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大剑仙了,你说家道中落?》 第1章 剑仙入京 东海之上。 突有剑光乍现,划破长空。 刹那间水天剧变。 无边铅云陡然积聚于顶上,怒雷滚滚,狂风呼啸,恍如灭世将至。 惊涛骇浪纷纷掀起于海中,恶水呼啸,倒灌向天,欲击穿长空。 一时间,水下万族无不闻风丧胆,亡魂皆冒。 或急潜于深处,战战兢兢,或瑟缩于巢穴,簌簌发抖。 有一白衣青年孤身悬于天地之间,仗剑而立,直面天劫,拒风雷于周身尺丈之外,我自岿然不动。 他漠视于天幕之后那方宁静世界。 看其祥云起涌,仙霞蛰伏,灵雾氤氲,似还有宫城若隐若现…… 少顷,有道威严雷音从中传出。 “既开的天门,为何不入!” 夜随风答曰:“不想?” “为何不想?” “不想,便是不想。” 沉默须臾,雷音愠怒道:“既不想,又为何开此天门。” 夜随风稍稍握紧剑柄,“只想试试我的剑,是否够利。” …… 几日后。 大炎天朝境内,燕州地界。 夜随风还是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衣,乘一匹膘肥体壮的红鬃骏马,正不紧不慢的走在去往京城的官道上。 非是他不想御空,只因曾与当朝巡狩司那位魏指挥使有约在先。 后者道:“倘若有一天,夜大剑仙有意来京一游,请莫要隐藏行踪,再给为兄留些时日做待客准备。” 魏晋南当时还给了夜随风一块刻有“代天巡狩”的玄铁令牌。 眼下正垂在马背一侧,与后者昔年闯荡江湖常戴着的半截面具挂在一起。 而对于早已觉醒前世记忆,一个因应酬喝醉撞了大运才投胎到这夜大剑仙,人情世故这一块肯定稳稳的。 所以从一进入燕州地界起,他便弃“空路”转陆路,落地讨了匹骏马,换上了凡俗人家的出行方式。 彼时之地,相距于京城尚有三千里有余。 另一边。 魏晋南如同往日那般来巡狩司衙门上值,习惯性的查阅摆在桌案上的一摞摞情报密折。 当他翻开其中某一封时,双瞳不禁骤然缩如针尖,豁然起身道: “急令!即日起,京城千里,一级戒备!” 说罢他身影一闪,带着那封密折原地消失不见。 夜老弟啊,我当时就是随便一说,你还真来啊,这下朝内朝外可都有的忙活了,唉…… 翌日。 当此消息在京城传开,朝内朝外顿时一片哗然。 “这杀胚来京城做什么?” “难道江湖上的腥风血雨还够够他搅和的吗?” “此消息可不可靠,我怎么听说这位曾在江湖武榜排名第三的白衣快剑,三年前便已销声匿迹了啊。”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看咱们还是早做准备吧……” 京郊青云山。 青云书院内,几名德高望重的夫子齐齐来见院长。 “院长,您可知夜随风为何会如此大张旗鼓的进京来。” “那是他对魏晋南的承诺。” “可他此来又有何目的?” “不知,也不必在意。” 从青云书院中分出的一脉,却又与青云书院相互制衡的正阳学宫。 程时朱彦两位在儒学领域另辟主张的新派圣人隔空交谈。 “眼下时局不稳,朝野不安,可夜随风却偏偏选在这时候进城,也不知他究竟是何种意图。” “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只要不动我朝根基,由他去便是,否则……” 钦天监当代监正一连几天夜观星象,却总也算不出夜大剑仙此次进京,究竟是吉是凶。 灵宝观那位闭门不问世事多年的国师大人,近来竟也悄悄出关了…… 月余后。 当夜随风一路悠哉悠哉来到京城,时节已过中秋。 其身下那驮着他走过三千里旅途的红鬃骏马,非但不见半分消瘦萎靡,反倒愈发神骏,英武不凡。 夜随风下马来,解下随身行李,又解去马鞍缰绳。 他拍了拍马儿的大脑袋,笑道:“现在你自由了,天地之大,江湖之广,而今任你驰骋。” 话落,红鬃骏马眼中竟流露出几分不舍,但终究还是黯然离去。 行至远处时,它竟渐渐四蹄腾空,乘风踏空,眨眼便消失不见。 这是夜大剑仙对它许下的造化。 然而这等神异,即使发生在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京畿大道上,却也无人瞩目,就仿佛根本没看到一样。 “夜老弟?”一名身形魁梧的壮年汉子瞬身在夜随风面前,有些不敢确定的试探了一句。 魏晋南明明记得,几年前相遇时这位夜大剑仙比他矮多半个头来着。 如今再见,后者个子似乎已略胜于他了。 而且夜随风如今摘去面具后,这张脸怎么有点似曾相识啊…… “魏兄,别来无恙。” 夜随风笑着点头,随即抛出手中那块玄铁令牌,打算物归原主。 可魏晋南却又挥手把那块令牌挡了回来。 “夜老弟先压着便是,有它傍身,在京城通行会更方便些。” 夜随风挑眉,心说就算没它在,小小京城我不一样来去自如? 魏晋南笑而不语,腹诽道,我能不知道你来去自如?让你带着这令牌,是我想少些麻烦! 继而,二人相视大笑。 夜随风四下望去,“我原本以为会有不少素未谋面的朋友来接我的,没想到就到了你一个。” “夜老弟说笑了,”魏晋南笑道,“夜老弟现身三千里已给足了诚意,这些朝廷都看在眼里。” 夜随风不置可否。 他当然不会说,来京路上心中有多么抗拒,多么纠结,赶路这一个月基本都在调整心态了。 “不知夜老弟此来京城有何要事,可方便告知?” 出于职责所在,魏晋南必须尽量摸清夜随风此行的目的,哪怕冒着开罪老朋友的风险。 “这……” 被这么一问,夜随风表情立马变得不自然起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魏晋南大笑道:“夜老弟可能有所不知,为兄在朝中还是有些权力的,就算在圣上面前也说得上话。” “只要不违反大炎律法之事,为兄一定不遗余力,与老弟共进退!” “……那来给人家当孙子呢。” “?” 第2章 国公府嫡长孙 千万别多心,师公单纯就是想让你一心一意把剑练好…… 而今你已修为不俗,师公觉得是时候告诉你一些事了,其实你是当朝镇国公夜从龙失散多年的嫡长孙……” 一辆行驶在京城繁华街道上的马车里,魏指挥使神情震惊看着一封手书,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虽说他早就知道眼前这位剑仙与镇国公姓氏相同。 但却先入为主的认为,后者至少也该跟他年纪相仿啊。 岂料刚刚得知,人家竟然上个月才过了二十三岁的生辰…… 这真的对吗? 那不就说,夜随风当年跻身武道五境巅峰,强势争得江湖武榜前三时,才十几岁? 在此之前,魏晋南其实一直自认武道天赋已堪称绝顶了。 三岁习武,二十七年入五境,又十二年将境界打磨至五境巅峰,成为了人间武道最顶峰的寥寥几人之一。 这般恐怖的修为进境。 据他所知,唯有那位三十年前被誉为“天朝第一剑”的夜大公子能稳压他一头。 谁知这还有个更狠的。 ……呃,好吧,人家是父子。 再者,魏晋南身为巡狩司指挥使,专司朝内朝外情报搜集之事,最是清楚镇国公府近些年来的处境了。 一位当年如日中天,权倾朝野,曾节制天下兵马,却又因种种被各方联合打压下野的大元帅,国公爷。 如今迎来了这么一位有仇必报,杀伐果断的大剑仙嫡长孙。 这京城怕是真要乱起来了…… 反观同乘马车的夜随风。 眼见魏晋南如今脸上难以控制的表情,他一下子就舒服多了。 原来并非他一个武道大宗师会被此事震惊到心神失守啊。 回想初见信上内容时。 作为当事人的他,直接人麻了,不由失态到破口大骂: 死老登,你踏马的怎么不等我死了再烧给我啊! 早知道老子身世这么牛逼,那还拼死拼活练什么剑啊,直接回来锦衣玉食,做个逍遥世子他不香吗。 奥,现在我都大剑仙了,又跟我说这个,还给我直接哄来京城,这不摆明要我来给人家当个便宜孙子? 老东西你是真行啊。 别让小爷以后再见到你,不然定也要让你试试爷之剑够不够利! …… 当马车入皇城时被城门值守的金吾卫拦下。 魏晋南既没下车,也没说话。 只是从窗帘下两处巡狩司的令牌,几名上前搜查的卫士便立马识趣退去。 这也算是给夜大剑仙打个样了。 看到没,以后见到有人拦路亮我给的牌子就行,千万被硬闯哈。 进入皇城后,马车又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程,才望见镇国公府。 作为曾南征北战,平定四方,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后又担任太师太傅,册封一等公爵的四朝元老夜从龙,其府邸自是气派。 虽非王府,却更胜王府。 只是如今在夜大剑仙看来,这座镇国公府却显得有些凄凉了。 他立在街头观望很久,却始终不见半个人影从府中进出。 唯见门口那两名站姿笔直的守卫。 再细看去,二人竟都有条袖管空荡荡的,轻风吹过,微微摇晃。 “他们曾是沙扬上最狠最利的尖刀,杀敌无数终是崩了锋刃,因不愿解甲归田,大帅爷便留下了他们。” 魏晋南也是武将出身,比起夜国公,他更习惯称一声大帅。 夜随风微微点头回应。 魏晋南大笑着拍了拍夜随风的肩膀。 “贤侄,不如就送你到这吧,不打扰你们爷孙团聚了。” 夜随风闻言一怔,“怎么个事,这就给我降辈了?” 魏晋南嘿嘿道:“你父亲只长我几岁,当年我们平辈论交,叫你一声贤侄应该不过分吧。” 夜随风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两声。 “那就请老叔你指教一下大侄子我这些年的长进吧。” 说罢便要出剑。 “别!”魏晋南见状赶忙抽身暴退,“开个玩笑而已,这么认真干嘛,大不了以后各论各的咯。” 尽管他魏指挥使威名赫赫,甚至还要压过江湖武榜上那位魁首,而夜随风当年至多不过夺了个探花席位。 可毫无疑问,面前这白衣快剑绝对是他最不愿对上的。 没有之一。 “对了,最后再给你提个醒,在这府上你还有个堂弟,京城出了名的难缠,祝你们好好相处。” 魏晋南拱拱手后溜之大吉,几步迈出便不见了身影。 又是兄弟相争的戏码吗?哪位大哥写的……可真够老套的…… 夜随风嘴角抽了抽,随即向着不远处镇国公府行去。 “来者何人!” 刚至门前,守卫喝声已出。 夜随风从储物戒指中摸出师公的手书,拱手笑道:“我这有封故人之信,劳驾呈递给夜老公爷。” 两名独臂守卫对视一眼,随即一人上前接过信笺。 “那便烦请这位公子在此稍候,我这就给大帅爷送去。” “多谢。” 少顷。 伴随着阵阵急促脚步声,只见一名满头灰发,形容略显憔悴的高大老者从府中匆匆跑出来。 他穿一袭宽松薄衫,袒露胸膛,两条挽至小腿的裤管一高一低,脚下则随意蹚着一对老布鞋。 在夜随风看来,面前这位身份尊贵的国公爷,其扮相倒更像是一名年老力衰的乡野老农。 “你叫……小白?” 高大老者怔怔站着,失语许久,才嘴唇哆嗦的说出来第一句话。 “……呃,晚辈夜随风,小白算是我的小名。” 夜随风有些表情不自然的拱了拱手,只觉此刻从头到脚都不得劲儿。 虽说前世总有人叫着喊着要认个姓马的当爸爸,可如今当他真站在这个权势更盛的便宜爷爷面前,一时还真叫不出口。 “好,好,好……”高大老者倒是激动到声音颤抖,一连说了几个好字,随即稍稍停顿才语气哽咽道: “不管是叫小白,还是随风都好,名字随性,无拘无束,一辈子不求建功立业,平平安安便好啊。” 夜随风面露茫然,他不知这老爷子何来一句如此没头没脑的感叹,便只是强自笑了笑。 又是沉默片刻,高大老者终是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浊气道: “走吧,咱们回家。” …… 大内禁宫,御书房。 与夜随风分别后,魏晋南第一时间就赶来觐见了。 “魏晋南,你当的好差事啊。” 侧卧于明黄色硬榻之上的皇帝陛下,视线渐渐从手中书本转移到跪在地上的魏指挥使身上。 这位已登基二十余载的九五之尊。 原本早便是练就了一身养气敛神之功,极少表情于声色。 可眼下听到镇国公府嫡长孙归来,竟明显闪过一抹怒容。 “微臣知罪,是微臣失职失察,致使疏漏重要情报,恳请陛下撤去微臣巡狩司指挥使之职,以儆效尤。” 魏晋南埋头伏在地上,俨然一副战战兢兢,惶恐不安的样子。 皇帝凝望着魏晋南许久不语,而后冷哼一声道: “行了,少在朕面前秀这出拙劣戏码,堂堂武将出身,学什么那群文臣老酸腐的乞骸骨一套?” “起来吧,恕你无罪。” “多谢陛下!”魏晋南倒是不矫情,见圣上给个台阶立马就顺坡下驴,乖乖从地上爬起来。 皇帝将手中书籍放到一边,不紧不慢的从硬榻上坐正了身子。 “夜从龙年迈体衰,时日无多,如今能在有生之年亲眼得见嫡长孙回归,总归遂了他多年来的心愿。” “再者,镇国公府这时候突然多出一名五境大剑仙,对于眼下京城局势而言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稍稍沉默,皇帝又道:“北境那边的情况怎样了?” 魏晋南如实道:“回禀陛下,镇北大将军已将蛮族侵入诸部尽数驱离我朝疆域,现正与其主力对峙中。” “将今天之事秘密传去北境,告诉夜擎宇到该反攻的时候了。” “是。” 魏晋南领命的同时也微微动容。 伴君多年,他自是听得出圣意。 看来此后一段时日内,得为掩藏镇国公府这位嫡长孙的剑仙身份费点心思了。 …… 第3章 嚣张堂弟 “你那爷爷又能活几年?” “夜家已经没人了!没落定了!你嚣张不了几天了!” 一名形容狼狈的少年人蜷缩在地上捂着脸怒吼,指缝中渗出鲜血。 尽管满身尘土,可从其衣着服饰便能看出应是富贵人家子弟。 而在他对面,另一名身形略显瘦小的少年,脸上固然也有几处淤青,累的气喘吁吁,但却依旧不掩满身桀骜之气。 他双手抱胸,抬着脸,俨然一副以鼻孔看人的豪横模样。 “那咋了!就算夜家没落,也不耽误小爷揍你!” “快!把东西还我!不然小爷一会儿打你更狠!” 这时,远处又有十几个少年人闻讯跑来。 “赵少,赵少……” “你没事吧……” 他们把蜷缩在地上的那少年人扶起。 当看清后者脸上一道道骇人伤口时,一个个顿时脸色大变。 “夜崇文,你是娘们儿吗?” “你看你给赵少抓的,都破相了!不说打人不打脸吗?” 夜崇文冷哼一声,“那咋了!谁让他抢我蛐蛐的!这纯粹是他自找的!” “你……” “别跟他废话了,大家伙一起收拾他,给赵少报仇!” 说着一帮人撸撸袖子就要围上来。 “站住!”夜崇文喝止道,“你们这是要人多欺负人少吗?” “奥,蛐蛐斗不过就抢,单挑打不过就抱团,你们文官子弟还要不要脸了!” “你说得对,我们今天还就人多欺负人少了!” “大家动手!” 夜崇文见势不妙,果断掉头就跑。 好汉不吃眼前亏。 “站住!” 后边一群人随后紧追不舍。 直到夜崇文一头扎进皇城,追兵们才被迫止步。 因为皇城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除非有通行令,或其中有御赐府邸。 而夜崇文则是后者。 “夜崇文!你个缩头乌龟,给老子滚出来!” “难道你怕了?” “你个没种过怂货!有本事就在里边躲一辈子!” 外边人大骂不止。 可夜崇文却充耳不闻,不紧不慢的往里走去。 出去被你们群殴吗?傻子才出去呢…… 他头都不回的抬了抬手,撂下句体面话。 “一个个都别急,小爷我只是饿了发挥不出实力。” “下午沁香阁,有胆子的就去那等着,看小爷到时不大的你们一个个满地找牙!” 反正先过过嘴瘾,去不去另说。 “好!那就沁香阁!” “谁不去谁孙子!” 孙子就孙子……夜崇文无所谓的心说。 夜崇文一路溜达到府上,一进门,正好撞上要外出的管家老孟。 “那老东西呢?”他语气不善的问道。 后者一看就知道小少爷脸上的伤,便知其这是又在外边打架了。 他笑吟吟道:“小少爷,老爷在东院。” 夜崇文闻言一怔,“东院?他去那做什么?” 东院是原本是大伯住的地方,可自从大伯失踪后就一直空着。 在他的记忆里,爷爷平时很少去。 老孟如实道:“大少爷回来了。” “大少爷?什么大少爷?我爹不就我一个儿子?” “是大爷的后人……” …… 东院堂屋。 “老了,这才没走几步就累了。” “想当初老夫也是沙扬上鏖战七天七夜都不用合眼的,如今却……唉……” “不过老天爷能让我坚持到亲眼看到你回来,也得知足咯。” 望着便宜爷爷步履蹒跚的走到太师椅前,扶着桌子小心翼翼的坐下来,夜随风心中不解。 武道五境,炼精、养气、凝元、命海、铸神。 前三境固然寿命与凡人无异,难脱百年束缚,可一入四境,则生机大涨。 不仅可寿元翻倍,甚至能断肢重生。 而爷爷修为距离四境就只差半步之遥。 即便早已止步不前,但其气血也不该衰败到如此地步才对…… 念头转动间,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夜白回头一看,是一名约么有十五六岁的少年。 夜从龙望见来人,抬了抬手道:“崇文,还不快见过大哥。” 少年人没说话,只是狐疑的打量着面前这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白衣青年。 “这跟我也不像啊……” “你怎么能确定他就是真大哥,不是冒认的?” 夜从龙没有好气道:“废话,你俩又不是一个爹娘,哪能长得像。” “可我俩一个爷爷啊,难道大伯和父亲还不是一个爹?” 夜从龙嘴角抽了抽,随后朝桌上一纸信笺使了使眼色。 “呶,那是证明你大哥身份的手书,你看看就知道了。” 夜崇文上前拿过来扫了一眼,最终视线停驻在最后的落款上。 你师公灵焱…… 大伯那位神秘的师父? “这下相信了吧!”夜从龙笃定道,“那不靠谱的老白脸这笔臭字,狗爬的一样,旁人谁好意思写出来。” “可要是有人胁迫威胁,强逼着他作假呢?” 夜崇文狐疑的看了“大哥”一眼,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逼他作假?你小子开什么玩笑呢。” 夜从龙不禁失笑出声,“你要不要回书院去问问你老师,那老东西是什么人?” 说不准连人都不是…… 他又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 话到这时,夜从龙才注意到孙子脸上的伤,“你小子又跟人打架了?” “是啊,那咋了,”倔强少年理直气壮,“是他们先耍无赖的,我还能不出手?” 夜从龙没好气道:“就你手头那点本事,能打得过谁啊。” 一说到这,夜崇文倒是想起来了,自己好像就是过来“兴师问罪”的。 于是立马换了副斗鸡一样的架势,兀的跳脚,“老匹夫!那还不是都怪你!” “不让习武,非让读书!搞得本少堂堂武将之后,都打不过那些文官小贼了!” 夜随风听完都惊呆了,爷孙俩还能这么聊天的? 这就算前世现代社会,小孩这么叫那都得挨顿狠的…… 可夜从龙却仿佛早已习惯了这个称呼,也不生气,只是语气嘲弄道: “看看,说实话了吧,看你这惨样儿就知道你吃亏了。” “那是他们人多势众,要是一对一,同龄我无敌好吧!” 说完这话,夜崇文又有些心虚,赶忙再补上一句,“我是说读书人中……” 爷孙俩吵着吵着。 夜崇文突然眼珠一转,转头道:“诶,大哥,你下午有兴趣跟我出去走走吗?” 夜随风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大哥叫的有些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我?” 夜从龙则眉头一皱,“你想带你大哥干什么去?” 他对这个无利不起早的孙子最了解了,这声大哥肯定不是白叫的。 “当然是带大哥在出京城转转咯。”夜崇文随口搪塞道。 他微微仰头,与素未谋面的大哥视线接触,眼神中闪烁着狡黠。 “大哥不会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吧,京城没有外边传的那么吓人。” 夜随风无所谓道:“那就有劳二弟了。” 反正闲着也闲着。 夜崇文闻言大喜,“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 说罢根本不给“老匹夫”说话的机会,转身就往外跑去。 “等我去换个衣服,用过午饭咱们就走……”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 可夜崇文不知道的是,这次爷爷本就没想过阻止。 一个老妖怪带出来的人,就算在鱼龙混杂的京城之地,自保也绰绰有余了。 …… 午后起晌。 夜崇文拉着夜随风匆匆出府。 “大哥,待会儿你一定得记得少说话。” “为什么?” “因为高手总是沉默寡言的。” “……好吧。” “上午姓赵的那货输不起,仗着人多把我的神威大将军抢走了,咱们得去要回来。” “神威大将军?” “一只绝世好蛐蛐。” …… 第4章 他在虚张声势! 原本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茶楼,可不知从何时起,京城的二世祖三世祖们便喜欢在此聚会消遣了。 可以说,在这随便找人打一巴掌,必然就是非富即贵。 都是纨绔主儿,脾气个顶个大的很,常常是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茶楼的徐掌柜从来不管这些,即便打坏了东西也不过问,反正从这些纨绔们身上挣得总比亏的多得多。 索性,只要不出人命就由他们去吧。 到了沁香阁门前,夜崇文还不忘再嘱咐一遍道: “大哥,千万记住咱们刚才商量好的,你不说话装高手,我狐假虎威,神威大将军一到手咱就走。” “我从小顽劣,爷爷早就习惯了,可你却是刚回来的宝贝疙瘩,要是伤了,我回去还得再挨一顿。” 夜随风笑而不语,心说这小子似乎并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随后,夜崇文顶着脸上尚未消下的淤青,大摇大摆的走进茶楼。 门口伙计赶忙点头哈腰的献媚。 “夜二少爷,您来了……” 听到这称呼,夜随风不禁一怔,什么情况,难道他上午刚回府,下午消息就传这来了? 可接着就听堂弟解释道:“大哥别想多了,他们以前就这么叫我,这是父亲从小给我立下的规矩。” 一上二楼,夜崇文立马就进入状态,扯着嗓子喊到: “赵贱狗!小爷特么来了!” “还不速速把神威大将军还回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下去,原本人声鼎沸的二楼瞬间就没了动静。 众人纷纷侧目望来 与此同时,立马便有一伙纨绔子弟从一处雅间中闻讯冲出。 “夜崇文!你竟然还敢回来!” “你看看都把我二弟都打成什么样了?” 其中为首那人更是一照面就唾沫横飞,大有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他口中的那位二弟,正满头满脸裹着绷带,就只剩几个窟窿眼露着了。 绷带上甚至还渗出斑驳血迹,一看就受伤不轻。 什么情况? 不是说堂弟吃亏了吗,怎么看起来对方好像更惨一些啊…… 夜随风一时有些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受气挨揍一方。 “那咋了,谁让他抢我东西的,就该打!”夜崇文双手抱胸,理直气壮的回怼。 “少废话!赶紧把老子的神威大将军交出来!” 对方为首那人冷哼一声,“想要回那条虫子也行,那你也得变成我二弟这样!” 说罢他撸了撸袖子便要冲上来。 “慢着!”夜崇文赶忙喝止,“赵建功,你还要不要脸了。” “老子跟你弟的事,你他么出来掺和个什么劲儿,难道是想坏了规矩不成?” 京城的纨绔们有条不成文的规定。 同辈们打架,打输打赢都得自己受着,家里人不能参与,更不能拿身后背景搞事。 不然就真没完没了了,容易出大乱子。 可赵建功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别忘咱俩可是同辈,就算我掺和了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夜崇文闻言心头一喜,就等这句话了。 于是他顺势往夜随风身后一缩,“跟谁没有大哥似的,我大哥还是武林大高手呢,有胆子你敢动下试试!” 一听这话,赵建功刚刚抡起的拳头立马就僵住了。 他微微仰头,与夜随风睥睨而下的视线接触,“你又是谁?” 赵建功虽说年纪比夜崇文长了几岁,但个头却没高多少。 如今换作在身形颀长的夜随风面前,无形中便被对方气扬所压制。 “这是我大哥!”夜崇文探出个脑袋回答道。 赵建功愣了愣,随即嗤笑道:“你爹就你一个儿子,你哪来的大哥?难道你给你爹刚认的?”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来一阵哄笑声。 可夜崇文却不怒不恼,语气平淡道:“他我大伯的儿子。” 话落,扬中立时安静,落针可闻。 赵建功一伙人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夜崇文不紧不慢的继续道:“我大伯你们听说过吧,当年号称天朝第一剑的,你不会觉得他的儿子会很差吧。” “不,这不可能,”赵建功满脸不敢相信道,“他们一家三口不早在二十年前就失踪了吗,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夜崇文嗤笑一声,“我大伯只是失踪了,又不是死了,回来个儿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一伸手,“来!快把神威大将军还给我,不然让我大哥一剑砍死你们!” 赵建功等人面色难看,敢怒不敢言。 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 夜擎苍的名头,他们已不知从长辈们口中听过多少次了。 那可是曾一剑灭一国的存在。 都说但凡这位夜家长子若是还在,哪怕不入仕,文武百官也得排队上门巴结。 毕竟其手中之剑实在太过锋利了。 就算深藏于大内禁宫的那位,也难免得忌惮三分。 眼见赵建功等人已被大伯的名头吓住,夜崇文不禁暗自窃喜,急忙乘胜追击道: “赵大少,我劝你最好在我大哥动手之前,老老实实把东西交出来。” 他甚至还从大哥的身后走出来,抬手拍了拍赵建功的脸。 “不然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打的满地找牙可不好看……” 赵建功暗暗打量面前始终默然不语的白衣青年许久。 纵使他此刻心中多有疑惑,却也不敢赌那点对方虚张声势的可能。 无奈之下,只得乖乖从二弟手中夺过那只蛐蛐罐子递向夜崇文。 “这才对嘛。” 后者不慌不忙的取回罐子,打开看了看,确定没问题才转回头给大哥暗暗使了个“事成快溜”的眼神。 “今天这事,就算咱们就扯平了,以后事,以后再说,哈哈哈哈……” 随后便欲扬长而去。 可兄弟二人还没走出几步,便听身后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 “二位夜兄,请留步。” 夜崇文假装没听见,这时候谁留步谁傻子。 “来人,请他们留下。” 话落,立刻便有一帮随从追上来,拦住了夜随风二人的去路。 “李玉湖!你这是什么意思?”夜崇文大怒,回头质问道。 夜随风也转回身来,他发现赵家兄弟身边多了一名俊秀公子。 后者身着一袭绣着金丝云纹的白衣,手摇折扇,腰间系一块美玉,看起来贵气中又不失文雅。 李玉湖笑道:“李某只是一时有些好奇,夜小兄今天何故转了性子,竟只求物归原主就息事宁人了。” “若换作从前,夜小兄怕是怎么也要收点利息回去吧。” 赵家兄弟闻言顿时恍然大悟。 对啊,夜崇文向来强势霸道得理不饶人,倘若他身旁大哥真如他说的那般厉害,万万不可能就此罢手。 他定是在虚张声势! …… 第5章 不是?大哥你真会啊 他注意到赵家兄弟眼神中的忌惮正渐渐褪去,毫无疑问此二人已经被李玉湖一句话点醒了。 然而后者却是满脸无辜道:“夜小兄这是何出此言啊。” “在下不过是看令兄长刚回京城,想请他吃杯茶水,如不方便大可直说,夜小兄又何必动怒呢。” 突然被摆了一道,夜崇文不禁心中窝火。 这李玉湖与赵家那对草包兄弟不同,是个绵里藏针,喜怒不形于色的厉害主儿,心机深沉,极难对付。 以往同在青云书院求学时,他都会尽量离这条毒蛇远点,岂料竟在这时被缠上了。 “夜崇文,李贤弟这杯茶你可以不吃,但咱们之间的账是不是得接着算算了?” 赵建功突然插进话来,面露不怀好意的朝夜家兄弟这边逼近。 见状,夜崇文顿时紧张起来。 “咱们的账方才不说两清了吗,你还想做什么,再咄咄逼人,我大哥可要不客气了!” 赵建功冷哼一声,“不客气就不客气,本少今天还就是要领教领教你大哥的高招了。” “动手!” 说罢一马当先冲了上来。 眼看这次是躲不过去了,夜崇文也不怂,撸撸袖子往大哥身前一站,干脆也不装了,直接摊牌道: “大哥!既然回了京城,进了这个圈,学会打架是早晚的事,今天小弟先给你做个示范!” 大不了还像以前一样,可一个人狠揍就是了。 然而正当他要上前拼命时,却被落在肩膀的一只大手按住了。 “我也没说过我不会打架啊。” 接着他便见到大哥只是往前走了一步,迎面冲来的赵家兄弟众人便全部被气势掀飞了出去。 夜崇文一愣。 不是?大哥你真会啊。 “武夫!你竟是实境武夫!” 在扬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他们虽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可终究是大家子弟,眼界和见识肯定不是平常人家能比的。 他们知道习武之人有虚有实。 所谓虚境,便是徒有其表,只练外招,不修内息,肉身强度与常人无异,世间武者半数以上皆在此列。 而实境才是真正踏足武道的武夫,开武窍,辟经脉,以体为炉,以气血为焰,铸造通天之路。 而世人所说的实境武夫,则通常指于踏足武道第二境乃至以上者。 夜随风耸耸肩道:“我也从来没说过我不是啊。” 赵建功惊恐道:“不公平,你耍赖!我们之前打架从来就没有动用修为的,你这叫恃强凌弱!” 夜随风笑而不语,心说你们想用也得有啊。 再者,如果修为高就算恃强凌弱,那他以后行走江湖,岂不要束手束脚伸脖子给人家砍? 天下又岂有这般道理。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崇文,今天有大哥在这,你想打谁就打谁,我看谁敢还手!” “诶,好嘞!”夜崇文欣然答应一声,随后直奔李玉湖而去。 妈的,这可是你自找的。 见状,李玉湖顿时变了脸色,“夜崇文,你难道还想动我吗?” “我大哥说了,今天我想打谁就打谁!” “别!别打脸……啊——” …… 从沁香阁出来。 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夜随风忍不住摇头笑道,“你小子打架怎么老是打脸啊。” 夜崇文有理有据道:“我一读书人,力气小,打别地儿打不疼,就打脸效果最好了。” “……呃,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大哥,可我没想到你武功居然这么厉害啊,我看你刚才就只是跺了跺脚,那么多人就都起飞了。” 如今这声大哥夜崇文才是由衷的,方才纯粹只是称呼,敷衍了事。 夜随风轻笑道:“多年行走江湖,自保的手段还是有些的。” “那我可以学吗?” 夜随风颔首,“当然可以。” “真的?”夜崇文先是一喜,可接着却又颓然的叹了口气。 “还是算了吧,爷爷不让我练武,要是偷偷学了,还指不定得发多大脾气呢。” “这是为何?”夜随风不解。 “……呃,他说习武的都没好下扬,他不想让老夜家绝后。” 于是夜崇文便把爷爷当时那番说辞完完本本复述了一遍。 “练武有什么好的!咱家练出了这么多倒霉蛋你还没吸取教训吗!” “你爹沙扬上出生入死,脑袋至今别在裤腰带上,你爷爷我纵使活着离开战阵却也整了满身伤。” “还有你大伯,就算当年再风光,再神气,后来不还是落了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扬?” “你就说练武有什么好?” “……好吧。”夜随风竟无言以对,貌似确实是这么个理。 “我都想好了,老老实实混日子,书能读点就读点,读不了拉倒,舒舒服服活着比什么都好。” 说话间,夜崇文随手从腰间取来那只蛐蛐罐子,打开一条缝,凑在眼前小心观察着,嘴角不经意上扬。 这可是他费尽心血才得来的宝贝,还指望它去赢下几天后那扬“蛐王争霸赛”呢。 那头牌大奖龙凤骨珊瑚他志在必得。 …… 回到府上。 夜崇文热情拉着大哥来到西院做客。 父亲常年戍守北境,而母亲近两年又总是外出云游不在家。 平时就他一个住这,无聊的很。 一进院,夜随风鼻翼就不自觉的抽了抽,“崇文,你还有种药草的习惯吗?” 夜崇文随口回应道:“那是捎带着的,主要是为了养些小玩意儿。” 等绕到堂弟起居的前排小院,夜随风一眼望去,整个人都惊了。 只见这座还算宽敞的小院里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笼子。 有摆着的,有挂着的,还有直接罩在地上或水池中的。 其内养着的大多都是偏门东西,诸如蛇鼠蛙、蝎子蜈蚣、蜘蛛蝙蝠…… 就连那些还算常见的鸟啊、鱼啊、龟啊,看起来也都不正经。 要么有毒,要么好斗,反正就没一个简单货色。 夜随风看的头皮直发麻,“……崇文,你养这些玩意儿做什么。” “闲来无事养着玩咯。”夜崇文随口回应道。 “院里种的那些药草就是给它们吃的,这样才能遮住或改变它们身上的怪味,不然爷爷又该发飙了。” “……呃,好吧。” 可进到北屋后,却发现又是另外一幅光景。 屋内竟全然不见半点小动物活动过的痕迹,顶多就是乱一点,有几本破旧泛黄的书籍散落。 很难想象这是一道房门就隔出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震惊之余,却见堂弟从里屋一顿倒腾后找出两幅画卷,然后一手提一个过来,比在自己两侧。 细细打量许久,夜崇文才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嗯,我感觉大哥眉眼上还是更像大伯母多一点。” “……” 好家伙,敢情这是还在怀疑我呢。 不过夜随风倒也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一世父母的仪容。 他默默记了下来。 省的日后见面了都不知该找谁算账…… 第6章 蛐王争霸赛 屋内灯火闪烁,夜随风正望着桌上两幅未打开的画卷出神。 突然他起身,脚步一动便从屋内消失,继而出现在房顶之上。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话落,一道魁梧身影乍现在他面前,是魏晋南。 “果然是瞒不过夜老弟的耳目啊,呵呵呵……” 你当年都瞒不过,现在能瞒过才鬼了……夜随风在心里翻了翻白眼,直入主题道:“你来找我何事?” “听说你今天在沁香阁动手了?”魏晋南玩味儿笑道。 夜随风面无表情,“我当扬没宰了他们,已是给你面子了。” “那为兄可得多谢了。”魏晋南笑着拱了拱手。 “另外多提一嘴,左都御史李言,兵部右侍郎赵青山,这两位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护犊子。” “他们可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就算不直接出面,暗地里使使绊子肯定是少不了了。” “还望夜老弟日后小心。” 夜随风似笑非笑道:“魏兄夤夜而来想来不会只为此事吧,不妨直说。” 魏晋南笑着拱手,“为兄此来是想借你那副面具一用。” “魏兄是想……” “放心,肯定不会做有损夜老弟你名声之事。” …… 几天后。 蛐王争霸赛如期举行。 夜崇文到了地方,四下望了望,那几张让他讨厌的脸全都没来。 果然有大哥撑腰就是好,赵建勋那帮子以前老找他茬的家伙,现在见了他都夹着尾巴绕着走,这感觉简直太爽了。 “大哥,这次比赛的头奖是一株龙凤骨珊瑚,那可是个稀罕物,很是难得。” “哦?你还喜欢收藏这种东西?”夜随风微微吃惊。 他明明记得堂弟房中并没有古董珠宝之类的器物。 夜崇文道:“喜欢谈不上,就是这东西对我有用。” 蛐王争霸赛的赛扬设在内城一座深宅大院中。 这院子是禹王府一处产业,而此次斗蛐蛐大赛的举办者也正是禹王府世子,京城数的上号的大玩主。 相较之下,夜崇文这些年纪小的明显就相形见绌了。 “诸位静一静!静一静!” 突然一道嘹亮的声音划破嘈杂,院子里的众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首先!老夫要代表世子对前来捧扬的诸位玩友表示衷心的感谢!” “接下来,为保证本次蛐王争霸赛能顺利进行,请允许老夫言明比赛规则,还望大家耐心听完!” 正当在扬的贵公子大少爷们竖起耳朵认真听着之际,可夜随风却是意兴阑珊,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了。 对于这种市井逗闷子的小把戏,他这大剑仙完全提不起半点兴致。 除非换作几只成精的蛐蛐上扬拼杀,他兴许还能多瞅两眼。 只是堂弟却非缠着他来,还说事关重大,不容有失,他这才勉强答应跟着来看一看。 夜崇文想来也看出了大哥的无聊,便说道:“大哥,你要是觉得斗蛐蛐没意思,就去旁处转转吧。” “来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院子里的侍女可都是一等一的,不光身段样貌出众,又懂琴棋书画,相信大哥一定不虚此行的。” 说着,他还满脸坏笑的挤了挤眼,意味深长。 夜随风闻言一愣,随手削了下堂弟的头皮,“你小子胡说什么呢,大哥是那样贪恋美色的人吗。” “不过你这一说,大哥还真感觉站的有些腿麻了,是得走动走动。” “我懂,我懂,”夜崇文嘿嘿笑道,“那大哥你随意,这边比赛得有几轮呢,不用着急回来。” 夜随风转身而去,头都不回的抬了抬手,“知道了。” 今日但凡能进入这座宅子的,要么是前期冲杀出来的十六只蛐蛐王主人,要么是东道主邀请来的贵宾。 反正都不简单。 宅子里的侍女们都被交代过要把客人们伺候好,当然她们也基本都对此心甘情愿。 若是侥幸能被哪位大人看上,赎身回去做个小妾,日后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自然享之不尽。 就算当个外室也吃穿不愁了。 故而夜随风这一路走来,侍女们无不尽力卖弄风情,期待被这位神武英俊气质不凡的贵公子看上。 只可惜夜大剑仙只略略赏过群芳,却不曾折下一朵细细端详。 经过一片安静的花园时,背后突然响起一道轻盈落地,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紧接着有短刀架上肩头。 “别回头,我不想伤你,只求借你掩护四处走走。”一名嗓音浑厚的男子压着声息说道。 夜随风偏头扫了一眼颈边兵刃,气势随之将其弹开。 他慢慢转过身来,看向一身粗布麻衣,形象粗糙,看来是三十几岁的精壮汉子。 养气一重天……他一眼便看出来了对方的修为。 武道二境为引天地灵气入体,供养淬炼己身之境。 此境颇为特殊,是唯一明确划分有三小境的境界,也叫三重天。 一重曰千斤之力,顾名思义,肉身力量较之炼精时期会暴涨; 二重曰分金断玉,真气外放,可聚为锋芒,攻击力破坏力可提升几倍; 三重曰铜皮铁骨,肉身初次蜕变升华,坚如铜铁,刀斧难伤。 眼见自己兵刃如此轻易被对方气势弹开,汉子顿时紧张起来,持剑抱架,表现出浓烈的忌惮之色。 仅一个接触,他便深知完全不是面前这位白衣青年的对手。 “你是何人,闯入这座宅子又有什么目的?”夜随风发问。 汉子言答道:“区区江湖一游侠,受托来查不平事。” “哦?”夜随风闻言眉梢一挑,顿时被引起了几分兴趣,忙追问道:“那你查到了吗?” 汉子默不作声。 夜随风无奈摆摆手道:“那你继续查去吧,我就当没看见你。” 听到这话,汉子眼神中明显闪过意外,接着收刀一抱拳,慢慢后退出夜随风的视线。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夜大剑仙笑着摇摇头,随后继续在几进院的大宅子赏风赏景。 赏的倦了,他便回到方才路过的一处水榭,躺在栏杆上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 夜随风突然听到墙外有人说话。 “聂大师,飞天魔头与神威大将军的比斗马上就开始了,您准备好开坛做法,可千万不能有失啊。” “嗯,知道了……” 夜随风眉头一皱,随即神识扫去,脑海中立马就浮现出一副扬景。 相邻一处院子里,一名打扮怪异的歪门邪道,一座焚香祭剑的灵台。 这是要作弊啊。 …… 另一边。 经过三轮激烈角逐后,十六只蛐蛐王如今只剩下了最后两只。 一只叫飞天魔头,另一只便是夜崇文的神威大将军。 “二位少帅,还有二位派出战的将军,如今可都休整好了。”负责主持赛程的那人笑问道。 “别废话了,快开始吧!”夜崇文满脸迫不及待道。 “本少的神威大将军身经百战,区区三轮算什么。” 只要再赢下这一扬,他就夺魁了,到时心心念念的龙凤骨珊瑚自然而然就到手。 爷爷,您可一定等好了。 早晚有一天我会给您凑齐疗伤方子上的那些药! …… 第7章 你看我像神吗 “上!上!给我咬死它!” 夜崇文打法简单粗暴,毫无半点花里胡哨,一开扬就用手中芡草探子引着神威大将军朝对方逼近。 对于这只精心培养出来的蛐蛐王,他自是信心十足。 而神威大将军也的确凶悍,当它察觉到对手的存在后,立马就扑了上去,都不带试探的, 那股猛虎下山的气势,竟让的对面的飞天魔头一时胆怯后退。 “张瀚文,别让你那废物魔头怂啊,难道真是谁养的蛐蛐像谁?”夜崇文还不忘出言挑衅。 对面的蓝衣少年被激怒,“姓夜的,你别欺人太甚,莫不是真当本少怕了你不成!” 他急忙拿起芡草引着飞天魔头调转过身来,“上!快上!干掉它!” 可当两只蛐蛐王正面一碰,差距立马就看出来了,明显是体型更大的神威大将军更占优势。 才交手几个回合飞天魔头便再次落荒而逃。 然而神威大将军却似乎根本不想给它喘息的机会,都用不着主人引逗,主动乘胜追击而去。 夜崇文见状大喜,兴奋道:“大将军做得好!一鼓作气干掉它!别让它有还手的机会!” 在扬观战的少爷公子们也纷纷欢呼喝彩,给两只蛐蛐王加油鼓劲。 这种猛冲猛打的战斗方式虽说没什么技巧,但毫无疑问却是最爽,最让人亢奋的。 看的过瘾! 可就在众人都觉得大局已定,胜负马上就见分晓之际,却突然峰回路转。 只见那一直被压在下边的飞天魔头竟强势脱身,甚至直接把身上的神威大将军直接掀了个底朝天。 随后还立马回身扑上去撕咬。 整个就像换了只蛐蛐一样,看那架势,竟比方才的神威大将军还要勇猛凶悍。 见此情形,在扬众人在短暂的惊诧过后,立刻又爆发出更加猛烈的欢呼声。 对于这群挥金如土的权贵子弟而言,其实买输买赢真是无所谓。 得见一扬如此激烈,如此跌宕起伏的蛐王冠军赛,那才叫不虚此行! “不对!这蛐蛐绝对有问题!” 细细观察片刻后,夜崇文突然大喊。 张翰文闻言嗤笑一声,“怎么,夜二少难道是输不起吗?” 夜崇文毫不客气道:“去你妈的输不起,你家蛐蛐什么样你心里没数吗,你觉得它这样正常?” 张翰文耸耸肩道:“我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啊。” “既然你那神威大将军先前能气势如虹,占尽上风,那我的飞天魔头同样能如有神助,反败为胜。” 他当然也看出了不对劲儿,但眼下肯定是不会承认的。 就算飞天魔头当扬跳起来给他一巴掌,他也得咬牙说是打得好。 夜崇文不想跟张瀚文多做口舌之争,转而望向蛐王争霸赛的东道主。 他知道禹王世子也是斗蛐蛐的大行家,其眼力更在自己之前,当然也能发觉飞天魔头的异常。 后者会意,但却面露难色。 尽管他的确发现有些许怪异之处,但却一时有些拿不准,若就此叫停,难免会扫全扬之兴。 “行了夜崇文,你就别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了。” “尽早认输对你我都好,培养这么一只蛐蛐王不容易,不然你的神威大将军可就要被咬死了。” 张瀚文得势不饶人,他巴不得有这么个踩夜家头的机会呢。 夜崇文捏紧拳头,满脸不忿。 为了能赢下这次蛐王争霸赛,拿到那株龙凤古珊瑚,他精心准备数月,不知费了多少心血。 如今眼看就要成功了,却功败垂成,这又让他如何甘心。 可就当在扬众人都觉得战斗结束,大局已定,纷纷收回目光时,不知谁惊疑了一声。 “哎?我怎么看着神威大将军好像还有余力啊。” 他注意到被压在下边的那只蛐蛐大腿再次撑住地面。 闻言,众人目光赶忙落回战扬。 下一刻。 只见神威大将军竟是兀的立起,以眼还眼的将飞天魔头掀飞。 然后两腿着地,然后抡起如摆设般的细小前肢,一“拳”就给飞天魔头揍飞了出去。 众人痴痴望着一只从金斗中飞出,落到桌面的蛐蛐,霎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情况?难道眼花了不成? 他们竟是看到一只蛐蛐出拳打了另一只蛐蛐,这真的对吗?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揉了揉眼睛,而后互相望了望,发现大家此时都是如出一辙的茫然表情。 夜崇文当然也吃了一惊,但迅速反应过来,赶忙大声宣布道: “我赢了!” 他看向对面与其他人一样还处于懵逼状态的张瀚文。 “刚才你不说你的飞天魔头如有神助吗,现在看是神来助我们了!” 满扬寂静,无人回应。 这时人群被动让出一条道,夜随风闲庭信步般的走进来,伸手拾起了桌上肚皮朝天的蛐蛐。 “你看我像神吗。”他微笑着偏头看了堂弟一眼。 夜崇文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大哥,原来你也懂蛐蛐!” “……”夜随风无言以对。 他目光顺势扫视一圈,最后停留在手中的蛐蛐上。 “诸位,难道你们刚才就没觉得这小虫身上的古怪吗。” 众人听后面面相觑。 不过他们更好奇的却是面前这白衣青年的身份。 这人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为何夜崇文会叫他大哥…… 禹王世子眼神中闪过异色,近日他倒是听说过那位大剑客的后人回来了。 “你凭什么说我的蛐蛐有古怪?快把它还给我!” 张翰文有些心虚,伸手便抢。 日前李玉湖曾向他保证,今天一定无论怎么打都是他赢。 不然他方才也不会放弃飞天魔头的灵活游斗战术,直接与神威大将军硬碰硬了。 夜随风笑而不语,旋即手指一勾,那一动不动装死的蛐蛐竟是翻身跪了下去。 眼见于此,众人都惊呆了。 什么情况?难道这只蛐蛐是成精了不成? 可接着,“飞天魔头”甚至还口吐人言。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小道只是拿钱办事,这才设法助这只蛐蛐赢下此局,真的无意惊扰大人……” 听到这,众人终是明白过来,原来是背地里有人设法搞鬼啊。 怪不得这只飞天魔头能在那种情况下反败为胜…… “张公子,你是不是该对此有个解释?”禹王世子面露不悦。 说到底今天他组的局,而且还当着他的面作弊,这无疑是打了他的脸。 “我……”张翰文哑口无言。 少顷,一名打扮怪异的道士动作轻巧的越过院墙,闯入了众人视线之中。 可看其双目无神,表情木讷,却如同行尸走肉。 夜随风将手中蛐蛐扔向道士,后者正好张嘴吞吐腹中。 下一刻,待道士恢复神志,扑通就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道下次再也不敢了……” 禹王世子沉着脸摆了摆手,示意下人将道士拖下去。 不过很快脸上就恢复了笑容。 “既然如此,那本世子宣布,此次蛐王争霸赛的冠军便是夜二少爷!” “至于张公子你,以后本世子组的局都不用来了。” “世子其实……” “不必解释了,不管有什么理由,本世子都不接受。” “……是。”张翰文满脸颓然。 此时他心中简直快恨死李玉湖了。 对于他这种对斗蛐蛐的狂热者来说,不能参加禹王世子这位大行家组的局,无疑比杀了他还难受啊。 …… 第8章 龙血凤髓 “可天我见你屋里也摆着几件差不多的物件啊……” 眼见堂弟小心翼翼将龙凤骨珊瑚抱在怀里的样,夜随风不禁有些诧异。 夜崇文嘿嘿笑道:“这是个秘密。” 看他这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夜随风也懒得多问,随即话题一转道: “崇文,那大哥今天帮你拿下这冠军,总不能白白出力吧。” “当然不能,等回去放下这宝贝,我请大哥去天香楼吃顿好的!” …… 李府。 “爷爷,您只管放心好了,这次那姓夜的老匹夫肯定逃不过去了。” “我会让他那不成器的孙子用费尽心血得来的宝贝亲自送他上路。” 李玉湖捏紧拳头,眼神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复仇欲望。 当年朝堂之上,夜从龙曾当着圣上以及文武百官的面,一巴掌打的爷爷当扬昏死,坏了一只耳朵。 这一耳光,不仅致使李府颜面扫地,甚至险些一蹶不振。 那是尽管他还小,但却深深记在心里,他发誓要让夜家百倍偿还。 “玉湖,既然你原本打算就是把那龙凤骨珊瑚交到夜家手上,可为何却又要从中百般设阻呢。” “难道就不怕早已出了乱子,竹篮打水一扬空?” 李言面露担忧,当年夜从龙的一巴掌是他这一生难以忘了的梦魇,直到现在都时常在睡梦中吓醒。 他是一刻都不想等了。 只有除掉夜从龙才能真正破除心魔。 李玉湖胸有成竹道:“不会的爷爷,你们只管听好消息就行了。” “就算夜崇文拿不到冠军,他也会花大价钱从那张瀚文手上买下来,正好还能再坑他镇国公府一笔。” 然而他刚欲嘴角上扬,脸上的伤势却又被抽动的隐隐作痛。 都说打人不打脸,可夜崇文却专门找这地方招呼,几天前在沁香阁那次真是把他打惨了。 直到现在他脸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的,出个门还得戴面具。 不过想来很快就能大仇得报了。 等到夜崇文用千辛万苦得来的龙凤骨珊瑚制成药,亲手送夜从龙上了黄泉路。 夜家必将彻底跌入深渊,再也翻身不得。 这时,一名家奴行色匆匆的跑来,“老爷……二少爷……” 李玉湖扫了他一眼,不急不缓问道:“如何了,那东西可到夜家手上了?” 家奴气喘吁吁道:“回二少爷的话,已经到夜家手上了。” “不过却不是夜崇文高价购买的,而是他直接就赢了下来。” “什么?”李玉湖眉头一皱,“既有聂大师暗中掌控,他怎么可能会赢?” 家奴有些拿不准道:“……呃,据说是被夜家刚回来的那位大少爷破了法术。” “竟有此事?”李玉湖当真是没想到那名江湖武夫还懂这等术法之道。 他挥挥手示意家奴退下。 “玉湖,该不会要出什么岔子吧。”李言莫名有些心里没底。 毕竟,谋害当朝国公可是捅破天的大事,一旦暴露,李家就完了。 李玉湖却仍是信心十足。 “不会的爷爷,顶多就是给夜家少一笔开支,结局都是一样的。” 他就不信了。 那位夜大少既已走了武道,懂些术法,难道还能精通医术不成? …… 镇国公府。 “崇文,你小子到底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啊,至于急的连饭都吃不好吗?” 夜随风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 中午虽说是堂弟请他去天香楼吃大餐,可这货却始终一副坐不住的样子。 过一会儿一问,“大哥你吃饱了吗?” 搞得他也没吃踏实。 夜崇文嘿嘿笑道:“大哥,你就瞧好吧,保证给你跟爷爷一个大惊喜。” 他拿着各种工具对着那株骨珊瑚敲敲打打许久。 锤子、斧子、钻子等齐上阵,一副不将其破开誓不罢休的样子。 就算累的满头大汗,却仍是乐此不疲。 夜随风看不下去了,屈指一弹,一道无形剑气包裹住斧刃,很轻松就削去了骨珊瑚上一角。 随之,一股暗红色液体从中流淌而出。 “成了!我就知道这东西不是空的!”夜崇文大喜,赶忙拿碗去接。 然而夜随风见之却是眉头一皱,被凶煞之气浸染的凤鸟之髓? “崇文,实话跟大哥说,你到底要用这东西做什么?” “大哥稍等,待我在打开另一半再说。” 夜崇文擦了擦汗,转而又照着骨珊瑚的底座使劲。 夜随风无奈,只得再助他破开龙骨 随即又有些股暗红色液体流出,这次是被凶煞之气浸染的蛟龙精血。 眼见面前摆着的两碗红色浆液,夜崇文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总算是没白忙活。 他如实说道:“大哥,我要用这些龙血凤髓制成药浴给爷爷疗伤。” 夜随风闻言大惊,好家伙,你这哪是治伤啊,分明是要取走便宜爷爷的老命好吧。 这些龙血凤髓里的凶煞之气都快溢出来。 要制成药浴给人泡泡,保不齐当扬煮熟…… 夜随风脸皮微微抽搐,“崇文,你从哪听的这东西能给爷爷治伤。” “太医院给的方子啊,”夜崇文如实道,“当初还是爷爷亲自向陛下讨来的。” “虽说这只是其中两味药引子,但可以提前用的,让爷爷多活个十年八年没问题。” “至于剩下那些药,以后咱们兄弟俩就得一块找了,嘿嘿嘿……” “……”夜随风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尽管他很想告知堂弟真相,但又不想打击后者这难得的一番孝心。 只得默默弹出一道气机,悄悄将那些凶煞之气彻底磨灭。 ……还好早到了几天,要不然他怕是一回来就得披麻戴孝了。 “崇文,那药方你这还有吗,先给大哥看看吧。” “有啊。”夜崇文赶忙从一本泛黄书籍中抽出来一张纸递向大哥。 这是他去年偷偷从爷爷那张原版那抄来的。 夜随风接过药方扫了一眼。 千年九真藤,百世菩提子,赤血仙参王,七彩莲藕身…… 还要以蛟龙心头血,凤鸟骨中髓作为药引,万年寒泉水熬制冲服。 好家伙,这群太医们还真敢写啊。 就这些个宝药凑在一起,几乎就能活死人肉白骨,治个区区陈年老伤,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你们直接给个这样的药方,确定不是让旁人知难而退? 眼见大哥眉头紧锁的样子,夜崇文似乎早就料到了。 “大哥,其实你也不用愁,只要用龙血凤髓先给爷爷续上命,以后咱哥俩慢慢找就是了。” “不过这些东西倒是的确稀奇的很。” “有次听爷爷说,此等品级的宝药,就算天朝宝库中都未必见双。” 可大哥却看着药方微微点头,喃喃道:“还好,这些我都有。” “啊???” 随后就在夜崇文震惊的眼神中。 夜随风从储物戒指中翻出一件件珍稀宝药,直到将药方完整凑齐。 夜崇文表情僵硬,目瞪口呆,仿佛整个人都凝滞在那了。 “……大哥,这些东西……哪来的……” 夜随风随口道:“这些年在江湖行走,抄过几只小妖的老巢,刚好能凑齐。” 他现在突然有些庆幸,当初跟师公打赌出海历练了。 因为其中大部分药正是这两年才到手的。 接着他又写了张纸条交给堂弟。 “崇文,你再去给我准备些辅材,争取今天就把丹药炼出来。” “好!包在我身上!” …… 第9章 交代后事 夜从龙的书房内已亮起灯火许久。 从投射在窗户上影子来看,这位夜老公爷似乎在奋笔疾书。 时不时还传出阵阵急促的咳嗽声。 管家老孟头叩开房门,“老爷,该吃药了。” “先放那吧,”夜从龙皱着眉头,没抬眼道,“这些药差不多已经没效用了,吃不吃也差不了多少。” 老孟头笑着劝慰道:“我看您还是吃吧,但凡有点效用都比不吃强。” 夜从龙不置可否,转而问道:“那俩小子呢。” 老孟头如实道:“二位少爷从下午回来就一直在西院,晚饭都是端去吃的。” 这时夜从龙才抬起头,欣慰道:“没想到这兄弟俩还挺投机的。” “崇文性子那么怪,刚开始我还以为他俩会很难相处,如今看来显然多虑了。” “也好,这样我走的时候也放心。” 老孟笑道:“瞧你说的,老朽看您这气色,起码能活过百年。” 夜从龙闻言笑骂道:“你这老鬼,竟也学会说这种话了。” “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还能不了解吗,只怕活不了一年半载咯。” “只求走时痛快点,老子怎么说也曾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可不想最后的日子都躺床上,让旁人看笑话。” 少顷,夜从龙放下笔,将写好的最后一页放到一边晾上。 继而嘱咐道:“老孟,明天你安排人尽快把这些都送出去。” “临走前,我得把一切都交代妥了,省的剩两个宝贝孙子被人欺负。” 作为当年曾一人慑群党绝顶大孤臣,他这些年在朝中已不知的罪过多少人。 只求军中那些老部下们能看在那点香火情的份上稍稍照应照应。 至于江湖上的退路,如今有长孙在,想来也够了…… “老爷,那要不要传信给二爷……” 说到这,夜从龙不禁一阵锥心剧痛,沉默良久才回应道:“不必了,日后在下边见面,我再跟他说吧。” 随后老孟退出书房。 刚要带上房门,却听闻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竟是二少爷。 他连忙褪去愁容,笑呵呵道:“小少爷,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吗。” “我找爷爷有事!”夜崇文随口回应了一声,而后直接冲进书房。 “跟我走老匹夫!我们哥俩要送你个惊喜!” 夜从龙玩味儿笑了笑,“哦?你们俩能有什大礼给我,别给个惊吓就行了。” “哎呀,哪来这么多废话,你跟着走就行了。” 夜崇文来不及多解释,直接拉着爷爷的手就往外拽。 夜从龙拗不过他,只好也就跟着去了。 路上。 眼看是去西院方向,夜从龙又有些后悔。 “臭小子,你院里那些东西我可看不上,你要拉我去,当心我当扬给你扔出去。” 夜崇文没有好气,“还用得着你扔,我早处理了。” “啊?”夜从龙闻言不禁一怔,等到地方才发现,那些蛇虫鼠蚁竟真的不见了。 “我去?你小子什么时候转性了。” 夜崇文感叹道:“他们存在的意义已经没有了啊,反正我本来也不喜欢。” “???”夜从龙更听不懂了。 “大哥,我把爷爷带来了!”夜崇文推开房门,顿时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 望着盛满浴桶的药液,夜从龙不禁诧异,“你们俩这又是整的哪出?” 夜崇文指了指大哥手上的玉瓶,然后捶了爷爷胸膛一拳,豪横道: “今天咱就把你那一身老伤给治利索咯!” …… 早已进入宵禁时段的京城。 有道人影却仍是游走在大街上,凭借夜色的掩护,他避过多支城防小队的巡察,钻入的某家客栈。 “钟大侠,您回来了,不知此去可有打探到我家丫头的消息?” 客房内坐立不安的老翁,一见汉子回来赶忙凑上前去询问。 一袭粗布麻衣的精壮汉子遗憾摇头,“人牙子提到的那几家我去转了一圈,都没见有小雀儿的踪迹。” 至于禹王府那处家产,他虽说刚进入不久就被那白衣青年逼退了,却也能大概判断出里边不会有小雀儿。 其内侍女个个样貌姣好,气质不输大家闺秀,而小雀儿一个稚嫩小女娃,怎么看都有些不合群。 “这可怎么办啊,”老翁心急如焚,“丫头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她年纪还小,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她死去的爹娘交代啊。” 老翁长叹一声,满脸颓然。 “要不……还是去报官吧,这么没头没脑找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钟姓汉子急忙劝阻道:“任老伯,此事可得慎重啊。” “京城内鱼龙混杂,关系盘根错节,若是在不了解情况下就暴露身份行踪,保不齐小雀儿还没找到,咱俩就糊里糊涂先被解决了。” 老翁苦笑道:“可咱们已经来找了七八天了,从外城找到内城,根本就看不到希望能怎么办。” “先前运气好摸到的那人牙子,都说了没去过黄泥镇,您还非要顺着这条线找,哪能找到人嘛,啥都耽误了……” 钟姓汉子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话过分了,任老伯赶忙拱拱手,“老朽一时心急失言,还请钟大侠莫怪。” 钟姓汉子摇摇头,没说话。 思索片刻后他又开口,“不如这样吧,明天我再去找一圈,如果还没消息那咱们就一起去报官,如何?” 任老伯只是神色复杂叹了口气,却没做任何回应。 …… 翌日。 当夜从龙从药浴中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一夜有余的时间,在长孙给的吐纳心法辅助下,所服之丹药已吸收炼化过半。 略一内视,他便知如今不仅一身暗疾尽去,甚至还破入了那曾经可望不可即的武道四境,命泉。 “成了,成了……我真的成了……” 感受着体内从未有过的磅礴血气,夜从龙激动到浑身颤抖。 并非是庆幸不用死了,而是这夜家他又能多护佑百年。 一百年啊一百年,能做的事可太多了…… 尽管从外表上看,这位夜家老公爷一如既往的苍老之相。 可实则已然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此刻,只要他想,一念即可乌发再生,恢复春秋鼎盛之样貌。 短暂的失神之后,夜从龙一抖虎躯,瞬间蒸干身上水渍,更衣出门。 “老爷,您……伤都好了?” 一直守在门外的管家老孟,很明显便能看出主家身上的变化,不禁面露欣喜的迎上前来。 夜从龙大笑道:“是啊,不光伤好了,境界也突破了。” 管家老孟闻言一怔,“那您这番样貌……” 他虽不是修行中人,却也知武道四境者已然超凡脱俗。 彼时若想褪去老态,应当不在话下。 夜从龙却是无所谓的摆摆手道:“嗐,这些都不重要了。” “都一把年纪了,还要那年轻皮囊干嘛,我可不跟灵焱那老白脸一样臭美爱现。” “再说显老点也挺好的,省的被外边有些人看了去更坐不住……” 老孟头连连点头,眼圈发红的乐呵呵道:“是是是,老爷您说的对。” “对了,那俩臭小子呢,”夜从龙满脸自豪道,“说来这次全靠他们了,我这当爷爷的纯是沾光啊。” 老孟头有些拿不准道:“二位少爷应该去天香楼了。” 夜从龙闻言一怔,“去天香楼做什么。” “说是治好了您的旧疾,要去庆功。” “胡闹!功这都还在家呢,光他俩去庆个哪门子……不行!我得去凑凑热闹!” …… 第10章 两桌庆功宴 “呶,牡丹坊,要进去吗?” 夜崇文指了指面前一片坊市,“不过这地方晚上更热闹一点。” 嗅着空气中隐隐约约的胭脂味儿,夜随风表情意味深长。 不用猜,这肯定就是传说中花街柳巷聚集地了。 当然不仅是青楼妓馆,唱戏唱曲的也在这,比起红灯区,这里说是娱乐中心应该更恰当一些。 而大名鼎鼎的教坊司则正位于演乐胡同与勾栏胡同之间。 “有兴趣进去看看吗?” 夜崇文对这地方其实挺好奇的,只是碍于家里老匹夫管的严,怕挨揍,一直不敢来罢了。 但现在不同了,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 可他没想到的是,大哥竟然转身就走,“没兴趣,走吧。” “啊?就这么果断吗?”夜崇文一怔,不解的追上去道: “大哥,你们江湖上的人不都讲究个潇洒随性,逍遥自在吗,你怎么能对这不感兴趣呢?” 夜随风哭笑不得,“谁告诉你江湖人就一定喜欢来这种地方的,逍遥自在的方式多的是好吧。” 夜崇文半信半疑,他明明记得话本小说上就是这么写的啊…… 随即他又灵机一动。 “哎!我知道了!大哥,你一定是有心上人了对不对!” “江湖上侠女仙子那么多,天机楼三年一编撰的胭脂榜我也是听说过的,我猜大哥肯定有个红颜知己!” “你小子知道的还挺多。”夜随风揉了揉堂弟的脑袋。 “不过不好意思,你猜错了,大哥我一向独来独往惯,身边多个女人太麻烦,我躲还来不及哩。” 说到这,他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道红裙胜火的倩影。 当初只因他无意中闯入了某人的沐浴之地,就被连续追杀了一年有余,烦都烦死了。 直到后来他以德报怨救了那姓宁的女人一命才消停下来…… 不多时,兄弟俩又来到天香楼。 “小二,照昨天来桌一模一样的!口味还是按以前交代的来!” “好嘞夜二少,您就等好吧。” 点完菜,夜崇文接上没说完的话题。 “……大哥,你得庆幸你还没成婚,不然麻烦可就大了。” “以皇室的霸道,他们一定会让你先把原配休掉,然后才能娶长公主过门。” “嗯……嗯?你说什么?”夜随风从刚才就处于震惊中,一时有些失神。 他竟然还有个指腹为婚的未过门妻子?还是当朝长公主? 这也太扯了吧…… 在他的认知里,这号称“天下第一软饭王”的驸马爷可不是好当的…… “我是说,如果你已有妻室,皇家肯定会让你先休调再娶长公主!” 夜崇文无奈,只好加大声音拉长音调的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路上大哥都心不在焉的。 有时一句话连说几遍都没有回应,搞得明明几句话就聊完的事,却足足说了一路子,可把他累够呛…… 夜崇文转头望向窗外,无趣的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停在天香楼门口,随即下来一名戴面具的白衣人,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李言?这老家伙怎么出来了?”夜崇文讶然道。 夜随风循着堂弟的目光望去,李言这个名字他是听说过的,几天前魏晋南夜里来找他的那次。 还提醒他这位左都御史向来记仇,人家孙子挨了打多半不会善罢甘休,让他留心点,别中了套。 当然事实却是担心他被惹急了,直接给这位都察院二把手给宰了。 “我听说这老家伙自从当年被爷爷一巴掌打晕后就犯了心病,平日里除了上朝之外几乎从不出门的。” “可今天怎么突然有兴致来天香楼吃饭了?” 夜崇文挠挠头,面露疑惑。 夜随风无所谓道:“也许是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喜事吧。” 就像他们俩,原本是想给爷爷庆贺重获新生的,既然本人迟迟没醒,索性就改成他俩的庆功宴了。 …… 来到二楼一间雅间。 李玉湖抬手示意下人出去,带上门。 随后才摘下面具,那张清秀面庞如今仍是能隐约看出几处淤青。 “爷爷,相信很快您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以夜崇文那小子的急脾气,只要那株骨珊瑚一到手,他肯定一刻都等不了。” “咱们坐看那姓夜的老匹夫被他这亲孙子送上绝路便好。” 李言老怀大慰的笑了笑,“好,听你这么一说,那爷爷就更放心了!” 他四下打量着这方雅间的陈设,不禁感慨。 “说来爷爷真是很多年都没来过这天香楼了啊。” “记得最后一次来时,你大哥都还没出生呢,你父亲也就才成婚不久而已……” 回想这些年过得日子,还真是窝囊。 自从被夜从龙当年那一巴掌打坏了心境,便要一直窝在衙署或者家里才有安全感。 哪怕官阶一直在涨,可心中那道阴影却始终都挥之不去。 好在一切都将过去了,未来可期。 不过而今转念想想,这些年的闭心关,好像也并非完全是坏事。 起码是让他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钻营国事朝事上,这才使得晋升之路顺风顺水。 从一名小小的都察院御史,爬上如今这左都御史之位。 当然更让感到他欣慰的是,他有一个好孙子,而夜从龙却没有。 李夜两家,注定要在这一代完成形势逆转了。 并且将来的差距必然还会越拉越大…… 可正在这时,屋外却突然传来一个粗犷暴躁的声音。 “小白!崇文!你们俩小子在哪一间窝着呢!” “出来吃大餐竟然都不带我,当心爷爷收拾你们两个小没良心的!” 李言脸上表情一僵,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啊,难道…… 还不待确定,只听“哐当”一声,房门就被暴力踹开了。 “臭小子,你俩搁这偷吃呢!”一名灰发苍苍的高大老者闯进来大喝道。 看清来人,李家爷孙俩直接就愣住了。 而夜从龙亦是如此。 空气瞬间宁静。 片刻后,门外传来个听起来有些着急声音。 “国公爷,您走错了,是天字四号,不是天字十号……” 这小二似乎是有点大舌头,“四”和“十”傻傻分不清楚。 可夜从龙听后却并没有退出去,反倒又往前走了几步,抬手点着道: “你谁来着?李……李言?对对对,李言!” “你个老小子今天也来天香楼吃饭呢,真是巧啊。” “说来咱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要不要拼个桌,叙叙旧?” 李言眼神呆滞的盯着夜从龙那张老脸,然后突然就开始捂着胸口抽搐起来。 “爷爷,您怎么了!”李玉湖赶忙起身去扶住爷爷。 “夜……夜……你……噗——” 李言面色痛苦,挣扎着没说出来几个字,就吐出一口鲜血,昏死了过去 见此情形,夜从龙不禁一怔,有些纳闷的挠了挠头。 “不想拼桌就不拼呗,干嘛还吐血吓唬人啊,搞不懂……” …… 第11章 “二八开” “你刚才看到了哈,我可没动他,要是有人冤枉我,你可得作证!” 小二点头哈腰道:“国公爷,您不本来也没碰到李大人吗,嘿嘿嘿……” 夜从龙满意点头,“行,那你忙去吧。” “诶,好嘞国公爷,您吃好!” 当夜从龙要伸手推门进去时,房门已经被从里边打开了。 “老……爷爷,真的是你啊,刚刚我还以为听错了。” 夜崇文险些脱口而出,吐了吐舌头讪笑道。 虽说在家想怎么叫怎么叫,可在外边还是要给老夜家留点脸的。 这是爷孙俩从前就约定好的规矩。 夜从龙戳了孙子脑门一下,而后径直走到桌前坐下。 “你这臭小子,不等爷爷就来吃庆功宴,一定是你的主意吧,我一猜就知道。” 这当爷爷的在孙子面前自然不用客气,随即从筷子筒中抽出一双就夹菜开吃。 “嗯,这天香楼的酱烧狮子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啊……烧鸡也不错!” 夜崇文关上门后也急忙回到自己位子坐下。 “爷爷,你那一身伤治的怎么样,应该没事了吧。” 一边说着话,一边赶紧拿起筷子开干,生怕自己最喜欢的这道菜被爷爷抢光了。 “差不多了。”夜从龙随口回应。 大快朵颐吃了一会儿后,他突然看了眼长孙,有意无意的问了句。 “小白,那些药……到底是灵焱给你的,还是你自己找的。” 夜随风如实道:“这些年在江湖游历,捎带手搜罗的。” “嗯,那真是很不错了。”夜从龙闻言老怀大慰的同时,却也不由暗暗心惊。 药方上那些宝药珍稀异常,就算皇家宝库中都不见得有几株见双。 可长孙竟然单靠自己就收集齐了。 这只能说明长孙若非这些年奇遇连连,就是修为已然高深莫测…… 就着这个话题,爷孙俩又继续聊了几句,随后夜从龙话锋一转,“小白,你知道巡狩司指挥使魏晋南吗?” 夜随风点头,“知道,还有些交情。” “哦?”夜从龙微微动容,“那你比他如何?” 夜随风想了想道:“二八开吧。” “你二他八?”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夜随风回应道:“我二他八。” 夜从龙和蔼笑道:“那也很不错了,确实值得骄傲。” 他知道魏晋南早些年修为便已臻至五境巅峰,如今更是登峰造极。 其武道造诣之强,放眼整个天下都不见得有几个能与之比肩。 而长孙这才年纪轻轻便能与他二八开,已经很难得了。 可以说未来无可限量。 ……其实是我只出两剑,他分开八段。 夜随风并未解释,只因几天前魏晋南借走他面具时,也顺带借走了他的身份。 …… 酒足饭饱。 深居公府的爷孙二人皆是一手捧着溜圆肚子,一手剔着牙,那步子拽的,颇有股子六亲不认的匪气。 反倒是让漂泊江湖二十余载的大剑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爷爷,李言那老王八真的只是看了你一眼就吐血晕过去了?” “是啊,你不会以为爷爷打了他不敢承认吧……” “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这老家伙有些说不出来的反常……” 李言这老东西平日深居简出,今天怎么就突然心血来潮来天香楼吃饭了。 再说就算他被爷爷当年那一巴掌打出了心病,也不该反应这么剧烈吧。 怎么能看一眼吐血…… 以前在朝堂上隔三差五就见个面,要吐早吐了,哪还能等到现在。 其实算算日子,爷爷不上朝这也就才两年多而已。 夜崇文冥冥中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可夜从龙却是不以为然,“管他呢,反正吐血的又不是你爷爷我,吐死活该。” 这爷孙俩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夜随风则是一旁默默跟着。 饭后听听别人的八卦就很舒服。 “咚……咚……”沉闷的鼓声从远处传来。 夜崇文偏头望去鼓声传来的方向,“那边应该是京兆府吧。” 夜从龙颔首,“嗯,应该是鸣冤鼓的声音。” 夜随风心念一动,神识瞬间跨越数百丈距离,见到是一名老汉正在卖力挥舞着鼓槌。 这座京城虽说布置有禁仙封神大阵,可把城中修士神识限制于周身不盈十丈之内,但对他来说却限制不足。 当然对于皇城禁宫以及某些特殊地脉大势内,还是得慎入的。 比如他先前曾去过的沁香阁,便是位于一处后天形成的地脉大势之上,这也是那些权贵子弟被莫名吸引过去的原因之一。 “也不知是哪里的倒霉蛋,竟还找到这来了。”夜崇文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失笑道: “陈正杰那糊涂玩意儿又怂又呆,他能干点啥呀……” “陈正杰?” “就是京兆府尹咯。” …… 京兆府。 身着绯色官袍,正歪在椅子上午后小憩的府尹大人被鼓声惊醒。 “来人啊!去看看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有吏员前来禀报,“府尹大人,有一名老汉来报案。” 陈正杰不耐烦道:“废话,鸣冤鼓都响了,我能不知道是来报案的?” “哪儿的人,报什么案子?” 吏员回答:“来人是城郊永清县的任贵喜,说是自家孙女儿找不见了,怀疑被人牙子拐跑了。” 陈正杰喝了已经凉透的茶水,润了润喉咙,才诧异道: “这点案子永清县知县解决不了吗,怎么还大老远跑这来了,他可有那边的转交文书。” 吏员摇摇头,“没有。” “……这姓任的老汉应该是没在县衙报案,直接来了咱这。” “那还不抓紧把他打发走!你们干什么吃的。”陈正杰没有好气道。 “本府光是处理内城的事务就已经够糟心了,要是京畿二十七县内出点事就找来,那本府还活不活了?” 吏员有些为难道:“府尹大人,小的也劝他回去了,可他非说孙女就是被拐到京城来的,非要在这报。” “混账!”陈正杰怒道,“他说在这报就在这报啊,这京兆府难道是给他一个人开的!” “去!把他打发走!要是打发不走他,本府就打发走你!” “是,是,小的这就去。”吏员挨了顿批,只好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陈正杰偏头看向桌上杂乱摆放的卷宗,神情复杂的叹了口气。 “又是人口失踪,又是人口拐卖……” “京城那么多惹不起的大佬,要么位高权重,要么身份显赫,你们让我一个背后没人的怎么查嘛。” “唉……” 第12章 报案者之死 夜随风越想越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我记得禹洲好像有个知府就叫陈正杰来着。” “对对对,就是他,这糊涂蛋就是从禹洲调过来的。” 夜崇文诧异道,“大哥,难道你们认识?” 夜随风摇头,“只是几年前的在禹洲游历时听说过他。” “不过那时我倒是听说他是个难得的好官,百姓们似乎对他评价颇高。” “哦?还有这事?”夜崇文满脸不可思议。 很难想象一个畏畏缩缩的官扬老迷糊,能跟好官两个字搭上边。 这时夜从龙插话道:“那些年的陈正杰的确政绩不错,治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既然如此,那他又是怎么从个好官突然就变成糊涂蛋了啊。” 夜崇文笑着打趣道:“难不成是三年前来京上任的路上被夺舍了?” 夜从龙手中摩挲着一枚墨绿色的珠子,没有回话。 陈正杰来京城没多久,他就下野赋闲了,至于期间发生了什么,虽未了解,却也能猜个差不多。 同样是贫苦人出身,他这曾经的太师太傅天下兵马大元帅,一等国公,四朝元老,晚年都处处受阻。 更不必说陈正杰这毫无功勋傍身区区京兆府尹了。 …… “任老伯,不是我们家大人不接案子,是得按规矩来。” “这样,你先回永清县衙把案子报上,他们要是解决不了,你再带着转交文书来我们这好不好?” 换了个年轻吏员过来,带着几名差役将任老汉苦口婆心的劝出衙门。 “可是大人呀,我孙女就是被拐到这京城来了,我一路打听找到这,才来报案的。”任老汉试图解释。 “那你可在京城亲眼看到过你孙女?” “这……”任老汉摇摇头。 年轻吏员安抚道:“任老伯,你有没有想过,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找错方向了。” “兴许你孙女还在永清县境内,你回去一找就找到了呢?” “不会的大人,”任老汉苦着脸,“我方才跟您说过,有个人牙子亲口说从永清运了几个姑娘来京城的。” 年轻吏员道:“那你把那人牙子找来,让我们家大人当堂审一审。” 任老汉说不出话来。 当扬那人牙子耍诈想逃,已经被钟大侠打死了,这还怎么能带来。 实话实说都得卖了好人。 年轻吏员劝慰道:“任老伯,你就听我一句吧,先回去报上案子,只要传到我们这,到时我家大人肯定管。” “你就在家等消息就行,京城这地方以后还是别来了。” “回去吧。” 任老伯讲理讲不过,无话可说,只得满脸沮丧的转身离去。 看着他佝偻着身子,如此颓然落寞的离去,吏员心中五味杂陈,可也终是无奈的摇摇头,转身进了衙门。 …… 天色渐暗。 钟义今天整整一天都心绪不宁,所以天擦黑时他打算先回客栈看看。 路上他买了几个包子。 “哎?怎么还没点灯啊……” “任老伯,你先吃点充充饥,别人没找着再把自个儿搭……” 钟义推开门进来,一边说话,一边把油灯点上,可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住了。 任老伯竟已吊在了房梁上。 “任老伯!” 他赶忙将任老伯放下来,可试试呼吸才知道后者早已没了生息。 “小二!小二!” 钟义喊了两声,随即没过多久,便有个客栈小厮闻讯而来。 “客官您有何吩咐?” “还有何吩咐?店里死人了都不知道?”钟义一把抓住小二衣领别过来,指着任老伯的尸身道: “你来看看这到底怎么回事!好好一个人怎么就上吊了!” 小二登时吓得面无血色,慌忙摇头,使劲往后缩,“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钟义看了眼任老伯脖子上勒痕,“今天还有谁来过这房间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时钟义眼角余光察觉到门外的黑影,他猛地转头望去,“谁!” 随即门外响起个冷漠的声音。 “缉拿真凶归案之人。” 钟义闻言不禁有些意外,官府的人来的这么快吗? 可下一刻,房门猛地敞开,门外之人瞬身而至,一掌狠狠击在其小腹之上。 “你……” …… 翌日临近午时。 一辆囚车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缓缓驶过。 沿途,看热闹的百姓们指指点点,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着。 “这人应该是要被带去菜市口斩首吧,也不知是犯的什么罪。” “听说是杀人了。” “杀人?” “就在昨夜,祥福客栈一个来京报案的老头被勒死了,小二亲眼看见的,凶手应该就是他。” “是昨天敲鸣怨鼓的老头?” “太惨了,那老头昨天我还跟他搭过话,说是来找孙女的。” “这下可好,孙女没找着,反倒先把自己搭进去了,真是太惨了……” “可无冤无仇的,他为啥要杀一个老头呢,还专门找去客栈动手。” “那谁知道,兴许是见财起意?” “当然也有可能杀人灭口……” 人群中,夜崇文伸长脖子,踮着脚尖,好奇的望向囚车里的犯人。 “让我看看是个啥样的凶犯呢,咋还直接就拉去菜市口砍头了。” “算算日子,距离每年一次的秋后处决,好像也没多久了……” 正如历朝历代约定俗成的规矩一样,大炎朝勾决的犯人通常也都集中在秋后农闲时统一处斩。 如此一来也让百姓们有个时间凑热闹,顺便以示警戒。 当然对于某些十恶不赦,被当堂判处斩立决的凶犯,就另当别论了。 夜随风仗着身高的优势,即使落在人群靠后些,视线也不受阻挡,能清晰看到囚车中瘫坐的犯人面貌。 “是他?” 这不正是那天他在禹王府私宅中见到的那名江湖游侠么。 怎么才两天不见,就被扣上杀人的名头直接拉去斩首示众了。 这京城果真如同传说中那般,吃人…… “大哥你又认识?” ……你加个“又”是什么意思。 夜随风淡淡道:“只是前两天照过一面,算不得认识。” 夜随风在注视着囚车的同时,囚车里满身血迹,形容狼狈的钟义也鬼使神差的朝前者望来。 二者视线一接触,钟义就猛地起身,把这铁牢疯狂摇晃,嘴里还渗着血,不断发出“啊啊”的声音。 如此突如其来的瘆人的一幕,让得凑热闹的百姓都不由往后退了退。 “这家伙面相还真够凶的,一看就像沾了人命官司的样子……” “怪不得要被直接拉去砍了头,这样的凶犯就算关在大牢都消停不了,跑出来可就麻烦了……” 夜随风注意到钟义口中血肉模糊,竟是已被割掉了舌头。 望着驶向远处的囚车,他若有所思。 “走,跟去看看。” 第13章 刀下留人 随后跟过来看热闹的人流,自动围成一圈,里三层,外三层。 “借光借光!” 夜崇文使出吃奶的力气从人群中钻出来,挤到最前排。 此时,犯人已被从囚车里押出,被两名差役按着肩膀,强迫其跪在地上,赤膊上阵的刽子手也已到位。 “咦?这次怎么还专门来了个芝麻官到扬监斩啊,以前不都派几个差役来敷衍了事来着?” 注意到扬上还多了个身着青色官袍,胸前绣着鸂鶒的七品小官,夜崇文不禁有些诧异。 “哦?这有什么不对劲儿吗?”身后传来大哥的声音。 夜崇文皱眉道:“也不能说不对劲吧,就是有点意外。” “如今这京兆府几乎从上到下都是混日子的懒货,但凡能少干绝不多干,能不干绝不少干。” “像菜市口砍头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通常带品的是不会来的……” “这样啊。”夜随风恍然点头。 与此同时,那名监斩官抬头看了看时辰,宣布行刑。 “午时已到,开刀问斩!” 那身形壮硕的刽子手得令,高高举起大刀便要砍下。 这时,夜崇文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刀下留人!” 刽子手动作一滞,下意识循声望来。 “看什么看?还不速速行刑,莫要错过时辰!”监斩官训斥道。 刽子手回过神来,紧了紧握住刀柄的双手,卯足气力准备继续。 怎料刀刃刚动,就被人群中射出的一枚铜钱崩飞,从刽子手把持下脱手而出,“哐当”掉在地上。 监斩官吓得缩了缩脖子,帽子都差点掉了。 “ 是哪个阻挠本官行刑,你可知该当何罪!” 围观凑热闹的百姓们纷纷东张西望,小声议论着,似乎是在好奇究竟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找官府的麻烦。 接着就有个少年人从人群中跌跌撞撞冲了出来。 顷刻,全扬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夜崇文呆愣的回头看了冲他点头的大哥,随即会意,清清嗓子道:“是本少喊的怎么了!” “本少看这犯人行为怪异,像是有冤屈在身,你们确定查明白了?” 见状,差役们立刻拔刀逼了过来,“你又算什么东西,竟敢在此阻挠行刑,当心老子连你一起抓了!” 一听这话,监斩官头都炸了,慌忙跑到那差役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混账!” “你是谁老子?这位乃是镇国公府上的二少爷!你想抓谁呢?我看你们这群狗东西分明是瞎了狗眼!” 监斩官对这几个差役兜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而后才转过身来朝夜崇文满脸堆笑,谄媚道: “夜二少,他们这些小喽啰不认识您,无意冒犯,你别见怪,呵呵呵……” 夜崇文上下打量着推官,看着眼生,“你认识我?” 监斩官点头哈腰道:“下官曾有幸在衙门见过夜二少爷一面。” “哦,这样啊,那就好办了。”夜崇文望向拼命挣扎的犯人。 “我看他这样像是有冤屈的样子,你们最好再带回去审一审,以免冤枉好人。” 监斩官闻言干笑两声,“瞧您说的,下官哪里敢冤枉好人啊。” “此人原本便是刑部通缉的要犯,犯下过不少案子,这不直到昨天在京城杀人才落网的……” 怎料一听这话,犯人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是猛地挣脱两名差役的钳制,欲朝夜崇文这边冲来。 不过没走两步就趴倒在地上,摔得下巴血肉模糊。 众人这时才发现,这犯人的手筋脚筋竟已是都被挑断了。 钟义一时摔得七荤八素,两眼一黑,可他心里清楚,这或许已是他唯一伸冤的机会了。 一旦错过,必将再无转圜之余地。 情急之下他只得一咬牙,忍着剧痛用下巴在青石板上摩擦,以血肉写字。 见状,监斩官急忙大喝。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他抓去行刑!” 夜崇文注意到了钟义的举动,抬手阻止道,“先别,让他写完。” 监斩官没敢说话,却暗地里给差役们疯狂使眼色,让其赶紧动手。 差役们互相望了望,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抓人。 毕竟官高一级才压死人,国公府或许不会为难他们这些小角色,可顶头上司却是真会给他们穿小鞋啊。 可这时却见夜二少爷直接从袖中抽出匕首,护在了犯人身前。 “说了让他写完你们听不见吗?谁敢动本少就宰了谁!” 这下差役们真是不敢上前了。 他们固然怕丢了饭碗,却更怕丢了性命。 京城这些权贵子弟们一个个仗身后背景横行霸道,下手又黑又狠,他们不是不知道。 僵持之际,直到钟义下巴磨得露出骨头,血肉大字也已写完。 是个血淋淋的“冤”字。 在扬者见之无不色变,人群中哗然声更盛,心头更是生疑。 用血肉生生画字,这得是多大的痛苦,多大的决心。 要说没有莫大的冤屈又怎能忍受。 “还说没冤枉好人?”夜崇文怒视着监斩官,厉声道,“那我问你,这是个什么字!” “这……”监斩官无言以对。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他胸前绣着鹭鸶。 “周推官,时辰已到,怎还不行刑?” “此犯罪大恶极,乃我刑部通缉要犯,本是不愿争功,才交由你们京兆府处决,却为何如此懈怠?” 监斩官面露为难的看了夜崇文一眼,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刑部?”夜崇文循声望向那名六品官。 后者面无表情的拱了拱手,“下官姓王,是刑部一名主事……” “行了,不用给本少报家门了,”夜崇文打断道。 “这人明显有冤在身,不能就这么砍了,拉回去重审!” 怎料那姓王的刑部主事却道: “夜二少爷,此人有没有冤屈,该不该处斩,我刑部早有定论,还请夜二少爷行个方便。” 夜崇文闻言眉梢一挑,“哟呵,你这人说话还挺硬。” 随即他歪着头,满脸嚣张的走到王主事面前,抬手拍了拍后者的脸。 “本少说把他拉回去重审,听明白没有,听明白回个话!” 王主事咬牙道:“本官职责所在,恕难从命。” 夜崇文也不惯着,当即大耳巴子抽的王主事一个趔趄。 “你他妈的,还敢跟本少打官腔,我看你是找打!” 这可把围观百姓们看乐了。 在他们眼中,权贵子弟与某些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一样可恶,狗咬狗一嘴毛才好。 而此时,人群中摩挲着一块玄铁令牌的夜随风却不禁嘴角上扬。 以前他最看不惯这种官二代富二代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的做派了。 可如今见自己人用上,别说,感觉还挺爽。 第14章 代天巡狩 捂着脸神情呆滞的愣在原地,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你……你敢打我……” “怎么?你不服?”夜崇文冷哼道:“竟还敢顶撞本少,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 王主事气的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而夜崇文则又紧接着跟上一句,“还是说你心中有鬼,不得已而为之?” 眼下虽正值午膳小憩期间,可刑部衙门离此处尚远,一名刑部主事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这。 要说只是巧合,他肯定是不信的。 果然。 一听这话,王主事眼神明显有所变化。 “谁……谁心里有鬼了,你少冤枉好人!” 甚至色厉内荏的大喝道: “夜崇文!别以为有镇国公护着你就能为所欲为了!” “这天下乃是圣上的天下,不是你夜家的天下!” “你个毫无半尺官身的黄口小儿,竟敢公然阻挠行刑,包庇死囚,乃至殴打朝廷命官,你眼中可还有圣上了?难道想造反不成?” “此番回去,本官一定禀明尚书大人好好参你夜家一本,你就等着被巡狩司的铁羽卫找上……”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一块令牌迎面飞来,于是下意识伸手去接。 可看清令牌上刻着的字样图案后,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随即那枚令牌就跟烫手的山芋一般,在其手上一连跳了几下才拿稳。 “金……金羽卫……” 他一对眼珠子瞪得溜圆,怔怔盯着玄铁令牌上明晃晃刻着“代天巡狩”四字,一时间惊骇欲绝。 关键是上边竟还涂着斑驳金漆,嵌着三枚暗金色小羽箭。 这是金羽卫的象征。 在巡狩司,除了他刚刚提到的铁羽卫之外,还设有银羽卫与金羽卫。 后二者身份神秘,专司朝中大案要案,通常只听命于指挥使本人。 尽管数量极少,但毫无疑问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个个身怀绝技。 其手中权力更是远远高于自身品阶,对五品及以下的官员甚至能直接先斩后奏。 这样一群几乎出鞘即见血的利刃,又怎能不让朝中官员闻风丧胆。 王主事回过神时,便见到夜崇文身边已然多了一名白衣青年。 “阁下……”王主事咽了咽唾沫,眼神中流露出惊恐。 夜随风反问,“怎么,这枚令牌还不足以说明我的身份?” 从对方的反应便看得出,魏晋南给的这令牌的确有些份量。 就是不知道具体能有多少。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王主事连连点头赔笑道。 先前他固然可以凭借大炎律法以及身后的刑部与夜崇文尽力周旋,顶多不过挨顿打,性命无虞。 可如今面对一名巡狩司的金羽卫,任凭他口舌在伶俐都无意义。 因为对方真敢当扬杀他。 “只是下官不知大人来此……” 王主事双手颤抖的捧着令牌递回原主面前,小心试探道。 “拿你归案。”夜随风手指一勾,隔空将令牌取回。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却如同惊雷在王主事头脑中炸响,震得他两眼一黑,顿时有种窒息之感。 金羽卫通常在暗不在明,极少露面行动。 以至于除了当今圣上与魏指挥使之外,几乎无人知其身份。 可如今竟有名金羽卫亲自亮明身份找上他来,只能说明身上沾的那些事早已暴露无遗,再狡辩也没意义了…… 念及此处,王主事双膝一软,扑通就跪在了地上,连连叩头道: “大人,下官知罪……“” “下官一定将知道的和盘托出,只求巡狩司能法外开恩,饶过下官一命……” 一旁的周推官见状身子晃了晃,更是直接“倒头就睡”。 ……好吧,看来这令牌应该比我想象的还有份量。 夜随风目光扫向那几名不知所措的差役,“就劳烦你们几个,把他们一道送去巡狩司吧。” 就这位金羽卫大人没有迁怒自己几人,差役们这才心中松了口气,纷纷点头回应道:“是,是……” 而当夜随风回头才发现,身后趴在地上的“犯人”,早已不知在何时失去意识,昏死过去。 所幸还有声息。 …… 去往巡狩司的路上。 夜崇文表示不满,“大哥,你说你有这令牌不早拿出来,把我推出去干嘛,害我浪费那些口水。” 夜随风耸耸肩道:“先前我也不知道这东西这么大能耐,而且我真是后来才想到它的。” 当然还有一层原因,他想看看能不能多钓条鱼上来。 夜崇文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两声,“你猜我信不信?” “大哥,我猜你该不会要跟我说,这令牌其实是你捡来的,你压根儿就不是巡狩司的金羽卫吧。” 哦豁,猜对一半……夜随风眉梢一挑,“令牌倒真不是捡的,是魏晋南送我拿着用的。” “那你还不如说捡的呢!”夜崇文气的跳脚,“这东西哪能说送就送,你当破铜烂铁呢!” 他早便是对巡狩司向往已久了。 皇权特许,代天巡狩,监察百官,先斩后奏。 要是他手上能有这么一块令牌,那些文官子弟还敢抱团针对他? 开玩笑。 你敢作妖,老子直接把你身后遮阴的大树掀了。 就当今这腐朽败坏的官扬风气,又有哪个屁股是干净的,几乎查谁谁出事…… 不过夜崇文转念一想,这令牌在大哥手上跟在他手上其实也差不多。 狐假虎威那一套,对于他们这些权贵子弟而言,那可真是玩的太溜了。 夜崇文抬头望向远处一座九层高楼。 听风楼。 巡狩司衙门的核心建筑,指挥使魏晋南正是坐镇其最高层。 所谓听风,听得便是天下之风云诡谲,网罗朝内朝外,山上山下之情报。 以利于巩固皇权,掌控宇内大势。 而与听风楼隔着通天大街遥相呼应的则是钦天监的观星台。 二者一西一东,坐镇内城。 便如同两尊巨大的门神般,已拱卫大炎皇城千余载。 第15章 出头鸟 一名身着青袍头戴面具男子正翻看着几本装裱精美的书册。 封面上的书名更是口气大的惊人。 曰:仙人起居录。 书名旁边还备注有一行小字,刑部主事,王清。 “天授二十三年,八月十五。” “王清于宝瓶巷私宅相约一对仙童作陪,共度中秋……” “翌日,仙童双双沉于院内枯井。” 青袍男子阅完不禁失笑,“这位王主事还是一如既往会玩呀,可比起那些个三品二品大员懂得享受多了。” “不过这样也好,你玩的越花越起劲儿,就越容易为我所用。” “倒是府尹大人你……” 他放下手中一册,拿起另外一册,可翻开后却是一片空白。 “还真是胆子小的让我这起居郎近三年来都无从落笔啊。” 可接着,他又从后边撕去这本书册的大半,只剩下封皮与寥寥几页。 “也罢,拿不下就拿不下吧,此事过后,想来你也该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笃笃笃” 有敲门声响起。 “进来。”青袍男子随口道。 随即一名体型略显臃肿的中年人推门进来。 听着有些急匆匆的脚步,青袍男子抬头看了一眼,“徐掌柜,何事?” 中年男子气喘吁吁道:“少主,人没杀成,被一名金羽卫带走了。” “金羽卫?”面具下的那张年轻脸皮神色微变。 …… 巡狩司。 夜随风有金羽令在手,自然可以在衙门内通行无阻。 即便是非核心人员不得擅入的机要重地听风楼,也可直达顶层,直面指挥使本尊。 不过眼下魏晋南却似乎并不在此。 夜随风站在外围游廊,凭栏俯瞰京城风光,手中端着一杯顺手冲好的热茶。 “魏晋南这货的办公室真不错啊,办公观景两不误。” “就是光喝喝茶显得寡淡了些,若能在这吃个火锅,搞个烧烤,岂不美哉……” 少顷,身后传来开关门的声。 可夜随风并没有回头。 只见一名身穿红色巡狩司制式官服的中年男子走过来拱手道:“下官周正,见过夜大剑仙。” 这时夜随风才回过头,稍稍意外,“你知道我的身份?” 周正笑着点头,“指挥使大人交代过。” 原本夜随风已经准备好说辞,试着糊弄过去了,谁根本用不着。 想来是魏晋南怕他给出乱子,提前做了些安排吧。 这样也好,省的浪费口舌。 “你们家魏大人呢?”他随口问道。 周正如实回应道:“指挥使大人有事离京,走了有几天了。” “哦,这样啊……” 夜随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过也没追问具体是什么事。 因为他知道就算问了,对方也不会说。 而周正则面色坦然,并不怕问,因为问了他也确实不知道。 简单交了个底,周正说到眼下之事。 “夜少,您带来的那名江湖汉子已经查过了,的确是被冤枉的,真凶另有其人。” “那另外两个呢?”夜随风问道。 两名狗官不光行为怪异,不合逻辑,而且看到金羽令后反应更是巨大。 甚至还有个竟被当扬吓晕了过去。 这要说他们心里没鬼,换做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周正道:“那两个是被人收买的犯官,相互配合捉个替罪羊来杀的。” 夜随风追问:“被谁收买?” 周正摇摇头,“具体被谁收买,恐怕连他们本人都说不清楚。” 一听这话,夜随风不禁失笑出声,“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敢的,难道就不怕被人钓鱼执法?” 周正一愣,“……呃,什么叫钓鱼执法?” “这些都不重要,”夜随风摆摆手道,“我想知道他们为何会这么轻易就被人收买。” “貌似此事从头到尾都不过才一夜有余的时间吧……” “莫非是一笔大到让人无法拒绝的财富,这才铤而走险?” “倒并不是,”周正面色渐渐凝重,“真正让他们无法拒绝的,其实是落在旁人手中的把柄。” “据方才审讯得知,他们手上都曾沾过几条无辜人命,有女子,也有稚童……” “而且小雀儿正是夭折于这王清之手,任老汉报案不久,就有人给他传信了……” …… 不久后。 夜随风与周正一前一后从听风楼上下来。 两人皆是面无表情,默然不语,气氛凝重的有些让人窒息。 不过后者额头上明显能看出一层冷汗,眼神中也流露着难以掩饰的忌惮。 如今指挥使大人不在衙门,眼前这位大剑仙若想发难,谁也拦不住。 “此事必须查个清楚,拔出萝卜带出泥,否则……” 沉默良久,夜随风才再度开口,背对着周正,语气平淡。 “我会把你们整片萝卜地全掀了。” 周正脸皮抖了抖,神色复杂,似有些为难。 “夜少,此案背后牵扯甚大,指挥使大人不在,单凭下官等人恐怕……” 夜随风突然止步,转身盯着周正,质问道:“那他以前人在的时候为何置之不理?” “京城这种骄奢淫逸,腐败恶臭的风气,难道不是盛行已久?” “这……”周正答不上来。 夜随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还是说……他一直在等我这只出头鸟?” 周正闻言脸色大变,骇然道:“夜少您多虑了,指挥使大人绝无此意!” 可夜随风却是一脸淡定的耸了耸肩。 “我无所谓啊,出头鸟就出头鸟呗,反正有些事,我看见了,就一定得管一管。” 其实他倒也能理解魏晋南的难处。 身居要职,自是顾虑颇多,需权衡各方得失,大局为重。 但他理解并不代表认同。 他摩挲着那枚刻着“代天巡狩”四字的鎏金令牌,心中腹诽。 “魏狗,不管怎么说,这回小爷是真给你当枪使了,将来连本带利都得讨回来。” 稍稍沉默,周正提醒道:“对了,夜少若想彻查此事,有个人或许可以用一下。” “谁?” “陈正杰。” …… 远在北境。 一道身着一袭白衣,面具遮住上半张脸的高大身影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喃喃低语,“奇怪,是有人想我吗……” 同行的披甲军士循声望来,“剑仙大人,您说什么?” 江湖传说中那副“白衣快剑”扮相的魏晋南笑了笑道:“没什么,继续赶路吧。” “对了林将军,方才你提到……镇北将军是中的什么毒?” 披甲军士道,“随军医师说是十绝噬心散……” “好像还有某种血咒……” …… 第16章 有口难言 他下意识想起身,可手腕脚腕处的剧痛与不适感却让他难以如愿。 于是也只好作罢,转而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这是什么地方? 我不是被押去菜市口斩首了吗,又怎么到这了? 他试着回忆片刻,这才依稀记起,好像是行刑时被什么人打断了。 随后他应该趁机挣脱了束缚…… 可接着摔了一跤,意识便逐渐模糊…… 再往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这时有个慵懒的声音传来,“我劝你最好别乱动。” “你的手筋脚筋虽说已经被巡狩司的医师接上了,但还不宜活动。” “若是再断一次,你可就真成废人了……” 夜崇文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打着哈欠。 大哥有金羽令在手,自是能在巡狩司通行无阻,甚至上了他向往已久的听风楼。 可他却只能留在这看伤员,简直不被当人。 无聊的他都要睡着了。 看清说话之人的模样,正与记忆中打断行刑的那道身影重合,钟义不禁心头一颤。 他想开口感谢救命之恩,但却只是无力发出“啊啊”两声。 这才想起,他的舌头早在昨晚就被割去了。 夜崇文会意,却是不以为然道:“嗐,救你只是举手之劳,不过你放心,小爷我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钟义闻言惨然一笑,心中五味杂陈。 眼下他这副废人模样,口不能言,手亦不能写,不是死人却胜似死人。 即使小恩公有意给他伸冤,又如何能提供证词? 可不管怎么说,他这条命终归是眼前这位小恩公救下的。 日后若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自当不遗余力。 纵使上刀山,下油锅,肝脑涂地,也绝无二话。 这时房门被推开,三人先后走进来。 “大哥!”夜崇文困意瞬间一扫而空,满脸兴奋的迎上前去。 “我常听人说,听风楼上风光无限好,你这一去,可还看的尽兴?” ……人家那或许是说巡狩司指挥使这个位置。 夜随风笑了笑道:“还不错,将来有机会带你上去瞧瞧。” 闻言,跟在后边的周正脸色明显变了变,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夜大剑仙,您说的最好只是听风楼…… 他朝夜崇文笑着拱了拱手,“夜二少,可还记得周某?” “记得记得,”夜崇文拱手回应,“周大人别来无恙啊。” 对于这位巡狩司的三品指挥使协理,魏晋南的左膀右臂,他还是很敬佩的。 同时这也是一位武道五境大宗师。 “岂敢岂敢,承蒙夜二少还记得周某,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周正语气谦恭道:“还望夜二少回去后,莫忘了代周某向大帅爷问好。” 夜崇文拍了拍胸膛道:“放心,一定带到。” 接着还不忘打趣一句,“其实我大哥也可以代你问好嘛,他这嫡长孙说话不更好使?” 周正余光一扫,赶忙干笑道:“是周某愚钝了,多谢夜二少提点,呵呵呵……” 夜大剑仙原本的风头终归还是太盛了。 与之相较,镇国公府大少爷这一头衔倒真是显得平平无奇。 以至于冥冥中就忽略了过去。 夜崇文又将目光转向另一张生面孔,“这位是……” 那名身着巡狩司玄色制式官服的青年人拱手道:“卑职于修缘,见过夜二少。” “这位于百户是专门来负责他的案子的。”周正指了指床上躺着的钟义道。 “于百户曾修过一种佛家秘术,正好用得上。” “什么秘术?” “他心通。” 夜崇文听后不禁脸色一变,可还不待他开口,于修缘便急忙补上一句。 “夜二少放心,卑职还修行过闭口禅!” “哦,这样啊……” 听到这话,床上躺着的钟义同样松了口气。 毕竟行走江湖这些年,谁还没有点小秘密啊。 这要是一个守不住心神全被抖落了出来,那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 京兆府,停尸房。 “你说你这老汉,好心好意劝你走,你偏不走。” “这下可好,不光孙女没找到,一条老命也搭进去了吧。” “京城这地方本就不是我们这等人该来的,唉……” 望着任老汉的尸首,陈正杰一时百感交集。 他突然在想,会不会哪一天自己也莫名其妙就吊死在了衙门里的某根房梁上。 兴许那样就挺好的。 起码自己一死,一家老小便能搬出京兆府这座牢笼了。 回想三年前初到京城赴任时的意气风发,现在看来就是彻头彻尾个笑话。 堂堂三品府尹又如何,没有倚仗,还不是跟那木偶傀儡一般无二? 若不想被人提线把玩,那就只能被弃置于无人问津的阴暗角落,直到腐朽锈蚀…… 或者也可直接毁去,换个新的…… 停驻良久。 陈正杰从停尸房出来。 外边便只有一个年轻吏员等着。 年轻吏员捏着鼻子,畏畏缩缩的从远处迎过来,“大人。” 看他这副怂头怂脑模样,陈正杰不禁失笑:“这大白天的你怕个鬼啊。” “再说死人有什么好怕的,又不会害人,反倒只有活人才会捅刀子。” “说的也是,”年轻吏员讪讪一笑,“那大人进去这么久,可有什么发现?” 陈正杰无奈叹息,“发不发现的也没什么意义了,人不都已经被拉去菜市口斩首了么。” 虽说“犯人”就是京兆府的人抓的,也是被京兆府的人拉去处斩。 可从头到尾,他都毫不知情,只是最后来个小小推官知会了一声。 这明显就是某些人又在给他上眼药啊。 不过,他这形同虚设的府尹大人到底已是窝囊了三年,也不差这一次了。 年轻吏员迟疑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大人,可我总觉得这犯人处决的太仓促了,其中会不会……”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正杰抬手打断道:“以后没有根据的话少说,做好你分内之事就行了。” 望着陈正杰一脸严肃的表情,年轻吏员欲言又止,随即点了点头。 “大人!大人!” “不好了!巡狩司找上衙门来了。” 一名年长些的吏员脚步匆匆的跑来。 “巡狩司?”陈正杰眉头一皱,“他们来做什么。” 年长吏员上气不接下气道:“他,他们说咱们判错了案子,险些误斩好人……正点名要见大人您啊!” 第17章 给你当靠山 夜随风望着刻有“明镜高悬”明晃晃四个大字的匾额,表情意味深长。 江湖游历的这些年,这四个字他已经不知见过多少次了。 基本上每个衙门的公堂上,都会挂着这么一块牌匾。 自古便是如此。 尽管天下大小官员多如过江之鲫,且前赴后继,绵绵不尽。 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多少呢。 恐怕历朝历代都算上,几只手也能数过来了。 终归君王要的是江山社稷之稳定,百姓求的是灾祸不落己身,仅此而已。 故而对于在位为官者,瑕不掩瑜便已算得上乘。 思绪纷扰间,身后传来脚步声,“夜大人,陈大人到了。” 夜随风回过头,目光从于修缘身上扫过,落在陈正杰身上。 夜随风微笑着拱了拱手,“陈大人,仰慕已久。” “不敢不敢,”陈正杰赶忙面露惶恐的拱手回应,“夜大人您言重了,下官何德何能。” 方才于修缘已经跟他提过夜随风的两层身份了。 或是巡狩司金羽卫,或是国公府嫡长孙。 两个都不容小觑,尤其还是后者。 夜随风不动声色的看了于修缘一眼。 于百户会意,退出公堂。 继而公堂外又传来他的声音,“你们都给我看好了,没夜大人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一听这话,陈正杰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生出种不好的预感。 夜随风笑着安抚道:“陈大人莫惊,夜某此来只是简单问几句话,顺便叙叙旧。” 陈正杰闻言暗暗诧异。 咱们这不是初初相识吗,又哪来的旧可续…… 他倒是有所耳闻,眼前这位公府大少爷少时曾流落江湖,不久前才刚刚回归。 但他能确定脑海中从未有过这副面孔的印象。 可陈正杰不知道是,夜大剑仙当年就曾特意了解过他这位大清官。 “几年前有幸路过禹洲洛云府,得见大人治下有方,百姓安居乐业,夜某由衷钦佩。” 陈正杰干笑道:“说来惭愧,那几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纯粹是老天爷赏饭吃,这才让下官侥幸捡了个大便宜。” “哦?那陈大人上任一年就解决了府衙十余年的积案,这也是老天爷赏饭吃?” 夜随风意味深长的笑望着陈正杰。 “莫不是那些犯人眼见陈大人勤政爱民,被感动的主动投案自首了吧。” “夜大人您说笑了,”陈正杰讪讪一笑,继续打着哈哈,“都是些陈年旧事,侥幸过关,不足为道。” 如今他最不愿提起的就是以前,以为根本没脸面对, 于是急忙转移话题,“下官听闻大人此来,是有意过问昨晚悦来客栈凶案之事。” “若有不解之处,大人您直说便是,下官一定知无不言。” 可夜随风脸上笑容却渐渐收敛,凝视着陈正杰道: “夜某最大的不解,便是当年断案如神的那位陈知府,如今怎就成了纵容冤狱,草菅人命的昏庸府尹了。” 刹那间,陈正杰面色大变。 夜随风紧接着上前两步,直呼其名质问道:“陈正杰,你到底是因何而变?” 陈正杰如遭雷击,踉踉跄跄的连退数步。 “我……我……” 陈正杰面露骇然,支支吾吾,许久说不出话来。 夜随风乘胜追击,再逼近两步。 “陈正杰,为何只此三年你便已这般堕落,你当年那一身傲骨呢?你当年的刚正不阿呢?为何不再!” 夜大剑仙甚至一个瞬身至府尹大人面前,一把揪住了后者的衣领。 “陈正杰!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到底在惧怕什么!” 陈正杰眼神恍惚,沉默不语。 夜随风一松手,他便犹如一堆烂泥般,瘫倒在地。 “陈正杰!你自己站起来!” 陈正杰形如失魂落魄,动作迟缓的撑着地面挣扎起身,怎料还没直起腰,就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夜随风不禁有些无语,人跪久了,还真是难站起来啊。 陈正杰没脸见人的趴在地上,声嘶力竭道: “犯官陈正杰,身在其位不谋其政,尸位素餐,罔顾圣恩,致使百姓蒙冤,冠印蒙尘。” “恳请大人奏明圣上,罢去陈正杰京兆府尹之职,以死谢罪!” 草!(一种植物) 夜随风恨铁不成钢,一个忍不住就在心里爆了粗口。 “陈正杰,你既然连死都不怕,还能怕什么?” 陈正杰趴在地上,浑身颤抖,声音略略带着些许哭腔道: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就算豁出这条命去又能溅起多少水花啊……” “我陈正杰势单力薄,人微言轻,就算真有胆子与那些人斗一斗又如何,无非多送几条无辜人命罢了……” “还有内宅中那一应子女家眷……我家三代单传,若无香火可续,又叫我如何下去面对陈家列祖列宗……” 陈正杰慢慢抬起头,眼含泪光的望着夜随风,有气无力道: “大人,若还您在我的位置,您又当如何?” 夜随风摇摇头,“不,我并不想费神考虑在你的位置会如何。” 闻言,陈陈正杰眼神愈发晦暗无光, 可接着他就听到。 “但我一定可以在我的位置,成为你陈正杰背后的倚仗。” 陈正杰心头猛地一颤,怔怔望着面前这位背景深厚的青年人,说不出话。 夜随风接着道:“或者也可以说,只要你以后还想做些好事,整个镇国公府都给你陈正杰当靠山。” “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敢是不敢。” 陈正杰沉默了许久,终是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渐渐挺直腰杆。 他看了眼挂在高处的那块牌匾,而后才与夜随风目光接触。 随之,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有何不敢。” …… 另一边。 京兆府衙门闻讯赶来看热闹官员吏员们都被铁羽卫拦在大堂之外。 众人表情各异,各怀心思,但无一例外都在尽量踮起脚尖,朝堂内张望。 只是终归离得远了些,根本听不来半点风声。 人群中有位姓贺的捕头,更是神色慌张,早已浸出了满头冷汗。 因为昨日抓捕钟义回来的,正是他。 可就是怕啥来啥。 正值其惶惶不安之际,大堂方向突然传来一个底气十足的声音。 “贺顺才何在!” “金羽卫大人找你问话!” …… 第18章 惊堂木 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赶紧缩了缩脖子,打算躲在人群中装死。 周围的同僚们固然已经有不少看到了他,但一个个却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假装看不见。 毕竟贺顺才到底是身后有些背景的。 而且说不准以后还是要继续公事的,当然谁也不愿往死里得罪。 “贺捕头,你还不打算出去吗?” 贺顺才脸都绿了,刚要怒骂“哪个王八蛋多管闲事!” 岂料回过头看到的竟是一名黑色挂甲劲装,腰佩环首直刀的青年男子。 铁羽卫! 于百户笑着拱了拱手,“份内之事,非是闲事。” “?” 贺顺才愣了愣,可还不待明白什么事,就被一个大耳刮子扇得眼冒金星,口鼻喷血。 于修缘虽说是修行过闭口禅,但不往外说,不代表他不往心里去。 相反,他这个人很记仇。 也正是因此,他才被从寺中赶了出来,辗转来到京城进了巡狩司。 于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贺捕头跟个待宰猪似的被强行拖去了公堂。 “二位大人,贺顺才带到。” 贺顺才瘫在地上缓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时,赶忙匆匆抹了把口鼻流出的鲜血,翻身跪在地上。 “卑职贺顺才,拜拜……拜见金羽卫大人……” 夜随风静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神睥睨,随意。 府尹大人惊堂木一拍,“贺顺才,你可知罪!” 一声清脆巨响从公堂传出,瞬间传遍衙门,回荡在京兆府所有官员吏员心底,久久不息。 所闻者,无不胆战心惊,骇然失色。 这一声,当然不只发于陈正杰,还有他从夜大少身后借来的势。 气势,权势,还有一缕剑势。 …… 位于二堂旁边的府丞衙门。 王显望着地上摔碎的古董白玉盏,双目呆滞,懵了许久。 回过神,顾不得失去心爱之物的悲痛,他便拍着桌子大喊。 “来人!来人!” “公堂那边出什么事了!” 少顷,有吏员来报。 “府丞大人,是巡狩司来了人,在问昨晚案子。” “废话,我能不知道这个?”王显没有好气道,“本府问的是刚才那动静!怎么回事!” “哦,是府尹大人拍的惊堂木……” …… 另一边。 治中衙门里打着瞌睡的郑兴盛也被惊醒,慌了神。 他赶忙冲出房门,朝公堂方向张望。 惊堂木已经近三年没发出过动静了。 这一声,响的石破天惊。 冥冥中,他突然有种感觉,京兆府的天,或许从这一刻开始变了。 …… “三位大人,卑职可以用项上人头担保,卑职方才所说句句属实!” “卑职真的是接到刑部的传信,这才前去悦来客栈拿人的,还请明鉴啊……” 贺捕头满脸无辜,声泪俱下的辩解,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陈正杰眉头解锁。 贺顺才言辞咬的很死,他反复试过几种方法问话,可结果是一样的。 这让他不得不得心中生疑,这条线是否真的揪对了。 夜随风却是淡定的望向于修缘,“于百户,如何?” 后者回应,“他说的都是真话。” 贺顺才闻言暗暗松了口气。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此次即将成功过关之际,却又听于百户话锋一转。 “不过他却是在去之前,心中便已料定此次捉拿之人并非真凶了。” “而且他也丝毫没给钟义解释的机会,直接就出手。” “你胡说!”贺顺才慌了,急忙狡辩,“你又不是我,又如何知道我心中之事?” 于修缘笑望着他,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哪个王八蛋多管闲事?” 听到这话,贺顺才先是一怔,随即脸色煞白,跟活见鬼似的满脸惊恐的望着于修缘。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为何能听到我的心思?” 于修缘笑而不语。 他所修行的“他心通”,只要不是对方高过自己修为太高都能奏效。 当然也有局限。 若是对上心神坚定之人,强行隐藏思绪心声,那他自然也奈何不得。 可面前这位贺捕头,显然两者都不具备。 大概看清其中原委,陈正杰又把惊堂木一拍! “好你个贺顺才,事到如今竟还敢隐瞒,来人!重打二十大板!而后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可此言一出,公堂外的差役们却纷纷低下头去,无人敢应。 见此情形,夜随风不禁讶然。 饶是他能想到陈正杰或许已被架空,却不曾预料架的这么空。 就连衙门里的小小差役都能忤逆堂堂府尹大人的命令了。 他一时不禁有些好奇,这究竟是仗的谁的势,简直匪夷所思。 陈正杰心中苦涩。 这三年来,衙门里的大小事务都是王显与郑兴盛牢牢把控着,他这府尹大人的威势早就被消磨殆尽了。 要想重新夺回主动权谈何容易。 他不由求助的看向夜随风。 待看到夜大少点头后,于修缘才轻喝一声,“铁羽卫何在!” “属下在!” 只听公堂外传来一声回应,紧接着便有二十余名铁羽卫冲了进来,分列于公堂两侧,按刀而立。 “刘玉飞!李万机!”于修缘点出两个名字,“从现在开始,你们两只小旗就听从府尹大人吩咐!” “是!”二十余号人齐声回应,气势如虹。 于修缘朝陈正杰一拱手,“陈大人,交给您了。” 这一刻,陈正杰竟突然有些感动。 他在京城装傻充愣,苟延残喘的三年,如今终于是熬出头了。 眼角余光中,那翘着二郎腿,面含微笑的英武青年便是他迟来的靠山。 哪怕镇国公府早已不复当年,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借着黄昏前的最后些许余辉,他陈正杰誓要搅一搅京城这摊浑水! “啪”,惊堂木一震桌案。 “来人!速将何顺才重打二十大板!随后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 第19章 顾虑 王显面色铁青,那张略显松垮的脸皮时而不自觉抽动一下,似是正映照着其心中难以压制的怒意。 放眼整个衙门,谁不知道贺顺才是他外甥。 就算关系比较远,只是一门远房亲戚,可是谁的人却一目了然。 这分明是那懦弱府尹在给他下马威呢。 “好好好……” “陈正杰,这次算你有种……” “可巡狩司的人总有离开的时候,到时看本府如何炮制你们一家老小……” 王显气得咬牙切齿,在心中暗暗发狠。 他这府丞干了十数年,府尹换了七八个,还真是第一次吃到这种憋屈。 此仇不报,他枉在官扬混迹这些年。 远处,郑兴盛正幸灾乐祸的望着面色难看的王府丞。 他当然乐得见到衙门里的一把二把手斗上一斗,最好斗的两败俱伤,双双下扬。 如此一来,京兆府可就成他一个人的天下了。 …… 行刑结束,昏死过去的贺顺才被拖出公堂。 陈正杰缓缓吐出一口积郁已久的浊气,而后起身依次向夜随风、于修缘以及诸位铁羽卫躬身作揖。 一切尽在不言中。 夜随风笑道:“陈大人不必多礼,我等……职责所在。” “应该的,”陈正杰终是露出会心笑容,“陈某失去的骨头是大人以及诸位同僚找回来的,陈某平生谨记。” “回到案子上来吧,”夜随风把话题扯回眼前正事,“陈大人对那幕后黑手的行凶动机怎么看?” 陈正杰叹了口气,神色复杂道:“说来惭愧,关于那姓任的老汉之死,其中也有下官无法推卸的责任。” 夜随风闻言神色微变,“怎么说?” 陈正杰面露苦涩,不由又叹了口气,“此事就说来话长了,还请大人移步内宅再叙……” 其实早在三年前陈正杰初到任时,就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的对他进行拉拢。 但无一例外都被其拒绝了。 可也正是因此,他才受到了来自多方势力的联合打压。 陈正杰原本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斜。 只要一心为朝廷做事,一意为百姓做主,坚守公义,任那一股股邪风再盛,都吹不去他身上的正气。 正如同当初在洛云府为官时那般。 可事实却是,京城这滩浑水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深不见底。 就在他胸有成竹的放出话去,要将京兆府这些年积累的案子一一解决后不久,便有人传信而来。 警告他,要么和光同尘,共享富贵,要么一意孤行,堕入深渊。 起初,陈正杰还不以为然。 可当陆续派出去查案的人,一个个全都不知所踪后,他才明白,京城的这地方是真会吃人啊。 随后没过多久,他这府尹大人手下的权力就渐渐被全部架空了。 甚至不光无人可用,就连住进内宅的家人也都时刻处于危险之中。 此后他再不敢轻举妄动。 一晃三年,陈正杰也窝囊苟活了三年。 到现在,他唯一能守住的底线,就是尚不曾同流合污,以及一家老小的性命了…… 陈正杰苦笑道:“大人啊,下官甚至不知一直面对的是谁,莫名其妙就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昨日那任老汉来报案子,下官有预感要出事,想把他打发走,谁知还是遭了歹人毒手。” “下官看来,这分明对方又一次给来的警告,意思是下官这一举一动始终都在人家掌控之下啊。” 于修缘听后忍不住一拍桌子,“岂有此理,这些王八蛋狗官眼里还有王法吗!” 在巡狩司当差的这几年,他原本自认为已见惯了京城明里暗里的污秽与险恶。 可谁知还是太过浅薄了。 他万万不曾想过那些奸佞之流已经嚣张到了如此地步。 就连堂堂京兆府尹,当朝从三品大员都被逼迫到了如此地步。 那其他朝堂内外的各级官员呢。 一时间,他竟已不敢深想。 稍稍回神,于修缘似是意识到自己言辞有些欠妥,讪讪一笑道:“二位大人,卑职失态了。” 可当他与夜随风目光相接触,捕捉到对方毫不掩饰的心声。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去,原来夜少才是真性情。 那些花里胡哨,还不带重样的骂词儿到底是怎么想到的,真是大开眼界。 于修缘不由在心里朝夜少拱了拱手。 夜随风起身行至陈正杰身边。 “陈大人,你就没想过找机会将此事往高处报一报?” 他指了指屋顶。 陈正杰没回话,只是伸手去推开书房的窗户。 外边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嬉戏玩耍。 小女娃笑容灿烂,发出稚嫩清脆的童音,“爹爹,爹爹……” 身着浅绿罗裙的少女赶忙将妹妹抱起,“爹爹在跟客人说话呢,咱们去不要打扰她们好不好。” “好,婷儿听话。” 少女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父亲身边那名英俊青年的身上,只是片刻就迅速抽回,随后便低着头跑开了。 陈正杰有些欣慰,有些不好意思道:“去年开春,内子又诞下一幼子,下官总算是儿女齐全了呀。” 夜随风笑着打趣道:“看来陈大人被困府上的这几年也没闲着嘛,哈哈哈……” 陈正杰闻言老脸一红,“夜大人说笑了。” 夜随风看出了陈正杰的心思,直言道: “若是陈大人心中仍有顾虑,不妨将夫人以及几个小辈搬去国公府上,想来那样会更安心些。” 一听这话,陈正杰顿时眼前一亮,“夜大人此话可当真。” 毫无疑问,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若说在见到这位夜大少之前,他绝不认为镇国公府是个安身的好去处。 相反,还极有可能惹火烧身。 毕竟外边一直传闻那位夜老公爷早已是强弩之末。命不久矣。 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大孤臣一旦逝去,朝堂内外曾被其镇压无数妖魔鬼怪势必会疯狂反扑。 彼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可现在,他却又在眼前这位青年人身上看到了夜家重振雄风的希望。 即使物是人非,难回鼎盛,保他们一家老小之性命也不成问题。 夜随风欣然颔首,“自然当真。” 其实早在来此之前,他便有所打算了。 查案他并不擅长,要想把人口失踪之事查个清楚,就必须给陈正杰彻底消除后顾之忧。 …… 第20章 夜半杀局 直到天色渐暗,夜随风与于修缘才告辞,带着一众铁羽卫离开。 陈正杰一直送出府衙大门。 “夜大人,那内子等人就拜托了,今晚下官让他们收拾一下细软,明日便搬去贵府。” 夜随风颔首笑道:“夜某在府上恭候夫人大驾。” …… 夜深人静,烛光舞动。 陈正杰已着手整理这些年的积案,他打算先从任期内开始。 尤其是关于少女稚童失踪之类的案件。 因为当初调查此类案件时,遇到的阻力毫无疑问是最大的,他收到的第一次威胁正来源于此。 “大人,这是最后一摞了……” 年轻吏员抱着一摞足已挡住视线的案件,小心翼翼的走过来放到桌案上。 他撩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真是不找不知道,一找吓一跳,没想到这三年竟是失踪了这么多孩子,人贩子真可恨,该千刀万剐!” 年轻吏员不禁有些愤愤不平。 陈正杰抬头看了他一眼,似是有心,似是无意道: “蒋重啊,先前我说今晚要翻案卷,留两个打下手的,结果一个个都借口推脱,你可知为何。” 年轻吏员脱口而出,“怕事儿呗。” “这些案子竟然积了这么多年都没破,要么是线索断了难以继续,要么另有隐情,以至投鼠忌器。” “京城就这么点地方,指不定就牵扯到哪家了。” 这个名为蒋重的年轻人性子直,向来有啥说啥。 按理说这种人是混不了官扬的,根本活不了一点,可陈正杰出于私心就把他留在了身边。 蒋重身上那股子正直,便是他两年唯一的慰藉了。 当然他为了保住这名小小吏员,也不得不更加小心,明里暗里费了不少心思。 陈正杰随口问道:“你既明知如此,为何还主动掺和进来,难道你不怕?” “怕,怎么不怕,”蒋重嘿嘿讪笑,“可人活在世上,总不能因为一个怕字就退缩,什么都不干了。” “那干脆饭也别吃,水也别喝,省的被噎死呛死。” “再说,既然这两三年来承蒙大赏识,小的才能留在衙门里混口饭吃,做人得知恩图报。” 蒋重知道自个儿什么性子,所以也一直对府尹大人心怀感激。 “你这小子,”陈正杰欣慰的笑了笑,“行了,下值休息去吧,后边应该用不到你了。” “好嘞,大人,那有事您再喊我。” 蒋重退出房间,带上门,打着哈欠朝西厢后边的静舍走去。 他平时便是住在这里的。 望着年轻吏员渐行渐远,角落阴影里传来窃窃私语。 “按计划行事,记得做的精细点,这次可是有巡狩司的人盯着,千万别露出破绽。” “放心吧,保证就算魏晋南亲自来了,也得说那小子畏罪自杀。” …… 房门被轻轻推开,又被轻轻关上。 陈正杰忙着翻看案卷,没抬头道:“怎么,你小子还有事吗。” 来人冷笑一声,“陈正杰,你倒是先抬头看看我是谁。” 陈正杰捻着纸页的手指顿了顿,抬头眼瞳一缩,“是你,到底有这么大胆子竟敢私自把你放出来。” 贺顺才面露凶光,“这些对你来说已经没意义了,你还是多考虑考虑黄泉路上该怎么走吧。” 贺顺才亮出比匕首,迫不及待便要取下陈正杰的性命,以报今日皮肉受苦之仇。 “且慢!”陈正杰大声喝止。 “你本只是渎职伤人,罪不至死,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刺杀本府尹这圣上钦封的三品命官!” “更何况此乃京兆府衙,在这杀了我,你觉得你能脱的了身?” 贺顺才哂笑道:“府尹大人,我既然能从大牢出来,而后堂而皇之的走进内宅,难道就不能原路返回?” “明日巡狩司再来,就只能看到一种结果。” “一名年轻小吏,因常驻内宅而与府尹夫人日久生情,今夜被府尹撞破私会,冲动杀人。” “事后奸夫淫妇羞愧难当,却悔之晚矣,再加之自觉难逃法网,无奈双双畏罪自杀。” 贺顺才满脸得意的望着陈正杰,“府尹大人,你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卑鄙无耻,”陈正杰咬牙怒骂,“能想出这条计策的人,还真是狼心狗肺,恶毒到骨子里了。” “是你那远房舅舅出的主意吗?” 贺顺才闻言神色明显变了变。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总之你今天难逃一死!” 说罢眼中杀机一闪,便要动手。 可陈正杰这时却突然看向一边喊道:“夜大人,正如您所料!” “某些人一听下官要把家人搬出去,还真是耐不住性子动手了。” 贺顺才手上动作一滞,眼神中顿时闪过慌乱,“你在跟谁说话。” 随即一只大手落在他的肩头。 “跟我。” …… 翌日清晨。 王显正如往常般来衙门上值。 只是他今天的心情,明显看起来比以往都要好一些。 从马车上下来开始,遇到的每一个人他都笑脸相迎,甚至不管官职大小,都主动打个招呼。 可让他奇怪的是,其他人竟然也一副按部就班,无事发生的样子。 奇怪,难道是陈正杰的尸身还没被发现?不能吧…… 在去自己的府丞衙时,王显甚至还多走两步,便内宅的方向望了望。 但依旧没发现任何异常。 到这,王显就不禁有些心慌了。 当他带着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推开自己衙署的房门,目光扫见站在阴影里的一道背影。 王显只觉浑身一激灵,鸡皮疙瘩和冷汗一股脑全涌出来了。 “你……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本府房中……” 王显神色骇然的咽了咽唾沫,声音颤颤巍巍。 当那道身影微微偏头,露出五官轮廓的那一刻,王显双腿一软,险些直接就栽在了地上。 “怎么,本府尹就长的这么吓人吗?”陈正杰似笑非笑道。 “你你……你究竟是人是鬼!”王显神色惊恐,浑身不自觉开始筛糠。 因为在他心里,陈正杰已经是个死人了,昨晚是必杀之局。 见王显这副害怕的模样,陈正杰突然灵机一动,阴恻恻的说道: “本府是鬼,来找你索命的鬼……” “你昨晚为何要派人杀我……” 他本想趁热打铁,从王显口中套几句话,谁知后者竟是翻了翻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陈正杰有些无语。 看这家伙平日里脏事烂事没少干,还以为有多大胆子呢,结果就这啊…… “或许他是亏心事做的太多了,”夜随风从里屋出来,吩咐一声,“来人,把他拖下去。” 第21章 恩威并施 甥舅二人被同时用水泼醒。 随即桌案上惊堂木一响,“堂下何人!” 王显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陈正杰,原来你没……” 王显咽下将要脱口而出的话,稍稍缓了口气,才硬着头皮道:“府尹大人,何故如此对待本府?” 陈正杰讥讽道:“行了,你快别装了,你那外甥昨晚已经都交代了,就是你指使他来刺杀本府尹。” 王显偏头咬牙切齿瞪了眼神躲闪的贺顺才一眼,却仍是嘴硬。 “本府不明白府尹大人在说的什么。” “不,你明白。”一旁的于修缘开口道。 “你心里想的是,只要咬死不承认,无凭无据,陈府尹和我们巡狩司就奈何不得你。” 一听心里话被说了出来,王显顿时慌了神,赶忙狡辩道: “你别冤枉好人,你又不是本府,你怎知本府我心里想的什么。” 这家伙是人是妖,怎么还能看透旁人内心的想法啊。 于修缘微笑道:“府丞大人,卑职当然是人,卑职只是修行了佛家的他心通。” 他装模作样的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他心通?”王显心头大惊,他倒是真对这种秘术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用到他身上。 这时陈正杰又一拍惊堂木。 “大胆王显,事到如今竟还不肯如实交代,莫不是真以为本府尹不敢对你用刑?” “来人!拖出去打十个板子!” 对于王显这种滚刀肉,陈正杰都懒得废话,先打一顿出出气再说。 毕竟他这三年可没少受王显的气。 “不!别!”王显颓然道,“府尹大人想知道什么,下官交代便是……” 他知道,有那个修过他心通的百户在,再如何狡辩都没意义,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守住心神。 倒不如少受点皮肉之苦。 再者,就算他全交代了,族中也未必不能保他周全。 …… 不久后。 陈正杰过了一遍王显与贺顺才的证词,而后看向一旁听审夜随风。 “夜大人,您还……” 夜随风道:“夜某想知道的,陈大人都问过了,没有补充。” 陈正杰笑着点头,随即吩咐了声,“来人!把他们关进重犯大牢,严加看管!” 审完王显二人,陈正杰走出公堂。 堂外,早在堂审之前便聚集在此的一群人正心中忐忑。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昨夜在衙门当值之人,有官有吏,六房三班,库房牢狱等各部门都在。 陈正杰神情严肃道:“昨夜之事,本府尹相信你们都了解了。” “贺顺才越狱出逃,竟还妄图闯入内宅行刺本府尹,已被当扬抓获。” “据他交代是受王显指使,而且王显也承认了,确实无疑!” 陈正杰扫视着众人,“昨夜贺顺才堂而皇之的在衙门里来去自如,我想诸位应该庆幸没撞上吧……” 众人一个个低着头,浑身直冒冷汗。 包庇纵容凶犯行刺,这同样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如若府尹大人深究,恐怕在扬的大半都脱不了干系。 尤其是昨夜在职的牢头狱卒。 他们可是实打实收过那甥舅二人的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府尹大人犀利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后,不论谁被看到时,身上都不由泛起凉意。 方才巡狩司那位于百户的手段他们见识过了,在其面前谁都不可能逃过。 可正当有不少人将要扛不住压力,主动站出来交代罪行时,却听府尹大人话锋一转道: “所幸,昨夜的风波已经过去了,没有伤亡便是最好的结局。” “本府尹希望以后诸位当值时,一定要耳聪目明,莫要再疏忽了,不然可是要死人的。” 说到这,府尹大人严肃的表情渐渐缓和,摆摆手道:“行了,都下去做事吧。” 闻言,众人终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不过他们却也都心里清楚,府尹大人这是有给他们将功补过的机会,若把握不住,日后连本带利都得还回去。 一旁看着的夜随风认可的点点头。 杀鸡儆猴,恩威并施。 这位府尹大人笼络人心的手腕还是可以的,抓住了面前这些人的小把柄,以后也不至于手下无人可用了。 随后不久。 镇国公府上便来了几辆马车来到京兆府衙门,将陈正杰的一应家眷接了回去。 夜崇文亲自压阵。 …… 沁香阁。 戴面具的青衫男子随手将两本册子扔进火盆,看着写着“王显”二字的书皮慢慢被火焰燃尽。 “没想到一个没落的国公府,竟还能出来这么个有些手段的嫡长孙。” “有趣,有趣。” 立侍于一侧,身材臃肿的徐掌柜道:“少主,小人前些天倒是远远见过那夜随风一面。” “哦?”青衫男子抬眼望来,“徐掌柜,那你对此人有何看法?” 徐掌柜想了想道:“是个锋芒毕露的年轻武夫。” “锋芒毕露么?我看不然,”青衫男子笑道,“若只是锋芒毕露,就得不到金羽卫的牌子了。” “既然魏晋南能把他收入巡狩司,想来还有我们未曾发现的过人之处。” 徐掌柜揣测道:“会不会是魏晋南早就知道了夜随风的身世,这才收归麾下,想要拉拢夜从龙呢。” “毕竟巡狩司在情报一道,放眼整个天下都无人能出其右。” 青衫男子摇头,“不会,若巡狩司与镇国公府联合,朝堂上的平衡就会被打破,这是上边那位不想看到的。” 他想不出有个怎样的理由,可以让那位马背上下来的霸道帝王做出让步。 青衫男子沉吟片刻,“你去试着查查那位夜家大少在江湖上的瓜葛,能查到多少是多少。” 巡狩司的金羽卫,每一个都身份神秘,自从设立至今,总共都没有多少在人前露过面。 因而,即便他手握无数本“仙人起居录”,也不敢奢望能查出多少。 而且,有些“人脉”还不能轻用。 “另外,近期尽量不要跟他起冲突,夜从龙开始出来走动,想必就是给他这个嫡长孙壮势的。” “一头时日无多的老虎,即便爪牙不再锋利,被咬一口也不会舒服,只需静等其咽气便好。” “是。” 第22章 匿气珠 “小白,你这下可是给我找来个大麻烦咯。” “现任京兆府尹的女眷们住进国公府,且不提会不会惹来非议,关键是它不合规矩啊。” 夜随风无奈道:“爷爷,我实在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若把她们留在外边,肯定会沦为某些人用于牵制陈正杰的棋子,所以只有咱这才能保证安全。” “而且,就在昨天传出她们搬到这来的消息后,当夜便已经有人忍不住动杀心了。” “哦?竟有此事。”夜从龙心中一惊。 竟能逼得那些人甘愿冒着天大的风险,直接对三品命官下手,想来其中隐情定是不简单啊。 “那就让她们在这住下吧,”夜从龙豪横道,“不合规矩,那也是别人的规矩,跟老夫有什么关系。” “老夫一个将死之人,难道谁还想让我临死前拉个垫背的吗?” 夜随风闻言一怔,“爷爷,您不都已经……” 夜从龙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可外边还没人知道啊。” 夜随风这才恍然。 怪不得爷爷当晚就封锁消息,只有爷孙三人以及管家老孟知道,而且容貌也一直不曾改变。 原来是在这“憋着坏”呢。 想必那些暗地里盯着国公府的大佬们,这几年应该一直提心吊胆吧…… “陈正杰的家眷搬到了这,那他本人呢,刺杀有一次,就有第二次。” “已有巡狩司的人护着他,另外我还在他身上留了三道剑气,五境之下者,有死无生。” “嗯。” 稍稍沉默,夜从龙忽然问道:“对了,你可看得出爷爷如今已是何等境界?” 夜随风被问的愣了愣,但还是老实回答:“大概会在四境巅峰吧。” 被一语道破,夜从龙不禁面色一变,惊道:“啊?这你都能看出来,我带了遮掩气息的宝贝啊。” “倒也看不太清,”夜随风如实道,“我知道爷爷正在炼化那些宝药,不用看也能推测个差不多。” 夜从龙释然,“原来是这样啊。” 我就说那老白脸给的东西,不该这么没用吧…… 接着他从袖中摸出一枚珠子。 “呶,这是多年前你师公给的,可以遮掩气息,也可以伪造气息,爷爷年轻时一直带在身上的。” “直到后来行军打仗打出来名头,修为才藏不住了。” “谁成想现在竟又用上了。” 回想起以前扮猪吃虎的气息,夜从龙不禁有些好奇。 “小白,你觉得带着这东西,到底能瞒过多高的修为。” 夜随风想了一下道:“起码魏晋南那货是看不出来。” 夜从龙若有所思,“那足够了。” 上次出门李言单是看他一眼就惊得吐血昏厥,这要说里边没藏什么事,他是绝不相信的。 幸好上次出门就带上了匿气珠…… 夜从龙盘算着,要不哪天他装个死,看看外边都什么反应? …… 李府。 李言自从前几天见到夜从龙惊得吐血昏厥,回家后便一病不起。 皇帝得知情况后对此表示关心,不仅赐下不少药品补品,还从太医院派了太医前来诊治。 见蓄着一撮花白山羊胡须的老太医手指从爷爷手腕上移开,李玉湖才满脸关切的问道: “王太医,我爷爷的病情怎样。” 王太医眉头解锁,抚着胡须道: “从脉象上看,李大人之所以一直昏迷不醒,并非任何肉体疾病所致,而似心神失守,意志消沉……” “李大人当天是否经历过大喜大悲,或是受过惊吓,有过大怒大气?” 李玉湖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您可有救治之法?” 王太医叹了口气道:“心病还需心药医,草药终归只能疗愈肉身,李大人具体何时醒来,还得看他自己啊。”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李玉湖不死心的追问。 王太医遗憾的摇了摇头,“老朽还是先开个补气养元的方子,来保重李大人的身子吧。” 李玉湖无奈,只得拱拱手道:“那便有劳王太医了……” 等送走王太医,一名长相与李玉湖近七分相似的中年男子板着脸问道: “玉湖,你说实话,那天你爷爷出去到底出什么事了?莫非是遇到……” 此刻,在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玉湖身上。 李玉湖点了点头,“父亲,您猜的没错,正是夜从龙。” 他现在很后悔。 若非因他太过自负,非得带爷爷出去小酌庆功,就不会出这一档子事了。 “啊!真的是他!” “这两天传言那老东西又出来露面,怎么就正好让老爷子撞上了啊。” “运气也太背了……” 李家众人都是面色古怪。 夜从龙当年那一巴掌对李家的威慑太大了,不光是李言本人,其他人同样印象深刻。 李玉湖的二叔面露诧异道:“我不听说这老东西早就已是强弩之末了吗,怎还能出的了门。” “玉湖,你看他如今状态如何?” 李玉湖很不情愿的说出四个字描述,“中气十足。” 话落,满扬骇然。 “难道那老家伙的一身暗伤被治好了?这怎么可能!” “太医院给他开的方子我听说过,是根本不可能凑齐的,做了这么些年药材生意我都没见其中一株。” “难道是皇家给的?” “不能吧,当初太医院开出这么个方子,摆明就是让他知难而退的。” “皇室宗族可不希望有这么个功高盖主的臣子一直活下去。” “当年神武先帝要给他封异姓王,曾有多少皇亲国戚联名上书劝阻啊。” “尤其是当今太后娘家一脉,闹得最凶了,陛下若真敢赐药,非得后院失火……” “二叔!”李玉湖赶忙打断道。 他朝屋外使了个眼色。 李继诚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吓出满头冷汗。 毕竟巡狩司的耳目可不是盖的,以往这种祸从口出例子并不少见。 李继忠表情严肃道:“不管夜从龙是真的病好了,还是回光返照,此事都得尽快传回宗族,早做准备。” 当年在神武帝的授意下,夜从龙险些压倒几大氏族的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夜家卷土重来了。 尤其是仁德帝当年给长公主与夜家那位嫡长孙的赐婚,绝不能成…… 而且不光是李府,朝中许多文官的心思都差不多。 虽说平日里党派纷争,多有不和,可在对付夜家时还是“团结”的。 当然眼下这时候,他们却谁也不敢先在夜家面前冒头,生怕被拉去垫背,给他人做了嫁衣。 所以他们都在等一个时机,一个一拥而上,一击必杀的时机。 北境战局。 …… 第23章 望族出身 百姓们看了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说这衙门一连换了几任当家,还从来没见有哪个关心案子的,包括三年前到任的这位陈府尹也是如此。 就算牛皮曾吹得震天响,可也雷声大雨点小,没多久就偃旗息鼓了。 再回想上次京兆府衙门开堂审案,竟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百姓们把不准府尹大人的脉,也不敢轻易造次。 因而起初两天京兆府衙门依旧是无人问津,甚至门前经过的路人还不增反降,明显能看出少了许多。 所有人都在好奇观望着。 直到有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愣头青,壮着胆递上草草写下的状子,并得到心满意足的结果后。 众人才知府尹大人这次所言非虚,是真的要为老百姓办事了。 随后去报案的苦主就日益增多。 到了第七天,京兆府衙门已然门庭若市,上上下下都忙的不可开交。 再后来动静便传到了朝堂。 不少官员纷纷上奏弹劾,抨击陈正杰这扬“作秀”行为。 言称其贪功冒进,不顾大局,竟为一己虚荣,公然破坏京中祥和秩序,引得民心不定,官扬不安。 这是存心给天朝抹黑,其罪当诛。 圣上听后勃然大怒,当即下旨问责。 “陈正杰,你好大的胆子,竟把朕的耳根搅的这般聒噪,你以为你是昔年龙图转世吗,怎敢夸下如此海口?” “自己惹出的乱子自己解决干净!” “朕就在宫中看着,但凡有一件不公道,朕必拿你项上人头!” 陈正杰接旨惊骇欲绝。 于是就更加不敢懈怠,每天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的加班干活了。 …… “夜大人,宫中的批复下来了,王显改成了流放北境……” 陈正杰皱眉看着内阁下发的公文,虽是心中不愿,却又无可奈何。 当然也在意料之中。 “王显毕竟出身于上源王氏,就算非是宗族,王氏也会尽量保他一命。” “哦?”夜随风眉梢一挑,“这些世家望族倒是本事大得很啊。” 这上源王氏他自是知道的,当世八大望族之一,鼎鼎有名。 以前就听说这些世家望族在朝堂江湖都是多有人脉,如今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 “本事是大,可就是不干人事。”陈正杰愤愤不平道。 “当年要不是这些家伙暗通北方妖蛮,资敌卖国,天朝也不至于经历那般动荡了。” 可接着他又心怀感激朝夜大少爷心的拱了拱手。 “所幸,大炎有神武先帝,有夜老公爷,才不至于山河破碎,国破家亡。” “否则若是被外族夺去皇位,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夜随风闻言眉梢一挑,打趣道:“陈大人,你现在怎么也学会说恭维话了。” 陈正杰一脸正色,“肺腑之言,天地可鉴。” “……呃,好吧。” 陈正杰继续道:“当年夜老公爷平定乱局后,第一时间便找上八大望族清算,险些彻底打断他们的脊梁。” “只是不知为何,后来竟让这些奸商逃过了一劫,实在可惜。” “夜大人,您日后若对上他们可得多加小心啊。” 夜随风随口应承道:“放心,我心中有数。” 虽说这些世家望族根深蒂固,连皇室都颇为忌惮,不愿彻底撕破脸皮。 可还真未必能入他夜大剑仙的法眼。 以前没什么交集也就罢了,若真惹到他头上,来多少,便杀多少。 少顷,有敲门声响起。 “进来。” 随即房门被推开,一名身着绿色官袍的年轻小吏抱着一摞案卷走了进来。 “府尹大人,这是今天上午办结的案子,您过目。” 陈正杰似乎对这名年轻小吏很是信任,指了指桌角,“先放那吧,晚些时候我再看。” 待后者将案卷小心放好,他才又给其使了个眼色道:“还不去见过夜大人。” 年轻吏员也是机灵,一下就看出来这是府尹大人有意引荐。 于是他心怀感激的同时,连忙朝一旁的年轻公子那边躬身作揖,“小人蒋重,见过夜大人。” 夜随风点头回应。 陈正杰介绍道:“夜大人,蒋重对审案问案颇有天赋,这些天多亏有他帮着,才让下官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下官打算把他提为推官,补周庸的缺,大人觉得如何?” 夜随风笑道:“不错,陈大人尽管安排便好。” 说来这名叫蒋重的吏员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陈正杰遭遇刺杀的那一夜,正是蒋重协助其整理案卷到深夜的。 甚至还差点背上黑锅陪着一起死了。 蒋重闻言愣了许久,而后才喜出望外,万分感激道: “多谢府尹大人赏识,多谢夜大人赏识,小的一定不辜负二位大人的希望,当好推官的职!” 可陈正杰却又脸一板,告诫道:“我说你小子也别高兴的太早了。” “现在只是准备先让你挂上推官的职,将来能不能换上袍子,可还得看你表现。” 蒋重信誓旦旦道:“府尹大人您放心吧,小的以后一定会更加卖力办差的!” “如果有哪天您觉得小的这推官当得不称职,误了案子,您就直接把小的砍了,小的绝无怨言!” 一听这话,陈正杰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臭小子,说什么胡话呢,难道本府尹把你提上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砍你脑袋?” “去去去,下去忙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陈正杰没好气的甩了甩手。 蒋重嘿嘿笑了两声,“二位大人,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他深深躬身作揖,退出房去。 待到看着蒋重出去把门带上,陈正杰才又开口。 “对了夜大人,下官近来听到个消息,说是前些日子左都御史李言李大人,在天香楼被夜老公爷吓得吐血昏厥,不知……” “确有其事。”夜随风肯定道。 陈正杰皱眉道:“这李家背后的宗族陇郡李氏,也是八大望族之一,其势力比起上源王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这些案子背后有这些世家望族的影子,咱们要彻查怕是会重重受阻,下官认为尚还缺一柄开路利剑。” 夜随风问道:“什么剑?” “至高权势,绝对武力,滔天民意,三者任一即可。” …… 第24章 昭罪公文 可在巡狩司医师高超的医术以及夜大剑仙提供名贵药材相配合下。 手脚筋俱断的钟义竟不到半月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不过其原本那一身修为却真是被废了去,无可恢复,只能从头再来。 “诸位恩公,大恩不言谢!” “待钟义将任老伯以及小雀儿的尸身送回永清县,便回来任凭吩咐!” 于修缘完完本本解读着钟义的心声。 随后坐上载有两副棺材的马车,与顾来的车夫一道朝城门的方向行去。 刚走出一段,钟义又回头一抱拳。 “诸位恩公留步。”与此同时,于修缘这边又开口道。 “你这手绝活倒还真是方便啊。” 夜随风不禁打趣道:“哎,说实话,有没有考虑过将来换个差事,比如去给某个哑巴富豪当传话嘴巴。” 于修缘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夜大人,您还别说,刚从寺里出来时卑职还真想过这营生。” “那后来怎么又改主意了?” “因为卑职更喜欢巡狩司这身官袍,不光英气潇洒,关键还威风,穿着它,无论到哪都会被高看一眼。” 夜随风盯着于修缘官袍看了一会儿,点头道:“嗯,是挺帅。” “或许我这身白衣穿的时间长了,偶尔换身黑的也不错。” 反正那身“白衣”也早就借魏晋南穿去了。 于是在当天,他转头便去巡狩司衙门讨了身官袍穿上。 这样才公平公道。 …… 王显等人定罪后,京城的街头巷尾很快就贴出了公文昭告天下。 “王清,原刑部衙门主事,贪赃枉法,徇私舞弊,曾多次篡改案卷文书,包庇凶犯,杀良冒功,致使无辜者枉死,通缉者逍遥法外……” “周庸,原京兆府衙门推官,收受贿赂,以权谋私,曾多次伪造或销毁证据,干扰判罚,制造多起冤假错案……” “贺顺才,原京兆府衙门捕头……后不思悔改,企图越狱报复,刺杀朝廷命官,即被当扬擒获。” “以上三人者,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特判处腰斩之刑,择日处决。” 百姓们聚在一起,听着识过字的文化人读出公文告示上的内容,一时间无不面露喜色。 尽管他们并不认识上边通报之人到底是谁,乃至素未谋面。 但几乎无一例外都受过某些个小官小吏的欺压,敢怒不敢言。 而今得见这些坏东西们遭了报应,又怎能不感觉大快人心。 “他奶奶的,总算是出了口恶气!” “早该这样了,不砍几个狗官的脑袋杀鸡儆猴,他们永远不知道厉害!” “杀的好!让他们一天天就知道欺压老百姓,这下遭报应了吧,呸……” “我听说这次是巡狩司与京兆府衙门联合办案,给那天那位差点被错杀的义士平反罪名的。” “那人真是太惨了,被人割去舌头,砍断了手筋脚筋抓来当替罪羊,要不是夜家少爷及时站出来,他肯定就死的不明不白了。” “是啊,没想到这些纨绔子弟也有能做些好事的一天。” “废话,那孩子终究是夜大帅的后人,哪怕生在京城这么个地方长歪了,可骨子里还是有正气的。” “只可惜大帅爷终究是老了啊,想当初他老人家年轻时坐镇朝堂,那时官扬上的风气可比现在好多了。” “吴老头,这话你也敢说,不怕被被杀头啊。” “那怎么了,我老头子贱命一条,大不了就当提前下去给大帅爷开道去呗,反正本就是大帅爷的兵。” 听到这话,周围人不禁唏嘘。 心说那位当年可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但凡那时进过行伍的,还有哪个不是他老人家的兵不成?瞧把你能的…… 这时人群里有个长相粗犷的汉子指着告示一边道: “哎?这不下面还有一段吗,老先生,你倒是继续往下念啊。” 汉子虽说不识字,却算的一手好数,卖肉杀了二十多年猪,没记过账,却从来没算错过任何一笔。 从刚才他就琢磨着字数不对,只是没敢确定又从头算了一遍。 听到这话,众人才回过神来,纷纷看向告示,貌似是少了一段。 不识字的满脸茫然。 识字的粗略一看,却都不由变了变脸色。 那读告示的老先生叹了口气,只得继续往下念,“王显,原京兆府衙门府丞……” 随即他就把王显的罪行念了一遍。 老百姓们虽说见识不多,但光听字面意思就比前三个人罪行严重,而且数量还更多。 貌似连府尹大人这三年没问案子,也是被这个狗官搞的鬼。 杀猪汉子这又耐不住性子的追问,“老先生,你别话老说一半啊,他犯的事说完了,那怎么判的呢?” 其他不识字的百姓也同样着急。 “是啊是啊,赶紧说啊。” “前边三人都腰斩了,这狗官还不得凌迟啊,不然也太便宜他了……” 可就在众人殷切期待的目光中,教私塾的老先生叹了口气,说出两个字,“流放。” 一听这个,众人都傻眼了。 “怎么能只是流放呢?老先生,您确定没看错?” 老先生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人群中有识些字的站出来说道:“老先生没看错,的确是流放。” 此言一出,满扬哗然。 不识字的但不代表他们不知道“流放”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戏台上的习惯词儿都没少听过。 流放比起腰斩可轻多了。 “为什么?这家伙罪行比其他人都多,怎么会只是流放?” “难不成还能是判错了?还是有人存心包庇……” 对于这个问题,不明其中原因的自是无法解答,可就算猜到些什么的,却也谁都不敢摆在台面上。 只是有人云里雾里说了句,“因为人家姓王啊。” 杀猪汉子听后更加不解,“姓王怎么了,前边那不还有个姓王的吗?好像叫什么……王清?” “难道王和王还不一样?” “呵呵,还真不一样。” 而那老先生则默默望着告示,皱眉沉思。 他有些想不通,既然已经给王显定了流放之刑,却为何又将其所犯罪行逐一列出,公诸于众啊。 如此明明白白贴出的告示都罪刑不符,就不怕引起公愤,节外生枝? 这怎么看都有些不合情理。 …… 第25章 法不收天收 一间单独关押的牢房中,两名外班衙役正小心翼翼的给王显带着枷锁。 “王大人,您别见怪,小的们只是职责所在,本无意冒犯,还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原本给犯人带个枷锁就是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随意扣上便是。 可如今面对的是望族出身的王大人,他们却不得不万分谨慎,生怕那点做的让王氏族人不舒服被记恨上。 以至于明明已入暮秋,天气日渐凉爽,但衙役们仍是折腾的一身冷汗热汗,后背都浸湿了。 然而王大人此刻的心情似乎颇为不错,并不在意道:“无妨,王某路上还得多靠二位差爷照顾了。” “不敢不敢……” “不不不!一定一定……” 两名衙役带着王显从大狱中走出,遇到在外边等着的夜随风等人。 “王某眼下有枷锁在身,就不便给几位大人见礼了,咱们后会有期。” 王显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从众人面前经过,眼神睥睨着,语气也不阴不阳,充满着讥讽意味儿。 看他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若非脖子上带着枷锁,还以为被流放的不是他,而是旁人呢。 王显走出一段,却又驻足,微微回头瞥向穿一身黑衣的夜随风。 “夜大少爷,王某觉得你穿巡狩司这身衣裳比原来威风多了,或许以后可以一直穿着。” “毕竟比起当下衰败不堪的镇国公府,巡狩司明显更靠得住嘛,哈哈哈哈……” 说罢,王显大笑着扬长而去。 其实相较于陈正杰来说,王显如今对夜随风的怨恨其实要大的多。 因为他心中清楚,若非有夜随风在后边撑腰,再给这窝囊府尹十个胆子都不敢对他出手的。 所以夜随风比陈正杰更该死。 上源王氏与夜家的新仇旧恨,早晚都要算个清楚。 眼见王显如此嚣张的样子,陈正杰满脸不忿,憋了一肚子火。 “可恶,难道就这么让他逃了不成!” 虽说自古流放的犯人是多疲毙于途中,但这肯定不包括那些背景深厚,早已打点好路子的那些。 以上源王氏的本事,只怕王显一出京城,立马就从流放变成游山玩水了。 “这些世家望族之人简直无法无天了,以王显所犯的罪行,若换作旁人早就死十次了,可他竟仅限于此。” “唉,真是不甘心啊!” 陈正杰一拂衣袖,心中郁闷不已,犹如吃了苍蝇还吐不出来,恶心欲呕。 一旁的于修缘也是难受的不行。 尽管以前他就没少见这些世家之人游走于天朝法度之上,就连巡狩司有时都奈何不得,早该入乡随俗了。 可他就是看不惯,恨不得直接追上去一刀给他宰了。 “呸,狗东西,法不收你自有天收,就等着路上喝水呛死吧!” 然而相较于此二人的暴躁来说,刚才被王显当面讥讽的夜随风反倒显得淡定多了。 甚至脸上还一直挂着笑容。 “喝水呛死吗?这倒是个有趣的死法。” …… 正如陈正杰所想。 两名外班衙役押着王显出了京城,没离开多远,便遇上的族中早就准备好的人马。 当然王氏也并不是想把犯人直接接走,因为朝廷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可同样朝廷也会给王氏面子,一些小动作,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几名家奴将王显扶上马车。 随后,其中一人拿出几锭银子交给衙役,衙役们连连推脱摆手,不敢收。 那家奴面无表情,不咸不淡道:“给你们的就收着,难道二位是嫌我们王家的银子烫手不成?” “不敢不敢……”两名衙役惶恐不已,无奈只得收下。 这银子可不是好拿的,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了事,免不了要吃瓜捞儿。 律法拿不住望族,还拿不住他们这小小衙役吗。 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二爷……” 为首那名家奴也上了马车,之所以这般称呼,正因为王显在家排行第二。 “家里已经打点好了,等到了北境,便找机会安排您去蛮族天狼部,那里几座城池都有族中的产业。” 王显满意笑道:“辛苦你们了,等回去替我向老爷子问安。” 家奴俯首帖耳,“二位言重了,这都是小的们应该做的。” 随后他退出马车,与其他三个家奴一样骑上马护卫在马车左右。 两名衙役则落在队伍之后。 可就在王显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开始闭目养神后不久,耳边却突然响起个声音。 “王大人这流放路上倒是好惬意啊。” 闻言,王显顿时如坠冰窟,一股凉意瞬间从尾椎骨钻入,直冲头顶。 他猛地睁开眼,见到的是一名身着黑色巡狩司官袍的青年人。 刹那间,他脸都绿了,赶忙大喊:“来人!快来人!有刺客!” 夜随风打断道:“行了,别喊了,外边听不到的。” 王显闻言更是惊骇欲绝,“夜随风,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敢杀了我,上源王氏绝不会放过你!” “此话怎讲啊,王大人……” 夜随风拿出一个水囊,似笑非笑道:“难道不是您作恶太多,遭了报应,不小心自个儿喝水呛死的?” ……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便有消息传到京兆府衙门。 王显死了,真是喝水呛死的。 于修缘得知后一脸懵逼。 “啊?怎么个事儿?我先前就那么随口一说,不会这么凑巧吧……” 陈正杰则是面色古怪的看着于修缘, “难道于百户不光会佛家的他心通,还修行过儒家法术……言出法随?” 于修缘连连摇头,“陈大人,您可太高估我了,我哪有那本事……” 言出法随,那得是到了儒家四境才初窥门径,他要有这么高修为,那就不只是个小小百户了。 彼时,金羽卫或是铁羽卫都统什么的,还不都能冲一冲? 片刻后,二人似乎同时想到了什么,不约而同的转头相视,表情渐渐精彩起来。 “难道……” …… 第26章 撤案 也不知是应了那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还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总之传播速度异常的快。 总之,百姓们纷纷奔走相告,互相庆贺这少有的爽快日子。 刚贴出告示的那几天, 实在给他们气的不行。 那么多条严重的罪名摞在一起,到头来竟只判了个流放,难道只因为他出身于名门望族就要享受优待? 要是换作另外一个没背景的犯官,估计死八回都够了。 所幸,这回老天爷终于开了开眼,收走了这条连天朝律法都奈何不得的“贵人命”。 外城荷叶巷。 世代在此杀猪卖肉为生的郑屠户这两天格外高兴,猪肉全扬八折。 就图个心里痛快,不挣钱了。 “他奶奶的,这狗官总算遭报应了。” “当初兴许就是因为他,我家姑娘才丢了没找回来。” “我就说府尹大人刚到任时好好的,咋就突然就不不查案子了,原来是有这么坏种在背后搞鬼啊……” 三年前。 郑屠户十二岁的女儿在家门口离奇失踪,一家人找了几天都不见人影。 无奈之下,郑屠户只好去县衙报案。 谁知长治县的县太爷却阳奉阴违,表面上满口答应,背地里消极怠慢,根本不出力。 一连拖了好几天,半点进展都没有。 郑屠户一家心急如焚。 恰逢这时,京兆府衙门新到任的府尹大人放话出来要解决积案。 郑屠户满心期待的就把状子递进了内城。 只可惜又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天就彻底没消息了。 后来郑屠户相继去找了十几回,却再也没见过那位陈府尹的面。 气得一家子人大骂了那位府尹大人一整年。 直到前几天看了告示才知道当初错怪了陈府尹,幕后黑手竟然另有其人。 据说是夜家那位在巡狩司当差的大少爷挺身而出。 不仅解救府尹大人脱离苦海,更是助其除去了京兆府衙门里为害已久的蛀虫。 尽管三年过去了,再想把女儿找回来已成奢望。 可那狗官小命被老天爷收了去他也高兴。 “女儿啊,愿你在天之灵保佑夜大少爷与府尹大人早日铲除那些祸害,找回那些失踪孩子们……” 思绪纷飞间,有两道身影停在了摊位前。 郑屠户赶忙抹了抹眼角,笑脸相迎,“二位客官,可是要买些肉么,这两天都是八折。” 来人神情冷漠,“郑大刀是吧,有事跟你商量。” 郑屠户闻言一怔,“什么事?” …… 京兆府。 陈正杰望着桌上越来越少的案卷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些案卷并非是解决后归档了,而是苦主主动找上门来撤案了。 若说只来几个,或许还可以理解为长时间寻找无望也就心累了,想了却这桩陈年旧事。 可问题是上门撤案的苦主是数十上百的来啊。 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关于人口失踪案的,理由也几乎如出一辙,不想找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要说这里边没有猫腻,傻子都不信。 虽说并非都撤了案他就不能查,可朝堂上给的压力却让他束手束脚。 若强行追查,多半要被扣上故意破坏京城秩序,搅扰民心,有损天颜的帽子。 彼时就不是停不停查案的问题了,而是他这颗项上人头保不保得住。 所以要想继续追查,必须得保住条“根”儿。 为民请命。 蒋重从仅剩不多的案卷中又抽出几本,递到陈正杰面前。 “府尹大人,今日又来几户人家说撤案,还是关于人口失踪的,您过目……” 陈正杰看都没看,便无奈的摆摆手道:“还给他们吧。” 可不管怎么说,人家非要撤案,他也确实阻止不了。 蒋重带着案卷出去后带上门。 陈正杰面色复杂的望向一旁坐着的夜随风。 “夜大人,这不摆明就是有人在向咱们示威么。” “他们如此大张旗鼓出面搞事,难道就不怕一不小心露了马脚?” 很难想象,究竟得是多少银钱,才能让这么多人心甘情愿的斩断骨肉亲情。 陈正杰心中愤愤不平。 “可恨这些人既然连骨肉至亲都能出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保不齐其中就有哪个贪心不足,记挂着敲诈威胁,但愿幕后那方人以后会无穷无尽的麻烦……” 一时气得陈正杰竟有些期待见到这幕狗咬狗的戏码了。 对此,夜随风这个本就不擅长查案的刑侦小白更是头疼不已。 ……搞定不了查案的人,那就搞定报案的人。 这近乎明牌的路子,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竟都是出奇的好用。 总不至于把撤案的苦主再找来,让于修缘用他心通一一逼问吧。 到时老百姓们非要耍赖不认,难道还能刑讯逼供吗。 显然不现实。 夜随风起身走到桌案边,随手从剩下的案卷中抽出一本。 目光直接找到报案人的名字处。 “郑大刀……” “眼下还是先从剩下这几个案子着手吧,反正查到最后,多半会是同一拨人。” 陈正杰无可奈何道:“也只能如此了。” 夜随风突然有些后悔,前世没多看几本逻辑缜密的探案小说了。 要不然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可事实却是爽文看多了,脑子最后上交到哪位作者那都不记得了。 …… 用过午膳后。 夜随风带着几名铁羽卫去往案卷上记录的郑大刀的住址。 可荷叶巷的郑记猪肉摊却只见一个妇人在忙活,累的满腹牢骚。 “杀千刀的,也不知道跑哪偷懒快活去了,难道想累死老娘不成!” “竟还敢一声不吭就闪下了摊子,等回来,看老娘不扒了你的皮!” 一名脸上胖乎乎的小眼铁羽卫,笑眯着上前问道:“这位嫂嫂,敢问郑大刀郑屠户可在。” 脾气火爆的彪悍妇人明显在气头上,眼都不抬的脱口一句,“不在!早死了!” 刘玉飞闻言一怔,那对一向笑眯着的小眼,竟猛地睁大许多。 “郑大刀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彪悍妇人继续应付,眼角余光却是瞥见了来人正穿着一身威风硬朗的黑色官袍。 铁羽卫! 妇人脸色一变,手中用来剁肉的斩骨刀“哐当”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她顾不得弯腰去拾,就提着油腻腻的裙摆急忙迎上前来。 “几位官爷,小妇人刚才是说气话呢,我家那口子没死,饭前还在呢,就是不知道这会跑哪去了。” “听街坊们说,上午有两个人来找他,好像跟着一起走了。” 第27章 不屈屠户 两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正对着蜷缩在墙角的郑屠户一顿拳打脚踢。 甚至还边打边抱怨。 “诶我说,这杀猪的是有把子力气哈,治住他还真费了不少劲儿。” “谁说不是呢,一会回去,一定得让老大多给些赏钱才行。” “那必须给啊,不然都领一样的银子,凭什么就咱俩出力多,啃硬骨头。” “就是就是……” 过了会儿,似乎是打累了,二人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郑大刀,方才我们哥俩好好跟你说非不听,挨顿打这下舒服了吧。” “识相的,乖乖拿上银子去京兆府把案子撤了,否则……” 其中那脸上斜着道刀疤的汉子蹲下身,一把揪住郑屠户的头发,将后者的脸翻转过来。 他盯着郑屠户的双眼,恶狠的威胁道:“老子一定会把你剁碎了,扔去城外喂野狗。” 可纵使郑屠户被打的眼角嘴角破裂,满鼻子满嘴都是血,却依旧不肯屈服。 甚至眼神中都看不到半点畏惧。 “你郑爷我……绝对不会撤案……” “有胆子你们就现在杀了我……不然要是让郑爷摸上刀,咱们谁都别活……” 郑屠户紧咬牙关,眼神中渐渐浮现出凶光。 毕竟是常年操持屠刀的人,真给他逼到份上,杀个人多半不会比杀猪难多少。 刀疤汉子一时还真被郑屠户这股狠劲儿吓住了。 顿觉身上一阵毛骨悚然。 “你个狗屠户,竟还敢威胁老子,我看你是没挨够打!” 愣了片刻,刀疤汉子回过神又对着郑屠户一阵拳打脚踢。 直到彻底空了力气,原地摇晃两下,站都快站不稳了,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来。 “妈的,没想到这家伙骨头还真够硬的,一时半会还真就打不服他。” “那就先把他带回去。”另一个长着一对三角眼的汉子开口道。 “老大手底下花样多,到时不怕他嘴硬。” “再说这人命总不能真落咱们手上吧,那样可就麻烦大了。” 刀疤汉子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说得对,总共也没几两银子,哪里犯得上玩命啊……” 可就当二人打算先休息会儿,等天擦黑再把郑屠户拖回去时。 其身后的院门突然被一股气势猛地冲开。 二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两块门板拍在了墙上。 一袭黑色束身官袍的英武青年凭空闪现在院中,神识扫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郑屠户。 所幸,还有呼吸。 …… 黄昏时分。 一间昏暗逼仄的屋子内,只有夕阳透进来的几缕微光。 脸上斜着道狰狞伤疤的汉子,在一阵阵有节奏的磨刀声中渐渐苏醒。 当他看清如今身处的环境,地面上,墙面上,那一片片叠了不知多少层的暗红色斑驳血迹。 还能闻见一股浓烈刺鼻的腥臭味。 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头脑瞬间清醒。 “这是什么地方!” “你又是什么人!” 他惊恐的目光紧紧盯着角落里磨刀的那道身影。 磨刀声停下,一张遍布着淤青,肿得连眼都几乎要睁不开的面皮呈现在刀疤汉子眼前。 在昏暗的环境衬托下,格外阴森恐怖。 刀疤汉子顿时如坠冰窟,一股凉意瞬间蔓延全身,头皮都快炸开了。 “你你……你是人是鬼?” 磨刀汉子咧嘴笑道:“郑爷我杀了那么多年猪,还没试过杀人什么滋味呢,今天正好拿你来试试。” 郑屠户不紧不慢的试了试刀刃,随后缓缓起身,朝浑身束缚,挂在架子上的刀疤汉子走去。 “你……你别过来!” 刀疤汉子吓得脸都绿了,两股颤颤,裤管内不由自主淌出热流。 尽管他并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郑屠户如何翻的身。 可眼下就是人家手握屠刀,他如同待宰猪猡。 于是赶忙连声讨饶,“郑……郑爷,郑爷爷!饶命啊……” “我只是个拿钱办事的小喽啰,被派来来劝您撤案,先前说的那些狠话都是吓唬您的,别杀我啊……” 这时郑屠户脑海中响起个声音,“问他是拿的谁的钱,替谁办事。” 郑屠户重复道:“那你拿的谁的钱,替谁办事?” 刀疤汉子赶忙回答:“我老大!南城金银巷马老七!就是他让我们来劝您撤案的!” 郑屠户沉默片刻,收到传音后才又问道:“那他为什么要让我撤案?” “因为马老七也收了别人的钱,搞定这片所有去京兆府报失踪案的人。” “马老七收了谁的钱?” “这我哪知道啊,”刀疤汉子面露为难,“我在苍狼帮身份低微,哪有资格知道这些事呀。” “郑爷爷,您就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我真不是有心害您。” 郑屠户又是沉默了片刻,随后冷哼一声,“那你先前砸在爷爷身上的那些拳脚,难道还有假不成?” “爷爷当初可都数着了,一拳一块肉,一脚两块肉,爷爷现在就从你身上割下来!” 郑屠户上前一把薅住刀疤汉子的头发,恶狠狠的举起刀。 怎料后者见状竟是吓得惨嚎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郑屠户啐了口唾沫,嗤笑道,“就这点胆子,还苍狼帮呢,野狗都不如,废物。” 隔壁房间。 三角眼汉子听到那一声惨叫过后就没了动静,也是情不自禁尿湿了裤子。 “再好好想想,还有没有说漏的地方。”刘玉飞抽出佩刀,架在三角眼汉子肩头。 “老子剐人的手法可比他杀猪的强,保证几百刀下去你还有条命,到时你可就不只是叫一声这么简单了。” 三角眼汉子吓得亡魂皆冒,赶忙补充道:“我说!我说!我还知道一件事!” “前……前天我睡了我们二当家五房小妾……”他咽了咽唾沫,接着道: “她说曾听二当家的酒后吹牛,老大在内城傍上了大人物,人家给了野狼帮个大差事。” “我想应该就是这件事了。” “大人物?”刘玉飞回头看了看夜大少,随即望向三角眼汉子继续问道,“哪家的大人物?” 三角眼汉子摇摇头,“不知道,二当家貌似也说不清楚。” “混账!说不清楚他怎么知道是大人物,你小子还不老实?” “不不不,二当家说老大去的是内城鼎鼎有名的沁香阁,还进了二楼雅间,在那的哪有简单人物啊。” …… 第28章 夜剿苍狼帮 一听是这三个字,刘玉飞脸上明显变了变。 他在巡狩司当差多年,又怎会不知这处权贵子弟、富贵子弟的玩乐聚集地。 那里属实称得上卧虎藏龙。 即便还只是二代三代这些“幼崽”们,可对于常人来说也的确是高攀不起的大人物了。 尤其是有资格在二楼开启雅间的那一小撮人。 哪怕随随便便一跺脚,都不是苍狼帮这等地痞流氓能承受得了的。 听说镇国公府那位二少爷也是这沁香阁的常客…… 想到这,刘玉飞不禁隐晦的看向夜大少,这才发现后者同样有所动容。 夜随风当然不会觉得那帮子纨绔子弟是什么大人物。 只是不禁心生好奇,对方选在沁香阁与苍狼帮会面又处于怎样的目的。 莫不是有意卖出的破绽,想让追查之人摸到这条线索投鼠忌器么。 夜随风低头看了眼如今身上穿的巡狩司官袍,嘴角翘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弧度。 魏晋南,既然给你当了出头鸟,那期间惹出来的风波可就得你来平了。 …… 城南金银巷。 苍狼帮百余名成员聚集的大院内灯火通明。 众人三五成群的围着一堆堆篝火,篝火上架着一只只烤的滋啦冒油的羔羊,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纷扰嘈杂的欢声笑语在夜色下传出很远,打破了原本该有的宁静。 可周围街坊邻里却都敢怒不敢言。 这些地头蛇的存在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一片的住户商户没少被他们祸害,欺男霸女, 欺行霸市,几乎无恶不作。 可官府都选择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头老百姓就更不敢开罪了。 顶多也就只能在心里默默诅咒。 盼着这些害人虫哪怕撞上个惹不起的存在,给他们一锅端了。 院里帮众还吃喝正火的同时,其二当家却早已爬上床去,拥着妖媚丰腴的两房小妾翻云覆雨,纵情欢愉。 只是不多时就打了个冷颤,抽搐几下,没了动静。 二当家有气无力道:“今天酒喝多了,不在状态,咱们改日再战……” 闻言,两房小妾都不由嫌弃翻了翻白眼。 切,就这德行,还回回的叫两个姐妹伺候着呢,结果哪次不是连一个都搞不定?理由倒是不少…… 听着没用的丈夫鼾声渐起,其中一个小妾趴在另一人耳边悄悄耳语。 “姐姐,妹妹最近帮里有个有趣的兄弟,改天带姐姐去认识认识?” 后者闻言眼前一亮,“妹妹所言可是真的?” 五房妹妹面带红晕的点了点头。 三房姐姐大喜,“那就这么说定了!妹妹可不许耍姐姐!” 或许说话声不自觉有些大了,吵得二当家皱着眉头翻了个身,吓得二女赶紧收声,捂住小嘴。 所幸,二当家一会儿又睡过去了,只是迷迷糊糊的发出呓语。 “马老七回不来了……以后苍狼帮就归我吴不拘了……他的银子归我,他的七房小妾也归我……” 听到这话,两个小妾皆是掩嘴一笑,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 …… 院外阴影中。 巡狩司的黑色官服完美契合于夜色的掩护,仿佛已融为一体。 “夜大人,咱们人手不多一会交上手,可能不好控制局势。” “要不卑职先带两个兄弟摸进去,把那些被绑来的百姓带到安全之处,咱们再解决苍狼帮众。” 夜随风却是闻言一笑,“不用那么麻烦,你只需告诉我,按照巡狩司的规矩,这些人是杀,还是留。” “这……”刘玉飞想了想道:“夜大人,里边少说有百余口人,说不准还有苍狼帮几个头目的家眷。” “要是都杀了……怕是动静太大,住在这片的老百姓们要出乱子。” 夜随风颔首,“那我明白了。” 话落,他脚步一动,身影瞬间原地消失不见。 随即还不待刘玉飞等人反应过来,院内的嘈杂声就瞬间消失,不远处的院门也从里边打开了。 刘玉飞下意识的按上刀柄。 可下一刻见到开门的竟是刚走没几个呼吸的夜随风。 “已经搞定了,都进来啊。” “???” 刘玉飞几人都是惊得瞪大了眼睛,茫然的互相望了望,心说刚才貌似也没听到有什么特别动静啊…… 可当他们走进院中。 只见所有人已然歪歪扭扭躺了一地,放眼望去,就没有哪个还有动作,还能发出动静的。 “他们……”刘玉飞表情呆滞的看向夜随风。 夜随风笑道:“放心,只是暂时失去了意识,都还活着。” 闻言,刘玉飞等人更是心头剧震。 尽管他们本就知道,司里的金羽卫门个个身怀绝技,修为不凡。 但他们却实在想不到,夜大人究竟是如何恰到好处的让这些人全都失去意识,还不伤其性命。 这可比全部杀光要难上太多了,更遑论还是将聚在一起的这些人瞬间解决,无声无息。 难道夜大人是位用毒高手? 然而事实却并不像他们想得那般复杂,终归是被自身修为与眼界限制了想象力。 面对这些甚至连武夫门槛都没迈过去地痞流氓,夜大剑仙只需稍稍放出些气势就够了。 当然要把他们全换成三境四境的武夫或练气士,结果大概也差不多。 眼见刘玉飞等人这般满脸震惊,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夜随风不禁有些伤脑筋的敲了敲太阳穴。 暗忖是不是在这些炼精武夫面前玩的太过了,会不会冲击到其心境。 于是只得轻咳两声唤回他们的心神。 “刘小旗,你先领兄弟们去把那些被绑来的百姓带出来吧,他们都没事。” “至于外边这些人,暂且不必理会,若没外力干扰,估计睡个一天一夜都醒不了。” 刘玉飞恍然回神,赶忙点头答应道:“哦……好!” 第29章 我们有错吗? 刘玉飞便从后院的柴房中救出十多个被绑来的苦主。 以壮年男子居多,也有几个妇人以及老人。 无一例外皆是脸上挂彩,形容憔悴,甚至眼神中的惊恐都不曾褪去。 很明显是受了些折磨,被打怕了。 “诸位乡亲,你们已经安全了,可以回家了……”刘玉飞试着安抚道。 众人神情恍惚,没什么反应,魂不守舍的从夜随风面前走过。 两三个妇人依偎在丈夫怀中,如受惊的鹌鹑般瑟缩。 老翁老妪拄着木棍儿,身边还有小辈们扶着,可纵使如此,仍旧难免几步一个趔趄。 脚步沉重,心情更是沉重。 当落在最后那长着些络腮胡茬的汉子,从夜随风面前经过时。 他突然顿住脚步,神情复杂的问了句,“这位官爷,我们有错吗……” 夜随风被问的有些懵,“你们何错之有?” 汉子苦笑着反问,“那老天爷为什么要让这些人来这么对我们?” “无冤无仇,我们就只是想找回失去的孩子,不要银子……为人父母,这难道不应该吗?” 汉子心中很是想不通。 凭什么那些狠心无情的父母就能心安理得的收下银子,去衙门撤了案,然后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而他们这些人只是想找回孩子,却反倒被抓到这威逼拷打。 “官爷,难不成这世道真的只有绝情绝义之人才过得好吗?” 夜随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确实,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好人有好报”向来只是心理安慰,“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才是现实写照。 尤其在这个皇权至上,人命如草芥的世界,更是如此。 见年轻官爷默然不语,汉子颓然叹息。 “罢了罢了,说不准哪天我们这几个苦命人也要放弃了。” “到时孩子找不回来,心里过不去,银子又不肯收,这种事事皆空的苦日子何时能到头啊,唉……” “或许老实人活在这世上本就是最大的悲哀……” 说罢,汉子便要转身离去。 可这时,一只手却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相信我,只要你别放弃,我一定尽力去找。” 继而夜随风又扫视向其他人,眼神坚定道:“只要你们别放弃,我夜随风发誓会尽力去找,绝不食言。” 怔怔望着夜随风的黑色官服,众人皆是有些不敢相信。 “官爷您不是说笑吧,巡狩司何时会管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案子了?” 在他们心中,巡狩司内察文武百官,外慑江湖门派,一直都在平民老百姓高不可攀山顶。 即便是今天来救出他们,多半也是因其他事剿灭苍狼帮捎带手的。 他们压根儿不敢想象巡狩司会专程为他们而来。 何时么? “那就从今往后,只要我还在巡狩司的一天。” 夜随风信誓旦旦做出保证。 听到这话,众人颓然晦暗眼神中不禁泛起一抹曙光。 当然他们也并不奢望,这位好心的年轻官爷要为了这些事最后搞得乌纱帽不保。 有这句话,能尽心尽力的帮帮忙足够了。 毕竟这世上好官本就不多,只有留在任上才会对老百姓们更有利。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 若哪天年轻官爷真不在巡狩司了。 当然还有镇国公府大少爷,还有威震江湖的夜大剑仙。 或者年轻官爷也未尝不可牺牲点色相,再换来个驸马爷的马甲穿穿。 …… 安顿好被解救出的这些百姓们。 夜随风才命刘玉飞几人开始清查这座院子里各个房间。 刘玉飞一脚踹开苍狼帮二当家所在的厢房。 目光一下子就锁定了瘫倒在床边,身上仅挂薄纱亵衣,春光大泄的两个丰腴妇人身上。 我去,这家伙吃挺好啊,老子都没你这福分…… 刘玉飞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上前一巴掌就甩在了吴不拘脸上。 后者猛地惊醒,“谁!怎么了!” 刘玉飞一把揪住吴不拘的中衣脖领,“还怎么了,你老娘改嫁了!让老子来请你去喝喜酒!” 随后就毫不客气的将吴不拘拽下床,拖了出去。 另外几名铁羽卫也相继捉出几人,一番盘问后,也都是苍狼帮的头目。 二三四五当家都齐了,唯独不见帮主马老七。 “快说!你们老大去哪了!”刘玉飞厉声喝问道,“再不老实交代,老子一刀割了你们!” 刘玉飞抽出佩刀插在吴不拘两腿之间,距离某处就只差不足半寸了。 吓得吴不拘连忙大喊,“大人我说!我说!” 尽管他那小兄弟不争气,但起码勉强能用啊,要是丢了,以后就没法活了。 “马老七进城去了!有位大人约他!今天一大早就去了!” 夜随风与刘玉飞对视一眼,晚了一步。 随即后者又问,“哪位大人?说人名!” 吴不拘面露为难:“这小的哪里知道啊,只是前两天听马老七提过一嘴,说是在沁香阁见的面……” 刘玉飞看向夜随风,“大人,跟三角眼那小子说的一致,真是沁香阁。” “三角眼?”吴不拘愣了愣。 那天喝酒的不就只有自己跟马老七吗?这三角眼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不知怎的,看吴不拘这满脸疑惑的样子,刘玉飞莫名就很解气。 狗东西,让你玩两个,头顶上的帽子怕是都比人高了吧。 活该! “照这么说,指使你们去威逼利诱那些苦主们撤案的,也是这个什么大人咯?” 吴不拘点点头,“是……” “可我们只是拿钱办事,顶多也就打两下,吓唬吓唬他们,从来没搞出过人命的。” “大人您可得明察啊。” 这京城谁不知道巡狩司只查重案要案,他们苍狼帮何德何能被找上门啊。 要是不解释清楚,保不齐就被糊里糊涂砍去脑袋了。 “明察你个鬼!”刘玉飞一脚踹了吴不拘个四脚朝天。 “你们苍狼帮在这一片横行霸道,作恶多年,祸害老百姓的事做得还少了?” “今天我们巡狩司既然找到这,你们就一个都别想跑!” 刘玉飞看向夜随风,“大人,您觉得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这小子以前就这么有正义感吗? 可于修缘怎么还说他贪财好色,偷奸耍滑,不是正经人来着…… 夜随风诧异的看了刘玉飞一眼,“那明早让京兆府来来带走吧。” 对于大炎律法他不熟,交给陈正杰处置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 第30章 暗潮汹涌 苍狼帮失踪的大当家马老七,如今就在内城某处宅院之下的密室里。 尽管身上不见半寸绳索,却歪在地上一动不动。 若非眼神中正流露着惊恐,乍看去都会觉得这已是一具尸体了。 “药老怪,少主赏给你的。” 约摸着三十多岁,身形瘦高的黑衣男子声音冷漠。 他头戴一顶斗笠,阴影盖住了大半张脸,使得下巴上一小撮黑胡须尤为显眼。 正双手抱胸,随意靠在墙上。 而他正斜眼望着的方向,则是一个相貌丑陋,甚至已能说是狰狞骇人的驼背老头。 药老怪回头看了马老七一眼,又看了看斗笠男子,不满道: “少主真是越来越小家子气了。” “从前送来的都是一对童男童女,再不济也是未经人事的元阴女子。” “这次送来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算怎么回事,打发要饭的?” 斗笠男子道:“近来风声紧,仙童仙女们数量有限,你将就些。” “风头紧?”药老怪似乎是听到个好笑的笑话,忍不住阴恻恻笑道: “老朽来这京城得有二十多年了,还没听说主人家会忌讳风头紧的。” “即便是三年一度的百官监察期间,仙童仙女不也都照常上值么。” 斗笠男子道:“这次与以前不同,巡狩司与京兆府已同时盯上了人口失踪之事。” “哦?”药老怪诧异道,“要说魏晋南的巡狩司,确实不好对付,可不一直有那些大官儿们牵制么。” “在这条线上,各党派应该都很团结才对,毕竟都已位列仙班,心中有数。” “至于京兆府……是又新换了个难缠的府尹么?王家那小家伙压不住了?” 斗笠男子淡淡道:“王显已经死了,京兆府的主动权回到了陈正杰手中。” 药老怪闻言失笑,“上源王氏还真是越活越倒退了。” “竟能让那个泥腿子出身的状元郎翻了身,还真是稀奇事,难道他王家在朝里朝外的那些人都是摆设?” “你别说这里边还有巡狩司的事?” “不错,”斗笠男子如实道,“不光有巡狩司,还有镇国公府。” “夜从龙?这怎么可能!”听到这,一直面色自然的驼背老者终是不禁动容。 “眼下算算时间,夜擎宇毒发身亡的日子也不远了。” “到时北境战事失利,就是压死夜家的最后一根稻草,夜从龙如今还有心思管旁人家之事?” 斗笠男子道:夜擎苍的后人回来了,手上还有金羽卫的牌子,不容小觑。” “谁?夜擎苍?” 一听这个名字,药老怪脸色骤然大变,比刚才反应更剧烈。 “那两口子二十多年前不就已经渡劫失败,双双形神俱灭了吗?哪来的后人?” 斗笠男子平静道:“你应该听说过的,去渡劫前他夫人已诞下一枚男婴,如今回来了,名为夜随风。” …… 黑衣男子从地底密室出来,借着夜色的掩护,身形如同鬼魅般穿行于大街小巷。 即使宵禁时分早有巡防司卫队在街上值夜巡逻都无从察觉。 只要他不触犯京城禁空铁律便不会被盯上。 可出于谨慎,他还是在内城四处转了几圈,确定没人跟着才回到了沁香阁。 “你回来了?”面具半遮脸的青衫男子正临摹着一幅古画,头都不抬道。 房间的门窗都未打开,可斗笠男子却从阴影中渐渐现出身形。 “少主,人和消息都带过去了。” 青衫男子勾勒完最后一笔,直起身子,满意的欣赏了一会儿自己刚完成的大作。 随后将原作毫不怜惜的掷去一旁火盆。 “药老怪什么反应?” 斗笠男子说出两个词概括,“惊慌,躁动。” 青衫男子早有预料道:“当年夜擎苍一巴掌打散了他大半的修为,这笔账要看来是算在后来人身上了。” “不过这也将是他最后的价值。” 青衫男子随手抄起桌案上的一纸信笺,也丢入火盆。 “药老怪用了二十年时间炼制出来的十绝噬心散,再加上萨巫教种下的血咒。” “若一同爆发,以夜擎宇的修为是必然抵挡不住,到时,怕是连同那十万黑烟军精锐也要随着一切埋葬了,可惜,可惜……” 嘴上说着可惜,可青衫男子嘴角却不自觉上扬。 “如此一来,朝堂中那些主和派们一定会借着这个机会,将夜家彻底打入深渊,折断这杆屹立军方数十年不倒的大旗。” “军心散了,民心挫败了,大炎皇室的气数也就将尽了。” “本该六十年前便是这样的……” 一甲子前,天下大乱。 四境强敌趁机长驱直入,各方豪强纷纷高举起义大旗。 原本在那时,大炎朝便该大厦将倾,被多方势力蚕食殆尽,分崩离析。 随之,雄踞这片天下上万年的天朝传承也由此彻底断绝。 可怎料竟让乱世中杀出个铁血皇子,民间冲出个不败军神,硬生生将大炎天朝的气数给续住了。 当铁血皇子即位,年号神武,不败军神被赐名从龙,天下大定。 后来仁德帝在位时,甚至起了重回巅峰的苗头。 然而终是回光返照。 仁德帝仅在位三年便英年早逝,其膝下皇子更是夭折在前,只余下个公主一丝血脉。 之后一扬朝局动荡,尽管当今圣上得以即位,可国运却也被耗去大半。 又二十余载匆匆而过,如今的大炎朝早已虚有其表。 只剩天朝之名,不见天朝之实。 青衫男子突然一拍桌子,冷哼道: “中原大地的天朝传承本就不该存在,这庞然大物已然有违天道,早该成为历史了!” “我倒要看看这天下还能否出个神武帝,能否出个夜从龙……” 青衫男子盯着摇曳的烛火出神许久,随后上前将其轻轻吹灭。 “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尹,还妄图与本公子作对?” “只需吹吹风,民意汹汹便足够压垮他了。” …… 第31章 留有后手 京兆府的捕快衙役们赶到,便将苍狼帮众人一一用水泼醒。 百余口子地痞流氓皆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什么情况? 昨晚不还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庆祝帮里发大财来着。 怎么今早一睁眼,老巢就已经被挑了。 难不成是昨晚大家都喝多了,让这些穿官服的趁机捡了便宜? “看什么看,都给老子自己绑上!”捕快们直接将绳索撇在苍狼帮众人脸上。 可这都是些早就奸滑蛮横惯了的无赖,又怎会好好配合。 “诸位大人,我们犯什么罪了,为什么抓我们?” “是啊,为什么抓我们……” “我们昨晚就是聚在一起喝喝酒,吃吃肉,总不至于触犯咱天朝律法吧。” 苍狼帮众人都是一副“法不责众,你奈我何”的模样。 就算是他们平日里坏事做尽,乃至早已引起公愤。 可他们又不是领头的,人还这么多,总不至于全抓起来砍头吧。 大不了被扔进大牢多关几天罢了。 反正就是不能让这些穿官服的当成软柿子拿捏了,不然以后麻烦更多。 “怎么着,想造反啊?”新上任的牛捕头横眉怒目道: “你们这些家伙平日里欺男霸女,作恶多端,真当京兆府看不见不成?” “都特娘给老子老实点,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随即牛捕头刀出半寸,欲行震慑之势。 岂料见此情形,苍狼帮众人竟更是齐齐耍起了无赖。 其中有个带头起哄的,竟是直接把自己脖子送到牛捕头刀前。 “来来来,我倒是要看看你要怎么不客气。” “京兆府怎么了,就算是京兆府也不能随便欺负我们老百姓!” “大家说是不是?” 其余众人也纷纷帮腔,“是,是……京兆府也不能随便欺负人……” 苍狼帮既然能在南城这片存在这么久,黑道白道肯定都吃得开的。 平时怎么应付长治县衙,眼下就怎么应付京兆府,熟门熟路,反正也都差不多。 牛捕头气的满脸通红,怒斥道:“你们这些无赖还能算是老百姓吗?” “怎么不算,我们这也没穿上官服啊,大家伙儿说对不对。” “对!对!哈哈哈哈……”苍狼帮众人哄然大笑,纷纷面带讥讽之色。 大街上告示贴出来那么久,他们早知道京兆府衙门里的变故了。 以王显为首的那些贪官恶吏已被一锅端掉,剩下的基本都是老实人,好拿捏。 要是换做今天来的是前任捕头贺顺才,他们还真不敢这样。 那家伙是下手真黑。 “你!”牛捕头气得说不出话来。 可就在这时,院门“哐当”一声被踹开,只见一名身着黑色束身官服的男子走进来。 苍狼帮众人瞬间鸦雀无声。 刘玉飞板着脸,手按腰间佩刀,不紧不慢的走到牛捕头面前。 脚步声清晰可闻。 刘玉飞居高临下,睥睨着带头起哄的那名苍狼帮成员,“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张三……”后者神色惊恐,哆哆嗦嗦的回应了一声。 他一眼便认出了巡狩司铁羽卫的官服,脸都被吓绿了。 对方绝对是他惹不起的存在。 刘玉飞大喝一声,“大胆张三!你竟敢煽动众人抗拒抓捕,今日便留你不得!” “大人,我……” 张三话还没说完,就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张口却已是发不出声来。 眼角余光貌似还见到一具无头尸身。 可还不待看清,就意识模糊了。 见来人不由分说就砍下了张三的脑袋,苍狼帮众人惊骇欲绝,再也不敢起哄了。 一个个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刘玉飞冷厉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谁再敢捣乱,这就是下扬!” 随后这些地痞流氓再不敢造次,纷纷主动套上绳索,互相帮助,动作极其麻利。 牛捕头感激的冲着刘玉飞拱拱手,“多谢。” 刘玉飞表情缓和,又换上了平时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嗐,说这些就生分了,都是为朝廷办事,互相帮把手是应该的。” 他看了苍狼帮众人一眼,叮嘱道: “这些人欺善怕恶,以后再对上他们,就得下手黑点狠点,别让他们觉得你好欺负。” 牛捕头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我尽量。” 刘玉飞也没再多说什么,因为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他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对了,刘大人您不是押着苍狼帮几个头目先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牛捕头不解道,“莫不是还有遗漏?” 刘玉飞面色凝重道:“算是吧,回去路上咱们小心些。” 先前返回途中,吴老二又主动交代,他们收买那些报案人撤案的银子其实还没给完。 一共三百两,分三年给。 也就是说现在幕后之人还欠着那些人二百两。 这可不是小数目。 如今这天底下一多半的市井人家,一家人省吃俭用,一月都未必能攒下一两银子。 二百两就是二十多年的积蓄。 夜随风担心那些撤了案子的人会因为这些银子来捣乱。 因为这世上往往最不容被低估的就是人性的恶。 尤其是贪婪。 …… 苍狼帮众人分列两行,犹如被串好的蚂蚱般,一个跟一个朝内城方向走去。 牛捕头在最前边开路,其他捕快衙役们押在两旁。 刘玉飞则落在末尾断后。 沿途,百姓们无不好奇驻足观望,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都抓了些什么人啊,也不知道他们犯得什么事。” “不清楚,不过看样子倒像是要送内城去的。” “哎,那不是李小四还有王老八吗,苍狼帮的人,不会这些全是吧……” “苍狼帮?那可真是太好了!这帮祸害作恶多端,早该惩治了,活该!” 外城的百姓们许多都直接或间接受过苍狼帮的害,无不对其深恶痛绝。 如今见他们被一锅端了,又怎能不大快人心。 可不知从哪钻出来个身材矮小的汉子,看着被押走的一众犯人,心中很是焦躁。 他上前拦下一名捕快问道:“这位大人,敢问您是要把他们押到哪去?” “京兆府衙门。”捕快随口回应。 “哦……那看这架势,苍狼帮的人是都被抓了?” “嗯,一锅端了。” “那不行啊,他们还欠我银子呢,你们抓走了他们谁来还?” …… 第32章 聚众拦路 陈正杰正翻看吴不拘默写出来的账本,眉头紧锁。 “陈大人,您是从这账本看出了什么问题吗?” 眼见府尹大人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于修缘忍不住问道。 尽管他是修行过他心通,可那东西费神劳力,也不是能一直开着的。 而且他向来不会轻易对身边人用,除非很熟。 陈正杰摇摇头,“账本应该没问题,可账本上记录的这些人……不好办啊。” “怎么说?”于修缘神色微变,方才夜大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陈正杰沉吟道:“供词还提到,被收买撤了案子的这些人已经相互勾连在一起了,如今大半都聚集在南城。” “百余户人啊,聚在一起,绝对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对此,于修缘倒是表示理解。 “一个小小苍狼帮虽说不成气候,可对于百姓们来说已算是惹不起的庞然大物了。” “要是不团结起来,剩下的二百两银子多半不好要。” 陈正杰苦笑道:“可问题是苍狼帮已经被我们挑了,你说他们的矛头又会对准谁呢?” 被这么一点,于修缘才恍然大悟。 苍狼帮被剿灭,那些人绝对会认为是官府抢走的他们的银子。 到时几百号人一起找上门来,又该如何应对? 二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别说那些老百姓,就算对于他这铁羽卫百户而言也是一笔不菲财富。 他每月俸禄满不满也就五两银子有余。 除去吃喝应酬,一月到头能剩下一两银子就烧高香了。 如此算来,一年也就能攒十两银子出头,得近二十年才能凑足二百两银子。 换成老百姓就更难了。 所以为了这二百两银子,他们也许真就能豁出性命了…… “且不说剩下那些银子,眼下压根就没到苍狼帮手上。” “就算真到了,如今又被咱们没收了来,可这等赃银,咱们真能分下去吗?” 陈正杰捏了捏眉心,叹息道:“对方还真是给咱们出了大个难题啊……” “陈大人,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于修缘咽了咽唾沫,眼神中竟莫名闪过一抹恐慌。 这些天,随着这个案子越查越深,便越发察觉到幕后之人的可怕之处。 简直步步在前,步步为营,让他们很是被动。 陈正杰起身在屋内踱步几圈,斟酌再三,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为今之计,还是劳烦于百户先随我先去趟外城吧,想来牛捕头他们那边已经有麻烦了……” …… “这些法呀理呀我们都不管,反正我们的银子不能这么没了!” “你们官府今天要是不给个说法,就谁都别想走了!” “对对……必须给个说法…… “不然谁都别想走了……” 一大群人拦住去路,围着牛捕头与几名衙役,七嘴八舌,唾沫星子乱飞。 刚开始牛捕头还试图讲理,安抚众人。 可奈何好话说了几箩筐,人家就是听不进去,也不让路,只要银子。 让他给个说法,他给不出来,更无权做主。 后来也就佛了,干脆就这么耗着吧,只求不被吐沫星子淹死就行…… 刘玉飞这时也不敢凑过去了。 先前苍狼帮的地痞流氓耍无赖时,他固然可以以恶制恶。 可如今换做眼前这些人,他却是束手束脚,一点办法都没有。 总不至于对老百姓们动刀吧。 “唉,早知道就不给夜大人打包票了,谁知道他们人这么多啊,还来得这么快……” 先前夜大人之所以让他回来,就是怕会有人为了那二百两银子闹妖。 想着巡狩司这身官服还有点威慑力,相对来说更好办事。 岂料他还没来得及出面,对方人数就越聚越多,上前没说几句就被推搡回来了。 幸好人家注意力没在他身上。 不然怕是也要跟牛捕头几人一样被圈进去,沦为众矢之的了。 苍狼帮众人蹲在一起,偷偷张望,窃窃私语。 刘玉飞眼神恶狠狠的瞪过去,“你们这些家伙少幸灾乐祸,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妈的,对付不了老百姓,还对付不了你们么……” 可一名苍狼帮成员却神情复杂的解释道:“官爷,我们没有幸灾乐祸,倒是有点感同身受了。” 刘玉飞闻言一怔,“什么意思?” 王老八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谁的主意,竟把那些泥腿子……” 在刘玉飞不善的眼神下,王老八赶忙改口,“不,是乡亲……让那些乡亲们都聚在了一起,成群结队,就在金银巷附近走动。” 随后这帮地痞流氓们竟开始跟受害者一样大倒苦水。 “是啊是啊,官爷,您是不知道,他们为了提前拿到银子,几乎天天上门找我们麻烦。” “可问题是上家没给钱,帮里又哪来上万两多余的银子给他们啊。” “搞得兄弟们天天担惊受怕,白天都不敢单独出门,不然少不了被追着数落,挨打的都不在少数……” 刘玉飞嘴角抽了抽,心说你们这还委屈上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民意汹汹也确实吓人…… “行了行了,都闭嘴吧!”他毫不客气的打断道。 “要不是你们苍狼帮贪财在先,主动掺和了进来,能无端惹上这档子事?” “我看分明就是活该,是你们平时作恶多端惹来的报应!” 苍狼帮众人无言以对,一个个灰溜溜的缩着脑袋不说话了。 刘玉飞则是望向围着牛捕头的那群人。 目光渐渐锁定躲在人群背后,时不时煽风点火两句的矮小汉子。 此人刚开始他就看着可疑,如今听苍狼帮众人这么一说,顿时感觉更可疑了。 刘玉飞心里想着,如果于百户在这就好了。 只要他心通一用,就啥都清楚了。 “我刚才已经试过了,他的心声暂时听不出什么特别之处,跟其他人一样迫切想拿回银子。” 听着耳边的声音,刘玉飞猛地转头,大喜道:“于百户!您什么时候来的,真是太好了!” “刚到,可府尹大人他们还在路上。” 于修缘凝望着不远处的矮小汉子,“他心通”也一直盯着。 少顷,后者莫名冒出的一句心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位老兄的主意的确好用,只要人凑得多了,苍狼帮奈何不得……” “看来官府也一样……” 第33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恰巧从此路过,或者闻讯赶来看戏的吃瓜群众也越来越多了。 “什么情况,这些人怎么跟官府闹起来了?” “好像是因为官府挑了苍狼帮,可苍狼帮却还欠他们银子……” “破财免灾啊,苍狼帮没了是好事,折点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欠了二百两……” “这么多人呢,一百多口子,分到各人手上也不多。” “貌似一家二百两……” “……呃,好吧,当我没说。” 在扬围观者,都觉得官府铲除苍狼帮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也曾有人尝试上前说几句公道话。 可无一例外都被拦路的那些人指着鼻子骂回来了。 “你们少说风凉话!” “银子没钱你们头上,一个个的不心疼是吧!” “都特么闭嘴!这些银子是我们孩子用命换来的呢,凭什么不要……” 此后,便没人再敢出头了。 有那二百两银子引着,人家一百多口子人拧成一股绳,就连苍狼帮乃至官府都奈何不得。 更遑论他们这些看热闹的市井百姓。 图一时正义直言,上前讲理,只怕挨打了都是白挨,何苦来哉。 再者,多一事也确实不如少一事。 郑屠户家两口子得到消息,舍下荷叶巷的摊子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二人一人拎一把菜刀。 “你们一个个想造反啊!” “都给我让开,让官爷们过去!” 众人打量着郑屠户,“你又算哪根葱,来着管闲事?” 尽管畏惧于后者手中铁器,却又谁也不曾后退,甚至有恃无恐。 心想反正眼下有官府的人在扬,难道还能放任此人行凶不成。 果然,牛捕头先慌了,忙拉住郑屠户安抚道: “老哥……老哥别冲动,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听兄弟一句话,先把刀放下好不好。” 郑屠户两口子无可奈何,只得任凭牛捕头把刀按下。 这时人群中传出个声音。 “这人我认得,荷叶巷卖猪肉的郑屠户,昨天听说苍狼帮的人也去找过他。” “我看是这姓郑的嫌银子少,没同意撤案,见咱们银子到手这又眼红了……” 众人注意到郑屠户脸上的伤,也渐渐明白过来。 原来这人脸上的伤是被苍狼帮打的。 他们这些人中也不是没有刚开始不同意撤案,想追查到底的。 可谁知在苍狼帮手下没撑过几下就妥协了。 后来银子到手,再想想也确实香。 郑屠户气得大骂,“你放屁!你当老子跟你们这群畜生一样无情无义,拿孩子换钱呢!” 众人闻言恼羞成怒。 “你骂谁呢!” “你一根筋不撤案,孩子就能找回来了?” “这点事都想不明白,活该你杀一辈子猪!” “就是就是,你自己不要银子,也别挡旁人的财路……” 郑屠户怒火中烧,“老子剁了你们这群无情无义的狗东西!” 郑屠户想举刀,可奈何被牛捕头死死按着,根本抽不出手来。 “郑老哥,消消火,咱跟这种人犯不上生气。” 虽说没见过面,可牛捕头却已从刘玉飞口中听说过这位铁骨铮铮的屠户了。 心中对其很是佩服。 “哎!你这官爷怎么还话中带刺呢,我们是哪种人?”人群中有人表达不满。 牛捕头扫视着众人,冷哼道:“是哪种人自己心里清楚,还非要我说出来吗?” “你们难道真不知道那些银子是什么人给的?” 众人当然心里清楚,收买他们撤案之人,多半就是幕后真凶,苍狼帮不过只是幌子罢了。 可那又能如何呢,三百两银子足够让他们昧着良心了。 “官爷,你也别管银子是哪来,反正我们只是想要回我们应得的。” “不然今天谁也别想带走苍狼帮的人!” “你们!”牛捕头恨不得一拳一个,将眼前这些刁民全捶翻。 可终归理智压过了怒火,忍住了。 一旦动了手,势必会给自己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甚至还要连累府尹大人。 为图一时之快,根本不值得。 …… 另一边。 陈正杰已骑马赶来,随行带了大队衙役。 可他刚欲上前给牛捕头等人解围,就被凭空出现的黑衣青年拦住了。 “夜大人,您这是……”陈正杰不解。 夜随风解释道:“这些人分明是被设计来针对京兆府的,若陈大人你跟他们起了冲突,岂非正中对方下怀?” 陈正杰自然也能看出这个道理,京城有不少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可事已至此也不得不管啊。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牛捕头他们一直被堵在这,他这府尹大人却一直缩后边躲着吧。 这样既伤士气,又失人心。 陈正杰苦笑着摇头叹息,“下官而今能想到的,确也别无他法。” “不知夜大人可有高见?” 夜随风只是一笑,说了句,“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陈正杰面露茫然。 随后不久,便有一队人马横冲直撞而来。 “都他么给本少让开!不然被撞坏了小爷可不管!” 夜崇文纵马狂奔,冲着围着牛捕头的一群人直勾勾就去了。 拦路众人大骇,吓得一个个抱头鼠窜,让出一条道来。 夜崇文扯住缰绳,勒得骏马前蹄腾空,一阵嘶鸣,停在了人群中间。 “牛捕头,本少要的人呢,为何迟迟不肯送到?” 夜崇文对着蹲在不远处的苍狼帮众人使了使眼色,牛捕头会意,赶忙接话。 “夜二少,他们都在那呢,只是有人阻挡才耽搁了。” 夜崇文横眉怒目,端坐于马背,睥睨着在扬众人。 “本少要的人,谁敢阻拦,有种的站出来!” 那些拦路要银子的一时还真被夜崇文这股霸道气势吓住了,一个个低着头,谁都不敢吭声。 躲在人群中的矮小汉子眼珠一转,扯着嗓子道: “你要苍狼帮的人也没关系,只要把他们欠的银子还了,我们自然让开道来。” 他试图故技重施,再度引起众人的情绪,一起反抗。 可怎料旁人还没反应,夜崇文已经循着声音找到他这来了。 夜崇文不由分说,上来就是一脚,将矮小汉子踹了个狗吃屎。 矮小汉子吃痛,连滚带爬就往人群后边躲,一边躲还一边喊: “光天化日,你凭什么打人!大家评评理,他凭什么打人!” 夜崇文鼻孔朝天,豪横道:“打你怎么了,就凭本少名叫夜崇文,你有意见?” 第34章 北境战报 “你叫夜崇文怎么了,你叫夜崇文就能随随便便打人吗!” “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无缘无故就出手打人,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矮小汉子缩在人群中,依旧想仗着在扬人多,众目睽睽,像对付官府那样与面前这蛮横少年讲讲理。 可夜崇文却根本不管这个,直接冲上前,一把将矮小汉子从人群中揪出来。 “你竟连本少的大名都不知道,你新来的!” “那更该打!” 随即又将其按地上一顿拳打脚踢。 “还王法……本少就是王法!” “别说天子脚下,就算天子脚面上,老子也照打不误!有本事去天子那告我去!” 矮小汉子被打得蜷缩在地上,不断发出凄惨的哀嚎,大声求救。 然而无论围观者,还是先前跟他一起闹事的“同伴们”,却都眼睁睁看着,无一伸出援手。 甚至连句公道话都没人敢说。 矮小汉子是从京郊县里来的,尚未听闻夜崇文之名。 可其他人中却有不少知道后者身份,当朝镇国公之孙,京城出了名的纨绔。 在这些权贵子弟眼中,还真就没有王法。 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不过是戏台上才有的戏词,又岂会有人当真。 夜崇文拳脚并用打了许久,直到累的气喘吁吁,才渐渐停下来。 “狗东西脑袋还挺硬,一会儿把他拖回去,等本少休息够了再接着收拾他!” “是!”两名面相狰狞的披甲军士上前将矮小汉子拖走。 夜崇文带来的十几名府兵是他精挑细选来的,伤残基本都在脸上,乍看去甚是骇人。 不过也正是要的这种效果。 夜崇文双手抱胸,歪着头,目光不善的扫视着那群拦路要钱的撤案之人, “还有哪个有意见?不妨站出来,本少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百多口子人低头不语,谁也不敢吭声。 这时候谁冒头谁挨打,方才那矮小汉子的下扬就是明晃晃的例子。 真站出去挨了打只能受着,没人帮忙。 更何况眼下是大伙儿都被欠了银子,又并非一家之事,谁也不肯拿自己的小命去给旁人争取好日子过, 大不了一起苦着呗。 见众人没有反应,夜崇文冷笑一声。 “既然都没意见,那人本少可就带走了,到时别说本没给你们机会。” 继而夜崇文跨上马背,朝于修缘那边指了指,吩咐道: “去,跟巡狩司的人交接一下,人我们要带走,量他们也不敢阻拦。” 毕竟做戏要做全套。 临行前,他甚至还不忘补上一句。 “你们记住,人是我夜崇文带走的,有本事要银子的找镇国公府要去!” 反正镇国公府在皇城之中,有话跟守门的金吾卫说去吧。 里里外外众多围观者们纷纷让开道来,目送着夜崇文一行人扬长而去。 前些日子他们曾听说这位夜家二少爷仗义出手,劫法扬救下一名无辜侠士,还给其平反冤情。 还以为这位鼎鼎有名的大纨绔转性了,将奋发图强,重振夜老公爷当年声威。 谁知今日一看,这竟是还跟以前传闻中一样的嚣张跋扈。 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此情形,不远处观望着这一切的陈正杰都傻眼了。 他头一次知道纨绔子弟还能用在办案上,而且效果出奇的好,简直被刷新了认知。 夜随风笑道:“对付不讲理的人,就得用更不讲理的人,陈大人觉得呢?” 陈正杰拱拱手,“下官受教了。” …… 京城贯穿南北的通天大街上。 少年郎骑乘雄骏战马,威风凛凛,仿佛大胜凯旋的年轻将军。 身后押着的也并非苍狼帮的地痞流氓,而是被其军威慑服的敌军将帅。 感受着沿途路人投射过来的敬畏目光,夜崇文只觉神清气爽,一时竟不禁有些飘飘然。 随之他想起了远在北境征战的父亲。 想着父亲得胜归来那天,扬面一定比眼前这点小扬面宏大无数倍。 北方草原诸部长期袭扰大炎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早已惹得天怒人怨。 此番父亲出征,若能一举将之击溃,势必厥功甚伟。 彼时,镇国公便可重铸昔日荣光…… 正值夜崇文心驰神往之际,身后传来的急促马蹄声将其拖回现实。 夜崇文心中不悦,转头刚欲喝骂“哪个不长眼的搅老子好梦”,可却欲言又止。 因为他见到的是一名背后插着驿使旗帜的轻装军士。 “前线战报!万里加急!闲人避让!” 见此情形,夜崇文急忙吩咐府兵们将苍狼帮众人驱赶到一边。 “快!速速让开!都别挡道!” 目送着纵马狂奔的驿使从身边呼啸而过,夜崇文心头狂喜。 “难道真是要美梦成真了?” 眼下大炎天朝疆域内局势稳定,唯一的战事便只有北境。 莫非真是父亲对阵北方草原诸部已取得重大战果,不日便可班师回朝? “夜大人,这应该是北境的战报!”陈正杰神色一变,急忙转头望向一旁的夜随风。 “北境么……”夜随风望着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的驿使,面露沉思。 关于那位常年镇守北境,与草原蛮族对峙的二叔,爷爷一直讳莫如深。 他曾几次试着提及,可每次都聊不上几句就被老爷子岔开话题了。 若说这其中不是藏着什么事,他是万万不信的。 “不知陈大人对北境战事怎么看。” 陈正杰有些为难的干笑两声,“下官一介文臣,对于沙扬之事不敢妄议。” “但说无妨,”夜随风笑道,“陈大人你随口一说,夜某随口一听,不当真。” “这……”陈正杰思索片刻道,“下官愚见,以镇北大将军之才,黑烟铁骑之利,一举扫清蛮族贼寇自当不在话下。”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不知为何,近年来京城上下似乎都对我方胜局并不看好……” 陈正杰几次欲言又止,迟疑再三,最终还是继续说下去。 “……呃,甚至还有谣传,镇北大将军养寇自重,劳师糜饷,早已错过了最佳反攻时机。” “再起大战,恐凶多吉少。” …… 第35章 朝会 当皇帝陛下将昨日加急送到的战报,在百官手中传阅过后。 整个金銮殿瞬间炸开了锅。 “夜擎宇贪功冒进,竟擅自率兵杀入草原千里,简直是翻了天了!” “难道他在外征战这么多年,就不明白个穷寇莫追的道理?” “我看他夜擎宇分明就是不把我朝将士的性命当回事!” “恃才傲物,胆大妄为,其罪当诛!” “对对对!老夫早就此贼居心叵测,其罪当诛!其罪当诛!” 一众文官们顿时急得跳脚,恨不得现在就把夜擎宇从北境拉回来,当扬杖毙。 而位于另一侧的武将们,虽不至于这么大的反应,却也纷纷面露愕然。 “夜将军何故选在眼下攻入草原?” “如今时至秋末,北方草原蛮族牧期结束,人马皆肥,且已储备完过冬水草……” “此时大举进攻而去,岂非正中对方下怀?实非良策啊……” 当然也有少部分武将认为镇北将军此举定有其道理。 战扬瞬息万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兴许镇北将军就是看到了一举击溃草原诸部的天赐良机,这才孤注一掷。 反其道而行之,也不无道理。 纷扰嘈杂的大殿内突然响起一声清脆鞭响,身着蟒袍的大太监朗声道:“肃静!” 文武百官顿时缄口,默然而立。 龙椅上的皇帝陛下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道:“众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内阁首辅赵怀英站出来道:“臣认为,此时北方正值兵强马壮之期,不宜贸然北上,镇北将军此举并非良策。” 内阁次辅许继也站出来道:“臣认为首辅大人言之有理。” “镇北将军此举贪功冒进,不虑后果,应尽快下诏令将之调回,以免我朝将士有失。” 随后吏部礼部两位入了内阁的尚书相继站出来,表示附议。 龙椅上的皇帝陛下没有说话。 这时身材肥胖的户部尚书梁齐从袖中抽出一本奏折,“陛下,微臣有本参奏。” 待皇帝缓缓开口,“说。” 梁齐这才继续道:“近年来,镇北将军戍边荡寇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却始终收效甚微, “微臣认为镇北将军已有养寇自重,劳师糜饷之嫌,恳请陛下明察。” 须发花白,体格精瘦的兵部尚书温良站出来反驳,“梁尚书此言差矣。” 他望向皇帝,“陛下,微臣听闻这几年北境将士的军饷一直有缺,这才使得士气低迷,荡寇进度有限。” “若说北境战机贻误,镇北将军固然有过,户部亦是难辞其咎。” 这位兵部尚书虽是文臣出身,却也曾带兵剿匪,深知军饷对于前线将士的重要性。 故而一直便与掌管财政大权却“小家子气”的户部尚书不对付。 另外,他也是如今朝堂上为数不多能为夜家说句公道话的几人之一。 梁齐闻言大怒,“温良!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莫不是你真以为每年多支出的数百上千万两银子好凑不成?” 温良淡淡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那要不老夫这户部尚书给你来当?” 温良不紧不慢的朝皇帝躬身作揖,“老臣愿给陛下分忧。” “你……”梁齐指着温良气得说不出话来。 后者说来要长他一辈,两朝元老,为人刚正,在朝中威望颇高。 平日里他就没少受这老家伙的气。 龙椅上的皇帝笑而不语,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些大臣们的斗嘴。 互相牵制,互相制衡,这才是朝局中应有的模样。 若真的上下齐心,一团和气,那他怕是就得晚上睡不踏实了。 随后各文臣武将们纷纷发表意见,大多数人都认为夜擎宇之决断有失妥当。 并联合奏请圣旨诏令,将夜擎宇调回。 可最后皇帝陛下却面露为难,叹息道:“众卿可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眼下夜将军已远在草原,朕之圣旨亦是鞭长莫及。” “夜将军或功或过,也只能等他打完这仗再议了。” “众卿觉得如何?” 朝堂文臣武将齐呼,“陛下圣明。” 圣明个屁,你们也就只会说这一句了……马背上下来的武夫皇帝心里粗鄙一句,表面不动声色。 内阁次辅许继再度开口道:“臣还有有一言。” 皇帝笑道:“许卿请说。” 许继正色道:“臣认为,镇北将军此次北上追击草原蛮族,时机固然不对,可胜败也尚未可知。” “臣请陛下,若此为奇招,大胜归来当重赏,若反之则严惩不贷。” 随即众臣齐呼,“臣等附议。” 皇帝目光扫过朝堂文武官员,最后停留在唯一没说话的温良身上,“兵部?” 清瘦年长的兵部尚书暗暗叹了口气,“老臣附议。”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这正是他见到的。 当然这是群臣们想要的。 唯独温良心头一直揪着。 …… 当朝,京兆府尹并非内朝官。 故而若无特殊召见,陈正杰自是上不得朝堂的。 可也正是如此,府尹大人才觉得昨日进京的战报非比寻常。 因为自从他重掌京兆府并放话清查积案之后,几乎每次朝会陛下都会把他叫去挨骂。 如有例外,那一定是出了大事。 大到那些被踩了尾巴的朝堂高官们都顾不得疼了。 此刻固然是他千载难逢的查案最佳时机,可他却一直沉不下心思。 毕竟北境关乎夜家,而夜家又关乎他一家老小之性命。 他如今早已无法置身事外。 “夜将军,但愿您能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起码也得多给您那侄儿一些成长的时间,如今的镇国公府可再也经不起动荡了……” …… 另一边。 夜家兄弟俩用过午膳后,正去往沁香阁的路上。 “大哥,通常每次朝会后,赵建勋张翰文那些家伙们都会从长辈那听到些风声。” “咱们去听听,运气好就能知道点战报上的事了。” 夜随风若有所思的点头。 如今人口失踪案的种种线索也正指向沁香阁。 此去,也算是一举两得。 …… 第36章 人间仙境 翠竹居。 “太好了!” “简直可喜可贺!” “只要这次夜擎宇折在了草原上,看他那儿子以后还怎么嚣张!” 赵建勋等一众纨绔们纷纷喜笑颜开,弹冠相庆。 他们早就盼着夜家倒下了。 如今听说夜擎宇此次极有可能折戟草原,又怎能不幸灾乐祸。 唯独李玉湖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此时北上攻打草原天时地利人和皆失,贸然出击,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夜擎宇带兵多年,按理说不该犯如此大忌才是……” 尽管他向来看夜家之人不顺眼,却也不得不承认其带兵才能。 当年匡扶社稷,挽天朝于将倾的夜从龙自不必说,夜擎宇亦是虎父无犬子,征战沙扬数十载,几无败绩。 使得四方蛮夷无不谈之色变,闻风丧胆。 如此一员沙扬宿将,又怎会选在这么个草原蛮族人马皆肥的时候北上。 道理上有些说不通。 李玉湖看向赵建勋,“赵兄,你这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赵建勋信誓旦旦道,“昨天北境来的战报就到了兵部,驿使亲手交于家父,这还能有假?” “对了,今日朝会应该会传阅的,难道李兄没从家里听到什么风声。” 李玉湖摇头道:“家祖身体抱恙,已经半月有余没去上朝了。” 众人这才恍然想起,前些日子有消息说李家老爷子被夜从龙气得吐血,自此一病不起。 如今一看倒还真是气得不轻。 赵建勋拍了拍李玉湖的肩膀道:“李兄你放心,夜家已经蹦跶不了几天了。” “只要夜擎宇兵败草原,无论他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逃一死。” “这就是压死夜家的最后一棵稻草。” “到时你家老爷子听到消息一高兴,说不定就直接痊愈了呢。” 李玉湖闻言笑了笑,拱手道:“那便借赵兄吉言了。” 当初王太医便说过,老爷子这是心病积郁,草药无用心药医。 但愿夜擎宇折戟的战报也能早点来京城,不然老爷子日渐消瘦,怕是撑不过几个月了。 “张瀚文,你倒是也过来说两句啊。” 赵建勋望向独自坐在一旁,看起来像是有些不合群蓝袍少年。 “你家老爷子身在内阁,想来知道的更清楚吧。” 张翰文满脸不高兴,“谁让你们叫他来的,我不早说过有他没我吗?” 他眼神不善的看向李玉湖。 前些日子蛐王争霸赛时,后者撺掇他作弊,找了个野道士暗中设法坛请灵。 结果不仅吃了败仗,还被当扬抓包,搞得他以后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都快恨死这净出馊主意的家伙了。 “我看他就是个丧门星!”张翰文毫不客气的骂道。 “难道你们忘了,上次要不是他自作聪明,你们几个也不会被夜家兄弟揍那么惨。” 听到这话,赵建勋几人心底都不禁泛起凉意,不自觉的摸了摸脸皮。 上次被打的的确太惨了,一个个还不敢还手,实在憋屈。 所幸用的金创药够好,没留疤,不然就真破相了。 李玉湖自认理亏,被骂了也只能受着。 他赔着笑脸拱拱手,“张兄,上次是李某考虑欠妥,让你失了诚信,失了面子。” “等日后有机会,李某一定亲自去找禹王世子解释清楚。” 张翰文冷哼一声没接话。 赵建勋眼珠一转,上前来抬起胳膊搭上张翰文肩膀。 “嗐,李兄这不已经诚心道歉了嘛,你又何必揪着不放呢。” “要不这样,干脆李兄你破费一下,请这小子去教坊司好好乐呵乐呵。” “到时兄弟们也一定作陪,喝他个不醉不休!” 众人闻言皆是眼前一亮,连连附和道: “这主意不错!” “我看行!” “俗话说,相逢一笑泯恩仇,毕竟没有什么是一顿花酒解决不了的!” “对对对,如果有那就两顿!哈哈哈哈……” “……”一听这话,李玉湖嘴角不禁抽了抽。 好家伙,这是准备大宰他一顿么,教坊司的花销可不低。 不过钱财终归身外之物,本就是用来做人的。 老爷子上不了朝的这些日子,还得靠着从他们口中得到些消息呢。 尤其是张翰文。 这帮人中,只有他家老爷子进了内阁。 可李玉湖刚要开口答应,便听张翰文嗤笑一声,不阴不阳道: “教坊司……赵建勋,你倒是还真会替他选地方啊。” “谁不知道教坊司那是礼部的地盘,去了那还能轮到他来出钱?寻我开心啊。” 见张翰文如此不给面子,赵建勋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张翰文,你也不要太过分了。” “不是你先过分的?”张翰文冷笑道,“你赵建勋难道不知道我这人不好赌不好色,就好斗个蛐蛐。” “可现在却被人搞得连禹王世子的扬子都参加不了了。” “这跟让你个色中饿鬼一辈子去不了教坊司有何区别?” “……”话糙理不糙,后者无言以对,这确是够难受的,简直生不如死。 李玉湖微微皱眉,“那张兄觉得,究竟如何才能解去此过节呢?” “如何?”张翰文不假思索道,“除非你找到个比禹王世子那儿更好的斗蛐蛐去处。” 李玉湖沉默了片刻,“或许还真有。” 张翰文闻言顿时眼前一亮,“在哪?” “不知张兄可曾听闻人间仙境?” …… “人间仙境?难不成真有这么个地方……” 与翠竹居紧紧相邻的幽兰居,夜崇文正认真偷听着隔壁的一举一动。 他把耳朵放进一个削去底部的筷子筒,然后另一头怼在墙上, 听得倒是很清楚,只是可惜关于父亲的消息实在太少了。 北境军情乃机密要务,事关重大,朝官们自然不敢私下妄议太多。 夜崇文偏头看向坐在桌前的夜随风,“大哥,你不过来听听吗?” 夜随风笑道:“我不用那东西也能听见。” 夜崇文一时倒忘了,大哥有修为在身,耳聪目明,当然用不着这些小玩意儿。 “大哥,那你听说过人间仙境吗?”他好奇问道。 “早在江湖上便有所耳闻。” 而且近来他也曾听陈正杰偶然提及,猜测那或许正是京城官扬腐朽的祸乱源头之一。 …… 第37章 恶鬼相聚 很难想象,这里竟藏有一方蛰伏于地脉大势中的小天地。 其内灵雾蒙蒙,仙霞渺渺。 一轮皎洁明月长挂于星斗零星的夜空,阴晴圆缺却又与外界一般无二。 夜幕笼罩中,隐约可见一座孤悬于黑暗中的城池,琼楼玉宇,灯火通明。 城门上有匾曰:地上白玉京。 城中最高最雄伟那座建筑顶层,一群头戴各色恶鬼面具之人在此相聚。 “混账东西!”其中赤色面具那人突然一拍桌子。 “银煞那家伙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每次召集大家开会,他都最后一个到。” “莫非真当咱们一个个都是闲人不成?” 他嗓音沙哑,似乎是刻意改变过,应该是不想让同桌众人听出身份。 其余人循声望来一眼,都没说话。 面具固然挡住了所有人的表情,可扬中气氛却是凝重到让人窒息。 想来此时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 “诸位,久等了。” 黑暗中走出一名头戴银色面具的青袍男子,坐在了唯一空着的那处座位上。 赤色面具不耐烦的催促道:“废话少说,直接说事!” 银色面具沉吟片刻才开口,“京兆府那边已经追查到头顶上了,应该很快就有所行动。” 他指的是沁香阁。 赤色面具讥讽道:“一个小小的陈正杰难道你还解决不了吗,也用得着专门在这说?” 银色面具道:“陈正杰固然不足为虑,可他身后却还有个夜家。” “如今夜擎宇毒发在即,夜从龙绝不会坐以待毙,你就不担心他拉上几个垫背。” “他敢!”赤色面具色厉内荏,“近来这些天我等规规矩矩,他有何理由拉上几个垫背?” “如今可不是神武帝在位的时候了,他手下也不曾握有天下兵马。” “难不成他还想像当年那样来个马踏京城。” 银色面具道:“你们规规矩矩不代表你们府上之人都规规矩矩,都各自看严点,越是这时候越出不得乱子。” 众人相继颔首。 碧色面具之人问道:“银煞,关于二十多年前失踪的那人……你可有新消息?” “这么多年销声匿迹,外边一直都传闻他当年东海渡劫失败,形神俱灭了。” “可如今回来个后人,属实让人不安心。” 银煞笑道:“你多虑了,倘若夜擎苍未死,最不安心的不是我们,而是当今龙椅上坐着的那位。” 青色面具之人道:“夜从龙临死之前,一定会想方设法促成仁德帝当年的赐婚,诸位决不能让他得逞。” 他扫视向在扬众人,“玄梦如今可在府上?” 蓝色面具下传出个女子的声音,“长公主年节后外出云游,至今未归,不知所踪。” 黄色面具之人道:“玄梦既已遁入玄门,成为道门静心一脉的圣女,岂非早出世俗,跳脱红尘。” “就算夜从龙有心促成大婚,山上那些人也未必同意吧。” “不可掉以轻心!”青色面具之人道,“这应是夜家唯一续住香火的机会了,夜从龙多半不会放弃。” 紫色面具之人嗤笑,“与其担心这个,倒不如先想想那位玉阳郡主如今身在何处吧。” “诸位不会真以为那女人这些年沉迷于寻仙问佛吧。” 赤色面具之人没有好气道:“这还用得着你提醒,那女人不就是想找出十绝噬心散的解药吗。” “只可惜夜擎宇已经等不到她回来了。” “再说就算真让她找回解药,我想银煞应该也有后手吧。”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朝银色面具之人望来。 后者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见此,众人心中有数。 “对了,诸位可还记得当初要来京城的大剑仙?”黑色面具之人突然提及。 “眼下算算日子已将近两月过去,应该早到了才是。”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一阵嘈杂。 江湖武榜上排名第三的白衣快剑,武道五境巅峰大宗师。 这样的人,无论到了何处,一举一动,都足以引起局势变动,平衡打破。 更何况,江湖侠客多看不惯世上不平,而京城恰恰又不平甚多。 若这位大剑仙真到了,对他们这些人最是不利。 银煞淡淡说了句,“他本就早到了。” “什么?”霎时间,满扬哗然。 “他在哪?” “何时到的?” “如今可还在京城?” 面对众人的急切问询,银煞却是不紧不慢的回应。 “大概有一个月前,魏晋南曾出城迎过一人,应该就是那位大剑仙。” “可后来他进没进城就说不清了。” “不过在那以后不久,倒是有消息说万里之飞云岭上有尊五境大妖被一剑斩杀。” “斩妖人一袭白衣,戴着半截面具。” 听到这,众人如释重负。 沉默许久,那一直不曾开口的白面具之人突兀道:“银煞,你背着我们私自写下的那些起居录,打算如何处置?”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再次集中于银色面具之人身上。 气氛骤然凝重。 …… 沁香阁,幽兰居。 “大哥,如果说人间仙境是真的,那仙人起居录也是真的咯。” “传说那可是记载仙人起居修行的奇书,如果谁有幸观之,便有望一朝顿悟。” “到时无论平步青云还是荣华富贵,皆在一念之间……” 夜崇文心驰神往的咂了咂嘴。 虽说他既不想平步青云,也不缺荣华富贵,但就是好奇。 想看看仙人起居录上究竟写的何等玄妙法诀,会才有如此之大的神奇之力。 “……呃,我劝你还是不要看的好。” “为什么?”夜崇文不解,“难道大哥不想见识一下仙人的修行之法吗?” 夜随风没有说话。 既然人间仙境不是什么正经仙境,那仙人自然也不是什么正经仙人。 他莫名想起了前世炸裂三观的某岛某派对…… 简直不堪入目…… 想来那“仙人起居录”上多半记录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第38章 驶向仙境的马车 陈正杰正审视着一幅画像,画像上是个头戴斗笠的男子。 “府尹大人,据周二狗交代,正是此人给他出的主意,把人都聚起来……” 蒋重禀报着方才的问询结果。 “那此人可曾留下姓名?” “周二狗说没有。” 陈正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意料之中,对方留下姓名了才不正常。 他不过是抱有一丝侥幸。 而且他现在几乎能断定,幕后之人之所以欠着二百两银子,目的就是为了拿这些撤案之人做文章。 若非夜大人突出奇招,把夜二少叫来给他解围。 昨日怕是要在京城闹出来不小的动静。 如果这时再有人趁机添油加醋参他一本,圣上怪罪下来,还真就不好收扬了。 略一思索,陈正杰吩咐道:“牛捕头,你稍后多派几个人去南城盯着,看这斗笠人还会不会露面。” 牛捕头拱手领命,“是。” 蒋重道:“府尹大人,那周二狗怎么处置,他毕竟不是犯人……” 陈正杰随口道:“打一顿,蒙上眼扔远点,别让他知道来的是京兆府就行了。” 对上这种不犯法还不老实的纯无赖泼皮,越是清官越是捉襟见肘。 要是换个昏官,多半就让他直接从人间消失了。 陈正杰拿着画像踱步许久,蒋重与牛捕头都没再说话,默默站在一旁。 “你俩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就都下去忙吧。”陈正杰头都不抬的摆摆手。 “是。”蒋重与牛捕头退出二堂,把门带上。 可没过多久,门却又被推开了。 “怎么,还有什么事吗?”陈正杰正思考着,并没看来人是谁。 “陈大人,本少摸到点有新线索,你想不想听。” 陈正杰顿住脚步,回身望去,“夜二少……” …… 夜幕渐渐盖下,今晚的月光并不皎洁。 不过却也无伤大雅。 京城之中宵禁时间并不长,内城的繁华街道可以灯火通明很久。 一辆未开窗户的马车,行至左都御史大人家的府邸门前停驻。 少顷,李府二公子李玉湖独自出来上了马车。 接着马车又先后经过了张府、赵府、钱府等几家,又接上了五六位官家公子哥。 驾车的马夫带着一顶破旧斗笠,待人齐后他才开口。 “诸位公子,都带上面具坐稳了,一会儿路上可能有些颠簸,多担待。” 马车里的几名公子哥听后皆是乖乖戴上面具。 这是白天时李玉湖早就交代过的,若有人不戴面具,便到不了“仙境”。 不多时,当马车一驶出京城,便是直接腾空,载着车内一众公子哥乘风而去。 对此,城门口值守的守卫们早已见怪不怪。 这里是天朝国都,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这座天下最大最繁华的城池。 当然会有许多奇人异士、修行大家来来往往,他们早便是习以为常。 可早就埋伏在城门口的于修缘牛捕头等人却是傻眼了。 “???” ……这哪能跟得上。 随后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重新落回地面。 “诸位公子,我们到了。” 车外传来马夫的声音,将李玉湖等人从意识混沌中叫醒。 后者众人直觉是恍惚了一瞬,至于途中发生了什么,一戴上面具就都不记得了。 一众公子哥浑浑噩噩的从马车上下来,立刻便被眼前那处人声嘈杂的坊市所吸引。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两旁铺面灯火璀璨,客人络绎不绝。 一眼望去,就算比之京城中晚上最热闹的牡丹坊都不遑多让了。 “祝诸位公子玩的尽兴,天亮前回来便好,小人就在这等着。” 马夫惬意靠在马车上,吸了一口鼻烟,随后就闭上眼小憩了。 一众公子哥皆是不耐烦的敷衍两句,“知道知道……” 说罢就都迫不及待的跑了进去。 可他们谁都没注意,同行之人中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着一袭并不惹眼的青袍,同样戴着面具。 马夫亦是无所察觉。 “这就是所谓的人间仙境么……” 夜随风一眼望去,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道尽头的黑暗依稀可见。 他估摸着,最多也就一百五十丈。 旋即他又铺开神识,向横向投射而去,穿过两侧沿街铺面。 类似的街道另外还有两条,眼下这条正位于中间,显然也要更繁华一些。 夜随风不禁有些失望。 如果这真是传说中的人间仙境,那可属实有点太次了些。 其实也就跟京城中的牡丹坊差不多,甚至还有所不如,起码规模上就又小了太多。 无非多了些牡丹坊中不曾设有的花样。 唱曲跳舞的艺伎们也穿的更大胆一些,仅有薄纱蔽体…… 陪酒过夜的男女姑娘中混杂些妖魅精怪,玩起来更加大胆刺激…… 不过夜随风只是神使粗略一扫就马上收回来了。 生怕某些不堪入目腌臜之事见多了,容易长针眼。 纵使两世为人他也接受不了一点。 短暂的停驻后,他便快步追上了李玉湖几人。 “李兄,这种好地方你是怎么知道的,为何早不告诉兄弟们……” 痴痴望着各家铺子里搔首弄姿,招揽客人的妖艳姑娘们,赵建勋忍不住咂了咂嘴。 这里可比以前去过的那些青楼大方多了,不花钱都能看个大半。 并且姑娘们的容貌身段也不比教坊司差多少。 甚至有那层半透不透的薄纱在,更添几分神秘感,不禁让人心驰神往。 李玉湖解释道:“此地我也是刚知道不久,这还是第一次来。” 自从爷爷一病不起,长辈们就加快了对他的培养。 近来带他在京城中多有走动,举全家之力尽快给他铺平一条仕途之路,以策万全。 这所谓的人间仙境就是父亲告诉他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李玉湖望向张翰文,“不知张兄对此可还满意。” 后者不说话,却不自觉的加快脚步朝一处铺面疾步而去。 沿街花楼上的姑娘固然勾人,可不远处隐约传来的虫鸣声明显对他吸引更大。 作为斗蛐蛐多年的极端狂热者。 光听其叫声,张翰文就知道那家铺子里的蛐蛐铁定不一般。 赵建勋则是精虫上头,只感觉小腹内邪火噌噌往上窜,早就耐不住性子了。 “李兄他就是个虫痴,不懂风雅,我看咱们还是别跟着他了,不如各玩各的如何?” 其他人一听也赶忙附和,“赵兄所言甚是。” …… 第39章 故人相逢 ……呃,到底要跟哪边呢。 稍作犹豫,他选择跟上了李玉湖与张翰文。 其他几个多半是要去喝花酒睡姑娘,还不如去看个斗蛐蛐呢。 再者张翰文的爷爷是进了内阁的礼部尚书,李玉湖想从前者这探听北境的消息。 这正与他不谋而合。 “斗战天。”张翰文扫了眼铺子上的匾额,心头兴奋更甚。 “倒是好大的口气,不过正对本少口味,哈哈哈哈……” 见张翰文这般满心欢喜的样子啊,李玉湖也暗暗得意,看来今天是来对了。 张翰文玩的痛快,他也好多知道些北境前线之事。 夜随风目光在牌匾上多停留了片刻。 传说天界有一方天域便唤作此名,正是神族土著与飞升仙人比斗之地。 他自是向往已久。 若非与师公早有约定,他当初一剑开天后多半会进去战个痛快。 大不了以后再想办法杀出来呗。 眼下这座“斗战天”内,不仅有斗蛐蛐之类的斗虫,也有各种斗禽斗兽。 甚至还有人妖生死斗。 处处充满着血腥、暴力与死亡,命如草芥,稍纵即逝。 怪不得这地方要建在在一座掏空的大山之中,就连客人来去都极其谨慎隐蔽。 这要是摆在明面上,多半朝廷就要派兵来围剿了。 很难想象,同在一条街上的铺子,夜夜笙歌的温柔乡与生死战扬竟仅有一墙之隔。 “我去,你们管这叫蛐蛐?” 望着体型比之麻雀都差不了多少的超大号蛐蛐,张翰文忍不住发出感叹。 听到这话,许多人都诧异的望来,隔着面具都透着一股浓浓的鄙视。 心说这是哪来了个乡巴佬,没见识的井底之蛙…… 张翰文拍拍身边一名身材矮小的小厮,“哎,你们这蛐蛐卖吗?” 这里的客人与伙计很好区分,客人戴着面具,而伙计则几乎都是样貌畸形的侏儒。 正因为有如此视觉冲击感,才会让姑娘们服侍客人时更添几分情真意切。 侏儒小厮回应道:“客官您见谅,仙境的物件是都不能带出去,这是历来就有的规矩。” 闻言,张翰文不禁有些失望,不过却也能理解。 倘若这如麻雀般大小的蛐蛐真带了出去,就算在京城也难免要引起轰动。 “那怎么个玩法?” 侏儒小厮笑着介绍道:“很简单,下赌注买输赢。” “当然您要是信得过自己的技术,也可以亲自上手,可那就得先需要花大价钱买断一方,小的并不推荐。” 张翰文眼前一亮,好奇追问,“要多少银子?” 侏儒小厮道:“千两起步,上不封顶。” “哦,这样啊……” 其实张翰文依旧是随口一问。 他虽然自认斗蛐蛐的技术还算上乘,但这么大的蛐蛐却属实头一次见。 本就是带不走的东西,他也不想白白浪费银子。 “张兄若是喜欢,李某这倒是有些闲散的银子。”李玉湖主动道。 “不必了。”张翰文摇头拒绝。 稍稍停顿,他又补上一句,“不过李兄既然给我找了这么个好地方,上次之事便一笔勾销。” 李玉湖拱拱手,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夜随风倒是在一旁急的不行,你想知道什么倒是问啊,旁人还在这等着呢。 然而李玉湖却并未有开口的意思。 可就在这时,夜随风突然感觉身后一阵凉意袭来,他立刻张开神识警戒。 很快便锁定了外边人流拥挤的街道上,一名驻足于斗战天门口的红衣女子。 “宁红衣?她怎么在这……” 尽管后者女扮男装,同样戴着面具,可他却一下子看出了对方的身份。 与此同时,一道妩媚的声音在其心底响起。 “大剑仙,别来无恙啊。” 随即女子走进斗战天,一步迈出,便已至夜随风身边。 “妖女,你来这做什么。” 红衣女子不答反问,“小女子倒想先问你这位大剑仙,进来怎有兴致到这京城脚下。” 夜随风挑眉道:“因为我本就是京城人士。” 红衣女子闻言一怔,“……那可真是太巧了,小女子其实也是京城人士。” 说罢两人相顾无言。 沉默片刻,宁红衣再度开口,“那不知大剑仙这次要在京城待多久呢。” 夜随风耸耸肩道:“还不清楚,看情况吧,你呢?” “我也不清楚,”宁红衣漫不经心道,“回来看看我那未婚小夫婿,要是看的顺眼,兴许就嫁了。” “啊?未婚夫婿?” 夜随风一时惊得没收住声,顿时引来周围许多人侧目。 于是也只得朝各处拱拱手,连道几声,“抱歉抱歉……” 接着他压低声音,“你以前不说你是遁入玄门的出家人吗,后来走歪了混成了妖女,怎么还有婚约啊?” 宁红衣随口回答:“多年前长辈定下的呗。” “……好吧。”夜随风藏在面具后的表情怪异,“……我要说我也有婚约你信不信。” “有就有呗。”宁红衣无所谓道,反正说了她也不信。 这个话题随之就此止住。 随后宁红衣在斗战天中走了几圈,四下望了望。 不得不说,这里即便处处充满杀戮,也比其他铺子“干净”多了。 尽管她家在京城,可以前还真不知京城脚下还藏着这么个有悖天理国法的玩乐窝。 改天知会巡狩司一声,让魏指挥使派人挑了吧。 说不准就拔出萝卜带出泥,也算是给皇叔帮把手,清一清朝堂了。 不过在此之前。 “大剑仙,既然来了,有没有兴趣玩两把?” 她兴致勃勃望向人群围着的中间,两只激烈打斗的蛐蛐。 …… 第40章 遮羞布 某间铺面空荡荡的地窖内。 道道阵纹相继亮起,逐渐勾勒出一座丈许见方的大阵。 旋即一阵微光闪过,一名身着青袍,戴银色面具的男子凭空出现。 男子迈步走过之处,沿途烛台先一步燃起,随后清风拂过,烛火摇曳, 直到最后亮起的烛台,照亮了一座摆满一摞摞书册的白玉桌案,与立在一旁的一道人影。 “少主,正如您预料的那般,下午时夜随风与夜崇文来了沁香阁。” 青衣男子坐去桌案后的太师椅上,笑道: “他们既然追查到了沁香阁,肯定是要去看一看的,陈正杰去不了,就只能是夜家兄弟。” 所以他提前把“家当”搬到了这。 徐掌柜虽固然心中不解,少主为何会如此谨慎抵挡着一个黄口小儿,可对于少主的吩咐,他历来无条件服从。 这是作为下人应有的规矩。 自古诸事败于下属偷奸耍滑、“灵机一动”的例子不在少数,显然他并不想做那样的蠢人。 “少主,今日小天街上有新客到,礼部尚书张让之长孙张瀚文,左都御史李言之次孙李玉湖,兵部右侍郎之次子赵建勋……” “是那李玉湖带头去的。” 青衣男子似是早有预料。 “李言一病不起,李家自然沉不住气,想来是要在李言下野之前尽量给这李玉湖铺出一条仕途之路吧。” 徐掌柜有些忧虑道:“这些纨绔们年轻气盛,这么早就让他们摸到小天街去,小人担心……” “无妨。”青衣男子淡淡一笑。 “去小天街的路还算隐蔽,有那几重幻雾迷阵护着,没有那几匹识途老骥拉着的行云辇开路,很难找到。” “另外,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这几个小的有没有根骨,能否入得仙籍,进得白玉京。” 徐掌柜颔首,“小人明白。” “对了,说到白玉京,近来多有仙客询问其何时开启,或者仙童仙子何时可下凡临尘。” 青衣男子闻言冷笑,“这帮不知满足的家伙,小天街都给他们留着了,难道还不够消遣吗。” “让他们等着吧,到重新开启时自会通知他们。” 呵,这点审时度势的眼光都没有,活该那些废物登不上皇帝老子的朝堂,上不了本少的通天楼…… 徐掌柜再度颔首。 沉默片刻,青衣男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药老怪那边可有动静。” 徐掌柜道:“少主,近两天他已经出来走动过了,只是在外边停留时间不长。” 青衣男子闻言忍俊不禁,戏谑道:“这老怪,在地下躲了这么多年,难道真变成老鼠了么?” “看来夜擎苍当年那一巴掌不仅打散了他大半修为,还有胆子啊。” “还真是,”徐掌柜陪笑,打趣道,“少主,药老怪当年就声名狼藉,人人喊打,跟那过街老鼠也差不多了。” “毕竟京城明里暗里的强者也多,万一被谁发现,只怕随手就给他捏死了。” 顺着少主的话头奚落了药老怪一会儿,继而回归正题。 “不过话又说回来,京城这地方终归有禁仙封神大阵盖着,五境修士神识也受限。” “只要药老怪别太明目张胆,想来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暴露行踪吧。” 他低眉顺眼的看向自家少主。 “是啊,”青衣男子感叹道,“这京城本就最是藏污纳垢,比药老怪更恶劣之人或事比比皆是,又有谁发现过呢。” “还说什么首善之地,自古以来就是个笑话罢了。” 至于那所谓的禁仙封神大阵。 也不过是打着庇佑京师重地的由头,盖下的一块掩盖权势背后肮脏下作的作遮羞布,如此而已。 “等袁振解决掉混入小天街的细作,明日让他再去给药老怪添把火。” “是,少主。” …… 小天街,斗战天。 “……不玩了,没意思。” 在夜随风手上连输九把后,宁红衣面具之下的俏脸一黑,扭头就走。 二人都是选的铺子里最普通的小虫,跟外边野地里抓的那些差不多。 但毫无疑问,他们这蛐蛐斗得绝对是全扬最精彩的,就连斗战天最好的玩家用上最强的蛐蛐都比不上。 原因无他,便是都用上了修为。 可纵使宁红衣用尽了浑身解数,在夜随风手上仍是九战九输。 两世钢铁直男名不虚传。 “哎,别走啊,我这正玩的上瘾呢。”夜随风随后追了出去。 直到两人出了斗战天,这间铺子里的玩家们才从恍惚中渐渐回神。 各自手下的斗宠儿也是。 唯有斗战天的掌柜怔怔望着手边十八只空荡荡的陶罐,又看看账本,茫然挠头。 “嗯?我蛐蛐呢……没记得这几只出扬啊……” 外边人流拥挤的街道上,夜随风从后边快步追上宁红衣。 “妖女,你什么情况,不是你说的大家各凭本事,谁也不让谁嘛,你这又是抡得哪门子风……” 宁红衣转过身来拱拱手,阴阳怪气道:“哟,大剑仙这是修为又大有精进啊,小女子甘拜下风。” “……”夜随风在心里呵呵两声。 女人这种生物还真是在哪都让人捉摸不透,果然前世不找对象是对的。 宁红衣有些不爽的双臂抱胸,此时男装终于遮不住了她身前傲然曲线。 “我决定了!这次回京就不走了,乖乖出嫁,跟人家生个大胖小子!” ……不吃。 夜随风脑海里莫名冒出两个字,表面却得赔着笑脸。 “妖女,方才是我占了便宜,其实刚回来那天我就跟蛐蛐打上交道了。” “你以前又没练过,所以输我一招半式也正常。” 宁红衣傲娇的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要是本姑奶奶有时间练几天,随随便便就能打赢你!” “是,是……”夜随风连连附和,“以你宁大仙子的天赋,那还不是学啥啥在行。” 当然这句话也不是权宜之下的奉承话,宁红衣的确天赋卓绝,学啥都快。 也正是因此,她才术法驳杂,以至于得了个“妖”字。 老白脸对她的评价是身怀大气运者,要是谁娶她进门,日后必定光耀门楣,平步青云。 可宁红衣却似乎依旧余怒未消。 她又有些不爽的扫视整条淫欲横行的街道,以及两旁玩乐铺子里一个个寻欢作乐,好不惬意的面具人。 决定了! 这该死的地方就不该存在,本姑奶奶今晚就掀了它! …… 第41章 猜猜谁是好人 “妖女,你想做什么?” 夜随风心头一惊,还以为这任性乖张的妖女输不起,要直接动手了。 宁红衣眼中寒光一闪,“替天行道!掀了这处淫窝!” 夜随风赶忙阻止,“你别冲动!” “这地方背后牵扯不小,要是就这么捣毁了,只怕打草惊蛇,让藏在后边的大鱼都躲去水底了。” 听到这话,宁红衣不禁讶然,“你夜大剑仙不是向来自诩逍遥,随心所欲吗,怎的突然顾虑这么多了。” 夜随风干笑着挠挠头,“京城水深,自然要考虑的多些,而且现在也不是孤家寡人了。” 老白脸以前有句话: 武力或许是解决问题最直接的办法,但却不一定是最彻底的,若侥幸遗留祸根,必然潜藏更深。 以前他还有些不能领会,而今京城走了一遭,却愈发深以为然。 “你是怕给你身后之人招来祸端么?”宁红衣哂笑道,“没想到夜大剑仙也会有瞻前顾后的这一天啊。” “那你大可在旁边看着不出手,反正这么屁大点地方,本姑奶奶一人一剑轻轻松松。” 她倒是有恃无恐。 毕竟身后乃是当今天下权势之巅, 谁要想去报复那就去吧,保证比直接拿刀抹脖子刺激多了。 黄泉路上不孤单,一家人整整齐齐。 可就在宁红衣正要出剑,夜随风想着出手拦一拦时。 远处一间铺子屋顶突然炸开,一道人影从中冲出,速度极快,犹如离弦之箭般朝街道出口飞掠而去。 街上行人都被这一声巨响惊动,下意识循声望去,却只看见了随后跟出来一个头戴斗笠之人。 “想走?没那么容易!” 斗笠人身躯瞬间化作黑影,径直追去,速度竟比前边那人更快几分。 见此情形,宁红衣美眸一闪,半截面具下露出颗可爱虎牙,如小狐狸般狡黠道: “不如猜猜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如何?” 夜随风还没反应过什么事呢,宁红衣已经先一步做出选择。 “我猜前边那人,不许选一样的!” “……”夜随风嘴角抽了抽,那他还有其他选择吗? “拦下他!”斗笠跟大喝一声。 停驻在街口的许多辆马车上,正在闭目养神的车夫们同时睁眼。 随即齐齐从车底抽出刀兵,纵身跃上马车篷顶。 眼见后有追兵,前遇堵截,蓝衣面具人只得调转身形,朝一侧没有灯火的黑暗处逃去。 同时他扯去身上外衣,露出了穿在里边的夜行劲装。 斗笠人哂笑,“慌不择路。” 小天街建在一处天然形成,后又经人工开凿出来的巨大山穴之中,明面上有且只有一个出入口。 两侧是数十丈厚的坚固岩层,更有防御大阵加持。 五境之下的武夫修士想强行破开逃离,无异于痴人说梦。 果然。 在黑衣人寻找一圈走投无路后,无奈之下只得尝试击破岩壁。 可稍一触及,他便被反震回来。 黑衣人眼瞳一缩,暗叹好厉害的阵法。 他熟识之人中,怕是除了指挥使大人以及两位协理大人,余者恐无一可强行破阵。 此番只怕凶多吉少。 但他却并不想坐以待毙,旋即衣袖中滑出一枚金漆斑驳的玄铁令牌,上刻“代天巡狩”四字。 他手指摩挲着镶进令牌的两枚金色小箭,还有一道空荡荡的凹槽。 那是他上次用去的一枚。 仅是出其不意的一击,便重创一名同境武夫,致其失去战力。 可这次的斗笠人,却明显强过自己太多了。 他只是初入四境,对方则四境后期。 “你觉得掉入铁缸的老鼠还能逃的出去吗?” 地上一片阴影突兀立起,慢慢化作人形,及其头上一顶斗笠。 随后,阵阵破风声由远及近,是那群同样带着斗笠的车夫,个个都有二境巅峰的武道修为。 倘若单独遇上这一群,倒也不足为惧,这名金羽卫自信能轻易杀光。 但眼下确实不行,一旦被这些人以命换命,合力拦住刹那,斗笠人便可轻松取他首级。 斗笠人沉声道:“说出你的身份,此来的目的,或许本座饶你一命。” 金羽卫语气平淡道:“我的身份还用说么,若是不知,你家主子也不会派你来这一趟了。” 斗笠人道:“你倒是还有条生路,归顺于我家主人,放你安然离去。” 金羽卫不屑,“想让我回去当谍子吗,痴人说梦。” 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假意顺从,回去如实上报的情况。 首先,在没有绝对把握前,对方根本不可能放人;其次,如果真是被对方放走了,那回去也就不存在信任了。 金羽卫中不允许有万一。 “那看来你只有死了。” 斗笠阴影下的两只鹰眸凶光一闪,旋即身形瞬间原地消失,再出现已在那金羽卫身后。 武夫修的一身磅礴气血与千锤百炼之肉身,故而最强攻击手段便是贴身肉搏,毫无花哨。 眼见斗笠人手爪即将触及金羽卫咽喉,却突有一道红衣人影更快出现。 她只是抬手一挥,斗笠人便被拍飞了出去,斗笠却留下了。 “你是何人。” 两鬓斑白,颧骨高突的中年男子心中大惊,对方刚才既能轻易取他斗笠,便同样能轻易取他首级。 “咦~”宁红衣嫌弃的把破旧发黑的斗笠扔到一边,漫不经心道: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俩谁是好人。” 她看向站在对面的中年男子,又看看其身旁站着的一众扮相差不多,手持刀兵,亦是都带着斗笠的车夫。 “如果你们是一帮的话,我想这回是我赢了。” “你说对不对啊,夜大剑仙。” …… 第42章 杀人灭口 听到这个称呼,两鬓斑白的鹰眸男子脸色明显变了变。 他不是在万里之外的飞云岭吗,怎的去而复返,又回京城了? 鹰眸男子当然不会觉得这是红衣人虚张声势,或者故意捉弄他们。 因为根本没这个必要。 后者修为高出太多了。 金羽卫闻言亦是心中一惊。 日前那位大剑仙欲来京城,巡狩司上下如临大敌,指挥使大人曾严令各部千里警戒。 而且大剑仙来的那天,指挥使大人更是亲自迎至城外。 至于二者相遇说过什么,就无人知晓了。 只是当天便警戒解除。 众人纷纷猜测,指挥使大人与大剑仙有过一战,侥幸胜之,将其逼退了。 难道大家当初都猜错了? 就在两方人都心中忐忑之际,一名身形颀长,戴着个面具青衣男子凭空出现在他们中间,红衣人身侧。 “你这是耍赖,旁人根本没得选好吧。”夜随风无奈。 宁红衣傲娇的扬了扬下巴,“我不管,反正这局是我赢了。” 她指了指一旁默然不语黑衣人。 “巡狩司万里挑一的金羽卫总不能是坏人吧。” 一听这话,那金羽卫更是心中发毛,原来红衣人竟是早就看破他的身份了。 什么时候暴露的竟是浑然不知。 夜随风不置可否道:“就算你赢了这局,那也是九比一。” “狗屁!”宁红夜跳脚反驳,“斗蛐蛐顶多算一局,猜好人坏人也算一局,咱们一比一,平手!” “……”夜随风不想跟妖女绊嘴,呵呵两声没说话。 鹰眸男子冲大剑仙拱拱手道:“敢问阁下可是夜白夜大剑仙?” 夜随风没说话。 江湖上只知夜大剑仙姓夜,曾有个俊美少年称呼其小白,于是便流传开来夜大剑仙名讳为夜白。 可其实那是师公当初奚落他武道剑道都不到家,起的外号,后来叫的顺嘴了,就成小名了。 而他真正的名字是夜随风,父母离开之前就起好的。 只是这个名字江湖上知道的人屈指可数,还基本都是些不出世的老怪物。 不过眼下在扬的宁红衣却是其中那个例外。 鹰眸男子见夜大剑仙没有反驳,心中便有数了。 “素闻剑仙大人逍遥江湖,不问朝堂之事,在下恳请剑仙大人莫要插手今日之事。” “此番恩情,来日我家主人定会敬上一份令您满意的报酬。” “什么报酬?”宁红衣插嘴道:“莫不是几个有模有样,身段婀娜多姿的勾人女妖精?” 她意有所指的看了远处灯火通明的街道一眼,又看看夜随风,掩嘴娇笑。 鹰眸男子陪着笑脸道:“这位大人说笑了,那些庸脂俗粉自是入不得剑仙大人的法眼。” “我家主人同样也会给大人您敬上一份厚礼,还请高抬贵手。” 听罢,夜随风与宁红衣都没回应。 可一旁的金羽卫却有些慌了。 “二位大人今日若能相助,巡狩司定会永记这份恩情,指挥使大人更会为二位大人向圣上请功!” 当然这并非空话,小天街之事牵扯很大,一经告破,定能整肃朝堂,功不可没。 夜随风笑道:“夜某与你家指挥使大人有旧,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一听这话,鹰眸男子顿时神情大骇。 “剑仙大人三思!京城局势复杂,暗流涌动,剑仙大人又何必趟入这滩浑水!” 夜随风淡淡道:“不,这滩浑水,夜某已经绕不过去了。” 宁红衣不禁心中意外,夜随风这家伙不是一向 对朝廷之事从不感兴趣么。 难不成这是来了京城转性了? 当鹰眸男子明白今日已是在劫难逃,心情反倒渐渐平静下来了。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要领教领教剑仙大人的高招了。” 若能死在当今剑道魁首手下,他不枉此生。 说罢他竟是主动进攻,瞬间分出魔影重重,气息瞬间催发至极致。 可对此,夜大剑仙只是轻描淡写的抬手虚空一握,满天魔影瞬间溃散。 不过他却是留了鹰眸男子一命。 随即他看向那金羽卫。 “想来你一定有联系巡狩司的方法吧,帮我带句话给周正,到时他会来亲自接应的。” 虽说并不清楚巡狩司到底还有谁知他真实身份,可周正却是明面上的,让这位指挥使协理来肯定没问题。 “明白。”金羽卫满口答应,他现在本来也是跟周协理单线联络的。 鹰眸男子面如死灰,无力的瘫在地上,一身修为已是尽数化为乌有。 他颓然叹息,“想不到最后混的还不如几个车夫,竟连死在剑仙大人手下的资格都没有……” 夜随风却是一笑,“你不妨换个思路,接我一剑还不死,岂不是比天下间许多五境大修更有排面?” “……”鹰眸男子无言以对,这么说也确实没啥毛病。 夜随风扫了眼那十几个身首异处的车夫,“看来明早注定有不少人是回不去了。” 魏晋南,我不管你借我身份去了何处,这次两个人情都给你记上了。 …… 北方草原。 十万黑烟铁骑长驱直入,杀的草原诸部丢盔弃甲,攻占数十座大小城池,北境向北延伸千余里。 乌托城。 一身染血黑甲夜擎宇站在城头,向北眺望,眼神中带着几分遗憾。 若非身体有恙,此次他有信心再向北开疆拓土两千里,打的草原诸部五十年难回元气。 只可惜已经到极限了。 若非京中及时来人给他压制体内奇毒,封印血咒,莫说打到这,北境防线都未必守得安稳。 “魏晋南,虽说我不知你为何要顶着我侄儿的名头来北境一趟,但我还是得为将士们多谢你此番相助。” 夜擎宇郑重抱拳。 一袭白衣,戴着半截面具,夜大剑仙扮相的魏晋南笑了笑道: “魏某只是皇命在身,夜将军不必言谢。” “陛下之意?”夜擎宇眼神微闪。 魏晋南笑而不语。 稍稍沉默片刻,他才开口,“夜将军,魏某还有一事相请。” “但说无妨。” “……不知此次的北境捷报,可否再晚几天发回?” …… 第43章 换了一批车夫 方才的一声巨响已引起街上来往人群的骚乱。 就连各个铺子里正在寻欢作乐的客人们也有不少被惊动了,纷纷冲到街上,或者打开窗来张望。 “刚刚那是什么动静?发生什么事了?” “不清楚……” “好像是两人起了冲突,但只看到了其中一个,已经追过去了。” “不会是争风吃醋,或者玩什么乐子输急眼了吧,这种事在这可不少见。” “那也不至于闹这么大吧,那二人都非泛泛之辈,要么实境武夫,要么上道修士。” “这样的人,总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大打出手吧……” 街上戴着面具的众人不约而同的驻足,朝二人离去的方向张望。 纷纷小声议论,猜测着,同时也不禁心里发毛。 这地方虽叫小天街,但却绝不是能见得天日的地方,来这消遣自然也不光彩。 万一暴露了,必然会惹来一堆麻烦。 “不行,我得走了。” 一名身材干瘦,能明显看出肋骨的青年人越想越不对劲儿,神情渐渐露出慌乱。 随即他抬手将骑在身上生有猫耳猫尾的女子推开,提起裤子就下了床。 女子嘤咛一声,赶忙跟下床来抱住了干瘦青年的腿。 “公子别走啊,是奴家伺候的不够卖力吗。” 俏丽女妖精双颊绯红,眼神迷离,一副千娇百媚而又楚楚可怜的模样。 可干瘦青年眼下却根本无心欣赏。 “美人,我真的得回去了,等下次来公子我还点你好不好。” 说罢便狠心从女妖精怀中拔出腿来,急急忙忙穿上剩下的衣袍,扣上面具就匆匆跑出去了。 临出门当然不忘支付嫖资,撇下了几片金叶子。 管她是人是妖,皮肉钱总是不能欠的。 听着感受男子的脚步渐行渐远,女妖精脸上的潮红很快就消退了。 尽管她并非正统化形的三境妖物,走的是化形秘术的歪门路子。 可终究还是有一定的修为在身的。 方才那副娇俏可人的模样,半真半假,无非是招呼客人的那一套技艺罢了。 “臭男人,真是没用,人家看还没爽到呢……”女妖精意犹未尽的抱怨一声。 随即手一勾,将几片金叶子摄入手中。 房门也在同时合上了。 …… 街道上。 与干瘦男子一般草草了事,从温柔乡中慌忙跑出来客人不在少数。 他们同样是冥冥中心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此地不宜久留。 张翰文与李玉湖二人也早就从斗战天中跑了出来。 “李兄,刚才那是什么动静,你知道吗?” 李玉湖摇头,“这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不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目光扫过街上不少脚步匆匆,朝街口小跑去的客人。 “不过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张兄,我看咱们还是尽早回去吧。” “那赵建勋他们呢?”张翰文抬头望了望街道两侧的铺子。 先前进斗战天之前,一行人就分开了,如今其余几人去了哪他还真不知道。 李玉湖道:“张兄,眼下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若一切顺遂,大家明日即可再见,若有个万一,总不能都折在这吧。” 张翰文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 与此同时,走在最前边的那批人已经到了街口。 可他们刚到就傻眼了。 “车夫呢?” “妈的,老子车夫哪去了!” 一辆辆马车倒是还完好无损停在那,马儿也老老实实。 岂料原本该留在马车上休息,随时等候客人回来的车夫们却都不见了。 这让他们还怎么回家。 每次来都是坐在没有窗户的车厢了,路上还迷迷糊糊,也认不得来去的路啊。 “喂,你俩知道车夫们去哪了吗?” 人群中走出一名身材干瘦的男子,问向穿着青衣红衣的二人。 因为后者二人比所有人到的都早。 宁红衣看事不嫌事大,指了指旁边的夜随风道:“呶,都被他宰了。” 干瘦男子闻言一怔,“什么?被他宰了?” 他自是不相信这些荒唐之言。 “本少没功夫跟你们开这种玩笑,知道就说,不知道就乖乖闭嘴!” 宁红衣摊了摊手,“看吧,说了你又不信,那还问个屁。” “臭女人,你竟敢骂老子,看老子不给你点教训!”干瘦男子撸撸袖子就想动手。 谁知刚走过去就被一脚干折叠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蜷缩着像个被煮熟的大虾。 见此情形,从小天街上慌忙跑出来的众人都是心中一惊。 这女人不是善茬,惹不起。 不过话又说回来,能来这地方消遣的女人又有哪个是简单货色。 “阁下,我等无意冒犯,只想请问车夫去向,还望告知。” 人群中又走出一人拱手问道。 听其声音,看其下巴上已生有几根花白胡须,想来已是岁至中年。 宁红衣漫不经心道:“刚才就说了呀,车夫都被他杀了,不信自己问咯。” “这……”中年人表情一僵。 可随之,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到了一直没说过的青衣人身上。 对此,后者依旧不曾反驳。 滚在地上,哀嚎许久的干瘦男子渐渐缓过劲来,捂着肚子艰难起身。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在此捣乱!” “有胆子就留下名来!” “信不信这里随便出来个人,都能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宁红衣冷冷一笑,“本姑奶奶要是留下名字,就凭你刚才骂的两句,将来就没人敢给你收尸了。” 不知怎的,听到这话众人竟都是心中一寒。 直觉告诉他们,这句话或许真的不只是说说而已。 可接着,却又见红衣女子嘴角勾起一抹狡黠,幸灾乐祸道: “不过你们放心,待会儿会有人来接你们回去,就是给你们换了一批车夫。” “???换谁……” “巡狩司。” …… 第44章 道门天骄 拂晓时分,大队人马便寻到了小天街藏匿其中那座荒山。 整座山头都少有草木覆盖,放眼望去,几乎全是裸露在外的山石,且山势异常陡峭。 这种地方连鸟兽都鲜有落脚,更遑论路人,也难怪选址于此。 周正到达山脚后,先是扫视了一圈周围环境,继而吹了声口哨。 随即,早已出来等候接应的那名金羽卫便从山上俯冲下来。 还是那身夜行衣,戴着半截面具。 只不过面具却换成了另外一个暗金色的,样式也变得更显威风英武。 这是身份的象征,金羽卫专属。 “金羽卫流沙,见过协理大人。” 金羽卫在巡狩司固然身份特殊,通常直接指挥使本人。 可对两位同样有部分调派权力的协理大人亦是心存敬畏,不敢妄自尊大。 代号为流沙的金羽卫还不待继续说话,协理大人的传音却先一步在心底响起。 “切记,夜大剑仙行踪保密,他如今在京城的身份……” 闻言,流沙眼神不觉一变,但接着领会过来话里话外之意。 “协理大人,小天街上众人已尽数被……夜少控制,被另一名女子大修圈禁在阵法之中。” “女子大修?”周正眉头一皱,“那你可看得清其身份来历?” 流沙摇头,“属下只隐约看出她用的道门的路子。” …… 山体之内。 宁红衣早已觉察到了巡狩司大队人马的到来。 “喂,夜公子,外边有人来了,小女子要先走一步咯。”她冲夜随风嫣然一笑,颇有些俏皮可爱。 夜随风看得略一失神,“……先走一步?为什么,这巡狩司送上门的人情,不赚白不赚啊。” 宁红衣傲娇哼了一声道:“不就巡狩司嘛,本姑奶奶不惜的要他的,都给你了。” 随即她抬手打了个响指,接着便有漫天赤红剑影从许多个方位奔涌而来。 最终汇集于一处,合为一体,便还是那柄一尺稍余的赤红小剑。 “赤练,我们走吧。” 可谁知赤红小剑却是“一步三回头”,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宁红衣不悦,“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东西,见了他又拔不动腿了是不是?” “既然你这么喜欢他,那就跟着他好了。” 赤红小剑闻言大喜,竟是极为人性化的点了点“头”,然后毫不犹豫的朝夜随风那边飞去。 可还没飞出几步,就被从后边射来的几道灵气化作的红丝缠住,生生扯了回去。 “你这狗东西,姑奶奶我待你不薄吧,你才跟那坏人见过几次面,就移情别恋了,看姑奶奶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宁红衣的声音渐行渐远。 直到一道红色遁光悄无声息的没入山壁,消失不见。 “地行术吗,这法子还真是方便。” 夜随风不禁感叹,与三教练气士各有各的花里胡哨相比,武夫就显得过于简单粗暴乃至粗鄙了。 若换作武夫,估计就直接硬生生撞出去了。 不过还好他兼修剑道,比起纯粹武夫还是要好很多的。 宁红衣刚走不久,周正便带着一众铁羽卫杀了进来。 “夜少,卑职来的晚了些,还请见谅。”周正小心翼翼的拱了拱手。 夜随风却道:“无妨,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话落,宁红衣先前布下的阵法便开始渐渐消散,直至彻底失效。 小天街上众人众妖感觉身上的压制解除了,皆是心中一喜。 可刚欲脚底抹油,怎料竟都是腿一软,直接摔在了地上。 这时他们才明白,原来体内的气力法力早就被刚才的剑阵消磨殆尽了。 见此情形,周正立刻下令道:“祁都统,所见者不论人妖通通带走,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祁岳领命!” 随即祁都统抽出腰间佩刀,“兄弟们,跟我冲!抓活的!” “是!” 在一名四境武夫都统的带领下,一众铁羽卫精锐勇猛大喝一声冲入小天街。 街上众人众妖无不惊骇欲绝。 周正看向一旁扎堆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众人,“夜少,他们是……” 夜随风随口道:“一些自认为在京城有些背景的家伙,刚才被宁红衣出剑吓破了胆。” 宁红衣? 周正闻言面色一变,“可是江湖上那个行事怪异的女魔头?她也来京城了?” 夜随风笑道:“就是她,刚才一听你们要来,便先走一步了。” 周正神色骇然,“她一个江湖上声名狼藉的女魔头来京城做什么。” 宁红衣,近几年才再江湖上冒头的五境大修士,据说还是道门三脉路子同修,修为非同凡响。 就连遁入玄门的长公主殿下,原本公认的千多年来道门第一天才,名声都被其后来者居上,逐渐盖过去了。 夜随风皱了皱眉,“她只说她家就在京城,其他便不知道了。” “这……”周正被震惊的一时有些失语。 最近这是什么情况。 前不久,面前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大剑仙才刚回京城认祖归宗。 这怎么接着又来个恶名远扬的女魔头也说家在京城。 难不成真是天子脚下,气运昌隆,人杰地灵,净出威震天下的人间天骄? 可为何以前不曾听说有这说法…… 夜随风忍不住替宁红衣打抱不平:“不管那姓宁的是不是女魔头,这次你们巡狩司算是欠了她一个人情。” 他看着小天街上一个个犹如死狗般被拖出来的众人众妖。 “起码对这些家伙们我是没动过一根手指头,都是宁红衣帮你们抓的。” 一听这话,周正更是愕然。 无瓜无葛,他想不通宁红衣为何会这般出手相助巡狩司。 莫非是看在夜大剑仙的面子上? 周正下看了夜随风一眼,似乎也只有这种解释了,想来是那女魔头心仪 夜大剑仙,这才主动献殷勤。 乃至爱屋及乌,顺便巡狩司一把。 嗯,似乎也只有这种解释了。 …… 第45章 一网好鱼 小天街上无论戴面具的还是不戴面具的,大多都不曾抵抗,乖乖顺从。 除开他们此时的确也没有多少反抗之力外,更是因为有巡狩司的威名在前,何敢放肆。 顶多巧言令色的试图狡辩。 “哎哎,官爷,轻点,轻点……” “真第一次来,不信你问我朋友……哎?他刚才还在的……” “我就是好奇,打算来看看就走的……” “兄弟,要不你行行好放我一马,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铁羽卫们个个面露哂笑。 信你这话?真当老子三岁小孩的,你咋不直接说你是当年的大秦皇帝转世呢。 既然你叫了个兄弟,那兄弟钱就收下了,什么?要我放你,那是害你。 到手的银子,回去要交一半,留一半,这是规矩。 当然也有个别被家中惯坏了的纨绔二世祖,睡的迷迷糊糊中被铁羽卫从床上拖下来。 先前还剑阵消磨了气力,还以为是昨晚玩的太投入,身体被掏空呢。 如今给人惊了美梦,顿时上了脾气。 “给老子松开!” “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就动手动脚的,究竟谁给你们的胆子。” “赶紧放手!不然回去了,老子一定要你们两个不懂事的吃不了兜着走!” 两名押着他的铁羽卫面露不怀好意,嗤笑道:“那你倒是先说说你是谁啊?” “老子……”袒露胸膛,衣衫不整的男子欲言又止。 眼下他还带着面具,没见光,兴许到了巡狩司家人还有余地运作一番,保住他的官身名声。 可要是自报出了名号,再想捞他出来便是难如登天。 毕竟巡狩司的威风也不是盖的。 那袒胸男子挣扎之时,也不知怎的,两个铁羽卫竟不小心撞掉了他扣在脸上的面具。 吓得他顿时面无血色。 要知道为了谨慎起见,他可是在睡姑娘睡女妖时都不曾摘取面具的。 “你……你们……” “奥,不好意思,面具掉了啊。” “不过早摘晚摘也一样,反正到了巡狩司,总归是要露脸的。” 那能一样吗? 如今这一露脸便算是彻底栽了。 到时就算巡狩司网开一面,小惩大诫一番放他出来,那官扬上的死对头也会想方设法的置他于死地。 袒胸男子面如死灰,再也无心挣扎,两条腿像面条一般拖在地上。 可当两名铁羽卫看清袒胸男子的脸时,皆是不免心头一惊。 二人对视一眼,便径直拖到周正面前了,“协理大人,您看……” 周正的目光落在面相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男子脸上,不禁眉头一皱。 范耀祖? 他看了两名面挂讪笑的铁羽卫一眼,顿时也明白过来什么事了。 可他并没有怪罪,摆摆手便示意二人离开了。 两名铁羽卫这才如蒙大赦。 一旁的夜随风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走过来问道:“周协理,莫不是抓到大鱼了。” 周正如实道出男子的身份,“范耀祖,吏部文选司员外郎,八大望族之一,范氏子弟。” 夜随风听后眉梢一挑,“鱼不算大,份量倒是不轻。” 吏部文选司员外郎,从五品。 在京城这种二三品大员都不在少数的高官聚集地,单看这等品阶,的确是显得过于平庸了些。 可这文选司可不是旁处,负责朝中文官选拔调派,典型的职级不高,但手上权力极大。 他这员外郎,就跟前世ZY组织部干部局二把手差不多了。 这位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坐上的。 周正唏嘘道:“看来范家辛苦栽培出来的这位后起之秀,怕是保不住了,估计够他们肉疼一阵的。” “夜少,您或许不知道,这家伙当初还是高中殿试探花呢,肚子里有些墨水的。” “常言道,自古才子多风流,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夜随风审视着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范耀祖片刻,继而摇了摇头。 “我看这位范大官人的气质不像啊,他那探花郎不会有水分吧,简直污了探花郎的名声。” “或许吧。”周正笑了笑。 他只是以为夜大剑仙在江湖武榜上也有探花之名,才对此头衔比较在意吧,故而并未放在心上。 可当范耀祖听到这些话时,脸色却明显变得更白了。 …… 许久后。 小天街上被活着带出的已聚集到一处,大致分类站好。 连客人带铺子里的姑娘、伙计等以及滥竽充数的各种托,竟将近千人。 当然其中大部分都是后者几种,纯粹来消遣的客人尚不足两成。 由此可见,这小天街背后的主人,为了套住京城中这些达官显贵,属实花费了莫大的心思。 “祁都统,把这些人的来头搞清楚,把有身份的带回巡狩司,其他的便原地看管在这吧。”周正吩咐道。 今天这一网捞到的鱼虾着实不少,数量都快赶得上他带来的铁羽卫精锐了。 好在有宁红衣那女魔头帮了帮忙,不然免不了要有一扬恶战。 当然前提是不考虑夜大剑仙出手的情况下。 “卑职流沙,此番承蒙夜少救命之恩,感激不尽。”先前那名金羽卫过来抱拳道。 夜随风纠正道:“你的命是宁红衣出手救下的。” 夜随风自是了解巡狩司的金羽卫都是以代号相称,只有他这冒牌货是个例外。 而且听流沙对他称呼的变化,多半是周正已交代好了。 流沙笑道:“夜少也出手了,这份大恩,卑职记着。” 对此,夜随风没再过多纠结。 周正将能想到的事务大致安排妥当,而后来到夜随风身边,有些不好意思的拱拱手道: “这些人背后牵扯朝堂上诸多党派,魏指挥使又不在,若他们联起手来施压,仅凭卑职恐难顶住。” “所以还请夜少多多关照,多多关照,呵呵呵……” “……”夜随风嘴角抽了抽,心说你们巡狩司还真可着我这一只羊薅啊。 但他并未拒绝,点头应下。 反正他这出头鸟早就已经当上了,也不差这点了,大不了到时候跟魏晋南拢拢账一块算清楚。 另外。 夜家要想尽快重振声威,杀几个有份量的达官显贵立威自然在所难免。 这是爷爷早就交代过的。 …… 第46章 莫公子 京城中的各家铺子早已开门营业许久,自然也包括沁香阁以及斜对面三十年老字号的包子铺。 人影还算稀疏的街道上,身形臃肿的徐掌柜脚步匆匆,朝着不远处蒸汽弥漫的包子铺一溜小跑而去。 有与其相识的邻里街坊打趣道:“徐掌柜你慢点,‘和记’的肉包有的是,没人跟你抢!” “这老哥,每天早上一顿的和记肉包还真是雷打不动。” “就算真的好吃,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吃不倦吧……” 他记得,沁香阁自打开门的第一天起,这位胖乎乎徐掌柜就迷上了和记的肉包。 那时自家米粮铺子还是老爹掌柜。 而今算来,老爹故去换他管账,差不多得快有十年了。 “小和掌柜!老规矩,两个肉包一壶酒,一碗咸豆花!” 徐掌柜进了和记铺子,一边招呼着,一边脚步不停朝后院走去。 “好嘞!”正忙着打理账本的年轻掌柜头都不抬的答应一声。 对于徐掌柜的声音,他可再熟悉不过了,几乎每天都回来照顾生意,每天都到后院老地方慢慢吃。 这处铺面是租下来的,从父亲年轻时一直租到现在,只租的门脸。 原本随着铺子里的生意越来越好,父亲有心把整个院子都盘下来的,可主家却死活不肯出手。 主家言称后院几间房是留给求学苦读的落魄考生们遮风挡雨的,不卖不租,有才学者可白住之。 这不,昨日便有一名姓莫的公子住了进来,倒是才华横溢。 只不过那位公子看起来却并不落魄,还奇奇怪怪的戴着面具,也不知是他如何得到了主人家的首肯…… 与此同时。 后院徐掌柜常年征用的石桌,早有一名带着半截面具的青袍男子在此,正吃着同样的肉包与咸豆花。 “少主,可能出事了。” 徐掌柜行至莫公子身边,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压着嗓子开口说道。 莫公子不紧不慢的咽下口中吃食,“何以见得?” 徐掌柜面露慌张,“车夫们今早一个都没回来,有些不对劲儿。” 以往在小天街连日留宿的客人不是没有,车夫便需要一直在那候着。 可这种闲散之徒毕竟是少数。 能去小天街的客人虽远远比不得进白玉京的那些,但也非富即贵,白天或公或私的事务缠身,很难得闲。 要说全部留下了,根本不可能。 听完徐掌柜之言,莫公子手中盛起豆花的勺子明显停滞了一瞬,一滴汤水悄然落在桌面。 但终归还是送到了口中,细嚼慢咽一番,吃进肚里。 随后他拿出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边,“袁振也没回来么。” 徐掌柜面色凝重的颔首。 莫公子却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那就是小天街丢了。” 沉默片刻。 “倒也无妨,小天街上那些本来便是入不得白玉京的次品,丢了固然可惜,却也无伤大雅。” “不过昨夜小天街上的那些客人,还是可以利用一下的。” 他抬头意味深长看向徐掌柜。 后者会意,“少主,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回去核实一番客人们的身份,尽快把消息放出去。” 说罢徐掌柜便欲离开。 可莫公子却叫住了他,“不急,吃过早饭再走吧。” 莫公子话音刚落,和记包子铺的年轻掌柜便端着热腾腾的两个肉包,一碗豆花,还有一壶酒走了进来。 “徐掌柜,对不住,对不住哈。” “方才生意实在太忙了,竟让您等了这么久,要不这样,这顿我请了!” 年轻掌柜一边小心将碗筷放到石桌上,一边朝莫公子笑着点头。 “莫公子,我家这包子可还吃的习惯。” 莫公子也是笑着点头,“不错。” “那可真是谢谢了,”年轻掌柜春风满面的拱了拱手,“二位吃好,我先去前边忙活了。” 随即便拿起托盘离开了。 然而,徐掌柜这顿早饭吃的却并不好,暮秋时分的凉爽日子竟吃出了满头满身的汗。 不过即便如此,他依旧把所有吃食吃光了,酒壶也喝干了。 “少主,那小人去做事了。” “嗯。”莫公子闭着眼,微微颔首。 待到徐掌柜告退离开,脚步声落下了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 凝视着桌上吃空的几个碗碟,突然抬手重重拍下。 只听“啪”的一声,一只瓷碗便被拍的裂开几瓣,尖锐的碎片割破他的手掌,血液渐渐从伤口渗出。 “是那夜随风么。” “本座倒要看你到底还能折腾几天。” 他留下一粒碎银子,起身朝一间厢房走去。 同时,他那只完好的手伸入怀中摸出一只小玉瓶,往另一只手的伤口倒出些药粉涂上。 紧接着,伤口竟是肉眼可见的开始愈合。 …… 小天街。 铁羽卫们已把坐马车来的客人们又赶回了马车。 来多少,回多少,马车却还余着不少。 祁岳大笑道:“夜少,协理大人,这一网抓到的大鱼可真不少,都有几个穿得着那身绯袍了。” 按当朝吏治,四品及以上官员袍服皆为绯色,四品以下为青色,八品九品以及不入流为绿色。 可夜随风却高兴不起来。 捞到的这网鱼中官职最高的才四品,也就意味着这次捣毁的窝点还远远未能触及核心。 不说别的,若仅是这些货色还不至于将陈正杰压制的那般难受。 也不知道会不会打草惊蛇啊。 见两位大佬都面色凝重,祁岳也只得收敛笑意,悻悻闭嘴。 思索片刻,夜随风走向小天街上卖艺卖力的姑娘伙计们聚集之处。 “祁都统,那这些人呢,可有问清楚?” 祁岳如实道:“奥,这些基本从外边挑选而来,姑娘们多为各地青楼头牌,其他人也是买来专门培养的。” 夜随风目光最后落在相貌丑陋的侏儒伙计身上,“他们也是选来的?” 祁岳摇头道:“只有少部分是先天残疾,另外一多半则是置于矮小容器,或用药物强行制造得来。” 夜随风虽是意料之中,却仍是忍不住骂了句,“伤天害理的畜生。” …… 第47章 大哥丢了? “在,在。” 夜随风沉吟片刻道:“说来他们也都是些苦命人,被逼无奈,不得已而为之,便酌情从轻发落吧。” “明白,”周正答应道,“待查清他们的是非对错,卑职会依照本朝律法尽量从轻判罚。” 听到这话,被“囚”于小天街上的姑娘伙计们都是心中一喜。 短暂的恍惚过后,纷纷拜倒外地,连声道谢,“多谢官爷开恩……” 他们了解处境的那天,就没想过能活着离开,以为说不定哪天也跟前辈们一样糊里糊涂就失踪了。 尤其是最忌讳年老色衰的姑娘们,这些年早已不知道暗中迭代了多少回。 正因有此朝不保夕却又吃穿富足的日子,她们才毫无顾忌的纵情纵欲,近乎报复性的作践发泄…… 如今听到有重见天日的那天,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可接着,官爷口中一个“不过”,让他们心中难免咯噔一下。 周正继续道:“……在案子查清之前,他们却还不宜离去太远,留在这或许便是最好的选择。” 所幸,听完后,刚刚揪起的心还是放下了,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顿了顿,周正又问,“夜少,人和妖都一样吗?” 夜随风颔首道:“人和妖本就没有区别。” 女妖男妖们不禁面露幽怨。 心说你这官爷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吗,搞得人家小心肝忽上忽下的…… 正当夜随风交代完一切,即将离开之际,一名身材瘦弱,灰头土脸的小姑娘从人群中跑出。 “官爷官爷,您说不宜离去太远,那家在京城的能回去打个招呼吗?” “或者麻烦官爷带个口信回去……” 小姑娘鼓足勇气,却还是底气不足的问道,怯生生的抬起那张横竖交叉着好几道伤疤的小脸。 夜白循声望来,只觉效果好眼神中的那点倔强有点熟悉。 “你家在京城?” 小姑娘点点头,“我家在长治县荷叶巷,我爹是个杀猪卖肉的屠户……” …… 镇国公府。 “什么?你说你们昨晚就跟丢了?” “那特么不早说!要是我大哥有个好歹,看小爷不拆了你们巡狩司!” 得知大哥已失联一整夜,夜崇文顿时暴跳如雷,指着于修缘鼻子就是一顿大骂,吐沫星子乱飞。 夜崇文一时急得捶胸顿足,昨天就不该放大哥独自跟踪了。 早知道从家里点一队府兵跟着也行啊,起码也算有个照应。 于修缘满脸颓然,低头不语。 昨晚跟着那辆可疑马车出城,刚开始还好好的,谁知走着走着马车竟是腾空而去,这还哪里跟得上。 即便他在一行人中修为最高,也没能跟出多远就失去目标了。 毕竟武夫不到四境,便只能地上奔跑或是借力腾跃,无法御空飞行啊。 佛家的二境四重楼同样做不到,除非借助法器。 修士五境,虽说都叫感知、蕴灵、开化、通玄、观止,可三教九流修行路子又各有不同,各有长短。 修士二境四重楼,对应武夫二境三重天。 要说前二境有可能御空的,只有领悟御物之术的道门天才了。 于修缘与牛捕头等人昨夜在京郊一直找到太阳升起,始终一无所获,无奈之下也只能来镇国公府求援。 而且牛捕头还进不来皇城,苦命的于修缘只得一个人进来挨骂。 “夜二少爷,卑职确实该骂,没的说,这条命交给您都行,可当务之急,还是先想法子找到夜大人吧。” “若真有个万一,卑职等所有人的小命加起来都不够赔的。” “你……”夜崇文手指点着于修缘的鼻子,咬牙切齿许久都没说出话来,无奈只得拂袖作罢。 “等把大哥找回来再收拾你们。” 夜崇文瞪了于修缘一眼,转身便欲跑去正堂找爷爷帮忙,可谁知正好看到爷爷从二门走出来。 夜从龙满头白发,眼神混浊,一副年老体衰,行将就木的模样。 “着急上火的干什么呢,大老远就听到你小子又喊又叫,成何体统?” 一见来人,于修缘赶忙恭敬见礼,“铁羽卫百户于修缘,拜见夜老公爷。” 夜从龙冲他点头,而后又看向自家孙子道:“有什么话慢慢说。” 可夜崇文却仍是不免一副急躁模样,“爷爷,还怎么好好说,这帮废物把我大哥弄丢了!” 于是他便把昨天之事大体说了一遍。 “人间仙境……”夜从龙目光微垂,若有所思的口中喃喃片刻,随即眼中精芒一闪,朗声喝道: “来人!去取老夫盔甲与兵刃来!” …… 刑部衙门。 年过半百的范尚书正面无表情的批阅着公文,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进来。” 敲门之人推门行色匆匆的跑进来,“老爷,不好了,二公子出事了!” 范尚书手中毛笔抖了一下,赶忙抬起头来,“耀祖他怎么了?” 来人是范府的大管家,神色慌张道:“方才仙境那边传来消息,昨夜巡狩司突袭小天街,二公子就在那。” “什么!”范尚书霍然起身,手中毛笔随手一扔,从桌案后边走出来。 “不是跟他说了最近京城局势敏感,得老实点吗,怎么又去了小天街,你就不知道拦下他?” 管家为难道:“老爷,您也知道二公子的脾气,他非要去,小人也拦不住啊。” 范尚书怒道:“那你就不知道跟我说?” 管家满脸苦笑,心说您老昨晚在外边忙着应酬,彻夜未归,我上哪找您去…… “行了行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了,”范尚书从袖中摸出一枚玉牌,“赶紧拿着我的印信去六扇门找孙捕头!” “让他立刻调集人手去城外要人,务必不能让耀祖在巡狩司手中进城!” “这……”管家表情一样,第一时间没敢伸手去接。 “老爷,那可是巡狩司啊,就算是孙捕头去了怕也不好应付。” “蠢货!”范尚书怒斥道,“你以为小天街上就耀祖一人吗?” “现在赶去城外截人的肯定不止咱们一家,到时各家一起发力,只要别让耀祖掉空里就行!还不快去!” “是,是。” … 第48章 拦路者 几十辆腾云驾雾而来的马车,已能依稀看的见京城的轮廓。 即使飞得更高,隔的很远,却依旧无法窥尽其全貌。 遥遥望去。 整个京城就像一尊蛰伏于大地的巨兽,比之再远处连绵不绝的燕山群峰都毫不逊色了。 气势上甚至还犹有过之。 马车返程的速度比去时更快了。 因为换了车夫。 尽管看起来一辆车上两人握着缰绳,可实际上却只是周正自己。 天生注定奔跑于大地的生灵,若想飞上天空,本就有悖于自然法则,没有足够的道行根本做不到。 周正不敢劳烦夜大剑仙卖这些苦力,便只能亲力亲为。 至于原来那些车夫为何能成功驾驭,则是因为修炼了某种秘术,再配合特殊马匹,特制马车才可以。 三者俱为一体,缺一不可。 而且即便如此,车夫每次出行也免不了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折损寿元。 大部分的马车还跟去时一样,车厢完全封闭,没有窗户。 只有最前边开路的那辆被夜大剑仙平整的切出了两个,一个名为宝儿的瘦弱少女正好奇的趴在窗边向下张望。 迎面而来的气流吹得少女青丝飞舞,露出了遍布在小脸上的许多道伤疤。 宝儿满心欢喜,情不自禁的发出清脆爽朗欢笑声。 除了在梦中,这便是她第一次飞到天上了。 至于先前怎么去的,她不知道,只记得是被装在了麻袋里,一路上迷迷糊糊,再睁眼时就在那鬼地方了。 宝儿心里装着许多个不明白。 不明白那些人为何没像杀掉别的姐姐妹妹一样杀掉自己; 不明白为何自己都已经刮花脸了,那些坏人还对她有所企图; 不明白同样是被困在小天街上的苦命人,为何还总会打架,有人欺负她,也有人护着她……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今天便能回家,便能见到日思夜想的爹爹跟娘亲,还有那张吱吱呦呦的木板床。 望着越来越近的京城和家,宝儿突然回头粲然一笑,“大哥哥,宝儿突然觉得宝儿的爹爹好厉害。” 夜随风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句搞得一愣,“嗯?” 宝儿满脸骄傲,“因为宝儿的爹爹认识大哥哥这么厉害的人啊,嘻嘻。” 夜随风听后展颜一笑,随即认可的点点头,竖起来大拇指道:“你爹爹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 这句话是由衷的。 落在队伍末尾断后的周正追上来,与夜随风乘坐的马车并行。 “夜少,神威门外聚集了不少人马,想来是跟后边车上那些人有关,要不要换个路线进城。” 神威门直通内城,在位于京城西侧,是距离巡狩司最近的城门,出入也最方便。 显然对方也猜到了这点。 夜随风面色平淡道:“路线不变,就从神威门进。” 如今夜家正要立威,何须避他们锋芒,神威之名用的正好。 “是,”周正拱手应下,“卑职只是有些不明白,咱们行动隐秘,这些人究竟从哪得来这么快的消息。” 为了不惹出太大动静,周正还是从驻扎在城外的几个卫所调的铁羽卫。 可即便这样,依旧没有瞒过城中各方。 “想来是跟他们都没回去有关吧,”夜随风偏头看了眼后边的车队,“不管了,先下去再说。” …… 此时,神威门外各路人马齐聚。 来的大多都是京城许多高门大户家里养的家丁,各自扎堆聚在一起,一眼望去便知其各为其主。 当然也有不少身穿官服的公差,从站位来看,似乎也是来自多个衙门。 不过不管是哪方的人,此刻目光都是紧紧盯着天上渐渐落下来的马车,神情凝重,严阵以待。 他们知道待会儿要面对什么,皇权特许,先斩后奏的巡狩司,京城上下几乎无不闻之色变。 可终归是人多壮胆,此处距离之人早已超过千数,难道他巡狩司还真能不管不顾,把人都杀光不成。 待到马车稳稳落下,从陆地驶来。 各路人马也纷纷向前迎去,可却不约而同的向一起聚集,等临近马车时便已看不出谁是谁家了。 “巡狩司指挥使协理周正,公务在身,不得延误,前方之人还不速速让开道来!”周正厉声大喝。 可拦路众人却充耳不闻,依旧闷头往前走,直到把马车队伍逼停,甚至还向两侧迂回,整个包围了起来。 见此情形,马车上一众铁羽卫立时跳下马车,拔刀警戒。 坐在最前边马车上的郑宝儿更是吓得缩进了车厢,小小的身躯蜷缩着,瑟瑟发抖。 夜随风笑着拍了拍少女的肩头,安抚道:“放心,没事。” “放肆!”周正大怒,“我司皇权特许,代天巡狩,你等无故阻拦押送犯人,难道是想造反不成!” 周正这一嗓子稍稍用了些许威压,生生震得众人一时气血倒腾,头晕目眩,不自觉间已倒退出两三步。 然而即便如此,众人却仍是不肯相让。 人群中有人不阴不阳道:“周大人好大的威风,方才一嗓子把我们这些人全部震死岂不更省事?” 周正当然巴不得如此,也可轻松做到,但却是不能。 且不说面前聚集着的这些人身后都有牵涉,即便都是普通人,乃至都是触犯律法的待罪之人,也 他若此大开杀戒,自己官职不保都是小事,只怕整个巡狩司都得被连累。 毕竟朝堂内外可是有很多人早就悬在头顶的这把刀恨之入骨了。 但凡有可乘之机,京城上下,各党各派,势必群起而攻之。 少顷,人群中又有人说道:“周大人,同在京中,留一线可好?” 周正扫视着众人,冷哼道:“本官向来依律执法,论罪拿人,听不懂你们说的留一线是何意。” 人群深处有人答道:“律法亦不外乎人情,还望周大人慎重。” “论罪拿人自是无妨,可到底如何论罪,拿什么人,还请周大人把握尺度。” 这时周正身后的马车上传来个声音。 “哦?听你们这意思,是有些罪不能论,有些人还拿不得咯?” …… 第49章 亮个相吧!各位 只见一名身形颀长,相貌俊美又不失英武的青袍青年从马车上下来,款款行至周正身侧。 甚至站位还要更靠前一些。 众人暗暗打量着这张略显陌生的年轻面孔,眼神中不禁闪过讶然之色。 “你是何人?” “看他扮相,不像是巡狩司的人啊……” 有人轻蔑冷哼,“我等与周大人说话,你个黄口小儿有何资格插嘴,还不滚……”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青年人隔空一巴掌打碎了大半口牙齿,随着血沫吐出来一些,镶在上膛一些。 随即整个人身子一软,直接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聒噪。”夜随风淡淡说出两个字。 见此情形,众人皆是心头一惊。 任谁都没想到青年人出手如此果断狠辣,毫不忌讳。 要知道,在扬之人身后主家非富即贵,被打翻在地的这个更是当今兵部右侍郎府上管家。 对方竟是半点脸面都不给啊。 众人再不敢出言开罪,只得又将矛头对准周正。 “周大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此人便是如此在你眼皮底下行凶,为何还不将其拿下?” 周正面露戏谑之笑,没接话。 夜随风亮出金漆令牌,“巡狩司金羽卫夜随风,严惩此出言不逊之人,你们可有意见?” 一听夜随风之名,众人纷纷面露骇然。 近来他们可没少听说过名字,镇国公府失散多年归来的嫡长子,巡狩司当今唯一走在明面上的金羽卫。 一经显出身份,便强势整肃京兆府,一口气处置了衙门上下近半人员。 就连出身上源王氏的面子都不给,拿下了王显的四品官帽。 传说王显流放路上死的糊里糊涂,也正与这夜随风有关。 再想想,金羽卫们个个身怀绝技,若有心报复并不难办到。 夜随风目光扫视着众人,“方才听你们说法律不外乎人情,论罪拿人还得把握尺度。” “那谁倒是来说说,我们巡狩司该如何把握人情,如何把握尺度?” 话落,全扬陷入沉默。 秋风带着落叶,吹过日渐泛黄的花草,远处依稀传来南迁候鸟的叫声,想来是觉得今年动身实在迟了些。 许久后,才有不知是谁接着人群的掩护,硬着头皮说道:“话留三分,夜大少爷又何苦把事情挑明” “巡狩司秉公执法当然没问题,可更重要的却还有世道安定,必要时网开一面,对各方都有好处。” 夜随风回头看了一眼,失笑道:“你是说,巡狩司今天拿的这些人中,就有谁份量大的影响世道安定了?” “那你们倒是说出个姓甚名谁,夜某也好照单放人啊。” 听到这话,众人一个个脸皮抽搐。 各家本就是怕漏了老底,这才紧赶慢赶跑来亡羊补牢,哪怕各方本就心知肚明也无伤大雅。 只要不摆在明面上就有挽回的余地。 可一旦有名有姓的说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京城千万百姓眼前,那就是板上钉钉,谁来都不好使了。 见众人一个个表情异样,憋的难受,夜随风戏谑道:“怎么,这是连自家主子的姓名都记不起来了?” “那见了面总该认得吧,待会儿就劳烦诸位指一指了。” 众人闻言一愣,还不待反应过来什么事,就见夜随风手一抬,打了个响指,“亮个相吧!各位!” 随之那一辆辆马车的车厢竟在同时炸裂开来,本来连个窗户都没有,现在统统篷车变板车。 连同其内众人脸上的面具也一起爆碎了。 这些小天街上留宿的客人就这般一览无余的暴露在众人面前。 甚至其中不少人都是衣衫不整,袒胸露乳,有的更是连仅剩的一条内衬裤子都没提利索。 见状,众人顿时脸色大变。 “你……你……” 一个个表情狰狞的指着夜随风,气的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这下可真是出大事了。 “我?我怎么了?”夜随风耸了耸肩,“我这不一番好心让你们这群不称职的下人们去认认自家主子吗?” “赶紧去啊,指一指哪些人份量太重,抓了会引得世道不安,我也好禀明圣上,把他们都放了。” 周正以及一众铁羽卫也被吓了一跳。 尽管他们原本就想过夜大少会很强硬,有夜老公爷当年风范,可却没想到会如此不计后果。 如今这么一搞,这些豪门权贵家的二世祖三世祖们丑态见光,原形毕露,已经是彻底无法收扬了。 朝野上下都得引起轩然大波。 某辆马车上,赵建勋从迷迷糊糊中醒来,当他看清身边之人的长相,顿时心头一惊。 “大哥?你怎么也在这?” 赵建功愣住了,“二弟?你也……” 相视片刻,兄弟俩同时大惊,异口同声,“我面具呢?” 其他人也纷纷惊醒,逐渐恢复了意识,然而却仍是四肢无力,只能跟一头头死猪似的靠在一起。 不过他们很快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看清了周围一张张震惊的面孔,望见了不远处的雄伟京城。 一时间,一个个面如死灰。 尤其是那些已有官身之人,眼神更是颓然黯淡,因为他们心里明白,自己的人生也就到此为止了。 往日风光,一朝尽丧。 “夜随风!你……你今天这是捅破天了!” 一名身材穿着都显富态的中年人情绪激动,冲过来指着夜随风鼻子道。 想来又是哪家吃占油水丰厚的大管家。 “你说捅破什么?”夜随风冲他诡异一笑,“历代圣上亦是自谦天子,你这话岂不就是对圣上大不敬?” “周大人,这大不敬之罪又该如何论处?” 周正如实道:“按律当满门抄斩。” “好,那本官就替圣上先拿下他的狗头,以儆效尤。” 说罢,夜随风随手抽出周正腰间佩刀,一刀斩下了面前之人首级。 任凭无头尸身血如泉涌,向后倒去,夜随风抬着染血刀兵缓缓扫过众人,冷笑道: “还有哪个不敬圣上的想过来试试?” …… 远处,披甲执戟威武立于马上的夜从龙,嘴角已是压不住的上扬。 “这小子,倒还真是小瞧他了……有我当年几分风范!” 夜崇文被惊得失神片刻,咽了咽唾沫道:“爷爷,那咱们还用过去吗?” 夜从龙勒转马头,“不去了,收兵回府!” …… 第50章 不退者死! 当夜随风手中刀兵滴下了最后一滴能滴下的血珠,其面前众人依旧噤若寒蝉,无人再敢言语半句 夜随风每前进一步,拦路众人就倒退两步,乃至三步四步。 如此,竟是渐渐拉开了距离。 虽之前说话说的是,“就不信巡狩司能把所有人都杀光。” 可事实上却是谁都怕死,都怕面前这位霸道狠辣,不计后果的癫狂杀胚夜大少爷,下一刀就落在自己头上。 毕竟主人家给的工钱就那么多,何至于去跟巡狩司玩命啊。 “怎么都不说话了?”夜随风目光扫过众人,讥讽道: “难不成你们这一个个当奴才的,连见了自家主子的面都认不出来了?” 众人依旧沉默。 夜随风接着面色一寒,沉声喝道: “如果这里找不到你们家主子,就都滚远点,不然本官可要治你们无故阻拦执法,挑衅天威之罪了!” “三息之内,不退者死!” 闻言,众人皆是不敢再有丝毫怠慢,纷纷向两侧退去,很快就让出一条道来。 “算你们识相。” 夜随风手腕一抖,一股无形劲气瞬间震散手中刀兵上的残余血迹,而后随手送回周正腰间刀鞘中。 “走吧周大人,押犯人回衙!” 周正听罢一拱手,郑重其事道:“卑职领命!” 他这句“卑职”一出口,夜随风脸上表情明显抖了抖。 好家伙,你是一点仇恨都不想拉啊。 仅仅两个字,就把自己摘吧的一干二净,不愧是魏狗亲手培植出来的心腹,简直尽得真传啊。 周正似乎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有些不好意思的讪讪一笑,“指挥使大人不在,您多担待。” 夜随风却也懒得计较什么,只是没好气的摆摆手,“行了行了,走吧。” 目送着巡狩司就那么押着自家主子堂而皇之的离去,众人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也不知如何回去交差。 可人群中却有几个身着皂衣的捕快暗暗松了口气,庆幸道: “孙捕头,还好您有先见之明,没让兄弟们跟钱管家一起上去啊,不然咱们怕是都得交代在这。” 他们有些后怕的看向不远处的无头尸身,感觉刚才要是自己跟过去,多半也会落个同样的下扬。 这位江湖上回来的大少爷可是太狠了,也不知道他以前到底作何营生…… 站在几名捕快身前,孙捕头沉默不语,目光尚未从依次驶入神威门的那一辆辆马车上收回。 这位常年走动在京城各个衙门的六扇门金章捕头,饶是自认阅人无数,此时却也难以揣测出夜大少爷的心思。 如今北境战事失控,夜家已被推至风口浪尖了,各方虎视眈眈,就等一个群起而攻之的机会。 正是在如此生死存亡之际,这夜随风竟仍是不知收敛,反倒一口气几乎把京城各方豪门权贵得罪了个干净。 难道他真就不怕一旦夜擎宇兵败,镇国公府彻底失势后,他会沦为众矢之的,落个万劫不复死无全尸的下扬? 还是说他早已清楚夜家处境,破罐子破摔,想多拉上几个垫背了? 对此,另外几个混杂在人群深处,也穿着官服的,同样表示不解。 …… 许久后。 当从小天街上捉来的这一网大鱼,分门别类的送进了鱼篓,夜随风才带着郑宝儿从巡狩司衙门出来。 “走吧小丫头,大哥哥送你回家。” 可谁知这时宝儿却犹豫了。 身形瘦弱的小姑娘低着头,小手不断抚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疤,就是迈不动脚下的步子。 “大哥哥,你说宝儿现在变成这副模样,阿爹阿娘会不会嫌弃宝儿,不喜欢宝儿了。” 夜随风俯下身子笑着拍了拍少女的肩膀,语气尽可能温柔的安抚道: “不会的宝儿,你爹娘可是每天盼星星盼月亮,做梦都盼着你回家,又怎么会嫌弃宝儿啊。” “你要是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估计高兴都来不及。” “可宝儿的脸……”小姑娘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容貌。 夜随风笑道:“没关系的,你爹娘如果知道你是为了不被坏人欺负才刮花脸,他们一定会夸你聪明又勇敢。” “真的?”小姑娘眼底闪出光芒。 “真的!”夜随风重重点头。 这天底下,能让夜大剑仙看入眼中之人很少,能让夜大剑仙心中佩服之人更是少之又少。 可现在无疑又多了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夜大剑仙很难想象,三年前,当宝儿还不到十岁时为何会有那般大的决心和勇气,一刀一刀划破自己的脸。 他也无法理解,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是怎样才想到的这个保命之法。 可毫无疑问,宝儿成功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或许正是老天爷赞赏这份莫大的勇气,才不忍看着这么个勇敢聪明的小姑娘过早被埋入黄土吧。 郑宝儿痴痴望着夜随风脸上温和阳光的笑容,“大哥哥长的可真好看,都能比得上宝儿的娘亲了。” 夜随风闻言一怔,脑海中浮现出猪肉摊上那个泼辣彪悍的妇人…… 他脸上笑容不改道:“那大哥哥就多谢宝儿夸奖了咯。” 他知道这就是小姑娘心中最好的评价了。 哪怕见过再多小天街上那些花枝招展,妩媚艳丽的女妖,可在小姑娘心中母亲依旧是最好看的那个。 郑宝儿突然问道:“大哥哥,你说宝儿的脸还能变回原来那样吗?” “就像那三条街上的姐姐们,我看她们有时候长得很好看,有时候长得又很吓人。” 夜随风点头道:“当然能啊。” “只要宝儿听话回家,大哥哥就想办法把宝儿变回原来的样子!” “真的?”小姑娘眼睛更亮了,“大哥哥不许骗人!” “大哥哥不骗人,要不咱们咱们拉勾。” “好!”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姑娘终于又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 第51章 团聚 清风拂过,吹起最前边那辆的窗帘。 依稀能看清里边坐着的是一名仪态端庄,容貌清丽脱俗的妇人。 可此时妇人紧紧皱起的眉头,却又仿佛是笼罩在皎洁明月上的阴云,有种夜雨将至的压迫感。 尽管行驶在人流并不少的街道上的马车已经很快了,可妇人却仍是不满足的开口催促,“再快些吧。” 车厢外传来车夫的回应,“是,郡主。” 迎面行驶而来的马车,被这队着急赶路的马车吓得赶忙靠到一边躲避。 前者车夫气的挥舞着拳头大骂,“没长眼啊!撞到人怎么办?真把这路当成你们家修的了!” 听到车夫的骂声,夜随风便掀开马车一侧的窗帘往外望了望,只看到了最后两三辆马车呼啸而过。 车厢里传出一个小姑娘胆怯的声音,“怎么了大哥哥,出什么事了吗?” 夜随风笑着说了句,“没事。” 然后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这也就是要送宝儿回家,没功夫搭理闲事,要不然非得追上去拦下那队马车好好问候一番。 “到底什么事这么急?赶着奔丧啊!” 虽说夜大剑仙前生今世都不是路怒,但也向来不惯着这些毛病。 等马车过了城门,到达外城,接着便拐进了位于通天大街西侧的长治县辖区,径直朝荷叶巷方向而去。 一个身上穿着破旧麻袍,蜷缩在街的驼背老者,视线一直盯着渐行渐远的马车。 过路之人心生怜悯,随手抛下一枚铜板,落在驼背老者面前。 可他却是看都不看,双眼仍是直勾勾盯着远去的那辆马车。 路人走出几步再回头看时,地上哪还有个蜷缩在地上的老乞丐,只有他施舍的那枚铜板,孤零零的留在地上。 “奇怪,难道刚才眼花了?” 路人用力眨了眨眼,确定真是没人后,只得返回来把铜板捡走。 …… 黄昏时分。 荷叶巷郑记铺子的猪肉早已卖的七七八八,剩下些品相不好的,便开始降价打折卖了。 俗话说,早不买肉,晚不买豆腐。 这些肉要是今天卖不掉,明早更不好卖,明天下午估计就直接卖不了了。 好在眼下秋高气爽,苍蝇蚊虫少多了,正在看着摊子的郑屠户不必老挥着蒲扇驱赶,可以坐下休息会儿。 “掌柜的,到底还有多少没卖完啊,要不别卖了,剩下的给我跟儿子煮些来解解馋。” 铺子里传来妇人的说话声和小孩的哼哼唧唧。 郑屠户发牢骚道:“儿子才一岁出头,奶都没断馋什么肉,我看是你个败家娘们又嘴馋了是吧。” “这一天天的,杀个猪都不够给你吃的……” 这时铺子里飞出一小块骨头,正好砸中郑屠户脑袋上。 “老娘就是馋肉了,怎么着吧!老娘不吃饱了,你儿子哪来的奶吃?看你这抠抠搜搜的小气样。” 郑屠户吃痛,又被数落了一番,立马就怂了,嘟嘟囔囔道:“说着玩嘛,又不是不给你吃,干嘛动手啊……” 别看郑屠户在外边铁骨铮铮,当初快被苍狼帮打死了都不松口,可在媳妇面前还是老实的。 正如他常跟外人说的那句,“真汉子何必跟自家女人争个高低,有能耐上北境跟蛮子们动刀子去!” 郑屠户一骨碌,从破旧的躺椅上站起来,打算先挑块肥一点,看的过去的肉打发自家馋老婆。 可余光一扫,却发现摊子旁边站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他转头看过去时,后者也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这边。 小姑娘虽说长的瘦小,可却穿着一身崭新衣服,头上干净利索的扎着个马尾,看起来并不像穷苦人家的孩子。 就是小姑娘脸上那一道道横竖交错的刀疤让人看了心疼。 “这是哪个挨千刀的这么狠心,竟把孩子脸划成这样,可真不是人。” 郑屠户心里嘟囔了一句,随即挤出一抹笑容问道:“小姑娘,可是替家里大人来买肉吗,大叔算你便宜点!” 说话的同时,他心头不禁一痛,要是宝儿还在的话应该也有这般大了,兴许个头还能更高一点。 可他没找到小姑娘一开口竟是,“爹爹……” 郑屠户脸上的笑容陡然凝固,“你叫我什么?” 小姑娘下一句话说出时已然声泪俱下,“爹爹,我是宝儿啊……” “宝儿?”郑屠户颤颤巍巍的从油腻腻的桌案后边走出,原本给媳妇挑好的那块肉也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当他看清面前少女的五官轮廓,以及眉毛中藏着的两个小痣时,便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一把将女儿揽入怀中号啕大哭。 “宝儿啊,这几年你说你到哪里去了啊……” 紧接着,铺子里又是传出一阵叽里咣当的声音,腰肥体壮的妇人火急火燎从屋里冲出。 妇人看着抱在一起的父女俩,也不禁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泪如雨下。 她默默的走上前,拥住丈夫以及失散归来的女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荷叶巷里来来往往的行人还不少,眼见这抱成一团痛哭不止的一家三口,纷纷投来疑惑与好奇的目光。 有知悉内情的邻里街坊,此时也难免眼眶通红,由衷感激老天保佑,这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终于回来了。 宝儿童年时的玩伴听到动静也纷纷跑出来。 可当他们兴奋的想要凑上前时,却被身后的父母拉住了。 不远处的巷子一头,夜随风默默注视着,他没有选择跟上去的原因,便是不想打扰一家三口的团聚。 这时一名驼背老者走过来,停在他身边,阴恻恻的怪笑道: “如果你羡慕她与父母团聚的话,老朽倒是不妨出手帮你一把。” 夜随风偏头看了老者一眼,无奈失笑,叹息道: “唉,这年头竟有人追一路上赶着找死,非逼我在难得的感动之时杀人,你说我要把你拆成几块好呢?” 药老头闻言神色一变,“你知道我在后边跟着?” 夜随风眼中闪过杀意,“恭候多时。” …… 第52章 父债子偿? 顿时一股毛骨悚然之意蔓延全身,吓得他立马抽身暴退,撤至数丈开外。 他竭力收敛心神,乃至咬破舌尖,才将重新看清眼前青年的面容。 见他突然这般剧烈且反常的表现,夜随风被搞得有些懵。 “……你不是来杀我的吗?躲那么远做什么。” 药老怪不曾回应,一心只顾着双手结印,口中振振有词。 随即他一跺脚,地面上瞬间出现无数道奇异纹路,并迅速连接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座十丈方圆的阵法。 而夜随风所立之地,则正处于阵法中心方位。 与此同时,周围迅速扭曲变化,行人、车辆、房屋乃至街巷本身都开始模糊淡化,直至彻底消失。 最后便只剩下了远远相对的二人,以及一方刚布局的杀阵。 这时药老怪才开口,“当年你老子打伤我,毁我修为,他早死了,这笔账就只好记你头上了!” 他咧开嘴,露出满口黑漆漆的尖锐牙齿,发出阴恻恻的怪笑。 “你说老夫到底该如何炮制你才好啊。” “是打断四肢,削去耳鼻,腌入酒缸,还是凌迟活剐,每天割下些肉来下酒吃呢。” 可夜随风听完非但生不出半点恐惧与惊慌,甚至还有点想笑。 他四下打量了一番脚下这座阵法,目光随后再回到对面老者身上。 “就你这点三脚猫的本事,难道不应该感谢我老子当初的不杀之恩?” “虽说我对他没什么印象,可就从世上关于他的传说来看,他要捏死你应该不比捏死一只蚂蚁难多少。” 药老怪冷哼一声,“果然是亲父子,连说话方式都是一样的惹人生厌。” 夜随风不置可否一笑,“虽然是亲父子,但我可不像他那样无聊,会给你活着离开的机会。” 话落,夜随风身影一闪,瞬间从原地消失,药老怪辛辛苦苦布下的杀阵竟丝毫不见阻拦的效果。 见状,药老怪双瞳陡然缩至针尖大小,“这怎么可能!” 而这时身侧已传来声音,“没什么不可能的,即使你不曾被打的跌境,今日也是同样的下扬。” 药老怪惊骇欲绝,颤颤巍巍的转动脑袋朝一旁望去,停下时才发觉对方剑指已正对他眉心。 “放心,我没有折磨人的怪癖,会让你死的很痛快。” 情急之下,药老怪慌忙大喊,“等会!我知道夜擎宇的消息!” “二叔?”夜随风眼神一变。 …… 另一边。 先前与夜随风擦肩而过的车队,如今已停在了镇国公府院中。 夜崇文得知消息后喜出望外,赶忙跑出来迎接,“娘!您终于回来了!” 一袭淡绿罗裙,气质雍容,举止端庄,如今却稍显风尘仆仆的美妇人,脸上丝毫不见与儿子相逢的喜悦。 她眼神中能看出明显的疲惫,眉宇间似乎还笼罩着一抹散不去的愁苦。 面对满心欢喜,笑脸相迎的儿子,她却极为冷淡的抬手将其止住。 “你先回西院去,有什么话等娘回去再说。” 美妇人脚步匆匆的朝正堂方向径直走去,与儿子擦肩而过,却不曾有半分的停留与表情变化。 若非母子之间有那两句对话,便是与两个陌生人差不多了。 夜崇文脸上原本灿烂的笑容已然凝固,神情呆滞的驻足愣了许久。 当他回身望去时,母亲已经走远了,只得茫然的挠了挠头。 “娘这是怎么了,在外边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府上正堂。 夜从龙正心不在焉的擦拭着一柄做工明显有些拙劣粗糙的木制短刀。 桌边还放着一柄差不多的短剑。 美妇人来到正堂,微微欠身行礼,“父亲。” 听到声音,夜从龙这才从纷乱思绪中收回心神,随即挤出一抹和蔼笑容道:“玉阳,你回来了。” 顾不上多做寒暄,玉阳郡主直接问道:“听说北境来了消息?” 夜从龙低沉“嗯”了一声,脸上笑容也随之渐渐隐去。 “擎宇带兵攻进草原了。” “他是疯了吗?”玉阳郡主再开口时,已能隐隐听出几分哭腔。 “他明知道自己身子挺不住,就在这些天了,竟还不知进退的打去草原,难道他连……人都不想回来了吗。” 夜从龙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看到了不可错过的战机,要为北境打出几年的安稳日子吧。” 玉阳郡主眼圈微微泛红,“可为什么他偏偏选在这时候?” “他镇北将军的名头挂了十几年,也在北境驻守了十几年,难道真就这么巧,草原蛮族这时候露出破绽了?” 玉阳郡主抽噎道:“我看他夜擎宇分明就是个傻瓜,笨蛋!” “这天下如今是姓姜,是我们姜家的,他一个姓夜的凭什么这么拼命,就非要埋骨沙扬赚那个虚名吗!” 夜从龙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他这次子镇守北境的这些年,前边十余载草原蛮族规规矩矩暂且不说,最后几年迟迟不攻也的确有些私心的。 尤其是发现自己身中奇毒之后。 北境战事一旦开启,无论打输打赢都是要回京复命的,到时一旦中毒之事暴露,必然要被拿去主将之位。 可如今他这当爹的旧伤缠身,年老体衰,镇国公府早已不复昔日威风,再看京城各方虎视眈眈,群狼环伺。 北境的兵权便是守护夜家安危的最后一道屏障了,当然是攥在手中的时间越长越好。 前些日子,夜从龙一身伤势尽数被长孙治好,修为更是大有精进,他第一时间就给北境送去了消息。 原本他是打算把次子叫回来尝试医毒解咒,也是想从长计议。 然而信是传去了,可却一直不曾收到任何回复,直到前天北境战报到来,他才知道黑烟军已经深入草原了。 夜从龙抬头看了看眼眶中已闪烁泪光的儿媳,但接着就不忍心的移开了目光,深呼吸一口气道: “玉阳,这两年你四处求医问药也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 随后便又低头不语,默默的反复擦拭着手中木刀。 直到儿媳告退,离去许久。 正堂中才又隐约传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 第53章 活人之毒可解…… 夜随风暴起一脚踹在药老怪后腰上,踹的后者驼了几十年的背都瞬间直溜了许多。 可转眼摔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后,明显是坨的更厉害了。 “你用来保命的消息竟然是说我二叔死了?你脑子没事吧?信不信小爷特么让你想死都难!” 夜随风身子一晃来到药老怪身边,抬脚狠狠踏断后者一条胳膊。 虽说他本来是没有折磨人的丝毫,可面前这老头明显也没把他当人啊,简直就是给他当倭奴整呢。 断臂之痛的锥心彻骨,瞬间传遍全身,药老怪忍不住凄厉惨嚎。 “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 “夜将军战死北境,兵败草原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传来京城了,到时京城各方一定会联手对镇国公府发难!” “大人还是早做准备,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啊……” “放你娘的屁!”夜随风怒道,“镇北将军夜擎宇用兵如神,威震四海,天下间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区区草原蛮族又怎能敌得过他?” “我看你这老梆子是不老实,想胡诌个消息骗我离开京城吧。” 夜随风踩着药老怪的断臂使劲碾压,直到血肉模糊,骨头研碎。 药老怪痛不欲生,急忙解释道:“因为夜擎宇中毒了!一旦主将毒发身亡,北境战线就溃败了……” 夜随风听罢顿时脸色大变,俯身一把把药老怪从地上抓起,逼问道: “你说什么?我二叔中毒了?这事你为什么会知道的!” “因为……因为……”药老怪吞吞吐吐,眼神躲躲闪闪。 夜随风冷哼一声,“不想说是吧,好,那老子就宰了你直接搜魂!” 药老怪大骇,只好如实交代道:“因为夜将军中的……正是我的十绝噬心散……” 于是药老怪便把他知道的一切,大致说了一遍。 夜随风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叔中毒的消息竟是这般误打误撞到了自己耳中。 还是炼毒之人送上门来亲口告知。 而且更让他想不到的是,爷爷竟也早就知道了此事。 “那岂不就说,我爷爷这三年身体状况急转直下,都是你这个狗东西给我二叔下毒害的咯?” “不,不是!”药老怪连忙辩解,“十绝噬心散是小的炼的不假,可下毒的不是老朽啊。” “那到底是谁下的毒?”夜随风追问。 药老怪不好隐瞒,“小的当初炼出这副毒散后,少主就派人来取走了,至于后来是谁下的手就不知道了。” “小的也是后来才知道中毒的是夜将军……” 后半句话他说的明显有的心虚,因为早在十绝噬心散炼出之前,他就已经猜到是要用给夜家人身上了。 至于具体毒的是夜从龙还是夜擎宇,他还拿不准。 “不管是谁下得毒,终归是你炼制的,你也总能解开吧。” 药老怪面色难看的点点头。 虽说十绝噬心散会随着下在酒中茶中饭菜中的变化,以及用量的不同,解毒手法也有差别,可也不是没有解去之法。 “走,跟我去北境给我二叔解毒!” 夜随风提起药老怪便于御空而去。 这时也管不了什么禁空规矩谁的面子了,谁敢拦路便杀谁。 可药老怪的下一句话却让夜随风愣在了原地。 “活人之毒固然能解,可这死人之毒,解来还有何意义……” …… 荷叶巷。 失散多年终于团聚的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很久很久才舍得分开。 郑宝儿临来之前才刚换的新衣服,如今已有几片油腻腻的,还沾上了爹娘的泪水,还有爹的鼻涕。 小丫头并不心疼一件新衣服,只是在乎这件衣服是大哥哥亲手挑来送她的。 郑屠户抹了抹眼角泪痕,站起身子望去女儿手指的方向,却并没有看到那位父女俩共同救命恩人。 “闺女,夜大人不在那啊。” 郑宝儿闻言急忙回身望去,也没见到那位脸上总挂着笑容的大哥哥。 郑宝儿不禁有些失落,先前可是跟大哥哥约好一起吃爹爹炖的大肉的,他怎么能走了呢。 尽管在那鬼地方的三年也有不少心善的哥哥姐姐偷偷给她肉吃,但她觉得都没有爹爹炖的好吃。 小时候不懂事,她经常拿着刀学着爹娘的样子切铺子里的肉,可由于力气太小,每次划得乱七八糟都切不来。 因此娘还老训她吓唬她,“肉就像你的脸一样,划坏了就没人要了!” 后来就都进了她的肚子里。 似是看出了女儿有些不开心,妇人俯下身拍了拍女儿的小脑瓜,安抚道: “宝儿,也许是人家官爷临时有事先走了,等改天爹娘和你一起去谢谢他好不好。” 郑宝儿心头一喜,“真的?” 妇人笑着道:“当然是真的,娘什么时候骗过宝儿。” “走吧,咱回家,吃大肉!” “好!”郑宝儿欣然答应。 只是临走前还不忘再回头看看,可巷子口却还是不见有大哥哥在。 …… 天色渐暗。 夜随风提着药老怪,纵身一跃,瞬间跨越内城皇城两道城墙,落在镇国公府中。 这可把药老怪吓得够呛,生怕会触怒镇守京城的大修士们,隔空一掌给两人拍成肉泥。 谁知却终是无事发生。 马房前新停放的几辆马车引起了夜随风的注意。 “嗯?那不是先前见到的那只车队吗,怎么停在这了……” 不过他也没多想,几步迈出,就提着药老怪来到正堂,见到爷爷正静静望着手中一把木刀出神。 夜随风随手将药老怪扔到一边,神情复杂道:“爷爷,二叔中毒之事您怎么没跟我说啊?” 夜从龙表情微变,抬头看来,“你都知道了?” 夜随风颔首。 夜从龙沉默片刻才道:“还记得前些天你给我治好伤后,我曾问过你是不是精通医术,会解毒?” 夜随风恍然,当初他的回答是,“不擅长,全靠药草本身大力出奇迹。” 然后就没有后续了…… 夜从龙目光落在瘫在在地上,一条手臂血肉模糊的老者身上,“他是?” 夜随风暗暗叹了口气,如实道:“二叔身中的毒就是出自此人之手。” “什么?!”夜从龙闻言霍然站起。 …… 第54章 灯下阴影 近两三年一直掩着门的几间大北屋,今天终于都亮起了灯火。 尽管屋内已经很久没住人了,可有丫鬟下人定期来收拾打扫,屋内很干净,桌椅屏风上不见尘土。 从年节过后就没再见面的母子俩,话却并不是很多。 有一句没一句的随性聊着。 “……西厢住的是你的客人?” 玉阳郡主回屋时,曾见到一个住在西厢的妇人抱着孩子冲她躬身行礼。 虽说心中不免有些意外,但出于礼貌之下,她也点头回应。 “算是吧,”夜崇文如实道,“京兆府尹陈正杰的夫人儿女,因为一些原因,大哥将他们请来了府上。” “对了,我大哥回来了您知道不,就是大伯的儿子。” 玉阳郡主点头道:“知道,你爷爷在信中说了。” “你爷爷信上还说你们兄弟俩挺投缘,相处的很好。” “那当然了,”夜崇文煞有介事道,“大哥对我很好的,给了我很多从外边带来的小玩意儿。” “而且现在有大哥在,姓赵的姓李的那些人见了我都得绕着走。” 玉阳郡主毫不避讳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大哥回来了,将来世袭爵位的就不是你了。” 夜崇文不假思索道:“本来也不是我啊。” “您和老爹不从小就跟我说,这座公府将来是要传给大伯一家的,还交代下人们称呼我二少爷或者小少爷。” “这些我一直都记得,其他人也记得。” 玉阳郡主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感到欣慰的同时却难免有些心疼。 “娘,您这次回来打算在京城待几天?”夜崇文满眼期待又夹杂几分纠结的看向自己母亲。 玉阳郡主反问,“那你想让我娘待几天?” 夜崇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当然是想让娘多陪我几天啊,七天……要不半个月?最好不走了才好呢。” 玉阳郡主答应道:“好,那娘就不走了。” 夜崇文闻言一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滞了许久才弱弱的问了句,“真的?” 玉阳郡主微笑道:“当然是真的,娘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那可真是太好了!”夜崇文激动的直接就跳了起来,“再等父亲从北境回来,咱们一家三口就团聚咯!” 闻言,玉阳郡主脸上笑容僵了僵,欲言又止。 关于夫君的事,她不知该如何跟儿子说,迟疑再三,还是觉得或许晚些时候再说更好一些。 起码也要过了今晚。 这时外边有丫鬟匆匆走来,欠身行礼,“郡主,二少爷。” 玉阳郡主问道:“何事?” “郡主,老公爷让奴婢来请您过去。” “现在?”玉阳郡主有些意外,不是刚从那边回来吗。 丫鬟点点头,“是的郡主。” “那爷爷有叫过我吗?” 丫鬟又摇摇头,“没有叫少爷您。” …… 正堂。 夜从龙眼神复杂的凝视着桌上烛台下的阴影,手中捏着一截不知何时从椅子上扯下来的扶手,正咯吱作响。 饶是他如何都不曾想到,暗害儿子中毒的元凶竟一直躲在京城。 更没想到那名为十绝噬心散的奇毒,也正是在眼皮底下炼出来的,足足炼制了二十年。 他心中万分懊恼悔恨的同时,却又深感无可奈何。 这天子脚下,京师重地,终归还是有座禁仙封神大阵盖着的,遮住了太多,也藏住了太多。 即便他能想到或者听到些风声,凶手就在眼前,也未必能找到。 因为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见不得光的。 禁仙封神大阵自从布下之日起,就从未想过哪天会撤去。 哪怕一时片刻。 “国公爷,小的知道的就这些,该说的也都说了,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一命,饶过小的一命……” 药老怪面色煞白,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饶是他已活了几百年,曾是站在山巅的观止境大修,可如今面临死亡之际,也难免惊恐失态。 或者说,世间生灵修炼之初衷本就是追求长生久世,怕死乃是人之常情。 夜随风冷哼一声,旋即二指为剑,喷吐出数尺剑芒,直指药老怪咽喉,眼神中杀机毕露。 “既已无从解毒,还留你何用!” 感受到夜大少爷几乎凝位实质的杀气,药老怪顿时吓得亡魂皆冒,六神无主。 若非早已辟谷多年,生食人心人肝后也会第一时间排出杂质,眼下怕已是屎尿齐出。 夜从龙叹息一声道:“小白,就先留他一命吧……至少也得过几天再说。” 尽管夜从龙自知次子此活着归来希望渺茫,但再听到确切消息之前,总该还是会抱有最后一丝幻想的。 药老怪见机也赶忙道:“是啊是啊,先让小的多活几天,万一夜将军能侥幸活着回来呢。”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其实算算日子,夜擎宇毒发之日应该在北境战报到来之前,就算夜擎宇以修为强行镇压也顶多延后几天。 现在怎么也该发作了,更遑论从北境归来也需要不短的时间。 不过夜随风斟酌再三,最终还是驱散了剑芒,暂且留下这药老怪一条命。 毕竟药老怪到底只是炼毒之人,下毒之人眼下还没有定论。 至于药老怪方才提到的那位仅见过一两面且不知姓名的少主,究竟何方神圣,如今藏身京城何处,也尚未可知。 少顷,玉阳郡主匆匆赶来。 “父亲,您找玉阳何事?” 夜随风主动见礼道:“小侄见过婶婶。” 玉阳郡主点头笑道:“小白,父亲先前在信中已经提过你了,果然一表人才,虎父无犬子。” “……呃,婶婶谬赞了。” 夜大剑仙心说小白就小白吧,反正就只是个名字,叫什么不是叫。 玉阳郡主眼见余光瞥见地上陌生老者,暗忖着父亲这又着急叫她来,多半正是与此人有关。 果然她接着就听夜从龙说道:“玉阳,为父不想瞒你,擎宇所中的毒正是出自他之手,便随你处置吧。” “不过在后事未明之前,为父觉得最好是先留他一条性命。” 话落之时,玉阳郡主脸上表情早已凝固 …… 第55章 联名弹劾 一个并非大小朝会的日子。 可天才蒙蒙亮宫门前却已聚集了数十上百位官员,个个手拿折子,口口声声参奏。 其中文官居多,武将也不是没有。 “福公公,烦请再去通禀,今天我们必须进宫面圣!” “对!进宫面圣!弹劾镇国公!弹劾夜家!……” 在礼部张尚书,刑部范尚书等几个正二品大员的带领下,上百官员都围在一个蟒袍大太监身边起哄壮势。 然而面对一众文武百官的咄咄逼人,手挎拂尘,满头银发的富态公公却仍能镇定自若。 毕竟伴君服侍二十余载,什么大扬面没见过,眼前这都排不上号。 “我说诸位大人,还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不是奴婢不想给诸位大人传话,实在是圣上近来操劳北境战事,昨日又熬了个大夜,这才睡下不久。” “奴婢现在哪能去惊扰圣驾,大人们岂不是为难奴婢吗。” 范尚书满脸正色道:“福公公,我等无意为难,只是此次事态紧急,关乎朝堂社稷,实在不得已而为之。” 福公公劝慰道:“范大人啊,您要是真的关心朝堂社稷,那就更得晚会儿再来了。”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陛下的脾气您还不了解吗,要是触怒龙颜,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人群中有人抱怨道:“可也不能因为担心惹恼圣上就有言不谏啊。” “是啊,是啊……那还设来御史何用……” 福公公闻言脸一板,“哪个说圣上恼了,圣上胸怀广大,可容山海,难道会因这点小事心乱失态?” “信口雌黄,该打该罚!” 福公公目光所至,后排的官员纷纷低头,不敢乱说话了,生怕下一瞬被叫出名字,拎出来杀鸡儆猴。 接着福公公脸色缓和,“可就算圣上乃天尊降世,此来度化苍生,这辈子也做的凡人不是?” “是凡人就有累的时候,更何况圣上还得忧虑的整个天下。” 福公公笑呵呵道:“诸位大人说是吧。” 话说到这份上,文武官员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圣上既已打定主意不见人,他们再使多大劲都白搭,搞不好还得适得其反,把官帽乃至脑袋都丢了? 范尚书有些不甘心,“福公公,您看那下官折子都送到这了……” 福公公笑道:“范大人放心,折子到了肯定得收,总不能让诸位白跑一趟不是?” “来人啊,”他吩咐几名小太监道,“把诸位大人的折子收好,待会儿先送去内阁,给首辅大人过目。” “是。” 随后福公公又看向众官员,“诸位大人,您看这样如何呀。” “这……”范尚书与张尚书对视一眼,也只能如此了。 其余人更不敢有异议。 于是,聚集在宫门前的绯袍青袍官员们便一一递上折子,而后乖乖离去。 临走前,范尚书还不忘再三叮嘱,“福公公,等陛下醒来,您一定提一提今早众人来上书之事。” 福公公颔首,“一定一定,这是奴婢份内之事,还请范大人放心。” 待到目送着一众官员各自离去,福公公脸上笑容一下子就垮下来了。 他瞥了眼几个小太监怀中抱着的折子,“行了,你们也别在这杵着了。快送去内阁吧。” “是。”小太监们去了内阁。 而福公公则是径直去了御书房。 …… 御书房内。 巡狩司指挥使协理周大人已给陛下汇报完近来事务,听后吩咐。 如今魏晋南不在,巡狩司之事便由他全权处理。 皇帝老子斜着身子,随意靠在明黄色硬榻上,一边吃着御膳房刚出炉的糕点,一边看着手中名册。 看其容光焕发的模样,哪里像刚熬过一个大夜,分明是睡了一个好觉,今早神清又气爽。 “这些家伙们还真是眼尖鼻子灵,藏在荒山里头的乐子都能找到……行啊,朕的手下也算是能人辈出。” 虽说皇帝一副风轻云淡,开玩笑的腔调,可周正却是听得满身凉意,冷汗早已浸透内衬。 “这都是夜家那位大剑仙的杰作?” “是,陛下。”周正回应。 “好好好……不错,当赏!”皇帝老子大笑道: “朕的朝堂内外这些妖魔鬼怪们,也的确需要一把剑来斩一斩了,尤其是那些自诩名门望族的家伙……” 说到这时,皇帝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双目中闪烁着杀意。 沉默了片刻,皇帝将名册随手放到一边,又问道:“北境大捷的消息最快还有几天能到京城?” 周正心里估摸了些时间,“回禀陛下,按魏头儿安排来看,卑职觉得最快也得七天后到。” “最快七天么,”皇帝眉梢一挑,“看来咱们的时间并不宽裕啊,不行就再添把火。” 皇帝沉吟片刻道:“这次抓到之人,一律严惩,尤其是那几家身居要职之人,命且不说,官必然当不得了。” “另外,谁家若是暗地里去找巡狩司通融,统统罪加一等。” “是!”周正领命道。 恰逢这时,福公公到了。 “奴婢福全儿,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吧。” “谢陛下,”福公公笨手笨脚的从地上爬起来,看向周正,笑着问候一句,“周大人。” 周正拱手回礼,“福总管。” “外边那些人打发走了?”皇帝漫不经心的开口。 福公公笑道:“回陛下的话,那些大人已经回去了,留下的折子奴婢已派人送去内阁。” 皇帝满意点头,“嗯,就让赵怀英许继他们头疼去吧。” “那些折子,朕不用看都知道写的什么,无非还是弹劾施压,变法捞人那一套了,换汤不换药。” 福公公低眉顺眼,“陛下圣明。” “他们也就这点本事了……”皇帝话锋一转,“听说玉阳回来了,福全儿你替朕送些宫里的吃食和补品去。” “这两年她在外边确实也跑的辛苦了。” “是。” “另外给镇国公也带一份……对,还有两个小的。” “是,”福公公笑着提醒道,“陛下,长公主殿下也回来了,今早刚到府上……” …… 第56章 审讯范耀祖 夜从龙一夜无眠。 手中抚摸着木制一刀一剑,双目凝视着烛台下的阴影。 如此,直到阳光透过窗户上的缝隙,照在他布满沧桑坚毅的脸上,还有黑白相间的头发上。 一夜时间,他原本那满头灰发已尽数蜕变为三千青丝,仅有两鬓斑白以及极少数几绺风霜夹杂其中。 当他手上抚摸木刀木剑的动作停下,旋即霍然起身,吩咐道:“来人,取本帅的朝服来,本帅要进宫面圣!” “是,国公爷。” 门口立侍左右丫鬟习惯性的答应一声。 可当她们注意到眼前的老公爷竟已乌发再生,满身迟暮尽去之时,不免皆是瞳孔微弱,愣在当场。 …… 另一边。 夜随风已经到了巡狩司,坐在了刑房那张挂满斑驳血迹的桌案之后。 “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刘玉飞神情严肃,沉声喝问道。 “下……下官范耀祖,家住贤居坊福康街……范府……” 头发凌乱,形容狼狈的范耀祖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此时其眼神中已满是惊恐,惶惶不安的如实回复。 饶是他出身望族,身居吏部要职,没少经历过各种大场面,可进了这巡狩司刑房依旧难留几分镇定。 别说他只是个从五品员外郎,即便尚书侍郎,一旦被带到此处,多半就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那你可知按本朝律法,为官者当值日不得招妓宿娼,即便休沐也只能光顾官营或指定场所,任何人不得僭越?” “知……知道。”范耀祖战战兢兢的点头。 “那你为何还去?”刘玉飞冷哼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下官知罪,下官知罪……”范耀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下官一时不慎,酒后误打误撞被损我带了去。” “恳请大人念在下官首犯的份上,从轻发落。” “你说谎!”站在夜随风身旁的于修缘突然道: “你心里想的是,反正每次去带着面具,只要咬死第一次去,你们巡狩司就拿我没办法。” 一听这话,范耀祖顿时面如死灰。 刘玉飞跟着横眉怒目,恫吓道:“大胆范耀祖,来了我巡狩司刑房竟还不老实,来人,大刑伺候!” 范耀祖慌忙求饶,“不,别!别用刑!几位大人想知道什么,下官都说!都交代!” 刘玉飞抬手止住已拿过刑具来的两个狱吏,接着问道:“那你自己说一共去了几次?都做了什么?” 范耀祖如实交代道:“去过几次记不清了,不过那都是以前年少无知时去的,自从入仕为官便很少去了。” “也就近来这个月去过几次。” 刘玉飞眉头一皱,呵斥道:“我看你是还不老实,来人!用刑!” 可于修缘却是开口阻止,“且慢,他说的都是真的。” “啊?这些话是真的?”刘玉飞懵了,“于头儿,你确定没看错?” 见于修缘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范耀祖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范耀祖也努力的控制着心中念头,他看出了于修缘应该身怀某种类似于读心术的手段。 果然,在心中一直默念“忠君爱国”四字之后,他发现对面之人眉头皱了皱,再没说话。 可就在他暗暗得意之际,却忽然听坐在桌案后的青年突然开口。 “那也就是说,那所谓小天街并不是真正的人间仙境咯?” 闻言,范耀祖立马就破了功,心底不可抑制的翻涌出大量思绪。 于修缘脸色骤变,随即转头望向夜随风,“大人,真的还有座更大的玩乐窝,叫地上白玉京!” …… 贤居坊。 刘玉飞的死党,总喜欢板着个臭脸的李万机,与牛捕头以及一众捕快来到一座藏在巷子深处的宅院前。 宅院大门紧闭,门上挂着的一把大锁已能见到明显的锈蚀,显然是很久没人来打开过了。 “是这吗,好像很久没人来住的样子,夜大人不会记错了吧……” 李万机看了眼门上挂着的牌匾,隐隐约约还能看出林府二字,“没错,就是这。” 牛捕头却是有些心虚的左右望了望,小声道: “我听说着贤居坊住的人非富即贵,六部九寺都察院有不少大人的府邸都在这一片,万一……” 他话还没说完呢,就听“哐当”一声,李万机已经踹门而入了。 “?!”牛捕头直接惊得瞪大眼睛,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巡狩司果然豪横。 一行人进了院子。 里边也跟外边看的一样,已经很长时间不曾住过人了。 李万机按照夜大少爷的指示,径直来到后院一间屋子,比起院里其他房间来说,这里就干净多了。 门上屋里虽然也有尘土,但不多,看不出经常打扫的痕迹,多半是人来人往走路有风,带走了大半。 牛捕头讶然,“原来真有人住啊。” 李万机拔出腰间佩刀,挑开一块地板,只见一个隐蔽的密道入口便立刻呈现众人眼前。 “牛捕头,选几个胆大的跟我下去,把底下的东西都搬上来。” “好。” 当几名自认胆大的捕快跟着李万机一起下去不久,密道中就传来了一声大叫,紧接着阵阵呕吐声,此起彼伏。 …… 京兆府,案牍库。 陈正杰手中捏着一本尘封已久的案卷,眉头紧锁,面色阴晴不定。 许久,他叹了口气,表情复杂。 “夜大人啊,您可真是我的在世活祖宗啊。” “这牵扯重大的人口失踪案还没便利索,您这又给我翻出来个科举舞弊的陈年冤案,这这……” “就算我说过要舍命陪君子,那也不带不让喘口好气的啊。” 八年前,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林禄,暗中收受贿赂,险些致使考题泄密,后因事情败露,畏罪自杀。 消息一经传出,京兆府与刑部迅速联合报案,查抄林府,果真搜出银钱万两,珠宝几箱,罪名彻底坐实。 因而林府家产充公,男丁悉数发配边疆充军,一应女眷则全部充入教坊司。 随后科举不受影响,照常进行。 那年殿试三甲尽出望族,其中摘得探花头衔便是…… 陈正杰凝视着巡狩司刚送来的名册上圈出的名字,范耀祖。 刑部尚书范景山之子。 …… 第57章 暴躁国公爷 刑部衙门。 范尚书坐立不安,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根本无心公务。 弹劾折子是递进去了。 可还得经过内阁票拟,才能送去给皇帝批阅,就算只拐了一个弯,等起效果也是拖上一两天了。 他那儿子身上牵扯太多,根本不只眼前这点事,在巡狩司待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暴露。 到时就不只是儿子一个被摘了官帽那么简单了,连他都得遭殃。 这时一名身穿绿袍的小吏推门进来,范尚书见到赶忙迎上前去。 “可是孙捕头那边有消息了,巡狩司那边怎么说?” 尽管只从官服颜色来看,这名小吏品阶早已排在七品之后,但却是管理部内印信使用等工作的司务厅要职。 更重要的,他是尚书大人的心腹亲信。 绿袍小吏面露惊慌的摇摇头,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大人,不是孙捕头……是夜……夜……” 范尚书眉头一皱,不悦道:“沉住气慢慢说,如此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难不成大白天撞鬼了!” 绿袍小吏稍作缓和,咽了口唾沫才说清楚,“是夜从龙!夜从龙!刚刚有人看到他进宫去了!” “谁?夜从龙?”范尚书心头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绿袍小吏点点头,他脸上骇然更甚,惊诧道:“那老家伙早已大限将至,哪来的精力频频出门,你确定没听错?” 尽管外界一直传闻,夜家那位嫡长孙回来后,夜从龙曾多次抛头露面,试图为其壮势。 可行将就木就是行将就木,气力早已不足以支持,出一天就得缓好几天。 夜从龙昨日才刚刚披甲出门,城中许多人亲眼所见,据说满头灰发,老眼混浊,俨然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难道这老家伙真就孤注一掷了不成? 绿袍小吏又摇摇头,“大人,小的再三确认过了,确定就是夜从龙。” “而且看见的那人还说,夜从龙竟然华发反乌,一路龙行虎步,早已不见了半点老迈迟暮之相。” 范尚书听完呆住了。 …… 与此同时。 六部其他五部,都察院,翰林院,九寺五监等各大衙署之人,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也不免皆是大惊失色。 霎时间,整个皇城宫城都炸了锅。 “镇国公乌发再生,重返鼎盛?你不会昨夜操劳过度,看眼花了吧……” “你才操劳过度,你才眼花!看到夜老公爷的人又不止我一个,你出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这……这怎么可能……” “那老家伙一生征战几十年,满身是伤,能活到现在已是个奇迹,他又哪来的本事重回鼎盛。” “难不成他是突破至武道四境了?” “不,不会的……” “当年京城多少武道大行家都断言他此生无望命泉,哪有可能突破,这其中多半另有隐情。” “莫不是他自知大限将至,而北境战事已无可挽回,所以破釜沉舟,刻意伪装来虚张声势的?” “可皇城宫城高手如云,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为何没人看出破绽……” “再者,他这时候进宫又是为了什么?” “他那孙子如今捅破了天,朝堂内外,文武官员,几乎都快得罪遍了,弹劾折子在内阁摞成了山。” “他这一来,岂不就正好触在陛下霉头,没事找罪受……” “我看他不管是为何而来,今天都要白跑一趟了,陛下今早没见我们,现在就更不会见他。” 果然。 正如各部衙门的大佬们所料,夜从龙终归是没等上圣上的召见。 理由也是同样的理由。 有不少人见到,宫门前,福公公与夜从龙二人聊了很久,可就是没让夜从龙过去,随后夜从龙愤然离去。 具体聊了什么不得而知,说话声很小,似乎是有意遮掩。 不过,夜从龙固然是没能见到圣上,却也不曾直接打道回府,反而竟转头闯去了内阁。 没人敢拦,也没人拦得住。 “赵怀英!许继!” “老夫这便来看看,到底是哪些人无端弹劾我夜家!” 听到动静,正忙于公务的赵首辅吓了一跳,急忙就迎了出去。 许次辅以及恰巧在此当值的张尚书见状则是悄悄躲进来了后堂。 赵首辅满脸堆笑,“哎哟,夜国公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 “就你一个在这?”夜从龙板着脸,毫不客气道:“老夫来看看是谁的弹劾,你让开!” 胖乎乎的赵首辅张开手臂,拼命拦着夜老公爷,苦口婆心的劝慰。 “夜国公……夜兄夜兄……夜老哥!咱别这么冲动好不好!” “这内阁哪是能随随便便能进的地方,赵某人我真要是把你放进去,那是害了你啊。” 赵首辅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别看里边弹劾的折子多,兄弟我大体看了一眼,多是鸡毛蒜皮,无关痛痒的小事,雷声大雨点小。” “可若是你今天这么一闯,那事情可就大条了,到时兄弟就算有心帮你也无能为力了不是?” 听到这话,夜从龙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转而又问道:“那你跟我说,都是谁的弹劾!” 赵首辅苦笑道:“上百号人的折子呢,这我哪能记得住。” “上百号人?”夜从龙听罢冷笑一声,“我夜从龙还真是好大的面子,竟有这么多人联名上书?” 赵首辅干笑几声,心说不是你面子大,是你那孙子胆子大,一口气抓了那大些人,人家不出招反制才怪…… “谁带的头?”夜从龙追问。 “这……”赵首辅面露为难。 夜从龙冷哼一声,威胁道:“你要不说,我就把你年轻时干的那点丢人事全抖落出来。” 一听这话,赵首辅立马就慌了神,“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 于是。 夜从龙从内阁离开后,转头就径直去了刑部衙门。 一进门,不由分说,按着刑部尚书范景山就是一顿胖揍,边打边骂道: “狗东西,不是想弹劾老夫吗,那行!老夫再送你一条!待会可别忘了写!明天接着往上递!” “你们这群自诩望族的渣滓们,自家养的小辈什么尿性不知道,我孙子抓他们还不应该?” “竟还敢弹劾施压?实话告诉你,老夫不吃这套!有种叫陛下砍了我!不然那些兔崽子谁都别想逃!” 他脑中灵光一闪,鬼使神差又加了一句。 “早死晚死啥时候不是死,反正拉上你们这些垫背也够本儿了!” …… 第58章 审讯结果 临近养心殿的内膳房。 日头未及正中,皇帝老子已迫不及待开始享用自己的午膳。 然而午膳却很简单,并非是各种山珍海味,各样名贵食材等,经过多重工序烹制成的几十个精致可口的碟子。 而只是一根朴实无华的烤羔羊腿,外加两三碟清口小菜,一碗肉汤。 这位马背上下来的皇帝,从来不在乎什么帝王用膳规制,更不讲究什么排场,只求吃个舒服。 按他的话说,“老子都当皇帝了,难道吃个饭都不能随心所欲吗?” 皇帝老子直接下手,抱着那条外焦里嫩的烤羊腿大口开啃,大快朵颐。 对此,太监宫女们也早已习惯。 事实上,自从数十年前天下重定,姜世皇朝再续上一口气后,再三任帝王便都不拘泥于什么虚礼了。 少顷,福公公踩着轻快急促的步子进了内膳房,他刚欲行跪拜大礼,皇帝却开口阻止道: “哎,不用了,这里又没有外人,便无需那些礼数了。” 福公公俯首谢恩,“多谢陛下。” 皇帝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烤羊肉,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镇国公回去了?” 福公公点头,“回去了。” “他上午都去了哪?” 福公公如实禀报道:“老公爷上午先去的内阁,赵首辅没让进,随后镇国公又去了刑部衙门。” “在刑部衙门停留了大概一刻钟,老公爷又去了礼部衙门,但接着就出来了,转头又去了内阁。” “赵首辅又没让进,最后是温尚书拉着老公爷去了兵部。” 皇帝听后乐的开怀大笑,“这老东西倒是挺有精力,看来范景山这次是吃大苦头咯。” 福公公跟着笑了笑,没说话。 黄帝老子继续自顾自道:“倒是让张让那老小子逃过一劫,他要是不请赵怀英吃顿好的,朕都觉得不合适,哈哈哈哈哈……” 皇帝乐完再度开口,“对了大伴儿,依你看,镇国公现在身子骨如何?” 福公公笑回应,“陛下,奴婢不懂修行,看不出其中门道,只是觉着老公爷现在的精神头不比壮小伙子差。” “而且,奴婢看来,老公爷今天既然那副行头来见陛下您,想来应该是感觉自己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 “哦?是吗?”皇帝闻言眉梢一挑,“看来夜家那位刚回来的大剑仙,倒是比传说中的还要厉害几分。” 当年他刚继位不久就听镇国公身体抱恙,太医署的去了一大帮人诊断,结果开了那么个耸人听闻的方子。 方子上的药材珍稀到令人发指,其中许多就连国库中都找不出第二份。 后来还因为这些宝药该不该给镇国公用,朝堂上下引起了很大震动,分为三方,展开激烈辩论。 “该给的”、“不该给的”、“两不得罪和稀泥的”,总之各执一词,险些把他烦死。 前前后后因为此事争执了大半年,最终不了了之。 不过从结果上看,“不该给的”赢了。 “陛下,既然老公爷身子骨有所好转,那先前说的要送去镇国公府的补品,是否做做调整?”福公公问道。 “不用调整,照原来去便好。” “是。” …… 巡狩司。 “夜少,这次抓回来的人都审完了。”周正来到听风楼顶禀报 “兄弟们熬了个通宵,再加上今天一整个上午,收获属实不小。” 正站在走廊俯瞰京城的夜随风回头看了周正一眼,目光回到远处。 “听说你一早进宫面圣去了?” 周正道:“昨天抓得那些人身份不简单,还是要跟陛下禀报一下的。” “那位怎么说?” 周正概括道:“陛下说,有官者罢官,有罪者重罚,无官无罪者小惩大诫。” 夜随风点点头,这也在他意料之中。 皇帝老子意欲借刀杀人,肃清朝堂,他想要杀鸡儆猴,重振夜家声威,两边利益互不冲突。 这就很好了。 “……卑职从宫中出来时遇到大帅爷了,”周正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大帅爷身上的旧伤是否已……” 夜随风从远处收回目光,不置可否道,“说一说审讯结果吧。” 周正递上整理好的卷宗,“这次抓到的人中,有五十一人有官身,几乎涵盖了京中半数衙门。” “不过大多数官职不高,其中四品官只有两个,一个太子府少詹士陆博,一个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刘寻。” “此二人违反我朝官员当值日不得招妓宿娼之禁令,罢职不叙。” “另外还查出他们手上沾着无辜人命,且有收受贿赂的嫌疑,斩首之刑已然在所难免。” “只是后续该罚没数倍相关赃银充公,还是直接抄家,仍需再议。” 周正眼见夜随风点了点头,似是没有异议,他才继续说下去道: “五品的有三个,除了夜少您参与审讯的那个范耀祖之外,还有工部都水司郎中靳宁,京兆府治中郑兴盛。” “这三人与上边二人所犯之罪差不多,染发也差不多。” 听到这,夜随风忍不住打趣道:“这京兆府还真是个鬼窝啊,也不知道陈正杰这三年到底怎么熬过来的。” “对了,那叫靳宁的,他姓的靳,可是青云靳氏那个靳?” “是。” “嗯,你继续往下说。” …… 按天朝律历。 为官者违反嫖娼禁令,知法犯法,固然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可对于没有官身的老百姓,管的还是相对宽松的,嫖赌之流都不曾计入律法范畴。 哪怕老百姓进的是黑妓院,黑赌坊,官府顶多也就训斥一番。 因而在审讯结束后,确定无官无罪的那些人小惩大诫一番,当天下午就从巡狩司衙门大牢中放出来了。 其中当然也包括昨夜首上小天街的李玉湖张瀚文等人。 “妈的,怎么就这么赶巧,头一次去就撞上巡狩司收网了,真是倒了大霉,晦气,呸。” 一出巡狩司大门,赵建勋就忍不住抱怨,朝边上狠狠啐了一口。 可当见到门前当值的铁羽卫望过来时,他却又难免心生胆怯,只是硬着头皮强行对视片刻才收回目光。 转而故作无事发生的四下张望寻找,“奇怪,怎么不见我大哥啊,难道还没被放出来……” 张瀚文反倒暗自庆幸,还好昨天去了,在斗战天开了眼界,就算后来被抓进巡狩司也值了。 李玉湖则是庆幸与后怕皆有。 谢天谢地,巡狩司此次只追究昨夜之事,不然若是上次那龙凤骨珊瑚的谋划,那麻烦可就大了。 可就在他不自觉加快脚步,想尽快离开此是非之地时,身后却传来个声音。 “李玉湖李公子留步。” …… 第59章 意外收获 李玉湖心里咯噔一下,身子也不自觉跟着一颤,不会这么点背吧,难不成怕啥来啥? 他顿住脚步,竭力的调整呼吸,强作镇定的回头答应。 “这位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身后跟过来的是一位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年轻铁羽卫,似乎还有些官职在身。 于修缘面带笑容,“突然想起有些事忘了跟李公子了解清楚,还请再耽误李公子些时间。” 说话的同时,他也在留意李玉湖前边其他几人的心有所想。 张瀚文:他留下李玉湖做什么,莫非又查到了李玉湖身上有什么事…… 赵建勋:看什么看,小爷无官无职,一晚上睡八个你们都管不着!总不至于在你们门前吐口痰就犯法吧…… 其余几人尽管目光躲闪,可心声却看不出什么异常。 别看我,该说的我可都说了…… 李玉湖咋了?难不成昨晚分开后,他去干了什么事? 留谁都行,可千万别留我,这鬼地方实在瘆人的厉害,要是再多待一天我一定会疯掉…… “大人,有什么事不可以在这说吗,还非得再回衙门?”李玉湖试探性的问道,试图探探口风。 于修缘笑着拱手,“司里的问话流程卑职做不得主,还请李公子见谅。” 见面前之人说话滴水不漏,什么都套不出来,李玉湖纵使心中没底,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点头答应。 可就在他考虑着以防万一,想让赵建勋帮忙带句话回去时。 对方却率先开口,“李公子,眼下天色不早了,还请尽早配合卑职会衙门问话,以免耽误回府。” 张瀚文赵建勋等人一听这话,哦,看来是没什么大事啊…… 然而李玉湖本人却仍是揪心的厉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的样子。 …… 另一边。 周正已向夜大少汇报完审讯之事,二人从听风楼顶层下来,边走还边说。 “周协理,这些人身后的瓜葛也要查清楚,最好顺藤摸瓜多揪出几个来,尤其是那范耀祖靳宁之流。” 种种迹象表明,二叔中毒之事,这些所谓望族绝对难逃干系,至于是哪几个参与了,目前还不清楚。 几十年前的那场天下大乱,八大望族默许族人暗中资敌,与北方草原蛮族以及东北金庆国都有瓜葛。 后来事情败露,爷爷盛怒之下出兵杀上门去,险些一口气打断他们的脊梁,只可惜终究是打蛇不死啊。 不过却也无可奈何。 那时天下刚刚经历战乱,百废待兴,而八大望族财力雄厚,产业遍布天下,正好能借用于休养生息。 故而出手打压一番,让他们出出血反哺天下生民也就够了,若是逼得太紧,反倒容易再起纷争。 那时的大炎天朝国力衰弱到极致,已经再经不起折腾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有些血债,有些蛀虫,确实需要清算清理一番了。 夜随风二人走出听风楼,正好撞见于修缘一路狂奔而来。 见后者这副着急赶路的样子,夜随风笑问道:“听说你去看那些被释放出去二世祖三世祖们了,可是有什么意外收获?” 于修缘眼神中难掩惊骇之色,“夜大人,协理大人,我发现有人曾试图暗害过夜老公爷。” 闻言,夜随风脸上笑容瞬间凝固。 随之,偌大个巡狩司衙门,上上下下所有人,突然感觉如坠冰窟。 …… 李府。 自从北境的战报传到京城,李家老爷子的病情便有所好转,第二天便能下地走动,吃喝无虞了。 今日更是早早起来写了份折子,托人带进宫去。 看着两个儿子在眼前不断走来走去,李言直感觉心烦意乱,忍不住打断道: “够了够了!你们两个在这转悠什么呢,看得我眼都快花了。” “玉湖去的那小天街我知道,不就相当于一些黑赌坊黑妓院吗,巡狩司抓起来本就顶多也就训诫一番。” “再加上今早那么多人联名上书弹劾在前,难道夜家那小畜生还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借题发挥不成?” 李继忠固然已停下来,却仍旧满脸忧虑,“爹,昨天那点小事自然无碍,可关键是还有以前谋划那事啊。” 话到最后,他不由自主就压了压声音,抬手打发走所有下人丫鬟,他才继续道: “若是那事暴露,就算夜家不借题发挥,小题大做,单单是应有罪名,咱们家都得一块玩完。” “是啊爹,大哥担心的不无道理,”李家二爷接着道,“夜家现在这处境,已是危如累卵,可不能让他们拉上咱们一块死啊。” “我听说夜从龙已经疯了,今天进宫面圣陛下没见他,然后就恼羞成怒,大闹内阁和几个衙门。” “要是让这老疯子知道咱们暗害过他,回去调集镇国公府那些残兵杀上门来都不无可能。” 李言却是风轻云淡道:“宫里来过消息了,夜从龙大闹完之后,陛下非但没怪罪,反倒还送去了许多补品。” 李家兄弟二人闻言一怔,面面相觑,“爹,这又何解?” “还能何解,”李言哂笑一声,“多半是那老家伙使用了什么秘法,动了根基,陛下怕他死的太快呗。” 李家兄弟闻言皆是心中一喜,“父亲的意思是,夜从龙今日那副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假象?” 李言胸有成竹道:“看陛下那般纵容他的态度,多半就是了。” “那可真是大好了!”李家兄弟激动的同时冲父亲拱拱手,“恭喜父亲,心魔将除,可喜可贺!” 李言摆摆手道:“哎,先别高兴的太早了,在那老家伙真正躺进棺材之前,一切都尚未定论。” “再者,虽说玉湖到现在还没回来,算算时间的确晚了些,不过我相信我那孙儿定能守口如瓶。” …… 第60章 天生神力 巡狩司,刑房。 “那株骨珊瑚的确是我带来京城的,也是我送去的拍卖会,它里边藏有龙血凤髓更是从我口中传出的……” “可那又如何呢?这些有那件事触犯我朝律法吗?” “不会仅凭一个小小铁羽卫百户的几句话,就想断定李某谋害当朝国公之罪吧,未免太儿戏了。” 李玉湖意味深长的看了于修缘一眼,目光又回到夜随风身上。 “夜大少爷,他固然能看透人心,可你不能,我不能,其他人也不能,你又如何能证明他不是在说谎呢?” 于修缘解释道:“我修炼的秘法,其根本要义就是需恪守佛门不打诳语之戒,否则必遭反噬,众所周知。” 李玉湖笑了笑,继续诡辩,“有无反噬,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夜大少爷不知,旁人亦是不知。” “这证明不了什么。” 他扫视一圈刑房各式各样,不计其数的刑具,摇了摇头。 “你们大可对我用刑,这是你们巡狩司的拿手好戏,或许我也会熬不住,说了你们想要的供词。” “但还是那句话,口说无凭,不见实证,你们便治不了在下的罪。” 先前担心谋划之事暴露,他难免紧张,可当一切都摆在明面上之后,他反倒平静下来了。 因为他谋划中做的一切之事,都合乎情理,更不曾触及律法,找不到半点跟害人搭边的关系。 莫说夜从龙如今还好好活着,就算真因那株骨珊瑚而死,也只能是他的好孙子夜崇文咎由自取。 感觉巡狩司的威严受到了侮辱,周正越看李玉湖越不爽,忍不住冷哼一声道:“巡狩司抓人不需要证据。” 可李玉湖听完依旧面色不改,从容不迫道:“巡狩司抓人固然不需要证据,可总要考虑影响与后果。” “对于那些籍籍无名之辈,处置了也就处置,就算没有证据也没人追究,可人与人总是不一样。” “相同之事,发生在不同人身上,结果也是不一样的。” 周正表情冷峻,微微眯眼,“你这是在拿你背后的家族威胁我吗?” 李玉湖笑道:“周大人误会了,在下只是善意的提醒。” 周正没再说话。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年岁尚不过二十的李家二公子比他抓过的许多朝堂大员都难对付,一言一行滴水不漏。 此子将来一旦踏足官场势必如鱼得水,平步青云,其日后成就多半不在李家那位左都御史之下。 甚至还要更加难以对付。 李玉湖笑望着夜随风,“夜大少爷怎么不说话了,是否也觉得在下说的这些也有几分道理?” “不错,你说倒是在理。”夜随风摩挲着下巴,认可的点了点头。 “多谢。”李玉湖拱拱手,心中得意更甚,嘴角压制不住的嘴角上扬。 心说你夜随风不过江湖草莽出身,空有一身蛮力,又怎会是本公子的对手,魏晋南亲自来还差不多。 可他接着却听到夜随风话锋一转。 “不过,夜某毕竟也是江湖人,江湖人快意恩仇,做事不光不需要证据,也不喜欢考虑后果。” 听到这,李玉湖脸上笑容一僵。 旋即就见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在定睛时,就看见了一具无头尸身,脖颈断口处正不断喷涌着鲜血。 他双瞳骤缩,努力的张了张嘴,却已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随后意识迅速模糊。 见此情形,周正与于修缘皆是大惊。 尽管在夜大少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们有所察觉前者动了杀心,却不曾想过会如此果断。 竟是毫不犹豫就摘下了这位朝廷二品堂官之孙,李府上下通力培养的后起之秀接班人,陇郡李氏子弟的人头。 “大人,您……” “自作聪明的家伙。”睥睨着地上死不瞑目的那颗头颅,夜随风忍不住嗤笑一声,傻b…… “给他送回李府,就说他自知罪责难逃,已畏罪自杀。” 周正与于修缘对视一眼,神情古怪。 “……呃,夜少,这怕是有点说不过去吧。” “自杀之人……如何能砍下自己的头。” 夜随风脱口而出,“他天生神力呗。” …… 巡狩司衙门门口。 目送着载有一口棺材的板车渐行渐远,夜随风终于是想明白。 怪不得当初那李言仅是看了爷爷一面就吓得吐血昏厥,原来是做贼心虚,再加上毒计不成气的啊。 那日在天香楼相遇,正好是蛐王争霸赛上二弟赢得龙凤骨珊瑚的第二天。 想必那爷孙俩本来是苦的谋划已成,出来吃个庆功宴的,谁知却正好撞上一身旧伤尽去,龙精虎猛的爷爷。 那等猝不及防的巨大落差感刺激之下,李言不吐血才怪呢。 更何况爷爷本来也是他的心魔。 一旁的于修缘有些担忧道:“大人,您这般把李玉湖的尸体送回去,已无异于跟李府宣战了。” “李言身为左都御史,手下掌握都察院一众御史言官,到时一定会疯狂上书弹劾报复您的。” 夜随风无所谓道:“管他呢,那老家伙先渡过眼前这一劫再说吧。” 李言不是喜欢吐血吗,想必这次见了自家爱孙尸身也会大吐特吐,整不好就跟着一块去了。 二品大员也不是不能杀,可他要是能自己气死那再好不过了。 …… 天擦黑。 表面故作镇定,实则内心早已忐忑不安的李大人终于等来了孙子的消息。 只见一名李府下人来报,“老爷,大爷,二爷,巡狩司派人把二少爷送回来了。” 听到这,父子三人终是松了口气。 玉湖既然能回来,那就是巡狩司终究没能察觉什么,危机解除。 李继忠笑骂道:“这臭小子,莫不是从巡狩司转了一圈就架子大了,不自己主动过来问安,还找下人来报,难道还得我这当爹的出去接他不成?” 下人面色古怪,一时不知该如何照实禀报。 李言老怀大慰,倒是对爱孙迁就的很,笑道:“巡狩司去走了一圈,全须全尾的回来,便是脱胎换骨的成长,值得庆贺。” “走!出去迎接咱们李家这位未来的接班人。” 可当他又出去一看,却不见那意气风发的温润少年,远远便看见一口冰冷的棺材,静静躺在马车上。 李言顿时面色大变,颤颤巍巍的走上前,“这……这是……” 下去这才如实道:“老爷,巡狩司的人说,少爷……畏罪自杀了。” 听到这话,李言顿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原地晃了几晃,随即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一头栽在了地上。 …… 第61章 你给爷爷指教指教 夜随风到家时,天已完全黑下来,府上也早就用过晚膳了。 “大少爷,您回来了。” 管家老孟笑着迎过来,“老爷在书房呢,说让您回来后过去找他。” “知道了孟伯。” 夜随风答应一声,随即转身一步迈出,整个人瞬间消失不见。 老孟见了啧啧称奇,“大少爷不愧是武道大行家,脚程就是快,想去哪就去哪,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但这还不是他见过最离谱的。 小少爷那位老师许夫子更是厉害,人家赶路都不用抬脚,想去哪动动嘴皮子就行。 比如,“吾之身,而今不在城门口,已至青云山脚。” 然后嗖的一下就过去了。 夜随风转眼来到书房门前,轻叩两声,继而里边传来回应,“进。” 夜随风推门而入,一眼便望见了爷爷那副重返春秋鼎盛的形貌,“爷爷,您这是卸去伪装了?” 夜从龙“嗯”了一声,“不装了,老扮作病怏怏的,外边那些人还真以为咱们老夜家好欺负呢。” 伤刚好的那会儿,他没有急着改变容貌,是因为怕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打破京城各方之间微妙的平衡。 也担心长孙才刚回京城,脚下还没站稳就招来各方群起而攻之。 只要他保持那副行将就木的苍老模样,各方就都会尽量耐住性子等一等,等他彻底咽气再动手。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昨日见到长孙手段够用,更重要的,他本人也一夜入了五境。 夜从龙放下手中纸笔,抬头望向长孙,眼底突然浮现出几分战意。 “爷爷听说五境与五境之间差距很大,不如你来给爷爷指教指教如何?” “啊,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看招!” …… 很快。 夜从龙满头黑线,顶着个大黑眼圈,手一碰就“斯哈斯哈”吸着凉气。 “你这孩子,爷爷你真打你就真打啊,就不知道放放水,让让我这把老骨头?” 夜随风满脸无辜,心说我哪里真打了,南清江,北浊河,再加上那十几条纵横大运河都没我放的水多好吧。 夜随风笑着安慰道:“爷爷,您这才初入五境已经很厉害了,比江湖上许多老牌五境都强。” 夜从龙没有好气道:“行了行了,你也不要哄爷爷开心了,连你 一招半式都接不住,又能厉害哪去。” “……”夜随风无奈耸了耸肩,你看,说实话你又不信。 夜随风转移话题,“爷爷,方才我见到下人们还在往库房搬东西,那些都是药材吗,怎么那么多。” 他路过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香,在凡俗药物中,品质很不错了。 “不只是药材补品,还有些海外进贡的稀奇玩意儿,御膳房出炉的糕点,都是陛下给的。”夜从龙如实道。 “其中大部分是给我和你婶婶的,也有你和崇文的。” 夜随风不解,“奇怪,皇帝老子怎么突然这时候想起给赏赐了。” “你婶婶这两年一直在外边四处奔波,给你二叔求医问药,现在回来了,陛下肯定要关心一下的。” “毕竟陛下也是你婶婶的皇兄,这并不奇怪。”夜从龙淡淡道。 夜随风闻言神色微变,“您的意思是说皇帝早就知道二叔中毒之事?” 夜从龙没有否认。 “那他早干什么去了,不设法给二叔解毒,反倒这时候来献殷勤了。”夜随风愤愤不平。 夜从龙沉沉叹了口气,“坐在那个位子上,看的太高,想得太多,有些事不是常理能解释的。” “而且你二叔所中之毒也的确不好解,在北境乱局彻底平定之前,绝不可透出风声,否则天下不安。” 夜随风听完心中百感交集,暗暗叹息,爷爷跟二叔活的真是太累了…… 他这才明白,当初刚见面时,爷爷听说他名为夜随风,为何会那般感叹一句,“名字随性……一辈子平平安安便好……” 爷爷那“从龙”二字是神武先帝所赐,从神武先帝还是皇子之时,便一直追随左右,征战四方。 而二叔名为“擎宇”,也是一辈子都在守卫大炎天朝的疆土啊。 还有那没见过面的死鬼老爹,“擎苍”,还能是苍天那个苍么…… “这次进宫虽说没见上陛下,不过却是狠狠出了口气!”沉默了片刻,夜从龙才再次开口,一拍桌子道。 “小白,你可知昨天你抓了那些废柴,今日惹得很多狗官来弹劾?” “听说了。”夜随风点点头,他上午从周正口中便有所耳闻。 “爷爷找到那带头的范景山,狠狠揍了一顿,估计那家伙得三五天下不来床了。” ……老爷子还真是霸道,明目张胆在皇帝眼皮底下揍人,也难怪能一巴掌给那李言打出心魔了。 夜随风笑了笑道:“那皇帝怎么说,可曾怪罪?” “没有,”夜从龙大笑道,“不光没怪罪,这不还送了这么药材补品来给我补身子吗。” “哎,乖孙儿,你说陛下不会也以为我现在这样是伪装出来的吧。” “这……”夜随风不好说,正如爷爷方才所言,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想法不是能用常理解释的。 而且那座皇宫中确实也藏着几个修为不弱的好家伙,就算爷爷师公给的秘宝藏匿气息,多半也能看出端倪。 “算了,不说这个了,暗自揣摩圣意可不是什么好事。” 夜从龙转而问道:“今天你审讯的结果如何,可值得一提的有收获。” 夜随风沉吟道:“不知爷爷可听说过,这京城里有个什么地方叫地上白玉京?” 夜从龙闻言面色微变,“那不是多年前的风言风语吗,好像还有个什么仙人起居录,曾被传的神乎其神……” “难不成,还真有?” 夜随风颔首,“不光真有,而且那或许正是这数十年来大炎官场日渐腐朽的症结所在。” 夜从龙倒吸一口凉气,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不过要说今天最大的收获,还得是找出来一个差点害您性命的凶手,我已经把他宰了。” “嗯?谁?” “李玉湖。” “?!李言那厮的孙子?” …… 第62章 仙人议事 地上白玉京,通天楼。 还是那张每次议事的桌子,围坐一圈戴各色鬼脸面具的人。 只是相较于上次,议事之人的座次变了,面具的颜色也有所变化,这是历来就有的规矩。 在场者,除了银煞这个庄家面具颜色不变,其他人每次来都不一样。 为了就是隐藏与会之人的身份。 他们只知道在这座偌大京城中有几位隐藏盟友,且个个底蕴不凡,必要时银煞可以协调行动。 故而他们便从来不知坐在身边的是谁,顶多抱有怀疑。 哪怕摘下面具,是朝堂上党派对立的政敌,是江湖中积怨已深的生死仇敌,银煞几乎也不会干预。 因为对他们来说,这同样是一种对身份的掩护。 只是相较于上回议事来说,这次来的少了一个,可众人对此却并不大惊小怪,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 “……你们究竟还想等到什么时候,现在夜家正受到百官弹劾,难道不正是围杀他的好时机!” 戴杏色鬼头面具的那人用力拍着桌子,言语激进,看起来很是暴躁。 可其他人却并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夜家那老匹夫昨日进宫已恢复壮年形貌,风头正盛,这时候对夜家出手,岂不正好往刀口上撞吗?” “依我看,眼下情况未明,最好还是在观察几天为好。” “嗯,我也这么觉得,正好等等北境战事失利的消息,那才是压垮夜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的在理,我们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难道还差最后这几天吗?” “夜从龙今日进宫面圣不成,大闹内阁,暴打刑部尚书,很明显就是沉不住气了,这时候咱们更不能心急。” “只需拖他几天,耗尽了他最后几分力气,夜家自然不攻自破。” 然而这时有人却提出疑问,“诸位有没有想过,那夜从龙眼下并非回光返照,临了前最后的挣扎,而是他那一身老伤真好了呢……” “不可能!”话音未落便有好几人反驳,甚至几乎异口同声。 “夜家当年风头最为鼎盛之时,他那一身伤都治不好,更何况现在?” “那时候太医署的大国手们都去看过了,江湖上的所谓名医也没少来京城,不都众口一词的束手无策?” “就连钦天监灵宝观那两位五境大修士都去过了, 一样是无功而返,莫非还有谁比他俩道行更深不成?” “至于后来太医署开出的那个方子,兴许就是个吊着夜从龙一口气的念想罢了,毕竟本就不可能凑齐。” “再者,你们不会认为皇帝老子真愿意让他夜从龙长久活下去吧……” 说到这,坐在主位,头戴银色面具的莫公子突然开口,“宫里有没有消息,对夜从龙唱这一出怎么看?” 话落,不相干者纷纷闭嘴,一张张面具后的双目暗暗审视着在座众人。 少顷,那张红色鬼头面具下传出个女子的声音, “今天晚些时候,皇帝给夜从龙送去了许多药品补品,似乎还曾明确表示过对夜从龙身子骨的担忧。” “今晚有宫女在御花园又听到皇帝于福公公谈起此事,二人长吁短叹,看那意思是情况不太妙。” 听到这,众人皆是暗暗松了口气。 夜从龙那副残躯无药可医,本就是众所周知之事,亦是这么多年亲眼所见,哪有那么容易治得好。 就算夜家从江湖上回来的那个嫡长孙再厉害,难道还能比得过前段时间闹得京城沸沸扬扬的白衣快剑? 就算能比的上,白衣快剑也不过太江湖武榜排名第三,而排名第一的那位神拳无敌才能跟魏晋南上下。 魏晋南出身军营,与夜家父子有袍泽之情,要是能救早救了。 又或者说,当年那位更在魏晋南修为之上,号称天朝第一剑的夜擎苍,同样也不曾治好他亲爹的伤势。 夜擎苍那位身份神秘,传说比灵宝观紫阳真人道行还高的师父,好像也不能…… 莫公子沉吟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妨再多等几天,让北境战报在京城多传几天,积一积民怨。” “期间,诸位且先看好各家的铺面,莫要节外生枝,那位夜大少不简单,多半是武道五境的修为。” 听到这话,面具下的几张脸都不由表情变了变,“什么?五境?” “嗯。”莫公子点头。 此前先有袁振在小天街失手被擒,后来修为更强几分的药老怪又不知所踪,多半正与那夜随风有关。 若此人修为不到五境,药老怪就算打不过总还是有办法能脱身的。 见银煞点头,众人心中惊讶的同时,纷纷答应下来。 不论武夫还是三教修士,乃至妖魔精怪,但凡迈入五境者那都是立于当世山巅云端的盖世强者。 之所以在京城不少听说,那是因为太安城乃当今天下当之无愧的第一城,有神都之称,底蕴无可比拟。 要是去了外边,莫说四境五境,三境都不常见,足够当的开山立派,令世人仰视的神仙中人了。 所以踏足三境者才会有那“小宗师”之称。 可那头戴杏色面具之人却是一拍桌子,愤然起身道: “既然你们都想等,那就等吧,反正我是等不了了!” “他夜家欺人太甚!我现在就要他付出代价!全家死光!” 说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其余众人互相望了望,面具下固然表情各异,却也都当然乐见其成。 莫公子也不曾出言劝阻。 李言既已气绝身亡,李家便失去了利用价值,就先拿他去试试水吧。 至于那远在雍州的陇郡李氏宗族,以后用得上再说。 …… 翌日拂晓。 夜随风于盘坐调息中突然睁开双目,继而身子一晃便来到堂弟居住小院。 “这小子怎么突然开窍,上路修行了,昨天发生了什么吗?难道……” 他刚回来时便看过堂弟的底子,血气天生羸弱,灵根相对要好一些,但也一般,修行起来得下苦功夫。 而眼下院子里这股刺鼻的药味儿,便是其最好的证明。 “这小子,对自己挺狠啊。” …… 第63章 狠人堂弟 夜随风默默站在院子里等了许久,才见房门从里边打开。 毫无防备之下,院子里的人影给夜崇文吓得一哆嗦,“大哥?你怎么在这。” 夜随风笑着点头,“恭喜恭喜,你小子已经算是初境修士了。” 夜崇文嘿嘿笑道:“大哥这就看出来了啊,我本想给你们个惊喜的。” “惊喜?差点就是个惊吓吧。”夜随风笑骂道: “你这家伙胆子倒是真大,竟然敢用多种毒物药物强行破开身体窍穴,难道不怕死啊。” 听到这话,夜崇文有些心虚的挠了挠头,“……果然还是瞒不过大哥。” “不过我有把握的,这开窍古方我早就很久了,门清的很,就算开窍失败,命还是能保得住的。” 夜随风手指点着堂弟,有些无力吐槽的叹了口气道: “你说你呀你,想做这事倒是跟大哥说啊,有大哥给你看着,那不就靠谱多了。” 夜崇文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拱拱手道:“多谢大哥,下次一定。” “……”夜随风嘴角抽了抽,这种事哪还有下次啊,除非修行路子歪大了,走火入魔,以至于窍穴都堵了。 迟疑片刻,夜随风还是问出口道:“关于二叔的事,婶婶跟你说了?” 闻言,夜崇文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低沉“嗯”了一声,“娘跟我说了。” 随即却接着道:“可我不信,我有一种感觉,父亲一定还活着,一定能活着回家跟咱们团聚。” “大哥,你相信吗?” 兄弟二人对视片刻,夜随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不想打击堂弟心中这最后一点希望,尽管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已经很小了,几乎忽略不计。 要不然他提出要亲自走一趟北境时,爷爷和婶婶都是摇头。 二叔之前其实一直跟家里通着书信,直到开始反攻草原蛮族才停下。 或许爷爷和婶婶也早就心里有数了。 眼见大哥点头,夜崇文脸上再次浮现出笑意,只是却能从中明显看出几分没有底气而已。 夜随风欲言又止。 …… 用过早膳后,兄弟二人一起出门。 不过出了皇城不久就分头行动,一个去京兆府衙门,另一个则继续出城,去往一百多里外的青云书院。 夜崇文要把开窍之事告诉老师,以准备接下来的修行之事。 武夫与练气士两条路子,从一开始就截然不同。 前者凝炼的心头精血,打熬肉身,直到铸身为炉,引气入体为火,步入淬炼体魄三重天。 后者凝炼的则是丹田灵露,滋养灵根,直到化腐朽为神奇,生出嫩芽,抽出新叶,再到开花,结果。 此为修士二境,蕴灵四重楼。 夜随风来到京兆府衙门。 “陈大人,昨日我跟你提到的案子,不知查过了没有。” 他开门见山,进门第一句话就是直接问道。 “查过了夜大人。”陈正杰从摆放杂乱的桌案上拿起一本破旧案卷道: “八年前关于林禄受贿舞弊之事,的确存在诸多疑点,不过终究是过去很长时间了,要想重启调查有点难。” 当年林府抄家后,固然有女眷充入教坊司,可没过多久就都亡故了, 而发配充军的男丁,尚还不知还有没有人在世。 夜随风态度很坚决,一个字,“查!” 在眼前这夜大少爷身上,陈正杰光恍惚间看到了镇国公当年刚正不阿,威压朝堂邪佞的影子。 他不由肃然起敬,郑重其事的一拱手,“下官义不容辞!” 随后二人话题便转回人口失踪与小天街之事上去。 …… 另一边。 郑屠户今天没开铺子,而是带着妻子女儿来了内城,打算去当面拜谢那位夜大人助他们一家团聚。 就连刚过完周岁不久了儿子也一起带过来了。 此外,与这一家四口同行的,还有其他六七人,有男有女,都是丢了孩子还没撤案的苦主。 昨天听说郑屠户家的女娃子找回来了,便相约一起跟来问问情况。 “郑大哥,既然宝儿能找回来,那我们家丫头肯定也能回来,兴许夜大人那边已经有消息了。” 一名妇人满脸兴奋的说道,迫切想从郑屠户口中听到些好消息。 可郑屠户却没接话,这种事谁都说不好,心直口快容易给自己找麻烦,也容易给夜大人找麻烦。 郑宝儿小小的脑袋中暗暗想着事,她不记得那三条街上还有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 当初跟她一起关在黑屋子里的那些小伙伴,后来都没再见过了。 同行的一名瘦高汉子道:“对了,当初救我们出来的那位官爷,应该就是和北边打仗的夜将军是一家人吧。” “近来听说了北边情况可不好,那位夜将军十有八九回不来了。” “是啊,我也听说了。”另一人附和一声,随即压了压嗓音继续道: “我还听说是夜将军立功心切,选了个不好的时候进攻蛮族人,这才陷入被动局面的。” “唉,还是沉不住气了啊,要是夜老公爷还掌兵,绝不会到这地步。” 有人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次咱们大炎要打输了?” “可不是嘛,现在外边都这么说,贪功冒进,这不就是害人吗。” “你俩懂个屁的打仗!” 与郑屠户并行,走在最前边的精壮男子回头瞪来一眼,“现在分明仗还没打完,怎么就能说输了呢?” “这要是在军营里,你们这就叫惑乱军心,要杀头!” 精壮男子虽说不是行伍出身,但他父亲是,从小没少听说军队打仗的事,曾对上阵杀敌很是向往。 只是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就没去成。 一听这话,后面二人立马吓得缩了缩脖子,讪讪笑道: “嗐,我们俩就是随口一说,别当真,别当真。” “这种事以后别乱传了,待会见到夜大人更不要乱说话!记住了吗!” 见后边两人点头,他才回过头去。 这两天,类似的话他听过很多次了,就连卖菜的老妪,河边洗衣的妇人都知道,这就很不正常。 好像是有什么人故意散播消息一样。 他在想,待会儿是不是该提醒夜大人当心有人居心叵测…… 这时郑屠户突然惊讶道:“哎,那些人是去干什么。” “谁?”精壮汉子循着郑屠户目光望去。 “就是那些收了钱连自家孩子都不要的畜生,前几天不还聚众拦路,不让衙门里捕快走来着。” “那小个子我记得很清楚,当时还被夜二少一顿好打。” …… 第64章 “仙”与“散仙” 随着对案情探索的愈发深入,夜随风与陈正杰脸上的表情皆是愈发凝重。 这些年失踪的那些女子孩童,很可能多数已遭逢不幸。 尽管他们一直不愿承认,心中抱有希望,但丝毫不怀疑现实的残酷,尤其是摸到小天街之后。 那三条街上女色男色的花样几乎已玩到极致,甚至于连妖魅精怪都用上了,再往上又会是什么呢。 或许也只有对生命与礼法的践踏,才能满足那种扭曲疯狂的变态欲望了。 对此,夜随风并不意外。 前世那自诩文明灯塔的某地方,某岛某派对只是解开冰山一角,便已击碎了全世界人民的三观。 更何况今生这方天下还是皇权之上,强者为尊,人族与妖魔邪祟共存,上位者视下位者如草芥的残酷大熔炉。 即便八千年前有个老书生曾给这片天下定下过礼法规矩,可世间生灵之欲望却终究难以约束与控制。 又遑论,圣人不死,而大盗不止。 “范耀祖等几人进过那所谓的白玉京,可他们都不知是其方位。” “这与小天街的来往方式差不多,到了那的人同样也都带着面具,不过相较而言,那地方显然藏的更深了。” 夜随风审视着手中一块白玉令牌,上边刻着个仙字,据说这便代表着入了仙籍,才可进得白玉京。 此次抓获那些人中,只有刘寻陆博范耀祖等廖廖几个才有,且大多都是身居要职的官员。 而其他人则都没有进入白玉京的资格,顶多有几个拥有在外边享用仙女仙童的资格,可称之为“散仙”。 最开始拿下的那个刑部主事王清,便属于这散仙之列。 陈正杰愤怒道:“这帮丧尽天良的杂碎,竟也有脸自诩为仙,我看他们分明就是为祸人间的妖魔才对!” 夜随风不置可否。 用妖魔形容这些狗官固然更恰当一些,但师公却曾说这方世界的“仙”字也不是什么好字。 那老家伙说“仙”其实就是在“人”身上压了座“山”,而“仙道”则是天上神族用来挤占人间气运的阳谋。 不过对此他也没太当真,只是觉得那大剑仙的称谓听着还蛮顺耳的。 “据范耀祖几人交代,每次去白玉京,都是先到他们一处固定私宅睡下,再睁眼就到了,回来也一样。” “不过这白玉京自从前段时间关门歇业后,就再也没开过了。” “而关门歇业的时间,好像就在我抓了那王清不久……” 夜随风现在想想,那时或许是有点打草惊蛇了,可谁又能想到京城繁华之下竟是藏着这么多妖魔鬼怪啊。 不过事已至此,再纠结前边也没意义了。 “至于那几处私宅,我也让巡狩司的人去看过了,没看出什么蹊跷,应该不是直达白玉京的入口。” 去小天街还有迹可循,比如马车,然而去白玉京却是什么都不见,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传送阵法。 说到这,夜随风不得不吐槽,你特么的禁仙封神大阵是封了个寂寞吗,除了限制神识还有啥用。 难不成皇室还能本就是有意为之? 皇帝老子就不怕人家直接传送去皇宫,给你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哦对,精确传送得需要两头布阵,那没事了…… “笃笃笃!”屋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被打断思路,陈正杰不禁有些心烦意乱,眉头一皱道:“进来。” 随即只见一名吏员推门进来,慌慌张张道:“府尹大人不好了!门口有人打起来了!” 陈正杰不耐烦道:“有人打起来怎么了,难道这点小事也要本府亲自解决,去问清楚什么事,要么打发他俩走,要么一起抓进来。” 吏员面露为难,“……呃,府尹大人,不是两个三个,是一大群。” …… “狗日的!你敢再骂夜大人一句试试!” “我就骂怎么了!你也是夜家养的狗!他姓夜的要是真有本事怎么不把大家的孩子都找回来?” “我****!你们放开我!我非打死这狗日的!” “来呀!来呀!今天你要是打不死我,你就不是你爹养的!” 此时,京兆府门前已彻底乱作一团。 一边是周二狗躲在人群之中疯狂挑衅,另一边则是郑屠户与精壮汉子拼命挣扎着上前,几个衙役尽力阻拦。 看双方脸上都挂着彩,衣服也被扯破,滚的身上满是尘土,显然是已经动过手了。 只是后来被闻讯赶来的捕快衙门们拉开了。 可即使这样,人数悬殊的双方仍是叫骂不休,剑拔弩张,恨不得冲前直接把对方脑仁都打匀了的冲动。 “都住口!别吵了!” 匆匆赶来的陈正杰大喝一声,场上的叫骂声立刻就小了许多。 “此乃官家威严之地,尔等竟敢在此大声喧哗,打架斗狠,究竟还有没有把本朝律法放在眼里了!” 周二狗躲在人群里恶人先告状,指着郑屠户道:“是他先动手的!” 郑屠户愤怒道:“你辱骂我家恩公就该打!不打你我对不起恩公!” 一听这话,周二狗可占到理了,底气更足,“府尹大人你听听!他自己都承认先动手打人!快把他抓起来!” 陈正杰皱了皱眉,一时有些伤脑筋。 这两方人他都有印象,基本都是报过人口失踪案的苦主,只不过一边收了银子撤案,一边还在苦苦坚持。 平心而论,他肯定是偏袒郑屠户一方的,可作为京城父母官,又不能做的太直白,落人口实。 于是也只能和稀泥道:“行了行了,都别吵了,要是你们有事来找本府,就赶紧说,没有就各自回去!” “本府尚有公务在身,没有太多功夫在这听你们斗嘴!” “我们来了当然是有事找你府尹大人。”周二狗象征性的拱了拱手道: “我们想请问一下,既然他郑屠户的闺女找回来了,那我们家的人呢,怎么还没回来!” ……你们都撤案了还来问个屁。 尽管陈正杰很想用这句话怼回去,可身在官位,终归良民乱民都是子民,他又不得不咽了回去,换了说辞。 “案子我们还在查,人我们也在找,等案子破了,人有消息了,一定会通知你们,都先回去等消息吧。” 可周二狗却是又起哄道:“不行,大家不能回去!府尹大人不会觉得这么一句话就能打发我们走吧。” 陈正杰咬肌动了动,耐着性子问道:“那你想如何?” “我们今天来,还想见一见那位夜大人,问问他,为什么只救回来他郑屠户的,不救我们的!” “难道就只是因为我们上次拦了路,你们官府就怀恨在心,故意刁难我们这些老百姓!” 第65章 你敢谋逆? “混账!” 一听这话,陈正杰终于是压不住火气,脸一板道:“你把官家当成什么了,还怀恨在心?” “这些日子本府与夜大人一直忙于查案,废寝忘食,哪曾说过因为你们拦路就不管了?” “信口雌黄,信不信本府现在先治你个造谣生事,诋毁朝廷命官之罪!” 闻言,周二狗虽是的往人群中缩了缩,可嘴上依旧不饶人,“那府尹大人倒是叫他出来啊。” “这两天的传闻府尹大人不会没听过吧,说那位镇北大将军贪功冒进,致使数十万边关将士枉死草原。” “他们可都姓夜,又是叔侄俩,如果都是一样不计后果好大喜功的小人,那我们怎么放心让他去找孩子?” “你……” 陈正杰刚欲开口斥责,却见眼前人影一闪,一名身着巡狩司玄色官袍的青年便出现在面前。 “你说哪个是小人?” 夜随风目光所至,周二狗立刻就吓得不敢说话了。 周二狗上次挨了夜家二少一顿打,到现在都心有余悸,他可不会觉得这位夜家大少是什么善茬。 先前之所以叫嚣着让夜随风出来,无非是觉得后者应该在巡狩司,不在京兆府,找个由头刁难老实官罢了。 他们此来固然有问案子的想法,但主要目的还是借机讨那二百两银子。 可出乎意料的是夜大少并没有直接动手教训他。 夜随风微微偏头问向陈正杰,“陈大人,你说若是有人率众强行攻打京兆府衙门,该当何罪?” 陈正杰虽说被这没头没尾的一问,搞得有些懵,但还是如实回答,“视同谋逆,依法当斩首示众。” “好。” 只见夜随风抬手一挥,便有一股无形之力裹住陈正杰以及众多捕快衙役,还有郑屠户等人转移到衙门里边 随后大门紧闭。 见此情形,陈正杰等人懵了,外边的周二狗等人也懵了。 可紧接着,周二狗便感觉身体突然不受控制,随即径直冲向府衙大门,竟是飞起一脚直接踹开。 夜随风大喝一声,“大胆周二狗!你敢谋逆?还不速速将其拿下!” “是!”于修缘会意,迅速冲上前,还不待周二狗开口辩解,就一巴掌拍碎了后者的牙齿,按在地上。 ……真不是我有意踹门,是突然鬼上身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周二狗意识消失之前的心声,于修缘自然是听到了,可他毕竟修行过闭口禅,当然也能轻松忍住不说。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我不说不就完了? 门外的众人一脸震惊,不知所措。 我靠,这周二狗怎么敢啊。 他平时不是出了名的偷奸耍滑,人怂屁话多吗,怎么还直接上手了? 这下可玩大了咯。 随后他们就见到那位夜大人气势汹汹的从衙门里走出来,兴师问罪道: “周二狗蓄谋挑衅官府,而今已在押待斩,念尔等只是受其蛊惑,可免初犯之罪,再有下次必将严惩不贷!” 众人相互望了望,犹豫不决。 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次要是走了,那二百两银子就再也没戏了,有点不舍得。 夜随风再跟上一句,“三息之内,速速退去,否则视于周二狗同罪!” 听到这话,众人再不敢逗留,纷纷作鸟兽散。 后知后觉的陈正杰来衙门里,远远冲夜随风拱拱手。 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夜随风心说还好以前看的电视剧多,这不就用上了吗。 与此同时。 某处不起眼的街角,李家大爷正远远观察着京兆府门前发生的这一切。 他略一沉吟,旋即吩咐身边随从道:“去,跟上那些人。” “是。” …… “你们今天怎么来了。” 解决完麻烦,夜随风来到郑屠户等人身边,笑着打招呼。 他其实有点心虚,因为另外几人基本都是那天清剿苍狼帮时见过面的,他还曾信誓旦旦的说过尽力找人。 可结果却…… “草民一家此来拜谢夜大人大恩!” 见郑屠户一家低头便跪,夜随风赶忙上前将他们扶住。 可夜随风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能救出郑宝儿纯属侥幸。 而后者竟能在那地方能活下来更是侥幸中的侥幸,几乎就是不可能之事。 一旁的精壮汉子,张了张嘴,似乎是想问点什么,却终是没说出口。 先前他见到宝儿那一脸伤时,便冥冥有种感觉,女儿多半回不来了,与其受这般活罪,还真不如早点解脱。 但愿女儿下辈子能轮回到富贵人家,别再跟着他受罪了。 其他人也都没开口。 可这时郑宝儿却道:“大哥哥,刚才宝儿从门口忽的一下飞到这,突然想起点事。” “宝儿当初好像也是这么从马车上突然飞进小黑屋的……” 小丫头面露恍惚,“那时还听到有个奇怪的声音,像是敲门,但又好像不是,一直在敲,一直在敲……” 听到这,夜随风转头望向于修缘。 后者笃定道:“是敲木鱼的声音。”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 百味街上开了三十年的和记包子铺毫无征兆的停业关门了。 据说是小掌柜年纪轻轻就整够了钱,一朝顿悟,衣锦还乡当土财主去了。 反正和记的铺门已经两天没开了。 后院地窖中,莫公子正审视着一张京城堪舆图。 图上有几处画着圈,有几处圈里又打上叉,其中还有个叉明显是新画上的。 一旁的徐掌柜道:“少主,按您的吩咐,李家那处传送阵,小人已经让苦大师去抹除了。” “嗯,” 见自家少主点头,徐掌柜才继续说下去道:“浣剑宗那位李家大公子今天到了京城,赶上了李言最后一面。” 这时莫公子才抬起头,“李金河么,看来要有好戏看了。” …… 第66章 佛家的贵人 李府。 亲眼见着祖父满脸不甘的咽下最后一口气,一袭白衣的李家大公子许久伫立不语,面色阴沉如水。 不久前他刚突破炼气士四境,乃是宗门如今最年轻的通玄剑修,数十年来天赋第一人。 原本他是回来报喜,谁知却成了奔丧。 李金河捏紧拳头,身躯因在盛怒之下而不自主的颤抖不止。 “二叔,你刚才说我二弟是死在那夜随风之手?” “绝对是他!没跑了!”李继诚笃定道。 “巡狩司居然说玉湖是畏罪自杀,可谁家正常人自杀能把自个儿头都砍下来,这不是摆明拿咱们当傻子吗!” “巡狩司固然行事霸道,可也讲规矩,只有他夜家人这般无法无天!” “夜随风……”李金河念叨着这个名字,微微眯起的双目中流露出杀意。 他先前看过二弟的尸身,头颅与脖颈处断口齐整,应是被某种无比锋利的兵刃斩下。 对方多半也是剑修。 只是单凭这一处伤口他却无法判断对方境界,也不知是哪条路子的剑修,武夫练气士都有可能。 不过他并不担心自己敌不过。 因为此次回京,除了他本人之外,宗门还派了两名护道长老随行,大不了一拥而上。 他并不迂腐,也从不觉得以多欺少与偷袭下黑手是什么不光彩之事。 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论高下。 “木长老,铁长老,烦请二位随我去会会这夜随风!” “是,剑子大人。”两名站在一旁的灰发老者齐声回应。 下山前掌门曾再三交代,一切听从剑子吩咐,而且他们也打心底敬重宗中这位后起之秀。 认为若有足够的成长时间,这位剑子日后成就一定不在掌门之下。 可就在李金河带着两名护道长老正欲出门之际,却见迎面一人慌慌张张夺门而去。 “孩儿拜见父亲。”看清来人,李金河跟你行礼。 可李继忠却犹如没听见一般,擦身而过,径直冲向屋内床榻,跌跌撞撞扑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见到父亲这般伤心欲绝的样子,李金河更是心如刀绞,随即更加下定决心去给爷爷和二弟报仇。 “站住!你要干什么去!” 可刚欲出门便听到父亲的声音,他驻足回应,“找姓夜家报仇!” “不可冒失!”李继忠呵斥道,“据说那夜家那小贼已有五境修为,你如何报得了仇?” 听到这话,李金河尽管心中一惊,却还是自信道:“铁木二位长老都在四境巅峰,合力可敌五境。” 李继忠又道:“他还是巡狩司的金羽卫,身后有那两个五境指挥使协理,无凭无据,你动不了他!” 李金河不甘心,“可也不能让爷爷与二弟就这么白死啊。” “且先忍耐,为父已有计策,今日过后,能给你个出手拿他的正当理由。” …… “夜大人,要说能听到有人敲木鱼的地方或许不好找,可要说能听到一群人敲木鱼的地方就好找了。” 于修缘在一幅京城堪舆图上指出几个位置。 “京城附近的佛家道场一共有这四处,金光寺,法善寺,宝华寺,还有一间菩萨庙。” “其中只有金光寺在城里,其余三家都在城外……” 于修缘讪笑着挠挠头:“对了,大人还记得卑职曾是佛家弟子吧?” “记得。”夜随风颔首。 于修缘嘿嘿道:“虽说卑职是被赶出来的,可其实还没有除名,还保留着佛家弟子的法号和辈分。” “所以在找到巡狩司这差事前,有两家寺院我还去挂过单,混吃混喝。” 于修缘一脸骄傲。 “哦?竟有此事?”夜随风眼神微闪,“那你可曾发现过什么异常?” 于修缘仔细想了想,“没有。” “卑职虽说修行了他心通,可这门佛家秘法对于克己修心的佛家弟子来说却是最不容易起效果的。” 主要是和尚们的心声太无聊了,听起来还费劲,他懒得理会。 “哪两家没去过?” 夜随风指向离京城最远,建在荒郊野岭中的那处菩萨庙,“这儿?” “嗯,这家卑职的确没去住过。” 于修缘琢磨着,这间菩萨庙位置太偏,香火肯定不旺,香油钱就少,斋饭自然也不好吃。 那还去干嘛,放着好吃好喝不要去吃苦?除非脑子不好使…… 另外一家法善寺倒是香火鼎盛,斋菜想来也是极好的,可人家不收外来僧人挂单,那没办法。 夜随风手指敲了敲地图,决定道:“那就先去这菩萨庙看看。” …… 不久后。 又破又小的菩萨庙门前,于修缘不禁暗自庆幸,还好当初没来挂单,不然肯定要饿肚子了。 那时他还初初踏足武道修行之路,不吃饱哪来的力气打熬气血。 少顷,庙里一名小沙弥见门前来了香客,赶忙行了出来。 他披着破旧打着布丁的僧袍恭敬行礼,颂念佛号,“阿弥陀佛。” “二位施主若来礼佛进香,请随小僧去往大殿,若落脚借宿,小僧便带二位去后院客房。” 小沙弥说话简单直接,没有废话。 来都来了,还能不去上炷香吗…… 于是夜随风笑了笑道:“进香,有劳小师傅带路。” 小沙弥再行佛礼,“二位施主请随我来。” 来到大殿,夜随风二人都是对着那座不见名号的泥塑菩萨礼貌性的拜了三拜,上了三炷香。 随后夜随风从怀中摸出来一锭银子,递向小沙弥,“小师傅,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小沙弥没接,婉拒道:“阿弥陀佛,施主心诚则灵。” 夜随风也没强求,随即便把银子收了起来。 于修缘望着彩色已褪去大半的泥塑菩萨,好奇道:“这位师兄,敢问贵宝刹供奉的是哪位菩萨。” 小沙弥淡淡道:“主持师祖说,佛本无相,亦无名无状,又何分彼此。” 于修缘听后大为所动,虔诚行了个佛礼,“受教了。” 夜随风铺开神识在菩萨庙中探寻一圈,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便拍了拍于修缘道:“走吧,去下一家。” 一直将两位施主送出山门,目送其走出很远,小沙弥才欲转身回庙。 可身边却已不知何时多了个穿着破烂袈裟的老和尚。 小沙弥并不惊讶,虔诚行礼,“住持师祖。” 见平日里一直在禅房打瞌睡,喜静不喜动的住持师祖今日难得出了山门,还一直望着远去的两道背影。 他不禁有些好奇,“住持师祖可是认得那两位施主?” 老和尚和蔼笑道:“佛家的贵人。” …… 第67章 法善寺?不善 法善寺。 这座建在离京城不远处,远近闻名的大寺大院,与建在荒郊野岭的菩萨庙自是完全不同。 那叫一个建的奢华气派,颇具规模,大殿中那座佛像更是金光灿灿,体型比菩萨庙的泥塑菩萨大了几倍。 寺内更是熙熙攘攘,人满为患,远近慕名前来的香客络绎不绝。 “这座寺院里的佛祖很灵的,不信你拜拜试试,保准你下个月就娶上个屁股大好生养的婆娘!” “……真的假的,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还我骗你,灵不灵你不会自己用眼看啊。” “……这怎么看?” “那我问你,不灵能有一直这么多人来上香吗?” “……不能。” “不灵能收来足够的香油钱,把佛像大殿修的这么气派?” “……不能。” “不灵作为这么多年的好兄弟,我能带你来吗” “……不能……哎不对,咱俩不是今天才刚认识?” “嗐,这都不是重点,你看这寺里的师傅们长的多富态,多白净啊,一看就都是有法力的主儿。” “快去上香吧,记得虔诚点,千万别抠抠搜搜的,不吉利!” 把今天刚认识的“好兄弟”送去大殿排队进香,这人转头就绕到大殿后边去了,似乎轻车熟路。 一对刚从大殿上完香出来的小夫妻,互相依偎着,脸上都挂着愁容。 他们听说这法善寺求子最是灵验,可已经一连来上香五个月了,妻子的肚子竟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夫妻俩不禁都有些失望,渐渐的也快失去来上香的耐性了。 “夫人,要是这个月再没动静,咱们就换家佛祖拜拜试试吧。” “都听相公的。” 可夫妻俩还没走出几步,便见到一名身披华丽袈裟僧袍的胖和尚拦在面前,笑眯眯的行着佛礼。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可是来求子的?” 男子闻言心头一惊,“大师如何知道?” 胖和尚道:“我佛慈悲,贫僧自是得了佛祖的指引,前来二位施主排忧解难的。” 听到这话,夫妻俩皆是大喜过望,“大师这话可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胖和尚做出个请的手势,“二位施主请随我来。” 胖和尚带着夫妻俩绕到大殿后边,一处相对僻静的偏殿。 这里竟还有几对夫妻在这等着。 “二位且先在此稍候,待到排到你们,屋里会有师傅招呼,到时女施主自己进去便好了。”胖和尚交代道。 一听要自己进去,年纪不大的小妇人明显有些紧张胆怯,下意识拉了拉丈夫衣角。 胖和尚安抚道:“女施主别担心,寺里很安全,只管放宽心便好。” 正说话时,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小妇人摇摇晃晃的从偏殿出来,脚步看起来有些虚浮。 见状,等在外边许久的丈夫赶忙上前搀扶,“夫人你觉得怎么样。” 面挂红晕的小妇人轻轻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有些头晕。” “头晕?” 丈夫刚要问在里边发生了什么,偏殿里走出来个露着半边膀子的强壮僧人,抢先道: “头晕是正常的,方才我佛在给女施主驱除身上邪祟,自然会感到不适,回去休息几天就好了。” “倘若后期还怀不上身孕便是邪祟未驱除干净,到时可以再来,我佛慈悲,愿渡世人,阿弥陀佛……” 强壮僧人颂念佛号。 丈夫连连拜谢,随后便搀扶着妻子离开了。 强壮僧人目送着二人,目光渐渐落在小妇人微微扭动的丰臀处,暗暗咂嘴,意犹未尽。 直到小妇人走出很远,他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望向排在队伍最前方的那对夫妻,行了个佛礼。 “二位施主,到你们了。” 听到这话,身形纤细娇弱的女子看了身边丈夫一眼,待后者点头,她才犹豫不决的要迈步走向偏殿。 可这时却听有人喝止道:“慢着!” 众人循声望去,见到两名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年人面色不善的走来,其中一个还腰玄佩刀。 于修缘走过来直接亮出令牌,“巡狩司办案,闲人速速退去!” 一听巡狩司之名,几对在此排队的小夫妻立马变了脸色,纷纷慌张退走。 毕竟拜佛求子改天也不是不行,可阻碍巡狩司办案可不明智,小命丢不丢且先不说,一顿皮肉之苦免不了了。 在场的就这么寥寥几人,势单力薄,人微言轻,被打了都没处发声。 胖和尚见势不妙,赶忙迎上前来,隐晦的摸出两张面值百两的银票,不断给夜随风和于修缘使着眼色。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二位官爷高抬贵手。” 他见二人来势汹汹,一定是发现了偏殿求子的秘密,得赶紧花钱平事。 以前县衙的捕快不是没来过这出,现在换成了巡狩司,他想着无非是多花点银子呗。 眼见胖和尚竟是一次性直接拿出二百两银子,于修缘显然吃了一惊。 他以前不是没听过法善寺的和尚富得流油,可也没想到能阔气成这样啊。 他一个铁羽卫百户,堂堂正六品官,每月俸银也不过才五两出头,这二百两都快不吃不喝干四年了。 见于修缘没接银票,胖和尚还以为嫌少,于是一咬牙又摸出来两张百两银票,打算每人给二百两。 于修缘咽了咽唾沫,说不眼馋,那纯胡扯,他都得破戒遭反噬。 可他却不是这种收钱纵容恶行的人。 这帮淫僧祸害良家妇,又吃又拿,绝不能轻饶。 可当他一咬牙,刚要拒绝时,却见银票已经被伸过来的一只手收下了,“既然人家大师拿出来,你就收下吧。” 于修缘一怔,还不待开口,就听夜大少爷接着道:“就当是你给几位大师斩断尘缘的工钱了。” 于修缘会意,拇指弹出佩刀,“大人放心,卑职一定给他们切个干净!” 第68章 废了他的修为便是 见面前两名铁羽卫拿了钱还不依不饶,胖和尚常年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变得阴沉。 “二位,银子拿了便识相退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后大家都是朋友,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法善寺日进斗金,他还真不在乎这区区几百两银子。 他一向求的是破财免灾,息事宁人。 因而哪怕是衙门里不入流的小差小吏,只要找上门来,他都会甩点汤汤水水打发打发,大家和气生财。 可若是对方不识相,非要发难,那他也不介意出点非常手段。 “来人!”胖和尚拍了拍手。 他身后的偏殿迅速冲出十数个身强力壮的高大和尚,个个面相凶狠。 法善寺的护院武僧。 三教修士相较于武夫,前期进攻手段不足是硬伤。 尤其是初初踏足修行之路,若无趁手法器,几乎就没有自保之力。 因而为了改变这一劣势,三教修士会根据自家修行路子的特点,适当学习些武夫的手段。 比如道门儒家偏爱剑术,潇洒飘逸,而佛门则更喜欢体术,简单粗暴,更重要的还不易破戒。 于修缘一眼扫去,这帮淫僧竟已都有了炼精巅峰的修为,而且看起来底子还相当扎实。 就算在选人用人要求颇高的巡狩司,都够资格去争个小旗官当当。 不过以法善寺这份已初步展露的财力,倒并不让人意外,只是初境的修为,用银子砸也砸上去了。 胖和尚小眼微眯,语气冰冷道:“二位,现在转身就走还来得及,否则就莫要怪贫僧不客气了。” “贫僧不妨多说一句,就算在本寺失踪两个铁羽卫,也激不起水花。” “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吗?”于修缘哂笑道,“竟还一口一个贫僧,这话你也能说出口?” “你们这群窃财和尚要是能说贫,那天底下就没有富人了!” 胖和尚冷哼一声,“话说到这份上,看来是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他眼底迸发出杀意,“众佛门弟子听命,渡他出人世苦海!” “是!” 十数名护院武僧刹那间一拥而上,气势汹汹朝夜随风二人冲来。 “大人,他们都交给卑职了。” 于修缘轻蔑一笑,暗嘲就你们这群废物也配,老子高你们一个大境界! 随即他抽刀上前,不过短短几个呼吸就把所有淫僧砍翻在地,纷纷躺地上痛苦惨嚎,捂着裆部打滚。 “现在到你了。” 当于修缘的环首直刀落在胖和尚肩头的那一刻,后者明显打了个哆嗦,已是面露惊恐,两股战战。 “别!有话好好说,别杀我,别杀我……” 于修缘控制住了杀人的冲动,逼问道:“你可知这寺里有没有一处藏匿失踪孩童的密室。” “失踪孩童?” 听到这几个字眼,胖和尚眼神明显变了变,可还不待再开口,便有隆隆梵音从寺院深处传来。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闻言,于修缘只感觉头脑一阵晕眩,随即佩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双手不受控制的便想合十。 “佛门戒律之力?” 夜大剑仙自是不受影响,一步迈出,身影陡然原地消失,再出现之时,手上便提着个胡须灰白的老和尚。 “小小三境秃驴,也敢装神弄鬼,谁给你的勇气?” 与此同时,于修缘瞬间清醒,第一时间捡起佩刀,下意识默念佛门心法,全神戒备,严阵以待。 然而下一刻才发现,身旁的夜大人手上提着个灰白胡子老和尚,后者双脚离地,此时正张着嘴翻白眼呢。 “智诚师叔……” 认出了老和尚,胖和尚脸上惊恐更甚,竟是直接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智诚师叔是寺里仅存的四个智字辈高僧之一,佛法精湛,修为高强,在众弟子信徒面前犹如神仙般的人物。 可如今竟被面前这青年人如此轻易就拿下了,简直不可思议。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智诚师叔好像是突然出现的。 “于百户,这老秃驴看起来应该知道些什么,对他可用得上你那秘法?” 眼见老和尚快咽气了,夜随风才手一松,任凭前者犹如破麻袋般摔在地上,大口喘息不止。 于修缘略一尝试,摇摇头道:“有点难,他修为比卑职高出太多,哪怕眼下已乱了心神,卑职也难以听到。” “那简单,废了他的修为便是。” 夜随风屈指轻弹出一道无形剑气,瞬间钻入老和尚丹田,轻而易举便搅碎了其辛苦凝炼多年的佛门舍利。 随即后者修为迅速溃散,萎靡不振。 对于炼气士来说,第三境是分水岭,也是三教真正分道扬镳的开始。 经历蕴灵四重楼,焕发新生的丹田灵根,从初初萌芽到抽出新叶,再到开花,结果。 此后,若在将本门道法教义融入果实,便可入得第三境,开化。 道门又叫做金丹,佛门便可称舍利,儒家则修一口浩然正气。 只是八千多年前的那位老书生非说天地变了,道法不古,便强行把炼气士的境界重新命名。 那时道尊佛祖都已不见,而其他人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便只可能忍气吞声,依了老书生。 后来也就习惯了。 不过偶尔有些时候也会各称各的,比如佛门四境叫金刚,道门四境叫元婴…… 于修缘集中精力,审视着智诚老和尚片刻,而后开口,“大人,他已经猜出了咱们来的目的。” “后山塔林确曾有处偷偷囚禁孩童的密室,可一个月前就已清空毁去。” “大人,我们来晚了!” 一个月前…… 夜随风在心里估摸下日子,大概就是他助陈正杰整肃京兆府,开始着手调查人口失踪案之时。 没想到那幕后黑手竟是如此小心, 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隐去了。 实在难缠。 略一思索,夜随风吩咐道:“发信号叫人,先把这法善寺封了,再搜一搜看有没有这老秃驴不知道的地方。” “是!”于修缘拱手领命,随即便要去发信号求援。 可临走前却还不忘捎带手的一刀给胖和尚也断了尘缘。 见夜大人循声望来,于修缘笑道:“大人,咱收了人家的钱就得办事利索,这才公平公正。” 夜大人深以为然的给他竖了竖大拇指。 …… 第69章 “真佛” 于修缘发出信号不久。 原本就在城外严阵以待的两名千户便立刻带着数百铁羽卫精英火速赶来法善寺。 “巡狩司办案,无关人等速速退去!” 尽管听到巡狩司之名,正在寺中进香的香客们都心生畏惧,可又犹豫不决,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这来给佛祖上香,要是被吓一吓就走了,诚心何在? 因而不少人都原地杵着没有动作。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等着官爷们请你们吃饭呢!” 刘玉飞与李万机横眉怒目,气势汹汹的走向一帮扎堆聚在一起的香客。 一个半个的人,怎么都好打发,可人多了相互壮胆就不好驱离了,整不好还得越聚越多。 因而从一开始就得把这疙瘩解开,同时也算是杀鸡儆猴。 “官爷,这拜佛进香哪有拜到一半就走的,佛祖要是不开心了,草民所求之事可就不灵了。” 一名眼圈发黑,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的汉子苦笑道。 汉子旁边则是名面色红润的胖大妇人,后者也随声附和道: “是啊官爷,我们两口子过了十几年,日子还算过得去,可这几年我丈夫身子骨却每况愈下。” “尤其是最近,他老是无精打采,铺子里的生意都顾不上了,您说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唉……” “要是祖传的生意黄了可怎么办。” 刘玉飞嘴角一抽,心说你都快把他吸成人干了,他身子能好才怪了…… 刘玉飞清了清嗓子道:“这是因为你家阴气太盛,让你丈夫搬出去睡一两个月就有好转了。” 胖大妇人闻言眼前一亮,“真的?” “真的,不信你回家试试,”刘玉飞煞有介事道,“如果再出这种情况,还是这个办法,保准管事!” “记住,一定是他自己搬出去,要你跟着可就不灵了!” “记住了!记住了?谢谢官爷!谢谢官爷……” 胖大妇人千恩万谢,然后心满意足的扶着丈夫离去。 望着脚步虚浮的汉子蹒跚离去,刘玉飞暗暗叹息,兄弟我就只能帮你到这了,人到中年不得已咯…… “你呢?”刘玉飞又看向一名年轻书生,“你求的什么?” 年轻书生拱手道:“官爷,在下求的功名,想着明年春闱能考个靠前一些的名次,也好光耀门楣。” 刘玉飞没有好气道:“那我问你,佛祖看圣贤书吗?佛祖考过功名吗?” “这……”书生答不上来。 “这都不知道,那还不好滚回去读书!”刘玉飞踹了书生一脚。 “知道明年春闱,还不抓紧回去查缺补漏,来拜哪门子的佛祖?要拜去青云山上拜儒圣去!” 刘玉飞目光落在后边一名穿着粗布衣服的男子身上,后者主动道: “草民家中老母病重,此来求佛祖让她老人家早日康复。” 刘玉飞问道:“可请郎中看过了?” 男子摇摇头,“村里人都说佛祖比郎中灵,所以……”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刘玉飞一顿劈头盖脸的大骂,“你个不孝子,你想害死你老娘啊!郎中不信,你信佛?” “可村里人……” “村里人懂个屁!赶紧滚!拿着你添香油的钱给你老娘请郎中去!” 再后边是一名五官过于奔放的大胖丫头,个子比刘玉飞矮大半头,身子却得比他粗两圈。 一向注重外貌,喜欢欣赏漂亮小娘子的刘玉飞,看一眼差点没当场去世。 大胖丫头满脸兴奋道:“官爷,小女子来求的是姻缘,想找个相貌英俊,家境优渥的如意郎君。” “最好还有官身,有世袭爵位当然更好,小女子要求不高。” ……这还要求不高?你不如直接说想当皇后好了。 刘玉飞咧了咧嘴,皮笑肉不笑道:“哟,那你可真是来对地方了,官爷放你进去,抓紧拜完抓紧走!” 大胖丫头:? “刘玉飞这小子还真是个妙人啊。”不远处,一直注意着这边夜大少爷忍不住失笑, “我看相较于这寺里的和尚,他才更像救苦救难的真佛嘛,有前途,哈哈哈哈……” “是啊大人,”于修缘跟着笑了笑道,“玉飞确实头脑灵活,办事也挺利索,除了有点好色,喜欢逛逛勾栏,其他没毛病。” 夜随风不以为然道:“嗐,人不风流枉少年嘛,无妨,无妨。” 可听到这话,于修缘再看向夜大人时,眼底便多了几分同情。 他听说过镇国公府上早有先帝的赐婚,而夜大人的赐婚对象正是当朝长公主,这驸马爷的日子有的过咯…… 二人有一搭无一搭的随口聊着。 不多时,那名为罗云的千户便把寺中另外两个智字辈高僧带了过来。 “夜大人,这两位分别是智空大师与智性大师。” 随即两名老和尚同时颂念佛号,“阿弥陀佛。” 夜随风出于礼貌的颔首,“敢问二位大师,谁是方丈,谁是住持?” 智空和尚摇头道:“大人,我二人只是寺内两个无用老僧,枉诵经文,虚度岁月,空熬了些辈分。” “寺内方丈住持皆由智善师弟一人担之。” 对此,夜随风倒是并不意外。 这两个老和尚辈分虽高,却无修为在身,若身挂要职怕难以服众。 可出于谨慎,他还是偏头看了于修缘一眼,后者点头。 夜随风追问道:“那智善何在?” 智空和尚双手合十,目光低垂,满脸虔诚,“贫僧不知。” 智性和尚道:“今早贫僧曾恰巧遇到将要出门的智善师弟,智善师弟说要去趟京城。” “大师可知他所去何处?” “贫僧不知,阿弥陀佛。” …… 京城内城。 某处较为偏僻的小巷子中,一辆马车在此停驻,车夫点头打着瞌睡。 距离马车不远处一座院落内,身披华丽袈裟的中年和尚朝一个麻衣老者恭敬行礼。 “弟子拜见师叔祖。” 麻衣老者看起来很是散漫,打了个哈欠道:“智善,今日你怎么有空来看我这老头子了?” 中年和尚毫不避讳道:“去各处衙门打点了一番,这是每一季的惯例,顺便来看看师叔祖。” 麻衣老者恍然,“哦,我倒是忘了这事。” “不过老夫想来你应该不止是来看看我吧,是不是又心魔反噬了?” “师叔祖慧眼。” “这还用眼看啊,你做了那档子营生,佛家多数法门已经修行不得了,你强行为之不出心魔才怪。” “也罢,师叔先来帮你压一压。” …… 第70章 道貌岸然 不知过了多久。 马车车厢里有人说话,叫醒了正时而点头打着瞌睡的车夫。 “施主,劳驾咱们继续出发吧。” 车夫睁开眼,满脸疲态正肉眼可见的消失,直到神清气爽。 “抱歉啊大师,没看见您回来。”车夫有些不好意思的讪讪一笑。 先前从大师一下马车他就犯了困,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大师去了哪,什么时候回来,浑然不知。 “无妨。”车内飘出风轻云淡的两个字,大师并不在意。 “那便多谢大师宽宏了。”车夫呵呵笑着朝车厢拱了拱手,随即甩了甩缰绳,驾起马车而去。 车夫暗自庆幸,今天坐车的客人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若是换作另一较真之人,多半又要找他麻烦了。 就比如上次拉的那个商人,就因为他中途憋不住去方便一次,对方就足足扣了一半的车费。 非说是他耽误了生意,只扣这点“屁钱”已经格外开恩了。 这找谁说理去。 车夫心情愉悦,感觉今天拉车的马儿都比往常走的快了些,没过多久就连过两道城门,来到南城外。 “大师,要不我多送您一段吧,保证不多收您银子。”车夫主动道。 车厢内大师语气温和道:“施主的好意贫僧心领了,便送到这吧。” 于是马车就在城门不远处停了下来。 身披华丽袈裟僧袍的中年和尚下车后给了双倍车钱。 车夫感激涕零,千恩万谢,心中想着这绝对是他做了赶车脚夫以来遇到的最好的客人了。 一定得问问大师是哪家寺院的得道高僧,改天去进香祈福,聊表心意。 可他刚要开口时,却发现刚刚还站在面前的大师已经不见了身影。 车夫愣在原地,不禁啧啧称奇。 若非手上还捧着那几十上百个大子儿,他甚至以为是自己这几天接连赶车载客,累出幻觉了。 车夫赶车回去时,城门口的一名值守满脸艳羡的过来搭话。 “老兄,刚才那位是法善寺的智善大师吧,你可真幸运能拉到这么一位贵客,货真价实得道高僧啊!” “但凡能从智善大师身上沾点光,将来必定福泽深厚!” “真的?”车夫眼前一亮,下意识的捂了捂腰间的钱袋子。 “呵,道貌岸然……” 一旁另一名年长的值守表示不屑,“什么得道高僧,整日穿着那么华丽的袈裟,我看他分明六根未净。” 与车夫搭话的值守面露不悦,“老张头你怎么说话呢,智善大师的法力人尽皆知,又岂是你能诋毁的?” “我家那双儿女都是从法善寺求来的,人家有没有本事我能不知道?” 年长值守撇撇嘴,没有争辩,他倒觉得菩萨庙里那位老住持才是真有道行的得道高僧。 …… 智善和尚本次出门收获颇丰,他很满意。 主家的礼送到了自不必说。 而且花点小钱就打点完了各个衙门,也让苦言师叔祖压住了心魔,甚至还捎带手拉来十几个信徒。 可谓是一举四得。 数十里的距离,以智善和尚的的修为,即便不必刻意赶路,几息时间也足够从城门外到法善寺了。 只是京城有京城的规矩,不得御空,除却非常时期,任何人不能例外。 再者,进了京城,普通简单的出行方式才不易引人注意。 有车厢遮挡的马车显然是不二之选。 可当智善和尚目光落在寺院之内,他那对时常笑眯着的双眸,肉眼可见的睁大了,表情也凝固在脸上。 只见以往摩肩接踵,人满为患的寺院,如今却是冷冷清清。 别说熙熙攘攘而来的各方香客了,就连寺中僧众都不见几个…… 不好!出事了! 短暂的惊讶过后,智善和尚心头一凛,立马反应过来。 然而当他想掉头回去,躲进京城那方禁仙封神大阵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个男子的声音。 “等你多时了。” 智善和尚猛地转身,可还没看清是谁,就觉得头脑一晕,再清醒时便已落在一片砖瓦破碎的废墟之中。 他甩甩光秃秃的大脑袋,看清周围,竟是一座倒塌的偏殿。 望着从半空缓缓落下来的黑衣青年,他双瞳骤然缩小,心中大骇。 “巡狩司!?” 黑衣青年落在与屋檐差不多高的半空,居高临下笑望着他。 “智善大师对吧,我想我应该没打错人。” 智善和尚眼神中迅速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恐,“贫僧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为何出手袭击贫僧?” 对方刚才那一巴掌险些把他修为都打散了,辛苦锤炼的佛门金刚之身竟是丝毫不起作用。 这只能说明一点,对方修为必定远高于自己! 因为在同境界下,单论防御,佛家修士的金刚体魄,甚至还要胜过向来以皮糙肉厚著称的武夫半筹。 若非对方修为高出太多,根本不可能有这结果。 难道对方是五境? 可问题是巡狩司的五境不就只有魏晋南周正刘云峰吗,三人他见了都能认出来,何时又多了这个年轻强者。 夜随风哂笑道:“大师就不必自欺欺人了吧,巡狩司上门,你觉得还会没有足够的理由吗?” 听到这话,智善和尚心中更是掀起惊涛骇浪,可表面却还竭力故作镇定。 “贫僧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夜随风摇头叹息,“这年头还真是有很多人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随即抬手点出一道剑气,也废了智善和尚的修为。 “于百户,交给你了!” …… 皇宫,养心殿。 一名身着巡狩司玄色官服,头戴暗金色面具的金羽卫来报。 “陛下,夜随风已带人查封了法善寺。” 正批阅奏折的皇帝笔尖停住,抬起头来,“哦?他的动作倒是挺快。” “看来朕的银子,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要回到朕手里的,顺便还能揪出几条蛀虫,甚好,甚好。” …… 第71章 赃银千万两 距离法善寺几里外的一座荒山。 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劈开了布置在此的重重阵法,同时也削去了半边山头。 随之,一个隐匿在乱石堆中的深邃山洞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洞中可还有阵法机关?”于修缘刀架智善和尚脖子,逼问道。 还不待后者开口,他便先一步对夜随风道:“大人,里边没有埋伏了。” “……”智善和尚脸皮抽了抽。 心说你都修炼过他心通了,直接问不就是了,干嘛还非得把刀架我脖子上,有这个必要吗…… 智善和尚下意识的往后撤了撤,尽量的把脖子离刀刃远些。 如今他一身修为尽散,金刚体魄被破,已能清楚感受到刀刃隔空传来的丝丝凉意。 但凡这柄锋利直刀抖上一抖,轻易便能取他小命 夜随风目光扫向身边二人,吩咐道:“罗云何山,你俩带人进去看看,切记小心行事。” “是!”两名铁羽卫千户领命。 据智善和尚交代,他这些年从何处聚拢来的财物便都藏在此处了,可具体有多少却说不清楚。 因为这处藏宝地并非他一人专有,他也从未细数过。 许久后,罗千户从山洞中回来,眼神中能看出难以掩饰的震惊。 夜随风笑着打趣道:“看罗千户这表情就知道,里边银子一定很多。” “……多,”罗千户面露骇然的咽了咽唾沫,“大人,里边几乎全是银锭子,初步估算得有近千万两。” 听到这,夜随风再也笑不出来了,反手就给了智善和尚一个大耳刮子。 “死秃驴!你们这帮人特么从哪搜刮来这么多民脂民膏!” 智善和尚同样惊得瞪大了眼睛,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多。 于修缘读出他的心声,“他说他不知道,就算法善寺这些年收来的香油钱加起来,也远远没有这么多。” “而且这其中他还用去了大半,扩建寺院,铸造佛像。” 夜随风闻言眉头一皱,“不是坑蒙拐骗来的香油钱,那还能是哪来的?” 于修缘盯着智善和尚看了片刻,脸色骤然一变,惊骇道: “他在猜测是郑谦偷偷昧下的税银,还有这几年克扣的军饷!” “郑谦?他是谁?” “户部……右侍郎。” “走!去户部衙门拿人!”夜随风面色阴沉,毫不犹豫道。 这几年二叔在北境与草原蛮族对峙其实军饷一直有缺,户部却说二叔劳师糜响。 敢情是暗地里扣下了还反咬一口啊,这岂能轻饶? 可于修缘罗云二人却面色难看,似乎有些挪不动步子。 “大人,这郑侍郎……其实他还是当今郑贵妃的亲哥哥……” …… 天际突现一道璀璨遁光,如白日流星般划破长空,便是再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撞进了京城。 不知多少年都不曾有人挑战这条禁空铁律了。 哪怕在甲子前的乱世,有些自命不凡,公然挑衅皇室的狂士,几乎也都是未过城墙就被京中强者斩于马下。 哪怕有几个能过城墙,进去后也犹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与此同时,京城中有威严的声音响起,“何人擅闯京城,可有……” 但话没说完便戛然而止。 观星台中,一名须发皆白的白衣老者,望着被打翻在地的弟子。 “你看,又急。” “大内禁宫和听风楼那边都没动静,你说你出什么头,赶着去投胎啊。” 白发老者转身一步迈出,瞬移至窗边,朝西南方向望去。 此时城郊正阳山上,同样有人在注意着京城。 夜随风接连跨过三道城墙,径直落进户部衙门院中。 “户部右侍郎郑谦何在!” 霎时间,整个衙门都惊动了。 户部上下大小官吏,纷纷把门望窗,好奇这突然在院中发声的不速之客,究竟是何方神圣。 正在自己衙署把玩着一枚大号夜明珠的郑侍郎听到动静吓了一跳,手上珍爱有加的宝贝都差点掉地上。 他赶忙后怕的将夜明珠放回锦盒,而后起身走向屋门口。 “何人来此喧哗?” 有吏员脚步匆匆的来报,“侍郎大人,有巡狩司的人找您。” 郑侍郎闻言脸色一变,心说不会这么寸吧…… 智善和尚这才刚刚托人送了个西域夜明珠过来,巡狩司跟着就找来了,难道被闻到味了? 不应该啊,这趟精心设计过的路程,以前没出过错的…… 尽管郑侍郎有些不信,但处于小心谨慎起见,他还是摸出块玉牌,塞给来报信的心腹吏员。 “按以前的办法送进宫去,一定交到郑贵妃手上,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随后郑侍郎稍稍整理整理衣冠,清了清嗓子便有恃无恐的迎了出去。 巡狩司固然皇权特许,可他却还是是皇亲国戚,皇帝大舅哥,想来就算是魏晋南亲自来了也得给些面子。 然而当他来到院中看清来人,顿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靠!竟是夜家那小贼! 近来京城上下朝堂内外被夜家爷孙搅的鸡犬不宁,他早便是有所耳闻,又怎会不认得这祸星。 听说日前在家养病的左都御史李言突然暴毙,就与这夜随风脱不开干系,多半是被活活气死的。 老东西气性真大,也是真倒霉。 以前受爷爷气,现在受孙子气,跟上辈子欠了夜家的一样…… 郑侍郎尽力的做出一副笑脸,拱手迎上前道:“不知小夜大人今日来找本官有何贵干啊。” “拿你归案!” 夜随风废话不多说,甚至连给郑侍郎狡辩的机会都没有,上前一巴掌给他拍晕,拎着就走了。 众人都看傻了。 这堂堂正三品大员,问都不问,就这么一巴掌拍晕直接带走了? 就算魏晋南也没这么霸气吧。 再说郑侍郎还是当今郑贵妃的亲哥哥,不看僧面看佛面,怎能皇家的面子也一点不给啊…… 看来事实比外界传言的还凶,老的疯了,小的也疯了…… 姗姗来迟却又气势汹汹,大有一副兴师问罪样子的户部尚书,撸了撸袖子,怒道: “人呢?夜家小贼人呢!” “他夜擎宇干吃了本官那么多军饷还打不赢蛮子,今天又来个小的闯入本官衙门抓人,简直无法无天了!” “本官今天非骂他个狗血喷头不可!” 众人回过神来这才提醒,“……大人,那位已经带着郑侍郎走了。” “您要骂他……得去巡狩司了。” “……” …… 第72章 养气功夫?看我大记忆恢复术! 巡狩司刑房。 身着一袭显眼绯色官袍的郑侍郎被一瓢冷水泼醒。 郑侍郎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接着就像一只受惊的野狗一般迅速翻身立起,眼神警惕的观察着周围。 “这是什么地方?” “自然是巡狩司衙门的刑房,”据案而坐的夜随风目光冰冷,“不然还能是难道请你来喝茶的?” 当郑谦看清黑衣青年这张脸,他才猛然想起自己貌似是被打晕抓来的。 然而这位侍郎大人却渐渐恢复了镇定。 “夜大人,本官怎么说也是堂堂正三品侍郎,夜大人如此对待本官,不妨先给个理由。” 郑谦这般淡定从容的表现倒是让夜随风有些意外。 夜随风也不弯弯绕绕,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可知,法善寺七八里外有座荒山里藏着巨量赃银?” 郑谦淡淡道:“本官不知。” 对于郑侍郎的狡辩不承认,夜随风并不奇怪,落水之人,无论水多深多急,总还是要挣扎一下的。 可当夜随风偏头看向一旁的于百户时,却发现后者的表情有些奇怪,似是吃惊中又带着些茫然。 “怎么了?” 于修缘从面含微笑的郑侍郎身上收回目光,面露骇然的望向夜随风,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郑侍郎竟然心口一致,没说谎? ……这怎么可能。 他能确信从智善和尚那读到的心声没有问题,后来也算人赃并获。 可为何智善和尚供出郑侍郎没有说谎,郑侍郎说不知道也看不出问题难道还能见鬼了? 疑惑之际,他突然听到一句主动而来的心声。 “佛门的他心通可不止你一人会,比你更为精通者大有人在,你又凭什么认为陛下身边没有?” 于修缘猛地转头望向郑侍郎,脸上惊骇更甚。 后者老神在在道:“二位难道不知,对于三品及以上的官员,任何门路的读心术都不做为审讯依据吗。” “再者,终日上朝直面君威的堂官,若是没有足够道行的养气功夫,夜大人又觉得他们活多久?” 听到这,夜随风恍然明白。 他似乎从一开始就忽略了一个最本质的问题。 这片天下终究是皇帝的天下,天下间一切都能供皇帝御极所用,修为精湛的佛家修士自然也不例外。 倘若他心通真是于修缘一人独有之术,恐怕早就被收入宫闱,而不是只当个巡狩司的区区一百户了。 观察到夜随风眼神的细微变化,郑侍郎更是成竹在胸,不自觉就双手负于身后,腰杆儿也挺的更直了。 “我想夜大人也不必在本官身上白白浪费审讯功夫。” “要在本官身上扣上罪名,还请拿出足够的证据,不然若是道听途说就想凭空从本官口中得到些什么……” 郑侍郎意味深长的摇摇头,而后笑问道:“夜大人觉得呢?” 夜随风则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看郑大人你这嘴硬心态好,确实不太能审出什么。” 郑侍郎不置可否。 夜随风嘴角突然翘起,露出一抹让郑侍郎看了起鸡皮疙瘩的诡异笑容。 “这样吧,不妨先给郑大人整几套大记忆恢复术试试。” 闻言,于修缘与郑侍郎皆是一怔。 前者不解,“大人,何谓大记忆恢复之术?” 夜随风没说话,只是捏了捏拳头,故意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 “?小贼你敢!”郑侍郎脸色大变。 “你猜我敢不敢?”夜随风冲郑侍郎和善一笑,随后吩咐道: “让兄弟们动手之前先给他套上个麻袋,让他有什么账都记我头上。” …… 许久后。 天色都渐渐暗下来了。 于修缘再次从刑房出来汇报,“大人,他又晕过去了,心志有所动摇,可还是什么都不肯招。” 夜随风漫不经心但:“那就继续打咯,反正有的是时间。” 正好还能把这郑侍郎当鱼饵,看哪些人坐不住。 那般庞大数量的赃银,他就不信单凭一个户部侍郎就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胃口吃得下。 于修缘担心道:“可他毕竟没有修为,肉体凡胎,卑职怕……” “那简单,你们巡狩司不是有不少医师吗,找几把好手去看着,记住一定要用好药,我报销。” …… 外城。 城南金银巷。 一名身形颀长的蒙面黑衣人借着夜色的掩护,来到一处人声嘈杂的大院。 “咱们不会真就这么算了吧,那可是二百两银子么,到死都挣不来……” “不算了你就真得死了,跟那周二狗一样。” “面对京兆府那陈正杰,咱们死皮赖脸他的确没有办法,可巡狩司呢,夜家呢,那两头谁能惹得起?” “我看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各回各家,白得那一百两也值了。” “胡扯,哪能说是白得,那不是拿我家姑娘换来的啊……” “呵,你就算不要钱,你姑娘就能找回来了?” “大家也别怪我说话直不好听,这年头咱们这种小家小户的孩子,去哪里能卖上一百两,知足吧。” “大不了以后再生一个就是了……” 众人面色难看,可这也是事实。 孩子丢了固然心疼,可孩子不丢,就连这一百两银子都拿不到,有多少是多少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自我安慰了。 怎料这时忽有寒光划破夜色,几个男男女女转身时,发现身上动了,头却还保持原本方向。 正惊诧中,几人咽喉处都是喷出鲜血,继而头颅滚落。 见此情形,在场之人皆是愣在原地,继而皆是吓得亡魂皆冒,一个个腿脚发软,屁滚尿流。 “你……你是谁……” 有胆子大些,勉强还能说出话来的一个汉子,声音颤抖的问道。 所有人循声望来,目光触及持剑黑衣人之时,无不身子一颤,惊骇欲绝。 黑衣人没说话,继而凛冽剑光再起。 与此同时。 外边巷子里,两个醉汉勾肩搭背路过,听到院内有动静,好奇的把这门缝一看,当场吓晕了过去。 …… 第73章 嫁祸?无聊把戏…… 清晨。 当东边第一缕阳光,透过听风楼的窗户,照在黑衣青年的脸上。 他缓缓睁开眼,慵懒了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倒是舒服……” 按说以夜大剑仙的修为境界,早便是可以不眠不休,但他却钟爱忙里偷闲睡上一觉。 原因无他,这是上辈子“添砖加瓦当牛马”时最难得之事。 摸鱼尤其快乐。 夜随风看向东边隔着通天大街与听风楼遥遥相对的观星台。 那边白须白发,仙风道骨的老头就像昨晚一样,冲他笑着点头。 徐渊渟,钦天监监正。 这个喜欢蹲在观星台上夜观星象,占卜推演的老神棍与魏晋南一样,是坐镇京城的五境巅峰之一。 可听风楼上的指挥使大人换了不知换了多少任,观星台里的监正却是几百年都没换过人了。 不得不说,相较于武夫而言,炼气士的悠长寿元还是有优势了。 但武夫修为进境快,只要机缘到了,一朝顿悟,甚至能一日千里,而且还不易滋生心魔。 故而战场上厮杀才几乎都是武夫,换作炼气士,多半要堕入魔道。 夜随风朝对面的老神棍拱拱手,而后翻过栏杆从听风楼顶层一跃而下,落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就像一颗石子丢入深潭,几乎激不起浪花。 毕竟这个世界是天上有神有仙,地上有妖有魔有修士,飞天遁地都不稀奇,跳个楼自然没人在意。 早已在此等候的于修缘过来禀报,“大人,姓郑的心神已经失守了,卑职听到了些有用的消息,可他嘴还是硬的,怎么打都不招。” “哦?骨头这么硬呢,”夜随风微微吃惊,“不着急,慢慢打,兄弟们打累了就先歇一歇吧。” 这郑侍郎多半死咬着不松口,等人捞他了,可为何这都过去一夜了,怎么还不见有人来…… 二人正说话的功夫,有当值的吏员慌慌张张来报。 “夜大人,六扇门的总捕头带人找上门来,非说您昨夜在外城犯下惊天血案,要拿您归案!” 于修缘闻言一怔,随即怒道:“胡说八道,夜大人昨夜一直在巡狩司,去犯哪门子血案去?” 夜随风则是嘴角抽了抽,心说不会要来栽赃嫁祸那一套吧,能不能有点新意啊,服了…… …… 巡狩司门口。 初步安顿好小天街上的后续,今早刚回来复命的祁都统还没进门,正巧撞上来兴师问罪的六扇门众人。 “韦立,你这是什么意思,来我巡狩司抓人来了?” 身着红色官袍,留有浓密络腮胡的壮硕汉子拱拱手道:“公务在身,还请祁都统行个方便。” 祁岳嗤笑一声,饶有兴致道:“我倒是想知道,你究竟要来拿谁,可有批捕文书,拿来看看?” 祁岳朝对面的六扇门众人探出手。 他留意到在这群捕快中还有三个没穿官袍的,一名白衣青年,两名灰发老者,修为都不简单。 尤其是后者二人,明显比他强出不少,估计都快触及五境了。 看来对方来者不善啊。 韦立从身边同僚手中接过一纸文书,展示在祁岳以及众铁羽卫面前。 “三法司联名批捕文书在此,前来缉拿疑犯夜随风回刑部衙门问案,祁都统可还有问题?” 一听夜随风之名,祁岳顿时脸色大变,反驳道: “一派胡言,夜大人乃我司金羽卫,陛下钦封,怎么可能是什么疑犯。” 韦立冷笑道:“祁都统这话莫非怪罪的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诸位大人?韦某一定原话带回。” “你!”祁岳上来就被将了一军,噎的面色难看。 这话要是真带回去,多半要落个不敬上官之罪,三法司向来跟巡狩司不合,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打压的机会。 妈的,还真是祸从口出…… “不过要是祁都统能行个方便,韦某也不会得理不饶人,方才那些话只当从没听过,如何?” 这话听着是退了一步,可言外威胁之意跟明说来没什么两样。 祁岳没回应,也没退让,默默站在原地与韦立目光交锋。 可明显已落了下乘。 就在六扇门一方占了上风,暗暗得意之际,突然有道语气不屑的声音传来,“到底是哪个要来抓我的?” 随即只见一名身着玄色官袍,剑眉星目,英俊又不失威武的青年从巡狩司衙门走出。 当他最后一步落下时,一股无形气势陡然爆发,逼得对面众人连退数步。 韦立暗暗震惊的同时还不忘大喝:“夜随风,难道你想拒捕不成。” 夜随风站在台阶上,眼神睥睨,“收起你们这套栽赃嫁祸的无聊把戏,趴地上滚回去,不然别怪我动手。” 韦立怒道:“夜随风你别太嚣张!有人证亲眼目击你昨夜行凶,识相的就乖乖随本官回去说清楚!” 即便昨夜有老神棍能证明,夜随风也根本不屑于解释。 “你们只有三息时间决定现在滚,还是我帮你们滚。”他自顾自的伸出一根手指,嘴角翘起玩味儿弧度。 “一……” “夜随风!莫要冥顽不灵!” “二……” 这时站在众捕头之中的白衣青年突然开口,“韦总捕头,既然这位夜大少爷不肯配合,那便直接动手吧。” 夜随风第三根手指还没来得及伸出来,顿时收住,好奇的望去。 “你又算哪根葱?” 白衣青年傲然道:“浣剑宗当代剑子,李金河。” “浣剑宗?”夜随风眉梢一挑,“那就不是朝廷的人咯。” 李金河笑道:“随你怎么说,此番本剑子便是应三法司之请拿你归案。” “好。” 夜随风突然发难,一股无可抵御的气势陡然爆发,瞬间将六扇门一众捕头掀了个人仰马翻。 就连浣剑宗那两名四境巅峰的护道长老也倒飞而出,成了滚地葫芦。 李金河回过神来时,已经双脚离地,被面前黑衣青年扣住咽喉提了起来。 此时他才真正感受到夜大少爷的恐怖,两边实力之差,云泥之别尚不足以形容。 夜随风淡淡道:“当日魏晋南求我,来了京城就守一守山下世俗,朝堂市井的规矩,我答应了。” “可你这什么浣剑宗的什么狗屁剑子一听就不在此列,所以……” 夜随风手掌稍稍用力。 李大公子甚至连句求饶都没来得及说出来便被扭断了脖子,一命呜呼。 …… 第74章 锋芒太盛 清晨,天色尚早。 街道上固然人影稀疏,可巡狩司门前发生的响动还是引来了无数目光。 他们远远望来,无不大惊失色。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竟有人当街行凶伤人杀人,简直无法无天,乃至是对大炎律历的公然挑衅。 可当众人看清杀人者那身显眼的黑色官服,很快便释然了。 巡狩司历来便是行事霸道。 只不过在仁德先帝在位三年,曾要求巡狩司执法时要尽量对老百姓多包容一些。 可对于在职官员、江湖人士等而言,却从来都无此优待。 “你……你竟然杀了他……”韦立惊骇的瞪大眼睛,寒意刹那已蔓延全身,直感觉毛骨悚然。 他没想到面前这位夜大少爷竟是出手如此果断且不留余地。 还好对方对自己等人没有杀心,不然六扇门要是一次性死个总捕头,两个金章捕头,基本就算废了。 韦立咽了咽唾沫,声音颤抖道:“你……难道不知他是谁?” “谁?他不自称是浣剑宗剑子么?” 当夜随风再去打量李金河那张死人脸,确实有几分眼熟,好像刚见过不久,又好像从来没见过。 站在夜大少身后不远处的祁都统开口提醒,“夜少,这李金河是左都御史李言的孙子,那李玉湖的大哥。” “哦,他呀。”夜随风恍然,怪不得看着眼熟,兄弟俩长得还挺像。 “那正好,这小子要是黄泉路上跑快点,还能追上他爷爷和弟弟。” 随即他手一松,李金河尸身落地。 “什么?”祁岳懵了。 李言和李玉湖死了?什么时候的事?他驻守在小天街的这才几天啊,城里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前些天他倒是有所耳闻,李言被夜大帅气的吐血昏死,可不是说已见好转,怎么就突然嗝屁了…… 于修缘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祁岳脸上表情变得更是精彩。 “那就来几个人把这家伙也给送回去吧。”夜随风转过身吩咐道。 “反正一个人是埋,两个人也是埋,就让他李家一气儿办完得了,省的还得再开席破费。” ……不对,他们好像是爷孙三个。 这么一算,李家简直赚大了啊。 正在夜随风心中打趣之际,远处突然爆发两股强横气势,凌厉剑气,从背后偷袭而来,刹那便至。 夜随风微微转头,目光睥睨而去时,随之也瞬间震散背后袭来的剑气。 “你们两个也想死吗?” 两名灰发老者被反震的连连后退,心中皆是暗暗吃惊。 他们二人联手之下,可敌五境,结阵倾力一击,更是有过正面击伤击退五境强者的傲然战绩。 可眼下即便是出其不意的偷袭,面前黑衣青年都轻而易举的化解而去。 这份修为,只怕已不在自家掌门与那位多年不出世的太上长老之下。 念及此处,这两名浣剑宗长老已再无出手之勇气,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是先回宗门再从长计议吧。 于是他们齐齐收剑拱手。 “山不转水……” 可话还没说完,便被有两道剑光分别洞穿了眉心。 二人表情定格。 “出手偷袭完还想走?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夜大剑仙原本留他们一命,是以为这俩老货能看出差距,回宗门带个话,别自不量力还来找麻烦。 非要作死,那就没办法了。 “来人!把这俩也给李家送过去!” 夜随风吩咐完,再回头看时,发现韦立已经带着六扇门一众捕快自觉滚远了。 “……” 远处的人群中。 一名身着锦衣华服的贵气青年正默默观望着,眼神微微闪烁。 “殿下,我们……” 贵气青年抬手止住了身边侍卫的话,“回走吧。” 他原本是受母妃之托来巡狩司捞出亲娘舅,还好昨夜应酬宿醉,来晚了些,不然怕是得出大丑了。 他可不认为如此一个锋芒毕露的青年剑客会卖他晋王殿下的面子。 夜家人果然都不好惹啊,老的小的,没一个省油的灯…… 侍卫们也是悄悄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免了顿皮肉之苦。 …… 消息很快传到皇宫。 “唉,这李家的人怎么还上赶着送死,难道非得把一家人都作进去不成,真不让人省心啊。” 皇帝微皱着眉头,轻轻叹息。 可尽管表面看似满面愁容,其嘴角却隐隐有压不住的迹象。 福公公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大伴儿啊,待会儿你去三法司与京兆府传旨,让他们务必把昨夜的案子查清楚!”皇帝突然面露怒容。 “这该死的逆贼,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犯下如此血案,杀害朕的无辜子民,简直无法无天了!” “无论最后查出是何人所为,主谋帮凶,一律严惩不贷!” 稍稍停顿,皇帝又怒声道:“若当真是他夜随风所为,一样立斩不赦,谁也别想求情!” “是,陛下。”福公公低眉颔首。 皇帝接着话锋一转,“对了,上次让那灵洲布政使常建回京听任,而今可到京城了?” 福公公回应道:“陛下,常大人昨夜便住进京中馆驿了。” 皇帝道:“那就让他辛苦点,也别休息了,立刻去都察院上任吧,昨夜的案子也让他盯好了!” “是,陛下。” 随后,皇帝又交代了另外几件琐事,让福公公一并去传旨操办着。 福公公走后,皇帝随意的靠着椅背,嘴里念叨着,“都察院算是暂时安稳了,还有刑部,户部……” “不过我这小侄婿近来动作太快,太招摇,要是露出的锋芒太盛,引得那些看戏之人也坐不住就不好了。” “毕竟那些家伙是不可能放任夜家再出现另一个夜从龙的……” 皇帝沉吟片刻,吩咐道:“来人,去观星台请徐监正来一趟。” “是。” 养心殿内不见人影,却传来回应。 …… 第75章 两个白衣快剑? 百味坊。 已关门几天的和记包子铺。 “你说什么?那夜随风仅是一招就击杀了李金河那两个护道长老?” 莫公子面露震惊,有些不敢相信。 对于浣剑宗那铁木二长老的修为他早有耳闻。 两人虽说几次突破五境都失败了,可毫无疑问在四境中已登峰造极。 寻常四境在其面前都如土鸡瓦狗,就算从五境跌下来的药老怪,都未必能敌过二人之一。 这两位长老联手结阵之下,更是曾正面逼退过一名五境。 他固然有预感那夜随风依旧能占上风,却怎么也不曾料到他会赢得这般轻松,竟是一锤定音。 这般堪称恐怖的实力,在江湖上不该是籍籍无名之辈才对。 “徐掌柜,你确定江湖上查不到夜随风这号人物?” 体型臃肿的徐掌柜摇摇头,“少主,小人再三核实过了,江湖上的确没有夜随风这三个字。” “也没人知道他究竟师从何处,就好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莫公子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念头,“莫非这他行走江湖时,用的不是夜随风这个名字。” 他想起一个人,江湖武榜上排名第三的那位白衣快剑,夜白。 而夜随风刚到京城时的确也是一袭白衣。 所以在那时候他就安排人去江湖上查过了,尽管没查到关于夜随风的消息,却是查到了白衣快剑的行踪。 万里之外的阴山上剑斩五境大妖。 同样的一袭白衣,同样的半截面具,同样霸道凌厉的滔天剑意,附近不少修士有目共睹,印象深刻。 而那时夜随风已在京城管起闲事了。 难道这世上还能有两个白衣快剑不成? 徐掌柜建议道:“少主,要不然让苦大师暗中去试试他如何。” “苦大师百年前便入了佛道双五境,修成佛门金身,道家阳神,若小心些,应该不会出岔子。” 徐掌柜说的茬子,不是担心苦大师打不过夜随风,而是担心其被钦天监那位或者灵宝观那位盯上。 莫公子迟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可,太冒险了。” “往京城里边藏些人不容易,四境的袁振,五境掉下来的药老怪都折在了夜随风手上。” “万一外边的白衣快剑是假的,京城里的才是真的,就算是苦大师出马,多半也讨不得好处。” “眼下形势愈发复杂,咱们已经赌不起了,得在手上多留些底牌。” 莫公子近来隐隐有种感觉,似乎有什么人在暗中与自己对弈,而且对方的棋力绝不在他之下。 开始他以为是那时日无多的夜家老帅,可现在却是越看越不像。 莫公子思索片刻,“李金河是死在京城里边,有禁仙封神大阵的遮掩,留在濯浪崖的魂牌多半感应不到。” “这样,你安排人把这个消息传过去,让浣剑宗来替我们试试这位夜大少爷的斤两。” 徐掌柜闻言眼前一亮,“好主意!少主英明!” 莫公子表情没有波动,心思立马转移到另一边。 昨天夜随风既能以那般雷霆手段拿下了郑侍郎,多半是法善寺的智善和尚扛不住交代了。 真是可惜了那千万两银子。 不过庆幸的是,那千万两银子没进白玉京,郑侍郎就只上过一次通天楼,知道的事不多。 但愿凭这位三品堂官修炼多年的养气功夫能扛得住,挨到宫里那位救他出来。 …… 巡狩司。 祁岳面露担忧,“夜少,浣剑宗的现任掌门韩松,以及那太上长老都是五境,而且还都是剑修,杀力极大。” “眼下指挥使大人和刘协理都不在京中,若他们联袂来发难,仅凭周协理一人怕是难以挡得住。” “不过若是大帅能去找圣上帮忙,紫阳真人或者徐监正,随便一个出手,浣剑宗就翻不起水花。” 夜随风笑了笑道:“祁都统多虑了,不必这么麻烦,他们要来,我一剑宰了便是,正好杀鸡儆猴。” “这……”祁都统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他心说不畏强敌是好事,年轻气盛未必是坏事,可终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桀骜不驯却难免要吃大亏。 不过祁岳自知修为比夜大少爷差了太远,根本没资格说教。 因而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指挥使大人或者刘协理能尽快回来一个。 “祁都统,小天街上那边安顿好了?”夜随风岔开话题问道。 “正要给夜少汇报呢。”祁岳迅速收剑心思,如实道: “经过这些天的审讯,那些人中的确藏着不少手上沾血,害过性命的凶徒,基本都就地正法了。” “至于其他的人或妖,按照夜少您的吩咐,先留在小天街上观察一段时间,再考虑是否放出去。” “好,祁都统辛苦了。”夜随风满意点头。 可还不待继续说下去,突然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二人不约而同的转头望去,是于修缘。 “夜大人,刚刚又从郑谦身上打出点消息,他也是白玉京入了仙籍的仙人,似乎还上过什么通天楼。” …… 长公主府。 一袭冰蓝色宫裙的长公主殿下正趴在窗边,手托香腮,看着窗外枝头一对欢快嬉戏的鸟儿出神。 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这种不曾开化灵智的小生灵,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而她却从一出生就被命运的枷锁套住了。 一名身着浅粉罗裙的侍女拿着一幅画卷进来。 “殿下,您要的那位夜家公子的画像到了,奴婢现在给您打开看看吗。” “不必了,先放一边吧。”长公主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而后继续呆呆的望着窗外。 她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夫,镇国公府的大少爷,竟跟那个讨厌的臭男人一样,也叫夜随风。 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就好像老天爷跟她开了个玩笑。 可夜随风要真是夜随风,就凭镇国公府这些年的境遇,那个男人就得把京城上下搅个天翻地覆。 虽说听起来那位夜大少爷也不是善茬,可她却想不出夜大剑仙怎么才能甘心屈居魏晋南之下当差。 就算魏晋南实力强些,也绝对压不弯那个男人的一身傲骨。 所以她不敢亲自去一探究竟。 而今即便找来了画卷却也不敢打开,生怕最后一点幻想也化为泡影。 要不,还是明天再说吧…… 这时又有侍女来报,“殿下,晋王殿下来找您。” “二皇兄?”长公主恋恋不舍的从窗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道。 “请他进来吧。” 第76章 长公主 长公主的年纪在一众皇子皇女中其实并不算大,甚至还排位比较靠后。 长公主之所以能尊为长公主,是因为她是先帝的女儿,先帝仅存于人世的唯一子嗣,唯一血脉。 长公主出生没两年,父皇仁德先帝便因病驾崩,临终前将皇位传于当时的楚王,也就是如今的天授帝。 后者铭感皇兄传位天恩,因而即位时,便尊皇嫂宁皇后为太后,皇侄女玄梦公主为长公主。 后来宁皇后忧思成疾,没过几年也随先帝去了,天授帝之生母陈太妃才真正得来太后之名。 可长公主却一直是长公主。 “皇妹,又是一别大半年不见,可真是让为兄好想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二皇兄每次来府上,爽朗的大笑声总是比人先到的,玄梦早就习惯了。 等晋王进了屋,玄梦长公主才迎上前象征性的微微欠身。 “玄梦见过二皇兄。” “使不得!使不得!”见状,晋王殿下诚惶诚恐,赶忙快步上前搀扶。 “在父皇眼中,皇妹可比为兄宝贝多了,要是让他老人家知道皇妹行此大礼,为兄怕是又要吃鞭子了。” 闻言,长公主不禁得意的翘起嘴角,皇叔对她的确是很好很好的。 她莞尔道:“二皇兄可是个大忙人,常听人说想见一面都难,今个怎么有空到皇妹这了?” 晋王笑道:“皇妹说笑了,为兄就算平日里再忙,知道皇妹回来了也得抽出时间过来一趟。” “只要皇妹别嫌弃为兄来搅了长公主府的清静就行。” “二皇兄这才是说笑了,二皇兄请坐吧。” 晋王随即在桌前坐下,手边便是那幅刚刚拿来还不曾打开的画卷。 “不知皇妹此次回来打算在府上待多久,为兄记得,皇妹以前都是临近年节才回来住一段时间。” “还不知道啊,”长公主随口回答,“兴许很快就走,兴许一直住到年节之后,看皇叔什么时候放我呗。” 晋王面露不解,“皇妹此话何意?” 长公主翻了翻白眼,“皇兄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镇国公府上那位大少爷回来了,皇叔就派人传信给我也叫回来了呗。” 晋王不置可否,刻意压了压嗓音道:“为兄听皇妹这意思,是对那夜家大少爷并不满意啊。” 长公主没有好气道:“那还用说,连面都没见过,谁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皇兄不是不知道,他那堂弟乃是京城鼎鼎有名的纨绔败家子,既是一家人,他又能好到哪去。” 晋王点点头,“这倒也是。” “镇北大将军常年驻守北境,玉阳姑姑这两年出门远行不在家,而夜老公爷又过分宠爱,确实属于管教了。” 晋王接着安慰道:“不过皇妹也别太担心,兴许这位夜大少爷江湖上历练一圈回来,品行还……不错呢。” 说这话时,他差点就咬了舌头,太违心了。 他刚刚才见夜随风当街杀人,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简直把江湖武夫的狂妄自大体现的淋漓尽致。 前几天更是还私下处死李玉湖,把李言这位堂左都御史,当朝正二品大员,气的当场喷血而亡。 搞得李家现在都快绝后了。 这份祸害人的本事,比起夜崇文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许吧。” 长公主想到那喜欢穿一身白衣的臭男人,要是他真的是他就好了。 可惜从目前听到的所有消息来看,两者真是差的很远…… 长公主趴在桌子上,下巴抵着桌面,无精打采的叹了口气。 “要是这婚是皇叔赐的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能去好好求求皇叔,兴许还有回旋余地。” 只可惜是他那短命父皇赐的…… 这时晋王话锋一转,“若说这婚事也未必能成,不知皇妹怎么看?” 长公主闻言眼前一亮,“皇兄这话怎么说?” 她见晋王左右看了看,旋即会意,吩咐房中侍女道:“你们先下去吧。” 见侍女们都退出去,晋王才开口,压着嗓音道: “听说那夜随风自从回来后,才一个多月就已经得罪了朝中不少人,昨夜貌似还碰上了上百条人命的官司。” “皇伯父当年给你们的赐婚看似不可动摇,无从改变。 “可若是那夜随风当真十恶不赦,再加上北境近来也闹得不安生,我想父皇是不会把皇妹你往火坑里推的。” 长公主听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没发表意见。 晋王却再度话锋一转,“当然了,皇兄这也都是道听途说,那夜随风到底人品如何,还得看后续如何。” “皇妹近来若是有时间,最好亲自去考量一番,为兄倒是可以作陪。”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还是堂堂天朝长公主。 彼时,无论玄梦对那位夜家大少爷看不看的上眼,他都好办事,无非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罢了。 可长公主却是撇了撇嘴道:“没兴趣。” 晋王笑道:“那就等皇妹什么时候有兴趣了再去,为兄随时候着。” 见长公主意兴阑珊,没再说话,晋王也没继续往下说,他知道有些事过犹不及,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 他故作随意的四下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手边的画卷上。 玄梦从小就喜动不喜静,琴棋书画这些一概不感兴趣,唯独在向宫中大修士们请教时才难得能沉下心来。 这不禁让他一时好奇,究竟是哪方大家的大作能进来玄梦这间静心小筑。 于是他忍不住伸手打开。 长公主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毫不避讳道:“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你刚才说的那家伙咯。” 晋王看着画卷上一袭黑衣的夜大少爷,打趣道:“皇妹还说不感兴趣,这不都把人家的画像拿来了。” “要你管。” 长公主伸手把画卷抢过来时,竟鬼使神差往画中之人扫了一眼。 这一身黑……果然不是他…… 可当她看到画中人那张脸时,那对桃花美眸却肉眼可见的亮了一下,闪过异彩。 “……皇兄,我突然有兴趣了。” …… 第77章 给本宫见礼! 临近中午,才有关于昨夜凶案的消息传入夜大剑仙耳中。 可当他得知死的都是昨天跑去京兆府闹事的那群撤案之人时,却并不意外,今早对方一来他就想到了。 自从他回来的这一个多月。 尽管无时无刻不在处处树敌,但基本都是出于主动,惹得几方人恨他入骨,欲除之而后快。 若反过来杀人嫁祸他,也只能对那群财迷心窍的老百姓动手了。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夜少,据说刑部掌握了两个证人,曾亲眼所见行凶者,无论身形还是长相都与您有九分相像。” 祁岳面色凝重,煞有介事道:“就目前情况来看,对您很不利。” 夜随风反问道:“如果是我出手,你觉得我会让看到我的人活下来?” 祁岳摇头,“那自然不能,夜少若有心杀人当然也不会偷偷摸摸。” “不过这种事,天知地知,我们知道,嫁祸之人也知道,可京城百姓却不知道,听说那边已激起民怨……” 夜随风无所谓道:“不必理会,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的,反正早来晚来我也不会少块肉,没必要自乱阵脚。” 祁岳笑了笑道:“夜少说的在理,是卑职庸人自扰了。” 可他却心里清楚,夜少这份淡定是建立于一身强大实力,与身后通天背景上,自然无惧任何诬陷嫁祸。 若换作包括他在内的旁人,不管真相如何,只怕都得吃一番苦头了。 多半早上就已被带走,乃至掉了官帽。 将来不管结局如何,就算最后能平反冤情,或许也再难回到从前。 夜随风没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转而问道:“关于那通天楼,祁都统可曾在案牍库中查到什么?” 祁岳这才想起正事,赶忙从袖中抽出一本册子递上,讪笑道:“查到的不多,但确有记录。” 刚才来的路上突然得知南城凶案的细节,便急忙来说。 结果夜少交代之事反倒差点忘了。 夜随风接过小册子粗略翻了一遍,实质信息不多,大多都是推断臆测,可参考价值不高。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通天楼正是“地上白玉京”的中央枢纽,唯有“上位仙人”才有资格上去。 “这通天楼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连堂堂三品侍郎只上过一次,真不知那些所谓的上位仙人得是何方神圣。” 也许官职会不如这郑谦高,但其身前身后可用价值一定比郑谦更足。 于是他不由又想到了那八大望族。 今日李金河的出现,让他对这些世家的老谋深算又有了新的认识。 不止在朝堂,还有山上宗门。 在朝为官,无论官至几品,最多不过几十年风光,可若是山上得道修士,就能庇佑家族几百乃至上千年了。 如此野心,又怎能不让人毛骨悚然。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夜大剑仙来说,对付山上修士,可比对付朝堂狗官,市井刁民简单多了。 一剑在手,来多少,他杀多少。 念及此处,夜随风转头望向窗外天边。 想来李金河死后,那浣剑宗多半不会善罢甘休,如此也好,正好拿这些倒霉蛋来立威了。 魏晋南固然借走了白衣快剑那副“面具”,那他以夜家大少的身份再杀出个凶名总没问题吧。 …… “长公主殿下,您真不能进。” “这是巡狩司历来就有的规矩,若无旨意,皇室宗亲一律不得入内,还请殿下莫要再为难卑职了。” 几名门口当值的铁羽卫拦在长公主面前,说什么都不肯让开。 “再说您来这地方属实也不吉利啊……” “怎么不吉利了?那你倒是说说啊。”长公主追问道。 “这……”铁羽卫们面露为难。 难道他们还能明说,通常皇室宗亲只有被抓了才会到这嘛。 再给他们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冒犯。 “说不出来?那就乖乖让开,不然莫怪本宫就不客气了。” 长公主手一抬,吓得几名铁羽卫立马后退几步,面露惊慌。 面前这位不知是当朝公主,还是道门静心一脉的圣女,五境大修士。 司里除了指挥使大人,就算两位协理大人联手都未必是其对手,更何况如今还都不在。 至于那位金羽卫夜大人,或许能与长公主斗一斗。 可人家两位大人物还有婚约在身,他们总不能奢望夜大人胳膊肘子往外拐,向着他们几个外人吧。 “你们让不让,不让本宫真动手咯,”长公主面露狡黠坏笑。 “魏晋南一个月才给你们几两银钱啊,够看个伤筋动骨不,可别到时没钱吃饭,只能躺床上饿肚子。” 与长公主一道来的晋王,默默站在一旁看戏。 这威名赫赫巡狩司也就玄梦能闯一闯了,一是本事实力足够,二是不怕父皇怪罪。 要是换作他来强闯,估计当天就得被召进宫挨几鞭子,再禁足几个月了。 “哟,还都挺有骨气,那本宫成全你们的忠心。” 见铁羽卫们始终不让步,长公主只好玉手一挥,把面前聚集的十几号巡狩司精英全都丢了出去。 当然也仅限于摔得屁股疼,她本来也无心伤人。 “知道本宫的厉害了吧,让你们拦路。”长公主傲娇的轻哼一声,堂而皇之的闯了进去。 晋王随后也跟了进去。 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说辞,为看着玄梦,别闹出大事而来,相信在父皇那能解释过去,无非被骂一顿罢了, 与此同时。 正与祁岳在听风楼上说话的夜大剑仙立刻有所感应。 “宁红衣?这妖女来做什么……” 祁岳怔了怔,一时没听清楚,“大人,您刚说什么?” 夜随风没说话,转身一步就迈出了听风楼,只留下祁岳一个人愣在原地,面露茫然。 “大人什么事这么急啊……” 夜随风刹那以来到长公主面前,“妖……” 可他刚一开口就呆住了,因为面前女子竟不是一袭标志性的妖艳火红,而且穿了一身清爽冰蓝。 见夜大剑仙这一见呆相,长公主暗暗得意,却面色一沉,佯装怒道: “哪来的登徒子!谁让你盯着本宫看的?还不速速给本宫赔罪见礼!” …… 第78章 你又算哪根葱? 夜随风两眼发直,呆愣了片刻,随即用力甩了甩头。 可当目光重新聚焦,站在面前的宁红衣还是那身冰蓝宫裙,此时正一脸傲娇的冲他挑衅。 奇怪,这妖女怎么突然换清冷风格了…… 夜随风心中不解的同时却也不惯着,嗤笑道: “妖女,你莫非觉得换身衣服就上了戏台,居然还能整出戏词来,我看你分明是皮痒了,又想被打屁股。” 此话一出,满场震惊,顿时脸色大变。 什么?没听错吧?夜大人说的打长公主的屁股? 完了,这下可出大事了。 夜大人固然自身实力够强,身后背景也够硬。 可他面对的这位可是真正集整个皇室万千宠爱于一身,货真价实,绝无半点掺假的公主殿下啊。 如今夜大人当众说出这话,寻常女子尚且羞愤,更何况是身份无比尊崇的堂堂天朝长公主。 若长公主殿下恼羞成怒,执意发难,恐怕夜老公爷亲自出面赔礼道歉都未必能善了。 唉,夜大人,您说您这嘴快的…… 人家还是您的未婚妻,就算您要打屁股,也得等成婚后两口子关起门偷偷打呗,何必这般“猴急”嘛…… 就连躲在一旁,乐得看戏的晋王,脸上笑容都不由僵住了,身上不由自主渗出冷汗。 他这位皇妹虽说早早拜入玄门,潜心修道,可骨子里的骄傲却几乎比皇室任何人都高。 如今被人这般当众轻薄,只怕此事注定无法善了了…… 念及此处,晋王已经开始考虑该如何对付夜家大少,给皇妹出气,找回场子挽回皇室颜面了。 顺便也能借助皇妹的声势打压巡狩司,把舅舅捞出来……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长公主殿下并没有预想中那般大发雷霆,反而双颊迅速漫上一抹娇羞的绯红。 长公主似乎是记起了什么,吓得慌乱倒退了两步,却还色厉内荏的威胁。 “你敢!你要是敢乱来,当心本宫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在我的地盘,你说我敢不敢?”夜随风面露坏笑,一步步向前逼近。 “还本宫呢,入戏挺深啊,你以为你换身衣服就真成公主了?” “看这次本少不让你好好吃吃苦头,长长教训。” 眼见二人一进一退,之间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近,突然有道人影冲进来。 “混账!你……” 可他刚好开口就被夜随风随手一巴掌拍飞了,“你又算哪根葱。” “晋王殿下!” “二皇兄!” 见此情形,众人更是忍不住惊呼出声,直接傻眼了。 公主的屁股还没打成,这又先打了皇子的脸…… 夜大人,您无敌了啊…… 见众人的反应,夜随风也愣住了。 “晋王殿下?二皇兄?” …… 疗伤室。 刚刚上完药,一边脸已经肿得发紫的晋王,却还强忍疼痛,勉力挤出来一抹难看的笑容道: “夜贤弟,咱们这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哈哈……” 或许是笑的动作大了些,牵动了伤处,疼得晋王不禁斯哈倒吸凉气。 长公主捶了夜随风胸口一拳,给了个大白眼,嗔怪道: “你说你下手那么快干嘛,没轻没重的,要是打坏了二皇兄,看我不跟你急!” 夜随风一脸无辜的耸了耸肩,心说谁让他突然冲过来的,肌肉反应,那没办法。 “没事没事,不知者不怪嘛。”晋王开口给夜随风解围。 “对了,为兄听这意思,夜贤弟与玄梦皇妹早就认识?” 夜随风不置可否。 “不认识!”长公主则是双臂抱胸,一副气哼哼的样子道,“谁跟这坏人认识,一点数儿都没有!” 晋王是听明白了,这俩人不光认识,貌似还关系还不一般。 原来他才是这出戏里的“丑角”…… 不过也好,玄梦既然跟这位夜大少如此相熟,想来他再伺机开口,后者不看僧面看佛面,兴许就能网开一面。 “妖……”夜随风刚欲开口,却被长公主凌厉目光给瞪了回去。 于是他只好改换称呼。 “不知长公主殿下此来我巡狩司有何贵干?” 长公主傲娇道:“听说魏晋南最近又收了个小弟当差,就来看看咯。” “小弟”二字明显加重了语气。 夜随风嘴角抽了抽,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默默在魏大指挥使头上又记了一笔,到时新账旧账一起算。 晋王趁机道:“皇妹是听说夜贤弟你遭人陷害,在府上放心不下,就让为兄陪她来看看。” “哦?”夜随风饶有兴致的看向长公主,“你有这么好心?” 长公主灵动美眸一转,回答道:“好心谈不上,就只是关心一下罢了。” “他魏晋南和这巡狩司怎么说也是给我们皇家当差的,如今有个得力干将遭人陷害,本宫这是代皇叔来慰问下属。” 夜随风不甘示弱道:“可我怎么听说,按当朝律历,皇室宗亲一概不得擅入巡狩司啊。” 闻言,晋王赶忙开口和稀泥。 “夜贤弟你言重了,皇妹属实是一片好心,就莫再说此见外之话了。” 夜随风顺势调转“矛头”,“那晋王殿下你呢。” “今日不过半天,晋王殿下便两度造访,应该不只是来看看夜某吧。” 一听这话,晋王那本就不自然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原来他上午来时就已经被注意到了。 长公主听闻此言也是好奇的望了过来,“皇兄上午就来过了?” 晋王沉默片刻,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为兄今早前来,是为贤弟昨日擒下的户部右侍郎而来。” “贤弟可知那郑谦正是我母妃的兄长,为兄的亲娘舅?” “有所耳闻,”夜随风意味深长道,“那夜某就得提醒殿下一句,郑侍郎沾的事很大,殿下最好划清界限。” “哦?竟会如此?”晋王听后脸色明显一变,可母妃怎么只是派人跟他说舅舅贪点占点,无伤大雅呢。 晋王皱眉沉思片刻,才又开口道:“那是为兄唐突了,方才之言贤弟莫要放在心上,秉公执法便好。” “另外,多谢贤弟提点,”晋王起身,面色郑重拱手,“今日这个人情,为兄记下了。” 夜随风目光落在晋王高高肿起的半张脸,“其实是咱们扯平了。” …… 第79章 妖女圣女 巡狩司后门。 晋王手拿折扇半遮面,快步上了马车,可长公主却是留了下来。 目送着马车离去,后者一脸得意道:“没想到吧夜大剑仙,你最终还是落在本姑奶奶手里了。” 夜随风眼下不想说话,心情很是复杂。 他没想到这江湖上恶名远扬的妖女宁红衣,竟然跟道门静心一脉的圣女玄梦仙子是同一个人。 一个四处搅动风云,惹是生非,让得众多江湖人士闻风丧胆,谈之色变。 一个从不出世,一心潜修,倍受广大山上修士万分推崇,心驰神往。 这竟然是同一个人? ……好吧,他又没见过圣女本人,名声人设什么的果然最靠不住了。 夜随风没有回巡狩司,而是径直走上了街道,长公主赶忙随后跟上。 “哎,昨天有人栽赃嫁祸,污你夜大剑仙之名,你就不好奇是谁吗?”一袭冰蓝宫裙的玄梦主动找话题道。 夜随风漫不经心道:“这还用好奇啊,今早谁来找我麻烦就是谁呗,那什么狗屁剑子没跑了。” “再者,这种低级嫁祸把戏,明白人一眼就能看破,揪住不放的无非借题发挥罢了。” 夜随风突然偏头看向长公主,“怎么,如今你这换了身衣服,脑子也跟着换跑了,这点猫腻看不出来?” 玄梦轻哼一声,“本宫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考考你而已咯。” 紧接着换了话题。 “你说你回来一个多月了吧,可这京城中却听不见那白衣快剑之名,你到底搞什么呢。” “莫不是玩的扮猪吃虎那套吧,未免也太逊了一点。” 玄梦公主这次之所以回来,皇叔派人传过信的确不假,可更重要的却是听到了夜大剑仙进京的消息。 所以她一破关立马就赶回来了。 而且更凑巧的是,二人竟然阴差阳错在那安乐窝里碰了面。 夜随风没有好气道:“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因为他魏晋南求我,把我的名头行头借走了,说有大用。” “魏晋南……求你?”玄梦公主面露狐疑,有些不敢相信。 那也是个高傲的不能再高傲的武夫,除了皇叔和夜老公爷之外,放眼大炎朝好像还真没谁能让他打心底佩服。 无论是灵宝观的紫阳师伯,还是钦天监的徐监正,亦或城郊正阳学宫的程圣人朱圣人都不行。 青云书院后山那几位不问世事的老家伙,也许能仗着修为压一压,可多半也是个口服心不服。 要说求人就更不可能了。 玄梦公主戏谑道:“该不会是魏晋南把你打了一顿,强抢而去的吧,切,你们男人就是嘴硬。” ……谁说只有嘴硬?早晚让你尝尝厉害。 夜随风调笑道:“怎么?就这么看不起你男人,他魏晋南就是因为明知打不过才求我的。” 玄梦公主闻言俏脸又是一红,“你是谁男人,想死啊。” 她气势汹汹的威胁道:“信不信我让皇叔拔了你这登徒子的舌头!” 夜随风自觉扳回一城,心情愉悦。 玄梦公主很快调整心态,“我知道你们武夫一直号称武无第二,谁也不服谁多少。” “可天机阁的江湖武榜却是明明白白摆在那的,魁首是那无敌一甲子的神拳无敌,榜眼则是号称暗箭难防的八臂修罗。” “而你白衣快剑只排在第三。” “可就算你们江湖武夫的排面唐颂,不也跟魏晋南打了个不分伯仲吗?” “若非早有规矩,朝廷之人不入江湖排行,怕是那张武榜的首席至少也得并列一个神刀无敌了。” 夜随风无奈叹息,“我说长公主殿下,那都是猴年马月的排名了,近三年你听过我在江湖上露过头吗?” 玄梦公主目光突然变得犀利,逼视着夜大剑仙,“我也想知道你这三年究竟去了哪里。” “本姑奶奶当初就跟你开个玩笑,说了句这辈子赖上你了,你倒好,一声不吭,转头直接消失三年。” “难道本姑奶奶就那么让你害怕?” 夜随风被盯得有些心虚,解释道:“……呃,我要说是因为跟我师公打赌,出海苦修三年,你信吗?” “信不信的如今都没意义了。”玄梦公主收回目光,无所谓道。 “反正有先帝父皇的赐婚在前,本宫就算再看不起你这小贼,也只能屈尊降贵,勉为其咯。” “还真是便宜你了。” 玄梦公主轻哼一声,扭头哼着小曲,脚步欢快的走去了前边。 “……”夜随风无言以对。 心说看公主殿下您这高兴劲儿,我怎么觉得我才是吃亏的那个。 …… 通天楼顶层。 此次议事比上次又少了一人,桌边空出了两个席位。 头戴银色面具的莫公子率先开口:“相信昨夜与今早之事,各位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吧。” 闻言,众人不约而同的目光扫向空着的两个位子。 上次议事曾有人明言要对付夜家,接着就出了南城血案,事实真相如何,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而眼下这位子既然空了出来,便说明他沦为了弃子。 至于 其身份,在场之人心中有数。 “银煞,才刚得空你就匆匆把我们聚起来,不会只说这点事吧。” “你只管放心好了,这种孤注一掷的低劣把戏,我们是不会用的,也就某些人死了爹死了儿子,才会昏头。” “是啊银煞,这些用不着你提醒,现在风声紧,少做少错,只需静等北境战报送来便好。” 银煞道:“今日把大家叫来,就是要说说北境之事。” 众人不解望来。 银煞继续道:“诸位难道不觉得,近来北边有些太安静了吗。” “以往北境有些风吹草动,京城总能听到些声音的,可这次除了几天前那封战报,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听银煞这么一说,众人恍然点头,这些天的确有些过于安静了。 有人脑海中闪过一道惊雷,不禁脱口而出,“你是说有人刻意封锁那边的消息?” …… 第80章 风声,名声 仅仅一天,便已沸沸扬扬几乎传遍整个京城,朝堂上下,市井坊间,所闻者尽皆哗然。 外城荷叶巷的郑屠户,尽管长相凶狠,却一向为人厚道,待客和善。 然而从昨天上午到今天一早,已经不知跟客人起了多少次争执,买卖黄了多少笔。 可他就是看不惯旁人诋毁自家恩公,尤其是那些还专程跑来阴阳怪气,幸灾乐祸般讥讽两句的“稀客”。 郑屠户好几次都差点没忍住动了刀,最终是那句祖训压住了他。 刀不对客,只求生计。 铺子里传出妇人的嘱咐,“当家的,今天你压一压自己的脾气,咱开门做生意,犯不着跟他争一时长短。” 郑屠户嘴上是嗯着应着,可实际上却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出,半点都不曾往心里去。 只因有些人说话实在太难听了。 说什么前有叔叔贪功冒进,不顾大局,以致北境失利,害死无数将士。 后有侄儿道貌岸然假惺惺,明面上看似为民做主,背地里却是做的以公谋私,报复杀人的勾当。 法善寺不明不白被查封,多半是某人贪心不足,觊觎寺内钱财。 南城无缘无故死了百多号人,八成是某少爷心性歹毒,蓄意报复。 甚至还有传言渐渐冒头,住在皇城里头的那个镇国公,当年也是杀良冒功,投机取巧才得来的战功和爵位。 那一家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要不然他姓夜的满门忠烈,又怎么会教出一个恶名远播的纨绔败家子? 无非是那夜崇文年纪尚小,心性不成熟,没城府藏起来罢了。 或许根本就是人家演都不想演了。 郑宝儿从外边黑着脸回来,说以后再也不跟大丫二丫虎子他们玩了,他们诬赖大哥哥是杀人凶手,是坏人。 于是她就把几个小伙伴都揍了一顿,自己也成了后者口中的“恶人”。 小伙伴们的爹娘看到了,过来拉开,还说小丫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沾了那夜家大少爷的邪气来。 郑屠户俯下身来,摸着女儿的头安抚道: “宝儿,你大哥哥不是坏人,是有坏人诬陷他,你的小伙伴们其实是听来才说的,别太在意。” 郑宝儿默默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不属于本身年纪应有的倔强与坚定。 …… 夜随风与长公主走在外城的街道上,还是一边干练玄色官袍,英俊神武,一边清雅冰蓝宫裙,秀丽高贵。 然而正是这般郎才女貌,宛若神仙眷侣的二人,却让沿途路人畏之如虎,远远望见就躲开了。 只因他们认出了黑衣青年那张脸,想到了近来的种种传闻。 “看来最近风声对你很不利,这些人明显是已经把你当成杀人凶手了啊。”玄梦公主戏谑道。 夜随风耸耸肩道:“有人故意散播谣言,往我身上泼脏水呗,不然这才一天,消息怎么可能传的真快。” 造谣张张嘴,辟谣跑断腿。 尤其还是眼下这个获取信息仅靠口口相传的世界,其中夹杂的主观意识太强,还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呢。 玄梦公主问道:“那你就不打算跟他们解释清楚,就这么放任不管?” 夜随风淡定道:“没必要,这种事多半只会越描越黑。” “再者,一张嘴的辩解怎么也抵不过成千上万张嘴的诋毁,已经分不清到处散播消息者是有心还是无意了。” “除非把于修缘累死。” 玄梦公主则想得更激进更极端一些,觉得那些四处嚼舌头污蔑她家夜剑仙的人,非蠢即坏。 “不过皇叔已经降旨三法司与京兆府,严令他们彻查此案,相信很快就能还你清白之身了。” “嗯,但愿吧。”夜随风点点头,但心中却并不觉得。 因为有时候即便将真相公诸于众,也未必所有人都相信,甚至还会有人猜忌背后是不是官官相护。 或人或妖,凡是开化灵智者,通常都会有先入为主之惯性思维,要改变很难。 两世为人,这种事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更何况,还有些人本也不在乎真相为何,根本目的就是踩死他,踩死夜家,让镇国公府彻底翻不了身。 表面看似安静祥和,实则暗流涌动的京城,当他这柄剑一入水的那一刻,下边的鱼虾就开始待不住了。 无非插的越深,跳出来的鱼越大罢了。 念及此处,夜随风不禁又想起师公跟他说过的话。 天朝正统,树大招风,这片天下已经有很多妖魔鬼怪看不顺眼了,它们费尽心机也要将其挖倒挖空。 一甲子前的天下大乱便是家贼与异族里应外合所致。 只不过他们终是未能如愿罢了。 姜氏皇族强势杀出个神武帝,乡野江湖横空出世个夜大帅,强强联合之下,又为中土天朝续命数十年。 然而家贼肃之不清,异族亡我之心不死,历朝历代一直蠢蠢欲动。 …… 南城金银巷。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京兆府,外加六扇门的捕快,算是五方人马齐聚,对凶案现扬进一步勘察。 牛捕头不禁有些心虚,战战兢兢。 无论是那刑部郎中还是大理寺丞可都是五品大佬,而都察院的佥都御史更是已身着绯袍。 而京兆府来打头的却只有他和挂名推官的蒋重,根本不对等啊。 本来府尹大人还想矬子里拔将军,安排个通判过来,结果人家一听就推脱身体不适,告假看大夫去了。 至于通判再往上,治中被治了,府丞早撸了,府尹大人又坐镇衙门出不来,算来算去只能出他俩来了。 牛捕头紧张兮兮的咽了咽唾沫,悄悄拍了拍身边正俯身认真搜查线索的蒋重,提醒道: “蒋老弟,待会咱们说话小心点,可千万别跟那些大人们起争执。” 可他话音未落,就听蒋重诧异了一声,“咦?这是什么……” 只见蒋重从一具无头尸身之下,小心翼翼地垫着手帕摸出来一只鼻烟壶。 通体白玉,品质极佳。 壶身上清楚刻着一行小字: 赠吾兄金河生辰之礼。 …… 第81章 说话算数 “莫非就是那李金河?” 想到这,蒋重大喜过望,不禁惊呼出声,“诸位大人!卑职找到能证明那真凶身份的证据了!” 此言一出,顿时惊动了所有人的注意,纷纷瞩目而来。 在扬那唯一穿一袭显眼绯色官袍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更是第一时间就快步冲了过来。 “什么证据?快让本官看看!” 蒋重老实巴交的递过去,可御史大人竟跟抢似的一把就夺了过去。 后者细细观察着这只鼻烟壶,两眼放光,不觉喃喃出声。 “太好了,有了这东西,就能证明是那李金河行凶杀人,然后嫁祸夜家大少,这次看他李家还如何抵赖!” 他此来本就是带着新上司的任务来的,找出指证李家的实质证据,再借机拔除李言在都察院的残党。 这不仅是新上任的那位常大人坐稳位子的手腕,也是新仇旧账的清算。 常建在灵洲做了三年布政使,在此期间可没少受地头蛇陇郡李氏的恶气,如今得势又怎能不出手打压。 更何况,削弱李氏在朝中影响力的奥赛,本就是圣上明里暗里授意的。 君臣心照不宣。 见此情形,其余各部官员表情各异。 有人紧张,有人恐慌,有人嫉妒,有人懊恼……有人几种情绪都有。 而六扇门的孙捕头则是满脸不可置信。 他明明记得昨日来勘察现扬时,已仔仔细细搜查过几遍,确定什么证据都找不见,才往下进行的。 怎么可能有那么个显眼的白玉鼻烟壶明晃晃露在外边。 这分明就是后来又有什么人来过现扬,故意把这东西留下的。 难道…… 孙捕头脑海中突然炸响霹雳,僵在原地,面无血色。 巡狩司。 昨天李金河死于夜随风之手,其尸身虽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送回李府,可谁也无法保证中间没发生什么。 一定是巡狩司拿了李金河的鼻烟壶,然后又送回了这。 会是那夜随风本人吗? 可能性不大。 但如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人想借机对李府赶尽杀绝,就像李家想要夜家彻底死透一样。 而到那时,一切参与其中者,无论明里暗里,只怕都难逃牵连。 当然也包括他以及他身后之人。 绯袍御史大人拍了拍蒋重的肩膀,“年轻人做的不错,待本官回去一定请常大人奏明圣上记你一功!” 蒋重却是谦虚的拱了拱手道:“大人言重了,卑职只是做了份内之事。”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哈哈哈哈……”御史大人大笑着扬长而去。 牛捕头叹了口气,偷偷给蒋重使眼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说你啊,嘴怎么这么快呢,证物被人家拿走了还能指望给你请什么功,就等着后悔拿脑袋撞墙去吧。” 可蒋重却是意味深长的一笑,“本来也没指望他能给咱们请什么功啊。” “什么意思?”牛捕头面露茫然。 蒋重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临行前,府尹大人再三嘱咐我,这个案子不要太冒头。” “京兆府近来惹上的乱子已经够多了,这块烫手山芋就让旁人去捂吧,不然咱们就真成众矢之的了。” …… 夜随风与玄梦公主来到荷叶巷。 郑屠户夫妇二人一见恩人造访,赶忙放下手头的活迎上前来。 “恩公,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快请进!快请进!” 小丫头听到动静后,也赶忙从铺子里冲出来了,“大哥哥!” 夜随风亲昵的揉了揉小丫头的小脑袋,随口道:“有事到这边,正好过来看看你们。” 当一家三口的目光落在恩公身边的蓝裙女子身上,“这位是……” 眼前女子眉目如画,身姿婀娜,美艳不可方物,就好像天上仙子神女下凡,不似人间应有。 小丫头痴痴望着出神,“姐姐你好漂亮,是大哥哥娶的老婆吗。” 郑屠户夫妇一听赶忙拉了拉女儿,“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然后夫妇俩又朝玄梦拱手赔罪,“对不住啊姑娘,小孩子说话比较直,若有冒犯,您别往心里去。” 可玄梦又怎会觉得被冒犯呢,反倒是俯身亲昵的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 “小妹妹你真聪明,你能告诉姐姐你是怎么猜到的吗?” 小丫头脸上顿时洋溢出灿烂的笑容,“因为姐姐长的好看吗,大哥哥长的好看,所以就得娶个好看的老婆。” “小妹妹真会说话!” 玄梦公主心情大悦,随即摊开玉手,只见一枚丹药凭空出现在掌心。 “呶,姐姐送给你的见面礼。” 小丫头眼前一亮,兴奋道:“姐姐,你好厉害,这是怎么变出来的。” 玄梦公主嫣然笑道:“姐姐不光能变出这小礼物,还能让你变得跟以前一样漂亮你信不信。” “宝儿信的!宝儿信的!”小丫头满脸认真的连连点头。 “因为大哥哥很厉害,所以娶的老婆也会很厉害!” ……呃,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别扭呢。 玄梦公主心里嘟囔了一句,但脸上却笑容不减。 “那小妹妹你就把这枚丹药吃下,然后回家躺下睡一觉,等你醒来后,可一定记得去照照镜子哦。” “好!”郑宝儿满口答应,然后想都不想抓起丹药就吃了下去。 因为她相信大哥哥是好人,也相信大哥哥娶的老婆也一定是好人。 可郑屠户夫妇却是吓了一跳,他们倒不是担心女儿被害了,而是担心丹药太贵重,他们几辈子都还不完。 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 十间铺子绑一块,再挣十辈子也买不来这颗复颜丹。 “恩公,您说这……” 夜随风微笑道:“先前我答应过宝儿,要给宝儿治好脸上的伤,我们拉过钩的,所以说话算数。” “对吧宝儿。” 他低头看向小丫头。 可小丫头吃下丹药,立马就有困意袭来,眼皮已经快抬不起来了,但还是嘟嘟囔囔回应着,“对……” ……呃,这药效还真是够快的。 …… 第82章 出局者 都察院。 刚刚走马上任的左都御史大人正细细翻看着往年各项卷宗。 他穿上了一袭崭新官袍。 尽管胸前图案没变,还是锦鸡,袍服颜色更是变不了,可品阶却升了。 常建心里很清楚,陛下眼下提他起来正是为了一举扫除李家多年在朝中埋下的眼耳口舌。 这同样也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 那位受命出门勘察现场的佥都御史,舍弃马车,怀揣物证一路驾马赶回,火急火燎的冲入新上司的衙署。 “大人!卑职找到了!” “李家杀人嫁祸的证据!” 常建闻言霍然起身,急忙从摞满卷宗的桌案后边绕出来相迎。 他从下属手中接过那只白玉鼻烟壶,只是粗粗扫过一眼便紧握于手中。 物证是什么不重要,真真假假也不重要,但凡手中有就够了,剩下的只需顺水推舟。 常建眼中闪过一道精芒。 “来人!传信给秦将军,可以动手了!” 随后很快。 一名身披明光铠甲的年轻将军便从皇城纵马而出,率领大队金吾卫,直奔贤居坊李府而去。 …… 和记包子铺。 徐掌柜手握一纸地行符匆匆现身在后院的地窖内。 “少主,皇城内的禁卫动了!看样子是去的李府的方向!” 莫公子看着投入火盆中的几本书册慢慢燃透,心中并不惊讶。 “皇帝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扫李家出局的机会,以后这京城之内,已再难有李氏立锥之地了。” “而李氏宗族即便明知幕后真正推手是谁,也不可能与皇家撕破脸皮,往后日子还是得过下去的。” 莫公子感慨道:“那象征着至高权势之位的龙椅果然是有魔力的。” “二十余载的时间够长,足以将这位曾不屑江山统治,一心只求武道修行的莽夫楚王浸染成权术帝皇了。” 徐掌柜面露担忧,“少主,李家的传送阵虽说已被抹除,可若是李继忠落在皇家手上一样对我们很不利啊。” “毕竟他是通天楼上的一席,听到的消息太多了。” 莫公子略一权衡,“那就让苦大师去送他一程吧。” “反正不管怎样,李氏宗族已注定要把这笔账记在夜家头上了,咱们多做点,少做点,结果也都是一样的。” …… “所有人听令!速速把李府围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 随着一阵乱中有序的脚步与甲胄摇曳碰撞交织在一起嘈杂响动,数百金吾卫迅速李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秦姓年轻将军则亲自带领一队人马进府拿人。 可此时府中却早已乱作一团。 四处可见已打起包裹,背上行李的丫鬟下人们行色匆匆,似乎正欲出府而去,有的还在争抢着某件器物。 秦将军动用修为大喝: “金吾卫在此!李府上下所有人站在原地别动!任何人不得违背!否则一概格杀勿论!” 此话一出,李府上下几十上百口人瞬间就老实了,一个个立在原地,犹如受惊的鹌鹑般瑟瑟发抖。 秦将军看了眼摆着三口棺材的灵堂,随后从府中拉来两人带路,兵分两路朝李言两个儿子的住处而去。 后院厢房。 李家二爷李继诚刚刚收拾好金银细软,大包小包,还没来得及走呢,就听到前院传来金吾卫的声音。 于是他一咬牙,从床幔上扯下一大块长布条,扔过房梁打好结,打算一死了之。 可就在他将要套上脖子时却又犹豫了,两腿颤抖的站在凳子上很久都不敢往前伸头。 直到赶来的金吾卫一脚踹开房门,李继诚吓得一哆嗦,竟不小心的踩翻了凳子,被动吊了起来。 李继诚慌了,悬在半空疯狂挣扎。 可任凭他两条腿都踢出残影来了,就是无法把脑袋从绳套里撤出来,便只能伸着手向金吾卫们求援。 “救……救……” 金吾卫们都无语了。 你说你不敢上吊摆什么架势嘛,还得让我们费力气把你放下来,也是服了…… 与此同时。 秦将军踹开李继诚的房门,却发现房间内早已空无一人。 …… 另一边。 李继忠这两天压根儿就不住在府中,方才从接到从南城来的消息,便立刻赶去一处落在他人名下的私宅了。 整个李府只有他一人知道。 那里有他专属的传送阵,只要能去到白玉京朝廷就奈何不得他。 李继忠乔装打扮,头戴斗笠,一路上躲躲闪闪专走僻静小路,为了安全起见他甚至还绕了不少道。 直到他从一处后门进入了某座略显陈旧的宅院后,又匆匆关上门,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然而他却仍是一刻都不敢停歇,紧接着走进一间厢房,从怀中摸出块刻有“仙”字的玉牌插入地板下凹槽。 随后他站在原地闭上眼,静静等待传送阵发动,将他送走。 时间随着李继忠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间缓缓流逝。 屋外时不时传来阵阵鸟鸣,屋内角落里隐隐约约有些老鼠出没的响动,李继忠甚至清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可过了很久都不见传送阵启动的迹象。 李继忠猛地睁开眼,慌忙俯下身去检查启动传送阵的“钥匙”。 他接连将玉牌抠出嵌入,反反复复,重复了不知多少次,传送阵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般,无影无踪。 这时李继忠脑海中恍然闪过一个念头,随即便无力的瘫坐在地。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或许已经沦为弃子。 “天杀的银煞,竟敢放弃老子!” 李继忠愤怒起身,猛地将手中玉牌掷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好,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谁都别想活!老子现在就去巡狩司,把知道的一切都说了!” 可就在他心中发狠,打算将银煞等同船之人拉下水一起死时,房门突然开了,进来一个身着破烂麻衣的老者。 “你是谁?”李继忠心头一紧,眼神警惕的打量着面前老者。 他不确定是不是刚才没插好门,误打误撞闯进来个乞丐,还是对方根本就是冲他而来。 麻衣老者冲他笑道:“你别紧张,是银煞让我来的。” 李继忠闻言大喜,“是他让你来送我离开京城的?算他还有点良心!” “那事不宜迟,咱们快走吧!” 麻衣老者依旧笑着,款款解释道:“莫要多想,不是送你离开京城,而是送你离开人世。” …… 第83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听这话,李继忠脸上表情瞬间凝固,连连惊恐后退。 “不,不……别杀我!” “我可是陇郡李氏族人,我还有用,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麻衣老者一边不紧不慢的凌空勾勒着阵纹,一边哂笑道: “李氏在京城朝内朝外多年的经营,如今将要在你手上付诸东流,你觉得陇郡你还回的去吗。” “乖乖上路吧,老朽会尽量让你死的痛快点的。” 麻衣老者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一座丈许方圆的小型杀阵便以李继忠脚下为中心瞬间铺展。 与此同时,一圈灰褐色火环凭空出现,并开始向中间收缩,而且还随着收缩灰色火焰愈发壮大。 这是麻衣老者近来刚刚研究出来的阵法雏形,以陷入阵中生灵的恐惧为养料,理论上威能无上限。 如今正好拿李家这人来试试,效果似乎还不错。 “前辈别杀我!我在京城外边藏了银子!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李继忠不想死,他这些年不是没准备过后路,他与二弟的一应妻妾早早就安排在外边了。 只要能活着离开京城,那些荣华富贵够他享受一百辈子都绰绰有余。 闻言,麻衣老者却无动于衷。 到了他这修为,山下世俗的银钱几乎已没意义了,若是换成山上修行者的上品币子或许还有点吸引力。 而这两者实际虽有兑换比例,却又几乎无法流通。 有山下银子的通常不会去换山上币子,一是不划算,二是用不着;而有山上币子的更不会兑换山下银子。 眼见灰褐色火焰即将临身,李继忠早已吓得亡魂皆冒,两条腿哆哆嗦嗦的抖出尿来。 可正在这时,却忽有剑光一闪而过,随之把火环与阵法尽皆击破。 李继忠侥幸捡回条命,却也崩断了最后那根弦,还来不及庆幸劫后余生,便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谁!”麻衣老者脸色一变,遂转头望向窗外,剑光来的方向。 只见正有一对郎才女貌,宛若神仙眷侣的年轻男女面挂戏谑的望着这边。 尽管二人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都绝对数得上世间第一流,可此时在他眼中却无一不成了恐怖至极的怪物。 就像凡人大白天撞了鬼的感觉一般。 在对方主动现身之前,他竟丝毫不曾察觉半点风吹草动。 “妖女,这似乎只是分神凝聚的一具身在化身,你们道门的手段,你能找到他的本体所在吗?” 夜随风一眼便看破了麻衣老者的底细,随口问向身边公主殿下。 “不许再叫我妖女!”玄梦公主先表明态度,而后才没有好气的回答,“在外边能找到,在京城不行。” 夜随风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说你们皇家整这么个禁仙封神大阵干什么啊,纯纯副作用。” 玄梦公主不以为然,“这又不到我们这一朝才有的,历朝历代有哪家没有这样一块遮羞布吗?” “……”夜随风无言以对,心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见夜大剑仙这般反应,玄梦公主毫不避讳道:“这就是维护皇权统治的一种手段,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事,世人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就问你,自从大炎姜氏开立天朝以来,除了甲子前的战乱,田间百姓们不说顿顿吃饱吃好,起码饿肚子的日子是不是比以前少多了?” 夜随风撇了撇嘴,故意回怼道:“以前什么样都是史书上写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玄梦公主傲娇道:“你说什么不重要,心里明白就行,反正中土天朝可不像异族蛮夷那般捏造历史。” 夜随风无法反驳,因为事实的确如此,甚至海外神庭那所谓‘神明’都是子虚乌有唬人的。 屋内的麻衣老者虽是一言不发,可面色却已阴沉的很难看了。 眼前这对分明是没把他放在眼中啊,没人管他不说,两人竟还开始斗嘴了,简直太瞧不起人了。 当然他心里也清楚,仅凭这具身外化身想打出去根本不可能,可原地放弃又会损伤本体元神。 没办法,只能拼一拼试试了。 心里打定主意,麻衣老者突然出手,一指点出一道乌光,径直射向昏死在地的李继忠而去。 玄梦公主有所察觉,抬手隔空一握,将乌光捏爆。 可这却只是佯攻,留在原地的麻衣老者只是一道空壳,那一缕分魂早已从脚下钻入地下,想以地行之术遁走。 “呵,还想在本圣女面前玩这套吗?布鼓雷门,自不量力。” 玄梦公主冷笑一声,轻轻跺脚,只见一道虚幻身影立马就从地底被排斥了出来,定在半空。 虚幻身影大骇,“你是道门奉天一脉!” 玄梦公主骄傲的扬起下巴,轻哼道:“不好意思,本圣女三脉同修!” 随后虚幻身影便在惊愕眼神中,被玄梦公主强行塞进了一只小玉瓶中,堵上塞子,递给夜随风。 “给!回去跟你家魏头儿请功吧。” “……魏头儿。”夜随风脸皮抖了抖,心里盘算着等魏晋南回来,一定得给这妖女揍一顿瞧瞧。 不然怕是说什么都翻不过身来了。 …… 同在内城,智善和尚曾去过的那座宅院内。 正闭目打坐的苦大师猛地睁开眼,面色肉眼可见的变得苍白,同时大口喘息不止,额头也迅速浸出冷汗。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分出去的那具身外化身失去联系了。 尽管京城有禁仙封神大阵遮蔽神识,让他无法得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可毫无疑问他丢了一缕神魂。 而且还是他苦苦修出的三道本源神魂之一。 “难道是紫阳真人或者徐渊渟亲自出手了?”苦大师面露惊恐之色。 眼下巡狩司三位五境都不在,宫闱内强者不出,城郊儒家大修轻易不出山,不进城。 他所能想到,能悄无声息拿下他这缕分魂的也只有这二人了。 …… 第84章 三法司大换血 长公主殿下走进屋子,看了眼犹如死狗般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李继忠。 其目光所及之处,后者右手上一枚符印渐渐显形,旋即又彻底消散。 “姓夜的,这次你欠我三个人情,将来就得答应我三件事。” “三个人情?”夜随风闻言一怔。 “哪来的三个人情,就算把这家伙和刚才那缕分魂分开算,不也才两个?” “哦,那你这么说就是四个人情。”长公主一五一十的解释道: “这两个是你自己说的,先前帮那小丫头恢复容貌也是一个……” “等会儿!”夜随风打断道,“那小丫头你不也很喜欢吗,复颜丹也是你主动给的,怎么算我头上了。” “那我不管,反正是你请我去的,就得算。” “……呃,那还有一个呢。” 长公主目光固然盯过来,看的夜随风不禁有些心虚。 “还有一个是你昨天诓我的代价!” “我就说你夜大剑仙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有耐心陪我四处走走逛逛,敢情是哄我去李府布下追踪符啊。” 夜随风讪讪一笑,这事确实做的理亏,要不是昨天妖女心情还不错,估计当场就翻脸了。 长公主气哼哼的翻了翻白眼,随即目光又回到李继忠那边。 “你倒是得庆幸他还有点人情味,昨夜又冒着风险回去看看他爹和两个儿子,不然还真没地儿找他。” 不过不管找不找得到,这个人情她都得记上。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就算四个,”夜随风干脆答应道,“那你再看看这地方有没有传送阵之类的,再给你一个。” 长公主扫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地上一块白玉碎片。 随即她勾了勾手指,许多块碎片从屋子里各处飞来,很快拼成一块完整玉牌,悬浮在二人眼前。 “这便是启动阵法的钥匙,可阵法却早就被抹除了,在我们来之前,或者也可能在他之前。” 长公主暗忖,这玉牌多半是李继忠发现启动不了阵法,一怒之下才将之摔碎的。 夜随风则是审视着玉牌上那个布满裂痕的“仙”字。 如果这阵法是传送阵,而且另一头还是白玉京,那今天就算抓到条大鱼。 上次审讯范耀祖等人时,他们都是意识模糊中去的白玉京,可这李继忠却能自主往返。 二者之间的差距已经很明显了。 “这个就不算人情了,算我送你的。”长公主冲夜大剑仙露出个小狐狸般狡黠的笑容,随后朝屋外走去。 夜随风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两声,心说我真是谢谢你…… “你干什么去?”眼见妖女脚步不停的走向最近的院墙,他忙问道。 “本宫回府啊,”长公主殿下回眸一笑,挑逗道,“怎么,不舍得我走啊,你求我就留下来。” 夜随风拱拱手,“后会有期。” “切。”长公主扭回头去,径直穿过院墙而去。 夜大剑仙消失的这三年,她也想明白了,男人嘛,还是得给他点自由空间的,一味地死缠烂打没意义。 更何况还有父皇的赐婚在前,他又能跑哪去。 曾经她最讨厌的一句话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现在却觉得,老一辈眼光看的还是很长远的嘛。 不久后。 刘玉飞与李万机从巡狩司带了一队人马来,又细细搜了一遍后,才贴上封条,留人看守。 毕竟术业有专攻,夜大人也提前说过不擅长查案,他们自当查缺补漏。 可最终也没能找到有用线索。 …… 当天下午。 南城血案的真相便传入宫中,龙颜大怒,当即下旨清查三法司。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包括六扇门,上上下下所有官员无一不被带进宫中,交由巡狩司与禁卫联合盘问。 很快就有不少人扛不住压力,将收受李家好处,行方便走印起公文,批捕夜家大少爷之事和盘托出。 甚至还出现了互相攀咬的情况,以至于许多陈年旧账都翻出来了。 皇帝听说后更是大发雷霆,言称就算三法司衙门掀个底朝天,也得把所有知法犯法的官员一一揪出来。 于是当此事尘埃落定,三法司衙门便已彻底大换血了。 养心殿。 皇帝看着名册上各衙署新到任的官员,满意点头。 他不想看到的几个姓氏少多了。 “嗯,这次你们两个做的很好,三法司衙门里这些贪官污吏早就该清扫一下了,法不律己,何以律人。” 皇帝名册置于一边,抬头望向新到任没几天的左都御使常建,以及一名不曾披甲的年轻将军。 后者正是当日前去李府捉拿李继忠的金吾卫副千户,如今已破格提升为从四品副都统,领都统之职。 “赵从戎,尤其是你。” 当皇帝的目光最后落在年轻将军身上时,满眼都是欣赏与赞许。 “朕听说这次对三法司的清查中,你揪出的蛀虫不比巡狩司少多少,当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 赵从戎谦逊道:“卑职惭愧,卑职只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其实此次真正有大功者应当是夜……” 皇帝抬手打断道:“他有功自有他赏赐,现在朕说的是你。” “不过朕眼下对你封赏现在也就到这了,再多朝中就要有人说赵首辅的闲话了,朕期待你日后的表现。” 赵从戎谢恩道:“卑职明白,卑职多谢陛下栽培。” 可他心里还是觉得自己这份功劳受之有愧,分明就是白白送到自己手上的,几乎没怎么出力。 一旁老谋深算的常大人却是看的明白,圣上有意栽培固然不假,但同样也是再扶一根柱子起来顶住压力。 圣上借力打力,以雷霆手段收回三法司,朝中某些人就该意识到危机,慢慢走向联合了。 镇国公当年在朝鼎盛时期或许足以应对,可眼下暮年下野,势单力薄,就更得再拉一个帮手上船。 而赵首辅便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随后皇帝又跟二人交代了一些事,才放其下去公务。 就在二人离去不久,一名头戴暗金面具的金羽卫出现在养心殿中。 “陛下,近来北方草原上突然出现大量身份不明的探子,多路探听战局消息,指挥使大人正竭力扑杀。” 对此,皇帝似乎并不意外。 “既然瞒不住了,那就让捷报进京吧,反正经历了最近这一系列之事,某些人也该坐不住了。” …… 第85章 魏晋南归来 镇国公府。 “……爷爷,您知道赵从戎吗?” 自从巡狩司与皇城禁卫联合查案,他就不止一次听过这个名字,甚至还曾远远见过这位金吾卫的副千户。 如今已是金吾卫最年轻的副都统。 当时对方笑着冲他拱手见礼,他也笑着点头回应。 可一听这个名字,老爷子的脸色明显变得不好看起来。 夜从龙愤愤不平一拍桌子,“这都是赵怀英那老小子心眼不实诚,变着法的占我便宜。” “他家夫人舌头不灵便,从戎,从龙,叫出来可不就成一样了吗!” 夜随风惊讶道:“赵首辅?” 他倒是没想到当今朝堂上这位文官头子,竟然还是个有趣之人。 “除了他还能有谁!” 夜从龙越说越来气,情不自禁就爆出了赵首辅的黑料。 “当年这小子作为使臣出使金庆,对方主战派从中作梗,想要刺杀他以挑起两国战事。” “结果刺杀失败,吓得他连夜逃出金庆国都,一路躲躲藏藏逃回边境,当我接到他时,他裤子还是湿了。” “这家伙中途还不知尿过几次呢。” 说到这,夜从龙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当时他求我保守秘密,我答应了,谁知那老小子后来恩将仇报,给他小儿子起了那么个名字。” “你说这……真是气煞我也。” 夜随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试探道:“您是不是老拿这件事敲打他。” “那咋了?”夜从龙理直气壮道,“老夫救他一命,还不能跟他开开玩笑了?又不往外说。” 夜随风干笑两声,心说你俩还真谁也别说谁…… 不过更让夜大剑仙觉得有趣的是,武官头子逼自己孙子读书,文官头子却让自家儿子习武。 一个崇文,一个从戎,起个名都带有极强的目的性……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干一行,厌一行? 夜从龙并未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转言道: “对了,最近几天,我听说上书弹劾咱家的折子又多起来的,多少关于你的,还有些是关于你二叔的。” 夜随风点点头,“有所耳闻。” 夜从龙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 “上次百官联名上书,是你踩了他们的尾巴,想借此施压让你松松脚,放了他们的人。” “后来因为李言和他孙子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被你发现,两方交上手,其他人想的是坐山观虎斗。” “可他们没想到,陛下不但趁机收回了三法司,还把李家彻底踢出了京城,他们如今已经意识到危机了。” 话说到这,夜从龙眼含深意的望向长孙,一切尽在不言中。 夜随风这些天也早已想明白,其实真正拿他当出头鸟的一直都不是魏晋南,而是皇帝本人。 皇帝想借他这柄剑,挫一挫世家望族的锐气,而世家望族现在则是有了联手折断他这柄剑的意图。 至于方才提到的赵从戎,则是皇帝正在打磨的另一柄剑。 “可这些都还只是前奏,后边的风雷肯定会更猛烈,咱们一家人得做好准备了。” 夜从龙虽说自从下野后就不常出门,可外边的风声他却也有留意的,近来京城百姓对夜家已多有怨言。 倘若北境有失,消息传回京城,便是点燃火药桶的一颗火星,彼时民怨彻底沸腾,只怕还真是不好应对。 只是夜从龙想不明白的是,民怨为何会积攒的如此之快,好像不只有一股力量在推波助澜。 朝廷这时选择坐视不管,难道就不担心将来无法控制吗? 这其中似乎处处都透露着不合理。 …… 时间一晃,日落月升。 夜大剑仙今天又是一整天都没出门。 被人当刀使的感觉总归是不舒服的, 即便他从开始就不乏有顺水推舟之意,也感到不适。 毕竟他魏晋南还算是他的老朋友,但皇帝老子却不是。 ……呃,未来倒可能得叫个皇叔。 夜大剑仙现在只盼着天杀的魏晋南能早点回来,把金羽卫的牌子还回去,把他的面具拿回来。 正想着,夜随风突然眉头一皱,“真回来了?” 他起身一步迈出房门,见到许久不见的魏晋南就在院中,毫不见外的坐在了石桌旁,半截面具就在桌上。 “夜老弟,久违了。”后者笑着拱手。 夜随风一眼便看出了魏晋南的气息有古怪,外强中干,境界大损。 “你受伤了?”他不禁哂笑,“不过斩杀一头五境大妖,即便得模仿我出剑,也不至于伤成这样吧。” 魏晋南笑了笑道:“那不至于,那么个玩意儿为兄翻手就能捏死。” “只是这次借了你白衣快剑的名头去,这么大个人情,为兄总还是得想办法还上的。” 一说这个,夜随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你确实得好好还,这些天你可知老子替你干了多少脏活累活?” “抱歉,事出紧急,是为兄考虑不周。”魏晋南再度拱手,满脸真挚到让夜随风看了都有些不忍发作了。 “罢了罢了,我看你也是皇命难违,”夜随风问道,“还是先说说你这些天都去了哪吧。” 魏晋南如实道:“去了北境。” 夜随风听完愣住了。 魏晋南叹了口气,遗憾道:“为兄本想将擎宇将军的奇毒血咒彻底驱除,在带他回来让你们叔侄相见。” “只可惜饶是竭尽所能,最终也只是暂时压制住了而已。” 夜随风听罢心头猛地一颤,“你是说我二叔还活着?” …… 翌日。 城门刚打开不久,便有一骑自北境而来的驿使冲了进来。 各方期待已久的北境战报终于到了。 可这次,驿使并非像上次那般收紧口风,只管埋头冲向兵部衙门,而是从一进门就沿着通天大街大喊: “北境大捷!北境大捷!” “镇北大将军大破草原蛮夷,北境疆域北扩千余里,下七十一城!” …… 第86章 北境大捷 沿途所过之处,街上百姓们远远望见慌忙避让的同时,也被驿使带来的消息震惊在了原地。 与以往捷报到来时的举城欢庆不同,此次百姓们却都面露茫然,满脸不可置信。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北境……大捷?” “镇北大将军大破草原蛮夷……北境疆域外扩千余里……” “还打下了七十一城……” 驿使报捷的声音并没有随着那骑快马的渐行渐远而消失,而是回荡在每一所闻者的耳中,心底,久久不息。 让得众人不自觉的喃喃自语。 “北方草原上的战事我们居然打赢了,先前不还说是夜将军犯了兵家大忌,以至葬送了大好局势吗……” “对啊,我也听说夜将军贪功冒进,不顾万千将士生死……” “呃,我听说的是十万黑烟铁骑全军覆没……”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当然现在的捷报才是真的!妄传捷报,一旦被揭穿势必动摇军心民心,是要被抄家灭族的!这谁敢!” “既然捷报到了,还是驿使从进城就大喊,那就是板上钉钉!” “北境战事,我们是真的赢了!” 有见识长远者满脸激动的跟身边人解释,竟不自觉已眼眶发红。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大多数的天朝百姓,尽管平日里嘴上颇有牢骚,心里骨子里却早已把国家荣辱系于己身,深知国盛才民强。 这便是天朝万代经久不衰的文化传承,独属于天朝子民,异域蛮族永远无法理解的骄傲。 然而此次北境大捷带来的荣耀与喜悦,在百姓们心头却是沉重的, 就在昨天,或者刚才,他们还在痛骂那位夜将军不当人子,竟拿万千将士性命当儿戏,良心被狗吃了。 该碎尸万段,天打五雷轰。 岂料事实却是,他们这些天口诛笔伐的这位昏聩将军,居然大破蛮夷,攻占敌城数十座,开疆拓土千余里。 乃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军神! “我真该死啊。”有人忍不住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满心惭愧的叹息。 “你说我怎么能骂夜将军啊,还骂的那么难听,连人家祖宗……” “我这臭嘴!真是该打!该打!” 这名性情率真,心直口快的汉子越想越后悔越懊恼,又连续抽了自己好几个大嘴巴,却感觉还是不解气。 如果有机会,他真想自备荆条,当面去向夜将军请罪。 可大概是没有了…… 当然也有部分人试图自我“安慰”,夜将军打了大胜仗是不假,可夜家后辈的恶劣同样也是事实。 夜二少的纨绔自是不必说了,嚣张跋扈,当街打人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刚从江湖上回来的夜大少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表面口口声声为民做主,实则却暗行苟且,竟仗着自身修为强横,恃强凌弱,暗中报复。 传闻南城血案就是他犯下的,一夜杀害了一百多人,却至今逍遥法外。 而且他还凭借巡狩司的官职,把远近闻名的法善寺都查封了,为满足一己贪欲无所不用其极。 简直其心可诛!死不足惜! 夜家功过不可相抵,育后无方,贻害无穷,乃至事后包庇纵容,拒不伏法,还是该骂。 夜家那大祸害简直该碎尸万段! 然而就在北境捷报从街上传过不久,百姓们又见到官府的衙役在京城各处贴出公文。 上边写着: 前左都御史李言及其次孙李玉湖谋害镇国公不成,反被揭破伏诛; 后其长子李继忠心存报复,又伙同是长孙李金河杀人嫁祸,致使一百三十余名无辜百姓枉送性命…… 法善寺方丈住持智善妖言惑众,以敬香祈福之名大肆敛财,且纵容寺内僧众暗行淫邪之事…… 前户部右侍郎郑谦,利用职务之便,多次收受贿赂,更是贪墨巨额军饷,致使前线粮草紧缺…… …… 和记包子铺后院。 莫公子看着一纸从北境传来的情报,面沉如水,身躯不自觉时而颤抖。 “好好好……” “天授帝还真是好手段啊!” “竟然强行压住北方草原上的捷报,让各方放松警惕,静待夜家最后的消亡中,趁机收回了三法司。” “怪不得近来京城百姓怨声载道从来都没人出手压制过,任其传播积聚,原来是等着最后来个大反转啊。” “这下夜家叔侄大功在手,百姓又惭愧在心,镇国公府还真就能起死回生,一步登天了。” “天授帝,你真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莫公子愤懑的将手中信纸窝成一团,紧紧攥在手中摩挲。 “少主,这些天巡狩司一直有意封锁,魏晋南与刘云峰两人亲自出手,咱们的人才……” 徐掌柜满脸心虚的看着自家少主,心中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莫公子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心情。 “不怪你们,巡狩司依托朝廷,本就掌控天下情报网多年,就连天机阁都差上许多,你们已经尽力了。” “再者,我也属实没想到,魏晋南竟然能说动那位白衣快剑出手帮忙,竟不惜大耗修为作代价给夜擎宇续命,他魏指挥使的面子还真是够大啊。” “当日魏晋南迎出城去与白衣快剑见面,我就早该有所防备才对。” 莫公子而今追悔莫及,那时应该用掉一次人情请八臂修罗出山,去北境防上一手的,有备无患。 江湖人纵使不犯朝廷,江湖才一直存在,但江湖人对付江湖人,朝廷却也说不出什么的。 终究还是大意了啊。 “眼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夜擎宇身上的奇毒与血咒只是暂时被压制,而不是彻底解除。” “夜家手上没了兵权,就算声望再高,顶多也只是没了牙的老虎,又能再啃下几块肉呢。” 莫公子突然又露出些许得意的笑容。 “就是不知,放那夜随风知道唯一能救他二叔的人,不久前就死在他手上,又会是怎样的感受。” “就算这对毫无血脉牵连的叔侄俩此前从未相识,大概也会很懊恼吧。” …… 第87章 叔侄相见 玉阳郡主得到消息后匆匆从娘家赶回,一路火急火燎冲进正堂。 “父亲,您说擎宇他还活着?” 枯坐一夜的夜从龙抬起头,露出个带着些许复杂笑容,长舒一口气道: “是啊,魏晋南昨夜亲自上门说的,擎宇身上的奇毒已经被压制了,正随军回京献捷的路上。” 得到公公亲口证实,玉阳终是忍不住喜极而泣,丝毫不顾及仪态的捂住嘴,蹲在地上啜泣。 许久才起身擦了擦眼泪,又气又心疼的骂道: “他夜擎宇就是大个笨蛋!都到这份上了还不早点回来一家团聚, 他随军献哪门子的捷!” “难道出这点风头就那么重要吗!” 夜从龙倒是看出了次子的打算,多半也是想着在交出兵权前,给某些人最后的震慑。 可他心中同样懊恼自责,当日长孙带回那药老怪时,他竟算着日子认为那时次子已经毒发,无可挽回。 以至于长孙提出要亲自去北境看一看时,都被他拦下了。 他担心那样非但次子性命保不住,长孙远赴草原也要遭了歹人围杀,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儿孙皆失。 如今想想属实后怕不已啊。 可若是再回到当时那种情况,他多半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哪怕让他知道长孙就是白衣快剑本尊亦是如此。 毕竟江湖武榜第三固然很强,但这天下却同样够大。 就算当年有着“天朝第一剑”之称的长子,一人一剑压住了朝廷江湖,让得天下武夫无不心悦诚服。 可到头来还不是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结局么? 或许也真是他老了,胆子就变小了…… 玉阳郡主此时心中又何尝不是更加懊恼,更加后怕。 当日侄儿要去北境,她同样也是开口阻拦的那个,说什么顾念大局,还不是对自家夫君信心不足么。 “不行,我要去接他回来!”她豁然转身,便欲出门而去。 可这时夜从龙却又开口道:“玉阳,你侄儿昨夜已经去了。” …… 距京城上遥远之外的高空中。 正有上百艘体积极其庞大的乘风舟,在云层中相继穿行而过。 这是大炎王朝神兵司专门打造来,用于行军之用,一艘可乘载千余兵马及其配套行头辎重。 可代价就是相较于寻常乘风更加笨重,灵活性太差,仅能日行三四千里,且每次飞行消耗极大。 若非大炎天朝十九大洲广阔无边,底蕴足够雄厚,光是走在路上的耗费,都未必承担的起。 而同样的,历代天朝为了维护统治,这种类似的大型运兵器械必不可少。 其中某艘乘风舟上。 叔侄二人在甲板上对坐畅饮。 “本将军一生征战四方,无数次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不曾想在穷途末路之时,竟能被自家侄儿救了性命。” “随风啊,也得亏是你,要是换成旁人,咱老夜家还不知要欠下多大个人情呢,就凭这个,当浮一大白!” 说罢,也不管夜随风同不同意,卸去铠甲,一身轻装的夜擎宇,便大笑着的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喝完还亮亮碗底,“如何?” 与夜随风原本预想的不同,他这二叔身材并不高大,得比爷爷矮半个头,体格也相对偏瘦,却足够精壮。 二叔武道修为也不弱。 虽说与魏晋南比起来属实是差了许多,但绝对在周正之上。 而更让夜随风意外的是,二叔长得与画像上的便宜爹……不说有哪点像吧,简直毫无关联。 如果不是二叔见面一语道破他的身世,还有这么多兵卒证明,他根本就不可能认出来。 夜擎宇看出了侄儿的心思,主动道:“你是不是觉得二叔与你爷爷还有你爹长的不像?” 夜随风讪笑着点头。 夜擎宇毫不避讳道:“因为二叔是你爷爷从小抱养的,当然不像了,就这么简单。” 果然……夜随风此前便早有猜测,可当得到证实,仍旧心头震动。 夜擎宇继续道:“这事虽说外人知道的不多,但在咱家并不算秘密,你婶婶也知道。” “本来二叔也想跟崇文那小兔崽子说明白来着,可你爷爷不让,所以才一直瞒了下来。” 夜随风开玩笑道:“二叔就不怕我把这事告诉崇文,让他彻底断了与我争世子的念想?” 夜擎宇脸上笑容不改,无所谓道: “那世子之位本来就是你的,你跟不跟他说都一样,如果他有心跟你抢,二叔和你婶婶第一个不饶他。” “当然这其中也有二叔的私心,镇国公府外各方虎视眈眈,那小子要是世袭了爵位,八成没什么好下扬。” “……”夜随风嘴角抽了抽,心说二叔你说话倒是真实诚。 夜随风干笑两声,换了话题,“二叔,你身上的十绝噬心散是有了解法,可那血咒又是怎么回事。” “我看此咒扎根颇深,我若强行斩去,搞不好会折损二叔些修为,但后期也不是不能恢复。” 可夜擎宇却摆摆手道:“血咒不着急,只要二叔身上的毒解了,血咒二叔自有控制之法,就目前来看,留着它利大于弊。” “对了,说到那十绝噬心散……”夜擎宇偏头望向一旁不远处,被打昏在地的药老怪。 “你婶婶出去找了两年都没找到破解之法,你是从何处找到这炼毒之人的?也太凑巧了吧。” “……呃,我说是他来找的我,二叔你信不信。” “信啊,那就说明我夜擎宇命不该绝呗,哈哈哈哈……” 夜擎宇现在心情很不错。 原本在侄儿到来之前,他正苦于回去后不知该如何面对儿子,更不知该如何跟儿子当面道别。 可现在,他已经迫不及待回去见见那臭小子了。 当然还有妻子和老爹。 “对了二叔,崇文已经走上修行之路了,前些天刚来了窍,在我来时还在青云书院一直没回去。” “哦?竟有此事?”夜擎宇闻言不禁眼前一亮。 “没想到那小子还有这天赋啊,以前倒还真小瞧他了。” …… 第88章 青云书院,许夫子 不光有就近求学于此的本地学子,近来长住书院,发奋苦读,做最后的冲刺。 还有各地进京赶考的外来举人们,提前到来,提前定心,以全力备战次年大考。 当然后者也不乏打着早些来便能占下一席铺位的念头。 毕竟青云书院对外开放的廉价铺位有限,先到先得,晚到的就只能去住京城价格偏高的客栈了。 至于对面正阳山上的正阳学宫,则从来没有过这个规矩。 不过这些对于目前还只是童生,连院试都没考过的夜二少爷,显然没半个子儿什么关系。 夜崇文从来不喜欢读书,家里那些医经药典也是有急用,强逼着自己翻烂的,现在早丢一旁吃灰去了。 可也正是因此,他这两年才没怎么来过书院。 只是前几天强行开窍,闯入了修行之路,才来找自己的老师许夫子问问以后该怎么走下去。 “儒家修行,在于养一身浩然正气,它从来都不拘泥于任何方式,读万卷书可以,行万里路也可以。” “书法可以,抚琴可以,修剑可以,明心静悟也可以。” “只是相对来说,经史子集上暗含着前辈先贤修行路上的感悟,故而读书便是其中最易有所得的那一条。” 身着一袭天青色儒衫的高大中年儒士正不紧不慢的给学生讲着道理。 他以一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木簪随意束住长发,款款踱步间,长发悠悠,衣带也悠悠。 许夫子自诩学问未必要做到最高,但人一定要做活的最潇洒。 所以他便只收了一个学生,一个非常不喜欢读书的学生。 许夫子经过夜崇文身边时,抬手在夜崇文头顶敲了一下,瞬间惊退了后者身上的困神。 “你这小子,来搅了老师的清净日子,却又问了不听,你当老师愿意给你唠叨这些啊。” 他手指点着夜崇文,没有好气道。 后者讪笑着挠挠头,是下意识缓解尴尬不假,当然也是真被敲疼了。 “老师您接着说,其实我都听到了,儒家修行在于养一身浩然正气嘛,读书写字画画都可以,嘿嘿……” 许夫子却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老师讲了这么久,要去小憩片刻。” 说罢仅一眨眼的功夫小学堂内便只剩了夜崇文一个人。 讲了这么久其实是满打满算不到半个时辰,小憩片刻却是一整天,您这老师当的也是没谁了…… 夜二少偏头看看窗外,刚刚升起的太阳还不算刺眼。 老师今天一大早给他叫来讲完课,肯定是急着腾出空来去忙自己的小爱好,不用猜都知道。 可至于具体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一天一个样,想起啥来就是啥。 夜崇文从专属于老师许夫子的小学堂一出来,肚子便开始“咕咕”叫着宣泄自己的不满。 所幸早饭点还没过,现在赶去就近的公厨还来得及。 途中,夜崇文细细感受着自己如今的修行进度。 丹田内已有三滴灵液,只要再凝聚出七滴,他便可以尝试滋养那株“天生灵根”,唤醒其生机。 到那时,他便入二境了。 …… 某处公厨内。 不少青云学子以及外来赶考的举子用着早膳。 青云书院中几乎所有的公厨都是对外开放的。 各种吃食的价格也不算高,介于京城中客栈茶楼与小商小贩之间,中规中矩,寻常人家都吃得起。 若是那些家境困难到当真吃不上饭的学子,书院则会给他们安排一些杂活以维持生计。 书院不是善堂,白吃白喝肯定是不可能的。 有些学生举子用过早膳,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几个相熟的凑在一起闲聊。 “杨兄,明年的春闱有信心上榜吗?”一名身穿青云书院服饰的学生一边拿着竹签剔牙,一边问向同伴。 后者顿时面露愁容。 “这我哪有信心,来参加春闱的举子不计其数,却只取前三百,就我肚子里那点墨水,估计差的远咯。” “向兄你呢,”名为杨思贤的学生回问,“我看你这一副轻松惬意的模样,难不成早已胸有成竹?” 向宏飞剔完牙,随手将竹签弹到一边,“嗐,我白瞎,我来这纯粹是混日子,不想听家里唠叨的。” “要是在家,我爹我娘肯定天天盯着我,天天装样子多没劲儿,还不如来这过得舒服。” 杨思贤叹了口气,“我要是有你这心态就好咯,明知春闱上榜没戏还硬着头皮刁难自己,都不知道图啥……” 这时又有一名青云学生笑着走来打招呼道:“杨兄向兄早啊。” 看着他满面春风的样子,杨向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暗感诧异。 向宏飞戏谑道:“你看你乐得这样,笑得跟朵花似的,怎么,吃了蜜蜂屎了?” 杨思贤也不咸不淡道:“昨天你齐文皓不还跟我诉苦,说这次上榜多半没戏,又是三年白忙活来着。” “难不成这才过了一夜你就开窍了?” 齐文皓哈哈一笑,“开窍谈不上,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什么事?”杨思贤与向宏飞皆是心中好奇,连忙追问。 “这……”齐文皓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故作神秘道:“不可说,不可说,天机不可泄露。” “切,爱说不说。” 这时突然有道刚进公厨的身影被齐文皓眼见余光瞥见,他顿时眼前一亮。 “来四个包子,两碗热汤。” 夜崇文习惯性的摸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正正好好。 尽管书院来的不多,可公厨里各种吃食却早已吃遍摸清了,这是他这馋嘴吃货的看家本事。 至于为什么没立刻端走…… 夜崇文盯着包子跟热汤,然后就在眼睁睁看着之下突然消失了,连带盛着两样吃食的盘子和汤碗。 可见此情形,夜崇文却一点也不惊讶,反倒一副早就习惯的样子。 而伙夫更是见怪不怪。 这天下虽说修行者只占了很小一部分,青云书院亦是如此,只有后山那一小撮人。 可在这时间长了,这般神乎其神的手段便司空见惯。 此时不知在何处,一定是有某位夫子言出法随,“吾某某学生,今日早膳,不在他那,在我眼前……” 夜崇文只好又摸出几个铜板。 “再来一份。” …… 第89章 投名状 “赶紧滚,别逼我一大早动手打人!”夜崇文头都不抬的警告都道。 每次春闱前都不乏有些考生投机取巧,想拿镇国公府做些文章,博个清名,以引起爷爷那些政敌的注意。 这回当然也不例外。 以前他年纪尚小,体会不深,可如今却已能深深感受到这些个酸生腐儒的不择手段。 光是他回书院的这几天,就遇上的好几次,还次次换汤不换药。 果然。 对方先是故意大声的爆出名号,而后就开始对镇国公府一顿输出。 从他本人到大哥,接着从大哥到老爹,再到爷爷,总之把镇国公府批的一无是处就对了。 这是做给朝中某些人看的,就像是先递上一张投名状。 至于最后有没有人收,再看运气。 夜崇文不紧不慢的吃完包子,喝完热汤,面前的举子似乎也骂累了,渐渐停歇了下来。 “说完了吗?”他抬头问道。 对方的“没”字还没说出口,夜崇文抡起的凳子已经到了嘴边,满口牙齿瞬间飞了一半。 紧接着夜崇文又追上一脚踹在面前学子的小腹,将其踹翻在地。 随后跟上就是一顿酣畅淋漓的暴揍。 夜崇文明知道对方说这些话,就是为了激他动手,揍的越狠,投名状就越好使。 可他就是忍不住,不打不痛快。 当然夜崇文也不会真傻到白白被利用,他招呼的要么是脸,要么是腿,而且打上就是重的。 他还就不信了。 朝廷那么注重颜面,难道还能安排个丑八怪或者瘸子当官不成? 还想踩着夜家上去,谁都别想好! 夜崇文自认不会像爷爷年轻时那般胸襟宽广,以德以能服人。 乃是大炎朝自开国以来,唯一一个不靠自身武力便折服沙扬无数骄兵悍将的天下兵马大元帅。 统兵如神,天下无出其右。 夜崇文自认只是个小心眼的小角色,谁敢惹他,那就一定报复回去。 于是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夜崇文直接给那举子直接打了个半死,最后实在累的不行了才收手离去。 纵使此时公厨内还有不少人,却全程无一来劝阻。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你情我愿”之事。 杨思贤与向宏飞走过来,望着被打的满脸是血,一条腿已明显扭曲的齐文皓,眼神中皆露出鄙夷。 “这就是你所谓的天机?” “我看这青云书院你是来错地方了,你应该去国子监或者正阳学宫的,那里想必有很多与你志同道合之人。” “……哦,不对,就你这出身,要啥没啥,人家还真看不上你。” 杨向二人思索再三,还是把不省人事的齐文皓扶起来,带去看大夫。 毕竟相识一扬,不能见死不救。 但以后大概是不会有交集了。 …… 夜崇文吃完早饭,消完食,从那处公厨出来,沿着一条小路漫无目的的走着。 老师刚说过,儒家修行不必拘泥于形式,读万卷书可为,行万里路亦可为,书法可为,抚琴亦可为。 但他想想,似乎只有行万里路最适合他,正好能离开京城这倒霉地方。 可即使夜崇文已经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了,却仍是有心思不纯者来故意找他麻烦,挡在前路。 “夜崇文,你竟还有脸来书院!” “你那父亲好大喜功,不知进退,致使无数将士枉死草原,已犯下弥天大罪,战死沙扬都是便宜他了。” “还有你那大哥,以权谋私,杀人报复,更是罪不容诛,该凌迟处死!” “还有你……” “我说你们烦不烦啊,”夜崇文有些无奈的打断道,“我刚才动过手了,累啊,你们让我休息休息好不好?” 他不禁暗暗感叹这青云书院的风气也越来越不正了。 当初大炎太祖皇帝为了制衡青云书院,不仅延续前朝国子监,更是扶持院内两位大儒另办新学。 也就是后来的正阳学宫二圣。 从此以后,朝廷各部衙署的大小官员基本都被这两方把持。 只有极少数出身青云书院的学子在朝中担任一官半职,其目的也多是为了制衡另外两方。 原因就是青云书院历来看的整个天下,而不是某姓皇家,不好控制,甚至历朝末年的昏聩帝王还得遭反噬。 然而现在看来,青云书院的风气也隐隐有向着那两边吹去的迹象了。 近来种种经历,让得夜崇文身心俱疲,今日他实在不愿再与这些酸生纠缠,便想躲过去。 可对方几人立马又拦了过来,大有一种你不打我一顿不准走的气势。 夜崇文握紧拳头,暗暗发狠,等他将来学会了言出法随,第一件事就是让这些狗东西兜不住屎,走哪拉哪。 就在夜崇文难以脱身之际,一道身着天青色儒衫,头戴斗笠,手拿鱼竿的高大身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对面几名发难的青云学生赶忙恭敬行礼,“学生见过许夫子……” 夜崇文也看出了来人,“老师,看您这行头……是打算钓鱼去?” 许夫子笑道:“已经回来了,鱼没等钓着,倒是先钓来两条消息。” “先听坏的。”夜崇文抢答道。 许夫子却道:“这次都是好消息。” “……”夜崇文翻了翻白眼,又被耍了。 许夫子继续道:“其一,官府已经贴出告示,为你大哥证明了清白。” “我大哥本来就是清清白白,骂他的人都没长眼,好坏不分!”夜崇文意有所指的扫视一圈周围众人。 方才跟过来的没一个好东西。 众人表情虽有变化,却仍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就算你大哥是清白的,那你爹呢,白白葬送了十万黑烟铁骑总没得洗吧,活该死在外边。 许夫子也跟着环视一圈,才接着道:“其二,北方草原,我军大破蛮族诸部,疆域外扩千余里,镇北大将军已在回京献捷的路上,不日便至。” 夜崇文闻言一怔,有些不敢相信:“老师,您是说我父亲还活着?” 见许夫子颔首,夜崇文才大喜过望,高兴的直接蹦了起来。 “我就说嘛!我就说嘛!” “我说老爹还活着,他就一定活着!” …… 第90章 扫清阴霾 夜崇文默默的站在晨曦下,尽力挺直腰杆儿,骄傲的扬起脸,近乎贪婪的呼吸着早上山中的清凉空气。 此刻,心底积聚了几天的阴霾已彻底一扫而空。 大哥这些日子所做之事,固然同样被人误解,遭人污蔑,可他自知真相如何,故而一点都不在乎。 然而北方战扬上传来的消息,却犹如一块大石头般始终压在心头。 哪怕作为一个儿子再怎么相信父亲,也难免心中没底,尤其还得面临朝堂坊间无数人的口诛笔伐。 他真的很想站出来替父亲说说话,却又心里清楚,这时任何的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甚至还可能越描越黑。 所以他只能一直默默承受,从未还口一句,顶多在明知某些人有心设套之下还故意踏进去发泄一番。 可随着北境捷报的到来,他更是得知父亲尚在人世,一切的憋闷与委屈已经全过去了。 现在旁人再说什么他都不在乎了。 今后谁又再想拿夜家做文章,那就来! 小爷的拳头可更有力气了,不妨笑着把你们都打成残废。 夜崇文闭目静立之时,身材高大的许夫子也在一旁默默站着,不曾开口惊扰学生这份久违的心神安宁。 明心自悟也是一种修行。 于是师徒二人便久久并列站着,皆是扬起骄傲的头颅,面带骄傲的微笑。 听到这么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周围聚集而来的众人都难免心头剧震。 毕竟这些天外边传的都是镇北将军折戟草原,全军覆没,即使战报实则未到,他们也已当成事实。 如今竟听到个截然相反的说法,都有些难以置信。 “真的假的……北方战扬我们真的打赢了?” “而且还开疆拓土千余里,攻下了几十座城,这这……真的对吗?”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打赢总归是好的,我天朝岂可败于蛮夷之手……” 此时此刻,在扬很多人心中纠结,百感交集。 他们骨子里自然有着身为天朝子民的骄傲,不允许天朝被欺于蛮夷宵小,但他们又不愿见到夜擎宇打赢。 这样他们还怎么拿此事攻讦镇国公府,以搏一条入仕的捷径。 如果是夜擎宇兵败被杀,然后军中再有人力挽狂澜就好了,两全其美。 可现实却没有如果。 然而即便是话从书院一位德高望重的夫子口中说出,仍是有人不信。 “会不会是许夫子道听途说,此消息也未必为真啊。” “我看是故意说来哄他学生开心也说不定……” 方才拦在夜崇文面前的几名学生窃窃私语着,暗暗质疑。 许夫子循声目光睥睨而来。 “不敬师长,当罚。” “尔等一日不可饮,两日不能食,三日不得言声。” 说罢只见一阵青气飘过,那几名学生立马噤声闭嘴,再也张不开了。 …… 自从“龙体抱恙”,皇帝闭门静养多日后,今天终于再次上朝。 “众卿,朕听闻这几日京城中发生了不少事,可朕却闭门修养,失职失察,实在愧为人君啊。” 皇帝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愧疚难当的样子。 众朝堂官员闻言诚惶诚恐。 “陛下言重了,陛下龙体为重,余者皆在其次。” “陛下乃是日夜操劳国事,才致龙体有恙,臣等无力为陛下分忧,枉为人臣,恳请陛下降罪责罚。” “恳请陛下责罚……”众官员躬身齐呼。 皇帝借坡下驴,“众卿也言重了,这次终究是朕歇息的不是时候,日后咱们君臣共勉便是,又何来责罚。” “众卿平身吧。” “谢陛下。”众官员站直身子。 接着还不待有官员启奏,皇帝便先先行开口道: “朕还听说这些日子,众卿联名递了些折子,朕一直也没精力翻看,如今既已上朝,不妨就直接说一说吧。” 听到这话,众官员表情各异。 先前北境首封战报进京,夜家被推上风口浪尖,大家才趁势火上浇浇油,想办法施压捞捞各家人。 如今夜擎宇已在回京献捷路上,被抓进去的也都定罪了,那夜大少爷的污名也已平反,这还让他们怎么说啊。 于是就一个个低下头,默不作声。 皇帝的目光在朝堂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刑部尚书范景山身上。 “范卿,朕听说那天镇国公曾与你起了些争执,甚至还一言不合动了手,不知身子可曾抱恙。” 范景山横移一步,从人群中走出,行礼道:“回禀陛下,臣身体并无大碍,多谢陛下关心。” “没有大碍便好,没有大碍便好。”皇帝似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镇国公年老体衰,久病缠身,家中又多逢变故,脾气难免大了些,还望范卿多多包涵啊。” 范景山面色难看的笑了笑,“是,陛下,微臣尽量……包涵。” 其余众官员也都面色古怪。 镇国公还年老体衰呢,那不分明都乌发再生了吗,就算真是回光返照也不至于这么离谱吧。 这还咋多多包涵,不小心给他打死了都不是不可能。 以后见了还是乖乖躲远点啊。 起码也得避过夜擎宇打了打胜仗,夜家风头正盛的这段日子。 皇帝接上前一个话题,“范卿,听说你当时也上折子了,不如就由你来说一说吧。” 范景山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他那小儿子如今罪名都板上钉钉了,还能怎么说,说了也没意义啊。 于是赶忙跪倒在地,“陛下,微臣当时听信谗言,误会了夜家公子,奏折所言有失公正,还请陛下恕罪。” “哦?竟是这样?”皇帝佯装惊讶道,“既然是谗言作祟,那就怨不得范卿你了,待会取回折子便是,朕恕你无罪,平身吧。”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范景山连连叩头谢恩,当时起身站回原位时,身上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 他固然出身望族,可龙椅上这位才一国之君,掌控生杀大权,宗族可不会为他一人与皇室撕破脸皮。 无非两方都有各自的利益权衡,求个大局稳定罢了。 皇帝继续道:“其余众卿也跟范卿同理,若觉得当时参奏不妥,散朝后去内阁找赵首辅取回便是。” “朕也偷偷闲,正好省的费神翻看了,众卿觉得如何?” 众官员还能怎么说,如今理都在皇帝那头,不趁机发难已经是顾及各方面子,他又岂敢冒进,授人以柄。 而且,皇帝话里话外的暗示也很明显了,退一步,各自安好。 …… 第91章 浣剑宗,封山? 皇帝突然话锋一转,面色立时冷峻,望向似是已经意识到到什么,正战战兢兢的户部尚书。 “梁卿,你说呢?” 被点到名字,梁尚书赶忙从人群中走出,扑通跪在地上。 “微臣御下无方,失于监管,让那郑谦钻了空子,贪墨巨量军饷,险些贻误战机,请陛下责罚!” 说罢,还不待皇帝开口,兵部尚书温良已冷哼一声站出来道: “好一个险些贻误战机,梁尚书还真是玩的一手好奏对啊。” “要不是户部生了蛀虫,短了这上千万两军饷,四境将士能过的那么苦吗,北境战事能拖到现在?” “每次问你们要军饷都说银子难筹,不是大风刮来的,敢情是自己偷摸留下中饱私囊啊!” 温老尚书望向龙椅上的皇帝,一脸正色的激愤道:“陛下,老臣恳请罢了这厮的尚书之位,另举贤能!” 伏在地上的梁尚书怨毒的看了温尚书一眼,却什么都不敢说。 这时候任何辩解都适得其反。 皇帝没立刻回话,而是转头望向一直不说话的内阁两位大佬。 “赵卿,许卿,你们怎么看?” 赵首辅想了想道:“臣认为梁尚书纵有失察之责,却无实质之罪,若因此被免去尚书之职,似乎有些重了。” 许次辅也道:“臣也认为梁尚书罪不至此,还请陛下明察。” “你们……”温良听后心中甚是不快,可刚要开口反驳,却见皇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 “嗯,朕也觉得就此免去梁卿尚书之职有些重了。” “陛下……” 皇帝打断道:“不去就让梁尚书先去补一补户部右侍郎的缺儿,正好看看银子是怎么从衙门里露出来的。” 皇帝扫视一圈,“不知众卿觉得如何?” 朝堂众官员除了温良与梁实本人外,皆齐呼,“陛下圣明。” 温良纵使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梁实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情也颇为复杂。 尽管尚书只是六部名义上的首席,左右侍郎实则手上实权更多,可尚书下到侍郎就是贬了。 没人会认为这是好事。 梁实拜谢,“谢陛下隆恩。” 随后,皇帝又望向许次辅,“许卿,那你近来就劳烦多去户部走走,暂时兼一兼尚书之职。” “至于内阁那边,朕觉得赵卿一时也忙的过来。” 闻言,许继脸色变了变,却也得乖乖领命道:“是,陛下。” 皇帝满意点头,继而目光回到正前。 “朕还听闻,此次无论是清理各部衙署蛀虫,还是找回流失军饷,镇国公那长孙都当的首功。” “如何封赏,朕想听听众卿的意见。” 此话一出,本次朝会的辩论与纷争才真正拉开帷幕。 …… 另一边。 夜大剑仙在确定二叔性命无虞之后,并未直接回京,也没有跟随大军一起回京献捷出风头。 他虽然先行一步,却是直接一路向东,过了京城,来到燕洲东陲一块探入东海的的陆地。 这里有座毗邻东海的大岳,名为濯浪崖。 浣剑宗的山门便建于其上。 夜大剑仙原本以为杀了李金河与他两名护道长老,一定会有人借机搞事,给浣剑宗鼓动去找他麻烦。 可先前他在京城等了几天都不见动静,没有浣剑宗的一点消息。 他本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原则,浣剑宗既然迟迟不去找他,那他就主动出击。 反正都出来一趟了,也不在乎多绕点路了。 然而当夜随风来到濯浪崖上空,俯视而下时,发现整座山头都静悄悄的。 他以前不是没从这附近经过,浣剑宗传承下来的剑道造诣虽说不高,却也能见到山上剑气冲天。 可这次这个宗门怎么连个练剑的弟子都看不着了。 夜随风围着濯浪崖转了一圈,也只见到一些个地位较低的杂役弟子在各处清扫着山中落叶。 夜随风略微迟疑,随后径直纵身落入浣剑宗腹地。 可即便他故意不曾掩藏行踪,浣剑宗的护山大阵也并未启动。 他就那么堂而皇之闯了进去。 几名正扫着地的杂役弟子见有人从天而降,顿时心生敬畏,不敢上前。 只有其中一人硬着头皮迎过来,恭敬见礼道:“敢问这位前辈驾临我浣剑宗……有何贵干?” 尽管面前这穿一袭白衣的男子长相年轻,可既能从天而降,其修为自然已达四境乃至五境,远超自己等人。 一声前辈,礼多人不怪。 “你们这是有什么特殊习俗么,怎么今日不见有人出来练剑修行?”夜随风好奇的问道。 他放开神识,发现山上不是没人,而是都窝在住处静坐。 不管宗主长老还是各代弟子,皆是如此。 那杂役弟子如实回应道:“前辈来的不巧,我宗几天前已经宣布封山了,门下所有弟子弃剑静悟三年。” “这是为何?”夜随风一听更不解了,心说你家剑子刚在外边耀武扬威被我宰了,那时怎么没听说封山。 那弟子面露为难道:“这……晚辈就不知道了。” “前辈此来,我宗疏于招待,是我宗之过,还请前辈留下名号,待宗内长老出关后,晚辈自会禀报。” 夜随风没有报出名号,倒是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楚云。”那弟子回答。 夜随风拍了拍楚云的肩膀,“心性不错,未来可期。” 说罢他也不再多留,转身腾空而去。 见夜大剑仙离去,浣剑宗深处几人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这次咱们还真是欠了朝廷,欠了徐前辈一个天大的人情……” “那名叫楚云的弟子的确不错,便直接收入内门吧。” …… 第92章 献捷 一回到府上,早已等候多时的玉阳郡主就急急忙忙迎了出来。 “小白,你二叔……” 夜随风笑着回应,“婶婶请放心,二叔中的毒已经找到解法了,等回来后就能着手拔除。” 听闻此言,玉阳郡主一颗揪着的心才终于放缓了些,稍稍的松了口气。 可还是心中不满,幽怨道: “你这二叔也是,就非得亲自把大军带回来吗,早点回来早点把毒解了多好,一点都不拿自己小命当回事。” 她虽贵为一国郡主,但更是个一个女人,一个日夜盼夫归来的妻子。 她不在乎任何大局观大道理,只求夫君能平安到家,早日一家团聚。 随后玉阳郡主竟朝着侄儿微微欠身,感激道:“小白,辛苦你了,我们一家三口欠你一条命。” “使不得!使不得!” 见状,夜随风诚惶诚恐,“婶婶,您是长辈,这不是折侄儿寿吗。” 他心说婶婶您这是“恩将仇报”啊。 “二叔既是我二叔,侄儿理应出手相救,叔侄俩哪有欠不欠之说。” 玉阳郡主满脸正色道:“他是你二叔,也是我玉阳的夫君,这份救命之恩,婶婶记下了。” 面对婶婶的坚持,夜随风只得无奈的笑了笑,便没再开口推辞。 二人来到正堂。 夜从龙从儿媳和长孙的表情中就能看出,儿子所中之毒肯定已经有解了。 果然他接着就听长孙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总体算是有惊无险。 另外,夜随风也并未隐瞒血咒之事。 “萨巫教……”夜从龙捏紧拳头,眼神中迸发出冰冷杀意。 “我就知道此事少不了他金庆贼人暗中搞鬼,当年老夫就该一路北上,直捣黄龙,掀了他们王庭金帐!” 可惜啊。 那时大乱初定,国力空虚,而金庆又主动派来使者求和,割地岁贡,北伐之事终是被迫中止。 “甲子前的那扬动荡,就属这金庆蛮子闹得最凶,纠结多方海外部族,趁势侵占我朝东北二洲。” “老夫当初就觉得金庆联军撤的太干脆,必然不简单,后来几十年也确实看得出金庆贼人亡我朝之心不死。” “非吾族类,其心必异。” 夜从龙心中愤愤不平,直到现在他都懊悔当初领旨撤了兵。 如果那时来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孤注一掷推过去,就算断不了金庆的根,也势必让他元气大伤。 如此一来金庆至少百年都难成气候。 可惜没有如果。 眼下大局已定,金庆岁贡不断,朝中主和派早已稳占上风,再想出兵讨伐,几乎已是不可能了。 夜从龙有些不放心道:“小白,你二叔真说他能掌控得了那血咒?” 夜随风点头道:“只要毒解了就没问题。” 稍稍停顿,他又补上一句。 “必要时,我也可以出手替二叔斩去那血咒,无非折损些修为罢了,后期再恢复回来便是了。” 听到这话,夜从龙和玉阳郡主才暗暗松了口气。 …… 几天后,献捷大军抵达京城。 上百艘巨型乘风舟浩浩荡荡落在城郊,将士们落地列,整肃军容。 此时天才蒙蒙亮。 可住在京郊的百姓们却已早早赶来,众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京畿大道两侧,夹道欢迎。 伴随着百姓们殷切的目光以及热烈欢呼声。 很快,护持主帅军旗的仪仗队便为献捷大军开路而来。 隔开一段距离,镇北大将军夜擎宇正骑乘一匹通体漆黑战马款款行进,神情严肃,不苟言笑。 他的两位副将稍稍落后半个身位,并护卫在两侧,后边跟着则是一众帅帐参将,以及各路先锋大将等。 手举各路军旗的旗手整齐列队,紧随其后。 再往后便是本次出征的英勇士卒们了,除去留守草原的一部分,余者皆已回京献捷,接受圣上检阅。 望着得胜凯旋,一眼望不到头的披甲将士们,围观百姓深受震撼的同时,其中不少甚至已激动的热泪盈眶。 尤其几个是经历过当年那扬乱世,至今尚在人世的老人。 尽管战乱早已远离天朝子民许多年,可往昔历历在目,他们曾见多少亲人故旧死于蛮军叛军的屠刀之下。 还有很多人死在背井离乡的饥寒交迫中。 当他们历经数年乃至十数年,从沦陷之洲逃难至燕洲境内到京城脚下时,一家同行到头却已只剩一人独活。 战乱的残酷,未经历者或许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的可怕。 所幸如今天朝足够强大,可御敌于国门之外,也可进军开疆拓土,为亿万天朝子民守住一方净土。 献捷大军进城后,沿着通天大街一路前行。 城中亦是万人空巷,无数百姓早早聚集而来,瞩目欢迎这支远征北方草原的胜利之师回京献捷。 只是当他们望见那位骑黑马的主将时,心中却又难免生出几分惭愧。 就只在几天前,他们还曾不知多少次明里暗里的咒骂过夜将军,如今想想,简直不当人子。 献捷大军一路行进,直到停在皇城脚下,皇帝此次破例远迎,与一众王公大臣早已立在城头等候。 夜从龙自然也在其中,而且就站在皇帝身侧,与赵怀英一右一左。 夜擎宇一人出列,随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 “末将夜擎宇,不负皇恩,此次出兵北上,大破草原诸部,斩获俘虏敌将百余,下七十城,现回京复命!” “爱卿平身!”皇帝春风满面,大笑道,“爱卿此番大慑蛮夷,更是斩获战果无数,朕心甚慰!” “来人!赐酒!” “这次朕要亲自下去与众将士共饮,夜卿可愿与朕同行?”皇帝偏头看向夜从龙。 后者早已喜上眉梢,自是求之不得,恭敬回应道:“老臣愿意同往。” 可人与人的悲欢却总是不相通的。 眼见皇帝与镇国公携手走下城头检阅献捷大军,一众文臣武将表情各异,各有各的心思。 武将们自然是乐意见到夜家父子压过文臣们一头,更遑论他们其中本就有不少曾是夜大元帅麾下旧部。 哪怕后者此生从未结党,可袍泽香火之情却是实际存在的。 然而文臣们脸上的表情,则大部分都肉眼可见不好看,尤其是出自那几个姓氏的族人。 他们当年好不容易才将暮年老帅打压下野,如今夜家却又借着北境大捷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他们又怎能甘心。 而且也早就后悔大意轻敌,联手晚了。 不然辛苦多年建立的“互保战阵”,也不会被夜家与巡狩司折其中重要一角,让皇帝捡了便宜。 三法司属实丢的太冤了。 …… 第93章 两不相欠 一袭白衣的夜大剑仙与一身红色官服的魏晋南并肩而立。 可即便他们就那么明晃晃的站着,周围人却似乎根本不曾察觉一般,没人任何目光投射而来。 “我听说夜老弟你穿巡狩司那身黑衣挺神武的,为何这两天不再穿了?” 魏晋南目光始终注视在皇帝身上,有一搭无一搭的跟夜随风随口聊着。 夜随风耸耸肩道:“我本来就不是你巡狩司的人,不想穿就不穿了呗。” 魏晋南意味深长道:“可京城的百姓们还是挺希望你继续穿下去的。” 夜随风冷笑一声,“呵,还想让我给你们当出头鸟吗,想得倒是挺好。” 他视线也落在那位身穿龙袍,正与爷爷二叔相谈甚欢的帝王身上。 “我帮你们拿下了三法司,你还我个活着的二叔,两件事已经扯平了,你我日后两不相欠。” 话说到这,魏晋南不禁叹息,“夜将军几个月的性命就能换来整个三法司,这便宜为兄还真是赚大了啊。” 夜随风不置可否。 在二叔身上的毒彻底拔除之前,他不会跟任何人提及此事,哪怕日后拔除了也没打算主动说出去。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这是爷爷对全家人的交代。 沉默片刻,魏晋南又道:“可为兄还折了你白衣快剑的名头。” “如今世人皆知,白衣快剑为镇北大将军续命,以至修为大损,那江湖武榜第三席怕是坐不住了。” 夜随风无所谓道:“虚名而已,有没有意义不大。” “况且,你们印象中的白衣快剑一直叫夜白,且已在草原上销声匿迹,而我现在叫夜随风。” “只要我想,那江湖武榜上随时能出现个新名字,或者直接没了名字。” 对于这一点,魏晋南并不怀疑。 从当初在城外见到夜随风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看不透了,比当初有过两次交手,两次未分胜负唐颂更可怕。 面对夜随风,即使修为折损前,他也没有半分取胜的把握。 此种感觉,只有当初面对那位“天朝第一剑”时才有过。 这两父子还真是了不得啊。 幸好其中一个多年前便已不知所踪,不然夜家一门两大剑仙,两大军神,怕是连陛下都得站到对面去了。 两人说话期间,皇帝已给夜擎宇等一众将士敬完酒,而后又转身亲自引着他们进了皇城。 接下来便是皇帝与文武群臣共祭太庙,能参加的士卒们就不多了,仅有战功卓著的极少部分。 大“病”初愈的刑部尚书缩在人群中,长时间的站立已经让他精神头儿耗去大半,眼都开始花了。 他时不时抬起衣袖沾沾额头上的虚汗,哪怕眼下天已经很凉了。 可当某个瞬间,他的目光触及某一张脸时,整个身子如遭雷击,竟是吓得直接一哆嗦。 林禄?这怎么可能? 站在他周围的几个大官见他如此反应,皆是看了过来,有相熟者小声提醒,“范大人慎重,别误了祭典。” 范景山这时才回过神来,冲那位同僚点点头表达谢意。 随后范景山又有些不敢相信的望去,他所看到的那年轻将军已经跟记忆中那张脸渐渐分开。 二者的确不是同一人,但毫无疑问,长相神态都是惊人的相似。 不会这么巧吧。 八年前那个案子,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林禄被问斩抄家,男丁发配北境充军,女眷充入教坊司。 难道真是林氏的遗孤在沙扬侥幸存活,还回京来了? 可即使能活下来,立下战功,他一个刑徒又怎能当上将军,这根本不合本朝礼制律法啊。 范景山不敢掉以轻心,默默记下了那名年轻将军的相貌,待日后一定好好查清楚。 若真是那林氏遗孤,便一定得斩草除根,以免养虎为患。 再者,或许这也是一个可以利用来对付夜擎宇的把柄。 …… 祭典流程冗长,一直持续了很久。 直到天上日头爬过头顶才堪堪结束。 随后,除了参加祭典的将士们留下参加宫宴外,其余大军则就近从西边城门带出,驻扎在河畔大营。 他们的庆功宴也在那里进行。 皇帝此次在宫城大摆庆功宴,所有在京皇亲国戚,穿得上绯袍的文武官员皆可受邀参加。 原本夜随风作为唯一明面上的金羽卫,又刚刚立下大功,也混上了一张请柬。 但他却谢绝了,理由是不想去。 这可把来送请柬的公公吓了一跳,圣上的邀请都敢拒绝,岂不反天了。 只因这太监听说过夜大少爷的威名,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回宫复命。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福公公得知后并未有半点责怪,反倒是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 这不禁让他暗感诧异,可也不好多问,逃过一劫便好。 …… 宴会后,才真正到了将士们期待已久的环节,教坊司喝花酒。 驻守边关,行军打仗多年,唯一能见到的异性几乎只有军营中的战马,要么就是圈养的牲畜。 前不久攻入草原,却又因追求兵贵神速,蛮族的女人也没来得及吃上,早就快憋疯了。 而今就算给个丑八怪,只要是女的,他们都能将就将就。 更何况还是教坊司千娇百媚的姑娘们。 几个将军勾肩搭背,大笑着说着荤话,在借着点酒劲儿,只感觉小腹的有股邪火噌噌往上冒。 此时哪怕看到有条地缝,都难免要多看几眼。 然而其中却有一人落在后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前边几人不耐烦的催促道:“林将军,你倒是快点走啊。” “平日里就属你念叨教坊司最多,怎么现在又走不动了?” “莫不是个嘴硬的雏儿,只敢说不敢做啊,哈哈哈哈……” 面对同僚们的嘲笑,林姓将军没搭话,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 …… 第94章 夜大人请客! 刘玉飞与李万机久违的休沐日,相约出来消遣。 前段时间一连近两个月的忙忙碌碌,别的好处没有,倒是兜里的银子都攒了下来。 故而兄弟俩不禁有些飘飘然。 寻常勾栏青楼都看不上了,必须来教坊司奢侈一把! 不过教坊司的花费也着实是高了些。 寻常青楼打个茶围顶多一两钱银子,找姑娘留宿几钱银子也够了,当然前提是要求别太高。 可换作这教坊司,但凡往席上一坐二两银子就没了。 而且这还只是在最前沿排楼里,越往里走花销越高,尤其是胡同深处那十几个花魁娘子独立院子。 光是进个门就得十两。 留宿过夜就更不用说了,三十两起步,上不封顶。 因为总有些财大气粗的富商豪绅或者权贵子弟喜欢争个姑娘争口气,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 据说加到几千上万两都不是没可能。 刘玉飞李万机二人当然都对这种肆意哄抬物价的行为深恶痛绝,可也仅限于偶尔聊起时吐两口唾沫。 毕竟花魁娘子的院子离他们还是太远了,人家愿意掏钱关他们鸟事。 兄弟俩吃着打茶围送的“干湿盘子”,喝着免费的茶水,听听小曲,看看姑娘们的妖娆舞姿。 悠哉悠哉,好不自在。 刘玉飞时而挑逗一番过来倒茶的姑娘,眉飞色舞的说说荤话,自顾自的发出淫笑。 而李万机就比较实在了,一言不发,只等着稍后“埋头苦干”的环节。 兴致上了头,刘玉飞不禁感叹:“唉,夜大人还真是太惨了,早早捧上了一片金叶子,却错过了整片森林,实在可惜,可惜啊……” 夜大人出身高,长相好,关键本事还大,如果不是预订了个驸马爷,想来人生会更加丰富多彩吧。 刘玉飞以茶当酒,正仰头一饮而尽时,一道身影坐在了他与李万机之间。 “私下议论上差可不是什么好事。” 刘玉飞吓得激灵了一下,手中茶杯都差点掉了。 二人同时偏头看来,惊诧道:“于头儿,您怎么来了,您不是……” “我不是什么?佛家弟子吗?”于修缘玩味一笑,“可我不是被师父赶出来了么,早就不禁女色了。” 于修缘所修行的他心通,只需恪守“不打诳语”这一条便可,其他的戒律影响不大。 “哦,也是……”刘玉飞一想,这话的确没毛病。 平日里于百户习惯独来独往,他又先入为主的认为于百户是出家弟子,共事了几年还真就没聊过这档子事。 再加上休沐日又很难装撞在一起,互不相知也正常。 不对!于百户有他心通! 于修缘看了看二人面前只有干巴巴的一个盘子,喝的还是免费的茶水,“你俩来一趟就干吃这个?” 刘玉飞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实在囊中羞涩……要是在这花多了,一会过夜就不够了。” 接着他又找补道:“其实在这看看姑娘们跳舞也挺好的,就这身段,可比寻常勾栏强多了。” “光饱饱眼福啊,”于修缘不禁失笑,随即他招呼伙计道,“来!给这桌上几壶酒,几碟小菜!” “再来四个水灵姑娘!” “……呃,于头,咱们不是三个人吗,还有谁要来么?” “我要两个不行啊!少见多怪!” “行是行,可……” 百户的月俸虽说是比小旗官高不少,但也有限,绝对顶不住这个花法啊。 “怎么,还怕你于头儿待会儿没银子付账吗?” 于修缘神秘一笑,随即财大气粗的摸出一张面值五十两的银票拍在桌上。 “今天是夜大人请客!” 前些天在法善寺,那淫僧贿赂的四百两银子,夜大人都让他自己留着了,还嘱咐有机会请兄弟们喝喝花酒。 这不就用上了。 “算你们俩小子走运,撞上了。” “夜大人?”刘玉飞与李万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行了,也别多问了!知道是夜大人请客就行了!”于修缘意味深长的。给二人使了个眼色。 后者大概明白什么事了。 巡狩司也不是圣人聚集地,铁羽卫们除了月奉,也有其他一些讳莫如深的收入的,只要别太过分便好。 可若是触及底线,那就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了。 随后几杯酒下肚,席上渐渐就没了上下级之分,三人各搂着各的姑娘,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荤话不断,笑声也不绝于耳。 就连平时总板着一张臭脸的李万机,今晚都笑得多了,毕竟有人请客的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 如此,直到天色不早,展示妖娆舞姿的姑娘们跳累了一波又一波,打茶围的客人们早走了大半。 或是上楼,或是回家,反正排楼中的人越来越少了。 刘玉飞李万机二人也早已坐不住,讪讪一笑,“于头儿,要不咱也……” “那走吧,”于修缘会意,左拥右抱的起身,却还不忘嘱咐,“你俩记得争点气,别让夜大人花了冤枉钱。” “那必须啊!”刘玉飞拍着胸膛道,“直接决战到天明!” 听到这话,他怀中的姑娘低着头暗暗心想,这次总该遇到个厉害角色了吧,但愿不只是嘴硬……当然也别太久…… 然而三人起身没走几步,突然听到“哗啦”一阵碗碟打碎的声音。 三人连带四个姑娘皆是好奇的循声望去。 只见是一名喝的醉醺醺的军士不知为何掀翻了桌子,他身上还披着甲胄,一看就是今日来京献捷者之一。 而且于修缘还能从其甲胄样式上大概看的出,应该是一名下级军官。 “都滚!都滚!” “一个能让老子看上眼的都没有……我看着教坊司也是浪得虚名!” 刘玉飞不禁戏谑道:“我看这小子真是喝多了,竟敢在这闹事,还真把这地方当成普通青楼了。” “教坊司后边可是礼部衙门,就算打了胜仗也不至于飘成这样吧。” “算了算了,咱们玩咱们的,难得休沐,就莫要多管闲事了, 以免浪费夜大人的一番美意。” 于修缘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即使有些心痒,也忍住了没用他心通。 …… 第95章 找茬? 有个管事的年长女子闻讯赶来,看向吓得缩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绿衣姑娘。 后者有些委屈的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为什么,奴婢方才还跟这位军爷聊的好好的,可不怎的就这样了。” “好好的怎么掀了桌子?”年长女子眉头一皱,“那你们刚才都聊了着什么,总还记得吧。” 她看了眼躺在地上又哭又笑,已有几分癫狂之像的年轻军士,心中很是奇怪。 这教坊司又不是酒楼,来这的人又不是专程为了喝酒,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个喝醉闹事的。 更何况还是北境来的将军,有修为在身的,想喝醉更难。 除非一心求醉。 绿衣姑娘想了想道:“刚刚军爷倒是向奴婢打听过人,好像姓林,叫什么云莺……” “可奴婢听都没听说过,又怎会知道她在哪啊。” “然后这位军爷就不说话了,一直喝酒,一直喝酒,再然后他就掀了桌子……” 年长女子面露狐疑,“真的只有这些?” 绿衣姑娘有些心虚的点点头。 其实她方才还多嘴了几句。 “教坊司的姑娘多是犯官府上的女眷,被发配来这的,不乏有性子烈不甘心的……” “您打听的这位姑娘来的太早,奴婢又听着耳生,兴许在奴婢来之前已经不在了……” 年长女子在教坊司时间长了,自是看得出端倪。 自家姑娘说的绝对不只这些,而这位年轻将军打听之人应该不是相好就是故旧,而且多半也已解脱了。 至于云莺这个名字…… 在她的印象里,以前倒是好几位姑娘用过,可其中有没有个姓林的就不得而知了。 年长女子思索片刻,便挥挥手让绿衣姑娘先下去了。 后者如蒙大赦,“多谢秦妈妈。” 说到底,今晚上这乱子终归是她多嘴引起来了,要是追究下来,免不了又要罚她银子。 随后年长女子又吩咐几个伙计道:“先把这位军爷扶下去吧,给他找个歇息的地方,等酒醒了再说。” 看着几个伙计费劲把年轻将军扶起来,秦妈妈这才笑着安抚如今还在扬打茶围的客人们。 宵禁快到了。 待会儿客人们该回家的回家,该留宿的留宿,她便可以休息去了。 她当年虽不至于冠上花魁,可也算是教坊司相当抢手的角儿。 只是如今年老色衰,又无老相好赎身,便留下来带带姑娘们了。 而当初那些要好姐妹也早已只剩她一个…… 就在秦妈妈思绪纷扰之际,身后突然又传来阵阵争吵声。 “今晚上还真是不让人消停啊。” 她小声抱怨了一句,随即匆匆重新拾起笑容,转过身去一看,竟还是刚才那位军爷。 她走近一些才看清,似乎是年轻军爷给另一名客人吐了一身。 “哎哟,几位客官莫要生气嘛,大家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这位军爷刚打了打胜仗,一时高兴,喝的有些多了,奴家代他跟几位赔罪。”她满脸堆笑的微微欠身。 “要不这样,几位客官今天的酒水,算我们的!” 可没想到那几位客人却不依不饶。 “你觉得本公子会缺你们这几个酒钱吗?” “他打了胜仗怎么了,难道打了胜仗就能回来欺负人了?你看他给本公子吐的这一身!” “这件袍子是本公子昨日才刚买来的,价值三百两银子,让他赔钱!不然咱们就让官府来评评理!” 听到这话,秦妈妈脸上笑容一滞,随即打着哈哈道:“客官您说笑了。” 她心中腹诽,就这点小事还用得着找官府,至于这么小题大做么,你该不会故意找茬吧。 再说你穿的这件衣服明显是破的,怎么可能是昨日刚买的。 还三百两……三两都不值…… 秦妈妈试着安抚道:“客官您先消消气,要不您把袍子留在这,奴家让人连夜洗出来,明天给送过去?” “不行!”那客人根本不肯退让,“要么赔三百两银子,要么拉他去见官!” 秦妈妈还真就纳了闷了。 就屁大点小事干嘛非得去见官呢,真把官府当成你家开的了,脑子怕不是不好使…… 这时二楼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要去见什么官?巡狩司行不行?” 秦妈妈与几位客人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青年人抛下身边两名姑娘,从二楼纵身一跃而下。 于修缘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谁知楼下越来越热闹,而且那几人的言行处处透露着古怪,一看就不对劲。 于是他暗暗催动秘法。 果然…… 于修缘径直走到那几名客人面前,也不多说废话,抬手直接从其中一人怀中拿出一幅画卷,当众打开。 画上之人竟与醉酒的年轻将军一模一样。 见状,秦妈妈不禁惊得捂住小嘴。 还真是故意找茬啊。 那几人直接傻眼了。 他们自从进了教坊司就从没拿出过画像,对方又是如何知道的。 可当他们掉头想跑时,身后也早已被人断了后路。 “妈的,老子的好事全让你们给我搅了!” 刘玉飞满肚子怨气,飞起一脚就给其中一人踹折叠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滑出了好几步。 “老实交代!这人是谁?又是哪个让你们来找他麻烦的!” 几人见瞒不住了,只好如实交代。 是有人给银子,包了他们今天在教坊司的花费,代价就是把这年轻将军送进官府,不论用什么办法。 “那他是谁,你们可知道?”刘玉飞追问。 几人摇头。 “于头儿。”刘玉飞看向于修缘。 后者道:“确实没说谎。” 秦妈妈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几位官爷,刚才这位军爷好像跟姑娘们打听过一位叫云莺的姑娘。” “似乎家里姓林……” “姓林?”于修缘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明显变了变。 当初审讯范耀祖之时,曾牵出八年前的一扬科举舞弊的案子,其中被抄家的那位礼部郎中就姓林。 而且据案卷上记载,当时正是林府女眷充入教坊司,男丁则发配北境充军,竟全对得上…… 不会这么巧吧…… 一旁的刘玉飞与李万机对视一眼,皆是神情复杂。 虽说他们并不知道于头儿想到了什么,但今晚的美事,八成黄了…… 可他们接着就听到。 “我得先走一步了,那俩你们一人一个!” “!!!义父!” …… 第96章 免死金牌 宫宴结束。 当前去赴宴的夜从龙以及夜擎宇一家三口回到府上。 与其一道来的还有几名传旨太监。 尽管夜大少爷拒绝了宴请,可皇帝却并不生气,甚至还在宴会上盛赞自己这侄女婿淡泊名利。 于是皇帝便改变了为其加官进爵的初衷,赐下一块免死金牌。 太监们便是因此而来。 可接到赏赐的夜大少爷却是一脸无奈,这跟给全盛时期的博尔特一副拐杖有什么区别。 “博尔特是谁?”夜崇文满脸疑惑的望着大哥。 “……呃,我梦中世界跑的最快之人。”夜随风随口搪塞了一句。 夜崇文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明白大哥说的什么,但也没再追问。 夜崇文面露艳羡的看着夜随风手中的免死金牌。 “大哥,这可是个好东西,只要不是大逆不道的大罪,它都能保下一条性命的。” 夜随风反问道:“你是觉得以大哥的本事,还用得着这东西保命?” 听到这话,夜崇文更是眼前一亮,“大哥用不着最好了!给我留着,兴许哪天我犯了大错就用上了!” “这免死金牌又不只对大哥你一人有效,只要大哥点头,可以保任何人的性命,无非只能用一次罢了。” 夜随风耸了耸肩,并未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 “今天二叔率大军献捷时,你小子哪去了?竟会错过这么个大出风头机会,不符合你性格啊。” “嗐,别提了。”夜崇文有些懊恼叹了口气,哭笑不得道: “昨夜在舅舅府上兴奋过头了,一夜没合眼,结果却在大军进城时睡了过去,叫都叫不醒。” “等我再睁开眼,宫宴的请柬都送到雍王府了。” 雍王吗。 婶婶的胞兄,雍王府世袭罔替的第二位王爷。 这个世界的京城与前世古代京城相比,最大的特点就是足够大,皇城同样足够大。 因而许多地位显赫的王爷公主,御赐府邸都在皇城之内,婶婶的娘家雍王府自然也不例外。 另外,皇帝为表皇恩浩荡,体恤关怀,还会赐给某些年长重臣一座皇城宅子,比如赵首辅。 当然事分两面说。 住进皇城,在接受皇城禁卫守护的同时,也意味着已时刻处于皇城禁卫监控之下,出了事跑都别想跑。 …… 夜从龙的书房。 “爹啊,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这大晚上的,您这不是诚心坏儿子好事吗…… “再说我跟玉阳这好不容易才见上面,话都没说上几句呢。” 夜擎宇满脸幽怨道。 这几年他驻守在外,攒了一肚子话,正打算跟妻子好好交流交流呢,谁知一到府上就被老爹叫过来了。 “行了行了,别抱怨了,长话短说几句就放你回去,”夜从龙没有好气道,“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消停。” 夜擎宇嘿嘿笑道:“儿子这不是想着再给您抱个大孙子嘛,再说儿子这年纪对于五境武夫来说也不大。” “爹您的年纪更不大,现在再给我要个弟弟都不晚!” “真是越说越没谱了。”夜从龙手指点着夜擎宇,有些无奈道: “你呀,在外边的倒是能沉稳的像个人样,可一回家就现原形了,这么多年都点进步。” 夜擎宇小声嘟囔,“在外边那是带着面具,回来当然得摘下来咯。” “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没什么,爹您继续说。” 夜从龙盯着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的养子看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 “听你侄儿说,你身上还有萨巫教中下的血咒?” “嗯,是有,”夜擎宇点头道,“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威胁了,只要把身上的毒去了,甚至还能为我所用。” 那不知名血咒的作用是让人丧失神志,沦为敌我不分,只会杀戮的狂暴怪物,但却对宿主战力有所增幅。 他先前已经试过了,效果还算不错,曾在出其不意之下一招重创敌方三位五境炼气士,斩获颇丰。 “可凡事都得把握个尺度,”夜从龙有些不放心的提醒道,“毕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心过犹不及。” “我明白。” 夜从龙又道:“对于你身上中的毒,可曾想过是在何处中的?” “我记得你是上次回京一趟之后,再回去大概半年就传密信回来说中毒了,在此期间可曾察觉异常?” 夜擎宇摇头,“那些日子我跟军中兄弟们吃住都在一起,也不曾与人交手受伤,按理说不该被下毒的机会。” 夜从龙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是在京城里边中的毒?” 夜从龙原本一直觉得儿子是从京城离开后中的毒,只因下毒者手段高超,才一直找不出是何许人也。 直到前些日子,长孙把炼毒之人带回来,他才恍然心惊。 也许炼毒者下毒者都在京城呢。 夜擎宇皱眉沉思。 “上次回来,在京城总共也没待几天,除去进宫几次,去过几次兵部,户部,其余日子基本都在府上。” “而且除了有次进宫,陛下赐过一杯酒外,别的地方都不曾有吃的喝的进肚,难不成是从鼻息进去的?” “应该不能……” 夜擎宇记得那炼毒的药老怪说过,十绝噬心散通常下在酒水茶汤效果最佳,其次是饭菜。 若做成无色无味的烟气,毒性就要大打折扣了。 至于兵刃淬毒,就更不可能了。 他上次回京从未与任何人交手,当然就不会受伤,故而此种下毒方式显然是行不通。 夜从龙面色沉重,凝视着养子,“我记得你上次回来还去过雍王府。” 雍王府?! 夜擎宇闻言如遭雷击,旋即怔在原地。 …… 第97章 林府遗孤 翌日,天还未亮。 教坊司耍酒疯的那位年轻将军便从宿醉的昏昏沉沉中醒来。 随即他心念一动,以修为将满身酒气蒸干,顿时神清气爽。 他从床榻上坐起,扫视着房间内的简单陈设,不禁心生警惕。 四周太安静了,根本听不到一点莺莺燕燕的声音,而且还闻不到胭脂水粉的香味。 这里肯定不是教坊司。 “奇怪,我这是到什么地方来了……” 年轻将军试图回忆昨晚之事,可最后一点记忆就是掀翻了桌子,接着就没印象了。 这时窗外突然出现一道人影,让得年轻将军心头猛地一颤。 “谁!” 接下来更让年轻将军难以置信的是,窗外之人竟然直接报出了他的名字,曾经的名字。 “林云鸿,两任前的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林禄之子,八年前因其受贿舞弊所牵连,被发配北境充军。” 听到这话,年轻将军更是毛骨悚然,随之也立马打起十二分警惕。 “你到底是谁!” 窗外之人却是淡淡笑道:“林将军,按我朝吏治,发配刑徒是不得再度为官为将的,除非圣上下旨特赦。” “可据我所知,这八年间应该没有特赦圣旨下到北境吧。” 林云鸿眼神闪烁,心中极不平静。 从对方话中便可听出,其多半是朝廷中人,不然不可能对本朝吏治如此清楚,而且还知悉圣旨之事。 想来在朝中地位还不低。 “本将军姓林名正,不是你口中的犯官之子林云鸿,你找错人了。” 当初与他一同被发配充军的那些人,去到北境不久,就在一次与蛮族骑兵的交战中死光了。 只有他一人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从此改名林正。 随后凭借本就不错的武道天赋,一步步成长,积累军功,直到被夜大将军赏识,逐步升至游击将军。 可窗外之人却是叹了口气,自顾自道: “可惜他镇北大将军用兵如神,骁勇善战,竟会识人不明,竟将一名刑徒提拔为五品将军。” “你说这要是传出去,会不会被某些人当成攻讦他的把柄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云鸿不再试图辩解,他听得出对方已是笃定他的身份了,若其手上没有证据,多半不会有此口气。 不过想让他亲口承认,却是休想。 窗外之人道:“我只是想给林将军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只要你肯指认夜擎宇通敌叛国,我自有办法免去你头上的罪名,恢复原本的身份,如何?” “诬陷大将军通敌叛国?”林云鸿哂笑道,“我看你怕是脑子不好使。” “大将军刚刚大破草原诸部,斩杀敌军无数,通的哪门子敌,是让蛮子们一个个伸过头来主动被砍么。” “林将军说话倒是风趣,”窗外之人笑道,“夜擎宇打垮的是草原诸部,那不还有东北边境的金庆么。” “相较于内部松散,空有一身蛮力的草原诸部,金庆对于大炎的威胁可明显就大的多了。” “林将军觉得呢?” 林云鸿冷哼一声,“我觉得你污蔑大将军就是在找死!” 林云鸿眼中闪过杀意,突然暴起发难,一拳轰向映在窗上的影子,磅礴拳风瞬间把整片墙都齐整的掀了去。 岂料正是如此霸道凶悍的一拳,竟被来人一根手指头就挡下了。 再也寸进不得。 眼见对方那一身以黑色为基调的劲装官袍,林云鸿眼瞳不禁一缩。 “铁羽卫?” 祁都统笑着点头,“嗯,以初入三境的修为能打出这一拳,已经很不错了,比你于修缘可强多了。” 话落,只见又有一名铁羽卫从远处几个踊跃而来,无所谓道: “嗐,我正儿八经修行武道才多久啊,从被师父扫地出门到现在,满打满算还不到四年。” “只要再多给几个月,我也突破到三境,不见得比他差多少。” 趁二人说话之际,林云鸿突然抽身后退,拉开距离。 “你们巡狩司不是一直自诩皇权特许,代天巡狩么,什么时候也做起这等构陷忠良之事了,难道……” 林云鸿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别误会!”祁都统赶忙解释,“方才祁某只是个人一时兴起,试你一试,可千万别多想!” 只一瞬间,祁岳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心说姓林的这小子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啥也敢想敢说…… 林云鸿不悦道:“如果大人只是为了跟本将军开个玩笑的话,最好不要有下次了,恕不奉陪。” 说罢他要离去。 “且慢!”祁岳喝止道,“倘若林将军不想给镇北大将军惹麻烦的话,这段时间最好呆在这哪都别去。” “外边可是有些人已经巴不得林将军藏不下去了。” 林云鸿眉头一皱,没说话,却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祁岳继续道:“昨晚在教坊司,曾有几人带着画像去找你麻烦,如果不是这位于百户把你带回来,兴许现在你已经身在某个衙门了。” “他们既然那般费尽心机,雇人有意找茬,要引起官府注意,想来也一定有揭开你身份的办法。” 闻言,林云鸿目光诧异转向于修缘,心中不解对方此举何意的同时,也不禁流露出几分感激。 但他却什么话都没说。 祁岳接着道:“关于八年前那个案子,林将军有没有兴趣聊聊。” 可一听这话,林云鸿眼神顿时又冷了下来,愤然道: “一个受贿舞弊的贪官有什么好聊的,可恨的是他害了自家满门,简直死不足惜!” 对于林云鸿有这般反应,祁岳倒是稍稍有些意外,他与身边的于修缘对视一眼后才道: “倘若我说林郎中当年可能是被冤枉的,不知林将军可愿说说。” 听罢,林云鸿脸上的表情渐渐呆滞。 …… 范府。 望着凭记忆让府上画师描出来的一张军士画像,范景山眉头紧锁。 他枯坐书房细细想了一夜,待拂晓时,还是将画像卷了起来,插到身后的书架上去。 尽管范耀祖先前被夜随风拿下属实让这位尚书大人恨之入骨,巴不得狠狠报复夜家。 可说到底,当年那件事有些见不得光之事,一旦挑开,杀敌有没有八百不知道,自损一千绝对打不住。 目前他打听到的消息,次子虽说多半难逃斩刑,却也只是个人头上的案子,没牵连到他这当爹的。 那便说明当年之事还没暴露。 倘若他自己捅了出去,只能是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面,保不齐就得步了李家的后尘,得不偿失。 因而斟酌再三,还是从长计议吧。 第98章 解毒之法 或许是连年征战太累了。 夜大将军第二天早膳都错过了,直到日上三竿才打着哈欠从房中出来。 早早等在西院门口的侄儿打趣道:“二叔,睡到现在还没有睡饱啊。” 夜擎宇斜了侄儿一眼,“你这臭小子,竟还取笑你二叔。” “二叔跟你婶婶三年多没见,那不得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啊,然后一不小心就聊到天亮咯。” ……那婶婶可得遭老罪了。 夜随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二叔跟婶婶还真是恩爱有加,初心不改啊,侄儿佩服。” 说罢他还拱了拱手。 “那还用说?”夜擎宇没有好气道。 “对了,你小子不是玄梦那丫头有婚约吗。” “既然都回来了,我看你还是抓紧找个良辰吉日把她娶过来吧,也好给咱老夜家续续香火。” 虽说长公主地位尊崇,但对夜大将军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晚辈,见了面,长公主是得叫一声姑父的。 不过夜擎宇这也是私下里称呼的随意些,公众场合下那一声“长公主殿下”于情于理都免不了。 “……呃,二叔,要不咱还是说说拔毒疗伤之事吧。” 夜随风赶忙岔开话题。 长辈逼婚可是他前世最抵触“恶毒”之事,即便如今换了世界,做了大剑仙,听了依旧感到不适。 眼见侄儿脸上异样的表情,夜擎宇也是识趣,没再多说。 他想着两个孩子或许到现在都没见几面,乃是压根儿没见过,看不对眼很正常,那就不急,慢慢来。 反正两人都是修行中人,还都是五境,日子长着呢。 夜随风继续道:“据那药老怪所说,十绝噬心散乃是用十种不定种类毒虫毒花炼制而成。” “若想解除,就得根据毒虫毒花的种类,找出十种对应的解药,按照当初的配置比例炼成解毒丹。” “值得庆幸的是,这些解药在咱们府上的库房中已找见八种,还基本都是皇帝上次送来的,也是巧了。” 夜擎宇闻言并不奇怪。 当初父亲那张疗伤方子上的药,国库里大多是独一份,故而群臣便以龙体安康为由死谏不让赐药。 圣上顾及朝局,不得已只能听从。 不过从那以后,圣上或许是因心有亏欠,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赐下些补药,给父亲调养身子。 “那剩下两种是什么?”夜擎宇追问。 “幻火莲子,冰玉灵藤根。” “……”夜擎宇都多余问了,压根听都没听过。 夜随风以前倒是曾听过这两种天材地宝,却因其品阶算不得太高,就没放在心上,而今懊悔不已。 要是能跟爷爷那疗伤方子上的药材一个级别,那他兴许就顺手搜罗来了。 “不过二叔你大可放心,这两种药材并非太过珍稀之物,兴许在京城之中就能找到。” “若京城的没有我就找江湖上的朋友打听打听,问题不大。” 夜擎宇听后心中甚是欣慰,笑着拱拱手道:“那二叔可就提前谢谢了。” 夜随风不在乎道:“二叔这是哪的话,咱们一家人,又何必见外呢。” 当初他刚从魏晋南口中听说有个纨绔堂弟时,还以为要遇上书中兄弟相争,恶毒叔婶的狗血剧情。 可实际上二叔一家却是处处谦让关心,那他自然也愿以诚相待。 随后叔侄二人来到府上一处僻静院子。 药老怪已开始着手打理找到的几种药材,另外还有一对爷孙俩亲自从旁监督。 夜崇文警告道:“我劝你最好别耍花招,不然有你好受的。” “先前我跟老师打听过了,你药老怪在外边名声可不好,仇家无数,你猜要是落在他们手上会是什么下场?” “抽筋扒皮,削肉碎骨,亦或是抽出神魂制成长明灯。” 药老怪听得直感觉毛骨悚然,心说这京城恶名昭著的夜家纨绔果然名不虚传,手段够狠够毒。 就算比之江湖上那些成名已久的魔头都不遑多让了。 如今他也早就不求能活下去,只希望给夜擎宇解毒之后,能有个痛快,下辈子绝对不惹夜家人了。 小的老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对于父亲身上中的十绝噬心散,夜崇文还真就从古书上看到过,只是此毒特性太不定了。 通常只有炼毒之人都知解毒之法,旁人贸然出手多半只会越忙越乱。 夜崇文威胁道:“给我爹解完毒,你还得把你这辈子炼毒的本事都写下来,不然一样废了你丢出去!” “是,是……”药老怪连连点头,“到时老朽一定毫不保留的都写下来,只求夜少说话算数给个痛快。” 见此情形,夜擎宇都看傻了。 这才短短三年没见,眼前的儿子竟让他感到极为陌生,竟能把这过了一百多的药老怪收拾的如此服服帖帖。 他想不出儿子是怎么做到的,同时心中既欣慰又心痛。 尽管儿子变成如今这副心性并不见得是坏事,但他却明白其中或多或少跟他这当爹的脱不开关系。 想来这两三年儿子一定过的很难受吧。 夜从龙朝养子这边看来,“舍得起来了?” 夜擎宇老脸一红,讪笑着挠挠头,“这些年连番战事睡不踏实,回家睡个好觉,一不小心就过头了。” 夜老爷子懒的点破他,只是淡淡道:“你这次回来有的好觉睡了,就算不解毒,短时间内也不必掌兵了。” 夜擎宇听出来父亲话外之意,却不以为然道:“不掌兵就不掌兵吧,正好得个清闲。” “反正如今咱家一门三五境,加起来就算比不上当年的大哥,起码外人听了去也足够唬人了。” 夜从龙纠正道:“可眼下在有些人眼中,其实只有一个半。” “不至于吧爹,又来?”夜擎宇面色复杂的苦笑道。 他知道父亲手上有一颗可以藏匿气息的珠子,当年不光能扮猪吃虎,还能人前显圣,震慑群雄。 毕竟,通常只有修为低出很多的情况下,才看不出对方修为。 夜从龙叹息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当年的夜家如日中天,反遭群妒,连天上之人都虎视眈眈,以至于险些家破人亡。” “而这片天下,屹立不倒,传承不断的中土天朝,又何尝不是如此。” …… 第99章 气运,兴衰 夜擎宇沉默。 当年最鼎盛时期的夜家,的确无论怎么看都太过耀眼了。 父亲作为平定天下大乱的头号功臣,除去一个异姓王外几乎封无可封,朝堂位次远在三公三孤之上。 曾仅凭一人之力就压的满朝文武诸多党派透不过气来。 而大哥则是公认的“天朝第一剑”,曾一人一剑险些挑翻了整个江湖,让得无数宗门都闻风丧胆。 在父兄的衬托下,他这骁勇善战,早便早成名于沙场的镇北大将军,倒是显得过于相形见绌了。 后来仁德先帝在位时,随着指腹赐婚的消息传出,夜家的地位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一时风头无两。 同时也正是仁德先帝在位期间,大炎天朝的国力空前强盛,哪怕放眼历朝历代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岂料好景不长,仁德先帝仅仅在位三年便因突发恶疾病逝,便也成了天朝由盛转衰的开始。 即使仁德先帝临终前及时下诏将皇位传于当今圣上,也未能挽回多少。 此后不久,大哥携妻儿远游,渡劫失踪,夜家便也走上了下坡路。 大炎天朝与夜家的兴衰,像是冥冥中有种说不清的相同之处,倒是到了某种极限后突然难以为继,垮了下来。 究其原因,至今没人能说的清。 倒是青云书院后山那位老书生提道:“大盈若缺,过犹不及。” 言称当今天下,少了一方镇压之物,才使得人间气运积聚有了瓶颈,一旦承载过度就要溃散流失了。 这似乎是历朝历代都难以逃脱的命运…… 眼见爷爷的唏嘘感叹,二叔的突然沉思不语,夜大剑仙纵使两世为人也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前世的王朝难渡三百年劫数,而这一世或许是因为有修行者的存在,可延续千余年。 但这又何尝不也是一个定数。 要不是当年有爷爷与神武先帝力挽狂澜,大炎天朝或许就真的终结在一甲子前的天下大乱了。 彼时异族瓜分中土,天朝传承还能不能接续正统都尚未可知…… 夜随风再看向另一边,堂弟正饶有兴致的监督着药老怪做炼制解药前的准备,时不时还问上几句。 不知是前两年为给爷爷研究疗伤之法形成的习惯还是怎么,堂弟对于药理之法有着某种异常的牵绊。 类似于又爱又恨,又喜又厌的纠结。 这时管家老孟头突然赶来道:“老爷,二爷……长公主殿下来府上了。” 夜擎宇不假思索道:“是来找她玉阳姑姑吗,我这就回房看看醒了没。” 可他刚欲转身回西院,却听老孟接着道:“长公主殿下好像不是来找郡主的,是来找……大少爷。” “谁?”夜从龙夜擎宇父子俩同时一惊,不约而同的转头望向夜随风,眼神有些古怪。 就连不远处忙于给老爹研究解药的夜崇文都一脸八卦的望了过来。 “呦呵,你小子挺能装啊。”夜擎宇双手抱胸,饶有兴致的挑眉坏笑。 “方才跟你聊到玄梦那丫头时,你小子还有意回避,我还以为你俩还不熟呢,敢情早就勾搭上了啊。” 一听这话,夜从龙过来一脚就给好儿子踹了个趔趄。 “不着调的东西!这能是用那俩字说的吗?平时说话一点都不注意,崇文都是被你教坏的。” “以后军营里那些混话荤话,少带到家里来!” 夜擎宇一脸委屈,“爹啊,我一共才在家几天,怎么能说是我教坏的。” “不是你,难道还能是老夫不成?” “还真别说……” “你说什么?” “我说以后一定注意!” ……以后家里有了二叔这个反差活宝,可有的乐咯。 夜随风暗暗感叹一声,随即一步迈出便到了前院。 “你怎么想起来找……” 夜随风话没说完就呆住了。 只见长公主今天穿的是一身火红色的宫裙,而且比前几日那身更显婀娜多姿,一颦一蹙间尽显妖娆妩媚。 俨然又变成了江湖上那古灵精怪的妖女宁红衣。 “怎么样,好看吗?”长公主嫣然笑道。 “……呃,你怎么又换回这风格了?”夜随风不置可否道。 “想换就换呗,”长公主不依不饶的追问道,“你先说吧好不好看。” “……好看。” 话不违心,但对于两世直男来说有点烫嘴。 “你今天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还不能来找你啊。” 长公主翻了翻白眼,而后饶有兴致的四下望去,打量着府上的一切,美眸中闪烁着神采。 其实她以前也不是没来过,但这次明显感觉不同了。 随后她摊开玉手,只见一只小玉瓶突然出现手中,“呶,给你爷爷准备的丹药,补气养元,延年益寿的。” “这可是前几天我去灵宝观缠了紫阳师叔好几天,最后还是亲自上手,炼出来的,接着啊。” 见夜随风迟迟没伸手,她只好将手中小玉瓶直接抛了出去。 “那便多谢了。”夜随风接下。 爷爷有师公给的匿气珠在身上,以妖女的修为自然是看不出来,顶多是觉得他用修为给爷爷续命了。 “对了,前几天我还出了京城一趟,你猜我去哪了。” “去哪了?” “浣剑宗,”长公主可惜道,“本来还想着找个理由教训他们一下,谁知竟已封山了,算他们逃过一劫。” 长公主意味深长的望着夜随风,“该不会是你已经去过了吧。” 夜随风并未隐瞒,“我是去过,可我去的时候浣剑宗已经封山了。” 长公主闻言一怔,“那就奇怪了,难道这浣剑宗莫非是提前预料到了什么,所以封山避劫?” 夜随风耸了耸肩,表示他也不知。 不过他并非不讲理之人,既然对方有意退让,那他便没必要非得为难。 夜随风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听没听过两种药材,幻火莲子,冰玉灵藤根。” “不止听过,我府上刚好就有好吧。” “真的?”夜随风眼前一亮,心说这也太巧了吧。 “走吧,跟我去拿!” 长公主也不问夜随风要这两味有什么用,反正是皇叔赐下的,她留着本来也没什么用。 …… 第100章 长公主的目的 长公主府距离镇国公府并不远。 以二人的修为,即使不必明目张胆的御空犯禁,也可须臾便至。 然而长公主却执意将夜大剑仙拽进了自己的专属马车。 车厢内的空间很宽敞,至少是从外边直观看来的两三倍,可两人却并排坐的很近,几乎便是靠在一起。 长公主一手横在胸下,另一只手稍稍借力,轻托香腮,正微微偏头,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身旁的夜大剑仙。 她眉眼弯弯,嘴角微微翘起的浅笑中又似乎藏着几分狡黠。 而夜大剑仙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了,明显能看出局促。 “最近听说有人挂着你白衣快剑的名头,在北边给夜姑父帮了大忙,那人就是魏指挥使吧。” 夜随风颔首,“嗯”了一声。 “二叔中了一种名为十绝噬心散的奇毒,本该早已毒发,是魏晋南耗损修给二叔压制住了毒性。” “方才问你的两副药材,正是给二叔配制解毒丹之用。” 夜随风并不打算隐瞒什么。 尽管妖女在江湖上风评并不好,可却是夜大剑仙眼中最值得信任的几人之一,从前便是如此。 而现在,二人之间的关系明显更进一步了。 长公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这意思,先前你给巡狩司办的几个案子,就是你们俩的交换咯?” “并不是啊,”夜随风如实道,“此前魏晋南只说借我之名一用,至于去做什么却不曾言明。” 他叹息一声,神色复杂道:“说实话,在魏晋南回京告知之前,我一直认为二叔已经毒发身亡了。” “为什么?” 听到这话,长公主倒是有些意外,“按你以前的不撞南头不回头的应该,不该是亲眼见了才肯罢休吗?” 夜随风没有回应。 虽说当时的决定让得一家人后怕不已,但爷爷与婶婶却并不后悔,就连二叔回来得知后也觉得没问题。 大概就是家中把他这某种意义上的“夜家独苗”看的太重了吧。 见夜随风迟迟不曾开口,长公主也没再追问,换了个话题道: “对了,这些天你在市井坊间的风评已经大逆转了,你知道吧。” “现在京城的老百姓有口皆碑,说你是刚正不阿,专治贪官污吏,真正有心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 “为民做主……” 听到这四个字,夜随风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当初他曾信誓旦旦的跟那几对父母说尽力去帮他们找回孩子,可现在看来终究是成了一嘴空话。 线索断了许久,而那些孩子多半也早已遇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人财两空”。 唯一值得慰藉的是,那些无情无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众人也没落个好下场,不然他心里肯定更不爽。 夜随风自嘲道:“什么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我顶多就是江湖一游侠,抓几个魔头,灭几门恶宗还行,到这京城,脑子都不够用了。” “难道你不觉得先前我就是借刀杀人中的那把刀吗?” 长公主不置可否道:“可皇叔也没有亏待你啊,至少目前看来还是。” 皇叔当年即位时,虽说手握父皇的传位诏书,可为了坐稳那至尊之位也属实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与几个兄弟反目成仇,手头的权力也险些被架空。 四境外敌眼见大炎皇室宗亲内斗,一个个蠢蠢欲动,好在有镇国公亲自出兵震慑,才得以稳住局势。 待到皇叔位子坐稳,镇国公从边境归来时,朝堂上下早已遍布各大世家望族的眼耳口鼻。 此后又历经十余载,只精带兵不擅治国的皇叔才得以从权谋泥泞中挣扎出来,并一步步夺回主导。 夜随风无从反驳,事实的确如此。 不管他先前作为“棋子”出力多少,皇帝与魏晋南给他还回来二叔一条命,那就一切都值了。 而且他也因此赚足了声望。 若再加上二叔此次在北境立下的赫赫战功,镇国公府俨然已见中兴之象。 正如妖女方才所说。 就目前看来,与其说是他被利用,倒不如说是双方互相成就,各有所得,说不清到底是哪边多赚了几分。 “妖女,说这些才是你今日去找我的真正目的吧。”夜随风与长公主对视道,但心中却并不存在多少抵触。 “一半一半吧,”长公主毫不避讳道,“我的确不想见到你跟皇叔产生隔阂,他是我的家人,将来你也是,若有相争,必然亲者痛,仇者快。” “当然,今日我去镇国公府,也是为了你这个人……” 长公主眼神真挚,对于夜大剑仙审视过来的目光毫不闪躲。 倒是后者先败下阵来,狼狈“撤退”。 见状,长公主嘴角勾起胜利的窃喜。 “不过话又说回来,巡狩司那身黑色袍子咱想穿就穿,不想穿就不穿,我肯定会尊重你的意愿。” “我只想说的是,其实你穿黑也挺好看的,与这身白色各有千秋。” 夜随风听罢失笑,朝长公主拱了拱手,“受教了。” 后者也拱了拱手,“承让承让。” 随后又忍不住“嘿嘿”的笑出了声,还有两枚可爱小酒窝。 …… 居仁坊,林府。 简单改换容貌,贴上了一圈络腮胡的林云鸿现在林府门前,望着那块已看不太清字的匾额。 当初他被发配之时,眼看着大门贴上了刑部的封条,如今再看已换成了巡狩司的字样,似乎还刚贴不久。 一旁的于修缘解释道: “前段时间有个行刺夜大人的贼人,自称在贵府地下藏了数年,司里同僚来搜查过,顺手就贴上了封条。” “要揭下来吗?” 林云鸿抬手拒绝,“不,我要等……他的冤屈彻底洗清后再接下来。” 说罢脚步一动,纵身越过院墙。 于修缘随后跟上。 …… 第101章 重回故居 时隔多年重回故居。 院中即使多年缺少打理,变得破旧不堪,可入眼的一切却还是让林云鸿感到那般熟悉,曾多少次梦回惊醒。 这里承载的是他人生前二十载的记忆。 林家祖上还算殷实,早早便在京城置办下了这座祖宅。 只可惜人丁一直不旺,几乎世代单传,即使偶有历代多个男丁,却也很难活到留后之年。 故而一直到他这辈也仅有一脉。 不过林府子子孙孙却都还算争气,几乎每一代都能在京中谋个不错的差事,不说光耀门楣,起码不辱先人。 尤其到了父亲这辈已早早官居五品郎中,只差一步就能穿上那身绯袍。 可他却从小不爱读书,对入仕为官更是不感兴趣,唯独喜好舞刀弄枪。 对此,母亲属实没少对他发过脾气,但父亲却似乎并不反对,一直言称儿孙自有儿孙福,做个将军也不错。 而他那时却连从军入伍都不想,只期待着哪天能投身江湖,做一名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游侠义士。 也正是因此,他才一直无心婚配。 当年家中遭逢变故之时他刚及弱冠,饶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曾想过,有哪天会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父亲“畏罪自杀”,母亲也因悲伤过度气绝身亡,家被抄了,刚过豆蔻年华的妹妹被打入了教坊司。 而他自己则发配北境充军。 甚至被抓进大狱,乃至后来到了北境,他头脑都是懵的,茫然无措。 只因他从小一直无比尊敬信服的父亲,竟突然成了人人喊打的贪官,那一刻他已然心如死灰。 要不是后来有次与蛮族骑兵的遭遇战,只他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自觉命不该绝,怕是也早晚卒于微末。 所幸他活过来了,从此改名林正,那一刻才真正投身于戎马。 再后来便是因他的骁勇善战,偶然被夜大将军发现,得到赏识,这才一步步坐上了这游击将军的位子。 说实话,对于这次回京献捷,他心中是有所抵触的。 他不愿再回来这悲伤之地。 可转念一想,妹妹云莺还在京城,若能回来见上一面,哪怕将来埋骨沙场也满足了。 岂料…… “昨晚我已在教坊司打听过了,你妹妹并未受到任何轻薄,刚到教坊司不久便绝食而亡了。” 于修缘并不想隐瞒什么,打听到什么,就说了什么。 至于教坊司那位秦妈妈为什么没有印象,大概也是因为林云莺还没等起个花名就早早故去的缘故。 林云鸿闻言双手握拳,指甲扣进手心,身子颤抖了好一会儿,而后却又似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其实对于妹妹而言,如此结局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不幸中的万幸。 林云鸿满脸正色的朝于修缘抱了抱拳,“多谢。” 后者抱拳回应,“职责所在。” 于修缘沉吟片刻又开口问道:“对了,林将军是否还记得八年前那场春闱之前,家中有无异常之事。” “或者也可以说,有没有什么平时不多往来,但那段时间却频频上门拜访的生人陌客。” 林云鸿摇摇头。 并不是说那些天没这样的人来拜访,而是来的人太多了,几乎踏破门槛,以至于他根本记不过来。 可还不待他开口,便听于修缘若有所思的喃喃道:“哦,这样啊……” “……”林云鸿表示无奈。 短暂的相处,他已知道面前这于百户其实有种看透人心的秘法,只要他不刻意收敛心思,话都不用说。 武夫的路子执着于锤炼血气,心神终究是弱了些。 倘若换成同为初入三境的道门或者佛家修士,于百户多半就读不出心声了,除非对方本就有意让他知道。 “对了,昨晚我已经交代教坊司的秦妈妈,若你那几个同僚今早找你,就说去了朋友府上。” “起码在休沐结束,分兵各回卫所前,不会有人发觉异常。” 于修缘想着,如果在那之后案子还没进展,就得求夜大人帮帮忙了。 只要镇北大将军跟兵部打个招呼,留个游击将军在京城就不难,更不必说夜家还有个兵马大元帅了。 念及此处,于修缘就不免有些颓丧。 有夜大人在巡狩司当头的日子多好啊,哪还用考虑这些,谁要是有意见尽管来,根本不带怕的。 二品大员都照样收拾。 可现在日子却又回到以前照章办事咯。 别人看没看出来不清楚,但他却猜得出夜大人应该并不是真的金羽卫。 此前多半只是指挥使大人与夜大人达成的某种约定。 于修缘四下望了望林府的破败景象,叹了口气道: “林将军,快四处看几眼咱们也该回去了,而今既然有人不想让你藏住,那咱们就得更加小心行事才是。” “嗯。”林云鸿点了点头,随后一人迈步而去。 于修缘则是走向另一边,反正来都来了,总不至于白跑一趟吧,看看能不能有个意外收获。 即便他其实并不抱什么希望…… 岂料没过多久,林云鸿就面露思索之色的匆匆返回原处找他。 于修缘诧异道:“林将军这么快就看完了,其实倒也不必这么急。” 可林云鸿却是面色凝重的抬起手,亮出一块玉牌,还有一叠像是被老鼠咬的残缺不全的纸张。 白玉京的仙人牌? 于修缘顿时面色大变,“林将军,这些你从哪找到的!” “我父亲书房,房梁上的暗格。” …… 镇国公府。 “爹,你记不记得八年前,礼部有个叫林禄的郎中在春闱前突然畏罪自杀了。”夜擎宇毫无征兆的问道。 “记不清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夜从龙不解道,“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事了?” 夜擎宇皱眉沉吟片刻,“其实对于这位林郎中我倒是曾见过一两面,眼缘还不错,像是个正直的人。” “所以当初听说他受贿舞弊,畏罪自杀时,我还感觉挺意外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咱们父子俩说话还用得着拐弯抹角啊。”夜从龙没有好气道,抬脚做出踹过去的样子。 夜擎宇下意识的躲了躲,随即讪笑道: “北境大营有个游击将军,原本是发配充军的刑徒,我见他打仗勇猛,武道天赋和心性也都不错,就扶了起来。” “他以为瞒过了我,可其实早在提拔前我就查清楚了。” …… 第102章 未来驸马爷 来到长公主府。 当府中的丫鬟下人们眼见从公主殿下的马车上下来了陌生男子,都不免吓了一跳。 公主殿下地位尊崇,备受圣上宠爱,乃姜氏皇族当之无愧的掌上明珠。 怎能如此轻易与男子共乘一驾。 这要是传出去了,不仅公主殿下名节受损,恐怕整个皇室都得跟着蒙尘。 而他们这些下人们怕也难逃牵连之过。 直到有公主殿下的近侍丫鬟解释道:“瞎想什么呢,那位就是镇国公府的大少爷,咱们将来的驸马爷。” 众人这才恍然,那没事了。 “还真别说,夜大少爷确实跟传闻中一样的英俊神武,属实名不虚传。” “谁说不是呢,夜大少爷要模样有模样,有本事有本事,跟咱们公主殿下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我听外边说,现在这位在京城百姓心中的声望可说是与日俱增,简直都要直追当年的夜老公爷去了。” “是啊,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咱们公主殿下了……” 公主殿下的闺房寝宫。 夜随风正望着一幅画像,脸上表情说不出的精彩。 “怎么,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呃,我只是有些意外你竟还找来一张画像挂在这。” 夜随风眼见画上的自己所穿一袭黑衣,乃巡狩司的铁羽卫制式官袍,明显是这次回到京城后才有的。 “那你可别想多了,当初搞来这张画像时,我还不知道你是你。” 夜随风闻言一怔,回头看向长公主,“什么意思……” 长公主目光从画像转移到夜随风脸上,“就是话头明面意思咯。” “我这次回来听说镇国公府刚回来的夜大少爷与江湖上的夜大剑仙都叫夜随风,便差人找来张画像瞧瞧。” “不过那会儿还真没觉得会是一个人,谁知道竟有意外之喜。” 夜随风突发好奇,随口问道:“妖女,如果两个夜随风不是同一个人呢,你会怎么办?” “哟,考我呢夜大剑仙,”长公主脸上露出个小狐狸般的笑容,旋即摊了摊手,“还能怎么办,只有嫁呗。” “出身皇室者,本就比江湖人更是身不由己,难道还能指望我违背父皇的赐婚啊。” “哦……” 不知怎的,夜大剑仙听到这话心中竟有些不舒服,似乎并不是他想听到的回答,可同时又有些庆幸。 察觉到了他这微妙的表情变化,长公主却又话锋一转。 “不过我大概会尽量躲着,实在躲不过去了,我向你夜大剑仙求救。” “如果你能一人一剑杀来抢亲,我就跟你走,如果你不来,那我就只能嫁过去了。” 长公主目光与夜随风碰撞,“你会来吗?” 尽管她现在是这么说的,可要真到了那时候,她多半不会传信。 “会。”夜随风言简意赅的回答。 长公主心中暗爽,却迅速将目光又移向另一边挂着的画像。 “那就说明本宫没看错人,这画像也没挂错地方。” 少顷,一名身着浅粉罗裙的侍女端着两个锦盒又来。 门敞开着,但她却没直接进来。 “殿下,您要的两味药材找到了。” 长公主见到后朝夜随风使了使眼色,“甜儿,直接给未来驸马爷吧。” “是,殿下。” 被叫做甜儿的丫鬟这才迈过门槛,将两味药材送到夜随风面前。 “有劳了。”夜随风礼貌性的客套了一句,随即把药材收入袖袍。 可这却让得甜儿受宠若惊,连忙道:“夜公子言重了,奴婢应该做的。” 待甜儿告退后,长公主玩味儿道:“哎,那小丫头怎么样,要不要将来收了她当个通房大丫头。” 听到这话,夜大剑仙刚刚喝下的一口茶水,差点全喷了出来,干咳不止。 “妖女,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你想呛死我啊……” “我可听说这当驸马爷的最没人权了,纳妾续弦不都得看公主脸色?” “你知道就好,”长公主傲娇的轻哼一声,“今日我去镇国公府时,曾见到一个绿衣小姑娘。” “看她的打扮不像是你们家府上的丫鬟,她是谁?” 长公主面露狐疑道:“不会是给你养的童养媳吧。” “胡说什么呢,”夜随风无奈失笑,“你说的是陈府尹的女儿罢,她只是暂住在国公府,她母亲也在。” “借住在二叔和婶婶的西院。” 他随后又补上一句。 “陈府尹?陈正杰吗,他的家眷怎么会住进了你家。” “那就一言难尽咯。” 提到陈正杰,夜随风才想起貌似有段时间没去京兆府。 他还说过要给人家当靠山来着。 就是不知道这位府尹大人近况如何,想来已经彻底活过来了吧。 几天前好像还跟他提过一个陈年旧案,也不知查的怎么样了。 …… 京兆府。 陈正杰正望着一张经过无数次涂改才理清的脉络图面露沉思。 桌上摆满了多个年份的陈旧卷宗,全是这段时间他从衙门的案牍库里搬来看的,确实看出了不少不合理之处。 尤其是八年前对林禄的处置,明显有种仓促。 从有人举报,到林禄畏罪自杀,再到定罪论处,抄家发落,记录封卷,一共也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 当初的案子终归是刑部主办,京兆府协助,这就意味着他目前看到的这些,也许就疏漏了很多细节。 要是去刑部借阅…… 然后这个念头刚起,就被陈正杰按下去了,容易打草惊蛇。 单从春闱看,还看不出什么。 可后续的殿试,前三甲竟都是出自那几个姓氏,其中摘得探花头衔正是这刑部尚书范景山的次子。 然而即使是圣上亲口点的一甲,当年那三人后续却并未得到重用,范家这末位反倒成了末爬的最高的那个。 再回想二十多年前,他中状元时才不过弱冠出头,真可谓是年少得志,意气风发,一时间风头无两。 只可惜还没得到重用,先帝就驾鹤西去了。 随后不久他便被调出了京城,从一任偏远知县做起。 此后有升有贬,四处辗转争渡许多年,做过知州,做过通判,做过府丞,做过几任知府。 直至三年前才重回京城…… 先帝虽说仅仅在位三年,但其文治政绩绝对能在大炎天朝千余年的历任帝王中排在前列,毋庸置疑。 岂料却遭了天妒啊,唉…… 其实陈正杰一直觉得当年先帝驾崩的有些奇怪,那场病来的实在太突然了,太诡异了…… “咚咚……” 外边突然传来的鼓声给陈正杰吓得一哆嗦,浑身寒毛忽的就立起来了。 “来来……来人!” “去看看怎么回事!” 第103章 一守不如一攻 少顷有吏员来报。 “府尹大人,长治县大磨盘镇甲士杨忠前来击鼓,状告其妻余氏与镇上富户孙嘉仁私通,害死其父杨老汉,设计侵吞杨家田产……” “长治县?”陈正杰眉头一皱,“长治县衙那边没给个说法?” 吏员如实道:“大人,据那杨忠所说,是那长治县衙对孙家有所偏向,他觉得不公,才找来咱这申冤。” 陈正杰似是想起了什么,追问道:“莫非这孙家背后是有什么依仗?” 吏员有些拿不准道:“听说跟兵部赵侍郎家有点关系,好像是赵侍郎哪个表弟第几房小妾的娘家……”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一层层关系套着,听得府尹大人脑子都乱了,不耐烦道: “行了行了,也别管谁的表弟谁的小妾了,直接让牛捕头去拿人,到时好好审一审就清楚了。” 吏员面露犹豫,“大人,可要是真有关系……” “真有关系怎么了?” 府尹大人义正辞严道:“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他一个兵部侍郎的亲戚还能反天了不成?” “去!让牛捕头现在就去!若谁敢阻挠,一并抓来!” “是!” 望着吏员离去的背影,府尹大人腰杆儿挺的绷直,心说不就是个兵部侍郎吗,本府身后还有镇国公府呢。 还赵侍郎的表弟,宫里郑贵妃她亲哥不一样被夜大人拿下了? 呸,本府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仗势欺人的东西…… …… 镇国公府。 夜家父子二人已从院中聊到书房。 “爹,这些年您一直在京城,想来对朝堂内外的暗流涌动能感受的更加真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京城里的明争暗斗,又何尝不是整个天下大势对局博弈的缩影。” 夜擎宇眉头紧锁,“不管那林禄当年是被冤枉,还是确有其罪,这后边少不了那几大家族的搞鬼。” “当年便是他们资敌卖国,致使延续万年的中土天朝险些分崩离析。” “这次北境一战,让我隐隐感觉天朝内外的几方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异族亡我之心不死啊。” 稍稍停顿,他又补充一句。 “或许并不只是四境蛮夷,海外神庭,还有……” 夜擎宇抬手朝上指了指,头顶上是屋顶,屋顶上边则是天。 夜从龙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面色凝重,许久沉默不语。 养子说的这些,他又怎会不曾想到,甚至于还体会更深,因为甲子前那场大乱正是各方算计的应验。 只是当时身陷彀中,当局者迷,直到多年后身居高位才后知后觉。 “爹,事到如今,我觉得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夜擎宇双手撑在桌案上,神情严肃道: “当年您为天朝接续上国运时,就已经被那些人记恨上了。” “如果天朝有个万一,或是真被某些人掌控局势,夜家绝对躲不过要被拉出去清算。” “到那时,仅凭咱们祖孙三代三个五境,只怕杯水车薪。” 话到此处,夜从龙才开口,“那你觉得应当如何?” 夜擎宇正色道:“一守不如一攻,主动出击,从把那几家赶出京城开始,相信过程中会发现很多事。” 夜从龙没有反对,“可在这之前,得先把你身上的毒解了。” 夜擎宇松了口气,缓缓站直身子。 “解毒之事或早或晚,已经不成问题了,先前我那大侄不是说了,最后两味药材长公主府就有么。” “只要拿回来,就可以炼制解毒丹了。” 夜从龙却道:“越是到了这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指不定期间就发生什么事了。” 夜擎宇闻言一怔,“您是说从咱家到长公主府的这几步路,还能有人拦路抢药不成。” “那他就是找死,那对年轻五境可个顶个都比咱爷俩强。” “我能不知道这个?”夜从龙没有好气道,“我是说在你身上之毒彻底拔除之前,就不要心事别的了。” “有什么事,就让你那侄子出面。” 夜擎宇听后嘿嘿笑道:“那当然再好不过了,正好偷个清闲。” “再说如今在京城百姓心目中,那小子的声望怕是比我这镇北大将军都只高不低咯。” …… 京郊长治县辖下,大磨盘镇。 镇上最阔气的那座宅院,门口挂的是刻有“孙府”字样的匾额。 府上主人孙嘉仁虽已年过不惑,但却好吃好喝补的威风丝毫不减当年,是镇上出了名的“风流中年”。 而且他还有个癖好,尤其钟爱别人家的妻妾,大的小的也不挑。 只要是别人家的都是好的。 按理说,以孙府的条件,再纳个三四房小妾都不成问题。 可他就是没这心思。 按他的话说,“纳妾干嘛,花钱娶来还得花钱养着,哪有白吃白嫖来的香,赔本儿的买卖可不干。” 而且更重要的,他还能靠着一嘴甜言蜜语哄骗来些田地家产。 即便早已臭名昭著,也总有人上当。 此刻,孙嘉仁刚刚白日宣淫结束,正抱着一名样貌姣好,身段也不错的小妇人温存。 不过小妇人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孙嘉仁安慰道:“行啦,别在担心了,长治县衙的马知县与我有些交情,就算你男人去告也没用。” 小妇人担忧道:“可他说要是马知县不管,就再告到京兆府,到时又该如何是好啊。” 孙嘉仁不以为然,“告到京兆府又如何,京兆府尹官儿大还是兵部侍郎官儿大?再说都是在朝当官的,有事不不得互相拉一把啊。” “你男人就是个北境大营的小卒子,就算打了胜仗也成不了气候的。” “还十夫长,不也被护院们打出去了,可笑……” 说罢他又翻身压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孙嘉仁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老爷!老爷!” “京兆府衙门的捕头来找您!” …… 第104章 我们有靠山! “几位差爷,稍安勿躁。” “我们家老爷正在后院休息,已经有下人去叫了,等会一定到。” 孙府的管家是个肤色黝黑的汉子,个头不算高大,却很是精壮。 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不必劳烦了!既然他在后院,那我们就去后院找他。” 牛捕头面色冷峻,说罢便要带着几个捕快朝后院方向走去。 可孙府管家却紧跟着横移半步,又挡在了牛捕头身前。 牛捕头眉头一皱,不悦道:“你这是何意?” 孙府管家笑着打哈哈道:“近日我家府上琐事较多,老爷费心劳神刚休息下,还望差爷通融通融。” “眼下正堂已沏好茶水,不如移步过去坐下再聊可好?” “不必了!”牛捕头毫不客气道,“我们公务在身,需尽快带孙嘉仁回去复命,没功夫在你这喝茶!” “让开!” 牛捕头抬手去推孙府管家,岂料后者竟是纹丝未动。 养气境武夫? 牛捕头不禁心头一惊。 方才他见到一个镇上小小富户家中能养上管家,还养了这么多护院时,已是让他大感意外。 岂料这其中竟还藏着个实境高手。 而且对方这般故意露出修为,其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前段时间衙门里刚经过整顿,仅在府尹大人之下的府丞和治中都被拿下了,自是拔出了萝卜带出了泥。 往日跟着那两位做的太过界的那些人,基本都被清理了。 就算底层的快班皂班也没能幸免。 而贺捕头那帮人被解决后,也就意味着偌大个京兆府衙门已找不出个二境武夫,炼气士更没有。 包括他这被强行提起来的捕头都只是炼精巅峰而已。 牛捕头缓缓抽回手,但却并不是妥协退让。 他握住了刀柄,旋即刀出半寸。 “难道你们还想抗拒京兆府办案不成!” 其余捕快们随之也迅速摸上佩刀,做拔刀状,面露警惕与紧张之色。 他们能从牛捕头的反应看出些许端倪,对方来者不善,可即便明知如此也没一个退缩。 以前是恶人当道,想做点事有心无力,现在府尹大人已重掌大权,且身后还有夜大人与镇国公府。 他们这些心中还算有点底线,以至于一直被打压的愣头青们,憋着一股劲,早就想冲一冲了。 剑拔弩张之际,只见一名个头中等,身材略胖的中年人从后院方向匆匆赶来,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喊道: “别动手!别动手!” “千万别伤了和气!” 见自家老爷到了,那肤色黝黑的武夫管家与几名护院才让开一条道来。 孙嘉仁笑吟吟的迎上前来拱手道:“诸位差爷大驾光临,孙某有失远迎,还请爷多多见谅,多多见谅,哈哈哈哈……” “你是孙嘉仁?”牛捕头打量着面色红润的中年人。 孙嘉仁作揖道:“草民正是。” “那好,跟我们走一趟吧!”牛捕头没有废话,摆摆手示意孙嘉仁跟来。 可后者却面露踌躇,不肯上前道:“不知差爷此次前来找在下何事,可否透露一二?” 随即他从怀中摸出几锭银子,递到牛捕头等几人面前。 “几位差爷大老远跑一趟,一点茶水费,还请笑纳。” 牛捕头只是看了一眼,却没有接。 “孙员外,我等接到的命令就是来请你去京兆府衙门,至于是为什么,上边并没说清楚。” 其他小捕快们则是眼巴巴的看着几锭银子,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他们每月才发一两八,从中随便拿出一锭来都快够他们三个月的俸禄了,要说一点不心动绝对是瞎话。 怪不得以前贺捕头那帮人过的那般滋润呢,天天下馆子好吃好喝,明里暗里能捞的油水的确够丰厚。 见带头的不说也不拿,孙嘉仁倒是颇为意外,以前没遇到过这种啊。 像是长治县衙的那几块货,别说主动给了,就算藏着掖着,他们都得想方设法的捞点是点。 只不过碍于背后的关系,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罢了。 孙嘉仁笑了笑,故作通情达理道:“既然差爷为难,那草民不问就是了,可就这么点茶水钱……” 他并没有把银子收起,而是意味深长的又使了使眼色。 牛捕头想了想,还是伸手把银子接下了,“既然孙员外这般客气,那牛某人就却之不恭了,多谢。” 见牛捕头收了银子,孙嘉仁这才松了口气。 他心说还以为是哪来的青天大老爷,这不也一样的不能免俗?只要能收银子,那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 随后他跟黝黑汉子交代道:“马三儿,我跟几位差爷去趟京城,你跟家里人都打个招呼,别让他们担心。” “是,老爷。” 名为马三的管家点点头,同时也听出了自家老爷话里话外的意思。 去城里张大官人那报个信。 …… 京兆府衙门。 陈正杰看着脸上挂彩,满身狼狈的汉子,暗暗叹了口气。 后者被抽调去北边打草原蛮子,已是离家两三年。 如今好不容易打了大胜仗,活着回来了,岂料家里老爹却早已埋入黄土,还听说妻子跟外人有染。 甚至祖上传下来的那点田产也糊里糊涂过到了旁人名下。 如此悲惨遭遇,任谁撞上了能不心酸气愤呢。 老天爷属实太不开眼了…… “杨忠,你这么一直跪着也不是个事儿啊,我看还是先起来说话吧。” 陈正杰上前欲将汉子扶起,可后者却怎么都不肯起来,只是一味的道: “请府尹大人为卑职做主,严惩那对奸夫淫妇,为家父讨回公道!” 陈正杰叹息道:“本府不是已经让捕快们去拿人了吗,只要查明属实,本府定然不会轻饶了他。” 按本朝律历,对于私通者虽已免去私刑,却也少不了官家杖责八十的刑罚,基本就直接打死了。 可前提得是有确凿证据,或是捉奸在床。 然而目前杨忠手上却一样都没有。 就连家中失去的田地,都是白纸黑字卖出去的,上边甚至还有其父杨老汉按下的手印。 如此就得费些功夫查一查了。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府尹大人身后早有一座不可动摇之靠山,任他仗谁之势,他都敢秉公执法碰一碰。 有意见?那你去镇国公府说去吧。 哪曾想,还真就是想啥来啥。 陈正杰这边念头刚到,他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陈大人,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 第105章 我姓夜 陈正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小豆丁一马当先,口中喊着“爹爹,爹爹”的扑进他怀里。 陈正杰大喜,“婷儿!你今天怎么想起来找爹爹了。” 小豆丁指了指来的方向,“是大哥哥,大姐姐带我和娘,还有姐姐弟弟来的。” “大哥哥……大姐姐?” 陈正杰听后一怔。 女儿口中的大哥哥是夜大人,这当然没问题,可大姐姐又是谁? 随即陈正杰说着女儿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依次扫过抱着幼子的妻子,大女儿,夜大人…… 最后落在那身着一袭火红宫裙的女子身上时,顿时吓了一跳。 陈正杰赶忙诚惶诚恐的迎上前去,恭敬见礼,“下官不知长公主殿下大驾,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长公主笑道:“府尹大人客气了,免礼吧。” “多谢殿下。” 陈正杰刚直起身子,似是想起了什么,也顾不得客套以及跟许久未见的妻女幼子团聚,便赶忙开口道: “夫人,你先带着婉儿婷儿去后堂玩耍,我这还有公务要忙。” 杨忠刚刚遭逢那般不幸,如今若再见他一家团聚,心里肯定更加难受,得尽量照顾一下。 陈夫人看了眼堂上跪着的那人,没多问,接着就带两个女儿回避去了。 小豆丁面露委屈,“那爹爹一会忙完要记得来找我们啊。” 陈正杰笑着点头。 一旁的夜随风也注意到了堂上之人,便给长公主传音。 “妖女,我都说了陈府尹近来公务繁忙,你还非得把他一家人都带过来,这下好了吧。” 可长公主却又不以为然。 “那怎么了,不把她们都带过来,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啊,本宫做事就是这么小心谨慎,你有意见?” “……”夜随风无言以对。 长公主朝堂上之人使了使眼色,“陈大人,可方便透露?” “那是自然,一个刚报上来的案子,下官这就给殿下汇报。” 陈正杰巴不得把事情说清楚呢。 虽说他现在是有靠山,腰杆儿硬了,可要是靠山或者长公主殿下能亲自出手,那肯定更好办事了。 于是他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夜随风听后愤慨不已,“岂有此理!” “那对奸夫淫妇一定得严惩!否则岂不要寒了征战沙场万千将士的心!” 不论前世今生,夜大剑仙最看不起的就是搞破鞋挖墙脚之事,尤其是破坏军婚的那些男男女女,简直该杀。 长公主微微诧异道:“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私通之事当然得严惩啊,还用得着你说。” 她面露狐疑,“怎么,难不成你受过这方面的心伤?” “……呃,那倒不是,”夜随风咧了咧嘴,“只是为戍守边疆,浴血沙场的将士们感到心寒。” “如果朝廷连他们的小家都保不住,那他们又何以用命来守卫江山?” 陈正杰听得眼前一亮,满脸深以为然道:“夜大人所言极是!” 长公主也不禁微微动容,“没想到你这家伙还有一腔家国大义啊,以前倒是小看你了。” “不过你放心好了,按我朝律历,凡私通者,男女双方皆杖责八十,寻常人一般没几个能挨过去的。” “就算是你这种皮糙肉厚的武夫,那也得废了修为再上刑。” 夜大剑仙心说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像是隐隐有点威胁之意…… 随后夜大剑仙来到公堂,将跪在地上的杨忠扶起。 后者不禁面露惊色,因为他感受到的是一股不可抗拒之力。 夜随风正色道:“或许直接说我要为你做主,你会觉得并不足以可信,所以我提前说我姓夜。” “镇国公府的夜,也是你们镇北大将军的夜。” 听到这话,杨忠眼眶不禁渐渐泛红。 …… 从大磨盘镇京城的路上,孙嘉仁一直都在试着旁敲侧击。 想在到公堂上能多探听些消息。 杨忠此时已告到京兆府,肯定板上钉钉了,不然这位牛捕头也不会大老远亲自跑去“请”他。 谁知牛捕头竟是一点风声都不肯透露,气的不禁在心中大骂,银子真是特么花狗身上去了。 不过骂归骂,他却并不太担心。 对于私通之罪,尽管历朝历代都判的很重,但也得有十足的证据,或许当场捉奸捉双。 显然他在这并没有留下把柄,偶然察觉的杨老汉早被解决掉了。 故而他想着,只要咬死不承认,纵使京兆府也拿他没辙。 而且他在京城里边,多多少少也有点关系的。 即便关系比较远,转了几个弯,可但凡能跟兵部衙门那位赵侍郎沾点边,也不是一个区区小卒子能抗衡的。 况且,他也不是只沾点边那么简单。 至少他那位比他还大上几岁的“干女婿”,有不少烂账在他手上。 如果他栽了,那谁都别想好。 京城之外二十多个县域内,有多少跟城里大官儿们沾亲带故的关系户,暗地里干的都是一样的勾当。 谁又不知道谁啊。 他是不信,就凭一个京兆府尹,会不计后果,冒着犯众怒的风险把这些事捅到明面上。 反正他烂命一条,大不了鱼死网破。 到了京兆府。 果然不出所料,他远远就能感受到一道怒视而来的目光,正是杨忠。 然而这位孙员外却是有恃无恐,大大方方走上公堂,行跪拜大礼道: “草民孙嘉仁,拜见府尹大人。” 可当他抬头再欲开口时,却发现公堂一侧竟还坐着旁听的二人。 他的视线不自觉先落在了一袭火红宫裙的女子身上,那副绝美容颜简直让他惊为天人,不似人间应有。 愣了片刻,他才恋恋不舍的将目光移向另外一名男子。 这身黑色袍服…… 巡狩司! 孙嘉仁顿时如遭雷击。 这是夜大剑仙在他来之前刚换上的。 …… 第106章 你不必向任何人道谢 一瞬间,孙嘉仁人都傻了。 他何德何能啊,怎还犯得着京兆府与巡狩司联合审问。 莫非人家真正的目标不是他? 那也不对啊。 要是巡狩司想通过他来对付他那“老女婿”,估计就直接去给他家掀翻了,而不是只把他本人带来。 这样除了打草惊蛇,没半点好处。 可究竟怎么回事?巡狩司绝不会平白无故做到这,总不能真的只是为了一个区区小卒子吧…… 孙嘉仁偷偷瞄向站在一侧的杨忠。 “啪!” 惊堂木一拍,给思绪正乱着的孙嘉仁吓得一哆嗦。 “孙嘉仁!你可知罪!” 孙嘉仁收回心神,赶忙装出一副无辜且又带几分惊讶的样子。 “府尹大人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 “草民一向做人做事厚道,循规蹈矩,属实不知何处冒犯大炎律法,还望府尹大人明鉴。” 陈正杰质问道:“那你与杨家媳妇余氏私通,害死户主杨老汉,侵吞杨家田产又作何解释?” “草民冤枉啊!”孙嘉仁听后大声喊冤。 “草民与余氏清清白白,不过是偶然遇上,说过几句话,又怎会有私通一说,纯属无稽之谈啊。” “再说草民害死杨老汉,那就更不可能了。” “而且当初杨老汉得了重病,还是草民出钱给他请的郎中,总不能因为最后没治好就说是草民害死的吧……” “他在撒谎。”长公主美眸中闪过金光,轻轻说了一句。 可后者听罢反倒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不禁让长公主暗暗诧异,但没再多说。 “你胡扯!”一旁的杨忠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道:“明明是我爹撞破了你们的奸情才被害死的!” 孙嘉仁狡辩道:“那你有证据吗?” “你不会是从镇上听到几句传言就信以为真,跑来污蔑孙某杀人吧,这么大罪名可不能乱扣。” 孙嘉仁跪在地上朝陈正杰拱手道:“府尹大人,草民实在冤枉啊。” “一定是这杨忠回来听说家里的田产都卖了给他爹治病,不想认账了,这才编谎话来逼迫小人就范。” “可不能因为他在北边打了胜仗就偏袒他,还请府尹大人为草民做主!” “你……你……” 见孙嘉仁如此狡辩,甚至还反咬一口,杨忠气的说不出话来。 他双手握拳,眼露杀意,浑身因为极度愤怒而止不住颤抖,恨不得直接上前将孙嘉仁一拳一拳生生打死。 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如果他此时动手就是藐视公堂,会让府尹大人难做的。 岂料下一刻他却听坐在一旁的夜大少爷笑了笑开口道: “陈大人,我想这位孙员外一定是记性不好,有些事想不起来了,不如先让他好好回忆回忆再审如何。” 孙嘉仁闻言先是一怔,而后陪笑道:“大人您说笑了,草民一向记性很好的,不用回忆。” 不知怎的,黑衣青年脸上的笑容让他莫名看的心中发毛,竟突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夜随风淡淡道:“不,你得用。” 随即他偏头望向坐在身旁的长公主,“可否借几张雷符一用?只要稍微有丁点威能就行。” 长公主转念便会意,欣然答应道:“那简单。” 随即只见她玉手一翻,便有许多张符纸凭空出现,并自动勾勒着符文。 待到雷符落在其手边摞起来时,足足有厚厚的一沓。 “这些够吗?”她摆手将雷符送至夜大剑仙面前,“不够本宫再接着画,这玩意儿要多少有多少。” 夜随风不怀好意的看了孙嘉仁一眼,“应该是够了吧……” 然后他就在孙嘉仁以及堂上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抽出一张雷符,而后直接甩在前者身上。 孙嘉仁顿时整个身子都绷直了,翻着白眼,张着嘴,抽搐不止。 夜随风本想等雷符威能用尽,他再继续审问,可谁知转眼十数个呼吸过去了,雷符却依旧后劲很足。 于是他不得不隔空将雷符揭起。 与此同时,已被电的浑身焦黑的孙嘉仁张口吐了一口青烟,而后倒头瘫在地上,仍是时不时还抽搐一下。 夜随风不紧不慢的问道:“现在记起来了吗,究竟是怎么与余氏勾搭成奸的,又是怎么害死的杨老汉?” 谁知杨嘉仁却依旧嘴硬狡辩,有气无力道:“大……大人,草民冤枉……草民真没跟余氏私通……” “哦?是吗?”夜随风挑眉,饶有兴致道,“那就是还没想起来。” 说罢他又抽出一张雷符。 “别……”孙嘉仁刚欲开口,身子却又不自觉抽搐了起来。 长公主不禁好奇,“这审问手段你是从哪学来的,我记得就算是刑罚花样最多的巡狩司,貌似也没有吧。” 夜随风答非所问道:“以前没有没关系,以后加上就好了。” 不得不说,道门第一天骄亲手画的雷符,质量就是高,一张符反复用了四五遍,威能竟仍是丝毫不减。 倒是孙嘉仁挨不住先招了,把他跟余氏私通以及害死杨老汉之事一一交代了个清楚。 “来人!让他签字画押!” 陈正杰吩咐一声,随即便有站在公堂两侧的差役接过吏员记下的供词,拿去让杨嘉仁按上手印。 “先拖他下去!待到将那余氏拿来,一并发落!” 眼见一切尘埃落定,杨忠这才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接着就好像身子突然失去平衡一般,脚步虚浮的向前走了几步,可欲拜倒扣谢时,却发现膝盖弯不动了。 “你不必向任何人道谢。” 夜随风起身正色道:“杨壮士在沙场浴血杀敌,保家卫国,乃是用一己之性命守护着背后万家灯火。” “反倒是我等生活于后方太平盛世之人,或民或官,皆承蒙壮士保卫之恩,却未能守住壮士一门一户,属实惭愧。” 夜随风郑重其事的向杨忠拱手道:“杨壮士家门遭逢不幸,无可挽回,已是朝廷各部衙门的失职。” “夜某或许无法保证杨壮士的不幸再不会发生在其他将士身上,但力求以后让那奸佞之辈付出更沉重代价。” “请杨壮士见证!” 听到这话,不只是杨忠,还有陈正杰,堂上众差役等,乃至长公主都大为所动。 所有目光此时尽然聚焦于夜大剑仙一人之身,敬佩由衷而生。 片刻失神后,杨忠也朝夜随风拱手回应,眼神恢复坚定,却什么都没说。 随即,夜随风看向陈正杰。 “烦请陈大人起折子奏请圣上,编修大炎律历,凡是军中士卒家门受欺,相关者一律罪加一等,严惩不贷!” 陈正杰心悦诚服的俯首作揖。 “是!下官领命!” …… 第107章 寒冬将至 目送着杨忠被带去安顿休息。 当夜大剑仙回过头时,才发现正有一双美眸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你这么看得我有点不自在。” 长公主手托香腮,饶有兴致的不肯收回目光,满眼佳人。 “以前我只觉得你是个有点江湖侠义之心的小剑客,现在我才发现你竟还是个忧国忧民的大英雄大丈夫。” “嗯,本宫决定要重新认识你了。” ……那不废话吗。 你真当我上辈子的九年义务教育,以及那些思想政治课是白上的啊。 再说以前看了那么多装逼小说,几句骚话,那还不是信手拈来。 夜随风挑眉一笑道:“放心,以后肯定有机会让你深入了解的。” 长公主似是只听出了字面意思。 “好啊,本宫随时候着。” 眼见国公府大少爷与长公主殿下一对璧人聊的正热,陈正杰不敢打扰,蹑手蹑脚,欲悄悄退下。 岂料这时牛捕头却是没头没脑的闯了进来。 “府尹大人,这有孙嘉仁想要贿赂我的二三十两银子,我上交!” “……”陈正杰尬在原地,表情古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中不禁暗骂你这货还真是不上道啊,怪不得在衙门当差这么多年才混上个代理捕头。 夜随风也循声望过来。 但他这次却并未自作主张,说什么让牛捕头自己收着之类的话。 毕竟人性往往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他可不会觉得人人都跟于修缘那般看似不着调,实则却有个澄澈心性。 “这点小事也用得着跟本府说?” 陈正杰瞪了牛捕头一眼,没有好气的一把夺过银子。 后者一脸茫然的挠了挠头。 不是您说现在府上人少,特殊时期,有事尽量都跟您打个招呼嘛…… “还杵那干什么呢?”陈正杰朝公堂外指了指,“去!再跑趟京郊!天黑前把那余氏带过来!” “啊?现在吗?”牛捕头面露为难的看了看天色,时间貌似不太够了。 “就是现在,赶紧去!”陈正杰坚决道,“人带不回来,拿你是问!” “是!” 牛捕头答应一声,转头匆匆而去。 随后,当陈正杰转头看向夜大少与长公主时,却又赶忙换上一副笑脸。 “殿下,夜大人,下官就先失陪了,您二位请自便, 请自便……” 他竟是破天荒露出一副谄媚的笑容,拱了拱手,而后逃命似的走向后堂。 夜随风与长公主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的撇撇嘴。 …… 巡狩司。 周正手中正捏着一块刻有“仙”字的玉牌,面露沉思。 这是于修缘今天去林府时找到的,并且还发现一本已被老鼠咬的残缺不全的手札。 经过林云鸿辨认,正是其父林禄的笔迹。 “难道林禄是暗中调查‘白玉京’时被发现,这才遭人灭口,乃至扣上了个受贿舞弊的帽子……” 先前捣毁的那被叫做“小天街”的安乐窝,现已查明跟“地上白玉京”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可以说,前者就相当于一个宗门的外门,后者则是内门。 得先在小天街上通过考验,证明有足够的价值,才能从所谓的“散仙”做起,直到入“仙籍”,进白玉京。 而白玉京内则还有座通天楼。 顾名思义,言称只有真正手眼通天者,才有资格上去的。 就算当今郑贵妃的胞兄,堂堂正三品户部侍郎,有胆子,有本事,贪墨了足足千万两军饷,才仅上过一次。 至于那李继忠,应当是凭借身后的李氏宗族才得到的资格。 如今细想来,这“地上白玉京”背后藏着的秘密或许真是大的惊人,说是要捅破天了只怕都不为过。 另外林禄的手札上以及李继忠的供词中,都曾提到“仙人起居录”。 据说上边记录着每一位仙人散仙的起居言行之事,岂非就是他们主动或被动交出的把柄吗。 这东西若是有朝一日暴露在明面上,只怕整个京城都得翻了天,后果不堪设想。 周正细思极恐,不自觉已冒出冷汗。 更何况屋漏偏逢连夜雨。 魏头儿此次北境一行,修为大损,急需闭关调养,而那位大剑仙也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如今仅剩他一人,又怎能顶得住。 唉…… 周正偏头望向窗外,不知何时,阴云已遮住夕阳,初冬的凉风吹在路人身上,似乎已能带来些寒意了。 他不禁感叹,“寒冬将至啊……” …… 于修缘将新发现的线索带回巡狩司,接着便跟林云鸿回临时住处了。 这是协理大人交给他的任务,寸步不离的跟着后者。 以防横生枝节。 尽管于修缘的修为比之林云鸿逊色半筹,但前者修行过多种佛门秘法,真动起手来孰胜孰负还不好说。 再者,因为他心通的缘故,于修缘无疑是“保护”林云鸿最好的人选。 然而让于修缘想不通的是,让林云鸿直接住在巡狩司不好吗,又隐蔽又安全,住在外边又是何苦来哉…… 还得让他整天跟着…… “于百户,先前好像听你提过,有个跌了境的观止大修曾住进林宅。” “是啊。”于修缘嘴角叼着根干草,漫不经心道: “现在看来那家伙应该就是有人故意派人守在你家的,他们觉得你爹会留下什么,但当初没找到,于是只好派个人一直在那盯着了。” “谁知那货不老实,自不量力去找夜少的麻烦,然后就没然后了。” 林云鸿笑道:“从你们口中听的,我都对那位夜大少爷感兴趣了,不知以后有机会结识没。” “那就看你福气咯。” 二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 可林云鸿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并一直看着那黝黑汉子走进一座门上挂着张府的宅院。 于修缘察觉到了林云鸿的眼神变化,好奇道:“在看什么呢?” 后者皱着眉头。 “好像看到个旧相识,可他不是已经死在北境了么……” 第108章 旧相识 于修缘顺着林云鸿的目光望去。 视线中过往路人很多,一时并不能找出后者所说之人是哪个。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或者记错了?” 林云鸿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才回应道:“也许吧。” 他口中那位旧相识,正是当初与蛮族骑兵的那场遭遇战中战死的,几十号人就活下来他一个。 他目前所用之名,林正,并非随便改换,而是借用而来,原主同样是其旧识,死在了那场遭遇战。 只是他重回军营时,名册上划掉的是林云鸿的名字。 “哦,原来是这样。”于修缘恍然。 “……” 林云鸿脸皮抽了抽,心说身边跟着这么个……奇人,真是一点秘密都别想藏住,想什么露什么…… 于修缘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职责所在,还望林将军见谅。” “其实我平时不常对身边人用他心通,真的,偷听别人心声多了没好处的,除了偶尔解解闷……” 碍于修行他心通需要守戒,于修缘说的自然是真话。 可林云鸿“呵”了一声,根本信不了一点。 人的好奇心可不好控制, 要是他有这能耐,肯定忍不住,就算不把所有认识之人的想法都看一遍,也得十有八九了。 ……所以这秘法你也修不来。 于修缘只得无奈叹息,暗道人心不古啊,这年头说实话都没人信了。 不过他也早习惯了。 “于百户,可以再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你说。” “在北边时,曾有两个很照顾我的老哥哥,几年前战死了,都是这京城人士,能不能帮我带去些银子。” 林云鸿从怀中摸出好几锭银子,有刚发下来的军饷,也有打胜仗的赏金。 他本想亲自替两个老哥哥尽尽孝,可就目前这种情况,多半去不了。 于修缘满口答应道:“没问题,等会儿我就找几个靠谱的兄弟跑一趟。” 接着他又宽慰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按我朝律历,凡是阵亡士卒朝廷都会一次性发放五十两抚恤金。” “另外,当地衙门每年还能给一定数量的粮食补助,适当减轻赋役,会尽量给些照顾的。” 林云鸿低沉“嗯”了一声,这些他当然是知道的。 可朝廷的抚恤是一回事,他的心意又是另一回事了,哪个都不能少。 …… 张府。 “什么?孙嘉仁被京兆府的人带走了?何事之事。” 身着一身锦衣华服,下巴蓄有一小撮胡须的中年男子面色微变。 “就在刚才不久,小人应该跟他们前后脚到的京城。” 马三面露担忧,“大官人,孙嘉仁这几年一直替您打理京郊的田产,知道的事不少,小人担心……” 张大官人面色凝重起身踱了两步,突然转回身来问道:“今年的账本呢?快去运回来!” “已经到府上了。” “那就好,”张大官人松了口气,“空口无凭,没有实证,任他孙嘉仁如何攀咬都是一团糊涂账。” 他上前拍了拍马三的肩膀,欣慰道:“你做的很好,不枉我当初费力把你从黄泉路上拉回来。” 马三俯首帖耳,“张大官人再造之恩,小人定然永世不忘!” 张大官人满意点头,“不错。” “大官人,可若是让孙嘉仁就这么在京兆府手上,终归对咱们不利啊。” “一旦真被他咬上一口,到时就算京兆府找不到账本,也难免会盯上咱们,必然会招来无尽的麻烦。” 这些话中是有马三的几分忠心不假,但更多的却是他本人的怕死。 当初他为了保命,销去军籍,在北边做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最后还是诈死的得以脱身。 再后来,因缘际会之下他遇上了张大官人。 后者有意招揽,并承诺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于是他才跟着来了京城。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位张大官人手上的营生,竟是更见不得光。 “当然,要是能在他开口前把人捞出来最好不过了,或者……” 张大官人眼中闪过杀意,“想办法让他永远闭嘴。” …… 京兆府衙门,后堂私宅。 夜大剑仙与长公主坐在院中石凳上喝茶,聊聊以前共同经历的趣事。 不远处,陈正杰正妻儿嬉笑玩耍,一家人做着夜大人教的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享受这份难得的温馨。 “要是这人间处处都是这种温情该多好啊,可惜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啊,哪都少不了个人心算计……” 长公主趴在石桌上,看着陈正杰一家,有感而发。 坐在对面的夜大剑仙,居高临下,正好是欣赏“大好”盛景的最佳角度,蔚为壮观,而又秀色可餐。 “妖女,你可是出生在皇家啊,又是道门一脉圣女,怎会说出如此天真之话,属实让我没想到。” 夜随风不禁摇头失笑。 长公主坐直身子,没收了夜大剑仙欣赏的“美景”,小嘴一撅道:“怎么?人家说说都不行啊。” 夜大剑仙赶忙有些心虚的将目光移向远处,“行,没说不行。” “只是趋利避害本就是众生天性,欲望亦是随之衍生,无法避免啊。” “就算是号称对欲望压制最厉害的佛家修士,通过压制欲望以追求更高境界,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欲望。” 长公主不屑道:“切,现在西边那群秃驴修的还是佛吗,不过是打着佛的幌子罢了。” “我倒是觉得他们的野心才是最大的,在西域诸国传教还不够,竟还把手伸进了天朝境内。” “单说京城就这么大点的地方,城里城外都四家寺庙了。” 长公主似是想起了什么,接着改口,“奥,不对,现在是三家了,前不久刚被你掀了一家。” 法善寺已经封了。 因为涉及军饷的缘故,朝廷已决心彻底拔除这处藏污纳垢之地,美其名曰替佛家清理门户。 智善和尚等一干淫僧恶和尚们已被发落,该杀杀,该罚罚。 至于其他人,朝廷追究牵连包庇之罪过已是法外开恩,帮忙安置是别想了,自行找地方念经去吧。 第109章 重新开张的包子铺 无论前世今生,夜随风其实对和尚们一向没什么好印象。 当然也并非说佛门就一定不好,而是真正有佛心,苦修佛法的高僧们,通常不会在红尘留下太重的痕迹。 悄悄而来,悄悄而去。 广大施主们的一粥一饭都能换回最虔诚的祷告祝福。 反观在市井人间留下浓墨重彩的那些,大多都是心思不纯之流。 长公主忍俊不禁道:“我以前还听一些师门前辈说,佛家初代佛祖,便是古时道门归真一脉出走的大师兄。” “而佛家当然不会认同佛出于道的说法,自认佛家才是开天辟地教义,万法皆脱胎于佛。” “于是到现在都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你说好不好笑。” 夜随风问道:“那你觉得呢。” “道说道有理,佛说佛有理咯,”长公主无所谓道,“那么久远以前的事,谁又说的清。” 夜随风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 前世他对待佛家的态度,既是无心礼佛,不欲上香,那就不进寺庙,对其抱有最基本的尊重。 今生其实也大差不差。 不过有所不同的是,这辈子手头有了些本事,对于某些个恶僧窝子,他不介意随手掀翻几家。 夜随风换了话题,“方才见你能看透那孙嘉仁说谎,是跟佛门他心通差不多的术法吗?” “差的远了好吧。” 长公主故作嫌弃的看了夜大剑仙一眼,“你们武夫也就打架厉害,其他方面比起三教百家炼气士……” “唉,一言难尽。” 夜随风纠正道:“可我不光是武夫啊,还是剑修。” “那就是杀力大一些的武夫呗。” “……”夜随风无言以对。 眼见夜大剑仙吃了瘪,长公主俏皮一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刚才我用的其实是相术的一种。” “与他心通最大区别,我只能看出他说没说谎,却看不破他的心思。” “哦,这样啊。”夜随风恍然点头。 ……看相算命的女神棍呗。 于修缘所修行的他心通需要守戒,而相术卦术之流则要承受相应的因果反噬,泄露天机过多就会遭劫。 天底下就没有便宜买卖。 这么看来还是武夫好,一门心思就是干仗,血条厚,容错高,几乎没什么花里胡哨的限制。 长公主抬头看了眼西边,“好了,天色不早了,本宫要起驾回府了。” 随即又望向陈正杰一家。 “难得团聚,今天就让他们一家都住这吧,这里我已经布置了阵法,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随即二人起身,跟陈正杰一家人告辞后就一起离开了。 …… 百味坊。 沁香阁斜对面的那家铺子,已重新开门营业,还是卖包子,但招牌上却已换了字样,“徐记”。 沁香阁的徐掌柜把门头租了下来。 据说徐掌柜还特地请来名厨,按其记忆中的味道调配的馅料。 尽管做出来的包子与当初“和记”还有些许差别,但也算是各有千秋了,老街坊们对此很是满意。 另外。 随着明年春闱的日渐临近,包子铺的后院也同以往一样,陆续住进了几个进京赶考的举子。 而住进包子铺的举子们,历届也能出一两个贡士。 几乎从不落空。 “伙计,来二十个包子!” 身材略显瘦小的少年人摸出一小串铜钱拍在桌上,豪气十足。 伙计看了他一眼,“这位小哥,我们家的包子个大馅足,你吃两三个应该就够了,要这么多吃的完吗……” “吃不完小爷送人不行啊,”夜崇文没有好气道,“少废话,要多少你就给多少,又不差你大子儿。” “那行,我这就给你装。” 伙计心说我本是好心提醒一句,想要就要呗,反正早卖完了早收工…… 趁着伙计打包的功夫。 夜崇文朝铺子里望去,此时正有几个衣着破旧的书生在吃饭,听其口音,明显不是京城人士。 “那这都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吗?” 伙计顺着夜崇文的目光回头看了眼,“小哥好眼力,正是来参加明年春闱的举人们,就住在后院。” 说到这,伙计不禁感叹。 “我们这家铺子的东家可真是好人啊,每回春闱前都让这些考生们免费住一段,分文不收。” 夜崇文撇了撇嘴,“可我怎么听说也是有规矩的,得通过考验才能住。” 伙计笑了笑道:“瞧您说的,这天底下哪能真有白吃白送的买卖,不然后院还不得挤破脑袋啊。” “他们能通过东家就得考题,就说明本身有些本事,等将来名字上榜,那便是东家一份善缘。” 说话间,伙计打包两提包子,递给夜崇文,而后才接着道: “住在这的也都是家境落魄的考生,如今来到这京城,如果东家不给他们提供个住处,兴许都挨不到年节。” “换个话说,东家这也是给官家留下人才不是吗?” 对此,夜崇文并没有反驳,因为事实正是如此。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间铺子的东家同样也是在收拢人心。 只提供几间闲置房间给这些举子们住,几乎没什么投入,可将来一旦举子们高中绝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这又何尝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爷爷常跟他说,这些生意人心思最重,也往往底线最轻,所以历朝历代的官家才着重打压。 士农工商的排名正因此而来。 只不过历朝历代也都有豪商巨贾起兴于夹缝之间,逐步积累起巨量财富,到头来连朝廷都不敢小觑了。 比如爷爷最厌恶的那几个姓氏,便是最典型的例子。 夜崇文转身走向停在一旁不远处马车。 身后传来伙计的声音,“客官慢走,好吃再来。” 夜崇文头都不回的抬了抬手回应。 等上了马车,他吩咐道:“直接去雍王府。” 舅舅最喜欢和记的包子了。 因此前段时间和记突然关了门,舅舅就一直念叨着,只是老爹献捷的头天晚上就提了好几次。 这不一听说新开的徐记,做的包子与以前的和记味道很像,于是就赶紧跑来买了。 想来舅舅一定会很开心吧。 …… 第110章 巡狩司夜大人,回归 夜随风回到府上时刚好晚膳。 可却只见爷爷独坐于膳厅自湛自饮,二叔一家三口都不在。 夜从龙抬头看了长孙一眼,“你来的正好,坐下陪爷爷喝点。” “二叔他们呢?”夜随风坐下的同时随口问道。 “你二叔闭关调整去了。”夜从龙仰头喝下一小盅酒才不紧不慢的回应。 “眼下炼制解毒丹的十种药材既已凑齐,便让那药老怪着手炼制了,以免夜长梦多。” 老爷子今天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久违的放松。 “大概需要多久。” “三天。” “这么快!”夜随风又惊又喜。 他原本还想着,要是炼制时间太长,就随时准备给二叔压一压毒性呢,只是三天就不必了。 可通常不都是下毒容易解毒难吗?这十绝噬心散竟是反过来了。 炼制毒药足足用了二十年,炼制解药却仅需三天…… “也别高兴的太早了,”夜从龙淡定道,“炼制解药是快,但之后的消磨毒性却是个漫长的过程。”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从服下解药开始就性命无虞,只要不出意外,早晚都能祛除个干净。” ……呃,这种话您最好别乱说。 夜随风转而问道:“那婶婶和崇文呢?” 夜从龙道:“你婶婶今天一天没见人,想来还在屋里歇着吧,崇文好像说是要给他舅舅送包子去。” “又去雍王府了吗?这小子这两天倒是往那边跑的挺勤快。” 虽说外甥常往亲娘舅家跑跑并不奇怪,可让夜随风有些疑惑的是为何前段时间没听见堂弟去过。 算算日子,他回来都几个月了。 而雍王府距离镇国公府又不算远。 照现在看来,甥舅二人关系应该还不错,总不能这么长时间一次不去吧…… 似是看出了孙子的不解,夜从龙便道:“雍王也是最近才回京城,比你二叔早到没几天。” “哦,这样啊……” 那夜大剑仙就明白了。 只是夜随风不曾留意,当提及雍王时,爷爷脸上表情明显有所波动。 沉默片刻,夜从龙又开口。 “小白,今天我跟你二叔聊了很多,觉得有些事你去做比我们更合适。” 眼见爷爷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又隐隐透露出几分狡猾,夜随风不禁心头一紧,“啥……啥事?” 夜从龙盯着孙子看了片刻,而后意味深长道: “惹是生非,公报私仇。” …… 翌日。 夜随风来到巡狩司,正好撞见刘玉飞与李万机出门。 后者一看夜大少竟又穿上了那身官袍,不禁都是眼前一亮,喜出望外的凑上前来打招呼道: “夜大人早!” 前几天还听于头儿说,夜大人或许以后就不来巡狩司当差了。 他们真信了,不禁很是沮丧。 好不容易有个本事大,没架子,还肯花银子请他们去教坊司吃喝玩乐的上司,好生生就这么没了,实在可惜。 可现在看来,于头儿修炼的“他心通”貌似也不是很灵嘛。 眼见二人各牵着一匹马,其中刘玉飞身上还有绑着一小包行李,夜随风点头回应的同时随口问道: “你俩这是有公务要出远门吗?” 刘玉飞照实说道:“算不得公务,只是帮于百户出城办点事。” 夜随风想了想道:“那正好,反正我今天也没事,不如就跟你们出城跑一趟如何。” 这京城果真如江湖传闻的一样,待的时间长了,莫名堵得慌。 “求之不得啊夜大人!”刘玉飞欣然答应,随即赶忙将手中缰绳递过去。 “卑职这就再去牵匹马过来!” 路上。 刘玉飞将于修缘交代他们的事大体一说,李万机则仍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不过这个巡狩司出了名的闷葫芦,在夜大人面前时表情明显更丰富一些, “这位林将军是何许人也,于修缘的旧识?” “不是,前天在教坊司恰巧碰上的,此前并不认识。” 夜随风诧异道:“那他怎么如此重视,还特意派你俩跑一趟。” “那就不知道了,于百户没说,我们也没多问,”刘玉飞嘿嘿笑道,“夜大人,巡狩司的规矩您是知道的。” 遇到林将军的当晚,他跟李万机都是在教坊司左拥右抱过的夜,于百户自己带林将军走的。 虽然于百户没说什么,但他大概猜的到其中定有些隐情。 夜随风同样嗅到点不同寻常的气味,可这个话题却也止于此了。 三人此行要去的两户人家,一户姓周,一户姓吴,都在永清县治下的黄泥镇上。 提到永清县,夜随风恍然想起,许久前那位遭奸人陷害,险些死的不明不白的江湖义士,便是去了永清县。 他当初曾说将那爷孙俩的遗体带回去安葬后便会再来京城来着。 可从那以后就再没有过消息。 …… 黄泥镇就坐落在燕河边上。 以前燕河时常泛滥,水漫之处泥泞不堪,又因附近土质略显偏黄,便得了个黄泥滩之名。 后来大炎天朝得了天下,定都燕洲太安,遂将燕河沿岸加固了河堤,并支持百姓垦荒造田。 久而久之,黄泥滩也就成了黄泥镇。 “大爷,这镇上可有户姓周的人家?” 见到镇口有个正靠着墙角晒太阳的老头,刘玉飞便下马过去问道。 老头懒洋洋的眯着眼,慢悠悠的说道:“镇上姓周的人家多着了,你找哪门哪户。” “那姓吴的呢。” “姓吴的也有不少。” “……”刘玉飞咧了咧嘴,只得说出个确切的名字,“大爷,那您知道周通的家是哪个门吗。” “周通?” 听到这个名字,老头猛地睁开眼,同时当他看清面前这身黑色官袍之后也吓了一跳,赶忙起身作揖。 “官……官爷,小老儿失礼了。” 刘玉飞笑了笑道:“无妨。” 见官爷并未在意,老头这才如蒙大赦,转身指了指远处道: “官爷往里走,第五条胡同拐进去,第七间院子就是。” 刘玉飞顺着老头手指的方向望了望,随即拱拱手,“多谢了。” 刘玉飞正要走时,老头却又试探性的问道:“可是那周通在北边犯了什么事吗?” 老头认得巡狩司这身衣裳,按常理觉得被铁羽卫找上门多半没好事。 刘玉飞闻言一怔,听出问题来了。 他回头看了夜随风一眼,而后问道:“大爷,这话怎么说?” 老头小心翼翼的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 “前几年有北边来的消息说,周通和吴杰这两个愣头青带人逃到草原蛮子那边去了。” “现在镇上谁都不愿提这事,觉得镇上出了这么两个逆贼羞臊的慌,就连他们爹娘也早不认这俩儿子了?” 听到这话,夜随风三人愣在原地。 …… 第111章 消失的抚恤金 胡同深处的破败院子内。 镇上几名游手好闲的泼皮混混正四处搜罗着,顺手牵羊往怀里揣着东西。 而院子的主人周老汉眼睁睁看着,却并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老妇人急得跳脚,“别拿了,别拿了,天天都来……还不如把我老婆子这条命一块拿走算了。” 可泼皮却是理所当然道:“这是你们家应得的报应。” “谁让你们家周通做了逆贼的,你们养活的好儿子,就该替他赎罪。” 周老汉闻言怒道:“你们要拿便拿,拿完了赶紧走!少在这胡说八道,我没那样的儿子!” 泼皮们听罢哄然一笑,而后继续在院子里转悠,不肯离去。 这时门外传来马蹄“哒哒”的声音,随后走进来三名黑衣男子。 泼皮们搭眼一看,立马就认出巡狩司的官服,无不吓得冷汗直流。 心说他们平时顶多也就干点偷鸡摸狗的小事,不至于引来巡狩司的铁羽卫吧…… 老妇人本想趁机告状,让三位官爷主持公道,岂料却是被老伴儿一个眼神给瞪的咽了回去。 “你们都是这家的人?”刘玉飞面露戏谑的打量着几名泼皮。 后者几人连忙摇头。 刘玉飞脸一板,“不是这家人往怀里揣什么东西呢,还不都给掏出来!” 泼皮们听罢立刻手忙脚乱的往外掏着东西,饼子、红薯、鸡蛋…… 不管是不是这院里拿的,一股脑都抖落了出来。 “还有你们腰上挂的。”刘玉飞朝几人的钱袋子使了使眼色。 泼皮们连忙解释道:“官爷,这是我们自己的。” “可本官看见是你们从这拿的。” 泼皮们闻言一个个满脸颓丧,简直比吃了死老鼠都难看,但却也没办法,只能乖乖将钱袋子留下。 毕竟主动破财还能免灾,起码比多挨一顿打要好。 “滚!”刘玉飞喝道,“以后再让老子知道你们来这祸害人,看老子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随后泼皮们便一个个逃命似的,连滚带爬冲出门去。 刘玉飞弯腰把地上几个干瘪的钱袋子捡起来,掂了掂,就算加在一起都没多少份量。 “这帮家伙,竟然比我还穷……” 刘玉飞回头看了夜随风一眼,见后者点头,他才将几个钱袋子送到老妇人面前,笑道: “大娘,这些你拿着,就当是他们给的补偿,以后指定不敢来了。” 老妇人下意识的伸了伸手,但接着又收了回来,随即扑通跪在地上,又委屈又感激,还带点害怕的哭喊道: “多谢官爷做主,多谢官爷做主……” 刘玉飞见状赶忙将老妇人扶起,并顺手将钱袋子塞给后者。 一旁的周老汉叹了口气道:“三位官爷此来,可是为了我那不忠不孝不义的逆子周通。” 夜随风拱手道:“我等的确是为周壮士而来,只是这不忠不孝不义,属实无从说起。” 周老汉满脸苦涩,无奈失笑,“那逆子临阵脱逃,投了草原蛮子,难道还不是不忠不孝不义吗?” 夜随风正色道:“我只听说周壮士在北境浴血杀敌,不幸战死沙场,从未听说他投敌叛国。” 周老汉摇头道:“官爷就不必哄我开心安慰我了,这些年我也早就看开了,唉……” 夜随风郑重其事道:“我没有骗你,以巡狩司这身官衣保证。” 周老汉闻言如遭雷击,怔怔的望着夜随风,脸上的表情逐渐复杂。 …… 许久后。 当周老汉夫妇接受了儿子战死北境的事实,双双抱头痛哭。 原来这些年他们一直都错怪儿子了。 儿子不是投敌的逆贼,而是战死的英雄,是保家边疆,为国捐躯的忠义之士,堂堂正正。 可同时周老汉此刻的心情却又无比复杂。 当初他刚刚听到儿子“投敌”的消息时,怒不可遏,恨不得亲自跑到北境去清理门户。 可现在得知儿子乃是战死沙场,却同样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要是儿子能活着该多好啊…… 夜随风从刘玉飞手中接过那包银锭子,递给周老汉。 “这是周通在军营里的朋友,以及巡狩司几位兄弟的一点心意,还请二老收下。” 周老汉没有拒绝,颤颤巍巍的接过包裹,捏在手中,“多谢……” 他现在虽说还处于丧子之痛中,可整个人却已坦坦荡荡。 如果以后再有泼皮来闹事,他一定抄起棍棒全给打出去。 夜随风扫视着院内四处破败的景象。 既然您周老汉夫妇先前一直不知周壮士战死沙场的真相,也就是意味着更不曾拿到周壮士的抚恤金了。 就是不知是出了疏漏,还是被某些丧良心的畜生昧下了…… 夜随风思索片刻,而后看向刘玉飞与李万机。 “按当朝吏治,阵亡将士的抚恤金如何发放?” 刘玉飞想了想道:“当是由军营先将名单提报给兵部,而后兵部核查完转交户部,再由户部批文,一级一级下放地方衙门发放。” 夜随风道:“那就直接去兵部衙门查,看看有没有名单到那,就知道是前边有问题还是后边有问题了。” 不过在此之前,夜随风又让周老汉带着去了吴杰家中。 吴家的情况比周家要好一些,双亲同样都在,只是身子骨都不太好,所幸还有个儿媳妇一直照顾着。 吴杰还有个儿子,已有十岁出头,能下地干活了。 只是看起来有些木讷,沉默寡言。 …… 第112章 夜随风的纠结 夜随风拍了拍少年的干瘦的肩膀,“你叫吴卫国。” 少年人点头回应。 “你父亲给起的?” 少年人犹豫片刻后,再度点头。 夜随风微笑道:“这名字听着倒像是他给自己起的,而且他的确已做到了,是真正的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少年人依旧默不作声,只是双手捏着拳头,身子微微颤抖。 夜随风没再说话,又轻拍了吴卫国的肩头两下,才直起身子望向另一边。 屋里,吴老汉夫妇依偎在一起,悲恸的哭声已渐渐停歇 屋门口,饱经风霜的年轻妇人仍在蹲着小声啜泣。 很难想象这一家人是怎样顶着骂名过了这些年,又得蒙受多少屈辱,想必一直都过得很憋屈吧。 英雄本不该被埋没。 更遑论还要无端被扣上叛徒之名,连带其家人一同遭受千夫所指。 或许从表面看来,天朝子民已是过了几十年的安稳日子,可实际上在常人看不到之处却总也有人牺牲。 尤其是直面四境蛮夷的边军,始终在以生命捍卫着脚下疆土与身后同胞。 他们舍小家顾大家,为民族大义而抛头颅洒热血,不该死后却反被污名,蒙受此等不白之冤。 像周通吴杰这种情况,绝不止此一例,未发现者必然不在少数。 可让夜随风想不明白的是,这抚恤金才不过五十两,对于贫苦人家或许不菲,但对于有能力窃夺这等银子之人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哪怕是一百个阵亡士卒的抚恤金加起来,也就才五千两。 明天收入与风险不对等啊。 而且,仅仅为了千两万两就要害了整整百户千户人家,数倍于人家的人口,难道他们就不怕天打雷劈,死后被打入畜牲道吗? 夜随风此时内心是纠结的。 尽管他很想尽早给两位壮士洗去污名,却又担心会因此打草惊蛇,让幕后之人毁去了证据,逃之夭夭。 毕竟这种事还不知有多少。 正值其天人交战之际,带路过来的马老汉,以及吴老汉一家人一起走过来,齐齐拜倒在地。 “多谢官爷前来告知真相,为我儿正名……” 见状,夜随风赶忙上前将最前边的两名老汉扶起。 “几位快快请起!” “说来我们这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算不得什么。” 吴老汉感激道:“官爷,这对您来说或许算不得什么,可对我们来说却如同再造啊。” “这几年的窝囊日子真不是人过得……您要是不来,我们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了。” 接着又长舒一口气,“现在好了,以后又能抬头做人了。” “是朝廷负了你们两家,更负了两位英雄。”夜随风满脸正色的拱手道: “夜某在此保证,一定尽快给他们平反。” 吴老汉听后诚惶诚恐,“官爷您千万别说这么说。” “您能跑这一趟,来告知我们两家真相,我们已经很感谢了,千万别因一时意气用事误了自己的前程。” 听到这话,夜随风心中更是沉甸甸的。 这些淳朴善良老百姓们总是这般通情达理,明明日子已经过得够苦了,却仍是时刻为他人着想。 面前这两家人是这样,上次从苍狼帮救出那些人也是这样。 生怕因为自己的不幸再给他人惹上麻烦。 可偏偏这世道就是这些好人最易受伤,受欺,坏人却心安理得的赚着便宜,更能过着好日子。 夜随风再未多说什么,默默转身走出院门。 院外,刘玉飞与李万机正站在院子两头,以防好事村民跑来看热闹,听去消息,最终传到某些人耳中。 可即便有两名铁羽卫看着,仍是有不少村民窃头窃脑的远远窥视着,既胆怯又好奇。 果然无论在哪都少不了吃瓜群众。 “咱们走吧,先回衙门把事捋一捋。” 听到夜大人这话,刘玉飞与李万机互相对视一眼,都暗暗松了口气。 他们二人此前都稍稍有些担心,夜大人会急于给周通吴杰二人平反,以至于打草惊蛇。 毕竟镇国公府有两位军中大佬,镇北大将军更是北境主帅,夜大人也难免沾上几分香火情。 可现在看来担心明显多余了,夜大人比预想中冷静的多。 不过那些连抚恤金都贪的狗贼也着实太可恨了。 他们在巡狩司当差这么多年,眼见司里办过的大小官员数都数不过来,但还真是第一次见这么丧良心的。 等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砍头都算便宜了,该寸截凌迟。 不然怎能告慰那些战死沙场的英灵。 …… 回去的路上。 刘玉飞与李万机,包括三匹马儿都体会了把飞起来的感觉。 夜大人以气机裹着他们,只感觉眼前景色一阵迅速变换,没几个呼吸就到了直通内城的神威门。 简直太刺激了。 只可惜对于武夫而言,想掌握御空之能至少也得到四境。 他们这辈子怕是够呛了。 一到巡狩司,夜随风便此去黄泥镇所知之事跟周正大致一说,后者听罢欲哭无泪。 又来…… 夜大剑仙这都扒出来多少大事了。 人口失踪,科举舞弊,私吞军饷……个顶个都是能捅破天的大事,似乎还都与那神秘的地上白玉京有关。 这又来个抚恤金消失案。 虽说此事看起来比不上前边三个,但影响恶劣啊。 一旦处理不好,势必动摇军心。 后果不堪设想。 夜少啊,您可真是我们巡狩司活祖宗啊,天天这么管杀不管埋,这谁受得了。 实在不行,我也自斩一刀,闭关养伤得了…… 眼见周正这副满肚子苦水的模样,夜随风一脸认真道:“周协理放心,夜某会与巡狩司共进退的。” 他摸出那块刻着代天巡狩的金漆牌子,“至少在外界看来,我早已是巡狩司的金羽卫了。” 周正闻言眼前一亮,“夜剑仙此话可当真?” 夜随风颔首。 爷爷昨晚交代他的那些事,打着巡狩司的旗号再合适不过了。 周正大喜道:“要不这样,卑职现在就去找魏头儿商量商量,把协理的位子给您当,卑职给您打打下手。” “您只做个金羽卫属实太……” 见夜大剑仙脸渐渐黑了,周正赶忙缄口,转而讪笑道: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嘿嘿嘿……” 第113章 有人探监 牛捕头第二次出城去大磨盘镇,足足去了一天一夜才回来。 然而却两手空空。 与孙嘉仁私通的余氏失踪了,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牛捕头带人几乎都要把大磨盘镇翻过来了,余氏在邻镇的娘家也去了,却依旧找不到其半点踪迹。 镇上的人都说已经有几天没见她了。 到这,牛捕头才终于想明白点什么,暗道一声“不好”后又赶去孙府,结果还是扑了个空。 另外,孙府的管家马三也不见了。 牛捕头颓然的回到衙门,懊悔的连扇自己几个耳光。 “府尹大人,昨天下午余氏应该就在孙府的,都怨我,没坚持去后院看看,不然一定能当场抓获。” 可陈正杰听后,非但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反倒还稍稍有些庆幸。 好在昨天牛大志几人没强行拿人,不然他这本就建制不全的京兆府衙门怕是又要折损人手了。 区区一个镇上富户,家中养着一群护院就不说了,无非多些花费,但还藏着个实境武夫管家就很不正常。 关键,按牛大志所描述,那名为马三的黝黑汉子多半出身行伍。 这就更加透露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陈正杰宽慰道:“现在想想,你们昨天能把孙嘉仁带回来已是不易,钻了对方一时大意的空子。” “如果要同时带回余氏,那就说明这二人的罪名很有可能当场坐实,你觉得昨天还会捉拿的那般顺利吗?” 闻言,牛捕头心中五味杂陈。 这道理他又何尝不明白,可就是感到懊恼,但凡他这新上任捕头有些相衬的实力,也不至于处处被动。 “这样,你马上去趟巡狩司,跟那边借些人手过来,有夜大人的面子在,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陈正杰轻飘飘的说道,毫无心理负担。 有了靠山那就得大大方方用起来,不用那还叫靠山吗? “去吧。”他豪气的一挥手道。 “是!”牛捕头领命而去。 望着牛大志离去的背影,陈正杰面露沉思。 原本他想的是,孙嘉仁是一时起了色心与余氏勾搭成奸,后续杀害杨老汉,侵吞杨家田产是事赶事来的。 这样判个游街示众,当街杖杀,就足以引起警示了。 可现在看来,孙嘉仁身上肯定不止这点事,其背后更有可能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得仔细查查才是…… 这时,已换上一身青色官袍的蒋重匆匆赶来。 从其胸前绣的鸂鶒图案便能看出,原本的绿袍小吏,如今已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七品命官儿了。 “府尹大人,有人探监了。”蒋重禀告道。 陈正杰脑中正盘着逻辑,心不在焉道:“探监就探监呗,又没人拦着。” “按当朝律历,通常情况下,就算是即将处死的死囚也有接受探视的权力,无非看的严些罢了……” 蒋重强调道:“可是府尹大人,今天来的人探视的是孙嘉仁。” “孙嘉仁?” 听到这个名字,陈正杰思考顿时被打断。 …… 京兆府大狱。 身着锦衣华服,扮相贵气的张大官人,正紧皱着眉头,一副为难、无奈,还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呀你,要让我怎么说你好……” “我可一直跟你说,平时正经点,多做点善事,怎么就是不听呢,这下可好,摊上事了吧。” 穿着囚服,带着手铐脚镣,形容狼狈的孙嘉仁故作无辜之相。 “可我的确是做的善事啊。” “我看那杨老汉身患重病,儿子又不在家,这才好心出钱给他请郎中,谁知到头来竟变成了这样。” “大官人,您可要相信我,我真没跟那边余氏私通,真没有……” 张大官人疑惑道:“那我怎么听说你已经签字画押,当堂认罪了?” 孙嘉仁急忙道:“那是他们屈打成招……” “住口!”张大官人脸一板,严肃道,“府尹大人一向秉公执法,又怎会屈打成招?休要胡说!” 孙嘉仁咧了咧嘴,黯然一笑,心头生出几分失望。 张大官人既然都这么说了,就说明后者此来并没有给他翻案的想法,这回多半凶多吉少。 可他却还不想死。 正当他暗暗思忖着,该如何用心中知道的那些秘密要挟张大官人救他出去时,却又听后者叹息道: “唉,你说你这事办的……” “就你们镇上传说跟你有染的余氏,我听说昨天就失踪了,如今两头死无对证,你再想澄清怕是难咯。” “我劝你还是趁早死心,老老实实准备上路吧,小莲我会照顾好的。” 听到这话,孙嘉仁心中咯噔一下。 余氏被处理掉了。 张大官人这是来给他递话,让他闭嘴,不然他也会跟余氏一样要被解决掉。 同时也意味着,家中那些账本昨天就已被马三运进了城。 想到这,孙嘉仁顿时心如死灰。 观察到孙嘉仁脸上表情的微微变化,张大官人这才接着说道: “捞你出来我是无能为力了,不过怎么说也算是‘翁婿’一场,临走前,总还是要给你送行的。” “我这次来带了些酒菜,让狱卒们拿去查验了,待会儿你敞开肚子多吃点,吃饱了好上路。” 张大官人拱了拱手,意味深长道:“岳丈好走,小婿就送到这了。” …… 大狱门口。 闻讯赶来的陈正杰指着狱卒手上提的食盒问道:“这是哪来的?” 狱卒回应,“禀府尹大人,是来探监孙嘉仁的的那人带的。” 陈正杰眉头一皱,“可查验清楚了?有无夹带?” 狱卒道:“小的们已经仔细检查过了,没有夹带,另外酒菜也挨着用银针验过,无毒。” 陈正杰这才稍稍放心,停顿片刻,他又问道:“那来探监的是何身份?” 狱卒还不待回答,他便见到一名身着锦袍,下巴上蓄有一小撮胡须的中年人从狱中走出。 “想必您就是府尹大人吧,草民张同舟,在这有礼了。” 后者快步迎上前来躬身作揖,面挂笑容,态度很是恭敬。 第114章 五年前的抚恤名单 陈正杰打量着面前中年男子。 当对方报出名号时,他便对上了对方的身份,孙嘉仁那位“老女婿”,兵部赵侍郎的表弟。 孙嘉仁之所以能在大磨盘镇嚣张跋扈,仗的正是这人之势。 陈正杰出于礼貌性的点头回应,可脸上却没有表情。 张同舟注意到狱卒手上的食盒,笑了笑道:“还请府尹大人放心,草民一向奉公守法,绝不会做傻事的。” 陈正杰朝狱卒使了个眼色,示意后者把食盒带进去,而后才不咸不淡道: “张大官人奉公守法最好了,省的本府难做,不好跟赵侍郎交代。” “不敢不敢,”张同舟惶恐道,“在府尹大人面前,草民又怎当的大官人之称,府尹大人属实折煞草民了。” 要说以前陈正杰这府尹当的有名无实,他还真未必将其放在眼中。 可现在却是不同了。 京兆府原本掌权的二把手三把手都已被拿下,府尹大人大权在握。 更重要的是人家还背靠镇国公府这棵大树,可比他身后的兵部侍郎粗壮多了,他不得不小心应对。 张同舟主动找话题道:“不知府尹大人可知草民与他孙嘉仁的关系?” “有所耳闻。”陈正杰道。 张同舟叹了口气,似有些无奈,“家中贱妾听说父亲被抓入狱,闹腾的实在厉害,非要草民来捞人。” 张同舟意有所指道:“他……还有回转的余地吗,如果可以的话,草民愿意付出一些代价。” 陈正杰正色道:“孙嘉仁既是当堂认罪,对所犯之事供认不讳,张大官人还想怎样回转?” “莫不是想让本府知法犯法吧。” 张同舟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是草民失言了,还请府尹大人恕罪。” 随后他又躬身作揖,“既是如此,那草民就不便打扰了,府尹大人您先忙,草民告辞。” 说罢,张同舟匆匆而去。 望着张同舟渐行渐远的身影,陈正杰吩咐身边蒋重道: “一会儿多安排些人看住孙嘉仁,千万不能让他出事。” “是。” …… 另一边。 夜随风正被祁岳带着去往林云鸿暂时落脚的那处院落。 “你们怎么把他安排在外边了,还离巡狩司这么远,住在衙门里边岂不是更安全些?”夜随风不解。 祁都统有些心虚道:“……呃,不瞒夜少您说,周协理是想拿那小子作饵,试试能不能钓来条鱼。” “既然有人不想让他藏着,一次不成功,肯定会有下次,如果住进巡狩司,估计对方就得彻底死心了。” 夜随风皱了皱眉,“那你们这样搞事,万一玩脱了,出了岔子,岂不还得连累我二叔?” 祁都统讪讪一笑,“夜少还请放心,那边安排的人手不少,保证不会出乱子,呵呵呵……”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出了乱子不是还有您嘛,镇国公府一门三杰,另外再加个郡主大人,这谁惹得起。 哦对,如今又多了个强力外援,皇族掌上明珠,道门圣女,长公主殿下…… 某间藏在僻静胡同深处的小院内。 突然有两道身影出现在于修缘林云鸿二人身边。 林云鸿下意识的起身抱架戒备。 可当他见到来人穿的是巡狩司的官袍时顿时又放松了许多,而且其中一人他还认得,祁副都统。 “夜大人!您这是……” 看清夜大人身上穿的衣服,于修缘顿时眼前一亮。 夜随风点头笑道:“我回来了。” 听到这话,于修缘更是喜不自禁,连忙跟一旁的林云鸿介绍道: “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夜大人,我们巡狩司第四位五境大宗师,同时也是你们夜大将军亲侄儿!” 听到最后一句,林云鸿明显动容,赶忙见礼,“卑职见过夜大人!” 夜随风笑道:“林将军不必多礼。” “关于林将军之事,夜某已经了解过了,巡狩司与京兆府自是会联手查明当年之事,在这便不再多说。” 夜随风脸上笑意渐渐收敛,继而变得严肃,“今日夜某来此是另有要事想问林将军。” 眼见眼见夜大人这般表情变化,林云鸿不禁心头一凛,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略上心头。 “夜大人请说,卑职一定知无不言。” 于是夜随风便把周通与吴杰的情况,几乎毫无保留的说了一遍。 只是稍稍省略了些二人家中境况。 林云鸿听后怒不可遏,一时压制不住火气,兀的一拳便把身边石桌砸了个四分五裂。 “这帮无耻狗官,竟连抚恤金都贪,难道良心真被狗吃了不成!” 见状,夜随风眉梢一挑,视线随即转移到另一边消失的半面墙壁,他好像明白是怎么塌的了。 这行伍出身的人果然都是脾气火爆啊。 不过林云鸿很快也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妥,急忙抱拳请罪道:“是卑职失态了,还望几位大人见谅。” “无妨无妨,”夜随风毫不在意道,“你要是听到自家袍泽兄弟受屈还没点脾气,我兴许就得看轻你一眼。” 林云鸿颓然一笑,叹息道:“卑职也只剩这点臭脾气了……” 夜随风闲话不多说,直接进入正题。 “方才听你说,五年前你们所属营帐下,与周通吴杰一批报上去的阵亡名单一共一百三十七人。” “你能记住多少?” 林云鸿斩钉截铁道:“卑职全能记得。” “全能记得?”夜随风眼前一亮,心说这倒是意外之喜。 林云鸿点头,“卑职不光记得他们的名字,还记得他们大部分都是长雍灵晋四洲人士,家在京城这边的,包括周大哥吴大哥在内也只有九人。” “因为天朝疆域实在太大了,按我朝用兵习惯,调兵通常都是从就近调动,以防水土不服……” “厉害厉害!”夜随风祁岳于修缘三人皆不禁竖了竖大拇指。 林云鸿却是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夜大人有所不知,卑职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曾被启蒙老师称为天生的读书种子。” “只不过卑职从小就对读书不感兴趣,只喜欢舞枪弄棒。” 夜随风道:“读武功秘籍也是读,背修行功法也是背,一样的。” “而且你这过目不忘的本事现在正好用得上,可敢跟我去兵部衙门查查当年的阵亡抚恤名单,看有无纰漏?” 林云鸿郑重拱手,“卑职愿意前往,粉身碎骨,义不容辞!” 第115章 名单没有问题? 兵部衙门。 “何大人,这是此次北方战事报上来的阵亡名录,您过目。” 吏员将一摞名册送到武库司郎中何瑞面前。 后者抬头扫了眼,一边继续忙着手头上的公务一边随口问了句,“已经跟营帐那边核对好了吗?” “李主事等几位大人已先后核对几次,确认无误。”吏员回答。 “好,那就尽快送去侍郎大人那吧。”何瑞看都不看,就拿来官印轻车熟路的在几本名册上扣了印。 “待会再去跟李主事说声,让他盯着点,一旦审批流程走完,抓紧修订军籍档案,分发抚恤凭证。” “这些将士浴血杀敌,以命保卫大炎疆土,而今战死沙场,我们又怎能怠慢了他们和他们的家人。” 吏员闻言肃然起敬,“何大人所言极是,小人谨记。” 随后吏员便又带着名册匆匆离去了。 可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何瑞却突然顿笔,继而发出一声长叹。 …… 去兵部衙门的路上。 早已换了巡狩司那身黑色官袍的林云鸿边走边道: “……每位阵亡将士的抚恤金,还需凭借兵部直接发放至各家各户的抚恤凭证才能领取。” “此举既是为了防止名单传递过程中再出疏漏,有查缺补漏之用,同时意在防范某些人暗生贪念。” “可谁成想竟还能出了岔子,唉……” 林云鸿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夜随风皱眉沉思。 有兵部核查过的抚恤名单,还有兵部直接发放到各家的抚恤凭证。 如此两相对照之下若还能出错,只能说明兵部衙门有问题的嫌疑,要比后续其他衙门要大的多。 当然前提也得是前线报上去的阵亡名单没有问题…… 一到兵部衙门,夜随风就直冲案牍库而去,压根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于百户,你带人进入核查当年的名录,不用急,查仔细点,我就在这守着,谁也阻止不了。” “是!” 随后不多时,正在衙门当值的兵部右侍郎赵青山就怒气冲冲的赶来。 “夜随风!你放肆!” “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擅闯我部案牍库的!里边保管着我朝所有将士的卷宗,一旦有个闪失你担当得起吗!” 赵青山气的额头青筋暴起,指着夜随风鼻子大喝,大有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势头。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赵青山的当初在夜随风捣毁小天街时就被拿下了。 虽说赵建功没有官身,但他手上却沾着人命,一样难逃一死。 而赵青山自然把仇记在了夜家头上。 可夜随风却并不认识这位赵侍郎,还是从其一身绯红官袍胸前的图案上认出了官职。 绣的孔雀,三品。 六部衙门里的三品官便只有左右侍郎了。 于是夜随风出于礼貌的拱了拱手,“夜某职责所在,前来查阅卷宗,还请侍郎大人行个方便。” 可赵青山却是毫不客气道: “本官没有方便可行!你速速把搜查批文拿来看看,不然本官就只好上书请陛下主持公道了!” 闻言,夜随风脸上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那你上去吧。” “你!”赵青山本想借皇帝施压,岂料夜随风竟是丝毫不惧,顿时气的不知该怎么说了。 “你什么你,想上书参奏就赶紧去写啊,还杵在这做什么,难不成你是不会写字啊。” 夜随风刚开始和和气气,是因为爷爷说过兵部衙门的温尚书还不错,原本想着给点面子。 可对方一上来就咄咄逼人,还拿皇帝压他,那就没必要给脸了。 另外他也依稀记得,当初魏晋南似乎曾提到那赵家兄弟的老爹就是这兵部衙门的右侍郎来着。 看来就是面前这大嗓门儿了。 见夜随风这副无所谓的样子,赵青山更是怒不可遏,可他偏偏还就无可奈何。 前不久户部的郑侍郎正是被此子直接从衙门里强行带走。 他害怕那句话说过了,惹急了这煞星,自己也被抓进巡狩司审一审,那才真是麻烦了。 念及此处,赵侍郎只得尽力压下心中火气,转而与夜随风默然对峙。 他倒是想看看,夜随风究竟得到了什么消息,才会如此嚣张跋扈的来强闯兵部衙门。 许久后,于修缘与林云鸿从案牍库中出来,后者朝夜随风微微摇头。 名单竟然没有问题? 这倒是让夜随风感到很是意外。 赵青山显然是观察到了夜随风等人的表情变化,不禁暗暗得意,乃至哂笑着出言讥讽道: “怎么,几位大人这是什么都没查到吗?看来巡狩司的情报也不过如此嘛,哈哈哈哈……” 夜随风闻言不气不恼,耸了耸肩道:“偶尔不准一次也无妨啊,只要准的时候多就够了。” “比如前不久在城外摸到的那个淫窝,我记得赵侍郎两个儿子那时都被抓了吧……” 听到这,赵侍郎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 夜随风似是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只可惜夜某还是去早了啊,要是再晚几天,兴许就能帮赵侍郎把门户一次清理干净咯。” 随后夜随风大笑着扬长而去。 同时还一并带走了方才在案牍库领路的那名吏员。 “把人留下!” 见状,赵青山连忙开口阻拦。 夜随风回头道:“赵侍郎是要向他打听打听我们此行查了什么吗,不好意思,现在得保密。” “……”赵青山嘴角抽了抽,被人看穿想法的感觉可不舒服。 眼看着夜随风一行人消失在视线之内,赵青山转头就进了案牍库。 他想着,若是巡狩司此来查阅的是陈年旧档,那翻看完肯定会留下痕迹,一样能看出端倪。 岂料他在案牍库一连转了几圈,这才发现其中一大片区域内摆放的卷宗竟都有故意翻找过的痕迹。 对方显然预判了他的预判。 赵侍郎只得气的两眼通红,恨得咬牙切齿,“夜随风……” …… 第116章 再去户部 离开前,夜随风故意在兵部衙门里多转了几圈。 等出门时,于修缘已然面无血色,两腿发软,是被林云鸿与另外一名铁羽卫架着出来的。 “可有听到些什么?”夜随风问道。 “没……没有……” 于修缘说话有气无力,明显一副体力透支的样子。 方才夜大人让他把“他心通”催动到极限,看能不能从兵部衙门的大小官员心中听到点线索。 可结果人都快累虚脱了,却一点有价值的信息都没得到。 他的佛门修行境界止步二境四重楼很久了,他心通能发挥出的威能有限,只有到达三境质变。 三教百家炼气士皆是如此。 只可惜他这辈子突破无望了。 反倒是后来才修行的的武道已渐渐摸到了三境的门槛。 林云鸿有些不解,“夜大人,既然案牍库中的卷宗没有问题,为何还要让于百户再探听他们的心声,” 夜随风淡淡道:“卷宗没有问题,不代表人没有问题,毕竟往下传递的那份还得继续经兵部之手。” 可他没料到的是,于修缘竟然这么……虚,大范围听个兵部官员吏员两三百号人的杂乱心声就萎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都是他亏着于修缘的,于是赶忙摸出一枚补气回元的丹药给于修缘服下。 后者很快就变得面色好看起来。 “走吧,再去户部。” 于修缘一听,心中立马打怵,“别吧……夜大人,您能不能先让卑职缓缓,实在顶不住啊。” 夜随风只得安抚道:“放心吧,不会让你那么拼了。” 对于他这探案小白来说,还是太依赖自身武力或者外部助力了。 于修缘的“他心通”是这样,妖女的相术也是这样,还有他那所谓“大记忆恢复术”亦是这样。 唉,动脑子实在太难了…… 夜随风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师公给他安排来京城,就是为了给他补补脑子,但他还没有证据。 …… 到了户部也是跟去兵部的流程一样。 夜随风带人直奔案牍库。 户部衙门的人上次便已见识过夜大少爷的威风,哪还敢阻拦,一个个躲得远远的,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唯有刚被贬官,心中正窝火的原户部尚书梁实气势汹汹找了过来,大有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然而他刚要发作,便被夜大少爷将一份名册甩在了脸上。 “梁大人,看看你手下之人做的好事,抚恤金也敢动手脚?” 户部的抚恤银钱支出所附名录出了大问题,光是五年前那一份,就与兵部留存有接近三成对不上。 其中莫名消失的名字正是包括周通吴杰二人。 尽管后者两人家中并未收到抚恤凭证,说明主要问题还在兵部,可他却得先灭一灭“梁尚书”的威风。 果然。 一听是抚恤金出了问题,梁实顿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要知道当今圣上可是战场上杀出来的皇帝,一向对军中将士看的很重,尤其是军饷以及阵亡抚恤。 上次军饷失而复得,圣上都给他贬官了,若是再被圣上知道抚恤金也出了岔子,那掉的可就不只是乌纱帽了。 只怕他这颗脑袋都得保不住。 “夜大人,咱们有话好好说,何必一来就给梁某扣上这么大的罪名啊。” 梁实满脸讨好的挤出一抹笑容。 人家都把名册直接甩他脸上了,肯定板上钉钉啊,那还有跑吗。 为官多年,即便他明知抚恤金发放名录出了问题,责任多半在兵部那头,户部还在其次。 可银钱支出毕竟经过户部,无论如何他都脱不开身。 于是连忙主动道:“夜大人觉得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咱们就好好查,梁某保证积极配合!” 夜随风闻言眼神微闪。 梁实能认怂的这么快,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他还以为这位梁大人怎么都会争辩几句的。 如此一来,倒是有些让他不好判断梁实到底知不知情了。 夜随风下意识的看向于修缘。 见后者面露愕然且有带几分为难,他才想起,这小子是应付不了朝堂大员的养气术的。 当初的三品侍郎尚且如此,更遑论是眼前这位二品尚书了。 夜随风略一思索道:“那就请梁大人暂时将此事保密,为了以防万一,我会派一队铁羽卫贴身保护梁大人。” “没问题!没问题!”梁实很干脆的答应道。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心思再纠结巡狩司是保护还是监视了,说什么都行,只求尽快洗脱身上的嫌疑。 因为出身的缘故,哪怕他与宗族多有不合,却也如何都摆脱不了“江野梁氏”的血脉。 故而,他必须赶在陛下“宁杀错,不放过”之前自证清白。 梁实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夜大人,这两天应该还会有新的抚恤名录送来,要不再看看这批有无问题?” 夜随风皱眉望着梁实,没说话。 …… 兵部衙门。 武库司李主事拿着几本名册在一众吏员面前晃了晃。 “老规矩,在抚恤银钱审批期间,你们还是加紧赶制抚恤凭证,名录应该不会有变动了。” 众吏员互相望了望,面露无奈。 外边每逢战事,无论是输是赢,都免不了伤亡,而在这时他们就有的忙了。 好在北境是镇北大将军带兵,伤亡人数比起其他将军会少许多。 眼见名册分下去后一众吏员立刻就忙忙碌碌的起来,李主事并未立刻离去,而是找了个空闲处坐下来。 他心情似乎很不错,情不自禁的就翘起了二郎腿。 脑海中也不由自主想起了教坊司那几个貌美如花,腰细臀丰的花魁,过几天一定去好好宠幸宠幸她们。 只可惜白玉京的仙子仙童…… 李主事正做着白日梦时,突然就被一只大脚踹翻了。 “妈的,哪个混……” 李主事爬起来刚要破口大骂,目光却先是落在一幅绣在袍子上的孔雀图案上,顿时面色大变。 他目光上移,谄媚笑道: “侍……侍郎大人,是您啊,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赵青山指着一众正忙忙碌碌的吏员,大喝道:“抚恤名录还没审核完,谁让他们现在就写制抚恤凭证的?” “撕了!撕了!都给我撕了!” 吏员们也吓了一跳,赶忙将手上刚写没多少的凭证撕碎,幸好还没写多少,不然真白忙活了, “不长出息的东西!” 赵青山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主事面色苍白望向不远处的翻开几本名册,早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 第117章 夜大人说,天王老子都不行 户部案牍库。 林云鸿不仅发现五年前的抚恤名录对不上,其他年份同样有所出入。 而且也不止北境。 “夜大人,我看他们这些年用的手法几乎完全一样。” “都是在抚恤名录上做手脚,将其中部分姓名改换为凭空编造出的假身份,以此截取抚恤银钱。” “至于这部分编造出的身份,户籍则基本都在京城辖下二十余县内……” 林云鸿面露骇然,越说越胆战心惊。 尽管先前在兵部他只是随意翻看了其他年份的其中几份,但无一例外都与户部这边对不上。 反倒是出现的问题却如出一辙,都是以同样的手法窃取了抚恤金。 这帮蛀虫们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竟敢在皇帝眼皮底下多次动手脚,跟直接挑衅天威有何区别。 夜随风总结道: “也就说他们所用的手法其实一共就两步,先是偷换抚恤名录把银钱留在京城附近,而后带抚恤凭证冒领。” ……倒还真是简单粗暴,一点弯路都都不想走啊。 夜随风看向梁实,“梁大人,你们户部接到兵部送来的名单后,难道就不能回头复核一遍?” 梁实面色难看的咧咧嘴,讪笑道:“夜大人,衙门之间的卷宗传递,一般只认印不认人的,所以……” “所以人家只要盖上个印就能横着走了?”夜随风接过话来讥讽道。 “这……”梁实哑口无言。 其实像这种审批流程,最后还有一步衙门之间的交叉对账的,比如兵部直接发出抚恤凭证便是此理。 只有两头对上了,确认无误,各地分仓才会有银钱出库。 谁曾想竟有人能本事大到把户部兵部两大衙门都给打通了关系。 可问题是,既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又为何贪图这点抚恤金啊。 不光费力难讨好,而且一旦暴露就是动摇军心民心的大罪,明显就是利益与风险不对等嘛,图啥呢…… 沉浮宦海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此事多半不会像表面上看的那般简单。 可具体哪里不简单,却又说不上来。 眼见梁实渐渐面露沉思之色,夜随风并未打扰,而是赶紧给一旁的于修缘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默默启动了他心通。 …… “本官为何进不得?让开!” “卑职奉夜大人之命在此看守,任何人不得进出。” “混账!本官乃内阁次辅,陛下钦点来暂领户部衙门一切事务,你们巡狩司无权限制本官!” “夜大人说了,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还请许阁老莫要为难卑职。” “你!”许继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缓了好久,他才再度开口。 “好好好……老夫倒是要看看他夜家这次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许继原本正在翻看往年各洲上报的财政账目的,听到外边嘈杂声许久不歇,便出来看看。 岂料竟听说是巡狩司好生生突然来把案牍库封了。 而且带队之人还是那夜随风。 许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当初夜从龙还在朝听政时就压的他很难受,如今还没过两年好日子,又要受他孙子的气。 饶是这位次辅大人向来沉稳冷静,竟也一时按捺不住胸中怒火。 若非顾及身份脸面,不愿与小辈一般见识,他早就强闯过去了,量这些铁羽卫也不敢对他出手。 许久后。 夜随风与梁实等人从案牍库出来。 梁实见到许继站在门口,便快走两步迎上前来道:“许阁老。” 许继颔首回应,随即目光很快转到夜随风身上,冷笑道: “夜大人,你们巡狩司还真是好大的威风啊,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封了案牍库,难道魏晋南没教过你规矩吗?” 岂料对方竟只是看了他一眼,根本没当回事,更不接话。 许继脸色不由变得更难看了。 夜随风心说你谁啊,一见面就一副老气横秋,阴阳怪气的模样,你看我理不理你就完了。 夜随风朝梁实拱了拱手,“梁大人,那咱们这次就到这,等以后有需要,夜某再来请教。” 梁实赶忙拱手回应,“随时恭候。” 随后夜随风看都不看许继一眼,就带着于修缘与林云鸿离开了,其余铁羽卫则都留了下来。 眼见自己竟被完全无视,许继面色铁青,气的咬牙切齿直发抖。 梁实则默默在一旁看着热闹,没说话,心中却不禁暗爽,你许阁老也有这一天啊。 自从许继被圣上打发来户部的这些日子,可没少找他麻烦,近年来各地账目几乎翻了个遍。 幸好抚恤金之事没让许继发现,不然绝对比现在麻烦更大。 毕竟巡狩司顶多公事公办,可御史出身的次辅大人却是真会借题发挥。 “梁大人,如果我问巡狩司这次来查了什么,你是不是不会说。”许继面无表情的试探道。 梁实无奈一笑道:“许阁老明鉴,巡狩司历来便是这般规矩。” 对于梁实会如此回答,许继早有预料,故而便不再多问,随即便要进去案牍库自己看。 门口的铁羽卫依旧伸手阻拦。 “许阁老……” “让开!” 许继正在气头上,一把推开铁羽卫拦在面前的手,便欲强闯进去。 岂料抬脚还没迈过门槛,就被一道无形气墙给弹了回来,踉踉跄跄的连退数步。 若非身后有人好心扶了一把,只怕次辅大人得直接摔个屁墩儿。 梁实安抚道:“许阁老,这应是刚才那位夜大人设下的结界,咱们都一把年纪了,犯不上跟年轻人置气。” 许继那张老脸都快阴沉出水来了,一言不发的盯着案牍库里边看了许久,随后拂袖而去。 梁实则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许继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走进了案牍库。 这次并没有气墙阻拦。 在抚恤金之事查明之前,他便要一直待在这了,自觉接受铁羽卫的“保护”。 …… 第118章 抚恤与功赏 天擦黑。 下值刚到家的兵部武库司主事李振便匆匆换了副行头,乔装出门。 他从街上随便租来辆马车,在城中兜兜转转,直到夜幕完全落下来,才停在外城一座不起眼的院落门前。 他给车夫支付了双倍的路费,并让其在门口等着。 车夫自是欣然接受。 只是望着客人鬼鬼祟祟的进院之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还是老爷们会玩啊……” 可事实却并非车夫所想。 这座院子压根不曾金屋藏娇,只有张大官人及其府上养的几个恶汉。 “李大人这么快就再度约张某出来,莫非是此次进展的比以往都顺利?” 张大官人惬意的喝着小酒,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因为他觉得财运到了。 随即还不待李振回话,他便自顾自的说下去道: “想来也对,以往小有战果时抚恤金审批的都相对快些,更遑论这回还是近十年不曾有过的大捷。” 可李振却是面露慌乱道:“顺利啥呀顺利……出事了!” 张大官人脸上笑容渐渐凝固。 听李振将白天兵部衙门发生之事说完,张同舟眉头已紧紧皱起。 他手中不断摩挲着那只方才拿起就一直不曾放下的酒盅。 “你刚才说,是我表兄亲自去叫停你们提前编制抚恤凭证的?” “是啊,听说还是巡狩司去了趟衙门里的案牍库之后,赵大人去找的我们。”李振恐慌道: “不会是巡狩司发现了什么吧……” 张同舟道:“他们能发现什么,你们衙门案牍库里的卷宗不是都对的上?就算有对不上的也与咱们无关。” 李振颓然叹息,“留档卷宗是对的上,可发出去的那份对不上啊,听说巡狩司已经去过户部衙门了。” 听到这,张同舟手中酒盅终于是不自觉脱手,掉在了地上。 户部这些年发放抚恤金的卷宗可经不起查啊,不光名录是错的,就连改换的那些阵亡士卒都是捏造出来的。 以往也就是因为后续衙署都管的糊涂账,无论京兆府还是各方县衙都只走过场,不察之下才让他们钻了空子。 这事一旦暴露,只怕整个京城辖下都得翻起腥风血雨。 还指不定多少人要掉脑袋呢。 再者,他今天去京兆府,警告孙嘉仁别乱说话只是其一,还有个目的是想起了看看陈正杰到底是什么人。 其实从京兆府出来后,直到现在他都有些纠结这营生该不该继续干下去。 可北方草原的这场十年不遇的大战事太过诱人,实在不舍啊…… “张兄,要不你还是先想办法把我送出去吧。”李振请求道。 “若是只查卷宗的话应该还查不到你,可我却跑不了啊,要是查到我,也一定会连累你的。” 听到这,原本正低头沉思的张同舟,突然抬起目光望向李振。 “李兄这话倒是提醒我了。” …… 地上白玉京,通天楼。 自从北境大捷的消息到了京城之后,莫公子便从关门歇业的包子铺里搬下来了。 原因无他,小心为上。 “少主,今天夜随风带人先后去了兵部与户部的案牍库,听风声,似乎正是那抚恤金之事。”徐掌柜道。 “哦?终于查到这了吗。” 可莫公子听完,非但不见惊慌,反倒有种如愿以偿的爽感。 “这位夜家大少爷倒是从不让人失望,只要被他察觉点蛛丝马迹,肯定会咬到底的,如此甚好。” “少主,那我们要不要……” 莫公子抬手止住了徐掌柜的话,“我们什么都不要做,静静看戏即可。” “区区几十万两银子,对于大炎朝这庞然大物来说或许算不得什么,可这件事背后的影响却无可估量。” “ 试想下,就连军中将士的抚恤金在各部衙署层层审批之下都能丢,百姓们对此会怎么看,怎么想。” “想来会对整个大炎官家乃至龙椅上那位都很失望吧。” …… 京兆府衙门。 连日操劳的府尹大人在烛光摇曳中,趴在桌案上沉沉睡去。 昨天妻女们来探望,休息了半天多,今日就得把昨天落下的公务补上,一点都少不了他的。 如今衙门里的府丞、治中两个位子都空着,吏部又迟迟没安排人过来,于是所有的担子就都落他一人肩上了。 前几年,陈正杰想当家有人不让他当,整天无所事事,现在可算是要当家当个够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抱着一大摞卷宗,已腾不出手敲门的蒋重,进来后才看到府尹大人正趴在桌案上休息。 于是他蹑手蹑脚的将卷宗轻轻放在桌案边,而后再转身蹑手蹑脚的离去。 可还没走到门口,身后便传来声音。 “蒋重,这是我让你找的那些吗?” 陈正杰起身舒展了一番,顺便揉了揉僵硬的老腰。 蒋重回过身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府尹大人,小的打扰您休息了。” 陈正杰笑道:“算不得大人,已经睡了一会儿,也是时候醒了。” “想想杨忠那些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的将士,人家是拿命在拼,咱们这些只是累点又算得了什么。” 蒋重宽慰道:“大人瞧您说的,您治下可有千万百姓,就是千万条人命,肩上担的不比他们轻。” 陈正杰听后哭笑不得,手指点着蒋重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说奉承话了。” 不过听着倒是挺舒服。 “不是您让小的要圆滑一些吗,”蒋重讪讪一笑,不过接着话锋一转,“可小的刚才说的那些是真心的!” 陈正杰摆摆手道:“行了,不扯这个闲话了。” 他看向桌边一摞卷宗,“这里边就有这些年京兆府辖下阵亡将士的名录吗?” 蒋重点头道:“是的大人,摆在上边的几本就是。” 陈正杰弯腰拿起一本,粗略的翻看,“听说最近这六七年,京城这边出去的将士们阵亡的很多啊。” 蒋重赶忙跟上话道:“许是因为咱这的士卒杀敌勇猛,悍不畏死,所以才伤亡多了些。” 陈正杰叹息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啊,在战场上也得讲究策略,一根筋的不要命往前冲也不行。” 他只听说抚恤金发的不少,可功赏却很少耳闻,觉得不该啊…… 以前没机会关注这些,现在想到了正好翻翻看看。 这时突然有个狱卒扮相的汉子火急火燎冲进来道: “府尹大人!不好了!” “那孙嘉仁撞墙自绝了!” …… 第119章 陈府尹的担忧 “什么?!” 陈正杰面色剧变,捏着手中卷宗快步走到狱吏面前,大怒道: “不是跟你们说了要看好他吗,怎还能出这等事?” 狱吏明显已慌了神,跪在地上止不住发抖,结结巴巴道: “府……府尹大人,小的几人是一直盯着来的,从没让他离开视线……” “可谁能想到他前脚还好好的,后脚就突然撞墙了,我们在外边,他在里边,根本来不及反应……” 狱吏一头磕在地上,“恳请府尹大人责罚!” 陈正杰眉头紧锁,胸口起伏几次都难以压下心中火气与焦躁。 “行了行了,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快带我去看看!” “是,是……” 一路快步加小跑很快来到狱中,陈正杰已是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可当他见到关押孙嘉仁的单间牢房中还围着一圈人时,却又悄悄松了口气,说明兴许还有口气。 狱卒们见到府尹大人到了,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陈正杰走进人群中问道:“他怎么样,还有救吗?” “不好说……”蹲在地上的刘玉飞正扣着孙嘉仁的脉搏,微微皱眉,他抬头看了府尹大人一眼道: “方才卑职已给他服下了几味救急的药,目前看来命能暂时保住,可何时能醒过来就不知道了。” 略作沉吟,刘玉飞又补上一句。 “要不……府尹大人明天还是请夜大人过来看看吧,此人或许知道点什么,能让他开口最好。” 而今在刘玉飞等一众铁羽卫心中,夜大人就是无所不能的,几乎没有搞不定的事。 如果有,那就趁早死心。 “嗯。”陈正杰若有所思的颔首回应。 …… 一夜无眠。 陈正杰将近些年的抚恤名录翻了几遍,发现有很多说不通之处。 比如,京兆府辖下各县的阵亡比例是七年前突然暴涨的,而且从那以后就一直居高不下。 可据他所知,京城周边的卫所多作拱卫京师皇城之用,固然夜时有向外调兵,但数量却很有限。 总不至于调出去的这些人一上战场就起霉运,更容易一命呜呼吧…… 陈正杰很想对照这些名单去查查黄册,看看这些阵亡士卒与其他人究竟有何不同。 可事实上却是急不来的。 从大炎律历,记录大炎人口、土地等的户籍册子通常一式两份,户部专门的保管库一份,当地县衙一份。 前者守卫森严,每月特定的日子才能进出翻阅,三年一修,五年一订,十年一次大整编。 后者就比较灵活了,有变动即可随时增减,定期上报。 然而无论是哪种库房保管的户籍册子,而今都不在手边,要想比对就只能去实地才行。 但就眼下京兆府这情况,他却是万万走不开的…… 陈正杰将抚恤名录放到一边,闭上眼,手指捏了捏双目之间的山根,而后起身推开门。 正好见到暂时安顿在府衙的杨忠从门前经过。 后者也看见了他,赶忙抱拳行了,“卑职见过府尹大人!” 陈正杰愣了片刻,旋即一拍脑门,嗐,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京城周边卫所调出去的士卒伤亡情况如何,可以问杨忠啊,杨忠不正是刚从战场回来的吗? 就算不能只听一人之言就以偏概全,可起码也有参考价值吧。 于是陈正杰便把杨忠招呼到跟前,把心中的疑惑问了一遍。 然而得到的回答却是。 京城周边卫所出去的将士,伤亡占比非但不高,反倒还相对更低。 因为就在皇帝眼皮底下的缘故,京城附近的卫所操练会更加严格,因而比之其他地方出来的兵也更强一些。 陈正杰听完早已是大惊失色。 …… 点卯时刚过。 夜随风这位“冒牌”金羽卫大人,今日已算得上来巡狩司上值最勤快的一次。 可谁知却早已有人在此等候多时。 “哟,陈大人来的这么早。”夜随风笑着打招呼道。 正低头想事的陈正杰一听到夜随风的声音,立马便起身迎了过来,面色凝重的压低声音道: “夜大人,出大事了。” 眼见陈正杰这一脸严肃的表情,夜随风的笑容也渐渐收敛,“何事?” 陈正杰言简意赅道:“有人动了近七年的抚恤金。” 字越少,事越大。 夜随风闻言面色微变,“陈大人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 陈正杰同样脸色一变,“夜大人莫非早就知道此事了?” 随后二人互相通了通消息。 “原来是这样……” 夜随风本以为昨天去巡狩司帮忙刘玉飞无意中说漏了,方才还暗骂了一句这小子当差不称职。 岂料竟是陈正杰直接从抚恤名录上看到了异常,而后从杨忠那得到验证。 不得不说,这位府尹大人对案子的嗅觉确实够灵敏啊。 “夜大人,或许与您刚找回的那千万两失踪饷银起来了,这几万或者几十万两的抚恤金算不得什么。” “可此事背后的影响却一点也不比丢了饷银小啊。” “您想想,若是前线阵亡将士的身后事都安顿不好,那以后谁能毫无顾虑的冲阵杀敌,又怎能不军心大损?” 陈正杰面露骇然与担忧,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走来走去,坐立不安。 “还有天朝治下的亿万百姓,若是得知此事又会怎样?只怕难免要对朝廷产生质疑,彼时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这,夜随风脑海中赫然冒出三个字,“公信力”。 虽说在这个世界对于这三个字尚还没有个明确的概念,但陈正杰的每字每句却又无不处处诠释于此。 昨日在户部衙门,梁实沉思时,他曾让于修缘趁机听取心声。 梁实当时也暗暗觉得这件事背后或许另有隐情,应该也是想到了更深处。 而且这个世界还有更加玄之又玄的气运,王朝气运正是与治下子民的信奉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可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倘若那幕后布局之人原本就是谋划的这一步,乃至更深层,他们至今都不曾察觉之处,就属实太可怕了。 …… 第120章 名录无误 北境战事的抚恤名录审批的很快,比近年来任何一次打胜仗后都快。 正因为北境大捷也是近二十年不遇的大捷,足以铭记史册。 赵侍郎亲自拿着在兵部走完流程的抚恤名录来到武库司。 “李振呢?昨天他不是等不及要赶制抚恤凭证了吗,今日一审批完,本官亲自给他送过来!” 赵青山语气中明显带着几分火药味,“本官这次不光给他送来,还得在这一直盯着他把事做完。” 听到这,武库司的吏员们互相望了望,脸上表情各异。 其中一名吏员左右望了望,见许久没人回应,便壮着胆子道:“侍郎大人,李主事……今天没来。” “没来?”赵青山眉头一皱,“难道他今天正好休沐不成?” 那吏员心里没底,不敢乱说话。 恰逢这时武库司郎中何瑞从门外进来,“侍郎大人。” 他听到了赵青山方才的发问,便如实回答道:“今天不是李主事的休沐日,他也没有告假。” 赵青山眼神不着痕迹的闪烁一下,随即将手上一式两份的抚恤名录交到何瑞手上。 “抚恤金事关重大,耽搁不得,既然李振没来,就只能由你这做上司的代劳了,记得千万不能出错。” 最后一句,赵青山明显加重语气。 何瑞拱手道:“下官明白。” 目送着赵侍郎离去,何瑞暗暗松了口气,他看向手中两份抚恤名录。 一份案牍库留档,另一份则需送去户部衙门继续走下边的流程。 何瑞思索片刻后,从中取出一份交给离他最近的一名吏员。 “按这名录上所记抄一份做制作凭证之用,切记不得出错,不得损毁,抄录完立刻将原件送去案牍库保存。” 吏员们听完面面相觑,这怎么跟以前的流程不一样啊…… 以往李主事拿到名录后,都是会再度校对一遍,确认没问题后,再继续接下来的流程。 不过那时他们需要制作的凭证一般也快做完了,毕竟以前能提前做。 见众人没有反应,何瑞不禁催促道:“都愣着做什么呢,抓紧干活啊,没听侍郎大人说耽搁不得吗?” 吏员们只得纷纷应是。 就算平日里一般都是李主事管着他们,可武库司的老大终究是何郎中,听官大的准没错。 何瑞从武库司出来,立马报上公出,他要赶在李振回来之前,把对的抚恤名录送到户部,生米煮成熟饭。 这样就谁也动不得手脚了。 可何瑞不知道的是,他从衙门一出来就被人盯上了。 “你们盯紧他,我去向于百户汇报。” …… 抚恤名录到了户部,则会先根据阵亡将士户籍所在大洲分配对应的清吏司,去总库与户籍册子再行比对。 以防出现空记,错记等情况。 “哎,老宋头,你们燕洲这次又是你去比对啊。” 几名被各自所属清吏司派出来的主事齐齐望向一名身材干瘦,下巴留着花白山羊胡须的老者。 去总库翻户籍册子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枯燥乏味,工作量还大。 因此各个清吏司的主事们通常都是轮流去的。 唯独燕洲清吏司每次都是这老宋去。 宋主事操着有些沙哑的嗓音道:“现在的年轻人干活都毛躁,干活不细心,这种事可不就得我来做。” 其余主事们听了都是撇撇嘴。 心中腹诽,就你厉害就你能,你个老家伙在衙门混了这么多年,不还是得主事吗,有啥好得意的…… 保管户籍册子的总库四面环水,戒备森严,主事们需要渡船前往。 所幸的是就在京城之内,距离户部衙门也不算太远,当天去便能当天回。 …… 黄昏时分。 当户部的主事们从湖心总库出来,一个个都松了口气,抚恤名录与户籍册子都对的上。 尽管对不上的时候少,可但凡有个对不上就得去跟兵部打嘴官司。 兵部温尚书与自家梁尚书向来不对付,两个衙门的官员吏员们关系随之也不是很好。 不过想想也对。 这两家,一边死要军饷粮草,一边死守银库粮仓,本来就是“对着干”的,关系能好才鬼了。 回衙门的样子,宋主事闷闷不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名姓王的主事好奇问道:“老宋,看你这脸色,是名录对不上么?” 宋主事摇摇头,依旧默不作声。 要说以前名录对不上的时候他还真不是这样,偏偏就是这次完全没问题,才让他感觉不对劲儿。 外快赚不到且不说,万一要是走漏风声上边才突然收手,才真是麻烦了。 再想想昨天巡狩司封了案牍库…… 不行,为了保险起见,他今天下值就收拾金银细软趁着天黑出城,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 唉,可惜了这场大战大捷啊,本来能捞一笔大的…… 宋主事等人刚进衙门,就被一队铁羽卫拦住了去路。 几名主事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被巡狩司找上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一旦被捉了去,冤都没处说去。 于修缘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年纪最长的主事身上。 “这位大人,烦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宋主事本来一路上就处于疑神疑鬼的紧张之中,如今被巡狩司一点名,竟是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哎!哎!什么情况!” “老宋!老宋!你……” …… 巡狩司,刑房。 何瑞去户部送完抚恤名录就没能回去,半路就被铁羽卫接来了。 “夜大人,我知道的就这些,都说了,没有半点隐瞒……唉,早知道这一天会来的……” 夜随风半信半疑道:“你是说,你只是无意中发现了李振等人的勾当,没揭发,但也没参与?” 何瑞点了点头。 “那你图啥呢?” “图啥……”何瑞无奈失笑,继而长叹一声道:“这人活在世上,只要走错一步,上了贼船就再也下不来了啊……” 他神色复杂的看向夜随风,踌躇许久才再度开口: “夜大人,不知您可听说过地上白玉京与仙人起居录?” …… 第121章 都抓了? 从刑房出来,夜随风心情很是复杂。 又是白玉京…… 又是仙人起居录…… 自从他一回到京城,这些事似乎一直就不曾绕开过。 从人口失踪,到小天街,再到那千万两军饷,以及眼下的抚恤金。 包括李家爷孙设计谋害爷爷,乃至二叔中毒。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跟白玉京的所谓“仙人”们有关,亦或“散仙”,亦或“真仙”,处处都有其身影。 又或者说。 这京城早便是被一张无形大网所笼罩,一旦进入其中,无论往何处走,或早或迟,都难免触及网上经纬。 “大人。”于修缘从另一间刑房出来,行至夜随风身边。 陈正杰这时也正好走过来。 夜随风稍稍舒展皱起的眉头,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你那边也审完了?” 于修缘点头,“审完了。” “据那姓宋的老家伙交代,参与此事的除了他和李振,还有另外两人。” “其中兵部衙门管着印信的那个照磨已经抓回来了,另外一个姓宋不知是谁,说这些年总共也没见过几面。” 夜随风听后哑然失笑。 “他都不知道人家是谁,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干这等掉脑袋的勾当,也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奇葩了。” “你继续说。” 于修缘接着道:“姓宋的还提到,李振对那人颇为敬畏,他俩多半是认识的,不过应该不是官场上的。” “正是此人利用那些捏造的抚恤凭证,去各县领取银钱。” 陈正杰对此大为震惊。 “连续七年窃夺抚恤金,此等等弥天大罪所谋者官职最大的竟只是两个小小六品主事,简直不可思议。” “他们又是何来的胆子,何来的能耐做得到啊。” 可夜随风现在却并不感到意外。 “陈大人,别忘了这两名主事都是白玉京的散仙,必然是有人有意引导他们来做这种事的。” “先前何瑞也说了,是白玉京拿仙人起居录威胁他暗中配合的。” “由此来看,兵部户部两个衙门中肯定不止他自己这样,必然还有其他人从旁策应打着掩护。” “不然这种处处都是破绽的,不可能七年都没人察觉。” 陈正杰道:“可问题是这些策应之人并未直接参与其中,就算追究起来也只有渎职之罪。” “更何况,我们眼下也无法分清究竟哪些是人哪些是鬼啊。” 夜随风想了想道: “那相关人等都抓了!现在是他们要想办法证明自己是人,而不是我们如何判定他们是鬼。” “都……都抓了?” 听到这话,陈正杰与于修缘都吓了一跳。 前者担忧道:“夜大人,眼下咱们手上掌握的证据有限,要是贸然去两部衙门大张旗鼓拿人,只怕……” 夜随风笑了笑道:“周协理曾说,巡狩司拿人不需要证据。” “再说一个玩忽职守也够了。” “夜大人,那官场之外的人呢。” “只有李振认识他,李振还失踪了,这上哪找去,还是先把两个衙门的人搞定再说吧。” 夜随风想来应该是昨天去的那趟有所惊动,让那李振感觉到了些不对劲儿,这才连夜逃了。 还是吃了经验不足的亏啊。 早知道兵部衙门也该留些人盯着的…… …… “尚书大人!不好了!” “巡狩司派人围了咱们衙门,听说两位侍郎大人都被叫去问话了,武库司所有同僚都已被原地看押!” 兵部尚书温良从宫中回来刚坐下没多久,就有吏员慌慌张张来报。 “什么!”年近古稀的老尚书霍然起身,面露怒色道: “他魏晋南这又是在搞什么鬼,不由分说就上门拿老夫的人,难道不该先让他的人来打个招呼吗?” 温良统领兵部多年,在魏晋南还只是一个小小杂牌将军时,他便已经坐上侍郎之位了。 而且那些年他对魏晋南还颇有照顾,也算是有些提携之恩。 温良问道:“你可知是谁带队来的,哪位都统副都统,或是周正本人?” “老夫倒是要去问问他,究竟知不知道他家魏头儿当年在军中时,是谁一直多有照顾的!” “……来的是夜随风,”吏员表情复杂,“尚书大人,其实昨天他已经来过一趟,当时您没在。” “夜随风?” 一听这个名字,温良不由一怔,“夜从龙那个大孙子!” 见吏员点点头,老尚书却又转嗔为喜,朗笑几声道:“好小子,倒还真有他爷爷的当年几分魄力。” “走!带老夫过去瞧瞧!” …… 武库司。 “这位大人,究竟是何事劳您如此兴师动众啊,您看能不能先跟下官说说,下官也好跟上边汇报……” 一名身着五品官袍的中年官员满脸讨好的小心试探道。 他不像温尚书那般曾对巡狩司的老大有恩,他本人官更不够大,背景不够硬,对于铁羽卫自是敬畏的很。 于修缘神情冷肃,毫不客气道:“不该问的别问。” 与此同时,他以秘法扫过这位武库司员外郎的心声,发现后者此时正有一头雾水,心中茫然多过忐忑。 想必对抚恤金之事并不知情。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员外郎挤出个难看的笑容,灰溜溜的缩回头去。 夜随风这次来特地带了一群刑讯好手,直接在武库司就地办公,不多时就又揪出了好几个从犯。 几个吏员都是在制作抚恤凭证时看出了些许端倪,但也无一例外都被李振收买了。 不过也的确还是不知情的更多。 “夜随风,你也不要太过分了!” “无缘无故,你凭什么将本官扣留于此!若不给个合理的解释,本官势必要去陛下那参你一本!” 赵青山面色阴沉的怒视着夜随风,他是被几名铁羽卫当众从自己衙署抬过来的,自觉颜面扫地便恼羞成怒。 反观另一位兵部左侍郎吕容却是淡定的很。 方才同样是几名铁羽卫去衙署“请”他配合调查,他二话不说,放下手边公务就过来了。 因为他知道跟巡狩司讲理是讲不通的,倒不如积极配合,省的在属下面前被推推搡搡,脸丢的更大。 第122章 温尚书的“愚见” “夜大人,您既已把我们叫到这,有什么事不妨直说,省的听他老赵在这发牢骚,吵得耳朵疼。” 吕容朝夜随风拱拱手,那对小眼睛笑眯的就只剩下一条缝了。 夜随风面无表情的审视着二人。 对于六部衙门而言,尚书固然是最高长官,总领全局,但更多的职责却是负责为皇帝出谋划策。 而本部内之事,则需要由两位侍郎操持着了。 因而从某些方面来说,侍郎手中的权力并不比尚书少,乃至在具体事务上,侍郎便已是最高决策者。 沉默良久,夜随风才开口道: “夜某近来得到消息,最近几年的抚恤金有许多都发不到阵亡将士家属手中,不知二位大人可有听闻?” 听罢吕容脸上笑容瞬间隐去,面露愕然道:“怎会有此事?” 赵青山则反驳道:“胡说!” “我朝历来重视军中士卒,尤其当今圣上即位之后,饷银尚且增加一档,又怎会短了阵亡将士的抚恤金!” 夜随风不咸不淡道:“那要是有人暗中篡改抚恤名录呢?” 他仔细观察着两位侍郎大人的表情,试图像探案剧集里说的那般从中捕捉些蛛丝马迹。 当然主要还是用留影石录下来,回去给陈正杰看…… 只可惜留影石这东西炼制起来有些麻烦,作用又太鸡肋,若能批量生产的话这个世界也能安上监控了。 “这不可能!”吕容语气决绝道,“抚恤名录把控严格,光是在兵部就得与营帐多次核实。” “后续到了户部,更是还得去湖心总库进行户籍比对,又怎能被篡改。” 吕容怀疑道:“夜大人,不知您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可有查证?” 夜随风没再多说什么,直接拿出几份两边衙门各自留存的卷宗,摆在两位侍郎大人面前。 “二位不妨先过目。” 吕容神情微惊,似乎并未料到夜随风竟是直接上了物证,看来巡狩司这次的确有备而来。 继而伸手接下两份,翻看比对。 “赵大人呢?”夜随风又将卷宗朝赵青山面前送了送。 后者冷哼一声,毫不犹豫的夺去两份,也翻看比对。 很快,两人脸上的表情便精彩起来。 “这……这……怎么可能!” 吕容满脸惊骇与难以置信。 光是他手上这份就有许多对不上,简直就是天大的疏漏啊。 这要是被圣上知道,别说摘几个人的乌纱帽了,只怕两大衙门都得被掀翻,还指不定死多少人呢。 “夜大人,您说这……唉……” 吕容欲言又止,颓然叹息。 这时,房门被一脚踹开,温老尚书满脸怒色的冲了进来。 只见他径直走到夜随风三人面前,一把夺过几本名录扫过几眼,而后直接甩到离他最近的赵青山脸上。 “看看你们俩做的好事!” “连阵亡将士的身后事都安顿不好,还能指望能做什么!” 吕容试图辩解,“尚书大人,咱们的卷宗没有问题,是他们户部……” “住口!”温尚书愤怒道,“卷宗没有问题,那抚恤凭证呢?要是两头对不起,抚恤金能被贼人领了去?” “这么多年一直有人在咱们眼皮底下做手脚,竟都浑然不知,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明日都跟我去找陛下请罪去!” 吕容面露苦色,没说话。 赵青山亦是低头不语。 …… 夜随风跟着温良来到后者的尚书办公室。 “夜大人,我把你单独叫来,是有些私底下的话想跟你说说……” 温良神情有些复杂,话说到这,却又莫名止住,似是仍有些纠结,接下来要说的话该如何起头。 夜随风笑了笑道:“既是私底下,那温大人称呼小子随风便好。” “其实爷爷常跟我提起您,说您是他在朝堂上少有能交心的老兄弟,还说小子见了您可以叫一声温爷爷。” 这并非是他有意客套或者套近乎。 家里老爷子的确就是这么说的,而且还不止一次。 温尚书眼神闪烁,欣然大笑道:“好,那温爷爷就不见外了!随风好,随风好啊,哈哈哈哈……” 可当笑声落下时,温良的表情却迅速转变为严肃凝重之色。 “随风啊,不知关于此次抚恤金失窃之事,你会如何处置。” 夜随风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将错漏的那些抚恤金跟将士们补上,然后完成涉案之人。” 温尚书道:“这两点肯定是必要的,绝不能亏待了那些战死沙场的英魂,也不能放过那些奸佞贼人。” “温爷爷说的是这件事你想如何跟军中交代,如何跟百姓们交代。” 被这么一问,夜随风就有些听不明白了,难道不是该揭开真相,还那些阵亡将士们一个公道吗。 他拱手道:“请温爷爷指教。” 温良摆摆手道:“指教谈不上,温爷爷只是有点愚见想跟你说说。” 他沉吟了片刻,才继续道: “关于这个案子,你自然是该如何上报就如何上报,只是得切记保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最好是由巡狩司直接以密折上奏陛下,至于后续,便听天由命。” 温良意味深长指了指头顶上方。 “温爷爷的意思是……” 夜随风话未说完便被温良以一个噤声的手势打断。 后者道:“你只需知道以陛下对军中将士的香火情,肯定不会那些英魂的家人的便好。” “有时候真相未必是最重要的,善意的谎言或许更能保住更多无辜者的姓名,你可听得明白。” 夜随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可如果有些人一定要揭开真相呢,或者说这件事的背后本就另有图谋,他们本就是为了葬送更多天朝子民的性命信仰,乃至天朝本身。” 听到这话,温良明显有所动容,似是没想到面前这年轻人已经看到这一地步了。 他满脸欣慰的拍了拍夜随风的肩膀。 “那就不是你该操心得了,你只需上个密折,后续会是怎样的发展,静观其变就好。” 第123章 孙嘉仁醒来 在夜随风率众围上兵部衙门的同时,另外也早有大队铁羽卫到了户部,周正亲自带头。 虽说都采取就地刑讯,大范围清查,可周正这边问话却更加隐晦。 旁敲侧击,循序渐进。 这也就意味着对于受审者是否涉案相关,判定难度会增大数筹,而周正的应对之法便是“宁杀错不放过”。 但凡沾点边的一律带回巡狩司,再进行下一轮更严苛的刑讯。 而这样做的好处却是足够隐秘。 即便铁羽卫已将整个衙门内几乎所有人审了一圈,大大小小的官吏也抓起来不少。 可直到最后都没人说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众人却是不约而同且顺理成章的联想到了上次的“侵吞军饷案”。 据说这个案子一直未曾彻底办结,兴许是巡狩司又掌握了什么新线索,这才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当然,昨日便被夜大少爷“保护”起来的梁尚书自是知道内情。 暂代尚书之职的许次辅也隐隐有猜测,应该与军饷案并无关联。 “周协理,难道此事你还要跟本阁玩保密这套不成?” 许继心有不忿的问道。 他被打发到这收拾户部的烂摊子,表面上看是临时救急补缺,实际却是陛下给他扫出了内阁。 日后能不能回去都另说。 他本来就感觉够憋屈了,没想到来了后还得三番两次受巡狩司的气,哪还有点内阁二把手的威严啊。 尤其是夜随风那小贼,最是可恶。 周正面无表情的拱了拱手,“下官职责所在,还请许阁老见谅。” 许继面沉如水,没再说话。 随后不久,周正便带着人离开了,“满载而归”。 …… 京兆府衙门。 夜大剑仙有任务在身,抽不出空过来,于是只好让陈正杰跑了趟长公主府,把玄梦殿下请来。 当然说治伤救人,道门圣女的确要比粗鄙武夫在行的多。 “他服下了本宫的丹药,很快就能醒来了。” 长公主面无表情的说道,语气中丝毫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陈正杰满怀感激的深深躬身作揖,“有劳殿下了……” 可当他在抬头时,长公主早已消失不见。 陈正杰心中暗暗纳闷,几天前长公主殿下来时不这样啊,说说笑笑很随和,怎么今天突然变成冰山了…… 不过再回想几年前见面那次,好像的确与今天的更接近一些。 高贵冷艳,拒人于千里之外。 果然。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孙嘉仁手指先动了一下,随后渐渐睁开双眼。 当他眼前的景象连连凝实,看清周围一圈人,绯色官袍,皂色差服,玄色……铁羽卫! 坏了!没死成! “是不是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牛捕头戏谑了一句,随即脸一板,一把揪起孙嘉仁的衣领,骂骂咧咧道: “妈的,你小子竟还敢自绝!信不信老子让你生不如死!” 孙嘉仁面如死灰。 他属实是没想到,自己这都快到地府门口了竟还能被叫回来,真是想死都死不成啊。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主动道:“诸位大人想问什么便尽管问吧,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随后。 刘玉飞与牛捕头等人匆匆赶去张同舟府上,后者却早已不知所踪。 …… 入夜。 一架马车驶出内城来到外城,走街串巷绕了几圈后,最后拐去一条僻静胡同,停在一间宅院门前。 正是昨晚李振进去后就再也没出去过的那座院子。 帘布掀开。 一名身披宽大黑袍,兜帽遮住半张脸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快步走进院中。 车夫紧随其后。 此时后院正房,有道被烛光映照在门上窗上的人影来来回回移动着,隐约还能听到几声叹息。 屋内正踱着步子的那人像是一副很焦躁的样子。 黑袍人毫不客气一把的推开门。 屋内之人赶忙迎上前来,“表兄!” “别叫我表兄!我可担待不起!” 黑袍人带着怒意的一把将兜帽扯下,露出真容,赫然便是兵部衙门的侍郎大人,赵青山。 “表兄,瞧您说的,您先消消气。” 张同舟满脸堆笑将赵青山拉进屋坐下,随后又折返关上屋门。 “你看你做的好事!”赵青山愤怒的敲着桌子,“阵亡将士的抚恤金你们都敢动,究竟还有没有良心了!” 张同舟装作一脸无辜道:“表兄,这也不能怪我啊,都是那李振的主意,说是能从衙门里捞点油水出来。”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说的竟然是抚恤金,可那是已经上贼船了。” 张同舟凑上前问道:“表兄,衙门里什么情况,听说巡狩司的人去了,抓到那李振了吗?” 赵青山冷哼一声,“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那李振不早就失踪了?只怕已经死在你手上了吧。” 张同舟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还笑!”赵青山又拍了拍桌子,“知不知道今天巡狩司和京兆府的人也找到你家去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敢让人去府上找我,难道你想死还非得一起把我也拉上不成!” 张同舟叹了口气道: “我原以为这事已经做的够利索了,官场上只有李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其他人要么不见,要么易容少见。” “谁成想孙嘉仁那废物竟然没死成,还把我供了出来,不然巡狩司就算想破脑袋也找不到我头上。” “孙嘉仁?”赵青山皱眉道,“就是你那第几房小妾的干爹?那个比你还小几岁的老丈人?” “他也参与此事了?” 张同舟讪笑道:“前几年找托去县衙领银子时,用到了这泼皮,谁成想竟被他发现了其中秘密。” “我本想除掉他,可后来见他人挺机灵,就留下来用着了。” “原本我城外那些营生给他打理的还不错,田产一直在增加,只是没想到坏在了一个小卒子身上。” 赵青山手指点着张同舟,恨得咬牙切齿。 “跟你说了多次,少做那些巧取豪夺的勾当,非不听,这下遭报应吧,我看你就是活该!” 张同舟讪笑着缩了缩脖子,没敢狡辩,也不敢还嘴。 赵青山满脸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 他审视着张同舟。 “你今天冒着风险找我来,应该还有其他事跟我说吧,比如你们谋划那些抚恤金的真正目的。” ……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24章 白玉京给的承诺 闻言,张同舟脸上笑容渐渐收敛。 “表兄已经猜到了?” 赵青山冷笑一声,反问道:“费尽心机,冒着天大的风险,难道只是为了那点抚恤金?” “几十万两银子,或许对世上九成九以上之人来说都是一笔不敢奢望的巨量财富,对我来说也一样。” “可对你背后那人,或者那方势力而言,怕是根本就看不进眼中。” 张同舟奉承的拱了拱手,“表兄不愧是当朝三品大员,当真才思敏捷,眼力过人,表弟佩服。” 赵青山目光锐利,毫不掩饰道: “我只恨自己没能早点发现这下作勾当,不然一定会亲手拿下你,或者你们,为民除害!” 对于每次的抚恤名录而言,到他手上的都是对的,案牍库留存也无误,按正常思维根本看不出半点破绽。 直到那天巡狩司上门,倒推来,才想到了武库司的抚恤凭证。 不过在今天亲眼见到夜随风手上的证据之前,他却仍是保留最后一丝幻想,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因为实在太不合理了。 抚恤金事关重大,够能力够胆量打通关节窃取之人看不进眼中,反之又根本插不进去手。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所谋者,另有打算。 二人默然对视良久,张同舟率先朗笑几声打破沉寂。 “那看来是老天爷本就没想给表兄这个大义灭亲的机会啊,他或许是想让咱们兄弟站在同一条船上。” 赵青山漠然道:“那也就是说,你们原本就想着顺带拉我下水了?” 张同舟并未反驳,“堂堂兵部侍郎,三品堂官,无论站进哪方阵营都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赵青山问道:“我想知道你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应该不只是多得些银钱吧。” 张同舟毫不掩饰的回答:“有人承诺我做完这些,就让我这一脉张家,回归‘池东张氏’宗族。” 赵青山眼神闪烁,“听起来是一笔足以福延后代,惠及子孙的交易,可我想知道你又凭什么相信他能做到。” “这片天下,除了大炎皇氏,就顶数八大望族最有声势,朝堂江湖无不处处都有着他们的身影。” “可就是这八大望族之一的池东张氏,他又如何做的了主。” 张同舟淡淡一笑,“就凭他是地上白玉京之主,掌有仙人起居录。” 听到这个回答,赵青山心中大为震动的同时,却又在意料之中。 他闭上眼,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果然是他们……” “如此说来,建功正是从你这搭上线,才去的那所谓的小天街了?” 张同舟没有否认道:“人不风流枉少年,我这做表叔的不过是给侄儿找点乐子,只是没想到……” “住口!” 赵青山终是难以压制胸中怒火,一把揪起张同舟的衣领,质问道: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明明能有更多办法把我拉上船的!何况还有那抚恤金,为什么要从孩子身上下手!” “难道他不知这京城规矩,党争祸不及家人吗!” “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张同舟也不挣扎,任凭被赵青山揪着衣领提了起来。 “表兄,你且先消消气,建功那次纯属意外,那小天街开了二三十年安然无恙,谁能料到巡狩司能找到。” “再说这笔账不更应该记在他夜家头上吗?要不是那夜家小贼回来多管闲事,小天街决计不会暴露。” 赵青山冷哼一声,将张同舟推开,后者撞翻凳子,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可张同舟也不恼,爬起来自顾自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继续道: “表兄,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得替自己想想后路,替嫂嫂,替建勋想想啊,何况你身后还有整个赵府。” “若是咱们兄弟现在不联手一致对外,不光我回不了宗族,就连你的官帽,乃至身家性命都可能保不住。” 赵青山勉力的压制住胸中火气,怒极反笑道: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肯归顺那白玉京,你背后之人就有能力保住我的官帽,保住赵家?” “那是当然。”张同舟凑上前几步,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 “在这京城,朝内朝外,不知有多少人做了白玉京的逍遥仙人。” “虽说平日里一个个都身份隐蔽,可只要仙人起居录一出,他们便会各显神通,全力保住你的。” “仙人起居录……”赵青山哑然失笑,“什么狗屁仙人起居录,我看就是用来要挟狗屁仙人们工具的吧。” “那要是我归顺白玉京,是不是也得主动将把柄交到人家手上?” 张同舟笑道:“投名状嘛,表兄你应该能到理解的。” “好好好……”赵青山一连说了几好字,“那你这就去找那些人,我当面将把柄交给他们!” 张同舟笑了笑道:“此事不急,只要表兄肯答应就行,接下来还得委屈表兄几天,到时自会渡过难关。” 赵青山追问,“怎么?难道我这侍郎连见他们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张同舟解释道:“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每次都是他们联系我,所以咱们得耐心等几天。” “等将来那白玉京再度开启之时,相信表哥自会有资格进入。” “何时开启?” “……呃,不知。” 一听这话,赵青山现在一口老血直接喷出来,那岂不就是遥遥无期? “那我等不了了,我现在就要你死!” “表兄,你……” 张同舟一怔,刚才不是还聊的好好的么,怎么突然翻脸了。 可就在他面露茫然,莫名其妙之际,却忽见赵青山望向窗外道: “夜大人,赵某能力有限,已经忍不到进白玉京的那天了,我现在就要他死,为我儿偿命!” 听到这话,张同舟顿时吓得亡魂皆冒。 赵青山狰狞笑道:“张同舟,都到这份上了,你不会以为巡狩司还能容我来去自由吧。” ……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25章 夜从龙的欣慰 话落,窗户与屋门同时被推开,一众神情冷肃铁羽卫齐齐出现。 夜随风从人群中走出。 赵青山道:“这张同舟虽说不是人,但他刚才有句话说的很对,我是得为妻儿以及整个赵家想想。” “那白玉京什么实力,你我有目共睹,赵某若到此为止无非吃个渎职之过,性命无虞,而继续向前则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也许夜大人以及巡狩司有护住赵家的能力,赵某并不想赌。” 夜随风笑着拱手,“赵大人自便。” 这本就是赵青山主动跟他定下的计策,能查到何处就查到何处,对于结果他并未抱有多少侥幸。 眼下看来,窃夺抚恤金便是对方四两拨千斤的手段,意图用张同舟等几枚小棋子牵一发而动全身。 当真相暴露于人前时,棋子随之也就变弃子了。 “多谢。”赵青山拱了拱手,随即朝出门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张同舟的质问。 “赵青山,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此番冒着风险叫你过来,我是真心想帮你渡过难关啊!” 赵青山顿住脚步,冷笑反问道:“我这难关难道不是你们一手造成的?” 张同舟无言以对。 赵青山接着道:“退一步而言,就算此事你能功过相抵,那你也还欠我儿一条命,得还!” …… 夜幕下。 当那轮不算皎洁的冬月渐渐从枝头爬上高空。 偌大的镇国公府上,此时早已陷入一片安眠的沉寂中,夜深人静,仅有寥寥无几的房间尚还摇曳着灯火。 看着张同舟被押进巡狩司,夜随风便回来了。 审讯之事自有其他人来做。 既是已预料到从张同舟身上多半不会审出多少有价值消息,那便没必要继续从旁盯着了。 不然看的听的多了,只会让他忍不住想杀人。 再者他也有些话想回来跟爷爷说说。 夜从龙紧锁着眉头,听着长孙将今天发生之事以及温良那番话,他表情已不知不觉间变动了很多次。 在长孙话音落下后,夜从龙仍是默然沉思着,良久才开口道: “……嗯,这抚恤金之事背后牵扯太大,的确不能用常理对待。” “若只从个人情感而言,爷爷觉得真相不该被掩埋,朝廷有错,就得给那些阵亡将士一个堂堂正正的交代。” “可从当下局势来看,温良说的是对的,换作镇国公或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角度来看,亦会如此抉择。” 夜从龙不由感叹道:“如今的天朝终归难复当年了啊,威与信皆已被外敌内贼侵蚀的很脆弱了……” 可同时又感到很是欣慰。 “小白,爷爷还以为你是江湖游子归来,早已习惯了快意恩仇,没想到在家国大义上也有独到见解,不错。” 闻言,夜随风心情复杂的笑了笑。 他想说,在前世家国大义与民族血性早已刻进许多人骨子里,烙印在灵魂深处,是几千年的精神传承。 再者,前世记忆中那个国与家,又何尝不正面临着同样的挑战。 里里外外有多少“妖魔鬼怪”掏空心思,不惜一切代价势要动摇其民族根本,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那时他人微言轻,只能做好自己。 而现在,身后有人,手中有剑,他想试一试改变。 夜从龙拍了拍长孙的肩膀道:“放心吧,爷爷可以向你保证,那些曾被怠慢的忠魂一定会得到应有的尊重。” …… 翌日。 兵部衙门的尚书与侍郎一同进宫请罪,而在他们之前,也早已有密折摆在了皇帝桌上。 “瞧你们做的好事!” 皇帝愤怒的抄起手边砚台就要朝温良三人扔过去。 可刚举起来,想了想却又放下了,转而换成一个现揉好的纸团,气势汹汹的甩在跪于最前边的温良身上。 “连这抚恤金都看不住,前线将士们还能指望你们做什么!” “难道拿命换回来的就是身后妻儿父母的苦日子吗!” 温良额头抵在地面,“罪臣惭愧。” “罪臣御下不严,失职失察,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也辜负了大炎众将士乃至亿万子民的希望。” “恳请陛下革去罪臣之职,严惩不贷,以告慰列位忠魂在天之灵。” 吕容与赵青山亦是齐呼,“恳请陛下革去罪臣之职……” “你们!”皇帝手指点着地上跪着的三人,气的半天没说出话来,随后拂袖转身,冷哼道: “温良,你也是历经三朝的老臣了,难道给朕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就要一走了之吗?想都别想!” “你这把老骨头就算散架了,也得给朕摆在兵部尚书的公案上!” “可罪臣……”温良再抬头时已是老泪纵横,刚欲开口说话便被皇帝打断。 “什么都不用说了!抚恤金之事朕要你亲自跟进,对于抚恤名录上被替掉的将士们,切记要补偿到位!” “罪臣遵命,谢陛下……隆恩。”温良再度深深拜服在地。 “至于你,”皇帝转头望向赵青山,“此事非你所为,却也终究因你而起,你觉得朕要如何处置于你?” 赵青山道:“罪臣甘愿领罚,百死难辞其咎。” 皇帝冷笑一声,“要你死有何用,杀了你,岂不正中人家下怀?这等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朕可不会做。” 接着皇帝又话锋一转,“但你也属实罪责难逃,那就官降三级,去鸿胪寺补个少卿的缺吧。” 闻言,赵青山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感激道:“臣叩谢陛下隆恩。” “吕容你也官降一级!”皇帝最后看向吕侍郎,“不过暂时没别的缺,兵部也少人,你还在原位上待着吧。” 吕容也暗暗松了口气,“谢陛下。” “另外,赵青山你在离开兵部之前,还得挂着你侍郎大人的名头去永清县办点事,是夜随风指名点的你。” “臣领命。” …… 随后。 皇帝又叫来户部衙门几个领头的一顿痛批,却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给了些不痛不痒的处置。 背地里那些家伙暗中谋划此事多年,其目的便是将梁实、赵青山等人拉下水,皇帝自然不能让其遂意。 梁实的“梁”固然是八大望族之一那个梁,但却是难得的忠正之臣。 能保还是得尽量保一下的。 …… 第126章 “袍泽兄弟” 同一天。 夜随风将一个黑布袋蒙着头的人带去林云鸿暂时落脚的小院。 “夜大人,这是?” 面露茫然的望着跪在面前之人,林云鸿有些不解夜大人此举何意。 夜随风笑道:“给你带个熟人过来,你看还认得不。” 说话间,他扯去那人头上的黑布袋。 “马川?竟真的是你!可你不是早就死在北境了吗?”看清面前之人的容貌,林云鸿不由惊呼出声。 夜随风意外道:“哦?看来林将军是已经见过他了啊。” 林云鸿满脸不敢相信道:“卑职前几天的确见过他一次,只是当时在街上一晃而过,卑职还以为看错了。” “可他不是七年前就已经死了吗,当时那场与蛮族骑兵的遭遇战,只有卑职一人侥幸活下来才对。” 一旁的于修缘也恍然想过来,“奥,原来你那天说的旧相识是他啊。” 林云鸿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原本见到昔日一起并肩作战的袍泽兄弟应该高兴才对,可眼下他的心情却莫名的沉重。 而跪在地上之人,看到林云鸿后的表情同样精彩,只是碍于嘴上堵着一块布团,“呜呜呜”的说不出话。 “那还是听听他自己怎么说吧。”夜随风手一抬,隔空拿掉布团。 “大人,他是当年流放到北境的刑徒!本该终生不得再回京城的,您若是拿下他必然大功一件!” 顾不得惊讶林云鸿为何还活着,曾化名为马三的马川便急忙大喊。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的稻草,试图通过举报立功,来争取最后丁点活命的机会。 可对此,夜随风只是风轻云淡回应了几个字,“我知道。” 马川闻言一怔,继而面如死灰。 “来吧,给林将军说说当年究竟怎么回事。”夜随风抬脚踢了踢马川。 于是便在林云鸿惊愕的目光中,马川将七年前那场惨烈遭遇战的前因后果完完本本说了一遍。 原来蛮族的骑兵本就是马川故意引来的。 当时北方草原诸部蠢蠢欲动,时有骑兵袭扰大炎边境,劫掠商队牧民,边军也因此常有伤亡。 马川正是因为承受不了这种生与死的压力,才设下一出诈死脱身之计…… “畜生!”林云鸿忍无可忍,上前一脚将马川踹翻,怒斥道: “你知道你那次害死了多少人吗!足足上百个兄弟折在对方屠刀与马蹄之下,就只是因为你的贪生怕死!” 谁知马川却到现在都不知悔改,反问道:“可要是他们都活着,你林云鸿能有今天的风光?” “按当朝律历,流放刑徒不得积累军功,不要说你这将军是以林云鸿的身份得来的!” 见林云鸿没有反驳,马川暗自窃喜自己猜对了,于是循循善诱道: “林兄弟,怎么说你能重获新生是我无意中促成的,起码也算是有几分功劳吧。” “我看你跟两位大人关系不错,不如你求求他们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再送我离开京城如何?” “我马川发誓,保证将此事烂在肚子里,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 夜随风在一旁都听愣了,心说这马川的求生欲还真不是一般的强,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啊。 他是带马三来接受审判的,哪成想后者竟还自顾自玩起“绝地求生”了。 简直人才啊。 不过夜随风却一直没说话,他倒是临时兴起想看看林云鸿会怎么做。 而林云鸿也是果断,不由分说,抬手便拍碎了马川的脑袋,随后冲夜随风郑重一抱拳。 “多谢夜大人给我这次给兄弟们报仇的机会!” “云鸿欠您的太多了,大恩不言谢,今后若有吩咐,云鸿甘愿上刀山下火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夜随风饶有兴致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让你杀了他。” 林云鸿答道:“若非大人有意让云鸿为兄弟们报仇,便不会将此贼带到这来了。” “况且,大人但凡有意阻拦,云鸿也万万不能得手。” “嗯,不错,”夜随风满意点头,“林将军有勇有谋,怪不得二叔自甘冒着一些风险也要提拔。” 林云鸿闻言神情一变,“大人的意思是,大将军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夜随风不置可否。 而林云鸿心中却大为所动。 原本他只觉是领了夜大将军的提拔之情,同时也是军功所至,理所当然,而今才知自己无形中早已蒙受大恩。 如果再加上夜大人给的,他欠夜家的只怕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夜随风看向地上的无头尸身,拍了拍手,随即便有几名铁羽卫进入院中,将之拖了出去。 他同时开口道:“这点小事,林将军不必放在心上,这马川本就死罪难逃,夜某不过送个顺水人情罢了。” 林云鸿神情木讷的点了点头。 夜随风又道:“对了,明天跟我出趟城,咱们去给周通吴杰两位壮士正名,到时兵部去侍郎也会到场。” 听到这话,林云鸿更是瞠目结舌。 …… 巡狩司。 审问一结束,祁岳便来跟周正汇报。 “协理大人,据那张同舟交代,他在来京之前,一直暗中跟北方草原的几个部落有生意往来。” “而且做的都是火药、盐铁等朝廷严令禁止之物。” 周正皱了皱眉,“也就是说,北境这些年的乱局,又有这些世家望族推波助澜的一份力了。” 祁岳点头,“已能确定。” “不过张同舟这一支,早在很多年前已跟池东张氏没了关系,单凭他这点供词怕很难动的了这一大望族。” “而且据卑职猜测,与外族有交易的多半不只张氏一家,无非是各家都找个张同舟这样的代理人罢了。” 周正沉吟道:“你的猜测不无道理,但或许还应有更深一层。” “协理大人是指?”祁岳眼神闪烁。 “金庆,”周正面色凝重道,“大炎若与草原诸部起了战事,金庆无疑会成为最大的得利者。” “眼下金庆进献岁贡的使团已快到京城,想必此来又少不了多番试探吧。” …… 第127章 使团将至 转眼旬月已过。 京城内外的百姓们至今仍享受在北境大捷的荣耀与喜悦中。 抚恤金失窃的插曲,悄悄而来,悄悄而去,并未向某人预想的那般,会在大炎子民心头浇一盆冷水。 反倒是由兵部侍郎大人亲自送去黄泥镇上的两块刻有“忠勇英魂”的匾额,更加激起了青壮们的一腔热血。 那天之后,众人忽然得知原来黄泥镇上还有两位忍辱负重,背着骂名潜伏入敌营多年的英雄。 此次的北境大捷正与他们的付出密不可分,曾以生命立下汗马功劳。 京兆府。 陈正杰看着手中一份刚刚流转到他手上的抚恤名录,仅是简单扫过了几眼,便扣上了自己的官印。 实际上这已是继北境大捷后经他手的第二份名录了。 其从何而来,他自是了然于胸。 “来人!把这些名录分一份,尽快送去各县衙门吧。” “是。” 望着吏员接过名录匆匆离去的背影,陈正杰心中五味杂陈,这种亲手掩埋真相的感觉确实不舒服。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于国于民,这都已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府尹大人。”门外传来牛捕头的声音。 “进来吧,”陈正杰下意识的招呼了一声,待见到牛捕头行至跟前,他才再度开口,“何事?” 牛捕头递上一纸公文道: “府尹大人,城防司那边说近期会多有江湖之人来京,请求我们出些人手,协助他们维护城中秩序。” 陈正杰接过公文看了几眼,皱眉道: “今年怎么来的这么早,以往不都临近年节时,那些外出修行历练的江湖游子们才姗姗来迟,回京守岁吗。” 陈正杰心中算了算日子,眼下距离年节尚还有两月有余。 牛捕头诧异道:“府尹大人难道没听说京城将要有一出大戏开场?” “大戏?什么大戏。”陈正杰一怔。 自从夺回京兆府的这些日子,手头上大事小事一直不断,早已忙的不可开交,哪里还有心思关注什么大戏。 “行了行了,别卖关子了,有什么事直接说!”陈正杰有些不耐烦道。 牛捕头缩了缩脖子,讪笑道: “金庆此次来京进献岁贡的使团快到了,据说江湖武榜上排名第二的八臂修罗就在其中。” “现在外边都在猜测,这八臂修罗是冲着魏指挥使来的,想借机与朝廷第一武夫切磋一二。” …… 天香楼。 一袭红裙胜火的长公主坐在靠窗位置,正手托香腮,漫不经心的望着街上人来人往。 “这八臂修罗倒还真是会选时候,专挑你们魏头儿大伤元气时来,只怕这次真要给他捡个大便宜。” 夜随风无所谓道:“大不了不应战吧,又不是说有人下了战书就一定得接受。” 他现在对于“你们魏头儿”之类的话早已是听习惯了。 长公主摇头道:“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啊。” “如果他孤身前来挑战,魏指挥使当然可以不接,可问题是人家这次却是跟着金庆的使团来的。” 长公主把目光从街上移到夜随风身上,眼神颇有些耐人寻味道: “魏指挥使身上背的毕竟是大炎朝廷第一武夫的名头,若不应战,势必会影响天朝威望。” 夜随风一时被盯的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该不会想让我到时替魏晋南应战吧。” 长公主面露狡黠的笑了笑道:“对呀,有何不可呢。” “你原本那白衣快剑的名头已经被玩丢了,现在没有人会认为当初的夜大剑仙与现在的夜大少爷是一个人。” “可只要你能当众挫败八臂修罗,非但能拿回剑仙的名头,而且还能在江湖武榜上再往前一个位次。” 夜随风不置可否的“呵呵”一笑,拱了拱手道:“那我可真得谢谢你的好意了。” 不过说到这八臂修罗,夜随风倒是的确没多少好印象。 这家伙原名张三,本是江湖名门千机宗的外门弟子,后因私自闯入禁地偷学宗门秘籍而被逐出宗门。 当时千机宗的老宗主念其天赋不错,才破例留了一条命。 岂料此贼竟是恩将仇报。 在外隐忍数十年,修炼有成后便立刻回头报复,致使千机宗无数弟子死于非命,千年传承更是险些断绝。 此后,在江湖正道人士的声讨追杀下,张三又是销声匿迹十余载。 可当他再次现身时,便已是江湖武榜上鼎鼎有名的八臂修罗。 长公主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哎,对了,我记得你当初好像说过,曾有想法挑战他来着,那后来为什么又放弃了?” 夜随风如实道:“那时一时兴起,便找了他一段时间,结果没找到,后来觉得没意思了就算了呗。” “现在想想,或许那时候他就已经跑到金庆去了吧。” …… 大内禁宫,御花园。 皇帝正惬意的靠在一处水榭的围栏上,品茗赏景。 尽管已入冬日,可湖中荷花却犹如还在盛夏那般鲜艳热烈,湖边各种草木则呈现着春日里的生机勃勃。 这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微臣拜见陛下。” 皇帝缓缓转过头来,笑问道:“魏卿伤势可好些了?” 魏晋南道:“承蒙陛下厚爱,赐给微臣的诸多宝药,微臣感觉已经好多了,相信很快便能痊愈。” “那就好。”皇帝满意点头。 “不过身子骨还是得彻底养利索才行,巡狩司那边的公务魏卿不必急于亲自上手,有周正与刘云峰一明一暗看着,一时半会出不了乱子。” “更何况如今还多了个夜随风。” 说话间,皇帝将目光一向远处,感叹道:“朕这侄女婿的确不错,顾大局,识大体,是可造之材。” “说实话,朕一开始还真有些小觑他了呀,觉得他年纪轻轻,又染了一身江湖习气,没想到……” 话说到这,戛然而止。 皇帝端起一杯茶壶自动飘起倒上的茶水送至嘴边细细品味。 魏晋南接上话头,“微臣都听说了,他来京城做的几件事都不错,换作微臣,想来也就做到那了。” 皇帝意味深长道:“既然如此,那魏卿更该趁机好好休养一番了,难得多了这么一大助力,不是吗?” 魏晋南俯首道:“微臣明白。” “明白就好,”皇帝笑了笑道,“这次金庆使团带了个武榜强者过来,必然是打着挑战魏卿你的主意。” “到时魏卿就委屈委屈,把机会留给年轻人吧。” 魏晋南眼神闪烁一瞬,继而恭声回应,“是。” …… 第128章 夜崇文的“小跟班” “哎我说,赵建勋,你特么是不是有点病,老跟着我干什么?” 夜崇文满脸郁闷的质问道,最近几天,他只要一出皇城,赵建勋就立马像跟屁虫似的一直粘在身后。 他去哪后者就跟着去哪,甩都甩不开。 搞得他都有些怀疑,这位赵家二公子是不是家中遭逢变故后受了刺激,以至于变得不正常了。 可别是有了哪种癖好啊…… 想到这,夜崇文不禁感觉头皮直发麻,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 岂料赵建勋竟也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你以为我愿意跟着啊,还不是我爹非让跟你走的近点,不然我肯定离你远远的。” 夜崇文脸皮抖了抖,“那你爹也有病。” 赵建勋没有反驳,说实话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明明是因为这夜崇文的大哥,他的胞兄才被处斩,父亲后来也因种种原因官降三级。 他们赵家与夜家本该已结上死仇才对。 然而父亲却不知是搭错了哪条筋,竟偏偏让他觍着脸来巴结夜崇文,这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可没办法,父命难违,就算他再心中不爽,也得硬着头皮跟来。 夜崇文见说不通,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由着赵建勋在后边跟着。 若是他现在有通玄境的儒家修为,一定学着老师的样子喊一句: “竖子赵建勋,此刻不在我面前,在他娘的床底下!” 可事实上他才不过刚突破至二境。 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从以猛药强行开窍,一路连滚带爬到现在。 尽管比起老师的一朝开窍,三日到二境属实差的太远,但老师却说以他的天赋,如此进境已很是难得。 夜崇文一路跑到百味坊换了招牌的包子铺买包子,赵建勋也气喘吁吁跟着过来,并抢先给了银子。 对此,夜崇文表示很是无语。 同一条街上。 夜随风与长公主刚从天香楼吃完出来,饭后溜达着消食。 透过人群缝隙,后者远远便看到站在包子铺门口的削瘦少年正面色铁青,似是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哎,那不是崇文表弟吗,看他黑着个脸……难道又是谁碰到他了?” 夜随风闻言循着长公主的目光望去,很快便从人群中找到了堂弟,而且还望见站在堂弟不远处的赵建勋。 接着他就明白什么事了。 今早出门时堂弟还随口跟他抱怨说,近来有个二货老跟着他,现在看来就是赵青山这个小儿子。 再回想,前些天去黄泥镇送牌匾时,赵青山的确曾不止一次的隐晦提出请求,想让他帮忙照拂一下赵家。 他全当没听出来。 结果人家直接玩了个“迂回战术”,转头就让儿子去抱堂弟的大腿了。 不愧是当过兵部侍郎之人,看来是真读过兵法啊…… 长公主脚踩缩地成寸,一步迈出便越过了数十丈,去到夜崇文身边。 夜大剑仙随后跟上。 长公主看了眼夜崇文手上提着还冒着热气的纸包,笑道:“崇文表弟,又来给雍王叔买包子啊。” 看清来人,夜崇文顿时心中一喜, “玄梦表姐,你怎么在这!” 长公主抬手朝身后指了指,“闲来无事,叫他出来陪我走走咯。” 夜崇文目光移过去,更是眼前一亮,“大哥!” 而一旁的赵建勋则吓得不自觉倒退两步,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行礼道:“在下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礼貌性的点头回应。 夜随风诧异道:“这是又来给你舅舅买包子吃?我不记得你昨天还是前天……刚去雍王府送过一次么。” 很难想象,一位世袭罔替的亲王竟会对某家铺子的包子着迷到这个地步。 而且这家铺子还是已经换过字号了,也换了掌柜跟伙计,口味上纵有相似,可终究也有所不同了。 然而那位雍王却依旧对此情有独钟。 ……总不至于他是单纯喜欢这个这间屋子里卖的包子吧。 夜随风四下望去,并未发现这间铺子与周围邻里有什么不同之处。 倒是斜对面的沁香阁,才坐落在了一处放眼整座京城都不多见的地脉大势汇集之地。 夜崇文讪讪一笑,挠头道:“其实昨天前天都送过。” “……”夜随风一时竟无力吐槽。 长公主道:“我记得雍王叔应该是三年前突然喜欢上和记的包子吧。” “说来也有趣,那时雍王叔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珍馐一般,无论见到谁都极力邀请品尝一番。” “以至于那时只要雍王府设宴,桌上必定少不了和记的包子。” 长公主看向早已换了字样的招牌。 “可没想到,即使如今和记已换成了徐记,雍王叔竟依旧如此热爱,真不知还说他是念旧还是爱屋及乌了。” “三年前吗……”听到是这么个时间点,夜随风不禁皱了皱眉。 二叔中毒便是在三年前。 爷爷说过二叔那次从北境回来,去过的地方很少,能坐下吃喝的地方更是少之又少。 而恰巧这雍王府便是其中之一。 见夜随风突然陷入沉思,长公主好奇问道:“哎,在想什么呢?” 夜随风若有所思的摇头,随口搪塞道:“没什么。” “哦。” 见夜随风不想说,长公主便识趣的没再追问。 继而,长公主想了想,直接上前买了整整一屉包子,并吩咐伙计一会直接跟着夜崇文送到雍王府上。 当年她可没少受这些包子的迫害。 既然雍王叔如此喜欢,那就一次给他吃个够咯。 …… 第129章 雍王 进了皇城。 夜崇文回头看看赵建勋被金吾卫拦在门外,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这皇城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不然看这货步步紧跟的架势,怕不是得直接到家门口堵他了。 “崇文,我记得你以前似乎跟这些文官子弟不对付来着。” “不光以前,现在也不对付。” “哦?那就奇怪了,”长公主疑惑道,“我看他怎么有点故意跟你套近乎的样子,难道……” 话到此处,长公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明显一变,看向夜崇文的眼神也渐渐异样起来。 她下意识的挤着夜随风往边上靠了靠。 留意到长公主的小动作,夜崇文面色一变,赶忙解释道: “不不不,玄梦表姐你可千万别多想!我可没什么特殊癖好哈!” “再说是他缠着我,就算有特殊癖好也是他……呃,好像也不对……总之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 眼见夜崇文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长公主却是忍不住呼哧一声,挽着身旁夜大剑仙的臂弯掩嘴偷笑。 夜崇文这才看出长公主是在捉弄自己,不禁颓然一叹,面露苦色道: “玄梦表姐,你可别吓我了,开这种玩笑会让我做噩梦的。” “好了好了,不闹了,说正经的……”长公主又笑了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道: “我觉得他有点想投靠你的意思,或许是某种不得不为的理由,若适当给个台阶,包你能收个忠实小弟。” “是这意思?”夜崇文半信半疑。 长公主点头道:“八九不离十。” 这时夜随风也开口道:“应该就是赵青山的主意,想让他这儿子投靠你来求个庇护。” 上次抚恤金一事,明显是让赵青山嗅到了强烈的危险气息,地上白玉京的黑手无处不在。 而放眼整个京城,除了皇室,便只有东山再起的夜家能与其对抗了。 “当然要不要收这个小弟,还得看你,就目前看来除了手底下能多个跑腿的,其他似乎没什么利处。” 夜随风最后又跟上一句。 闻言,夜崇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可即便大哥大嫂都这么说了,他还是认为得继续考察考察再做打算,不然万一要是会错意就真麻烦了…… 行至一处路口。 长公主拉着夜随风朝长公主府方向而去,夜崇文则得去雍王府送包子。 夜崇文回身朝远远落在后边的包子铺伙计摆了摆手,“来!跟上吧!” 后者见之赶忙快步追上。 能住进皇城的可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人家说话他不敢听,所以之前只能识趣的远远跟着。 身处京城,对于他这种小人物而言,自然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到了雍王府。 夜崇文正欲进门,岂料竟迎面撞来了一名从府中疾步行出的黑衣青年。 夜崇文刚要骂一句,“走这么急是赶着去投胎吗?” 可当他看清来人,却不禁惊喜出声,“表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黑衣青年面无表情的扫了夜崇文一眼,没说话,也不停留,擦肩而过,径直朝远处走去。 ……这脸臭的,我是什么地方得罪他了吗? 望着黑衣青年的身影几个闪烁间便消失在眼前,夜崇文疑惑的挠了挠头。 短暂的停驻后,夜崇文转身走进府中,“舅舅!你大外甥又给你送包子来了!” 不过他很快就察觉到雍王府的气氛有些不对。 府中管家老庞迎上前来小声提醒道:“表少爷,王爷刚跟世子大吵了一架,一会儿劳您给安抚安抚……” 闻言夜崇文更是不解。 这父子俩怎么回事,几年不见,见面就吵架,真不知道亲父子之间是从哪结的怨,几年都化不开。 在他印象里,表哥好像得有近三年没回来了…… 夜崇文回头从伙计手上接过一提包子,并吩咐他跟着庞管家去把剩下的放去膳房。 正常来说,所有的外来吃食酒水都得先试毒然后再食用。 可凡事都有例外,如果京中那几家经常照顾的老字号的吃食,且又是家人挚友带来,便会省些步骤。 比如天香楼的酒菜,隆盛福的糕点,和记的包子等。 尤其是夜崇文这大外甥带来的,雍王更是从不怀疑,并且还曾开玩笑似的言称: “要是大外甥想毒死我,那我就认了!谁要怪他本王跟谁急!” 正堂内,此刻已是一地狼藉。 茶盏被摔碎在地上,茶汤撒了大片,还有滚落到四处的水果干果。 夜崇文探头探脑的走进来,手中提着个鼓鼓囊囊还冒着热气的纸包,“舅舅,徐记的包子。” 雍王抬头看到是夜崇文时,原本那副遍布着怒色的面容立马就柔和了许多,笑骂道: “你这臭小子,这都吃过午饭了才来,你成心的是吧。” 夜崇文嘿嘿一笑,“这不是怕舅舅耽误了享用王府的山珍海味嘛,饭后再送来,就当是打打牙祭了。” 见大外甥要踩着一地碎瓷片进屋,雍王赶忙制止,“慢着。” 随即他起身挥了挥衣袖,满地碎瓷片连带散落的水果瞬间被一股无形劲气卷了出去。 就连撒在地上茶汤都被蒸干了。 见状,夜崇文赶忙竖了竖大拇指,“厉害厉害,舅舅不愧是武道宗师,扫个地都这么有气势!” “挖苦我是吧,”雍王哑然失笑,“舅舅这也不过区区四境,比起你爹可差远咯。” “嗐,差不多,差不多,五境跟四境比,也就是打架更厉害一点而已。” “……”雍王一时竟无法反驳。 夜崇文走过来将鼓鼓囊囊的纸包搁在舅舅手边,并贴着的将其解开。 此时包子还明显冒着热气。 “舅舅,刚才我在门口看见表哥了,你们父子俩……” 雍王闻言顿时脸一板,打断道:“别跟我提那不孝子!我没他这样的儿子!” 见舅舅还在气头上,夜崇文识相闭嘴,转而递上一个包子道:“行,行,不提,先吃包子,趁热。” 雍王冷哼一声,从外甥手中接过包子,狠狠咬了一口。 尽管这股熟悉油腻味道早已让他作呕,但他还是强忍着不适,不动声色的几大口便吃光了一个。 …… 第130章 金庆四皇子 长公主府。 “姑父身上的毒解毒如何了?” “已服下解毒丹,不过毒中的太深,要彻底消磨掉毒性还需要些时间。” “那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继续保密。” 夜随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不管二叔的中毒或解毒,对于整个大炎天下来说一直都是个秘密,毕竟镇北大将军神威不可损。 然而在始作俑者,某一小撮人眼中,二叔却已是毒入骨髓,命不久矣。 他们只能通过北方传来的消息隐约推断,大概是那位“白衣剑仙”不惜大耗修为给二叔压制住了毒性。 但也顶多是把毒发的时间拖后月余而已,二叔早晚难逃一死。 只是如今已过去这么长时间,镇国公府却依旧安静,丝毫看不出异常,相信那些人很快就坐不住了。 彼时,谁试探谁有鬼。 长公主会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的确,眼下不管是姑父中毒而亡,还是解毒成功,下毒之人都会继续藏住,唯有这种情况会心痒难耐。” 继而她看向夜随风,“那你觉得他们接下来会如何试探?” 夜随风沉吟片刻,而后摇了摇头,“说不好,不过我想与那将要进京的使团应该脱不开关系,毕竟二叔除了中毒,还中了萨巫教的血咒。” “而萨巫教又是金庆的国教,此间牵扯,不言而喻。” 长公主不屑道:“呵,小小使团,又能翻得起什么浪来。” “就算他萨巫教举教出动,到了京城也得规规矩矩,不然天威降下,轻易便能让他有来无回。” 对于这话,夜随风自是毫不怀疑。 即便萨巫教门下教众不计其数,更有多位五境大巫师坐镇,可对于大炎天朝来说不够看的。 光是被奉为国教的道门归真一脉便能压过其一头,更何况还有已冠以国学之称的儒家新派在旁虎视眈眈。 再者,但凡中土被异教大举入侵,道门另外两脉以及始终恪守儒圣规矩的青云书院亦是不会袖手旁观。 至于扎根中土多年,日益兴盛的佛门,必然少不了会趁机表表忠心。 “而且不是还有你这大剑仙么。”长公主往夜随风身边探了探身子,饶有兴致的盯着后者道: “我倒是很好奇,你如今的修为究竟到何种地步了。” 先前有那江湖武榜排位先入为主的缘故,她觉得夜大剑仙即便武道造诣再高也高不过魏晋南。 但眼下她却已改变看法了。 就是不知有没有到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底部,强过当年那位天朝第一剑。 夜大剑仙被长公主媚眼如丝的灼灼目光盯得落入下风,下意识撤了撤身子,讪讪一笑道: “……反正江湖武榜那些没几个能值得我拔剑的。” 听到这,长公主才恍然想起,似乎从当初小天街上再见夜随风到现在,后者始终都不曾亮出其佩剑。 那柄始终养不出灵智却又杀力无双的青锋三尺三三。 名曰:天倾。 …… 距离京城千里之外。 一支由数百人规模,竖着金庆使团旗号大型马队,正朝着大炎京城方向有条不紊的行进着。 天上还跟着三艘满载着岁贡飞舟,使团也正是乘坐其上自金庆而来。 可在进入燕洲境内不久,使团众人便下来转了陆路,转乘马车走完到大炎神都的最后一段路程。 这既是各国使臣对天朝的尊敬,也是天朝自古便立下的规矩。 其中那辆规格最高,由四匹碧鳞妖马拉着的马车上,便载着此次岁贡使团的最高使节。 当今金庆国四皇子,云烨。 他身披雪白狐裘披风,着一袭白色绣金云纹,头顶白玉束发冠,相貌英俊,气质儒雅,脸上总挂着微笑。 而与他同乘一驾车辇的还有个满头灰发的黑衣老者。 老者身形削瘦,颧骨高凸,眼窝深陷,生着一对乍看有些苍老混浊,实则却异常深邃慑人的眼眸。 是那种一看就不好惹,容易吓哭小孩的阴狠面相。 老者名为乌木朔,是云烨的老师,亦是是萨巫教的七位主祭之一。 因而不管在金庆国,还是本教中,其地位都可谓是举足轻重。 “老师,至今为止大炎京城那边都没传来夜擎宇身亡的消息,您说他所中之毒会不会已经解了。” 云烨自沉默中突然发问,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波动。 乌木朔沉吟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却微乎其微。” “那药老怪老夫曾见过几面,虽说修为一般,但用毒一途确实造诣不凡,称得上天下少有的毒道大宗师。” “再加上那十绝噬心散特性诡异,变化多端,若非炼毒者本人亲自配制解药,想彻底祛毒难如登天。” 云烨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万一药老怪真落在了夜家手上,夜擎宇还是有捡回一条命的机会……” 据他目前得到的消息,药老怪似乎是去刺杀那位夜大少爷时失踪的,或死或逃,亦或被后者所擒,皆无所知。 所以他此行的目的之一,便是要设法探一探夜擎宇的消息。 倘若这位骁勇善战,用兵如神的镇北大将军早晚能毒发身亡,那就意味着大炎军方注定要少一根顶梁柱。 彼时,牵一发而动全身,天下局势都会因此而多有变数。 沉默良久,云烨又开口,“另外应莫公子所求,咱们此去大炎京城,还得试一试那位魏指挥使的深浅。” “老师觉得张前辈胜算如何?” 乌木朔略作斟酌道:“那得看先前在草原上给夜擎宇压制毒性的究竟是谁了。” “如若真是魏晋南假扮的白衣快剑,八臂修罗占得上风的可能性超过半数,反之则毫无胜算。” 云烨眼神一闪,“差距这么大吗?” 乌木朔低沉“嗯”了一声,“毕竟八臂修罗更擅长出奇制胜,若当面拉开架势交锋,势必有碍发挥。。” 云烨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更得把江湖武榜靠前的几位挡在京城之外了。” “大炎这些武夫,虽说平日里自诩逍遥自在,放荡不羁,可在所谓的“大义”面前,却又总少不了插手。” 乌木朔道:“殿下放心,教中已派人去拦下他们了。” …… 第131章 乌鸦嘴 黄昏时分。 夜崇文这次并没有留在雍王府吃晚饭,而是拖着长长的影子慢悠悠的溜达回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可当他进了家门,回到自己起居的小院,却见大哥竟已在此等着他。 “大哥有事找我吗?” 夜随风笑着点头,也不弯弯绕绕,开门见山道: “对于你舅舅跟包子的不解之缘实在有些好奇,想聊聊,可有时间?” “……有。” …… 京城中的江湖人士多了,不光是城防司、京兆府等衙门要忙起来,巡狩司自然也休想得闲。 夜幕下,李万机屋顶指挥道: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夜巡认真点!要是发现哪里有江湖人胆敢私斗闹事,一律严加惩处!” “是!李总旗!” 几十名铁羽卫齐声回应,随即便三人一组四散而去。 可随后便传来一道带有几分嘲讽语气的声音,“哟,李总旗还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李万机不用看就知道是谁,不咸不淡的道:“献丑献丑,比起你刘总旗还是差远了。” 先前跟着夜大人办了个几个大案子,这俩家伙官职也随之水涨船高,混上了个总旗的名头。 当然二人的修为也达到了标准,双双突破至养气一重天,千斤之力。 实力突飞猛进。 按刘玉飞的话说,现在让他去教坊司,就算一夜睡遍所有花魁都不带累的,轻轻松松。 不过也就仅限于说说了,体力允许,钱袋子它实在做不到啊。 刘玉飞如今身轻如燕,脚下稍稍用力,便从另一片屋顶跃至李万机所在之处,拍了拍后者肩膀道: “哎,你这边有异常没?” 李万机脸上没什么表情,惜字如金道:“没有。” 刘玉飞叹了口气道:“唉,这事整的,好不容易在夜大人的指点下破了境,怎还连个练手的机会都没有。” 李万机却道:“没有最好,乐得清闲。” 刘玉飞嘲弄道:“你这假榆木疙瘩,也就平时装的一本正经,勾栏睡姑娘的时候花样可不少。” 说罢他见李万机“噌”的一声抽出刀,不禁下意识后撤一步。 “你干嘛?” 李万机仍是面无表情道:“杀你灭口。” 刘玉飞翻了翻白眼,“冷笑话……” 二人正说话间,突然神情同时一凛,接着猛地转头望向同一方向。 “有血腥味!” “乌鸦嘴……” 随即二人便循着血腥味飘来的方向而去。 某条僻静的小巷子深处。 几名铁羽卫正威胁一道趴在地上的人影,其中一人伸手去试探鼻息。 “已经断气了,不过尸体还有余温,应该刚死没多久……” 接着他又去查看伤势。 “死者身上伤口不少,看样子像是窄口利器所致……致命伤在咽喉,干脆利落的一刀毙命。” 说到这,他不禁疑惑,“可既然杀人者有这等一刀毙命的本事,又何必多做这些无用的功夫呢?” 其他几名铁羽卫也是面面相觑。 这时刘玉飞与李万机也循着血腥味找过来了。 铁羽卫们纷纷行礼,“刘总旗……李总旗……” 刘玉飞问道:“人怎么样?” 试探鼻息的那名铁羽卫回答,“已经断气了。” “可有见到行凶者?” “没有,卑职几人到的时候便只见他自己趴在这,致命伤在咽喉。” 刘玉飞向两边望去,巷子里静悄悄的,在夜色的掩护下,仿佛一切杀机都能隐于无形。 “行凶者应该没走远,你们四下找找,记得互相照应,见了人一定先发信号,切莫托大动手!” “是!” 几名铁羽卫齐声回应,随后向着巷子两侧分头行动。 李万机则早已越上墙头四下张望。 “哎,上边那张臭脸,发现什么了没?”刘玉飞抬头问道。 李万机从远处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 与此同时。 一道身着夜行衣,蒙头罩面,仅露着一双眼睛的人影翻进了某处小院。 紧接着便有人从屋里开门迎出来,“怎么样,人解决了没有?” 黑衣人点头道:“解决了。” 听到这话,迎出来那矮个子才松了口气,“解决了就好……” “眼下金庆使团进京在即,又被两大强者或将交战的消息引来了那么多江湖人士,城中防卫愈发森严,咱们行事也得更加小心了。” “对了,你刚才动手没被发现吧。” 黑衣人道:“刚解决掉他,巡狩司的铁羽卫就到了,不过他们应该看不出什么,顶多以为是仇杀。” 矮个子道:“切不可掉以轻心,明日我出去想办法探探风声。” “另外,今日之事算是给咱们提了个醒,咱们确实应该好好查查自己人了,以免到最后功亏一篑。” “少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若是影响了复仇大业,你我乃至咱们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 镇国公府。 吃过晚饭后,夜随风独自坐在院中消化着今天从妖女以及堂弟那听来的信息。 雍王是三年前喜欢上了和记的包子,时间差不多就是在二叔上次从北境回来期间。 这两件看似不相干的事,他却总感觉有着某种联系。 该不会二叔中的毒就是来自包子吧…… 不过也得等二叔第一阶段的拔毒结束后,出来问问他有没有吃过。 倘若真是包子有问题,那是包子本身有问题?还是雍王有问题?亦或是两者都有问题呢? 当然雍王府的其他人也不排除有问题的可能…… 要不然改天找个机会带于修缘去雍王府溜达一圈? 就算雍王本人有四境武夫的修为,其他人总没有吧,先排除一下怀疑目标倒也未尝不可。 而今于修缘怎么说也突破武道三境了,就算佛法依旧止步不前,他心通多半也能比以前多坚持一会儿。 大不了多给几颗丹药补补呗。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夜随风偏头望去,是堂弟。 “大哥还没睡呢?” “嗯,在想些事。” “那正好,我也有些事想不明白,想问问大哥。” “何事?” “你说要是一个人明明不喜欢一个东西,却又装作很喜欢的样子,会是什么情况?” …… 第132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兄弟二人一直聊到深夜。 尽管堂弟始终没将话题点破,但夜随风却也猜了个大概。 雍王对“和记包子”的这份独特情感,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看来得对此多加留心了。 另外,在这三年里,雍王还曾几番离京,而且每回出去都是很长时间,比如最近这次更是足足有半年之多。 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世袭王爷而言,前半辈子都很少出门,没理由突然转了性子,喜欢上远游。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夜崇文回房后辗转难眠,直到次日破晓才浅浅小睡了片刻。 用早膳时,夜崇文顶着个黑眼圈,打着哈欠来到饭桌前坐下。 玉阳郡主关切道:“昨晚没睡好吗,是不是哪里感觉不舒服?” 夜崇文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大哥,随口搪塞道:“没什么,就是近来有些乱事,想着想着就很晚了。” 玉阳郡主闻言微微蹙眉,却也没追问,毕竟儿子大了,心思日渐独立,不能管的太紧。 故而她只是嘱咐道,“以后晚上还是多休息,有什么事第二天再说。” 夜崇文笑着回应,“知道了娘。” 夜从龙就着小咸菜喝着白粥,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玉阳,擎宇怎么样了?” 玉阳郡主道:“父亲您放心吧,夫君服下解毒丹后没出过任何异常,拔毒过程也很顺利,就是得花些时间。” 听罢,夜从龙暗暗松了口气。 尽管近来他几乎每天早上都要问一句,可每次问时却总也免不了心头紧张,生怕听到点不好的消息。 不过问完便能轻松一整天。 他淡淡道:“时间咱们有的是,这次北方一战,擎宇已给草原蛮子们打破了胆,短时间内应该不敢来犯了。” 其实夜从龙这么说已经很保守了。 正常来说,此番草原一战重创蛮族诸部,令其元气大伤,至少能给整个北方地域打出十年的安稳日子。 不过凡事抱有美好期望的同时,也得往最坏的方向打算。 某些人是绝不愿看着天朝一直安稳下去的,势必要想方设法的挑起纷争,越是平静的水下越容易暗藏杀机。 比如这次金庆使团来进献岁贡,保不齐其中又萌生着什么阴谋。 故而需时刻小心应对才是。 夜随风跟着问了一句,“婶婶,那二叔这首次拔毒大概得多长时间。” “说不准,那十绝噬心散的药性太诡异了,有时进度快,有时进度慢,照目前来看……”玉阳郡主想了想道: “大概短则七天,长则半月吧。” “怎么?侄儿有事找你二叔?” 夜随风并未隐瞒,直言道:“关于二叔中毒之事,我想再了解了解,看看能不能找出些线索。” 但他没提雍王府与包子之事。 闻言,玉阳郡主没什么反应。 可另外那对爷孙俩却都变了变脸色。 …… 早膳后,兄弟俩一同出门。 可出了皇城便分道扬镳了,夜随风朝巡狩司方向而去,夜崇文则漫无目的的踱着步子。 直到眼见前者消失在视线之中,赵建勋才鬼鬼祟祟的从角落里出来。 “你来了。”夜崇文头都不回,从脚步声就能听出来人的身份。 突破到二境后,虽说依旧没什么战力,可感知却比寻常人强出很多,记忆力也是以前的数倍。 前者是三教炼气士的共同性,后者则是儒家修士的特性。 就记忆力而言,乍看来略显鸡肋,可等到了三境就会发生质变,能复刻其他修炼体系的术法。 当然也极少数的儒家天才,在二境三四重楼时便可提前涉及此道。 见到夜崇文今天是这般平静的打招呼,赵建勋明显一怔,随即才低沉的“嗯”了一声回应。 搁以前夜崇文都是直接问候他家人。 随后二人便没再说话,一个在前边慢慢走着,一个在后边默默跟着。 不知不觉,夜崇文又走到了那家换了字号的包子铺门口。 伙计远远就认出他来,热情迎上前打招呼,“夜二公子,咱今天要来几个,刚出锅的!” 眼前这位可是大客户,基本每天都来,再加上有沁香阁这层关系,他早就打听出夜崇文的身份了。 夜崇文神情复杂的摇了摇头,“今天先不买了吧。” 他感觉要是今天再往舅舅那头送包子,就真该被赶出来。 至少也得缓两天再说。 伙计闻言笑容不改道:“那公子您请便,小店随时欢迎!” 夜崇文其实早就发现舅舅的问题了。 只是上次还没等他试出来,舅舅就匆匆远游而去,直到父亲回京献捷前没几天才赶回来。 但通过最近这些天的连续试探,他几乎已能确定自己的猜测了。 此刻他心中唯一的期望就是,这件事可千万别跟父亲中毒扯上关系,不然就不能怪他对事不对人了…… 与此同时。 某处街角正有几人远远窥视着停驻包子铺门前的少年。 他们手上拿着一张画像,其所画之人也正是夜崇文无疑。 “老大,就是他了。” “雇主的要求是给那小子打断条腿,让他三个月出不了门,这几百两银子赚的轻松啊。” “轻松个屁!别掉以轻心!”手拿画像那人板着脸道: “这都快到皇城根那片了,能住这附近的都不是简单人,非官即富,一会动手时麻利点,完事立刻出城!”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 第133章 白日遇袭 夜崇文在徐记门口停留许久,而后继续沿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往前走。 经过沁香阁门口时,他偏头看了一眼,顿时便有许多回忆浮上心头,以前可没少在这打过架。 尤其是与身后跟着的那位。 赵建勋以前仗着老爹是兵部侍郎,老在嘴边挂着本朝吏治便是文臣节制武将,自认为压过他一头。 这他哪能忍,听得不爽了就直接动手,纯纯照脸招呼。 赵建勋到现在都没破相,也只能算他家金疮药用的好了。 想到这,夜崇文不禁回头看了“小跟班”一眼,仅是目光一接触,后者朝别过头看向旁处。 夜崇文挑眉道:“不情愿别跟着啊,何必这般难为自己?” 赵建勋冷哼道:“要不是我爹非让我跟着你我早躲远远的了,你当我真愿意跟自己过不去啊。” 夜崇文故意道:“要不我让我大哥跟你爹说说,让你别跟了,这一天天的,你累我也烦。” “别!”赵建勋急忙道,“大不了我离你远点,尽量不让你看到就是。” 父亲可是给他下了死命令的,一定得想办法抱上夜家的大腿。 眼下赵家的处境并不好,父亲似是因为某些事得罪了什么惹不起的存在,身家性命朝不保夕。 如今在这京城,除了皇室便只有夜家能与之抗衡一二了。 而且父亲还说夜家有那位夜大少爷在,中兴之势无可阻挡,一旦搭上夜家的关系,往后几代可保无虞。 然而他目前所听到的,看到的,却截然相反。 那夜随风自是有些本事且不说,可镇北大将军回京献捷后兵权上交也是事实,北境越安稳,对夜家越不利。 另外京中自几年前便早有传闻那位曾经的兵马大元帅已至强弩之末,即便回光返照又能护住夜家多久? 事实上,这老爷子自从献捷之后也的确又有大半个月没再露面了。 以至于外界众说纷纭…… 随后赵建勋果真自觉与夜崇文拉开了些距离。 二人一前一后,隔着大概有八九丈的距离,从熙熙攘攘的闹市出来,转到一条人影稀疏,相对僻静的街道上。 夜崇文如今思绪杂乱的很,漫无目的的溜达着散心。 赵建勋则在考虑着如何跟“未来老大”打好关系,心中挣扎抵触了这些天,他以渐渐妥协了。 一切以家族大局为重。 突然间,赵建勋眼角余光瞥见从身边经过的一人,袖中滑出短棍,同时脚步也渐渐加快。 赵建勋眉头一皱,心中第一反应就是这人蒙着脸多半是不干好事。 可正当他想着莫管闲事时,却见手中握有短棍的那人似乎正是冲着夜崇文去的。 不好! 赵建勋急忙大喊:“夜崇文小心!” 话出之时,那人短棍已然抡出,径直照着夜崇文的小腿而去。 夜崇文心头一惊,赶忙抬腿闪身一躲,刚好险之又险的避过,不由大怒道:“你他么谁啊!有病?” 其实在赵建勋喊出之前,他就隐隐感觉似是有人对自己不怀好意。 来自于炼气士感知本能。 可能感知到归能感知到,初入二境的儒家炼气士终究战力太弱了,实际上与寻常人也没什么区别。 因而他只等尽量的与袭击者拉开距离。 眼见这出其不意的一击竟被躲了过去,蒙面人明显大感意外,按理说就算有人提醒寻常人也躲不过去的。 难道这小子还是一名修行者? 可现在已经顾不了许多了,只要对方不是同为武夫,就算入了二境,被近身一样没多少还手之力。 于是蒙面人赶忙跟几步,又是一棍子扫了过去。 夜崇文吓得渐渐后撤,却不敢转身逃跑,因为这时候把背后交给敌人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正在这时,突然有块硬物从远处飞来,直冲蒙面人脑袋而去。 后者下意识放弃进攻,伸手一接。 “银锭子?” 正是趁着蒙面人愣神之际,夜崇文赶忙趁机拉开了这距离,随即赶忙报出名号威慑道: “老子乃镇国公府二少爷!你可想清楚打了我的后果!” 蒙面人闻言双眼明显瞪大了几分,显然是没预料到目标另有这么大的来头,僵硬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混在人流中,正朝夜崇文包围而来的另外二人也戛然止步。 镇国公府二少爷? 夜从龙的孙子? 二人心头猛地一颤,只在刹那间已出了满身的冷汗,于是赶忙收起凶器,缩在人群中不敢动了。 眼见对方能被喝止,夜崇文顿时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对方明显是畏惧于镇国公府的声威,此番来袭也并不知他身份,多半是被买凶而来。 于是夜崇文循循善诱道:“正所谓不知者不罪,你们此前是不认识我才误入歧途,无非为了点银子呗。” “只要你能告诉我谁让你来的,或者说出他的样子,我非但不为难你们,还给双倍如何?” 听到这话,蒙面人明显有些心动了。 可还不待开口,他整个人就开始诡异的抽搐起来,没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栽倒在地,一命呜呼了。 “中毒了?” 夜崇文如今也算是医道毒道的行家了,一眼便看出了端倪,袭击者应该被雇主灭口了。 他刚想上前查看,却被跑过来的赵建勋拦下,“当心有诈。” 也正是这时,不远处传来几声女子的尖叫声。 二人循声望去后才发现,那边竟还有两人与这名袭击者一样的死状,显然是中了一样的毒。 甚至其中一人死后胸口还燃起了火焰。 夜崇文与赵建勋对视一眼,两名少年都是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面露骇然,“……要不要玩这么大。” …… 巡狩司,仵作房。 “什么?你说他是死于东海初升国武士的刀法之下?”夜随风诧异道: “可二十多年前,初升国连人带岛不都被我父亲沉入海底了吗。” “就算当时有恰好不在岛上之人侥幸活了下来,那也该苟且偷生才对,怎么还有人敢来到京城行凶杀人?” 于修缘道:“大人,杀人者是有意隐藏过刀法路数,可司里有位都统曾专门去修行过,所以看出了端倪。” 夜随风皱眉道:“可有查出他被杀的原因?” 于修缘摇头,“初步判断他是死于仇杀,或是被灭口,其中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于修缘扯了扯盖着尸体的盖布,露出死者胸口上纹着的刺青,是一朵通体漆黑的妖异菊花。 “鬼菊一脉?”夜随风眼神一闪 “大人竟也认得这标记?”于修缘讶然。 夜随风点头,“嗯,以前听我师公提起过,鬼菊一脉是初升国当年的国教,曾经很是鼎盛。” 可它不应该也被父亲那一剑斩断传承了吗,怎么还有余孽存世…… …… 第134章 灭口 街上的骚乱很快便引来了巡狩司以及城防司的人。 骑马赶来的那位御刀卫百户一看被袭击的是夜崇文,顿时心头一凉,急忙上前满脸讨好道: “夜二少爷,您没事吧?” 眼下使团进京在即,且该来了这么多江湖人士,上边再三下令,要求城防司维持好京城秩序。 可如今镇国公府的二少爷竟当街遇袭,还恰好在他负责巡逻的一片。 这要有个三长两短,别说他官帽不保,只怕他这条小命都得乖乖赔出去谢罪,以儆效尤。 万幸的是他见夜二少爷微微摇头回应道:“我没事。” 御刀卫百户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小命总算保住了…… 不过经此一事,善了已是不可能了,就算镇国公府不怪罪,司里也得追究他的失职之责,等着回去受罚吧。 先一步到场的几名铁羽卫则在细细检查着三名袭击者的尸体。 其中胸口莫名燃起火焰的那人,胸膛已被烧的一片焦糊,还冒着青烟,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但铁羽卫们很快便判断出,死者是命绝于毒发,胸口起火还在其后,想来应该是为了隐藏某种痕迹。 不然怎会多此一举。 检查完尸体后,领头的那名小旗官才来到夜崇文面前,拱手见礼后问道: “夜二少爷,方才袭击您的这三人,您认识吗?” 夜崇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过去将三人的面貌看了一遍才说道:“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闻言,小旗官并不意外。 毕竟公府二少爷身份尊崇,多半是不会跟这等末流武夫有所交集的。 那就只能说明三人是受人指使而来。 “夜二少爷,眼下已有大批江湖人士涌入京城,鱼龙混杂,若无要事,卑职建议最好是近期少出门。” “如果真有事需要您亲自去做,那就身边带几个护卫,以防不测。” 夜崇文点头笑道:“多谢提醒。” 回去的路上。 夜崇文偏头看向跟在一侧的赵建勋问道:“先前那块银锭子是你扔的?” 后者“嗯”了一声回应。 “扔的倒是挺准,”夜崇文拱拱手道,“那便多谢了,如果没你这一奇招,兴许我今天就真要断条腿了。” 对于夜崇文的这一声道谢,赵建勋明显是有些意外,怔了怔,视线移向另一边道: “谢就不必了,我既是奉了父亲之命跟着你,自是不会见你遇袭还袖手旁观,不然回家就要吃板子了。” 夜崇文笑道:“不管怎么说,今日多亏有你我才幸免于难,那咱们往日怨仇就一笔勾销吧。” 说罢,夜崇文还拍了拍赵建勋的胳膊,而后才走进皇城。 赵建勋愣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 什么叫往日怨仇一笔勾销? 以前不都是每次你打的我一脸伤?这话怎么还让你给说了…… “夜崇文,咱得把账算清楚!” 他抬头喊出时,夜崇文已走下去一段距离,进到皇城之内。 远处的少年没回头,抬了抬手回应。 …… 铁羽卫们将三名袭击者的尸体运回巡狩司时,夜随风与于修缘恰好刚从仵作房出来。 夜随风看了眼上半身被烧的血肉模糊的尸体,随口问道:“是什么地方起火烧死的吗?” 那名小旗官自是不敢隐瞒,如实将夜二少爷当街遇袭之事说了一遍。 夜随风听的面色转冷,“竟敢对我老弟出手,就这么死了还真是便宜他了。” 于修缘沉吟道:“听描述,这三人似乎并不是冲着加害夜二少爷性命去的,更像是只求打伤……” 他揣测道:“会不会是夜二少爷与同辈们的矛盾引起的呢?” 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也不对,若是只有这点事的话,似乎还到不了灭口这步,真是奇怪了。” 夜随风冷声道:“这三人要是真有谋害崇文性命之意,那就等不到被人毒杀灭口了。” 闻言,于修缘脸上闪过茫然。 他当然不知道夜大剑仙早在堂弟身上留过几道救命剑气。 一旦面临生死存亡之际,纵使对方有五境修为也难逃一死。 其实最开始夜随风留的是护身剑气,只要有人不怀好意就能触发,可夜崇文踏上修行之路后就改为救命之用。 这是二叔得知后特意要求的。 于修缘摩挲着下巴,皱眉道:“可惜对方灭口的速度太快了,不然多少也能问出点信息。” “眼下京城闲杂人等太多,要想仅凭这三具尸体就找出幕后主使,恐怕比大海捞针都难啊。” 夜随风却是眼神一闪道:“不,就算人死了也能问。” “啊?”于修缘面露疑惑。 不久后。 长公主便被请来了巡狩司。 “我说夜大剑仙,不就是搜个魂吗,你又不是不会,干嘛还要非得叫我过来。”长公主美眸一转道: “莫不是某人想见本宫,特意找了个理由?” 听到这话,于修缘下意识往边上退了退,心说这能是我该听的吗……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夜随风讪讪一笑,“搜魂这事我会是会,可毕竟不精通,容易错漏信息,换成你这道门圣女来肯定更合适。” 他本是刻意说的恭维话,可长公主听完却似乎并不高兴。 长公主翻了翻白眼,“……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夜随风一怔,暗暗诧异,我刚才哪句话说的有问题吗? 一旁的于修缘默默感叹,果真是应了那句“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看来夜大人的短板就是不懂女子之心咯。 于修缘自信,就算不依靠“他心通”,他也会是个花丛圣手。 只可惜……唉…… …… 第135章 搜魂 长公主二指为剑,分别隔空点了点三具尸体眉心,而后手指往后一勾。 三具尸体中立刻就剥离出三道虚幻身影,轻飘飘的立了起来。 看其面貌,自然与地上躺着的本尊躯壳别无二致,只是看起来有些浑浑噩噩,缺少了灵动。 搜魂之法有着诸多限制,与施术者本身在神魂一道的造诣密不可分,稍有差池便可能造成死者记忆残缺。 因而在问话时,很少有人会直接选择搜魂,除非万不得已。 “夜大剑仙,有什么话就赶紧问吧。”长公主不咸不淡道。 “虽说理论上,这三道人魂可以一直保存着,可最好早问完早放走,以免影响人家去投胎。” 当然最后一句话多是玩笑调侃。 夜随风笑着朝长公主拱了拱手,而后看向三道灵魂问道:“你们三个谁是带头儿?” “我……” “他……” 三人皆是没有情绪波动的回复道。 夜随风看向带头那“人”,目光下移,是上半身被烧焦的那个,这也在意料之中。 或许正是此人身上有什么证据,所以才惹来“烧身之祸”。 “是谁指使你们袭击崇文的?” “崇文是谁……” “……”夜随风只好换了个问法,“是谁袭击那名少年的?” 灵魂体这才回答,“昨夜有个蒙面人找到我们,给了五百两银子,让我们打断画中少年的腿……” “知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做?” “不知……” “那蒙面人有什么特征。” “矮个子,身材偏胖,口音听起来不像是中土人士……” 夜随风闻言眼前一亮,赶忙追问道:“能不能听出是哪里的?” 口音是个很重要的信息。 “听不出……”灵魂老实巴交的回答。 ……好吧,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夜随风想了想,又试着问了几个能缩小雇主身份范围的问题,可得到的回答却并不满意。 幕后主使显然是有意在隐藏身份,留下的破绽很少。 这时于修缘问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京城这么大,你们是怎么确定目标今日会出现在那的?” 镇国公府在皇城,这三人显然没有进去的本事,估计连靠近都困难。 可他们却成功找到了夜二少爷。 这就很不正常。 灵魂体的回答是,“雇主说画中少年经常去徐记买包子,只要去附近蹲守,早晚能等到……” 于修缘诧异,“他怎么知道夜二少爷经常去那买包子的?” “夜二少爷是谁……” “就是你们袭击的那少年。” “不知……” 正在于修缘继续问下去时。 一旁的夜随风却与长公主对视一眼,早已双双变了脸色。 随后,夜大人下令。 即日起,所有人在巡查时重点关注驻留京城的异域人士,如有发现可疑行径,立刻抓回巡狩司,严加审问! 妈的,我老弟还能让你们给欺负了? 管你是谁,查出来决不轻饶! …… 地上白玉京,通天楼。 “少主,咱们安插在鬼菊那边的人失去联系了,应该已被灭口。” “另外,今日夜崇文在街上遭遇袭击,但对方似乎并不是冲着要他小命去的,据说攻击的是腿部……” 照例,徐掌柜每晚都会来此将京城一天发生的要事汇报一下。 “只是一个眼线而已,灭口就灭口吧。”莫公子无所谓道。 “这些初升遗民无非是打着些不切实际的复仇幻想罢了,还妄图挑起大炎朝与金庆国之间的纷争么,可笑。” “初升初升,原是取自旭日初升之地的意思么,井底之蛙,我倒是觉得谐音那俩字更适合他们。” 徐掌柜道:“这些初升遗民自从国灭岛沉之后,就依附上了海外神庭,说来也算是咱们这边的人。” “他们这次的谋划也是不利于中土天朝,咱们要不要暗中给些帮助。” 莫公子道:“不必了,他们最后剩的那点价值三年前就用完了,既然想死,那就由他们去吧。” “刚刚你说夜崇文被袭击了?” “是,少主。”徐掌柜颔首。 莫公子沉吟道:“我看此事应该也跟这些初升遗民脱不开干系。” “近来那夜崇文频频去你那买包子,送去雍王府,想来肯定是发现了点什么,三年前那事很快就瞒不住了。” “要的就是有人来将此事揭开,本公子倒要看看,夜家最后能不能给他姜氏皇族留个颜面。” “不过不管留与不留,这仇都已注定要结下了。” 稍稍沉默,莫公子才又开口。 “对了,这次住进包子铺的那些举子,有没有可造之材?” 徐掌柜道:“有三人值得培养,其中两人已基本完成意识同化,另外一个还在试探中。” 莫公子满意点头,“每次春闱有这么两个就够了,还是照老规矩,让他们名次靠前些,但别进前十。” “至于最后那人,试探过程中注意把握分寸,莫要暴露太多,不然就只能把他除去了。” “能进得了包子铺的,或多或少有些本事,能结个善缘,日后兴许也能用到。” 徐掌柜道:“小人明白。” …… 镇国公府。 夜崇文今晚又来到大哥的小院,正犹豫要不要去叩响屋门时,却有人说道:“我就知道你今天还会再来。” 夜崇文身子一颤,抬头看去时,才发现大哥正坐在屋顶笑望着他。 “上来吧。” 只见夜随风手指一勾,夜崇文整个人就被提了上去。 后者落在瓦片上稍微一晃,很快就找到了平衡,随后如履平地。 对于夜二少爷这京城出名的“纨绔二世祖”来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绝不只是说说而已,他是真上啊。 “是想聊聊你今天遇袭之事吗?”夜随风语气平淡的问道。 可夜崇文却是闻言心头一惊,“大哥怎么知道这事?” 他今天回来后一个字都没提过。 夜随风不禁失笑,“你小子傻了吧,那三个袭击你的人尸体都运到巡狩司了,你说我怎么知道。” 夜崇文讪讪一笑,这才想起大哥还是巡狩司的金羽卫来着。 今天出事后心乱的都糊涂了。 夜随风道:“说说吧,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有眉目是谁指使他们来的了?” 夜崇文深深呼吸一口气,调整了许久,却仍是犹犹豫豫道:“我觉得应该是我舅舅……府上的人。” 对此,他内心其实很不想承认。 夜随风却是叹了口气道:“一开始我也这么想的,可给那几人搜魂后才得知,指使他们的竟是个外邦人。” “什么?是个外邦人?” …… 第136章 武榜强者京城聚 接下来的几天。 京中百姓能明显感觉到城里的戒备愈来愈发森严了。 街上巡查的御刀卫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频繁,不管白天黑夜,几乎每隔一柱香便会有一队从眼前经过。 而且巡狩司出动的次数也更多了。 时不时都能见到,身着那身黑色官袍的铁羽卫从意想不到的隐蔽角落冲出,盘问形迹可疑之人。 而若是留心观察便不难看出,铁羽卫们重点关注的京城中的外邦人。 可百姓们却并不觉得有问题。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是悠悠史书上已印证过无数次的真理,每一个天朝人都铭记在心。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天朝人对所有外邦人都不友好,相反,天朝人尊重每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好酒好菜相待。 可若来的是居心不良的敌人佞人,那便刀斧迎之。 而且随着使团进京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城中聚集的外来者正与日俱增。 这是以往外邦朝贡时所不曾有过的,朝堂市井都能明显感觉到此次的不同寻常,各方当然得谨慎应对。 “夜大人,经过这些天兄弟们的明察暗访,摸到的外邦人已不下万人,其中以外来商旅居多,当然也有游历至此的外域武夫或修士……” 祁都统正将几天来的巡查成果向夜大剑仙汇报着。 “那有查到过初升国的人吗?”听着听着,夜随风突然打断发问。 “有,”祁都统回复道,“有一支大概有十几人的商队近来刚到京城,其中大半都是初升遗民。” “那他们有口音吗?”夜随风追问。 祁都统回忆了一下道:“听不太出来,据他们说已在天朝境内定居了几代,口音淡化了。” 因为夜大人曾提过重点关注初升国之人,所以查到这个商队后,他曾亲自走了一趟。 商队里的初升遗民皆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跟着几个本土武夫当护卫。 “另外,于千户也去看过了,他们并不认识二少爷,更没有买凶去对付他。”祁都统补充道。 “嗯,我知道了。”夜随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夜大人,这几天查到的大概就是这些,您若是没其他吩咐,卑职就先下去了继续排查了。” “好,有劳祁都统了。” “应该的,职责所在。” 祁都统临走前,当然也不忘向一旁正望着窗外的长公主殿下请辞。 “殿下,卑职告退。” 长公主回头冲他笑笑,欣然答应道:“去吧去吧。” 她当然乐意见到听风楼顶层的这处房间内只剩下自己与未来夫君。 待祁岳出去后,她的目光又转回窗外,“近来听说京城里来了你们江湖武榜上的几位五境强者啊。” “排名第七的追云剑燕长空,排名第九的奔雷拳武烈,还有排名第十的秋水双刀肖红玉。” “他们这次远道而来,很明显是冲着朝廷第一与江湖第二的比斗……哦,不对,魏晋南现在是第二。” 话说到这,长公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接着就纠正了过来。 夜随风无所谓道:“什么第一第二的,虚名而已,况且,我也只是借你们朝廷的名头做些事罢了。” 长公主莞尔一笑,不置可否。 夜随风突然有些心理不平衡的感慨道: “想当初我进京时,巡狩司千里戒备,灵宝观、钦天监以及城郊那座正阳学宫也都没闲着。” “可到了燕长空这些人来时,各方却都默认持欢迎态度,大家同在江湖武榜,待遇怎么就相差这么大啊。” 长公主撇了撇嘴,“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是第三,而他们最靠前的才第七,这能一样吗。” “再说江湖上不都一直将你们前三甲放在一起比较么,就连第四都差了些,更何况第七第九第十。” 但她接着话锋一转。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当初真正让朝廷忌惮的原因是你是散修,而人家几位身后都有宗门。” “朝廷以为你这位修为通天的大剑仙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谁能料你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大事来。” “万一发了癫,在京城大开杀戒,就算朝廷能治住你也难免损失惨重。” 夜随风想想,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本身弱小时,身后有个强大的宗门,有一群师长前辈师兄弟们支持,无疑是莫大的倚仗。 可当修为强大后,那同样会是一条束缚心性言行的无形枷锁。 除非登临至高无上,到达足以藐视一切的地步。 “说到这江湖武榜的排名,我倒是好奇那位位列榜首的神拳无敌会不会也来凑凑热闹。”长公主有些期待道。 “多半是会来的,”夜随风不假思索道,“别看那家伙一百多岁了,却是爱凑热闹的很,只要不是恰好闭关错过了,就一定会来。” “一百多岁么……” 长公主这时回过头来,看向夜随风的眼神中突然多了几分忧愁与伤感。 “你们武夫向来以气血强大为傲,可实际上能活的岁数却是了了,巅峰期最多也就两三百年。” “你说要是三百年后,你都衰败成小老头了,而我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又该如何是好啊。” 武夫是公认的气血如海,炼气士纵使高出一两个大境界都无可比拟,可前者却又有难挡岁月侵蚀这一弊端。 一旦临近大限,不管是境界多高的武夫都会气血极速衰败。 反观炼气士能修炼至成仙长生不说,就算只是三境,若无灾无难,活个三五百年便不成问题。 二者寿元上的差距属实太大了。 夜随风却笃定道:“放心吧,我肯定活的长。” 长公主翻了翻白眼道:“嘁,你又哪来的自信。” “真的,我师公给我看过寿命了,他说远超百年千年了。”夜随风煞有介事的解释道。 “你难道没听过传说中古时以武证道的人皇至尊能保万年鼎盛吗?” “你也知道那是传说,是真是假都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 “算了,不说这个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肚子饿了,还是老规矩,你出人,我出钱。” 长公主很快调整回来,将忧愁烦恼统统甩掉,又换上了那副只有跟夜大剑仙在一块时才有的天真烂漫笑容。 …… 第137章 于千户的故交 天香楼。 “青菱姑娘,好久不见。” 于修缘含情脉脉的望着一名眉目清秀的碧裙女子,目光痴痴,许久都不曾从对方身上移开。 碧裙女子略显娇羞的低着头,“于师叔,好久不见……” 这一声师叔瞬间将于修缘拽回现实,忙解释道:“其实我已算是脱离鹿鸣寺了,辈分什么的也就没有了。” 碧裙女子闻言美眸一闪,抬头看了面前的黑衣青年一眼,而后又迅速低下,双颊浮上淡淡绯红。 随之也改换称呼,细若蚊蝇叫了声,“于公子……” “沐师姐,原来你在这啊。” 二人还没说上几句话,便有一名青衣男子找了过来。 后者视线落在于修缘的黑色官袍上,“沐师姐,这位官爷是?” 名为沐青菱的女子介绍道:“田师弟,这位是于公子,我一位故友。” 田姓男子赶忙抱拳道:“既是师姐的故友,便不算外人,在下田怀仁,很高兴认识于公子。” 于修缘也抱拳回应,“田公子。” “于公子,楼上雅间我们几个同门点了些酒水菜肴,要不要一起……”田怀仁象征性的邀请道。 于修缘识趣的婉拒道:“多谢田公子美意,于某尚有公务在身,不便打扰了。” “那于公子请便,我们就先失陪了,”田怀仁再看向一旁的沐青菱,“师姐,那我们……” 沐青菱有些犹豫的望向于修缘,见后者笑着点头,她才“嗯”了一声回应,继而走向楼梯。 行至楼梯拐弯处时,沐青菱目光转回,见黑衣青年仍站在原地笑望着这边,冲她招招手。 一时间,沐青菱只感觉心跳都加快几分,但却不曾驻足,径直上了二楼。 跟在其身后的田怀仁显然也注意到了于修缘的动作,不禁眉头一皱,随即快走了几步,与师姐并肩而行。 直到视线中不见了那道碧裙倩影,于修缘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继而转身行出天香楼。 可刚迈过门槛,立刻便有两名同样穿着巡狩司官袍的青年迎上前来。 “于头儿,想必那位青菱姑娘就是我们的未来嫂子吧,眼光不错哟。”刘玉飞满脸坏笑的竖了竖大拇指。 李万机虽说脸上表情不多,但也同样竖了竖大拇指。 “什么乱七八糟的,”于修缘解释道,“青菱姑娘只是我的普通朋友好吧……顶多比普通朋友好一点……” “哦?是吗?”刘玉飞挑了挑眉道,“难道为了个普通朋友,于头儿就能被从寺里赶出来?” “那鹿鸣寺的住持也太不讲理了。” 于修缘嘴角抽搐道:“……呃,谁告诉你我是因为青菱姑娘被赶出来的。” 刘玉飞反问,“不是吗?” “……或许也有些关系,但这不是重点好吧。” “有些关系那就够了,”刘玉飞与李万机对视一眼,满脸期待道,“那卑职什么时候能喝上喜酒啊于头儿。” 于修缘冷笑一声,“什么时候能喝喜酒不知道,但你们明天的花酒应该没了,最近司里忙,都别休沐了。” 一听这话,刘玉飞顿时就蔫了,哭丧着脸道: “别呀于头儿,您这心上人近在眼前,有个盼头,可我们也得有个一夜红颜,聊以慰藉不是。” 于修缘却道:“露水姻缘多费银子,还是攒着以后娶媳妇儿吧。” 说罢还不待刘玉飞继续讨价还价,他便迈开步子朝远处走去。 见此情形,李万机不由瞪了刘玉飞一眼,“就你嘴欠,这下好了吧。” 刘玉飞耸了耸肩,“切,谁也别说谁,你小子虽然话少,可刚才说到来看嫂子,不比我积极?” 李万机无法反驳。 刘玉飞拍了拍李万机的肩膀道:“好兄弟就要同甘共苦,等忙过这阵,咱们再去教坊司潇洒潇洒。” “你要请客吗?” “那只能给你个从旁学习的位子。” “滚!” …… 天香楼二层。 田怀仁正望着于修缘远去的背影,面色阴沉如水。 方才于修缘三人在门口说的话,他都留心听过了,原来这姓于的就是当初鹿鸣寺那个淫僧觉心。 想不到这家伙竟真能为了师姐还俗了,果然是阴魂不散啊。 不行,一定得想个办法让师姐离这姓于的远点才行…… 田怀仁回头望向不远处雅间内的沐青菱。 当初一拜入宗门,他就对这位师姐一见钟情。 正如他从小到大的性子一样,但凡他看上的,就一定要得到手,旁人谁都不许染指。 这是身后的田氏宗族给他的底气。 田怀仁想着分家一位长辈就在朝中为官,听说已官至二品尚书,至于是哪部衙门的记不清了。 等有机会联系联系,看能不能从旁使使劲,给他姓于的暂时派出去…… “田师弟在这看什么呢?” 田怀仁正在思索之际,一名身着桃色衣裙,妆容略显妖艳的女子走过来,探出身子,顺着前者的目光望去。 可却并未发现有什么吸引人之处。 田怀仁目光不自觉便落在女子的丰满胸脯与圆润臀部,同时回应道:“没什么朱师姐,我们走吧。” “好,”朱姓女子抽回身子,“刚才你没在的时候,郑师兄说师父让我们多加注意言行,少说多看。” “眼下那两位大宗师决战在即,吸引了江湖各路强者前来,保不齐一时嘴快就祸从口出了。” “嗯。”田怀仁心不在焉的答应着,实则却并未往心里去。 宫主师叔祖是武榜前十的秋水双刀,江湖上的人谁不得给若水仙宫一个面子,师父此言属实多虑了。 更何况他身后可还有个田氏宗族,在京城经营多年的势力更是不容小觑。 他不找别人麻烦就不错了。 …… 楼下。 夜随风与长公主刚进天香楼 “小二,还是老地方,老规矩。”后者轻车熟路的吩咐道。 可迎上前来的小二明显战战兢兢,“殿下,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客人多,雅间已经都……” “不过您放心,小的这就去请他们换个地方!” 长公主通情达理道:“不用,那给我们找个二楼靠窗的位置吧。” 小二如蒙大赦,千恩万谢道:“多谢殿下!多谢殿下!殿下您里边请!” …… 第138章 红衣凶名 长公主一进天香楼。 那副绝美容颜以及傲人身姿顿时便吸引来了无数道目光。 可只一瞬间,那身近乎妖异的火红宫裙立马就让他们头脑清醒,不约而同的乖乖移开视线。 今日天香楼在坐的客人,多是来自江湖, 且几乎都有些身份与名气 其眼界阅历自然也非比寻常。 而近几年常在江湖上兴风作浪的那一袭红裙,无疑早已成了许多山上宗门以及散修游侠心中的梦魇。 传说从未有人能说出那妖女长什么模样,因为见过她真容的人都死了。 只听过她主动留下的姓名,宁红衣。 “那妖女不会来京城了吧……” “不能吧,京城可不比江湖,她就算再有胆量也不敢来这捣乱吧……” “是啊,朝廷强者云集,光是明面上就有魏指挥使、徐监正、紫阳真人三位大高手坐镇,暗地里藏着的强者还不知有多少,这谁敢挑事。” “除非她不想活了……” “不过咱们最好也别大意,妖女就算不敢挑衅皇威,但未必就不会来京城凑凑热闹,大不了守守规矩呗。” “这倒也是,若能相安无事,朝廷当然也不会轻易招惹那等妖女……” “那咱们还是尽量离穿红裙的远点吧,万一……可就麻烦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喝酒吃菜,京城天香楼的酒菜可不是容易能吃上的,既然来了,就先吃个尽兴!” “就是就是,那姓宁的说来也算讲些道义,只要咱不惹她就问题不大。” 尽管江湖修士们交流时,都小心用的传音,而不会传音的就缄口不语。 可夜随风仍是从其躲躲闪闪的目光以及脸上的胆怯中看出端倪。 于是传音给长公主,“妖女,三年多了没见,看来你在江湖上的凶名更胜从前啊,瞧把他们一个个给吓得。” 长公主斜了夜随风一眼,没有好气的回应,“那还不是找你找的。” “你当初突然杳无音信,我还以为你被哪个仇家算计了,于是就去砸了几家宗门咯。” “……好吧,”夜随风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心说以后就不会了。 二人来到二楼。 长公主路过自己经常坐的那间雅间时,特意听了听,哦,原来是若水仙宫的一群后辈…… 虽说她年纪不大,但她辈分高啊,乃道门静心一脉道首的亲传弟子。 因而就算许多山上大宗,江湖名门的掌舵人都得尊称一声师叔。 来到靠窗的一席坐下。 二楼在坐的每一位客人,在见到长公主那一袭红裙时,其反应与楼下众人亦是如出一辙。 没办法,宁红衣的凶名实在太盛,而且修为越高者反倒越是忌惮。 “方才刚说到秋水双刀,这不转眼就遇到了她的徒子徒孙了,只能说若水仙宫这一辈弟子属实资质平平。” “里边坐了七八个人,竟只有其中一个堪堪到了三境。” 听着长公主这份老气横秋的语气,夜大剑仙忍不住失笑。 “咱们貌似跟他们年纪差不多大吧,听你这说词,怎么像他们的爷爷奶奶辈似的。” “年纪差不多怎么了,论辈分真能给他们当师祖了,再说差不多大更加说明他们资质平平?” 夜随风嘴角抽了抽,心说这能比吗,哥们儿是穿越者,主角你懂不懂?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修为进境倒是的确快的让人感觉有大问题…… 不多时,几盘招牌菜色上桌。 见到其中那份最负盛名的酱烧狮子头,夜随风倒是想起,貌似好久都没有带崇文那小子来这了。 自从妖女出现后堂弟就主动让出道来,倒也真是识趣儿。 那就待会儿给他打包一份回去吧。 二人吃饭期间,若水仙宫几名弟子酒足饭饱从雅间出来。 “这天香楼的酒菜真不错,果真名不虚传!” “是啊,尤其是那酱烧狮子头,香而不腻,滋味十足,天下独一份,出了京城还真没地儿找去。” “不过还得多谢田师弟请客啊!” 几名弟子笑望向田怀仁,感激的拱了拱手。 “师兄师姐们客气了,平日怀仁诸位师兄师姐们照顾,区区一点酒水又算得了什么。”田怀仁谦虚道。 他看向一旁没说话的沐青菱,“不知沐师姐吃的可还满意?” 沐青菱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其余人见状,便没再说话。 在场的宫中谁不知道田师弟对沐师妹的一片痴心,早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二人倒也般配,一个背景底蕴深厚,一个天赋卓绝,若能成,也不失为一对天作之合。 只可惜沐师妹却似乎并无此意。 难道沐师妹还在对当年那个淫僧念念不忘么…… 谁知田怀仁上一刻还满眼都是沐青菱,下一瞬目光落在窗边一席的红裙美人身上时,彻底移不开了。 他神情呆滞,不由暗暗感叹,这世间竟有如此惊艳之绝色,当真倾国倾城,不似凡尘应有啊。 与之相较,饶是他曾自诩阅女无数,也都瞬间黯然失色,沦为庸脂俗粉。 就连身边让他魂牵梦绕,费尽心机想得到的沐师姐,容颜与气质上也都得逊色红衣美人一筹有余。 当真是太让人着迷了。 于是他不由自主的走上前,笑着拱手打招呼道:“在下若水仙宫田怀仁,不知可否与姑娘认识一下?” 然而换来的却只是冷冰冰的一个字,“滚。” 田怀仁闻言脸上笑容一僵,但却并不恼,继续自顾自的介绍道:“在下所姓,便是齐州兰郡田氏的那个田。” 他想着面前这位京城里的大家闺秀或许是不知江湖之事,那换成红尘世俗有名的八大望族总该听过吧。 谁知得到回应的还是那个“滚”字,甚至语气都没换过。 这下田怀仁脸上笑容不禁有些挂不住了,但看在美人的绝世容颜上还是耐着性子道: “在下只是想认识一下,姑娘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长公主见这不识趣之人纠缠不放,下意识就要抬手给他捏死,可转念一想,却看向对面的夜大剑仙道: “喂,看没看见有人对你未婚妻心思不轨呢,你管不管?” …… 第139章 你还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啊?我?” 夜随风正偷笑着坐等看戏呢,没想到长公主一句话把“火”引到他头上来了。 长公主理所当然道:“不是你是谁?我的未婚夫难道还有别人吗?” 果然,夜随风察觉桌边站着的青衣男子已经顺势将目光转到他身上。 而田怀仁得知红衣美人竟还有未婚夫婿后,非但没有打消原本的念头,反倒更兴奋,更跃跃欲试了。 毕竟捡来的哪有抢来的吃着香。 可眼见窗边发生的一幕,二楼吃酒的许多江湖客们却不约而同都紧张起来,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一个个心中腹诽,这是哪来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穿红裙的也敢惹?万一她姓宁你不毁了…… 怕是你身后的宗门多半都得跟着遭罪…… 不过,这些江湖客们的确又有些好奇,红裙美人究竟是不是那姓宁的妖女。 而今正好有不怕死的帮他们试试。 “这位兄台,不知可否认识一下?”田怀仁拱拱手道,尽管语气谦和,可眼神却充满挑衅的滋味。 他见面前青年与先前那于修缘穿着一样,看来也是巡狩司的铁羽卫,大不了动关系给他们一起调出去就是了。 沐师姐虽说是比红衣美人差了些,但若能坐享其人齐人之福,同时拥有两名不同风格女子岂不美哉。 夜随风看了青衣男子一眼,淡淡道:“认识一下倒是可以,但我跟她的名字,你都得跪着听。” 闻言,田怀仁脸上表情一僵。 刚欲开口,便感觉突然有道无形威压落在身上,压的他双腿一弯,径直跪了下去,根本无有半分抗拒之力。 继而,夜随风才居高临下睥睨道:“听好了,我叫夜随风,当朝镇国公,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孙子。” “至于她,姓姜,本名与封号都是玄梦,所以你贵的不冤。” 夜随风知道对付这种一身盛气都溢出来的公子哥,当众碾碎其引以为傲的脸面,无疑比直接杀了他更难受。 敢当面挖他墙角,胆子倒是不小。 见此情形,其余几名若水仙宫的弟子赶忙上前来求情。 “这位大人手下留情!” “田师弟若有得罪之处,我等待他向您赔罪!” 他们纷纷向长公主恭敬行礼。 “圣女大人,田师弟他不知您身份,如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他这次吧。” 既是来自江湖,他们自然听说过道门玄梦圣女的名头。 而在江湖人士心中,尊称一声圣女自然比长公主叫着更顺口。 “哟呵,这时知道出来给他求情了?”夜随风不咸不淡道: “那他刚才明知我俩之间的关系还心怀不轨时,你们怎么不知道过来仗义执言,劝他打消念头?” “这……”几名若水仙宫弟子面露难色,神情复杂。 田师弟是“兰郡田氏”宗族之人,其族中势力庞大,朝堂江湖,山上山下都颇有人脉,他们哪里惹得起。 还是沐青菱注意到了夜随风身上穿的官服,救人心切道: “这位大人,小女子有位……朋友也在巡狩司当差,他叫于修缘,我们方才还在这见过面的……” “还请您看在咱们有些关系的面子上,饶过田师弟这次吧。” 听到这话,夜随风脸上顿时恢复了些温度,“你认识于修缘?那不知姑娘芳名是?” 沐青菱怯怯点头,“沐青菱。” 眼见碧裙女子双颊迅速飘上绯红,夜随风便知道二人的关系肯定不止认识这么简单,多半还很“熟”。 再想想于修缘是被赶出寺的……该不会是破了色戒吧…… 不过那小子眼光倒是不错。 面前这姑娘的长相足能算得上上乘了,就是身段单薄了些,要是…… “咳咳!” 听到这明显带着不悦的干咳声,夜随风赶忙从沐青菱身上收回目光,他已能清晰感受到某人眼神中的冷意了。 夜大剑仙顺势转移话题。 “既然沐姑娘与于修缘相识,那咱们就算自己人了,今天就看在沐姑娘的面子上饶他一命吧。” 说罢他一摆手,只作用在田怀仁一人身上的威压立刻撤了去。 随即后者便欲瘫软倾倒,浑身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大口喘息着,眼神中满满流露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即便有两位同门师兄迅速将其搀扶而起,却仍是止不住的浑身颤抖。 方才威压临身时,他真感觉自己快死了,头脑中几乎一片空白…… 可当他缓了片刻,稍稍回神,能感受到在场客人们投射过来的异样目光时,顿时就有一股屈辱感涌上心头。 作为田氏宗族的嫡系子弟,从小到大,他还是头一次被人如此羞辱,将他尊严狠狠踩在了脚下。 而且对方竟还是那人的孙子。 听长辈们说,几十年前兰郡田氏就险些葬送在姓夜的率领的铁蹄之下,而今到了他这一辈,竟又被当众羞辱。 如此世仇又岂有不报之理…… 心念转动间,他眼神中竟在不知不觉间浮现出几分怨毒之色。 “哎嗨?你还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注意到田怀仁的眼神变化,夜随风不由分说,大耳刮子直接就甩了上来。 直接给田怀仁扇的凌空转了更好几圈,等摔在地上时,满口牙齿已喷出去大半,仅剩的几颗也早不在原位。 要么吞入腹中,要么镶在了上膛。 “田师弟!田师弟!” 见状,几名若水仙宫弟子急忙上前查看田怀仁的情况。 所幸后者只是晕过去,小命保住了。 众人却还得回身齐呼,“多谢大人手下留情!” 不然若是人家但凡有点杀心,怕是一巴掌直接给田师弟人都扇没了。 唉,你说这望族出身贵公子也是,都什么情况了,还敢暴露敌意,这不纯纯没事找罪受嘛。 真他么活该…… 夜随风重新坐下喝了一杯酒后才淡淡道: “等他醒了告诉他,以后看人放尊重点,这次只是敲掉他的牙齿,下次可就要砸碎他的脑壳了。” …… 第140章 改变命运的贵人 天香楼内的小插曲,来的突然,去的也迅速。 当若水仙宫众弟子架着昏厥的田怀仁匆匆离去,客人们推杯换盏的兴致很快就续上了。 而且气氛明显更加轻松融洽,少了几分隐隐的紧张与忌惮。 尽管,无论道门圣女还是天朝公主,任何一个名头拿出来都足够震撼,甚至威望还要高过宁红衣。 可在众人心中,一个不受规则束缚,行事随性的妖女显然更让人忌惮。 “隔了三年再见,你倒是更会拿捏人了,的确,对付那样的人来说,当众羞辱,远比直接杀了他更合适。” 长公主手托香腮,面含微醺笑意,饶有兴致的看着夜随风。 她发现曾经那名仅仅只擅长以杀止恶的剑客似乎变了不少,需要重新认识,当然她会很享受这种过程。 “老不死曾说过,杀人或许是解决问题最直接的办法,但却未必是最合适,最行之有效的。” “虽说这句话以前我就觉得有些道理,可来到京城后才知其不只是想象中的有些道理那么简单。” “当然该杀的时候还是得杀的,而且还得斩草除根。” 夜随风眼神中杀意一闪,但随着饮下的一杯酒后又迅速消弥于无形。 先前之所以没杀那田怀仁,原因有三。 其一自然意在让他活着比死了更难受;其二也算是给于修缘的红颜一点面子;其三则是为了动兰郡田氏。 那些世家望族向来重名利轻情义,多半不会因为个死人出头。 可要是给刚才那个田氏宗族子弟留口气,他就一定会带着更多的族人主动来送死,如此以逸待劳岂不美哉? 况且说不准还有意外收获。 …… 另一边。 若水仙宫众弟子带着昏迷不醒的田怀仁,匆匆赶回他们下榻的宅院。 对于这些江湖上颇有名气的门派,来京城通常都很少住客栈,而是直接包下一座院子做临时落脚之用。 这样肯定比人多眼杂的客栈来的更清静,住的也更舒服。 当然主要还是不差钱。 “师父!师父!您快去看看田师弟,他都快没气了!” 一进院子,几名弟子便兵分两路,沐青菱和身材妖娆的朱师姐来找师父,其他人则带田怀仁回房。 “什么?” 床榻上正打坐吐纳的中年男子闻言猛然睁开双目,旋即身形一动,拖着道道残影冲出门去。 二女随后跟上。 等沐青菱到了师兄师弟们下榻的房间,师父早已摸上田怀仁的手腕,试探脉搏的同时也在为其输送着元气。 身着一袭青衣的中年男子抚着长须眉头紧皱,面露怒色道: “你们谁能告诉为师这究竟怎么回事,是谁胆大包天,竟敢将我仙宫弟子打成这般模样!” 闻言,几名弟子互相使着眼色,似乎都不愿开这个口。 最终还是沐青菱将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当中年男子听到打伤自己爱徒的是镇国公府大少爷时,那原本快要压制不住的火气瞬间就消了大半。 “尽管那位夜大少下手是重了些,可此事的确是怀仁做的有失妥当,咱们怕是占不得理啊……” 听到这话,几名弟子面面相觑,不禁都感觉有些意外。 师父不一向最护犊子来着,尤其对于身后家世背景不凡的田师弟,更是爱护有加。 他们还担心师父会一怒之下去找那位夜大少算账呢,那样势必要给仙宫惹来大祸,不好收场。 可师父这次却少见的通情达理。 中年男子抹了抹额头上浸出的汗水,起身庆幸道: “好在那位夜大少爷手下留了情,你们田师弟性命无忧,只要静养几天就能醒过来了。” 听罢众弟子也是松了口气。 兰郡田氏可时常都会送上些天材地宝,珍禽异兽,乃至一两件神兵利器,说是仙宫的大金主都不为过。 倘若田师弟跟他们一起出去折了性命,那他们的前途也就跟着葬送了。 中年男子沉吟片刻后开口道:“青菱,你跟为师出来,为师这有些话想跟你说说。” 听到师父突然叫到自己的名字,沐青菱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但她还是回应一声,跟上了师父。 来到院中的僻静一角,中年男子以武道元力隔断声音后才开口: “你刚才所说的那位朋友,就是当初鹿鸣寺那名小和尚吧。” 沐青菱点点头。 中年男子神情复杂,“没想到他竟真为了你还俗了,还来到京城做了巡狩司的巡狩司。” 沐青菱没有反驳,只是低着头,双颊微微泛红。 中年男子叹息道:“青菱,我想你应该能到感觉出来,宫中几位长老一直有意促成你跟怀仁结为道侣。” 沐青菱捏着衣角,小声道:“可青菱并不喜欢田师弟……” 中年男子道:“其实为师也不想勉强你,所以便迟迟没跟你说破。” “而且对于此事,宫主同样表示不赞成,因而几位长老才只能暗中撮合,不好明面上要求什么。” 听到这,沐青菱美眸一亮,“原来是宫主和师父一直在护着青菱么……” 其实她心中早有疑问,既然宫中那几位长老已经打定了主意,却为何始终都没请仙宫法旨强迫她就范。 按理说她是没任何反抗之力的,顶多以死明志。 而今才明白竟是这样…… 沐青菱眼圈渐渐泛红,“青菱感谢师父这些年来的照顾,可若是哪一天师父扛不住几位长老的压力了,青菱也毫无怨言,大不了……” 中年男子闻言赶忙打断,“丫头住口!休得说什么丧气话,为师什么时候说过扛不住压力了?” “要是有谁敢硬来,为师就算拼上这条老命也得跟他讲讲理!” 沐青菱闻言一怔,面露茫然,“那师父跟青菱说这些是……” 中年男子笑道:“为师只是想跟你说,你或许已经遇到能帮你改变命运的贵人了。” …… 第141章 使团进京 又是几天后,金庆国的使团终于抵达了京城。 尽管闻讯前来围观的百姓很多,但却几乎都冷着个脸,眼神中流露着鄙夷与讥讽,乃至还有掩饰不住的仇恨。 几十年前的那次天下大乱,金庆国趁机攻陷东北二洲的大片地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屡屡犯下杀孽。 不知曾致使多少百姓屈辱枉死,侥幸活下来的也不得不背井离乡。 逃亡期间,更是不知有多少人倒在了饥饿与奔波中,最终侥幸活到了战乱结束的早已不足当初之半数。 如此屠戮同胞之血仇,近乎亡国灭种之大恨,又怎能不让人刻骨铭心。 “呸,该死的金庆贼人,当年真是便宜他们了。” “谁说不是呢,那次要不是金庆投降的快,主动割地求和,缴纳岁贡,夜老公爷早就给他推平了。” “只可惜夜大帅最终还是被圣旨召回来了,以至于到头来功亏一篑,也不知道神武……”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同伴及时捂住了嘴。 “说什么呢,不要命了?” 闻言,险些祸从口出之人这才回过神,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平时私下里,跟几个知己喝点酒怎么侃大山都无妨,而今大庭广众之下,若被官府听了去,怕是头都得搬家。 他感激的朝同伴拱拱手,“多谢,多谢……” 同伴压低声音道:“我还是那句话,上边站的高,看的远,当年既能做出那样的决定,肯定有他的道理。” “你不会以为咱们能看明白的利害,上边看不明白吧,说笑呢,别忘了这大炎天朝可姓姜。” “说的也是……” …… 使团最前边的马车上。 感受着大炎百姓们那一道道犀利目光,金庆四皇子不禁摇头失笑: “老师,我算是明白为何每次一提到要来大炎进贡,那些大臣们就纷纷找理由推脱,都不愿来了。” “你看太安城中这些百姓们的眼神,真是恨不得吃了我们一样,但凡有个万一,大家伙怕是连渣都不剩。” 身着一袭黑袍的乌木朔古井无波道: “殿下放心,大炎的百姓们固然颇有血性,却也被心中的家国大义、规矩礼法所束缚,不会轻举妄动。” “这便是天朝人所谓的气节,是优势,也是弱点。” 云烨笑道:“或许这就是这片天下始终只有一个中土天朝传承不息的原因呢。” 乌木朔不置可否。 …… 人群中。 夜随风目送着金庆使团一行人马驶向皇城,视线落在其中一辆马车上。 虽说车内之人并未露面,但他即便未动神识,也能察觉出其身份,正是那位武榜第二的八臂修罗。 只因马车上隐隐散发出的那种煞气已几乎凝为实质啊。 以至于所过之处,两侧围观的百姓都能感到有股凉意袭上心头,不寒而栗,只是没人在意罢了。 “这家伙似乎比当初见时修为又有精进,看来这些年应该是得了些奇遇……” 夜随风以前不是没与八臂修罗有过交集,只是那时他还有年幼,尚无挑战这位武榜次席之心。 等到他后来一举摘下探花头衔时,后者却早已销声匿迹了。 如今想来,说不定那时八臂修罗便北上去了金庆。 听到夜随风的喃喃自语,刘玉飞不禁面色一变,与身边的李万机对视一眼,而后才试探道: “夜大人,您觉得指挥使大人与他……谁胜算更高些。” 夜随风收回视线道:“放心,还是你们的指挥使大人胜算更高。” “那就好,那就好……” 听夜大人这么一说,刘玉飞与李万机都是松了口气。 不过二人却不知道,夜大人说的是以魏晋南现在的状态胜算依旧更高,若两边都在全盛,就得完全一面倒了。 “对了,你们于头呢?”夜随风四下寻去,“几天都没见他影子了,总不至于到这时还不出来盯着吧。” 被这么一问,刘玉飞表情立马丰富起来,他左右望了望,确定其他同僚们都离得远,而后才压低声音道: “夜大人,近来于头儿桃花运来了,有位绿衣美人老是去找他,所以就得时常偷个懒咯。” “近来卑职二人为了给他打掩护,可没少花心思,等好事成了,不好好敲他几顿都不算完!” “哦?竟有此事,”夜随风挑了挑眉道,“那行,到时算我一个。” “啊这……不好吧,”刘玉飞面露难色,“要是让殿下知道你们跟卑职去那种地方,只怕……” ……呃,花街柳巷啊,那没事了。 夜随风通情达理道:“行吧,那我就不便打搅你们的兴致了。” 刘玉飞拱手感激道:“大人英明!” …… 另一边。 在床上躺了几天的田怀仁,纵使服下了仙宫疗伤秘药,且有师父亲自输送真元的情况下,才堪堪能行动自如。 他远远望着人群中说说笑笑的一对男女,拳头不自觉已握紧。 镇国公府势大,欺他也就罢了,没想到一个小小铁羽卫千户也敢跟他抢女人,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六少爷,那姓于的跟夜随风关系可不一般,就连他那千户之职都是跟在夜随风屁股后面立功混来的。” 跟在身后的随从提醒道:“要对付他,您可得三思啊。” 田怀仁却是胸有成竹道:“放心,本少自有办法。” 第142章 鸿胪寺赵少卿 皇城门。 刚调任鸿胪寺少卿不久的赵青山,望着从远处行来金庆使团,心情复杂。 不过倒并非是他官降三级的落差感。 相反,上次之事能给他捡回一条命就谢天谢地了,更何况陛下最后好歹还给他留了顶官帽戴。 而是作为执掌兵部衙门具体事务多年的侍郎大人,手上经过塘报无数,他又如何看不出金庆的笑里藏刀。 这些年,东北边境看似安稳,双方客商往来融洽,可实则暗流涌动,两边军方明里暗里已有不知多少次对峙。 只不过是彼此之间一直在保持克制,始终不曾真正撕破脸皮罢了。 可赵青山却是心里清楚,倘若不是前些天的草原之战大获全胜,但凡是我方显现颓势,金庆绝对乘虚而入。 异族亡我之心不死啊。 而今陛下却偏偏点名让他来接待金庆使团,心情属实难以平静…… 思绪纷扰间,使团人马已停在眼前不远处。 金庆四皇子云烨从马车上下来迎上前来,主动放低姿态道:“金庆国云烨,见过天朝上差。” 他俯首作揖,一言一行都很是谦恭。 赵青山固然是出于礼貌的拱手回礼,但其腰背却挺的笔直。 “尊使言重了,下官不过是刚被贬黜的罪臣,又何能担得起上差二字。” 听到这话,云烨脸上笑容不由一僵。 心说你故意的是吧,自称刚被贬官的罪臣却还来此迎接本皇子,这不纯纯是在打我们脸吗…… 但他很快就调整回来,恢复笑道:“上差过谦了。” 可赵青山却依旧冷着个脸,没什么表情道:“还请尊使尽快安排随行人员,稍后下官就带尊使进宫面圣。” 金庆四皇子颔首道:“云烨明白。” 金庆使团这百多号人被安排在皇城跟一处深宅大院下榻。 即便献贡或是设宴时所有人都能进一次皇城,可能有幸跟着自家皇子接受大炎皇帝召见的却只有很少部分人。 因此,随行者们通常得是使团中有头有脸的那几个。 比如乌木朔与八臂修罗。 当然不管最后是哪些人进了宫,皇帝都不在乎。 …… 遥望着使团众人在赵青山的带领下进了皇城,夜随风恍然明白皇帝为何偏偏把这位侍郎大人贬去鸿胪寺了。 或许正是为了此刻让他来接待这支金庆使团。 一个刚被从兵部侍郎的位子上贬下来,且本身更对金庆国没什么好感新任鸿胪寺少卿。 他能对金庆使团有什么好脸色。 想来这正是皇帝对金庆的态度,以敲打其此前在北境暗中耍的花招。 当然夜随风也明白,他所能看到的这些多半只是最浅层的,那位御极二十余载的九五至尊兴许还另有深意。 “夜大人,您说指挥使大人与那八臂修罗的比斗会是什么时候,会在今天吗?”刘玉飞好奇问道。 既已听到是自己人胜算更高,他心中便从担忧渐渐变成了期待。 夜随风耸耸肩道:“那谁知道,反正不会是今天。” 外使来访乃两国之大事,又非江湖人士登门挑战,哪有一见面就吵着干架的,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因此肯定要缓上几天再提此事。 再者,据说金庆使团此番来访会在京城停留多日,便也不必急于一时。 一旁的李万机难得开口,“先别管比斗了笑面虎,你还是做好巡查吧。” “别忘了那天夜里之事,上边不是说了很可能就是冲着使团来的么。” 刘玉飞听完心头一凛,立刻清神醒脑,“奥对,还有这茬呢。” 当夜死在深巷的那名鬼菊术士,身上致命与非致命的伤口皆为初升国武士刀所造成。 这便说明很有可能是死在自己人之手,而最合理的解释则是杀人灭口。 而对于初升遗民来说,通过谋害金庆使团挑起两国战事,以达到复仇之目的,无疑是眼下绝无仅有之法。 …… 与此同时。 城中某处院子内也的确正有人密谋着此事。 “少主,老奴虽已摸清金庆使团一行人的落脚之处,可有那两位从旁守着,咱们强行出手无异于送死。” “是啊少主,若想刺杀金庆皇子,只能等那二人不在其身边才有成功之可能。” 矮胖老者与怀抱武士刀的中年男子皆是面露难色。 的确,无论萨巫教的大巫师,还是江湖武榜第二,任何一个单独出来都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对付的。 更遑论是两者俱在了。 背对着他们的黑衣男子问道:“那若是选在八臂修罗约战魏晋南的时候动手呢。” 闻言,矮胖老者与抱刀中年人脸上皆是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前者汗颜道:“……少主,既是事关两国荣辱的比斗,彼时大炎皇帝与金庆皇子应该都会到场观战的。” 言外之意,您挑那时候行刺比送死都不如,还是让我们现在直接自裁算了,起码能留个全尸。 黑衣男子却道:“不用你们出手,到那时我会亲自想办法接近目标,伺机取其性命。” 矮胖老者闻言面色一变,劝阻道:“少主千万三思啊,您若在那时动手,老奴等人又如何能救您出来。” 黑衣男子淡淡道:“也不用你们救,我心意已决,便是豁出这条命也要完成母上大人的遗志。” 听到这话,矮胖老者与抱刀中年人对视一眼,神情耐人寻味。 而后黑衣男子拿出一柄匕首道:“你们眼下要做的,便是将之淬满致命毒药,毒性越烈越好。” “最好是触之即死,沾之必亡的那种。” “老奴明白。” …… 第143章 不速之客 傍晚时分。 没被安排上夜巡的于修缘,一下值就迫不及待的换上便装赶去赴约。 今日金庆使团刚进京,按理说应是巡狩司、城防司等各方衙门最紧张之时,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因为正是这等关键时期,皇城禁卫会亲自出动承担护卫使团之职。 另外还会有金羽卫银羽卫暗中监视。 于修缘这才得闲从夜巡队伍中抽出身来,专程去陪心上人。 可谁知到了约定地点才发现,沐青菱身边竟还多了二人。 其中男的是他曾见过的田怀仁,另外那名女子则不认识…… 沐青菱似乎也有些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强颜欢笑的介绍道: “……修缘,田师弟你上次见过了,这位是朱妍朱师姐。” 于修缘难免有些扫兴的暗暗叹了口气,可脸上却得保持笑容,抱拳道: “朱师姐,田师弟。” 身材姣好的朱师姐是个自来熟,心直口快道:“其实我们以前应该也见过的,几年前在鹿鸣寺……” 可话还没说完,她就意识到说错话了,而后赶忙打住捂住了嘴。 于修缘其实并不在乎,笑着打圆场道:“无妨,我从小在鹿鸣寺长大,说来现在我才算是‘出家’了。” 他看得出朱师姐其实并没有恶意。 反观那位脸上时常挂着笑意的田师弟,才是今晚最该防备之人。 随后,于修缘带着心上人以及两位“不速之客”来到一家位于河边的小酒馆。 这里虽说远比不上天香楼那般出名,但胜在清静。 “这家小店的酒掌柜亲手酿的,别有一番风味,另外还有几样小菜也不错,朱师姐田师弟不妨尝尝。” 因为是提前打招呼跟掌柜约了时辰,所以只在说话的功夫便有两份凉菜与一壶酒先上桌了。 作为若水仙宫弟子中出了名的吃货,朱妍闻见肉香美眸明显一亮,顿时被勾起了食欲。 她欣喜的拿起筷子,跃跃欲试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朱师姐请!” 得到东道主首肯,朱妍立马就夹起一片酱驴肉送去口中细细品尝,待咽下后忙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吃!” “合朱师姐口味便好。” 于修缘伸手去拿桌上酒壶,欲给众人斟酒,岂料被田怀仁抢先取走。 后者笑道:“这桌上怀仁岁数最小,便由怀仁来为于兄以及两位师姐斟酒吧,借以感谢师姐们往日的照顾。” 他看向于修缘,“于兄不会介意吧。” “田师弟请便。” 于修缘脸上固然挂着笑容,可实则“他心通”早就开了,一直就盯着田怀仁呢。 他听到后者在心中盘算着: 待会儿伺机给于修缘和朱妍下点烈性春药,让他俩当众苟合出丑,看她沐青菱以后死不死心…… 于修缘听完暗暗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只顾着吃的丰腴师姐,心说你小子还真是歹毒啊…… 不过他却并不打算点破田怀仁的想法,毕竟死无对证,没意义。 既已有防备,一会儿见机行事便是。 当然田怀仁也不可能第一杯酒就下药,那样不但太明显,保不齐对方还会有所防备。 果然不出所料,他见于修缘端起酒盏不着痕迹观察片刻,而后又隐晦的嗅了嗅,这才摇头一饮而尽。 殊不知,他的心思在于修缘面前早已一览无余,开卷答题罢了。 许久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在座四人脸上也都已挂上红晕,眼神也渐渐迷离。 既是“朋友”之间的小酌,自然不会有谁会刻意用修为压制酒力,那样还不如直接喝水算了。 田怀仁见时机成熟,于是趁着于修缘跟两女相谈甚欢之际,偷偷触动戒指上的机关,在其中两杯中下了猛药。 于修缘当然有所察觉,但他却假装无事发生。 只是在田怀仁倒完酒坐下之际,他暗中以手指弹了下桌子,将前者的筷子震到了地上。 田怀仁此时心中正得意着计谋即将得逞,并无防备,且又有几分微醺,便完全没察觉异常。 他还以为是自己坐下时,衣角蹭掉的筷子,于是便俯下身子捡起筷子。 趁这空档,于修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与田怀仁的被子调换过来。 同时也悄悄把朱妍的杯子打翻了。 在坐四人,就数于修缘与沐青菱修为最高,到了三境,朱妍尚在二境三重天,田怀仁更是才仅有二境一重天。 因而后者二人根本察觉不到。 朱妍感觉手臂一凉,下意识撤了撤身子,而后才看到是酒杯翻了,便有些不好意思道: “抱歉抱歉,师姐或许有些不胜酒力了……” 话虽然这么说着,可朱妍却自觉拿来酒壶给自己湛满酒杯。 沐青菱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与于修缘交换个眼神后没说话。 田怀仁换了筷子,也见到朱妍换了酒水,但他却并不在意,大不了下一杯再找机会下上就是了。 田怀仁端起酒杯,“今晚便多谢于兄的盛情款待了,我跟朱师姐敬你!” 朱妍闻言赶忙也端起酒杯,双颊绯红的傻笑道:“多谢款待!” “二位客气了,那在下只好先干为敬。” 于修缘虽说有些嫌弃奸佞小人喝过的杯子,可一想到田怀仁之后的丑态……妈的,豁出去了! 他咬牙一饮而尽。 “于兄痛快!”田怀仁心满意足,随即大笑着跟上进度。 岂料之后,田怀仁再也没能找到给朱妍下药的机会。 正当他想着找个什么法子“补救”一下时,却突然感觉小腹中窜起邪火,头脑一下子就不清醒起来。 难道…… 来不及细想,田怀仁赶忙从怀中摸出一包解药便欲服下,谁知却又被于修缘眼疾手快夺了下来。 “你!” “我?我怎么了。” 于修缘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只是随手将沐青菱和朱妍拉过来护在身后。 朱妍面露不解,“田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田怀仁此时只感觉欲火焚身,神志都快不清醒了,恨不得立刻去找十个八个姑娘来大战三千回合。 然而他急于离开时,却又被于修缘拦住了去路。 “于修缘,你莫要欺人太甚!” 于修缘也不说话,只是面露不怀好意的笑了笑,随即一把治住田怀仁,并封住其修为,而后提了出去。 见此情形,朱妍更看不懂了,下意识想跟去问问怎么回事,咋还能聊的好好的,突然就动手了啊…… 沐青菱拉了拉师姐的衣角,微微摇头示意其别去。 朱妍满头雾水。 过会儿见于修缘自己回来了,她忍不住问道:“田师弟哪去了?” “驴圈。” …… 第144章 一切有镇国公府顶着 翌日。 “喂,醒醒,醒醒……” “这人怎么睡在这啊,难道昨晚喝多了?可也闻到酒味儿……” “管他呢,先把他叫醒吧,入冬天冷了,别让他冻死在这。” 几名早起谋生的男子,见路边一人趴着一动不动,便上前来查看。 他们叫了片刻,趴在地上那黑衣人手指先动了一下,而后陡然睁开眼,瞬间抽身退至数丈开外。 几人面面相觑,皆不由吃了一惊,暗道竟还是个练家子…… 黑衣人抱架戒备,警惕的望着四周,与此同时,昨晚的记忆涌上心头…… “不好!” 黑衣人面色大变,旋即赶忙冲向坐落在河边的那家小酒馆。 他依稀记得,昨晚于修缘对宗族六公子动了手,可正当他要出手救下时,后颈却突然遭重,晕了过去。 六公子啊,您千万不能出事啊,不然我可怎么跟田大人交代。 黑衣人来到小酒馆,发现这里早已人去楼空,店中掌柜和为数不多的几个伙计都不见了。 黑衣人在铺面里找了一圈,没发现六公子,于是又来到后院。 接着他就见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六公子正趴在地上,撅着屁股,裤子上沾满血迹,还破了个大洞,旁边则躺着一头精疲力尽的雄壮公驴。 “这……” 黑衣人一手扶额,根本没眼看。 …… 一家早餐铺子前。 沐青菱一直摆弄着手中一把勺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修缘,你刚才说把那……药,都喂给驴吃了,不会出事吧。” 于修缘却是心情大好,胃口大开,宽慰道: “放心吧,你那田师弟怎么说的也是二境武夫,那点体魄强度还是有的,区区一头驴还……扛得住。” “再说是他想害人在先,我这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对吧朱师姐。” 朱妍亦是义愤填膺,“对!他田怀仁就是活该!” “真是太气人了!平日里我这做师姐的自问没少照顾他,可他竟以怨报德,用这种下三滥手段算计我。” “要不是于妹夫及时发现,那我岂不就……” 话到此处,朱妍脸上不禁飘上一抹绯红,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下意识的看了于修缘一眼。 面前这男人皮相是不错,二十几岁就当上了铁羽卫千户也称得上年少有为,配她是绰绰有余了。 可问题在于人家跟沐师妹两情相悦,她又怎么可以插上一脚。 更何况还是被田怀仁算计的那种腌臜下作之事…… 那种心怀叵测的狗东西就应该被狠狠教训! 当然朱妍生气归生气,却也很清楚田怀仁背后那个家族势力很大,就连宫主都不愿轻易得罪。 她担心昨晚之事不光会给沐师妹二人惹来麻烦,只怕自己也要被迁怒。 沐青菱同样难免有些忧虑。 “修缘,前些天田怀仁受伤时,我曾见有人去看过他,师父说是个四境武夫,之后便一直跟着保护他。” “可不知为何,昨晚那人竟没有出现。” 于修缘听后一想就明白怎么回事,“肯定夜大人暗中出手了呗。” 昨天夜大人还特意托刘玉飞带话给他,让他放心大胆去做事,一切有镇国公府顶着。 要不然他昨天还真未必能下定决心给田怀仁安排上狠活。 昨夜他可是听到那头大公驴兴奋的一直快叫到天明啊。 估计姓田的雏菊都得变荷花了…… 朱妍有些好奇道:“于妹夫,你常说的那位夜大人到底有多厉害啊,不会年纪轻轻就到五境了吧。” “那肯定是五境啊,”于修缘满脸骄傲道,“我甚至觉得夜大人修为都不在指挥使大人之下。” “那岂不比我们宫主还厉害!” 朱妍眸子中闪烁着异彩,宫主秋水双刀的名头威震江湖,却也不过在武榜上堪堪挤进前十。 而巡狩司的魏指挥使可是能与武榜第一齐名的。 她属实没想到,前些天见过那位夜大少爷的修为竟已到达如此恐怖的地步,并且长得还那般好看。 怪不得人家会是玄梦圣女的意中人。 可很快她眼中便又闪过黯然之色。 果真是应了那句话,这世上的好男人不是没有,而是早就被同样优秀的女子预订好了…… …… 用过早膳后。 于修缘便与二女匆匆作别,赶去巡狩司点卯,接着开始一天的日巡工作。 而今正处于非常时期,即便他已升任千户之职,也得亲自在外边盯着。 无非是不必再像以前作为百户那样,凡有大事就得亲自带队走街串巷,处处都免不了风吹日晒。 于修缘刚坐下没多久,夜随风便到了。 “你小子昨晚的创意不错,能给那头公驴喂上春药是我没想到的。” 于修缘嘿嘿一笑,拱手道:“还得是承蒙大人您罩着,卑职才敢放开手脚对付那小子。” “对了,卑职方才听说他身边应该还跟着个护卫,莫非是大人您……” 夜随风颔首,“嗯,昨晚我一时好奇想看看那家伙会怎么对付你,就跟着去了,后来顺手打晕了一个。” 夜随风并未在这话题上停留太多,转而问道:“最近林云鸿那边如何了,进行的可还顺利?” 于修缘道:“很顺利,周协理可是对林兄那过目不忘的本事赞不绝口,现在已经进行到下一步了。” …… 徐记包子铺后院。 “洪兄,听说现在的考场上门庭风气盛行,没有背景很难出头的,你确定不打算找个山头拜一拜?” “是啊洪兄,以你的才学不入仕可就太可惜了……” 面对两名同室“好友”的劝说,捧着书本的青年人笑而不语。 …… 第145章 断头路 若水仙宫众人落脚的宅院。 “曾剑,你这两名弟子勾结外人谋害同门,致使我田氏宗家六公子身受重伤,今日你必须给个交代!” “曾某没什么好交代的,既是田怀仁咎由自取,那就应该有个教训。” “那你是铁了心要护着这两个丫头了?” “曾某向来恩怨分明,行的端坐的正,谁对曾某就护着谁!”名为曾剑的青衣中年人哂笑道: “田虎,此事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若真想要个交代,怎么不直接去巡狩司要人?难道是不敢?” “你!”身着一袭黑衣,留有两撇八字胡的中年人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他要敢去巡狩司就不会来这了。 自家老爷千叮咛万嘱咐,别惹巡狩司,更别惹夜家,不然一定会给田府招来大祸。 若非还得想法子平息宗家六公子的怒火,他会选择把这口气生生咽下去。 被师父护在身后的朱妍心有不忿,忍不住喃喃道: “明明是那坏人想害人在先,我们被迫才反击,凭什么还得我们给交代啊,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 田虎闻言更是大怒,“你又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们田家说天理?” 说罢他竟直接动了手,隔空一巴掌朝朱妍打来。 不料却被曾剑袖袍一甩将掌风震散。 “怎么?你难道还想当着我的面对我的弟子出手?” 田虎面色阴沉的威胁道:“曾剑,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乖乖交出她俩,或者还能保住田氏与你们的交情。” “不然一旦怒火烧到,莫说是你,就算你们肖宫主……” 话到此处,田虎骤然收声缄口,面露恐慌,因为他眼角余光留意到了正朝这边款款走来的红衣女子。 曾剑师徒三人也见到了来人,随即赶忙行礼,“宫主师叔。” “宫主师叔祖……” 女子身着一袭干练劲装,束着高马尾,面色冷峻,不苟言笑,满身英武之气中又透露着几分成熟韵味。 正是若水仙宫现任宫主肖红玉。 肖红玉固然在宫中辈分颇高,可实则年纪并不大,比曾剑尚且小了几岁,容颜上更是看不到半点岁月的痕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于这位肖大宫主自然也不例外。 “说下去啊,就算我又怎么了?” 肖红玉行至田虎面前,眼神冷漠,脸上毫无表情的问道。 仅仅是肖红玉走过来的几个呼吸间,田虎已是出了满身的冷汗,赶忙挤出一抹难看笑容,点头哈腰道: “不敢,不敢,在下方才只是跟曾兄说笑的……” “说笑?你是指拿本座的说笑?” “不不不,我……” 田虎刚欲开口狡辩,就被肖红玉抬手一指弹飞,径直撞在墙上摔得七荤八素,大口喷出鲜血。 然而即使一名四境武夫已被震出内伤,可院墙却纹丝未动,甚至连点灰尘都不曾落下。 “替本座带话回去,仙宫弟子就要遵守仙宫的规矩,无论什么出身,什么背景,都不例外。” 田虎抹去嘴角血迹,强撑着缓缓起身,拱手道:“在下明白,在下回去一定替肖宫主带到。” “滚。” “是。” 说罢,田虎便灰溜溜的就近翻出墙去,半点狠话都不敢放。 毕竟秋水双刀在江湖威名赫赫,接任宫主前更是公认的冷面女杀神,曾一人两刀生生屠尽一方邪宗数千弟子。 田虎自知要是露出半点不服气的样子,小命立马就得交代在这。 曾剑欲开口解释:“宫主师叔,其实昨晚……” 肖红玉抬手打断道:“不必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本座了然,错不在你们,是那田家小辈咎由自取。” 闻言,曾剑师徒几人都是松了口气。 肖红玉迟疑片刻又开口问道: “青菱,本座听闻你与镇国公府那位大少爷有些交情,不知可否引荐一二?” 沐青菱被问得一怔,随即如实道:“回禀师叔祖,弟子与夜大少爷谈不上交情,只是有过几面之缘。” “不过师叔祖若是有结识之意,弟子可以找人代为引荐。” 肖红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本座听闻他武道天赋极高,所以有些好奇他将来能否达到他父亲的高度。” …… 使团馆驿。 “张先生,您对当年那位天朝第一剑有多少了解。” 今日没有被大炎皇帝召见的规程,云烨便找到八臂修罗饶有兴致的问道。 传说中的这位武榜第二,个头中等,相貌普通,属于那种放在人群中完全不起眼的那种。 或许也正是因此,他才成就了那暗器之王的名头。 八臂修罗面无表情道:“了解不深,只知道他很强。” “有多强?” “比魏晋南唐颂之流强的多。” “那真是太可惜了。”云烨听罢眸光闪动,似是在惋惜,似是也在庆幸。 “谁能想到一个修为如此之高的绝世武夫,到头来竟会落得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 八臂修罗道:“传说他的修为已高到不被天地所容的地步了,所以才引下天殛,身死道消。” “不被天地所容,那得有多高?” “五境之上。” 云烨好奇道:“据说炼气士的五境之上便是仙路,只要能渡过天劫,登上仙台,便可羽化飞升。” “那武夫的五境之上又是什么?” 八臂修罗道:“断头路。” 话音未落,天上兀的炸响惊雷,引的二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去。 八臂修罗凝视着阴云密布的天空,良久良久才又开口。 “传说远古时这方天地曾发生惊变,自此武道止于五境,万余年来,或许唯有夜擎苍一人打破了桎梏。” …… 第146章 两个手下败将 田府。 刚上值不久就匆匆赶回家中的田尚书,望着趴在床榻上,气的浑身颤抖不止的田怀仁,表情复杂。 后者醒来后曾一度愤怒到失去理智,直到现在仍是口中不断重复着: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我昨天所受的屈辱,势必要让那于修缘百倍千倍偿还!” “还有沐青菱和朱妍那两个臭女人,谁都别想逃!” 田尚书皱眉道:“早就跟你说了别惹巡狩司的人,别惹巡狩司的人,非不听,现在好了吧。” “巡狩司乃直接听命于圣上,本就手握重权,朝内朝外谁人不忌惮三分,而今又多了个夜家大公子。” “你这条命能保住已经不错了,就别想报仇这……” “田文轩!”田怀仁怒视而来,直呼其名的打断道: “宗家辛苦培植你,扶你到如今的地位,不是让你来吃干饭的!” “如果你这堂堂二品尚书,到头来却连一个小小巡狩司千户都搞不定,我们宗家不介意换个人来!” 田尚书也不惯着,针锋相对道:“说了问题的关键不在一个千户身上,是巡狩司,是镇国公府!” “你要是觉得换个人来就能对付得了他们,那就换,反正老夫也早就干够了,退下来正好讨个清闲!” “你!”田怀仁气急语塞。 他刚才也就说说气话罢了,人又岂能说换就换。 工部衙门这一亩三分地,乃田家费尽心机,多方斡旋才争取来的,属于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那种。 一旦田文轩退下来,再想上去只怕就得是难如登天。 而田文轩自是清楚这点,所以才有足够的底气敢跟宗家叫板。 不过这位尚书大人却不只是说说而已,近来却已萌生退意。 皇帝收回三法司,李家彻底出局,范家虽说明面上还有个尚书坐镇刑部,可实则也是有名无实,迟早倒台。 户部更是被两番整顿,如今已彻底落在皇帝手中。 至于原本便在皇帝手中的兵部,有些人原意想四两拨千斤,谁知弄巧成拙,以至于彻底失去掌控。 种种迹象无不在表明,京城的天已经变了。 他若是不能及时抽身,以之前做的那些见不得光之事,只怕注定是难逃清算了,无非在于皇帝如何权衡而已。 只可惜早已身不由己。 二人无声对视许久。 最终还是田文轩再度开口打破沉默,不过态度却依旧强硬。 “六公子,你若想用家族在朝中经营的人脉去对付那个巡狩司千户,绝无可能。” “此事,不光老夫不同意,就算你找到族长,他也不可能赞成。” “如今圣上已有意重拾夜家这柄利剑,尤其是那夜随风,此时无论哪一方对上都只有提早出局的份儿。” “你要想对付他的人,乃至是他,只能从朝堂之外想想办法了,他毕竟来自江湖,也吃江湖上的那一套。” 闻言田怀仁眼神闪烁,若有所思,暗暗感觉此话确有几分道理。 而田尚书这官场老油子说完就脚底抹油,快步溜了,生怕晚走一步给田怀仁回过味来。 言明局势归言明局势,出主意归出主意,但祸水外引也不假, 你小子想死,可别拉上老夫! 可他刚出门却身后传来田怀仁的声音,“多谢尚书大人提点。” …… 夜随风这些天走在街上,总能感觉到有不少武夫在暗中窥视于他。 那些人以为在京城借着禁仙封神大阵的掩护,正好能隐藏行迹,可实则早已被他尽收眼底。 正如爷爷所担忧的那般,一旦他的身份公开,势必引来天下武夫瞩目。 只怪他那便宜老爹当年太过惊艳世间了…… 行至一处街巷,夜随风突然驻足,“二位也是榜上有名的大宗师,既已跟了夜某这么久,何不现身一见?” 话落,随即便有两道身影出现在夜随风身后。 一名身形颀长的年轻剑客,身着青衫,背负长剑,一名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汉,赤裸双臂,肌肉遒劲。 分别便是武榜排名第七的追云剑,排名第九的奔雷拳。 至于其他暗中跟着的那些,见此情形就乖乖识趣退去了,毕竟谁也不会认为自己比这两位更加高明。 “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相貌粗犷的虬髯大汉大笑着抱拳道,“奔雷拳,武烈!幸会!” 燕长空则是微笑颔首,“燕长空。” 夜随风拱拱手回应,“想来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吧,你们要是不知道我是谁,也就不会一直跟着了。” 不对,你俩手下败将好像还真不知道我是谁…… 听到这多少带着几分不客气意味的说辞,燕、武二人脸上笑容皆是一滞。 他们行走江湖多年,哪个年轻后辈见了不都满眼崇拜,一口一个前辈高人的叫着。 可像眼前青年人这种脸上明显挂着傲气与不屑还真是第一次见。 然而更让二人大开眼界的还在后边。 只听夜随风道:“想来你们也是好奇,当年那位天朝第一剑的后人有几斤几两吧,不如今天就来试试?” 闻言,燕长空与武烈对视一眼,不禁都有些意外。 他们的确有这打算,只是一直碍于脸面,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避免被扣上个以大欺小的帽子。 谁成想夜随风竟是主动提出来了。 武烈向来好战,有这种机会自然不会让给别人,于是率先上前一步道: “既然夜小友如此爽快,那便三个武某先来领教领教小友高招!” 岂料夜随风却道:“还是你俩一块上吧,我赶时间。” …… 不久后。 一处安静的小酒馆。 脸上明晃晃挂着个黑眼圈的武烈,正满脸讨好的笑着给夜随风倒酒,同时又有些幽怨道: “夜老弟,你说你倒是早点表明身份嘛,可把为兄这一顿好耍,还白白挨了顿揍。” 一旁的燕长空则一直捂着半边脸,无论喝酒还是说话都不肯把手放下。 “没想到夜贤弟竟是那位的后人,怪不得会有那般精湛的剑道造诣,愚兄输的不冤,甘拜下风。” 燕长空小心试探,“不知夜贤弟的这身修为可是传自令尊之手?” 夜随风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两声,“说实话,自从有记忆之后,我都没见过他人,只见过挂墙上的。” …… 第147章 江湖手段 田虎拖着伤重的身躯回到田府。 “六公子,若水仙宫不肯交人,还出手打伤了的小的……” 趴在床上的田怀仁诧异道:“难道是说肖红玉亲自出手了?” 据他所知,若水仙宫此来京城的除了他们一群小辈弟子,便只有师父曾剑与宫主肖红玉。 而曾剑的修为与田虎一样都是四境,即便能略占上风,真打起来一时必然难分伯仲,更遑论打伤后者了。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有五境出手。 田虎点头道:“是。” “岂有此理!”田怀仁气的拳砸床榻,却也随之牵动了屁股中间撕裂的伤口,不禁疼得忍不住倒吸凉气。 悄悄缓了缓,他才大骂道:“这该死的老女人,她究竟知不知道兰郡田氏近些年给仙宫送去了多少资源。” “咱们田家才是她的大金主!” “没想到她竟还胳膊肘子拐向别人了,简直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忘恩负义!忘恩负义!” 田虎低头不语。 他大概能猜的出,或许就是因为于修缘有夜家大少爷那层关系,肖红玉才会亲自出面保下沐青菱。 毕竟相较于东山再起的镇国公府而言,即便兰郡田氏乃八大望族之一,也明显有些不够看。 “田虎,若用到江湖上的手段,能如何对付那夜随风?” 田怀仁自是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要想动于修缘,就必须先想办法搞定其背后之倚仗。 只要按住了那位夜家大少爷,量他一个小小铁羽卫千户就翻不起浪来。 “江湖上的手段……”田虎被六公子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想了想回答道: “江湖上的手段,无非就是弱肉强食,实力至上,六公子莫非是想赌斗的方式让那夜随风出不了手?” “难道不可以吗?”田怀仁冷笑道,“我是不信他夜随风仅回来几个月,就能改掉江湖武夫的争强好胜。” “可以是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田虎面露难色,“六公子,您别忘了那夜随风可是五境,咱们又能去哪找来压过他一头同辈强者啊。” “小的唯一想到的一人,那位号称道门千年不遇的天骄圣女……还是夜随风的未婚妻子……” “……”田怀仁嘴角抽了抽,“难道还非得是同辈吗?” 田虎皱眉道:“不是同辈的,倒也不是一定不行,但那就得看夜随风够不够狂,能不能上套了。” “毕竟不是同辈的约战,任何人都能拒绝的合情合理,不损颜面……” 田怀仁等不及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正好眼下有不少强者被那场比斗引来了京城,我就不信这么多人,还没一个能对付夜随风的了。” 田虎无奈苦笑道:“若按六公子的说法,那江湖武榜上靠前些的几位,想来都绰绰有余吧……” …… 两天后。 待伤势稍有好转,田怀仁急着出门,亲自去拜访田虎联系上的那位武榜强者,以表诚心诚意。 “六公子,要对付夜随风,就得找不惧镇国公府后续发难的,所以人选一定得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不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夜随风肯承诺不牵连身后师门家族,旁人也难免心有顾虑。” 田虎有理有据的分析道:“所以散修无疑才是最合适的。” “而此时身在京城,同时又能保证实力足够,万无一失的散修强者,便只有两个,八臂修罗和奔雷拳。” “不过前者虽说已与千机宗两不相干,但又有归附金庆王庭的势头,再加上与魏晋南大战在即,想让他出手已然是不可能了。” “因而便只剩下了奔雷拳武烈。” “武榜第九么……”一直歪着身子坐在马车上的田怀仁眸光闪动。 “一位素来以好战著称且横行无忌的武疯子,即便强如镇国公府,乃至朝廷,都不敢轻易得罪吧。” “不然一旦不能一击必杀,势必会迎来无休无止的疯狂报复。” 一想到夜随风马上就要被灭了嚣张气焰,却还无可奈何,田怀仁就心中大爽,正好把那一巴掌之仇也报了。 他不由给田虎竖了竖大拇指,满意道:“你做的不错,等回去后,我会跟爷爷说说你的。” 田虎闻言眼前一亮,拱手道:“那小的便先谢过六公子的提携之恩了。” 他虽早已被派来京城协助田文轩行事,但真正能决定他前途的却始终都是宗族,毋庸置疑。 能趁此良机搭上六公子这条线当然再好不过了。 不久后,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口。 店中小二立马就热情的迎了出来,“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找人。”田怀仁没有好气的回了一句,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走向楼梯。 “那客官请便,请便……” 小二虽说依旧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可心里却似乎想到了什么,脸皮微微抽搐。 都这样了还接客呢,也是够拼的…… 来到二楼天字三号房。 田怀仁轻叩房门道:“请问武前辈在吗?” “进。”房中很快传来回应,房门也随之敞开,正坐在桌边自斟自饮的虬髯大汉问道: “就是你要请老子出面平事的?” “进来说话吧。” …… 第148章 大义凛然武疯子 在田虎的小心搀扶下,田怀仁捂着屁股,歪歪扭扭的迈过门槛。 刚刚上楼梯时,田怀仁可受了不少罪,每上一级台阶,后庭花就跟被针扎了似的,一步一咧嘴。 田虎想随手把门带上,不料却被武烈厉声制止。 “别关了!敞着就行!” 武烈心说你家公子走路都这个样了,还怎么关门啊,不然要是被旁人看了去,还以为老子有怪癖呢…… 念及此处,武烈不禁感到身上一阵恶寒,耐不住性子道: “直接说吧,想让武某对付谁?” “不过丑话得说在前边,请老子出手可是得花大价钱的,而且对方若是无名小辈,老子同样不会出手。” 田怀仁笑道:“前辈放心,晚辈知道您的规矩。” 方才在路上,田虎已经把武烈的行事风格跟他详细说了。 田怀仁从怀中摸出三张面值十万的银票,恭敬送至武烈手边。 “晚辈想请前辈去出席一场赌斗,规则什么的皆由晚辈去谈,前辈到时只需将对方打服便好了。” “打服?”武烈闻言眉头一皱,“这个尺度可不好把握,比起直接打败或者打死可难多了……” 田怀仁赶忙道:“前辈放心,晚辈还可以再加钱!” 说罢他又从怀中摸出两张银票奉上。 见此情形,武烈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心说这世家望族出手就是不一般,五十万两银子说拿就拿,真够阔气。 “行吧,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这买卖武某接了,那你就先说说对方的身份修为吧。” “多谢前辈。”田怀仁下意识的朝门外看了看,而后凑近了些小声道: “晚辈要对付的人是夜随风,他大概五境……” 田怀仁话还没说完,就被武烈一口酒喷在了脸上。 “谁?夜随风?” 田怀仁脸上淌着酒水,茫然的点了点头,“是夜随风……莫非前辈跟他有交情?” “我这有没有的……关你什么事!”武烈突然变得暴躁,毫不客气道,“拿上你的臭钱赶紧滚!” “真当老子跟你们那些狗屁商贾世家一样没有底线,见钱眼开,什么活都接,什么银子都挣呢?” 田怀仁莫名被拖家带口的骂了个狗血喷头,不禁更懵了,一头雾水。 什么情况? 刚才不还聊的好好的吗,怎么就突然翻脸了啊…… “前辈……” “别叫我前辈!”武烈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大义凛然道: “你知不知道人家镇国公府满门忠烈,夜大帅几十年前平定乱世就不说了,镇北大将军卫戍北境多年,更是刚刚才大胜草原诸部,开疆拓土。” “至于你说的那夜随风,如今就是天下百姓心中整饬歪风邪气,救民于水火的青天大老爷!” “你竟还想让老子对付他?难道是想让老子遭受天下人唾弃不成!” 田怀仁听得目瞪口呆。 不是说这武疯子向来不受约束,横行无忌,从不把朝廷官家放在眼中吗,怎么成满口家国大义了啊。 “给老子滚!” 见田怀仁许久无动于衷,武烈竟是直接一巴掌拍来,田怀仁横着就飞出门去。 即便前者没刻意动用修为,但一个魁梧大汉的力量也属实不容小觑,田怀仁当场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六公子!” 田虎赶忙跟出来将田怀仁扶起来查探,所幸还有口气,可脖子却是被打断了,得赶紧带回去救治。 田虎小心翼翼的以真元护住田怀仁后,再将其背在身上。 随后他面色紧张回头看向屋内,朝已坐回原位饮酒的武烈抱了抱拳。 “小人告辞……” 他此时肯定是半句狠话都不敢放,像武烈这种散修强者,不论在哪一方看来都不是好惹的存在。 对于朝廷如此,对于镇国公府如此,对于兰郡田氏更是如此。 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将这武烈一举诛杀,不然势必将要面临无穷无尽的麻烦,永无宁日。 武烈也是讲究,随即把桌边已被酒水打湿的银票丢出来道: “刚才说了要带上你们的臭钱。” 妈的,这不就相当于要花钱给老子买顿揍吗,想都别想…… …… 夜随风静静等了两三天,并未见到田家有任何一点想要报复的苗头。 朝中以田文轩为首的田氏一派党羽静悄悄的,似乎完全忽略了田怀仁这宗家公子受辱之事。 不过他却等来了另外的消息。 今日皇帝召见金庆四皇子时,后者提起了两国武夫切磋之事。 皇帝答应了,比斗就定在后天。 “老魏,没必要这般闷闷不乐吧,就算你前些日子伤了元气,难道还能没把握胜他个使暗器的鼠辈?” 魏晋南站在窗边,俯瞰着京城,答非所问道:“这次比斗倒是比我预想中的少了几个看客。” 夜随风道:“你是指玉无尘、余闲那几个家伙么,他们几个这次没来凑热闹确实挺让人意外。” “不过唐颂那老家伙应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来,他会觉得这场比斗是一面倒,并不精彩。” 魏晋南这时转过身来,玩味笑道: “我倒是觉得我跟八臂修罗的这一场比斗,更多像是个幌子,而你这个天朝第一剑的后人更有吸引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