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就是干!都重生了苟什么?》 第1章 中箭 景元十年 上京 安阳侯府 “望雪……咳咳。”顾湘洲自轻咳中醒来,回应她的只有满室的冷清。 这才想起前几日婆母与她说,望雪跟着府上小厮私奔去了。 她笃定绝不可能。 望雪是她的陪嫁丫鬟,也是祖母为她挑选的人,她处事向来沉稳有度,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进来的正是她的婆母侯夫人苏氏。 一袭暗紫色云纹团锦衣,满头珠翠,皮肤保养得当,气质雍容华贵。 “怎么样了?想清楚了吗?”进门见到她已醒来便直截了当的问。 顾湘洲冷淡回应,“便是再问一百遍,也是那句,办不到!” 两个月前,常年孀居后院的寡嫂白馨柔突然身怀六甲出现在她面前,而腹中孩子的生父是顾湘洲的夫君,侯府世子谢时越。 寡妇有孕自是丑闻一件,安阳侯府想掩人耳目,逼着她配合假孕认下这孩子。 她们把她软禁起来。 “你十年来一无所出,这孩子怎么说也是谢家的血脉。只要你肯认下,往后他就是你的孩儿。”苏氏不死心仍对她晓之以理,动之以礼。 苏氏是白馨柔的姑母,自是维护她。 虽然这是叔嫂乱伦之果,但侯府子嗣不丰,十年前嫡长子过世,而次媳顾湘洲多年仍未有所出,苏氏便是对这桩事再气再恼,也得护下这个孩子。 毕竟是侯府的唯一的血脉。 “这也是你的体面!”她居高临下睨着病榻上的顾湘洲。 体面? 顾湘洲苦笑。 她自十六岁嫁入安阳侯府,掌家十年,滑胎三次,落下这一身的病痛。 而这安阳侯府只是虚有其表,内里亏空严重,为了维持府中的吃穿用度,她填了多少嫁妆进去,全着金尊玉贵的她们身为贵族的体面。 如今他们用尽手段逼着她认下这个奸生子,倒说成是全了她的体面了? “我这病病歪歪的模样,要我假孕只怕也是自欺欺人罢了。” 谢时越两个月来他避而不见,都是苏氏来与她交涉。 “冥顽不灵。”苏氏摇头。 门外候着的林嬷嬷在她授意下疾步走出千秋阁,不消一会儿,顾湘洲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她认出,那是望雪的声音。 她挣扎着起身,只见望雪被捆住双手跪在门外,她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嘴角有一丝血迹。 “这贱婢行为不端,与小厮苟且私奔被逮回。去找人牙子来把她发卖掉。”苏氏冷道,“即已身带污名,正经人家怕是也不敢再要,随便发卖到秦楼楚馆便是。” “谁敢动她。”顾湘洲拦在望雪跟前,“她是我顾家带过来的人,还轮不到你们谢家发卖……咳咳……” “顾家?”苏氏冷笑,“如今这顾家还有谁能护你?” 是啊,顾家因站队二皇子夺嫡而受牵连,如今的顾家仿若风中飘絮,更何况顾家早已没了能护住她的人。 “只要你答应这事便过了,日后她还是你房中的管事丫鬟。” “姑娘……”望雪凄然出声,纵使狼狈不堪,她的声音仍是淡然,“望雪得老夫人栽培,又能到您身边侍候,得您器重已是大幸。如今断然不会成为您被人要挟的砝码。” 她拔下头上银簪,往心口直直刺去。 “奴婢先行去了……姑娘保重。” “望雪……”顾湘洲急呼,只来得及扶着她虚软滑落的身躯。 “姑娘,奴婢从未做出丑事,您相信我……” “我信,我怎么会不信呢?”顾湘洲抱紧她,“还有扶风,她也不可能……” 两个月前她们诬赖她盗窃府里的宝物,硬气的扶风不堪受辱,愤然跳井去了。 “那就好,我与她说,她会开心的……”她放心阖上眼。 顾湘洲抱着望雪,冷眼环扫过在场所有人。 苏氏被她看得发怵,她也没想她身边的人性子都这么烈。 “让谢时越过来亲自与我说。”顾湘洲出声,她瞥见院外露出一小块白色裙角。“总不能躲着我一辈子吧。” 十年夫妻,他对她冷情冷血的,她永远捂不热他的心, “他不在,我与你谈吧。” 一袭白衣的白馨柔步入小院。 她的五官柔美,长年茹素的她皮肤白皙,发上只插一根素色白玉簪,比她虚长两岁,却显得比她还年轻,身怀八月的体态稍显丰腴,但另有一番韵味。 她绕过望雪的尸体,眉眼间一片慈悲冷漠。 她取下头上的白玉簪子,递于顾湘洲跟前,“这是他十六岁时赠予我的,他心里的人从头到尾只有我。” 顾湘洲看向那簪子,簪柄刻着白馨柔的名字,那笔迹确实是谢时越的。 “若是两情相悦,为何你最后会成为他的嫂子,既然各自婚娶,便不该再行苟且之事,你们所谓的两情相悦,不过是苟且一场。”顾湘洲转身回房。 “你不想想你那流落在外的弟弟吗?”苏氏出声,顾湘洲猛然回头。 “你只需扮好你世子夫人该扮演好的角色,这是你为当家主母的本分。”苏氏强硬地道。 顾湘洲望向这婆媳俩寡廉鲜耻的嘴脸,心中凄然,喉头腥甜。 “好,我答应,你们安排就好。” 候夫人与白馨柔闻言满意而去。 是夜。 顾湘洲强撑着自己的身子,摸着黑一步一步往府外走去。 她要离开这座魔窟,哪怕一无所有,也必须离开。 奈何身子实在是虚弱,行至庭院已喘得五脏六腑似是要胀开似的。 “噗……”一口鲜血自喉中涌出。 她支撑着自己继续朝前走去。 她必须离开。 “阿洲,别走。” 一声沙哑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顾湘洲回头,她的夫君向来温润如玉,芝兰玉树,如今却是神色疲惫,满眼愧色,憔悴不堪。 “纵使你冷情冷血,这么多年对我也是相敬如宾,我亦无悔追随。如今这般处境,我们断不可能再做夫妻,放我离开吧!”顾湘洲疲惫道。 转身继续往门口走去。 “啪”一声。 一支箭自身后刺穿她的身体,顾湘洲错愕低头,只来得及瞧见胸前露出来带血的箭头,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第2章 他快死了该请的人是大夫 西郊城外 雅致温泉小院内落英缤纷,四周各色花卉环绕,后院汤池边的樱花树,风乍起,花瓣飘落,美不胜收。 偶有花瓣飘落到池中,覆在靠在池中闭目泡汤的女子发面上,她青丝如瀑般散开,胜雪肌肤,在和煦日光下莹白通透。 顾湘洲惊?地俯望下方,这宅子是“花落堂”!! 母亲生前最喜爱的温泉宅子,她自己生前也常过来小住。 是的,现在的她仅是一缕孤魂。 死后她的孤魂就这么飘荡着,忘了过去多少年,经历多少个四季更替,年复一年,她亲眼看着谢顾两家败落,北夏王朝更替。 只是,这“花落堂”多年前就因走水化为灰烬,为何今日还能再见到? 思忖间,她这缕常年冰冷的游魂竟感到一股久违的暖意,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股无名力量拉扯着向下沉去…… …… 汤池里的少女猛然睁眼,眉眼如画,肤如凝脂的脸庞因着温泉水热气而透着淡淡粉色,水汽缭绕中她面如桃花,唇如点朱。 “姑娘怎么了?”池边另一少女取来袍子为她披上,动作轻柔地将她从池中扶起,“是否泡汤久了眩晕?” 这是扶风,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婢女。 顾湘洲望着眼前年轻稚嫩的脸庞,一时晃了神。 如今再见扶风与花落堂。 她知道自己重生了!! 扶风将她扶到院中躺椅上歇息,拿起帕子轻柔为她绞干头发。 见她蹙眉不语,以为她还在为簪花宴上谢时越对她的冷淡疏离而伤怀,不禁愤愤道,“谢二爷眼盲心瞎,姑娘可别再伤心了,日后必有良人将姑娘视如珍宝的。” “他确实不长眼。”顾湘洲轻笑着捏了下她俏生生气鼓鼓的小脸蛋。 真滑溜! 这个时候的她还未嫁入侯府,上一世是她出嫁前祖母才把望雪派过来的。 上月簪花宴上她给谢时越赠花被拒收,她成了京中贵女圈中的笑话,面上挂不住,这才跑来“花落堂”称病“静养”。 “准备一下,去一趟水云庵!” 落花堂离水云庵并不远。 佛音袅袅,钟声悠远,身着一袭白色云丝长裙,淡紫色软烟罗外裳的她长跪于佛前。 感恩佛祖,给她落棋有悔的机会。 “顾姐姐……” 顾湘洲回头,只见一名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少女由丫鬟搀扶着进来。 谢诗语,她上一世的小姑子,谢时越的嫡亲妹妹。 因心悦谢时越,她对谢家人一向爱屋及乌,谢诗语也没少在她身上捞好处,她掌家后更是四处打点为她觅得佳婿,最后风光嫁入保国公府。 可她病重之时,她连探她一眼都没。 顾湘洲回以礼貌又不失优雅的微笑,示意扶风收拾东西离开。 “顾姐姐,二哥哥他坠马受伤……”谢诗语一见她便迫不及待地告知她这事。 “与我何干!”顾湘洲一句话堵住她的嘴。 上一世这时候谢时越坠马受伤昏迷,谢诗语跑来告知她,她便不管不顾地跑去谢家侍疾。 谢时越康复后,谢家人上门提亲,二人顺理成章结亲。 重来一世,她可不愿再巴巴贴上去了。 往日种种,皆因自己的痴念。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重生一世,她便要好好活着,心如止水地活着。 她不知道那一箭是谁射的,也不愿痴缠这些。 这一世,她好好地爱自己便够了。 “你竟如此冷漠。”谢诗语闻言恼了。“我告诉你,我二哥哥快死了,你若不去见他便再也没机会了。” “他快死了该请的人是大夫,大老远地来找我一个不懂医术的人又是为何?”好像谁没死过似的! “你……”谢诗语一时语噎,冷哼一声便愤然转身离去。 一路念叨着,都怪母亲让她来跑这一遭,没意思极了! 京中都知她顾二心仪二哥哥,偏生二哥这榆木脑袋不开窍。 不过话说回来,这顾二这出身,怎配得上她那谪仙般芝兰玉树的二哥! 顾湘洲望着她的背影,轻叹一声。 她非常明白,谢时越的伤势看着惊险实际并不是那么重。 对她前婆母的为人她更是清楚。 安阳侯府外表风光内里亏空严重,上一世侯府既看不上她,又想制造机会迎她进门,为的不就是她丰厚的嫁妆。 她的母亲是富商陆家独女,当年嫁给父亲做续弦时从幽州运来好几船嫁妆,还有京中数不尽的铺子田产。 娶了她的女儿,嫁妆定不会少。 她的前婆母眼见自己儿子油盐不进,变着法子想来促进这门亲事。 上一世她进门不到几天苏氏便把掌家大权交给她,她也懂事的自掏腰包,撑起这家阖府百来号人的吃穿用度! 她跟谢时越的十年夫妻相敬如‘冰’,早已磨灭了她少女时对爱情的憧憬。 贪婪的婆母,刁难的小姑子,心机深沉的妯娌,还有冷漠的丈夫。 劳心劳力,散尽嫁妆,累垮身子。 重活一世,她不想这么过了。 这侯门主母,谁爱当谁当! 眼下她最挂心的,是回顾家照看她那体弱的幼弟。 做鬼的那些年,她看到被逐出顾家后的弟弟惨死,而她亡母的巨额财产全给父亲小妾——柳氏那女人霸占了去。 踏出水云庵,山间小道树木葱郁,蓝色天空云卷云舒。 山间的空气清新,伴着草木清香。 她不禁深深深呼吸,心旷神怡。 做人真好! 安阳侯府 “她顾家小门小户的也配在我面前拿乔,真是给她长脸了。”谢诗语回府后对着侯夫人苏氏好大一通抱怨。 “等我二哥哥醒来,我定会跟他好好说道说道,看她以后还怎么指望二哥哥多看她一眼。” 囫囵吞下仆人递来的茶水,与在外时那副柔弱模样截然相反。 不该是这样的反应呀?谁人不知那顾二每回见到谢时越都是两眼放光的。 苏氏蹙眉沉思。 “夫人夫人,不好了。”林嬷嬷突然急步跑过来花厅,“世子爷突然吐血,好大一摊血。” “什么?”苏氏闻言两腿一软,由林嬷嬷搀扶着脚步打结的往千竹轩而去。 谢诗语也不顾得抱怨了,与长嫂白氏一起跟着过去。 只见谢时越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带着血,已然昏死过去。 “大夫呢?”苏氏见不着屋内有大夫在,抓着小厮便问。 “大夫说,大夫说摸不着世子爷脉象了,刚刚趁乱跑了……” 苏氏闻言两眼一黑,阖府混乱。 第3章 醉得乱飘 顾湘洲回到尚书府时,天色已蒙蒙暗。 马车还未停稳,远远便见门口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在翘首以盼。 老的是王嬷嬷。 小的是顾清池,湘洲的弟弟。 “外头风大,怎么出来了?”拢了拢顾清池身上的袍子。“还穿得这么单薄。” 春寒料峭,特别是太阳落山后的风还是带了些寒气。 白衣少年纯净如夏冰,清瘦的脸庞显得虚白,顾清池是七月子,自小体弱。 她心疼地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为他披上,十四岁的少年个头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她的披风已经显短了。 “就是,老奴说了我出来等便好,哥儿就是不听。”王嬷嬷凑到顾湘洲耳边小声告状, “姑娘,哥儿昨晚还熬夜看书了。” 顾湘洲闻言回头轻轻给了少年头上一栗子,与王嬷嬷说, “嬷嬷您也是呀,不用出来迎的,回自己家还能迷路不成。” 王嬷嬷慈爱轻笑,眼里却有苦涩之意。 顾文翰眼里向来只有柳姨娘那一屋,湘洲姐弟就像多余的存在。 顾湘洲看懂了王嬷嬷眼里的心疼。 王嬷嬷是母亲的陪嫁,自小便是看着她们长大的。 上一世她成婚后王嬷嬷便生了一场急病,她的侄子特地来京把他接回幽州老家休养。 没成想还没回到幽州人便咽了气,侄子侄女们争夺她财产,闹得很是难看,最后丧事也是草草了结。 这也是她前世的一个遗憾,本以为她归乡是全了她落叶归根的念想,没想到最后是这样。 这一世她定要把王嬷嬷好好地留在身边。 “那我们就到阿池院中去,阿姐考考你最近学问是否有长进?” 几人进了垂花门,直往顾清池的“临风居”去。 顾文翰每天晚餐都在柳姨娘那边的,待明日再去书房与他请安便是。 顾府是座四进院落,布局规整,端方有序,顾家世代书香,不喜过度奢华的,各小院布置得精致素雅却也不缺风雅。 院中亭台楼阁玲珑精致,种植着翠竹青松,各色花卉点缀,水榭底下的水面时而探出小鱼儿,生机勃勃。 顾清池居住的小院坐落于东面,较少闲杂人经过,他性子喜静,这个位置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 这还是顾湘洲央着父亲为他留的。 毕竟是嫡长子,顾文翰当时很快便允了。 进了临风居,一名长相清秀的丫鬟迎上来。 熟练地取来温毛巾伺候顾清池擦脸净手,低眉顺眼的模样很是娇憨。 “你叫什么名字?”顾湘洲问道。 “回二姑娘,奴婢叫琉璃。”小丫头声音甜甜脆脆的。 “琉璃?”顾湘洲轻声呢喃,回味着这个名字。 “是公子怜惜赐的名字。”琉璃补充。 顾湘洲面上温和,却让她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她只能小心回话。 “不必紧张。”顾湘洲笑着,“赶了半天路,真有些饿了,你去小厨房取些吃食来吧。” “是。”琉璃乖巧退下,不敢怠慢地快步去小厨房去安排吃食。 顾湘洲看着她的背影,笑意不到眼底。 “琉璃来的时间不长,平日还算乖巧。” 感觉到姐姐对琉璃的探究,顾清池忍不住出声。 “哦?她平时一般做什么?”顾湘洲问道。 “她识得几个字,文采还不错,安排到书房伺候笔磨。” “平时不是子墨子昕跟着伺候书房的吗?” “琉璃机灵妥帖些。” 顾湘洲心里冷笑,一个精心培养的眼线,察言观色能力肯定是一等的。 上一世顾清池就是毁在这个女子手上。 她是柳惊云送来的,温柔小意,妥帖周到。润物细无声博得他的好感和依恋后,再慢慢地诱着阿池出府外接触新鲜事物。 她发现苗头不对时,清池已变得玩物丧志。 为了娶她不惜违抗父亲,她却转头被柳氏安排回乡嫁人去了。 届时他已养一身陋习,终日与狐朋狗友也厮混买醉,本就孱弱的身子骨,经不起身心的双重折腾。 最后被父亲驱逐出族,最后醉生梦死,横死在青楼。 那时她已是什么都做不了的一缕孤魂。 “挺讨喜的丫头,把她调到我院中吧。”她会好好调教她的。 顾清池虽然不明白姐姐房中已有由小陪到大的贴身丫鬟,为何还要多加一人,不过她喜欢就好,便爽然答应。 用过晚膳便直接把人带去她的沐云居去了。 琉璃不明所以又满眼不舍地收拾东西时,顾湘洲观察着顾清池的反应。 他眼里只有不解,并无其他情绪。 顾湘洲松了一口气,看来还来得及! 湘洲将琉璃安排在沐云居外院管理花草,外院是粗使丫鬟的活计,她吩咐扶风好好‘调教’着。 便由扶风伺候着就寝了。 王嬷嬷仍留在顾清池院中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原本她只是一缕孤魂,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新入世的机会,那便要好好的规划。 躺在床上重新梳理上一世的各种人和事,竟迷迷糊糊睡去。 她久违的梦魇了。 梦里,她死后被随意葬在城外荒野。 后来她的孤坟附近多了一座小院。 小院主人似乎认识她,他时常拿着一壶酒,在她的坟前独饮。 他有腿疾,常年坐着轮椅,童颜银霜。 一人一酒一孤坟,长烟落日下,独坐久久。 有时他也会把酒往她坟头洒上几杯,邀她共饮。 他成功了,经常把她醉得乱飘。 世上多了一个醉鬼! 后来他与她说,谢家被他端了。 最后一次见他,他说北夏被他端了。 他问她,“重来一次,你还是选他吗?” 她还没想明白她何时识得他的,便见他吐出一口血。 隐身在他身后的暗卫现身,匆忙把他接走。 再然后,她便飘到“花落堂”重生了。 梦里的她还没参透其中的因果,便被扶风唤醒。 睁眼时已然日上三竿。 起身坐到镜前,镜中的自己未施粉黛,唇红齿白。 上一世她后来长年缠绵于病榻,已是许久未见如此好气色。 “姑娘,柳姨娘听闻您回府,一大早便唤人来邀您过去一道用膳。” “便说我感了风寒,没胃口。”她闻言放下梳子,冷声道。 一介妾室,倒是好大的派头! 第4章 原来他年轻时长这样 顾湘洲的父亲顾文翰是工部尚书,世代书香门第。 柳惊云原也是小官家出身,柳顾两家是世交。 柳家因贪墨案获罪,柳惊云成了罪臣之女,顾文翰冒险把她藏身别院养为外室。 他与世家大族王家嫡女结亲后,柳惊云也被接回府中纳为妾室。 王氏难产过世后第二年他又娶了幽州首富之女陆氏为继室,也就是湘洲的生母。 三年前陆氏病故,伏低做小了十几年的柳惊云一朝当家,气势大涨,俨然一副女主人模样。 上一世顾清池被除族后,庶弟顾清沐成了顾家重点培养的对象,无奈他始终是资质平平,春闱屡次落榜; 庶妹顾湘玥成了二皇子的侧妃,一时风光无两。 后来二皇子夺嫡落败,顾家因站错队受牵连,顾家满门清流就此落败。 在她死后不久便被抄家,柳惊云带着儿子卷走了顾家大部分财物,其中包括母亲生前遗产,携巨款出逃的她最后还是惨死在流寇手上。 前尘往事,没有谁是最后的赢家! “姑娘,老夫人大寿,有想好寿礼了没有?”扶风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下月便是祖母生辰。 她突然想起上一世,祖母与嫡长姐回京时出事。 嫡长姐从马车上坠落,毁了容貌,本便清冷孤傲的性子变得更是乖张孤僻,终身常伴青灯古佛。 而祖母受了惊,加上忧思过度,没几个月便病故了。 这次她必须阻止一切发生! 她快步踱步至父亲的“半闲阁”。 “半闲阁”是顾文翰的书房,他每日下了朝回来都会在那。 “父亲。”闻到屋内传出燃香的香气,她确定顾文翰就在里头。 “洲儿?进来。”里面传来顾文翰的声音。 顾湘洲闻声推门而入,见着立于书案前一袭青衣的顾文翰。 他身形高大、面容挺秀,人到中年仍可见当年这位探花郎的风采是何等的芝兰玉树。 顾家人姿色出众在上京是出了名的,顾文翰十八岁在殿前夺得探花郎,名动京城。 顾湘洲望着他,有种不真实感。 隔了一世,他依旧是记忆中的那个父亲,温文尔雅、客气疏离。 他坚守挚爱,一生独爱柳惊云,却会为了家族利益,与显贵门庭结亲。他在儿女面前是慈父,却一再利用女儿们的亲事稳固权势。 “洲儿似乎清瘦了些,听说感了风寒,可有叫府医看看?”他垂着头温声问道,手上运笔的动作却并未停下。 “谢父亲关心,昨晚喝过药已有大好。”顾湘洲轻声回答。 顾文翰停笔抬首看她,十六岁的少女立于跟前,亭亭玉立,沉稳端庄,气质如兰。 他顾家女郎的气度在京中自是独一份。 “洲儿长大了,今早安阳侯夫人遣了人来,似是有结亲的意思!听柳姨娘说你也心悦世子?” 顾湘洲心思微动,什么时候轮到柳惊云来多这一嘴? “父亲,洲儿暂时不想这些。”安阳侯府,今世她避之不及的存在。“祖母快回京了,洲儿想多陪陪她老人家,明日可否随车出城去迎她老人家呢?” 顾文翰颔首。 想到早上他邀柳氏一道出城迎老夫人,那母子三人推推拖拖的模样,他甚是失望。 如今湘洲主动提出要去,他不禁欣慰道,“洲儿长大了,甚好。那就去吧,祖母会高兴的。” 顾湘洲提出了增派几名会武的家丁随行。 顾清池听说了也非要跟上,顾湘洲一开始不同意,拗不过他一再坚持,最后他承诺只待在车上才带上他。 她们出发得早,到落木崖边,晨光透过山雾缓缓照入山谷,静谧的山林间,鸟叫声回荡。 未走几步,远远便听见马匹嘶鸣的声响。 湘洲闻声加快行程,生怕晚了一步。 远远便见马车散倒到一旁,另一旁悬崖边站着一女子,她手持发簪,秀发散落。 正是长姐顾湘灵。 崖边几名山匪正朝她逼近,顾湘灵泪眼婆娑,闭眼举起手上簪子欲往自己脸上刺去…… “长姐,快停手……”顾湘洲急呼。 原来上一世祖母她们在落木崖不是普通坠马,而是遇上山匪劫车,嫡长姐不堪受辱跳崖,为了顾家其他女眷的清誉,顾家只对外说是意外坠马,并把长姐送到老宅“养伤”。 见着顾湘洲,匪头邪淫笑道,“哟,这还有一个美人儿呢!今天老子真是艳福不浅。” 顾湘灵睁开眼,见到是她们来了,欲往湘洲这边跑来,脚下却不小心踩空,往悬崖坠去…… 扶风会武,身手敏捷地扑上去及时拉住她的手。 随行的家丁抽出配刀与山匪展开搏斗。 顾湘洲忙跑到崖边,与扶风一道使力把顾湘灵拉回悬崖边。 顾湘灵受惊过度,昏倒在湘洲怀里。 她们将人扶到散落在旁的马车上,顾老夫人还在车上。 望雪抱着老夫人,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了马上坠散时的大部分重力,但顾老夫人还是磕破了头,人还迷糊着。 “二姑娘……”望雪见着顾湘洲来,虚弱唤道。 “望雪……”顾湘洲拉着她的手,眼带泪光。“我的好望雪!” 她的望雪,这一世又见面了! 用帕子简单处理了祖母额头上的伤口,顾湘洲轻声唤醒她。 “祖母,祖母……” “洲儿?快去看看灵儿……”祖母幽幽转醒,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崖边的方向。 湘洲知道她心挂长姐的安危,“祖母放心,长姐救起来了,您瞧,长姐在这呢!” 老夫人看向昏迷中的顾湘灵,颤颤巍巍地抚上她的脸,眸中满是怜爱。 “少爷……”外面突然传来王嬷嬷的呼声,是顾清池所坐的马车那边传来的。 不好! 原来是山匪窜上顾清池的马车,挟持了车上的顾清池。 刀架在顾清池的脖子上,顾湘洲惊得脸色苍白。 “快让他们停手。”那山匪对着顾湘洲吼道。 “快停手……”顾湘洲喊道,她不能让顾清池受到半分伤害。“别伤害他……” 厮杀中的家丁看到自家小主子被挟持,手上的招式也迟缓下来。 “姐姐,别管我……”顾清池叫道。“带祖母离开。” 突然身后射来数支冷箭,几名土匪纷纷中箭倒地,其中一支正中挟持着顾清池那个山匪的眉心。 顾湘洲望过去,是路过的军队。 为首剑眉星目的白衣将军,坐于马背,手持长弓,一身银色铠甲,气质森冷,俊眉微蹙,逆光而来,晨光淡淡投下一片光晕。 顾湘洲失神望他,是他。 记忆中的他童颜银发,原来他年轻时是长这样。 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浑然不似上一世那般颓然失意。 顾湘洲望着沈家军的军旗出了神。 原来,他便是上一世的摄政王。 沈令衡,沈家家主。 第5章 这又是哪来的孤魂? “谢过沈将军仗义相助,今日之恩,我顾家定会登门拜谢。”顾湘洲上前行礼。 “不必多礼,安顿好家人为要。”沈令衡温和回应,眉眼间却是淡漠疏离。 他拉起缰绳调转马头,宝马踏尘而去,沈家军随其后井然离去。 顾湘洲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内心纳罕。 不知道自己上一世与沈令衡有过什么交集? “重来一次,你还是选他吗?” 她始终参透不了这句话。 沈家军常年征战四方,而她从小在京中长大,她们不该有交集才是。 …… 她把祖母她们带到“花落堂”安顿下来,只遣了家丁回顾府复命。 今日之祸怕有心人编排,以这个状态回府难免多生事端。 顾文翰又派了府医过来。 顾老夫人因受惊睡得极不安稳,喝下了府医开的安神汤才沉沉睡着,扶风望雪留下伺候着。 顾湘洲来到顾湘灵的房中照看着,她还在昏迷中,所幸脸保住了。 上一世她被山匪擒住,为保清白不惜拔下发簪自毁容貌。 她发着高烧,顾湘洲彻夜守着。 顾湘灵出生时生母王氏难产而去,她被接回王家养在王老夫人膝下,在百年世家大族教养下,她举止教养皆是京城世家贵女难以企及的。 上一世纵使她容貌尽毁,长年面纱覆面,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依然有不少世家子弟上门求娶,只是她天性清高孤傲,宁常伴青灯苦佛。 顾文翰善于把女儿当联姻工具,如若不是她出了事,上一世嫁予二皇子的人选就是她。 下半夜顾湘灵悠悠转醒时,顾湘洲正伏于案头打着盹儿。 “长姐……”感觉到床上之人翻身的动作,她忙上前查看。 “您是……”湘灵疑惑地望着她。 顾湘洲也疑惑。 上一世她们虽然不亲近,但也不至于不认识对方,王老夫人过世后,祖母便把顾湘灵接回身边,也在祖母身边待了五年。姐妹俩时不时有打过照面的。 如今她看她的眼神全然陌生。 “长姐,我是阿洲,你放心,现在都安全了。我们在花落堂,大夫已为你诊治过并没有大碍,祖母也在隔壁屋歇下了。”顾湘洲心想她应该是受惊过度,高烧刚退还思绪混乱,耐心与她解释道。 “阿洲?花落堂。”顾湘灵猛然坐起,抓着顾湘洲的双臂问道,“我是谁?” “你是我的嫡长姐,顾湘灵啊。”顾湘洲心中的疑虑更大。 顾湘灵沉思片刻,抚着头重新躺下,“阿洲,阿姐有些头晕,一时记不清,你莫要见怪。” “没事的,长姐,你好生歇着,今晚我就在这里守着你。”湘洲为她掖好被子。 “你也回去歇着吧,我已无大碍了。” 顾湘灵说完便沉沉睡去。 顾湘洲望着她苍白的脸,顾湘灵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上一世她们并不亲近。但是她死后,顾湘灵常在佛前为她诵经超度。 她的这位长姐虽然生性孤僻,内心到底也是有她这个妹妹的。 人只有死过一回,才知道谁是重要的。 入了夜,花落堂安静无比。 顾湘洲在软榻上躺着,忽闻院外传来熟悉的笛声。 是隔壁宅子,以前她贪玩,有时也会抚琴应和。 听着听着她也迷迷糊糊睡去。 翌日醒来,顾湘灵已精神大好。 她似突然想通似的,亲昵地拉着顾湘洲,还一起去探望祖母,她眼神灵动俏皮,与以往判若两人。 应该说,与上一世判若两人。 上一世她冷若冰霜,眼神清冷,从未与人亲近,情绪也极少显在面上。 顾老夫人受了惊,头上包着纱布,仍懒懒地在床上躺着。 【咦?只是心悸,这也不难医治呀,书里怎会在这里便把这么好的祖母写死呢?】 顾湘洲突然听到顾湘灵低声嘀咕。 转头看过去却只见顾湘灵拉着老夫人的手嘘寒问暖。 不对,顾湘洲留意到,湘灵的手指正不动声色地把在祖母脉门上。 她懂医术? 不过也不奇怪,王家世代有出名医,她自小在王家长大,耳濡目染也不出奇。 屋里所有人面色如常,似乎没人听到她那句骇人的言语。 【好在我医术不错,我会替她守护好祖母的。】耳边又传来顾湘灵的声音。 顾湘洲深吸一口气,她确定了,不是她的幻听。 这真是嫡长姐的声音! 只是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传到她这里。 而且她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 她抿着茶,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着。 “孙儿给祖母请安。”顾清池正好走进来,礼数周到地朝众人行礼,包括在场的湘洲湘灵。 “来,好孩子,让祖母瞧瞧,昨日受惊了吧?”顾老夫人向他招手。“这孩子怎么又瘦了?” 顾清池走上前,顾老太太拉着他的手细细摩挲着。 “祖母头上的伤还疼吗?”顾清池心疼地问道。 “没事、没事。”祖母慈爱地拍拍他的手。 一想到瘦弱的孙儿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场面她就心惊。 昨日她伤得昏昏沉沉,还是今早听王嬷嬷说才知道。 【这就是顾清池?挺好一个孩子啊!天杀的作者给了他那样的结局。】声音又传来。 【这孩子的气色不对,得及早医治,要不然性命不保。】 顾湘洲闻言心里发怵。 她试探出声。 “长姐……” “嗯?”顾湘灵望向她,神色如常。 没有任何声音出现,顾湘洲发现自己听不到她关于自己的只字片语。 “长姐今日的身子感觉如何?是否叫大夫过来为长姐把个平安脉?” “我已无大碍,我在王家时跟着外祖父学过一点医术,小问题是可以自诊的。” “这倒是听月兰提过。”月兰便是顾湘灵的外祖母王老夫人,也是顾老太太年轻时的手帕交。 “祖母您如相信孙女,就让孙女帮您老人家调理调理。”顾湘灵重新拉起老夫人的手。 “那好啊,你这丫头,平时不声不响的,还留着这一手呢!” 顾湘洲基本可以确定,眼前的人不是顾湘灵。 至少不是她所认识的长姐。 她自己也是经历过一世的人,这种情况她并不觉得意外。 可是,这个人知道那么多,又是哪来的孤魂? 第6章 典范! 顾湘灵不着痕迹地轻叹。 她只不过睡前差评了一下正在看的狗血主母文,睁开眼便书穿过来了,还成为书里倒霉的十八线配角。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暗暗夸自己,昨晚机警,接收完前身的记忆及时蒙混过关,没在女主面前露出破绽。 狗系统要求她不能掉马甲的。 【眼下最棘手的是,我现下安然无恙了,回京后必定会被老顾安排嫁给二皇子那草包了。】 “祖母,落木崖并非回京必京之途,昨日你们怎么往那边去呢?”顾湘洲又听到顾湘灵的腹诽,出声问道。 “车夫说最近流寇进城,到处不太平,绕道走这边安全些。”顾老夫人答道。“没成想还是遇上了。” 顾湘洲想起昨日她赶到时车夫早已逃之夭夭。 “车夫可是我们府上之人?” “是啊,在老宅也是待了有些年头了,没想到遇到事便跑得那么快。”顾老夫人轻叹。 【嗐,可不就是那柳小三买通的车夫。】 顾湘洲蹙眉,看来此事确实与柳惊云脱不了干系。 柳惊云心比天高,一心想把自己女儿顾湘玥嫁入高门。 长姐容貌受损,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庶妹。 上一世,嫡长姐本是二皇子妃的第一人选,发生意外后由庶妹顾湘玥替嫁过去。 世家大族为维持基业长青,避免不了要与皇室捆绑,顾湘灵是集王家与顾家之力重点培养出来的人。 数月前她随祖母参加宫宴,她的风采一下成了京中贵女圈中的典范。 连皇后娘娘都赞不绝口。 只是父亲站队二皇子这一步棋从一开始便错了,虽然二皇子深受皇上喜爱,但他资质平平,性情暴虐,并非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这一世无论是顾湘灵还是顾湘玥,都不可能成为二皇子妃,她会阻止顾家重蹈覆辙。 自己与安阳侯府的关系,也需断干净。 上一世她会嫁进候府,一方面是自己心悦谢时越,另一方面谢时越的才干家世很得顾文翰欣赏。 谢顾两家结亲,也是父亲与候夫人极力促成的结果。 “长姐,不如留在这里多休息几日再回京。有什么需要就直接告知洲儿,我这花落堂虽不大,该有的都有,没有的也可派人外出采买。” 她瞧着祖母的气色不佳,也舍不得她再奔波赶路。 目前看来,眼前此人对她们似乎也无恶意,留在这里再观察几日也好。 少顷,声音又传到顾湘洲耳里。 【也好,趁着这宅子还没烧毁,多住几天当度假了!】 顾湘洲突被茶水呛了一下。 她轻咳几声,用帕子擦拭去嘴角茶渍,掩饰自己的情绪,继续听听看还有什么。 上一世,花落堂是在她大婚不久后烧毁的。 这一片有很多天然温泉眼,京中不少高门大户会在此置办宅子当别苑。 那时不止她们这一座烧毁,是连着有三四座一起烧毁的,起火原因官府也只是含糊带过,无从查起。 【可惜了这么好的宅子,如果沈令衡到时不离京说不定有机会避过此祸!】 【都是蝴蝶效应!】 顾湘洲听着,她的这位“长姐”怕是知晓所有人的结局,甚至比她这个重生的局内人还清楚。 她不懂什么叫“蝴蝶效应”,但似乎一切事都有定数。 昨夜她又大梦一场,梦境里还是上一世的前尘往事。 做鬼的时候很多事忘了,再世为人后那些死去的记忆反而越发清晰起来。 她大婚不久边境便起了战事,沈家军出征时在十里坡遇袭,死伤惨重。谢时越临危受命,丢下新婚的她上前阵支援。 后来战胜归朝,安阳侯府一时风头无两。 沈令衡负伤带着沈二郎父子的棺木回京,丧事还未办完便被扣上泄露军情的罪名,沈家被满门流放。 废太子萧策暴毙,其生母亲沈贵妃在冷宫中自缢身亡。 她死后多年,沈令衡回京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但因为腿疾,再没上过战场! ------------------------------------- 水云庵 香烟袅袅,今日的水云庵香客众多。 顾老夫人下了马车,顾湘洲与顾湘灵一左一右两位少女跟随在身侧。 今日天气好,她们祖孙三人临时起意,过来附近的水云庵上香。 顾老夫人突然看见了熟人,拉着两个孙女走上前,“呀,原来是花家姐姐。” 前面的老妇人回头,慈眉善目的,两鬓白霜但不失贵气。 旁边站着的男子玄衣墨发,剑眉入鬓,身姿挺拔,脱去战袍,只着一身束腰便衣,少了凌厉,多了一丝风光霁月的气质。 是沈令衡和他母亲沈老夫人。 “呦,这不是范家妹妹,今日可真是赶巧了。”沈老夫人见是老熟人,爽朗一笑。 顾老夫人,她母家姓范,少时闺名范漪琴,与花千蕊同是登州同乡。 【哇撒,那男的,那男的超帅!】 耳边传来顾湘灵伴着口水的花痴声音。 顾湘洲表示,不是所有心声她都想听。 她微微侧头瞥了身侧顾湘灵一眼,这位嫡长姐面上正端着世家贵女标准的端庄秀丽仪态!很典范! 沈令衡朝沈老夫人恭敬作揖行礼。 湘洲今日一袭浅蓝色罗衫,长裙曳地,而湘灵一身浅碧长裙。二女上前朝沈老夫人盈盈行礼,一位温婉如兰,一位端庄有度。 沈老夫人看着喜欢得紧,笑得眉眼弯弯。 “范妹妹真是好福气。” “都是躲在深闺中见不着天日的普通女子,若能像沈花两家女子一般,骑烈马,喝烈酒,海阔天地任意翱翔,那才不枉人间来一场!”顾老夫人笑着,回头朝两位孙女说道。 “当年在登州,祖母与沈老夫人是邻里,常常跑去花家玩。”忆起往昔,顾老夫人不自眼含水光。 沈花两家都是名将世家,不但出男将也出女将。 沈家嫡长女,沈令衡的姐姐沈贵妃入宫前也是常随父征战的巾帼女将。 沈老夫人面上笑着,眸中却有着不易察觉的伤情。 第7章 沈将军,我们见过吗? “湘洲再次谢过沈三爷的搭救之恩。” “无须多礼,举手之劳。”沈令衡只朝她微微点头,神情依旧淡漠。 顾老夫人与顾湘灵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之人就是救命恩人,也分别朝沈令衡道谢。 那日她们伤的伤、晕的晕,后来听下人讲起才知经过。 顾清池有学业在身,已随府医一道先行回府,要不然也是得当面与恩人跪拜谢礼的。 “老姐姐呀,小妹又欠你人情了。”顾老夫人含笑挽起沈老夫人的手。“三郎年少有为,颇有沈老将军当年的风范。” 【沈三郎?原来他就是那个美强惨男二!】 【好俊!我的傻妹妹要是嫁给他就好了!】 顾湘灵的心声促不及防的窜入顾湘洲耳朵,她突地一怔,小脸没来由一热。 两位老夫人忙着寒暄,并未留意到她。 她抬眸却正好与沈令衡的星眸撞上,他火速别过眼,面色淡淡,耳根一抹可疑的红。 有种被抓包的慌乱感! 顾湘洲想起前世一人一鬼做伴的日子,不由得想笑。 现下他对她来说,也算是熟悉的陌生人吧! 沈老夫人与顾老夫人寒暄一阵便道别,相约回京后再叙。 顾老夫人一行进水云庵上香,而沈老夫人坐上马车离开。 顾老夫人的体力大好,更胜从前,走到山上仍脸不红气不喘,只是微微出汗。 顾湘灵治疗方法奇特,医治时从不让其他人在场。 但效果也是极好,祖母在她的调理之下,气色一天好过一天,更神奇的是才半个月不到,祖母额头上的伤口半点痕迹都不显,她的医术确实可以! 清池回府时,顾湘灵也为他配了调理的药丸带回去吃,希望会有转机。 这边好山好山的养着,祖孙三人竟有点乐不思蜀。 ------------------------------------- 长乐村中一处温泉小院中,少年身着一袭宽松白袍,懒洋洋地坐在躺椅上,双目覆着一条白色丝绸锦布,脸色略显苍白。 院中重兵把守,院中寂静肃然。 案几上摆放着糕点茶水,男子盘着手上的紫檀木手串,整个人温润如玉,矜贵儒雅。 沈老夫人进门看到他这副模样,心口更显酸涩。 这孩子像极了他的母妃,再痛也不会表露于面上。 她伸手心疼地抚上他的眼睛。 “外祖母。”男子轻唤,他的声音极其温柔。 “这孩子!”老夫人在矮几旁坐下。“心眼儿清。” “舅舅,宫中一切可安好?”男子朝沈令衡问道。 饶是沈令衡进门后未出声,他也能精准判断出他的方向。 “你放心,一切安好,眼下最重要的是你。”沈令衡望着眼前只比他小两岁的外甥,轻声道,“她们都好。” 男子颔首。 他是沈贵妃之子,亦是当朝太子。 北夏向来立长不立幼,当年沈沐晴与皇后同日生产,萧策早一刻钟出世,被立为太子。 而二皇子萧漠封为秦王。 近日萧策突然失明,沈贵妃暗中把他送出宫外医治。 沈令衡把他安顿在这宅子,为他四处奔走求医。 今日沈老夫人到水云庵上香,也是借道暗中过来探望他。 “外祖母莫为孙儿担忧,只是暂时的,会好的。”男子握着老夫人的手安慰道。 沈令衡蹙眉不言,目前情况怕是不理想。 沈老夫人取出方才在水云庵求的平安符,挂在萧策身上,细细嘱托一番才回去。 这边,顾湘灵自打坐上回程马车便感觉周身不适。 回到“花落堂”门口,她的疹子越发严重,脸上已然红肿一片。 贴身婢女若柳赶忙扶着她回屋擦药。 顾老夫人也由嬷嬷搀扶匆忙跟着。 湘洲进门前突然瞄到隔壁宅子门口停着的马车很是眼熟。 恰巧院门打开,沈老夫人行神匆匆上了马车,车夫拉起缰绳便快速离开。 顾湘洲只觉奇怪,本着不多管闲事的原则,转身走进自家院子。 不经意间,她身上的羊脂玉銮金压襟顺着裙摆掉落在青石板面上。 少顷,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把它捡起。 迟疑了片刻,他将它藏于袖中,转身欲离开。 “沈将军。” 门后的顾湘洲突然走了出来。 她朝他行礼,夕阳下的她,颜若朝华,神若秋水。 沈令衡猝不及防的微怔。 顾湘洲刚刚转身时,无意间瞥见藏身于门后的那抺衣角,猜测是他。 上次听到顾湘灵的心声,她特地留意这附近的几所宅子。 隔壁这宅子最是神秘,时常有精壮汉子出没,她见他们虎口生茧,应该是长期握刀之人。 刚刚看到沈老夫人,几乎可以确定主人是沈家人。 方才她故意扯掉压襟,只为了验证一事。 上一世她这个压襟突然丢失,大概就是在这里无意间掉落,然后被他捡到藏了起来。 “沈将军,我们之前见过吗?” 她轻笑,笑容如暖阳似的照亮寒冬。 她纳闷为何他总是对她那个冷淡疏离的态度,她从来就不喜欢被动! 沈令衡闻言微微一怔,随后薄唇也逸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夕阳下他的身影清隽卓然而立。 “二姑娘觉得我们该在哪里见过呢?” 其实三年前他便见过她! 只是她忘了。 那时她的母亲陆氏刚过世,她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到效外河边为母放花灯。 准备离开时发现了草丛里受伤的他。 她用帕子为他包扎好伤口便离开。 那时他刚接任沈家家主之位,易容外出追查京中细作时遭了暗算。 那日她是偷跑出去的,此事并未向任何人提起,慢慢的也便淡忘了。 他虽然征战四方,却一直留意京中的她,也知她已有了心悦之人,那位安阳侯府世子谢时越。 “隐约觉得我们该是很久之前便见过的。不过沈将军捡到别人的东西不该归还吗?”顾湘洲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