈哈的扑灭火焰,定睛一看,哪还有什么灯妖:“喂!出来!你这小妖!打不过就尿遁!”
“李少侠,他还在这。”周旋久眉头紧锁,细微地感知到对方的气息,这屋里千灯万盏,定是他藏匿其中。
“嘁!不就是灯吗,看我逼他出来。”李虚由劈刀扫去身侧的一排灯架,刀刃所及之处,花灯纷纷炸裂,溅出无数碎片,灯芯顽强地扭动着身子,留下一缕黑烟后不甘的堙灭。
大家心有灵犀,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纷纷施法灭灯,灯妖非但不急,反掀起一阵穿堂风,房间骤然陷入黑暗,连呼出的热气都变得森冷。
一盏高挂的灯笼闪烁着亮起,周旋久刚要劈剑砍过,对方却灭下,不远处一盏灯笼又亮。
灯妖化作烛火,在一盏盏长灯间跳跃显形,轻灵的身姿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胡蝶专心寻找,亮起的绿瞳视黑夜如白昼,灯妖低沉而蛊惑的声音响起,阴恻恻回荡在她耳边:
“小狐狸~别怪我没提醒你,人妖有别,妖怪终究要吞吃人心,修炼化形~别忘了,你到底是谁……就凭你是妖,你以为那臭道士会放过你?……”
19.永乐镇(九)
胡蝶四下挥手,灯妖的声音始终如游丝般在她耳际游走,挥之不去,她慌乱地捂住头,痛苦地大喊:“别说了!别再说了!”
“我不听!我不听!!!”
胡蝶面目狰狞,仰天痛呼。
生而为妖,反倒帮着人类捉妖,实在是可笑。
她所心心念念之人,此刻竟只瞥了她一眼,趁着灯妖分神,从上衣襟里掏出把锁链丢去,金色的链条飞至上空,将整个房顶环绕。
这是周旋久的师尊在他临行前给他的宝物,霎时间屋子里金光熠熠、满堂生辉。
光耀的锁链逐渐紧缩,叫嚣张的灯妖目眦欲裂无处可藏,他显了人形,被锁链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精密咬合的链条束在他身上,不断缠动发出“咔咔”的声响。
灯妖冷汗淋漓,哭喊不已,铁链一寸寸生生磨过他的皮肉,似乎存心慢慢碾磨,直至露出内里的白骨。
胡蝶倒吸一口凉气,看着灯妖这般痛苦,自己也仿佛感同身受,两行清泪从脸颊滚落,颤抖着身体小声抽泣着。
灯妖颜面尽失,被铁链所束缚宛如条蛆虫瘫倒在地,挣扎打滚,五脏六腑在强压之下爆裂着支离破碎;一口鲜血“噗”地从口中呕出,沥沥啦啦穿成线似的砸在地上。
濒死之际,灯妖瞪着那双红目死死盯着胡蝶,抖索着挤出两声干笑,他看着胡蝶怨毒、撕心裂肺的大喊:“今日之我!乃是你的明日!!!”
说罢,便全身俱裂炸成一片血雾,捆妖索哐当落地,胡蝶手指哆嗦,失神地摸向脸颊:
血花溅了她满身满脸,还掺着那人细碎的肉沫,和剌人的骨渣。
“啊——”胡蝶吓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蹲坐在原地蜷缩成小小一团。
尤怜似有所触动,尽管这是她除李虚由以外最害怕的人,可见胡蝶如此伤心,还是怜惜战胜过胆怯,心疼地走去将她抱在怀里,伸手揩去其脸上的血:
“蝶姑娘,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胡蝶瑟缩着摇头,发丝已被汗液打湿黏在耳侧,尤怜轻柔地帮她理去。
作为看过原书,拥有上帝视角的穿书人,自然明白胡蝶内心的担忧:
“小蝶,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顾少侠作为道士,理应除魔卫道,行分内之事。但他是个明辨是非的好人,怎么会滥杀无辜呢?”
李虚由正趁浊气还未彻底消散前,疯狂吸纳恢复功力,等他回过神,看见尤怜正蹲在地上抱着胡蝶轻声安慰,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如水。
再一看周旋久,还傻愣愣的站在原地,气得差点七窍生烟。
这人怎么比他还直男!是大脑彻底不转还是小脑完全缺失啊!
李虚由气愤地走上前用手肘怼他:“喂,上去说两句啊!没看到你把人家都吓哭了吗!你这个呆子!见到女孩子伤心,就应该去哄啊!”
“哦哦哦……好……”周旋久纷飞的心神这才召回,他连连点头,走上前去。
确实说了两句,一开口就叫人恨不得喷血:“小蝶……你看见了吧?这捉妖路上危险重重,你心思纯净,见不得打打杀杀,明日便回去吧。”
“咳咳咳!”尤怜气得捂住胸口,呛咳了几声,原本对周旋久极高的好感瞬间掉到地底,瞪着双圆眼质问他在说什么狗屁。
胡蝶猛地抬头,泪水湿漉漉的挂在两颊,她神情失落,很快明了了自己的心意:“不,我不走,我要跟着你们。”
“不行,蝶姑娘,此事并非儿戏,我怎么能带着你出生入死呢,明早我便送你回去。”周旋久背对她长身而立,表情严肃。
他自幼在龙蟠宫长大,受师父教导,自知肩负重责,多大的脑子都用来想如何守护苍生、斩妖除魔了。
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根本不明白胡蝶誓死追随的背后心意。
“啊!周少侠,你就让胡蝶留下吧,我们四个虽初心不同,但也殊途同归嘛。更何况胡蝶她机敏善察,我们可离不开她呀!”
尤怜急得拉起胡蝶,拽过周旋久与其对视,虽然……她很怕胡蝶,可周旋久要是跟着走了,问天之路又只剩她和李虚由两人,应付不过来的。
李虚由见缝插针,在一旁煞有介事、添油加醋道:
“对啊对啊!哎呀,你看那个……胡蝶姑娘!她跟着你的意志如此坚定,就算你把她送走,她还是会跟着你的。那她一路追着你,要是有个什么危险,岂不更得不偿失!”
“哎呀,周大侠,你就留下她吧~我看胡姑娘脑子转得比你快多了,是你更离不开她。”
李虚由难得对周旋久露了笑脸,像只小老虎般两个爪子搭在他肩头,晃着对方身体撒娇;长长的马尾是用来表达情绪的尾巴,摇摇晃晃随之蹦跳。
就在尤怜和李虚由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的强烈夹击下,周旋久被他俩撼动,吞吐着答应:“好吧……”
“呜!!!”李虚由的“耶”字停在嘴边,换成一声长呼,激动地和尤怜击掌。
他一把拉过强装镇定的周旋久,长臂一勾揽在怀里:
“那说好了,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哪怕是山无棱、天地合,我们四个也不能分开。懂了吗?呆子。”
周旋久被身后的大手推搡着,四人团在一块、环抱在一起,从来都不苟言笑的脸上也沾染了笑意。
龙蟠宫向来戒律森严,师兄弟之间阶级感极强,周旋久从小就不敢说、不敢笑,更不能偷跑出去玩闹。
所以他至今没什么朋友,也只有深受师父宠爱的谢持安会找他玩笑两句。
每次他都笑得勉强,因为只有自己知道,他与谢持安之间的差距。
周旋久性格木愣,凡事只认死理,还是个温吞胆怯的性格,因故小时候总被师兄们欺负。
每次哭过都会倍加刻苦,可他始终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这般努力,而师父却更喜欢顽皮爱闹的谢持安呢?
怀揣着这个问号,周旋久每日天不亮便起来练功读书,等屋外的灯都熄了,才拖着疲累的身体最后一个去洗漱。
他就这样熬呀熬,从不起眼的小豆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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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到自己变得抽条,可自始至终师父都未瞧过他一眼,也从未唤他独自来授业传道。
但此时此刻,周旋久看着面前簇拥着他、脸上洋溢着喜悦的三人,第一次尝到了友谊的滋味。
不管前路如何,有当下他们心连在一起,守护着这份情谊的瞬间足矣。
“各位可否像我这样做。”周旋久伸出右手攥拳,露出半截莹白的皓腕。
三人虽不明所以,但也乖乖照做。
周旋久用左手画符,指尖窜出一根晶莹的红线,穿梭于四人的手腕之间。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留,这是他想要留下这段感情的开始,细丝将他们的手束在一起,难以挣脱。
“唔呼!还真结实啊!”李虚由试着挣了挣手腕,红线在他腕上磨出了道红痕,他倒吸口气揉搓着,丝线转眼就化为无形,消失不见。
周旋久眉眼含笑,缓缓解释道:“这是……一个小术法,有了它,无论我们在哪,都能彼此联系。”
李虚由笑嘻嘻拍拍他肩膀:“臭道士,你虽然看着挺呆,没想到会的还蛮多嘛。行了行了,我承认你比厉害一点点,回头把你那些什么小术法啊,功夫的都教教我如何?”
周旋久脸色渐渐涨红,羞涩地垂下头:“当然可以,虚由兄弟不嫌我技拙就好。”
四人走出庙外,为镇民们一一解了禁锢,将实情道出,大家欣喜之余,不免有些怅然。
毕竟是他们常年敬仰的神明,如今信仰崩塌,一时还难以接受。
王虎第一个站了出来,为庆祝四位侠客捉妖除害,特提出明天举办一年一度的灯会,好好庆祝一下,也算是感谢了。
大家振臂欢呼,接连上前道谢,事了功成,红紫白粉,尤怜四人的衣袂翩翩,说说笑笑地朝客栈走去。
李虚由心情大好,弹了下响指,沿路的每一朵小花都绽开,带起一阵花香。
他跑跑跳跳、意气风发,时不时蹦起拍下头顶枝叶,再或者采朵野花塞给尤怜。
胡蝶似有心事,向来野蛮的小妖,眉宇间就有了几分周正的灵气,无奈却高兴不起来。
灯妖临死前所说的话在她耳边恍惚,如佛钟敲响,震出的“嗡”声连绵不绝……
周旋久的衣角时不时在她手背蹭过,叫她不得不担心自己是否也有这样一天。
冷清的客栈再度回到了从前的喧闹,众人喜滋滋挤进大厅,王花带着小二把好酒好菜端上来。
王虎忙得脚不着地,抽空还是去了尤怜那桌,告诉他们尽管吃他请客。
李虚由搓搓手,率先将两只鸡腿分别放进尤怜和胡蝶的碗里:
“呐,这可不是照顾二位啊,我是想着你们作为我们当中的主心骨,理应好好补一补。”
胡蝶捧着碗道谢,眼皮微抬瞄向身旁的周旋久。
周旋久于她右边落座,细长的手指像玉一般拿着筷子,每次只夹起几粒米,亦或者一片青菜叶嚼得仔细。
胡蝶忍不住把鸡腿递进他碗里:“旋久……你多吃点吧。”
20.永乐镇(十)
胡蝶温声细语,眸中含情,任谁都能看出她对周旋久的爱慕。
唯独当事人本人看不出。
周旋久干干的道了一声谢,从头到尾都目不斜视,张口就是大道理:“修行之人,当饮食清淡,这类荤腥之物你我还是少吃为好。”
胡蝶点头如捣蒜,李虚由脑瓜子嗡嗡,他揉揉发紧的太阳穴,桌上的菜每样都给尤怜夹了一筷头。
看着碗中堆积的小山,尤怜无奈地叹了一声:“李虚由,你夹了这么多菜,都盖住了我怎么扒饭啊?”
“哦哦。”李虚由心虚的应着,用筷子帮她拨开一片:“喏,现在可以扒了,我帮你撑着呢。”
尤怜气得将身子对向胡蝶,可胡蝶这边也正和周旋久聊得火热,只不过大部分都是胡蝶在问,周旋久在说。
胡蝶懵懵懂懂,问的问题更多像现代相亲时要填的调查问卷:“周少侠,你是男是女,父母现在何处呀?”
李虚由夹菜的筷子一顿,挑眉用眼梢打量起这两人。
本以为他追求尤怜已经难如登天了,没想到世上竟还有胡蝶和周旋久这等神人。
周旋久轻咳了两声,胡蝶紧张地递水给他拍背:“周少侠,是我孟浪了么?”
“无妨……在下为男,出生便在龙蟠宫……父母……”周旋久声音渐弱,关于自己的身世大家都不言而知,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尤怜轻叹一声,一边是紧缠她不放的精神病,一边又是相处诡异的小情侣,她夹在中间多少有些无所适从。
只有李虚由胃口大开,就算天塌下来也得填饱肚子再说,他拿起一个个盘子往碗里倒,肉汤泡饭就着菜,三两下一卷而光。
“咳咳,都是天为父地为母,有什么不一样。好啦好啦,时间不早了,大家早些休息吧。”
李虚由东张西望地站起身,拍拍沮丧的胡蝶,把桌上的碗碟堆砌着揽进怀里。
他大步流星,带动撕裂的裙摆化作雀跃的凤尾蝶,蹦跳着避开迎面的人群,似乎永远都有用不完的力气。
尤怜三人各自回房,李虚由又从庖厨那找来闲置的抹布,跟在跑堂后面收拾垃圾。
他一丝不苟,把每张桌子擦得近乎抛光,和每位离开的宾客道谢,一刻都不带歇的向风一样刮去尤怜门前。
尤怜的房门没关紧,微微露出一条缝。
李虚由就着门缝,黑润润的瞳孔骤然放大,高耸突出的眉骨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翳。
尤怜半倾着身子,弯腰铺床。
暖黄的烛光打在尤怜身上,周身晕发出一圈圈宁静典美的光晕,浓黑的发丝照得像蜜一样的浅栗。
柔纱的丝带松松束在她纤细的腰肢上,仿佛尤怜是一朵无根的蒲公英,她迎风而上,见山见水,见万顷农田、见细雨迷蒙……
李虚由手脚发麻,连身体也跟着一同飘摇,他晃晃脑袋,推开门上前抢过床被:
“这种事还要劳烦你动手。”
“啊!”尤怜看见一旁窜出的红色衣影,大叫一声,忙按住了口,不轻不重的拍了李虚由一掌:“大半夜的,你不去睡觉,又来找我作甚?”
李虚由不以为然,细心的为她窝好床角,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还能做什么,无非是照顾你罢了。”
灯影一晃,尤怜跨步避开,把房门掩住决定说个清楚:
“李虚由,我不用你再多照顾了。从此刻起你我平起平坐,就当寻常好友一般。”
李虚由面不改色,走去她面前抵住门框,一掌之近的距离,眉飞入鬓满脸得色:“不行。”
“什么不行?我都说了不用你照拂,你一直纠缠我到底是为什么?”尤怜面色渐急,在李虚由俯身投来的威压下竟气焰减弱,她慌慌张张,连舌头都在打哆嗦。
李虚由不怒反笑,指尖挑起尤怜胸前的一缕青丝,不以为意地轻搅,鼻翼喷出的气息暧昧地扑向她:
“因为我喜欢你啊。尤小姐,打我第一面见到你时,我就心悦于你了。”
“你知道,我这个人泼皮无赖,可不是那文质彬彬的周旋久,不达目的……我不罢休的。”
李虚由的脸刹那间凑近,双眸微眯,凝视起他早已瞄定的猎物。
说这话的时候,多少带着些真情实感。
最开始,他确实抱着做攻略任务的态度去接近尤怜,心不甘情不愿的,去完成她那些无理的要求。
谁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被奴役的太久,就算尤怜不说,李虚由也会忍不住为她操持。
眼下对方提出和他撇清关系,不叫他服侍,他怅然若失,心里就像空了一块似的。
‘我不会是个抖m吧?!’想到这,李虚由心下一惊。
尤怜表现得比他还要夸张,她头一扭,避开对方的直视:“你疯了,我不喜欢你。李公子怕是米饭吃多了,昏了头吧。”
她思索半天也想不出该如何向一位古人解释“晕碳”这个词。
同样的,李虚由低头与她距离更近,吞吐着解释‘抖m’的定义:
“是啊尤小姐,在下确实疯了……”
李虚由摇着头,下巴颏反复蹭过尤怜发顶,唇形分明的嘴唇微嘟,故作苦恼道:
“我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嘶……症状——大概是见不到尤小姐会伤心,尤小姐不欺负我我的心就好似刀割般痛,心甘情愿被你奴役的病吧。”
“你!”尤怜手指向他,被李虚由说得满脸燥热,向来巧舌如簧的自己竟也有无言以对的时候。
她“啪”地一甩袖,推开眼前人行至堂中:“有病该去找郎中,不应缠着我。”
李虚由旋即转身,眼神步步紧逼、由晖转明,蹦出滚烫的火星,烫得尤怜浑身不自在。
他走向她的脚步掷地有声,每一步都踩得极实。
高大的身影笼罩了大片,带着一种无形的、叫人无法拒绝的压迫感。
李虚由喉间突然一紧!
强烈的窒息感叫他脸色涨红,尤怜动作极快,冰凉的手指死死箍住他的咽喉!指尖深陷进李虚由的颈侧,痛意随着手指收紧的力度愈发清晰。
她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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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逼近、反守为攻,抵得李虚由缓缓倒退,后脑撞上冰冷的墙壁。
尤怜抬起头与其对视,一眼望不到底的黑眸里,写满了从未有过的警告与狠厉:
“李虚由,你听清楚,我不喜欢你。如果你是个聪明人,就别在我的界限里逾矩。”
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说到情时甚至有些恨意。
李虚由不回避她眼神,摊手笑得傲然,恨他?那和爱他有何区别?
他背抵在墙,笑着摊开两掌,高扬起下巴,像猫科动物一样把最脆弱的喉管展露给对方。
声音因呼吸困难而变得沙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
“好啊,尤小姐……要么杀了我,要么就亲眼看着我.日日缠在你身侧,你可得好好看着我……看着我如何让你爱我。”
近乎病态的偏执与不可忽视的占有欲让李虚由语气越发坚定,就在他头晕目眩,濒临昏死之际,那只禁锢他的手突然一松。
尤怜背对着他,瘦长的身躯一抖一抖,这突如其来近乎掏心剖肺的告白砸在她心头,她那颗冰冷几近残酷的心,竟奇异般的疯狂地跳动起来。
尤怜的血液里被注入了莫名的疯狂,一切都碰撞得刚刚好,凉的凉,烫的烫,以暴风般雷霆万钧的威势冲向对方。
爱就该是这样,不该闪躲,不该隐藏,是会露出肚腹的小兽,要蓄势待发,要每次对视都是在说“我爱你呀”。
任何无所察觉,无人知晓的感情,都不是爱。
差一分,差一毫,提起爱这个字,都算轻蔑。
“尤小姐,我走了。你的那颗心,可得防好了。”
李虚由夸张的朝她抻了抻手,等尤怜回过头,那人连影子都不在了,留给她的只有没带走的,在掌心里烫得生疼,让人无法忽视的余温。
-
暮色初合,邪祟尽除,永乐镇的长街一扫阴寒,华灯竞上将整条街道浸入一片流光溢彩中。
那走马灯上绘着山花水鸟,无需风流推动,自在旋转不休。
小贩们手艺极巧,连京安城都不曾见过的琉璃灯、莲花灯都造了出来依次悬列,引得前来游玩的人踮脚围观,啧啧称奇。
李虚由背了个小包,换上红色常服,高束的马尾干净利落的搭在肩侧,拍拍尤怜一声欢呼。
原来就在他手指的方向,有一队艺人穿街献艺,身着彩衣鼓腮吹乐,身后有一只金狮,踩着鼓点铿锵跃上高架,摇头晃脑间毛发金光熠熠,笙箫声动地,赢得满街喝彩。
游人如织,有少男少女徘徊其间,咬着耳朵甜言蜜语,也有女子穿着各色的彩纹褥裙,眉心画一花钿,手里提着各式灯笼言笑晏晏。
李虚由仰起头左顾右盼,好像发现什么宝贝似的招呼身后的三人:“快来!我找到了!”
他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家衣肆,经营这家的妇人喜滋滋地揣着手,面前摆好的衣架上挂满了各色衣裙,红蓝黄绿琳琅满目,李虚由揉揉眼睛:
“哎呀,这么好的节日,二位小姐确定不也换一件?”
21.永乐镇(十一)
胡蝶眼前一亮,要知道,猫是对这种亮晶晶的东西没有抵抗力的,她晃着脑袋,眼神在一件件衣衫中流连。
见尤怜迟迟不动,伸出爪子去挽她胳膊:“怜姐姐!快选呀!”
尤怜被胡蝶的热情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暗自打量着这个一脸天真,小嘴叭叭给她推荐衣裳的女孩,怀疑她俩到底是不是书里的敌对关系。
这小玩意到底是谁发明的啊?尤怜上下齐眼看了半天,愣是没找出半点对方能毁天灭地的迹象。
“尤怜姐姐~你就选一件嘛,我们一起穿好不好?”
架不住胡蝶的盛情邀请、哼哼唧唧,尤怜难为情地笑笑,眼睛都挑花了,才从衣架里选出一件,和胡蝶一起走进衣肆。
李虚由百无聊赖地摸着下巴,发现周旋久正望着衣肆门口憨笑,惊讶地对他弹了个响指:“呆子!在想谁啊?”
周旋久一个激灵,拉着李虚由解释:“李兄弟,莫要浑说,我无人可思。”
李虚由推开他手,幸灾乐祸围在他身边转悠:“哦?无人可思,那为什么要盯着衣肆看呢?”
“你该不会是在想尤怜吧!”李虚由声调骤然抬高,猛地回头指向他:“我警告你,她是我的!”
周旋久一阵惶急,疯狂摆手:“不不不李兄弟,你对尤姑娘的心意无人不知,我怎敢……”
“哦?那就是在想胡蝶咯。”李虚由洋洋得意,周旋久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几乎像是被人踩了尾巴,脸腾地红到几欲滴血:
“没有的事!李兄弟!你……”
周旋久笨嘴拙舌,自然说不过李虚由,急于辩解反倒越描越黑。
见周旋久冷汗淋漓、舌头打结,李虚由满意地颔首,拍拍他肩膀眉目轻松:
“说笑而已啦,旋久老弟,何必如此紧张呢——”
周旋久紧拧的眉头稍解,看着李虚由抬头望月,风轻云淡的样子很是羡慕,忍不住同他推心置腹:“李兄弟,其实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李虚由低头平视,正经又震惊。
“嗯。”这下换周旋久围在李虚由身侧来回踱步了,他声音清润如泉,恰似流水川涧,言语之间无不透着对李虚由行事洒脱的钦佩:
“李兄弟,我自下山历练以来,见人如海,唯有你与我们同担重责,不受琐事其扰,行尽善事乐此不疲。当真应了你的名字。”
李虚由搓搓鼻尖,这人说话文绉绉的,怎么他说话就没这味儿啊:“啊?哦我这名字随便取的,认得哪个选哪个。”
他一觉醒来穿书,对主角名字根本没研究。
周旋久微微一笑,垂首吟道:“此身天地一虚舟,何处江山不自由。”
无拘无束,行流山川,不正是写的李虚由么。
周旋久正张口还要和李虚由唠上一唠,转过头看见他早就跑去迎接换好衣服出来的尤怜和胡蝶了。
尤怜换了身藕粉云纹襦裙,胡蝶则选了和周旋久登对的云白,两人眉间各贴一莲花花钿,胡蝶笑眯眯牵着尤怜的手,宛如一对形影不离的姐妹。
李虚由探头探脑,围着这两人转了一圈,拍手称绝:“真是貌美!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两位小姐美艳绝伦,把这衣服都压得黯然失色,甘当陪衬了。”
尤怜对他的油嘴滑舌早已免疫,递给妇人银子时还是不由窃喜。
她刚付完钱,就见李虚由亮着琥珀色的圆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李虚由,你一直盯着我看干嘛?”
对方张口便答:“当然是欣赏怜姑娘的美貌,看痴了啊。唉,小怜,你如花似玉的年纪,为何整天穿一身紫,死气沉沉的,还是这种娇艳的颜色更衬你。”
李虚由胆子越来越肥,明目张胆的拽过尤怜的衣角轻轻摩挲。
不是她不想穿,只是原主就是这样一个阴阴郁郁、心思深沉的人。
作者不偏爱她,书里有关于尤怜的描写向来脸谱且模板化,从头紫到尾,坏也坏得叫人牙痒痒。
穿书以来,尤怜的言行举止都在尽量贴合恶毒女配这个角色,每当她控制不住想放飞自我时,低头第一时间就会看见那抹熟悉的绛紫,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说来也怪,尤怜每日晨起对镜正衣时有这一身浓紫衬托,感觉自己的智商都高了不少。
现下她穿着象征少女情窦初开的藕荷粉,连抡拳捶李虚由胸口这个动作都显得温婉娇俏:
“你说谁死气沉沉?还有,不准你随便给我取诨名!”
“好好好!是是是!您手下留情,留我条贱命伺候您!”李虚由被尤怜打得惨叫连连、举手投降。
胡蝶看着他们打打闹闹,穿梭在行人间尽情嬉笑,她拎起裙摆,怯生生问周旋久:
“旋久……你觉得……我这身衣裳,好不好看?”
胡蝶立于长灯下,直挺挺扫来一丝希冀,很快又胆怯的低下头,恨不得低到尘埃里。
周旋久细细端详起胡蝶所穿的那身白裙,细致到胸前绣的是什么花纹,内里掺了什么材质的绣线。
眼里非但没有李虚由那样对貌美女子的欣赏,倒像个规虑揣度的老裁缝。
他视之许久,久到胡蝶再度抬头,还以为对方会说什么夸赞的话,到头来竟只是句:“嗯。”
嗯?!
倘若换作别的女子早就气得火热,可胡蝶不仅没有愤愤,反而内心狂喜,小步上前挽住他衣袖。
周旋久似要抽退,念及来往行人众多,怕胡蝶不留神就走丢,也算默许了她的行为。
久未出现的系统提示音响彻在李虚由耳际,告知他尤怜对自己的好感度大幅度上涨。
太好了!太好了!哼!不是说不喜欢他吗!口是心非的坏女人!
李虚由激动到奋臂欲飞,一只无形的手突然攥住他心脏,狠狠揪拧着卷起一阵绞痛。
“啊……”李虚由捂住胸口闷哼一声,豆大的汗珠在额间狂冒,他倒吸凉气,扶住桥旁的栏杆瘫坐在地。
疼……好疼……
身体里好似有两个灵魂在打架,剑招用烂也没分出个你我,李虚由心痛欲死,尤怜率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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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来握住他的手:
“李虚由?李虚由?!你怎么了,要不要我带你去找郎中?”
尤怜神色焦急,垂下的发丝荡在他虎口,李虚由凝神竭力听着,对方的声音逐渐虚飘,取代而来的是属于书中原主的记忆。
在无边的黑暗里,李虚由嗅见熟悉的腐朽寒气,如同千万根银针,顺着毛孔直逼内府。
比浊气更恐怖的是一股更强大、更冰冷的死气,无孔不入,不断啃噬他的身体。
李虚由哭喊无门,反抗不抵,绝望地被一双双黑手扯进深渊里。
“李兄弟,你还好吗?”周旋久凉湿的手指搭在他的腕上,冰得他抬目渐醒。
李虚由挣扎着爬起,见众人围了一圈,个个目露关切,他咳嗽两声:
“咳咳,无碍,哎呀,都怪客栈的糕点太好吃了,我出门时贪食多吃了两块,有些岔气,现下好了。”
所幸是虚惊一场,尤怜翻个白目拉着他起身,李虚由神色如常,其实心有余悸,猛地甩开她手,跑去一个无人问津的小摊。
别的摊上都挤满了人,只有这家无人问津,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摆摊的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坐在那时不时抻抻桌布,擦擦灯笼,好显得自己不那么忙。
“老爷爷!我要买灯!对,就是那个,上面刻着美人面的!”李虚由撑在摊前,手指向其中一盏。
这盏灯,和尤怜上次选的那盏很像。
尤怜紧随其后,见李虚由从口袋里掏出所剩不多的几个铜板,悉数递给老人,疑惑地问:“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买灯了?”
尤怜气喘吁吁,扶着膝盖匀息,谁能把这货电池扣了啊!就是台满电的机器,一溜烟就跑个没影,可叫她顶着这瘦弱身子好找。
李虚由心满意足地接过灯笼,转着灯柄给尤怜展示:“呐,你看这灯上的美人,浓眉大眼,风姿绰约,是不是和你很像?”
尤怜目光闪躲着,手上被李虚由强塞过美人灯,她心跳紊乱,心口不一:“你才有几个钱,买这灯,白费了钱两!”
明月高照,李虚由一双杏眼炯炯有神,尤怜越是躲,他越是朝前凑,到最后甚至蹲下身仰视,毫不吝啬对尤怜的偏爱:
“值得,值得就不白费。区区几个铜板,就是我们小怜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要造个木梯去摘。”
胡蝶和周旋久并肩而行,身旁人来人往,满城鼎沸,各家各情俱在一景。
笑容如霜凝在胡蝶的嘴角,她立于人间,又倍感疏离。
只因她是妖,是说出来就要过街喊打的妖,游人若是知晓她的身份,还会这般其乐融融么?
胡蝶心口陡然涌起一阵燥意,仿若百爪挠心,被她强压下去。
极力隐忍的背后,是她对来生的祈愿,人讲生死轮回,讲凡事因果,若有来生,烦请上苍开恩,许她做个凡人多好。
“小蝶,你似有心事?”周旋久游游逛逛,感受人间烟火,这才注意到胡蝶眉头紧锁,闷闷不乐。他驻足询问,连声音都比平时柔上许多。
22.永乐镇(十二)
倘若你第一次见周旋久,定会忍不住把“玉树临风”四个字安插在他身上,但若是日子久了,再多了解他,就会知道木石相依。
周旋久套了个玉做的壳子,内里是相当木讷。
他对感情的迟钝笨拙到像块小石头,一天幸得佛祖点化成人,急匆匆对着镜子刻画起来。
忙于转生,手下的功夫虎头蛇尾:眉毛描得倒精巧,细长诗意的两条。
微薄、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的两片含笑唇。
到了收尾工作做得极糙,都说丹凤眼勾人,周旋久勾描半天忘了点珠,画了对黑洞洞,平淡得毫无生气的眼睛。
最后的最后,顶了颗空心,奔波着下凡,枕经籍书充填。
胡蝶藏在发髻后的猫耳微耷,噗噜噜扇着风,她有一肚子问题要问:“旋久,你说……人和妖,差在哪?”
胡蝶生得娇俏可爱,玄冥夸她是成精的一窝里最像猫的,肥嘟嘟的脸盘,大眼溜精,小巧的鼻头和嘴唇翘起好看的弧度。
周旋久看她求知若渴,思索许久,抬手按向她肩膀:“蝶姑娘,人分善恶,妖亦如此。你好好修行,一定可以成人,乃至成仙的。”
周旋久讲话的语气一本正经,他眼神郑重,就差叫胡蝶一声“胡兄弟”。
!!!
胡蝶的脑袋耷拉着垂下,衣裙下的猫尾不耐烦地甩来甩去,这两日她每每和周旋久搭话,不出三句对方就又说回道道道,仙仙仙的!
真叫人气恼。
胡蝶攥紧她那双几度欲出的爪子,肩上的力量突然一松,她抬起头,周旋久正抱着一团用油纸包裹的糕点走来。
“尝尝?”周旋久递给她摊开油纸,里面是几个炸得金黄的团子,里面包着红糖作陷,一口下去,酥脆软糯,香甜流心。
这是他在龙蟠宫甚少吃到的美味,在周旋久没资格下山历练以前,都是谢持安回来时偷塞给他几块,每次都要吃的干干净净,连沾在手上的油渣都会舔。
胡蝶谨慎地打量一番,抿着唇摆手:“这是什么东西,我可不吃。”
作为妖,还是只猫,胡蝶对吃这件事还是很挑剔的,这玩意看着香,哪有肉来的味美呀。
周旋久拿起一颗:“这是糖糕,小蝶,你在胡家没吃过吗?”
胡蝶摇摇头,不着痕迹地倒了一步,周旋久不禁发笑,居然还有胡蝶不敢尝试的事物,他拿起糖糕朝她凑近:“来嘛,尝一下。很好吃的。”
胡蝶连连后退,裙裾曳过台阶,足跟一滑,猝不及防直挺挺地向后仰去:“哇——!”
胡蝶俨然还没学会如何驾驭好这副躯体,惊慌失措下她龇牙咧嘴、手舞足蹈,先一步迎接她的并非冰凉石阶,竟是周旋久温热有力的臂弯。
周旋久的倾近掀起一阵清风,吹起她的发帘,叫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他的脸。
周旋久清白如纸,好似菩萨垂目,长长的柳眉眉心微坠,很快又如水墨般化开,睫毛根毫分明宛若蒲扇齐排,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的悲悯与忧伤。
胡蝶十指尖尖,勾进周旋久衣物里被他带动着起身,脑后不断传来对方递过的温凉,不由六神无主,下意识咀嚼起嘴里的糕团。
“对,对不住。”周旋久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指节弓起拭去她颊边的糖渣,侧过身手在衣角上揩了又揩。
他对妖的气息很敏感,仅是扶了胡蝶一把,对方柔媚沁人的气息就寻进他的衣领,直往肺腑里钻。
胡蝶幽绿的眼珠中瞳仁骤竖,想扑进周旋久怀里狂蹭的冲动在心口翻涌。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我行笔至此,终难全解。
胡蝶惊羞交加,这糖糕太大,她伸手去接剩下的半块,糕团扯起黏糯的长丝,得撅起嘴用犬齿磨拉。
流汁的红糖在舌尖融化的那刻浑身打了个寒颤,一股酥麻之意在身体四肢里疯狂流窜。
一扶一喂间旖旎暗生,过往行人皆是虚影,全不及周旋久带给她的那抹醉然。
“嗯!好吃!”胡蝶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旁若无人的嗦起了手指。
周旋久沉寂半天,才褪去脸上的红绯,好奇胡蝶平日都喜欢吃什么食物。
胡蝶伸出食指,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从指尖沁出飞入周旋久的口中,她骄傲仰脸:“既然你都请我吃人类的食物了,那我也请你尝尝我吃的吧。”
周旋久细抿品味,这水无色无味,略带些清甜,见他疑惑,胡蝶摇头晃脑道:
“这是灵草上的仙露啦,唉,我出来匆忙,没带多少盘缠,你又不叫我吃人,我只好吃这些了。”
难以想象,一只天生玩性的狸花猫会千里迢迢、不辞辛苦跟着自己,着急赶路,连野鸡野兔都不屑一顾,饿极了就扒点野草野花吃的样子。
周旋久怀腹一紧,从头到脚火辣辣的燎起一片心痛的感觉,他伸手尝试用抚摸猫咪的方式去摸她的发顶,胡蝶痴痴对着他笑,两腮的肉高高堆起,丝毫不觉自己辛苦。
掌下是一片毛茸茸的温暖,咚、咚、咚……周旋久蹙眉敛气,整个人好似魇住了一样呆在原地,是他的心在动!
肩上突现一只大掌,李虚由搭着他俩的肩膀挤进来,他左盯右看,粗重的马尾带着红色发带在两人脸上甩了又甩。
分明是在看一对绮思非非的痴侣。两个人相对无言,神态举止间就已演了场大戏。
“在想什么呢!该放灯许愿啦!”随着一声大喊,胡蝶和周旋久哆嗦着梦醒。
李虚由穿一身黑华色干练的劲装,外穿暗红纱衣,这种打扮方便行动,是侠客们最常见的搭配款式。
月上中宵,灯会来到最关键,也是最后的一阶段,每个人都会把愿望写进灯中,放入河流,据说水灯飘得越远,代表愿望越可能实现。
“啊,好……”周旋久面露讪讪,在李虚由的施力下他和胡蝶两肩相碰,被推搡着来到桥前。
尤怜早早蹲在那,在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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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灯中挑花了眼,当下最时兴的属牡丹、月季之类,她寻了半天,终是没寻到心仪的花。
李虚由翻起袖口,也学着蹲在她身旁撅个屁.股翻翻找找,尤怜瞥见他用鞋面踢了一脚:“找到了么?”
岂料李虚由转过身,惊疑带愤的表情变成笑脸,捧着盏水灯递到她脸前:“找到了啊,最适合你的水灯。”
“给我的?”尤怜好奇地低头一看,是盏海棠花灯。
水灯用细竹作骨,灯体是用粉绢制成的薄韧花瓣,瓣尖一点嫣红,越到花芯的位置越清浅,最后是拟真而柔和的莹白,烛火萤萤,宛如一支发光的真海棠。
“都说人有三大恨事,一恨鲫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你为什么会想我用海棠呢?”
自古以来关于海棠花的寓意众说纷纭,说好的也有,说不祥的也有,尤怜用水葱样的手捧起海棠灯,皱鼻轻嗅,当真无香。
李虚由站起身,拍拍衣摆的尘土,把他对海棠的理解一一道来:
“那……缘由可多了。第一,尤姑娘可知道这海棠又叫‘花中神仙’,花开时花姿娇柔又不失清雅,正如我初见你时你看似柔弱,实来坚韧善战的样子。”
“二呢……”
李虚由深吸口气,语速飞快:“海棠花亦是解语花,愿我能做你的鬓边海棠,知你念头,慰你心忧吧。”
“唉嗨!哎嗨嗨!”李虚由难得正经,说完自己都感到肉麻,连忙抻着懒腰,大叫三声。
本来桥上蹲了一溜人专心选灯,李虚由一嗓子叫得众人纷纷抬头,众目睽睽之下,尤怜刚要感动的心情转瞬即逝,举着灯挡脸和他装不认识。
该许愿了。
周旋久大笔一挥,写下自己能早日除魔卫道,守护苍生的愿望。
落笔苍劲有力,又字字藏锋,见胡蝶把脑袋搭在他肩头,又时不时拿爪子扒拉他看得认真,便问其许了什么愿。
胡蝶头一歪,理不直气也壮:“我不识字。”
其实,要想读书胡蝶也是能读的,对修炼也有极大益处,可惜她玩心太重,周旋久每次同她还没讲上两句,胡蝶就先一步“枕经籍书”的睡着了。
周旋久无奈摇头,将自己的莲花灯放到一旁,看见胡蝶的灯吓了一跳:“胡!胡姑娘,你怎么就选了个船灯呢?”
胡蝶不以为然,用指甲尖戳弄着掌上放的小船灯:“怎么了……不好看吗?”
周旋久抚着胸口,长吁短叹,扯过胡蝶衣角拉近,小声解释道:“这船灯多是悼念亡魂用的,小蝶,你还是另选一盏。”
胡蝶原地不动,眼珠子转了转:“哎呀,我无人可悼,就用这盏嘛。”
见周旋久犹豫,胡蝶跺起脚,用尾巴在地上砸得邦邦响,周旋久拗不过她,赤着脸摆摆手:“罢了罢了,你想许什么愿?我来代笔可好?”
面前的人是只小猫,想法和习俗自然和人不一样啦。
既不是伤天害理的事,那就由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