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和你做朋友!》 1、第1章 头顶的旋转灯球散发出迷离的彩光。 包厢里音乐声很吵,但完全盖不住女孩子兴奋的笑声。 “我靠,大王居然真在我这儿!” 喝到两颊通红的女生高高举起印着大王的扑克牌,朝沙发上的某处坏笑了一下,迫不及待道:“那本国王要开始下令了,听好了啊!5号要用嘴把饼干——” 5号这两个字一出口,四周瞬间爆发出一阵了然的哄笑声,有人忙不迭地喊:“注意点尺度啊!要是把小学弟吓跑了怎么办?” “就是,好歹先把人灌醉再胡来嘛!” “哎哎哎,过分了啊,别带坏祖国的花朵,爱护一下我院学霸行不行……” 在七嘴八舌的热闹笑声中,国王的暧昧要求不太情愿地转了个弯:“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好烦!那先不传饼干,我想想,对视总可以吧?” “5号和……和随便谁,那就6号吧,5号和6号含情脉脉地对视一分钟,谁也不准笑场,笑场就罚酒——不行不行,再改一下,要先各自给前任打电话,聊天内容由我指定,要是5号没有前任,才改成跟6号对视,对,就这样!” 缝缝补补的国王命令总算落地,旁边人都快笑翻了:“演都不演了是吧?你真是挺能找机会八卦的。” “不是,这要求的目的性也太明显了,6号纯陪葬啊。” 立刻有人纠正:“什么叫陪葬,没准是缘分的开始呢?反正我看学弟这么乖,不像是谈过恋爱的样子……哪个姐妹这么好福气抽到了红桃6,要是害羞的话可以跟我换牌啊!” 嘻嘻哈哈间,国王更加兴奋地拍拍桌子,让5号和6号亮牌。 沙发上,早就被众人瞩目的那一处,总算慢半拍地举起了手中那张红桃5。 不断闪烁的彩光漫过白皙似雪的手背皮肤。 辛嘉树正在仔细回忆游戏开始前大家七嘴八舌解释过的规则。 一时间没想通,语气便染上了一丝困惑:“学姐,你刚才偷看过我的牌,早就知道我是5号,是故意抽中我的,国王游戏还可以这么玩吗?” 他问得茫然,平日里清润好听的嗓音被酒精泡软了,像不小心涌出糖罐的湿稠蜂蜜,懵懂而浓烈,盖住了周围纷乱的喧嚣声,听来格外抓耳。 提问的同时,辛嘉树微微倾身,将手中的纸牌放到了一片凌乱的茶几上,端端正正地亮出来。 随着动作的变化,头顶落下的靡丽灯光跟着偏移,淌过小扇子似的睫边鸦羽,映亮了颊畔若隐若现的梨涡。 也将透着熏红酒色的面孔照得很清晰。 学姐看直了眼,连连点头,一脸昏君相:“可以可以,现在是本王说了算。” 又朝人群里喊:“赶紧的6号!再不出来我抢你牌了啊!” 大家纷纷低头看过自己手中的牌,一时间竟没人起来。 “红桃6哪去了?不会没发吧?” “谁还没看牌?都仔细看看。” “找到了,花落我们信院!喂,还低头玩手机呢?醒醒,起来享福了!” “嗯?没抽到女生啊?……靠,怎么是他,又要便宜这小子了。” 人群里一个原本忙着回消息的男生终于循声抬头:“抽到我了?” 旁边人立马转述了这一轮国王指定的要求。 他听着,目光越过满室涌动的迷离灯色,恰好对上了另一道朝这里看来的视线。 斑斓彩光的尽处,几乎被所有人注视着的年轻男生眨了眨眼,说话的语气认真得仿佛在解数学题,没有丝毫胆怯害羞。 “我没谈过恋爱,没有前任。”辛嘉树说,“那是不是只能对视了?” 可什么样才叫含情脉脉地对视呢? 他没有恋爱经验,不知道那该是什么样的眼神,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得到。 如果完不成国王的命令,就会被罚酒。 今晚他已经陆续喝了一整瓶啤酒,根据高考完那天和好朋友一起喝酒庆祝的经验来看,只要再喝三分之一瓶就会醉了。 而这场游戏里每次罚酒,至少要罚半瓶。 再挨一次罚,他就会喝醉。 明天上午还有课呢,不能宿醉。 辛嘉树想了几秒钟,试探着道:“学姐,可以换个命令吗?你刚才说的传饼干是什么意思……” 他明明问得一本正经,包间里绚烂闪烁的彩色光斑却因此更加沸腾。 “停停停,怎么还自己主动往坑里跳呢!” “妈呀,这会儿我是真有罪恶感了,求求你们做个人吧,别欺负人家小孩了……放着我来!让我来当这个坏人!!” 闹哄哄的笑声打断了天真的提问。 辛嘉树听不清大家叽叽喳喳地在说什么,只看到坐在对面的6号忽然放下了一直没离手的手机。 “所以不用打电话了?”他笑着起身,“真可惜,我还挺想跟前任聊会儿天的。” 男生嘴上说着可惜,神情里倒没有半分遗憾,已经主动向那个全场年纪最小的大一学弟走过去。 对视嘛,总要离得近一些才能看得清彼此。 见状,大家顿时发出意味深长的“哦——”声。 国王的笑声在耳畔明灭:“看吧,哪里是陪葬,都没开始呢,就快让这小子爽到了。” 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周遭喧嚣的杂音像巧克力般升温融化。 纤长浓密的睫羽轻轻颤动着。 辛嘉树的表情有一点不知所措。 游戏经验显然更丰富的6号有意放轻了声音,低声提醒他:“都是男生,没什么可尴尬的,要是怕笑场被罚,就尽可能让大脑放空,目光也会跟着放空的,像相机失焦那样,知道吗?” 听到这话的辛嘉树犹豫了一下,同样轻声问:“这样不算作弊吗?” 男生闻言,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蓦地笑了。 “那就把我想象成你喜欢的人吧。” 话音落地的同时,国王恰好一声令下,开始掐秒计时。 辛嘉树还没来得及说,自己没有喜欢的人。 游戏就已经开始了。 他只愣了一下,视线便立刻专注地落到了对方身上,没有半分游移失焦。 彻底撞进那双陌生眼眸的刹那,他冷不丁地想起来,这个男生是电子信息学院的。 也想起今晚来这里的原因。 有那么一个瞬间,辛嘉树下意识想要往门口的方向看去。 不过,他又及时地忍住了这份冲动。 现在是游戏时间。 要专心。 一分钟后,这轮国王游戏结束。 没人笑场。 甚至有一点冷场。 手机屏幕上的倒计时已经归零,发出蜂鸣似的提示音,原本游刃有余的6号却像是没有听见,仍然看着对面人的眼睛,犹如静止。 还是辛嘉树第一时间听到了提示音,转头看向屏幕,不禁松了口气:“时间到了,是不是算完成了?” 视野里顿时只剩一道被闪烁霓虹晕染着的侧脸线条。 6号终于回过神来,移开目光。 与此同时,旁边人们迟来的笑闹尖叫声简直要掀翻屋顶。 “我说什么来着,是不是缘分的开始!” “我在旁边看得都快脸红了……天啊,嘉树你还说没前任,那能是没谈过恋爱的眼神?!” “没谈过恋爱不代表没喜欢过人啊,学姐,你把路走窄了啊!” 把路走窄了的国王顿时懊恼地猛拍大腿,正琢磨着找机会再来一次,八卦个彻底。 但她没能再找到机会。 因为过了一会儿,当辛嘉树得知今晚除了眼前这群醉鬼,不会有其他人再中途过来以后,正好困意上涌,就说要先回学校了。 他刚走出包厢,身后尚未完全合拢的门缝里,猛地爆发出一阵格外热烈的起哄声。 穿过喧闹鼓噪的背景音,有道声音很清晰地喊住了他。 “辛嘉树,你是直接回学校吗?”那人问,“我也要回去了,一起打车?” 辛嘉树回过头,看见了那个抽到6号牌的信院男生。 他微微一怔:“我……” 看他面露犹豫,显然是要拒绝,6号刚想再说些什么。 结果却听见他很认真地说:“我打算坐公交回去,打车好贵。” 极短暂的诧异过后,6号笑了。 “这个点已经没有公交了。” 辛嘉树这才意识到已近深夜。 大概是酒精的影响,脑袋多少变得迟钝了一些。 不过,这个学长人很好。 主动提出顺路载他回去,反正自己本来就要打车。 搭车回学校的路上,6号一直在跟他闲聊。 6号问:“今天感觉怎么样,玩得开心吗?会不会不适应?” 辛嘉树说:“不会,比想象中有趣。” “有趣?”6号面露意外,“我还是头一回听第一次来的人这么说。” 辛嘉树:“为什么?他们觉得不好玩吗?” 6号停顿片刻:“那倒也不是……说起来,是谁把你骗过来的?” 辛嘉树摇摇头:“没有人骗我过来,是我自己想来,我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聚会,很好奇。” 他说很好奇的时候,眸光极亮,偏偏被酒意浸染的脸颊又透着粉,听上去仿佛懵懂的醉话。 “……”6号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你就跟羊入狼窝似的,一般没有羊敢来我们这种聚会,是因为看你实在年纪小,才成年,他们多少还有点良知,不然会玩得更疯。” 辛嘉树安静听着,想了想,忽然小声问:“那纪学长算不算羊?” “嗯?”6号一愣,“纪学长?” 辛嘉树:“我听说你们上次聚会的时候,纪学长也来了。” 6号反应过来了:“你说纪柯?他那次是被朋友硬拽着来的,非要他过来当参谋追女孩,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有他在,哪个女孩眼里还能看得到别人……等等,你也是纪柯的粉丝?” 辛嘉树没有否认:“我在学校论坛上看到过好多讨论他的帖子,他好厉害。” 纪柯是海澄大学的一个传奇,不光外形出众、能力卓越,个性也相当特立独行,才读研二,自己创办的工作室就已经拥有多项专利,商业价值不可估量,多家大公司争相抛来橄榄枝,却被他全部拒绝。 那是个会让周遭人全部黯然失色的天才。 尤其是同专业的人。 所以跟纪柯同一院系的6号没有多说,只潦草地回答了辛嘉树的问题:“他肯定不算羊,当然也不是狼……非要形容的话,是跟陆地格格不入的鸟吧?和我们都不一样。” 这是个很奇异的答案。 辛嘉树轻轻应了一声,听得失了神,没有再开口说话。 后座处霎时安静下来。 他低头看着夜晚车里迷蒙的光线。 一副出神的样子,对身旁流动的景象浑然不觉。 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一格格掠过昳丽面孔。 旁边不算相熟的男生时而侧眸看他。 片刻后,男生带着笑的声音打破了弥漫的安静。 “后面你要是再过来玩,肯定是遇不到纪柯的,他就是个技术狂,对这种事没有一点兴趣,不光工作室有一堆项目要做,最近还在忙院里的比赛,忙得人影都看不到,不可能有空参加这种聚会了。” 原来他收集到的情报不够全面。 还以为今晚能近距离见到纪学长的。 辛嘉树听得有些沮丧,下意识追问:“院里的比赛?要忙到什么时候?” 男生:“还有两个月吧,就那个老带新的电子设计竞赛,算是提前为国赛做选拔的,他带了好几个新生,跟你一样的大一新生。” 闻言,辛嘉树终于抬眸望去:“都是信院的吗?” “对啊,是信院内部的竞赛。” 男生说着,想起了什么:“里面有个新生你认识,没记错的话,应该跟你是同一所高中的?我在论坛见过有人拍了开学那天你们俩一起过来报道的照片,我想想,好像是叫蒋……” 专心聆听着的辛嘉树愣了愣。 出租车正好在校门口停下,他倏而转头,望向被夜色笼罩的校园。 昏黄的路灯光,无声地映亮了那双重新明媚起来的剔透杏眼。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孟远几乎是像火箭一样弹射出去的。 他一边扯手上的拳套,一边逃难似地往门口窜,窜的时候还很防备地不时回头张望:“我已经喊停了,别动手了啊!休息了,彻底休息了!” 身后的人没开口,孟远只听到一声明显带着嘲讽意味的嗤笑响起,伴着一道拧开水瓶盖子的咔啦声。 这声音真是清脆极了。 就像拳头落在他胸口护具上时一样清脆。 妈的,一个刚刚高中毕业,成天在教室里写卷子的小孩,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体力。 拽着他练了两个小时都不带歇的。 他都快被捶成一颗劲道弹牙的牛肉丸了! 背过身去,孟远彻底疼得龇牙咧嘴,揉着抽痛不已的胸口,伸手开门。 “谁啊?今天的社团活动已经结束了,明天早点来——嘶,是新生吗?对我们社感兴趣啊?你别说,我觉得你确实很有必要学点防身术啊!来来来,快进来,我带你参观一下我们的活动场地,正好还在招新呢……” 面对这番热情洋溢的邀请,辛嘉树摇摇头,晃了晃手中的水瓶,诚实地应声:“我是新生,但不是来加入社团的,我来找人。” 说着,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格斗社社长,径直望向后方的另一个男生。 那人刚练完拳,正仰头喝水,面色有几分不满,利落硬朗的寸头令优越骨相一览无余,室内强烈的白炽灯光沿着凸起的喉结一路往下,将潮热的汗水照得发着亮,黑色背心湿漉漉地贴紧了身体,把轮廓清晰的背阔肌勾勒得愈发饱满。 而辛嘉树望着这从小看到大的一幕,神情很是平常,只是颊边被酒精熏热的薄红尚未褪去,衬得目光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他主动扬手招了招,喊:“蒋知贺!” 2、第2章 蒋知贺闻声回头的时候,看到一样东西裹着风声袭来,本能地伸手去接。 稳稳接住后,裸露的指节处顿时涌来一片沁凉。 是瓶功能饮料,他最常喝的牌子。 男生原本微拧的眉头霎时松开了,顺手丢开社团统一供应的那瓶水。 缠满拳击绑带的掌心随意一握,饮料瓶子就被捏得变了形。 沁凉的水流冲刷着剧烈运动后急促的呼吸,不断滚动的喉结在灯光下分外显眼。 等他一口气灌完了饮料,终于能分出心神看向来人。 结果先看见了一个正在晃来晃去的殷勤后脑勺。 孟远:“你来找知贺啊?是他班里的同学吗?不对啊,我不记得我们院有这么个新生,你是哪个学院的?” 另一道声音很听话地回答:“测绘学院的。” 孟远:“哦哦,测院啊,测院好啊!我们格斗社上任社长就是你们测院的,练得可好了,肌肉猛男,徒手战神,去野外测量的时候能一个人抗住大机器,惊艳了一排老师,你们院领导当时差点就要跟我们社谈成终身战略合作关系……” 听的人就笑了。 笑声轻而馥郁,带着浓浓的好奇:“真的吗?是哪台机器?” 孟远顿时更来劲了:“真的啊!具体叫什么我给忘了,就记得特别大特别沉,总之哪怕是为了学业考虑,加入我们社也是很有必要的,对不对!” “这样吧学弟,我马上给你拿一副拳套,全新的,带你体验体验格斗的感觉,真的特别爽——靠靠靠,我八百年前就喊停了,你怎么还动手!我护具都卸了!” 辛嘉树刚要拒绝,忽然看见面前这位陌生学长像个炮仗一样窜了出去。 再往旁边一瞥,那道熟悉的身影霎时映入眼帘。 “不是说特别爽吗?”蒋知贺挑了挑眉,悬停在半空的拳头混着风声堪堪收止,透出毫不遮掩的侵略性,“满足你啊。” 躲到一旁的格斗社社长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辛嘉树无暇再听。 因为蒋知贺已经将目光转向了他。 距离近了,有些味道无处可藏。 相识数年的竹马好友面露一丝惊异,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圈,轻啧一声:“喝酒了?” 辛嘉树诚实地点点头:“喝了一瓶啤酒。” 蒋知贺没说话。 粗重的呼吸尚未平复,形状凌厉的眉峰挂着薄汗,看起来有点凶。 辛嘉树想了想,向他走近了两步,垂眸看着他手掌上缠绕的黑色绑带,主动解释道:“是跟学校里的学长学姐聚会,不是和外面的人玩。” 还问:“你不会告诉我爸吧?” 他爸从小管他很严,一向不许他乱交朋友,更不能去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尽管他已经成年,但根据上回和蒋知贺一起尝试喝酒被发现后挨训的经验,他爸仍然不准他喝酒,哪怕只是偶尔一次。 蒋知贺习惯性地卸了力道任他动作,几秒沉默后,忽地勾了勾唇角:“我又没问这个。” “一个月没见,就开始防着我了?” 辛嘉树和这个打小就认识,向来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在考进了同一所大学之后,的确有差不多一个月没见面了。 彼此院系不同,隔了点距离,而且各自有新环境要适应,都很忙。 这还是自开学之后,辛嘉树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辛嘉树知道他在开玩笑,低头忙碌的同时,语气认真道:“其实我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蒋知贺:“猜到了,回去再说。” 辛嘉树:“……回去?” 说话间,蒋知贺已经往外走去。 他松了松刚从束缚中解放出来的手指,骨骼关节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头也不回道:“一身汗,我要回寝室冲澡。” 辛嘉树只有一瞬的茫然,立刻便反应过来。 在跟上蒋知贺的脚步之前,他也没忘记和那位初次见面的陌生社长道别。 外加拒绝。 “学长,谢谢你的介绍。”他小声说,“不过我对格斗没什么兴趣,抱歉。” “——对了,这个给你,麻烦放进知贺的储物柜里。” 话音一落地,这位长得很有必要学点防身术的年轻学弟就转身跑出了活动室。 像个小尾巴,匆匆追了上去。 月光下,一前一后离开的两道身影很快隐没于夜色,逐渐看不分明。 留在原地的孟远半晌才收回视线。 他盯着手里那卷被缠得很整齐的拳击绑带,回忆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有些惊奇地挠了挠头发。 他想,这个对格斗没什么兴趣的学弟拆绑带的动作,可比蒋知贺自己熟练多了。 片刻后,灯火通明的信院宿舍楼。 801号房是个四人寝,屋里正回荡着一阵嘈杂隐约的水声。 海澄大学是坐落于南方沿海城市的顶尖高校,学校经费宽裕,校园条件很好,每间寝室都有独立卫浴。 蒋知贺刚进浴室冲澡,他的几个室友这会儿都不在。 跟他回来的辛嘉树坐在属于好朋友的椅子上,低头看着手机。 屏幕上正弹出一条条新消息。 【周越:嘉树,怎么样怎么样!】 【周越:见到纪学长了吗?】 【辛嘉树:没见到。】 【周越:啊,他今晚没来么?那你不是白去了。】 【周越:你打算怎么办,等下一次聚会?】 【辛嘉树:没有白来,挺有趣的。】 【辛嘉树:别人跟我说,他上次去是个意外。】 【周越:真的假的?你们在玩什么啊?早知道我跟你一块去了。】 【周越:话说回来,其实我之前就觉得你这个主意不靠谱,纪学长根本不像是会参加这种聚会的性格。】 【周越:反正你挺缺钱,我看你还是直接往他的工作室投简历算了,就写上你也拿过奥数竞赛满分,结果最后没报数学专业,他一看,说不定觉得特别亲切,就破格把你招进去实习了,是不是很有道理!】 ……哪有。 不仅没有道理,而且没有逻辑。 辛嘉树没再回复室友的消息,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掠过书桌上摆放着的通信专业基础教材,脸色有些苦恼。 他才大一,学的专业又跟通信完全没关系,怎么可能通过这种方式见到纪柯。 不过,纪柯是跟蒋知贺同一个专业的直系学长。 原来信院内部的竞赛会让本科生和研究生一起参与,而且早在大一阶段,就会让初次接触这门专业的新生们,参与到正儿八经的学科项目中去,即使大多数时候只能做个帮不上什么忙的观众。 所以通过蒋知贺,肯定能见到对方。 可是,他到底该怎么跟知贺提这件事呢? 说他想见一见纪柯吗? 原因呢?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见这个陌生又遥远的学长…… 辛嘉树伏在桌前,单手托着腮发呆。 直到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咚,咚,咚。 声响平稳而规律。 他陡然惊醒过来,循声望去。 花洒制造出的巨大噪音模糊了外界的动静。 浴室门被叩响第二次的时候,蒋知贺才注意到。 敲门声又乱又轻,伴着辛嘉树的声音。 “知贺!”他在门外喊,“有人来寝室找你。” 蒋知贺:“谁?” 他刚问完,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低声爆了句粗口。 晚上光顾着练拳,忘记竞赛小组的事了。 要知道跟其他组比起来,他们组的组长简直是认真负责到了夸张的程度。 门外的辛嘉树没听清他的话,提高了一点声音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蒋知贺也提高音量喊回去,“我做的资料就放在书桌上,透明文件袋装着的那份,你直接拿给他。” “好,我知道了。”隔着一道门,辛嘉树的声音显得很朦胧,“……他听到了,已经拿走了,还给你留了一份文件。” 蒋知贺简单应了声,加快了手头的动作,用洗发水胡乱揉了把头发就完事。 等他冲完澡关掉花洒,弥漫着热气的浴室霎时安静下来。 门外也很安静,其他室友显然还没回来。 寝室里只有辛嘉树,估计正趴在桌子上神游天外。 喝了酒还敢一个人在外面乱晃,也不怕一头栽倒在草丛里都没人发现。 从小就这么呆。 呆得像棵找不着北的小树。 不过…… 在这片蓦地降临的安静中,蒋知贺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先前簌簌的水流声仿佛仍在耳畔回响。 夹杂在那片嘈乱的水声中,辛嘉树的语速比往常更快。 甚至带着一些少见的激动。 是听错了吗? 哐啷一声。 浴室门从内侧被推开。 蒋知贺拿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果然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他的书桌前。 却没有托着腮发呆,也没有好奇地翻看他的专业课本。 而是侧着脑袋,定定看着寝室门口的方向,像是被什么东西勾走了心神,完全注意不到其他事了。 蒋知贺擦头发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浓黑如墨的目光无声地逡巡过眼前的一切。 书桌上做好的资料被拿走了,负责他这组的学长新拿来的那份项目文件,此刻正被辛嘉树攥在手心里。 ——被今晚突然跑来给他送水的辛嘉树,下意识地紧紧攥在手心里。 连纸面都捏皱了。 哦,没听错。 他想。 辛嘉树是被好友的声音叫回魂的。 身后人喊他:“辛嘉树。” 他本能地应声:“你洗完了?” 耳畔传来的回应有些模糊:“嗯,洗完了。” 但下一秒,那道模糊的声音竟变得如雨后的天空般清晰得过分。 对方说:“你喜欢他?” 辛嘉树终于因这句话骤然回眸,一时无措。 “……欸?” 他回过头,看到大片白茫茫的热气飘散出来。 倚在浴室门口的男生一身潮湿水意,发梢滚落的水珠滴到胸膛上,最终没入肌肉线条清晰利落的臂弯处。 蒋知贺站在那里,双手环在胸前,下巴微扬,朝他露出一个了然的、促狭的轻笑。 他说:“喜欢就去追呗。” 3、第3章 听到这话的辛嘉树愣了好一会儿。 “什么?”他呆呆望着不远处高高大大的男生,像是没听懂,“……追谁?” 男生喉间因此溢出一声意味悠长的叹息,棱角分明的下颌扬起一个利落的弧度,朝早已空无一人的门口处点了点。 “还跟我装?”他说,“纪柯啊,你刚才都快把这扇门盯出洞来了。” 辛嘉树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寝室门。 身后顿时响起笑声。 他立刻把视线收回来,仓促道:“我没有喜欢他……” 蒋知贺:“那你先把他拿过来的文件放下,电路图有那么好看吗?” 辛嘉树:“……” 他低头一看,又连忙松开手里的文件。 纸张边缘已经被攥得起了皱。 辛嘉树赶紧尝试补救,手忙脚乱地按压着起伏的褶皱。 还是蒋知贺好笑地叫停:“不用弄了,图纸没扯坏就行。” 辛嘉树松了口气,小小地哦了一声,立刻停下动作。 蒋知贺也跟着哦了一声,尾音拖得好长。 他抬头看蒋知贺。 蒋知贺垂着眸子看他。 总算逃出魔爪的文件在看天花板。 寝室里安静得像高考现场。 只有风扇呼啦啦地吹着。 过了好半晌。 辛嘉树:“……我只是对他很好奇。” 蒋知贺:“好奇什么?” 辛嘉树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上来,就是很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蒋知贺也想了一会儿:“好奇跟这个人有关的一切?” 辛嘉树:“差不多吧。” 蒋知贺:“包括你压根看不懂的电路图?” 辛嘉树:“……” 他没忍住瞪了蒋知贺一眼。 蒋知贺没忍住笑了。 他笑着说:“所以,这不就是喜欢吗?” 还说:“刚才我在浴室里听你说话的时候就发现了,你从小看到喜欢的东西都是这样,满眼写着激动,讲话语速会变快,连走路的步子都会比平时快一点。” ……真的吗? 他自己都没发现这个规律。 辛嘉树正想开口,就看见面前一身水汽的男生收了笑,表情里透出几分不爽。 “你今天突然来找我,也是因为纪柯吧?” 蒋知贺越想越觉得有些牙痒痒:“辛嘉树,没想到你居然也搞重色轻友这一套。” 同在一所大学,却足足一个月没见过面,全靠手机偶尔联系。 今晚碰面了才发现,原来辛嘉树不止知道他会去格斗社,甚至连社团活动时间都一清二楚,就像过去在中学里那样。 结果这一趟突然跑过来找他,根本是为了另一个人。 哦,来之前还不知道跟谁一块儿出去聚会喝酒了。 ……真行。 辛嘉树一时间没想通什么叫重色轻友,总之先老实认错:“对不起,我本来是想问你,能不能带我见一见纪学长——” 纪学长。 啧。 蒋知贺简直听得牙酸,干脆打断道:“你刚才不是见到了么?” 辛嘉树脱口而出:“但我只是帮你交了资料,其他什么话都没有来得及说……” 蒋知贺:“那你不是想见他,是想趁机认识他。” “很可惜,你错过机会了。” 男生说着可惜,语气却很平淡。 用完的湿毛巾被抛进了洗手池,他径自走向辛嘉树坐着的椅子,却错开了对方隐约写着期待的眼神,弯下腰长臂一伸,很随意地抓起了丢在桌面上的手机,瞥去一眼。 “快到门禁时间了。”蒋知贺说,“测院宿舍楼离这儿挺远的,你该回去了。” 辛嘉树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个室友踩着门禁的点回来。 室友眼看着这个陌生同学从寝室里出来,于是人还没进门,声音先飘进去了:“我们屋风扇坏了?……哎,明明在转啊。” 屋里的蒋知贺头也不抬道:“没坏,问这个干嘛?” “我看刚出去那人脸挺红的,还以为屋里特别热呢。”室友说,“那是你朋友?好像不是我们院的,没见过,妈的,长得这么牛逼。” 蒋知贺一贯懒得搭理废话,只道:“跟热没关系,他喝了点酒。” 室友:“喝醉了啊?那你怎么不把人送回寝室?” 这话成功地让蒋知贺抬起了头:“为什么要送?” 室友:“这不是怕喝醉了以后出事嘛,网上好多这种新闻,你应该也看到过吧?现在喝完酒要是出了事,一起喝酒的人也得负责任,所以最好是把同伴安安全全地送到家……” 他在耳边嗡嗡个没完,蒋知贺听得皱了皱眉,不耐烦道:“他只喝了一瓶,没醉。” 从头到尾都清醒得很,有组织有计划的,哪里像喝醉的样子。 坐在书桌前的男生很快收回了视线,不再看满口废话的室友。 继续看专业书。 书翻过一页。 而且。 “不是跟我喝的,我干嘛要负责任。” 哗啦一声。 书又翻过一页。 再说了。 “他自己能回去,又不是小孩了。” 八岁的辛嘉树喜欢的还是商店橱窗里漂亮精美的飞机模型。 十八岁的辛嘉树,已经开始喜欢一个根本就不了解的陌生人了。 明明只是一个月没见而已。 怎么像是缺席了一个世纪? 书翻过一页又一页。 其实已经很久没说话的室友,感受着不断翻动的专业书送来的习习凉风,琢磨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应声:“有道理,不用送不用送,管人家干嘛,反正又不熟——” 结果话还没说完,书桌前的男生蓦地回头。 “谁跟你说不熟?” 表情看起来比前面细数不送理由的时候更加臭了。 室友:“……” 他看着对方手背处骤然凸显的青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唉,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做人好难。 做蒋少爷的室友更难。 性格霸道就算了,拳头还特别硬。 真的有人能跟这位祖宗混得很熟吗? 啊,真是难以想象。 室友明智地闭紧了嘴巴。 蒋知贺也没再说话。 深夜的宿舍楼逐渐安静下来。 窗外星月高悬,书桌台灯前,专业书被啪地一声合上。 一条文字消息乘着电波,从男生a1号宿舍楼飞向b7号楼。 【赶上门禁了?】 b7号楼的回复来得很快。 【刚进寝室,幸好你提醒我时间。】 【差点被宿管阿姨骂。】 a1号楼无反应。 等待了几分钟后,b7号楼再次来信。 【你刚才是不是生气了?】 a1号楼有反应。 且反应迅速。 【?】 【没。】 b7号楼将信将疑。 【哦,那明天晚上你要去社团活动吗?】 a1号楼有反应。 但反应速度减缓。 【不去。】 【又要我帮忙?】 b7号楼再接再厉。 【不是,我是想问你明天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听说a区那边的食堂比b区好吃,我还没去尝过。】 a1号楼保持反应。 且反应速度恢复。 【还行,三食堂味道好一点,有几个炒菜挺好吃。】 【你明天傍晚几点下课?】 b7号楼613寝室,洗漱池前的镜子映出一个忙碌的脑袋。 辛嘉树嘴里咬着牙刷,一手在试花洒的水温,一手攥着手机,眼睛时不时往屏幕上瞥过去。 直到瞥见聊天框里蹦出这两行长度显著增加的回复,他总算放下了心。 尽管知贺不承认自己刚才生气了。 但生气的人都是这样的。 不仅不肯承认,还喜欢使用惜字如金的短句。 好在辛嘉树已经成功地化解了这场小小的友情危机。 虽然他不知道这场危机是怎么来的。 也不知道是怎么化解的。 先不管了,抓紧时间洗漱比较重要。 脑袋又晕又困,好想睡觉。 辛嘉树迅速回了消息,约定完在食堂门口见面的时间,就马上放下手机去洗澡了。 五分钟后,他打开浴室门,朝屋里道:“我洗完了,你们去吧。” 室友周越看见他出来,憋了一晚上的八卦欲总算能释放了,当即喊住他:“嘉树,你一回来就急匆匆往浴室跑,晚上到底干嘛去了——” 话音未落,就眼睁睁看着辛嘉树又急匆匆上了床,动作迅速地把自己塞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早上有课,我先睡了,明天再聊!” 再不赶紧睡觉,明天上课就要打哈欠了。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等屋里的其他人反应过来时,那张属于辛嘉树的床铺已经一片宁静,灯光熄灭,只传出一阵均匀清浅的呼吸声。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一幕,仍有室友忍不住小声感叹:“跟嘉树一比,我怎么感觉自己像个学渣了,说好的大学是用来玩的呢?怎么比高中还卷啊。” 另一个室友推了推眼镜,深有同感,戚戚然道:“学霸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家是真心热爱学习啊。” 一旁话都没说完的周越张了张嘴,沉默片刻,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别人可不是只会学习,还有夜生活呢。” 听到这话,另外两个室友愣了一下,朝唯一暗着灯的那张床铺望去。 浅浅的呼吸声更加均匀绵长。 辛嘉树已经睡着了。 还做了个梦。 梦里他上学快要迟到了,气喘吁吁地跑向学校。 刚要卡着点冲进校门,眼前高大巍峨的教学楼突然开口说话了。 “跑得真快。”它拉长了语调,幽幽地说,“小树,你从小看到喜欢的东西都是这样——” ……辛嘉树差点从梦中惊醒。 大楼怎么能说话,好吓人! 而且发出的还是童年版蒋知贺的声音。 只有小时候的蒋知贺,才会叫他小树。 梦里的小树捂着耳朵冲进了大楼,没有迟到。 第二天,梦外的小树拿着早饭走进了大楼,也没有迟到。 他睡眠充足,精神饱满地上了一整天的课,记了一大堆课堂笔记,还缠着老师问了许多问题。 窗外的树木在风中轻晃,黄昏渐浓,很快就到了跟朋友约好的时间。 傍晚六点。 正值吃饭时间,三食堂门口熙熙攘攘的全是人。 老师拖了半小时堂,下课时间比正常要晚。 蒋知贺出了教学楼,就往食堂的方向走。 远远地,已经能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辛嘉树皮肤白,个子也算高,在人群里总是很容易一眼发觉。 看见辛嘉树的也不止他一个。 一起下课往食堂走的室友同样看到了,快步追上腿长步子大的蒋少爷,好奇道:“是昨晚来寝室找你的那个朋友吗?我没认错吧?” 蒋知贺随口应了一声。 他刚要对安静等在那里的辛嘉树扬一扬手,视线蓦地被挡住了。 另一道身影停在辛嘉树面前。 见状,室友更好奇了:“咦,他还认识韩蔚啊?” 蒋知贺停下了脚步:“韩蔚是谁?” “就那个正在跟你朋友说话的学长啊。”室友说,“跟咱们一个专业,大三的,之前在老师那里遇到过,你不记得了?” 蒋知贺:“没印象。” “好吧。”室友已经习惯了他不怎么把人放在眼里的性格,瞄了眼不远处的学长,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在我们系可有名了,是全院男生心中的一大偶像。” 蒋知贺跟着看过去:“为什么,他专业课很厉害?” 室友:“不是,他前女友超多。” 蒋知贺:“……” 室友兴奋补充:“个个都很漂亮,真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这撩妹技术要是能开班就好了,我绝对要学!” 蒋知贺顿时懒得听了。 他兴致缺缺地移开目光,正要重新迈开脚步。 室友把声音压得更低:“而且他不光是撩妹,据说男的也谈过,荤素不忌啊,反正都是长得很好看的那种,可能就像你朋友这种类型吧,说起来,你朋友应该是直的吧?不然你俩也没法做朋友——哎,你突然走那么快干什么?等等我啊!” 人声鼎沸的食堂门口,一道男声很清晰地响起。 “辛嘉树?” 被喊到名字的年轻男生循声回眸。 看清来人后,他怔了一下。 是昨晚抽到6号牌的那个好心学长。 大约是看出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称呼的无措,对方先笑了起来。 “昨天我是不是忘记做自我介绍了?我叫韩蔚,蔚蓝的蔚。” 说完,韩蔚又道:“昨晚回寝室以后,没有不舒服吧?我看你应该不常喝酒。” “有一点晕,不算很难受。” 辛嘉树诚实地回答完,弯了弯眼睛向他道谢:“谢谢学长。”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男生身上,脚步却没有随之移动。 韩蔚便问:“在等人?” 辛嘉树点点头:“嗯,和朋友约了一起吃饭。” 于是对方没有再往下问,很有分寸地同他道了别:“那我不占用你时间了,以后有机会再聊。” 不过,就在转身的当口,这位第二次见面的学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脚步微顿。 “对了,这周六的论坛你应该会去吧?” 辛嘉树本能地反问:“论坛?” “是啊,隔壁学校办的一个学术活动。”对方语焉不详地说,“我以为你会关注的。” 看到眼前人愈发茫然的表情,韩蔚的话音停顿了一会儿。 接着,他微微一笑,语调平缓道:“听说纪学长会作为嘉宾在论坛上发言,发言结束后还有观众问答环节。” “——你不知道么?” 4、第4章 辛嘉树下意识接话:“不知道。” 他完全没听说过周末的这个论坛。 因为不是本校举办的活动,所以学校里没有贴宣传海报。 韩蔚顿时露出了有点意外的表情。 “我以为你朋友会告诉你,他跟纪学长一个小组,肯定知道。你昨晚不是去找他了么?” 说话间,身后的人群里刚好传来一道扯着嗓子喊等等我的响亮声音。 韩蔚循声回头,就看见了正朝这里走过来的蒋知贺,和他咋咋呼呼的同伴。 见状,他耸了耸肩,转身欲走:“你是在等他吧?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正好可以问他,我先……” 话音未落,辛嘉树打断了他的告别,小声问:“学长,是周六几点的论坛?在哪里办?” 韩蔚的脚步再一次停住。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男生,不再提另一个学弟,仿佛随口应答:“下午三点,具体地址我一下子说不上来——我直接把活动详情发给你?” 蒋知贺走到三食堂门口的时候,辛嘉树刚刚将手机放回口袋里。 接着,他抬起头,想起先前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今天下课这么晚。” 他都在门口等了快半小时了。 蒋知贺嗯了一声,又瞥了眼已经走开的那道身影,一时间没开口。 追上来的室友跟辛嘉树打了个招呼,就和其他同学一块先进去排队打饭了。 辛嘉树也转身往食堂走,走了几步才发现身边没人,有点茫然地回头:“知贺?” 蒋知贺:“刚才那人是我们院的。” 辛嘉树应声:“嗯,大三的。” 蒋知贺看着他的口袋,语气微妙地补充道:“……是我们院的知名海王,男女通吃的那种,他找你要联系方式?” 辛嘉树愣了愣,当即摇摇头。 “不是。”他说,“是我有点事要找他帮忙。” 闻言,蒋知贺挑了挑眉,意兴阑珊地收回视线,不再看那个刚被放回口袋的手机,随口问:“找他帮忙?什么事啊。” 辛嘉树话音一顿,含糊道:“……没什么,一点小事。对了知贺,三食堂哪个窗口比较好吃?” 其实他答得有点心虚。 还好知贺应该没注意到。 周围太吵了。 两人并肩走进食堂,交谈声很快被嘈杂的噪音湮没。 一片嘈杂之中,不时有目光朝这两道分外出挑的身影望过来,就像开学报道那天一样。 皮肤很白的那个男生听着身边同伴的介绍,清亮的目光在窗口的菜色和价签上流转,正在很认真地思考该吃什么。 另一个男生个子很高,估计得有一米九,极好的身材跟周围疏于锻炼的单薄大学生们形成了鲜明对比,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不过表情看起来有几分遗憾。 蒋知贺是真的觉得挺遗憾的。 听室友提到韩蔚喜欢男生这一点以后,他还以为今天有热闹可看。 ——辛嘉树长得好看,性格又乖,学习成绩还特别好,所以从小就很招人喜欢,小时候是招女孩喜欢,直到关于他性取向的流言传出去之后,有些男孩也开始追在他身后跑,不知道遇到过多少个像韩蔚那样的人。 但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上过这些人的当,也没有迷失在这些见色起意的追捧里。 可能是因为脑容量都花在智商上了,辛嘉树对感情实在有点过分迟钝,很多时候压根发现不了别人是在表达好感,除非对方挑明了说。 而且他乖归乖,一旦直面告白,拒绝起来倒是毫不留情,有时候甚至达到了语出惊人的程度。 其中蒋知贺印象最深的一次,发生在初中。 那时年级里有好几个喜欢出风头的男生都自称是同性恋,性取向真的为同性的辛嘉树倒没有主动出柜,是在拒绝一个用学校广播大声对他告白的女生时私下告诉对方的,结果不知怎么流传出去了。 从这以后,辛嘉树的追求者里就多了不少男生。 毕竟无论男女,他都是全校学生里最好看的那一个。 非常符合这群臭屁幼稚鬼的孔雀开屏标准。 对初中男生的愚蠢程度啧啧称奇的蒋知贺看完热闹,给他出了个左右互搏的馊主意:“要不你再偷偷告诉他们其实你喜欢女生?之前会那么说只是权宜之计,哦对了,这次记得让这群傻叉保密。” 辛嘉树听进去了。 但只听了一半。 他找到了那个到处声称愿意为他对抗同学老师家长和全世界的头号幼稚鬼,偷偷告诉对方:“对不起,其实我是女生。” 蒋知贺:! 幼稚鬼:!! 辛嘉树:“我只告诉了你这件事,你能替我保密吗?” 对方:“当、当然——!” 后来岂止是保密。 这位天底下唯一一个被辛嘉树亲口告知了这个秘密的幼稚鬼,不仅做到了绝对保密,还以一腔孤勇拦下了所有追求辛嘉树的男男女女,是最尽心尽力的护花使者。 幼稚鬼成功地为心上人对抗了全世界。 辛嘉树因祸得福地获得了三年的清静。 堪称双赢。 这件事也让当时躲在一旁偷听的蒋知贺琢磨了足足三年。 他始终不敢相信,脑回路比他这个直男还直的辛嘉树,怎么能想出这么离谱但绝妙的借口,连他都想不出来。 这科学吗? 拍初中毕业照那天,蒋知贺看着人群里望着辛嘉树的背影偷偷流下伤感泪水的幼稚鬼,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好朋友:“你当时为什么会告诉那家伙你是女生?” 辛嘉树:“他说自己这辈子都只会喜欢男生,同性才是真爱,所以如果我是女生,他肯定就不会缠着我了。” 蒋知贺:“……就因为这样?” 辛嘉树:“对啊。” 蒋知贺:“那你让他替你保密,还跟他说只告诉了他这件事?” 辛嘉树茫然地看着他:“当然要保密啊,我又不是真的女生,万一传出去了,大家都来观察我上厕所怎么办。等等,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蒋知贺:“……不重要,别管了。” 辛嘉树有点失望:“原来他没替我保密。” 蒋知贺有点心虚:“……”对不住了真爱哥。 无论如何,破案了。 天然克一切。 小树还是那个需要他操心的迟钝小树。 吸取了初中时的教训,上高中以后,辛嘉树把自己的性取向藏得很严实,没再告诉任何人,摆出一心学习的模样,倒没有多少女生死缠烂打,偶有试图直掰弯的男生纠缠,也很快就会被他身边极具威慑力的蒋知贺吓走。 现在,则到了大学。 生活中不再只剩下学业,世界骤然变得丰富多彩…… 心动不会再被当作早恋严防死守,压抑许久的花苞终于能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肆意绽放的…… 大学。 大学里的学生们都已经成年。 终于可以去做那些成年人才能做的事。 陌生,危险,却也充满吸引力。 饭香四溢的食堂里,到处弥漫聊天说笑的声音。 蒋知贺看着眼前好友与往日无异的乖巧模样,犹豫了一下,没再提起昨天晚上的那个话题。 只问:“最近学校里有人缠着你吗?” 辛嘉树知道他在问什么:“没有,拒绝了就好了。” 蒋知贺特意叮嘱:“要是遇到麻烦,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跟初高中比起来,大学实在太大了,俨然是个复杂的小社会。 更何况他们不在同一院系,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形影不离,一周能见几次面都算多了。 辛嘉树认真地应下:“知道了。” 他吃完了晚饭,放下筷子,目视前方,看起来有些出神。 蒋知贺留意到他的视线,停下动作问:“想说什么?” 看着昭示眼前人心情不错的明亮目光,辛嘉树的嘴唇动了动。 昨天蒋知贺说过的话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喜欢纪学长,所以才会对有关纪学长的一切都很好奇吗……? 辛嘉树其实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 但他知道怎么解乍一看毫无头绪的数学难题。 没有头绪是因为跟题目不熟,这时候最重要的不是去胡乱琢磨答案,而是要先重新理解题目。 如果能再见对方一面,甚至和对方简单交谈,是不是就会有解题思路了? 他比之前更想见纪学长了。 周六的论坛是个很好的机会。 但蒋知贺听到了,有概率又会生气。 毕竟昨晚才说过今天只是一起吃饭,不是找他帮忙。 想到这里,辛嘉树试探着问:“周六下午你有事要忙吗?” “周六下午?”蒋知贺想了想,“约了跟校队一块打球,怎么了?” 约了打球? 所以知贺本来就没打算去看那个论坛。 辛嘉树意识到这点后,立刻彻底打消了想找好友帮忙的念头。 他低低地哦了一声,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蒋知贺倒先笑了:“你要来么?他们打得还算不错,人品也可以。” 辛嘉树呆了一瞬:“我不确定有没有空,那天可能有事……” 蒋知贺没多想:“行,到时候我再喊你。” 周六不用上课,能有什么事。 中学时代的每个周末,他们俩几乎都泡在一起。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等到蒋知贺起身去倒餐盘的时候,辛嘉树也跟着起来。 高高大大的男生偶尔侧眸,总能看到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 不管在别人面前会怎么胡说八道,至少在他这里,这个自小相识多年的竹马一直很乖。 蒋知贺冷不丁地这样想。 汹涌盲目的人潮中,放置在辛嘉树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不知何时悄然亮起。 【韩蔚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 【韩蔚发来了一条链接。】 【韩蔚:这是科大官号发布的活动详情,里面有时间地点和论坛内容。】 【韩蔚:科大管得严,不能随便出入校门,你有科大的朋友能带你进去么?】 几天后,周六下午。 科大校门口。 大门处人来人往,门禁闸机不断开合。 辛嘉树顺利通过闸机进了校园,顿时松了口气,把借来的校园卡递给走在他前面的男生,郑重道:“谢谢学长。” 韩蔚伸手接过,笑道:“不用客气,等再过一段时间,你肯定也有能帮你这么混进来的科大朋友了,我比你多待的两年可全都体现在这儿了。” 他语气诙谐,辛嘉树听得笑了。 颊边霎时浮现出浅浅的梨涡,像若隐若现的蜂蜜,融化在明媚日光下。 韩蔚看着这个很好看的笑容,眸色愈深,语气倒很平静。 “今天来看论坛的人不算少,我朋友已经帮忙占了两个座,在最前面几排,能看得比较清楚,跟论坛嘉宾有互动的概率也高一些。” “走吧,一起过去?” 同一时间。 海大宿舍楼。 蒋知贺打着电话急匆匆出门的时候,有室友正好从外面回来。 “这么早就去篮球场啊?” 室友差点被他撞到,立马也加快动作:“等我换双鞋啊,马上!哎你那个朋友来不来?就是长得特牛逼那个。” 他可想找个机会跟那位能和桀骜不驯蒋少爷混得很熟的忍人,啊不,牛人朋友取经了。 “不是去球场,临时有点事。”蒋知贺的脚步顿了顿,“我还没喊他……” 话没说完,置于耳畔的听筒里已经爆发出一阵鬼哭狼嚎:“别去球场了哥!快来救我啊!!论坛马上就要开始了,ppt还崩着,老纪一定会弄死我的,我死定了,早知道不报名当什么助理了,就应该让你来才对——” “来了,十分钟后到。”蒋知贺重新大步往外走去,不耐烦道,“闭嘴,别嚎了。” 快步往外走的同时,他挂掉电话,随手滑开社交软件,熟练地点进置顶那个备注名是“小树”的聊天框,满是薄茧的指腹快速轻触着屏幕。 【蒋知贺:我去趟隔壁科大,很快就回学校。】 【蒋知贺:一会儿球场见?】 5、第5章 通常情况下,辛嘉树是个很有礼貌的乖小孩。 这种礼貌体现在很多方面。 比如,在和别人相处的时候,他不会时时刻刻盯着手机看。 进入科大后,讲话颇为风趣的韩蔚跟他聊了一路,他也就认认真真地听了一路。 期间一次都没去拿过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因为没有午睡而本能钻出来的哈欠也悄悄憋了回去。 走动间,独自待在黑暗中的手机屏幕亮了又灭,没有发出过一丝声音。 因为等会儿要听讲座,所以辛嘉树已经提前开好了静音模式。 这一点也很有礼貌。 一走进科大的礼堂,原本弥漫着些许困倦的圆润杏眼瞬间睁大了。 他这才知道,先前韩蔚说今天来看论坛的人不少,是个相当保守的说法。 岂止是不少,礼堂里的人多得都快满出来了。 放眼望去,已经座无虚席,到处是黑压压的人头,连过道上都横七竖八地坐满了人。 辛嘉树完全没料到:“怎么这么多人?” 他一时不察,差点被坐在过道上的人绊倒,身旁的韩蔚眼疾手快地攥住他的手臂,拉了一把。 “科大官号发的那篇活动详情,据说阅读量是在临时新增嘉宾以后暴涨的。” 近在咫尺的学长说着,露出一个调侃的笑容。 “纪学长的粉丝不止在海大,科大也有不少。” 毕竟两所学校隔得很近,学生们往来密切,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很快会传到另一所学校里去。 像纪柯那样已经称得上是传奇的学生,知名度当然不会仅限于本校。 辛嘉树听着周围热闹的声音,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新奇:“好像追星。” 原来有这么多人都是为纪学长而来的。 ……是因为喜欢吗? 他眸光澄澈,好奇地望着前方仍在筹备中的忙碌舞台,肩膀不时被一旁经过的学生们撞到。 耳畔随之传来同伴的声音:“小心点,往这边走,我们去前排。” 辛嘉树看得专心,下意识应了声,顺从地跟着对方往前走。 落在他手臂上的那股力道一直没有松开。 彼此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直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传来一声很清晰的喊:“韩蔚!这边!” 辛嘉树循声望过去,看见一张在人群相当出挑的面孔。 是个长得挺漂亮的年轻男生,五官很精致,乍一看还以为是个中性打扮的女孩子。 此刻他正独自占着前排的四个座位,起身朝他们招手。 招手的同时,对方的目光定定地望过来,不是在看他们的脸,不知在看什么。 还没等辛嘉树找到他视线的落点,身旁的韩蔚已经松开了手,神情寻常地冲那边点头回应。 “那是我在科大的朋友。”他说。 等走近了,这位科大的朋友倒并没有先和韩蔚打招呼,而是看向了初次见面的辛嘉树。 年轻男生的目光缓缓掠过他的面孔,问:“你是今年的新生?” 辛嘉树莫名地觉得对方的眼神有点像x光。 “对。”他诚实地点点头,“学长好,今天多亏你帮忙,麻烦你了。” 刚才那张校园卡就是这个男生借给韩蔚的。 他记得卡面上的照片。 听到这话的年轻男生还想说什么,但被一旁的韩蔚笑着打断了。 “思烁,你再不坐下,位置就被别人抢了。” 这个好心借他校园卡,又帮他们占座的男生叫宁思烁,是大二的学生。 旁边的两个人又说了几句什么,辛嘉树没有听清,因为周围实在太吵了。 尤其他们坐在前排,离舞台很近,台上工作人员扯着嗓子对话的噪音,还有调试音响的杂声,轰隆隆地涌过来。 辛嘉树隐约听出来,好像是有一份等下要用的ppt出问题了,相应的负责学生这会儿正在着急上火。 于是他问韩蔚:“论坛会推迟开始吗?” “不会。”宁思烁说,“我刚听见他摇人了,估计一会儿就能解决。” 辛嘉树点点头,接着问:“纪柯学长来了吗?” “暂时没看到。”宁思烁接着说,“这种大忙人肯定是踩点来吧。” 辛嘉树又点点头,余光注意到宁思烁旁边那个只放着背包的空座位,问:“学长,你们还有朋友要过来吗?” “没了,就你一个。”宁思烁又说,“这背包是刚才闯祸那个小子的,大概给摇来的人留的。” 原来如此。 辛嘉树又又又点了点头,忍不住想,这位科大的学长真是热情友善。 全程接话接得好勤快,坐在另一边的韩蔚甚至没有任何插话的余地。 是的,韩蔚坐在辛嘉树的另一边。 不知道为什么,宁思烁明明是韩蔚的朋友,但在先前落座的时候,却主动坐在了辛嘉树的旁边。 所以现在辛嘉树的左手边是科大的学长,右手边是海大的学长,整个人被学长们包围,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辛嘉树有一点茫然。 他一茫然,带点琥珀色的眸光就显得有几分失神,耳畔的发丝不听话地卷翘着,被礼堂里昏暗的灯光照出如梦似幻的感觉。 左手边的宁思烁扭头看了他一会儿,神色莫名,冷不丁地说:“你长得真好看,比我好看。” 嗯,没用错。 就是宾至如归。 科大的学生真是热情好客。 连夸人都这么真情实感。 没等辛嘉树礼尚往来地回应左手边的宁学长,右手边的韩学长终于开口了。 “还有三分钟就开始了。” 他语调稀松平常,温声道:“没想到你们这么聊得来,不如等论坛结束后一起吃个晚饭,也算认识新朋友了。” 辛嘉树当然没有意见,正好借这个机会向两位学长道谢:“好啊,我请客,科大有什么好吃的吗?” 他现在没多少生活费可以花,好在学校食堂应该不会很贵。 坐在中间的年轻男生问得认真。 先前还很多话的宁思烁却不说话了。 他嘴唇动了动,目光里闪过几分狼狈的恼意。 接着收回视线,开始埋头玩手机。 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飞舞着。 出于对别人隐私的尊重,辛嘉树有意移开了目光,索性看向正前方的舞台。 舞台上的兵荒马乱悄然褪去,临时闹出的小风波已经解决,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检查,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大幕拉开。 纪学长应该已经在后台了吧? 辛嘉树神游天外地想着,因而没有去关注左边人指尖一刻不停的打字动静,也没有察觉到右边人掌心里不时亮起的手机屏幕。 【宁思烁:姓韩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个人这么过分呢?】 【宁思烁:让前任帮忙给现任占座,这是人干的事儿?!】 【宁思烁:哦不对,不好意思,你不是人,那个新生应该也不是现任吧?】 【宁思烁:一看就还没成功睡到,怪不得你这么殷勤哈。】 【宁思烁:!!你倒是回我啊!我都看见你看手机了!!】 【宁思烁:打算装死装到底了?】 【宁思烁:……真行啊,韩蔚。】 【宁思烁:/微笑】 【宁思烁:我看这个学弟笔直,你死心吧,别特么到处祸害人了。】 这句话发过去之后,聊天框里沉寂许久的另一侧终于有了回信。 【韩蔚:嗯,但他比你更好追一点。】 【韩蔚:时间减半,一周应该够了。】 语毕,手机屏幕被很干脆地摁灭,彻底放回了口袋。 同一时间,舞台灯光骤亮,帷幕拉开,论坛正式开始。 呼啸的掌声淹没了角落过道处的窸窣动静。 “蒋哥!往这儿走往这儿走,我特意给你留了座!今天多亏你救我狗命,以后你就是我一辈子的哥了——哎哎,让一下,我哥要过去——哥你稍微弯点腰,太高了挡到后面人视线了……” 走在后面的男生面露不耐,正低头在手机上按着什么,但好歹还是弯了点腰。 “又不是没听过老纪上课。”他一边打字一边说,“我最多听一会儿就回学校了。” “别呀,来都来了,听完呗。” 领着他过去的同伴压低声音道:“你看,就是前面那个空座,前排的黄金座位啊!浪费了多可惜……” 蒋知贺毫无动容,都懒得瞥一眼。 目光仍然黏在手机屏幕上,随手按下发送键。 【蒋知贺:还没睡醒?】 视线往上,是之前发送过去的两条消息。 【蒋知贺:我去趟隔壁科大,很快就回学校。】 【蒋知贺:一会儿球场见?】 快半小时过去了,聊天框另一端的人一直没回复。 而最新一条消息发送之后,属于对方的那一侧仍然毫无反应。 估计是在睡午觉。 辛嘉树打小就有睡午觉的习惯。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学习,就是和他待在一起。 蒋知贺这样想着,顺手摁灭手机屏幕。 小组同学见状,连忙殷勤地拿起了用来占座的背包,嘿嘿一笑,谄媚道:“那什么,求你了哥,送佛送到西,等我的ppt顺利放映了你再走行不行?” “没空。”他直截了当道,“晚点有事。” 等辛嘉树睡醒回了消息,他就出发回学校。 直接在篮球场见,时间正好。 在那之前反正也没什么事要做,顺便听一会儿讲座好了。 于是,前排座位里唯一一处空缺也被填上了。 刚坐下的男生人高马大,哪怕是坐着,都比隔壁座高了半个头。 隔壁座里,心情极其混乱的宁思烁有一肚子话要跟旁边的倒霉直男新生说,正要开口之际,余光瞥见一旁的动静,下意识望过去。 而隔壁的隔壁座里,辛嘉树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的大荧幕,丝毫没有注意到外界的变化。 荧幕上正在播放今天出席嘉宾的介绍。 甲,乙,丙,丁……纪柯。 这一刻的知贺正在学校球场吧? 他本来也应该一起去打球的,但是…… 好吧,知贺说得对,他可能真的有一点重色轻友。 这样好像确实不太好…… …… 幸好,知贺他不知道。 6、第6章 礼堂里呼啸般的掌声总算告一段落。 舞台中央,面带微笑的主持人开始了他的讲话。 观众席里,神情复杂的宁思烁也开始了他的讲话。 他把目光从左侧那个陌生大帅哥那里收回来,看向右侧安安静静注视着前方的漂亮学弟,整个人鬼鬼祟祟地挨过去,做了个深呼吸开口。 却蹦出一句非常没有营养的开场白。 宁思烁:“……喂,在吗?” 堪称声若游丝,音量只够钻进一个耳朵。 首先,他不想让坐在另一头的韩蔚发现。 其次,在这种场合里,聊天会影响到其他观众。 最后,左边那哥们好帅。 帅得他有点忘词了。 他要说什么来着? …… 辛嘉树盯着舞台上满口套话的主持人,正神游天外,忽然听到耳畔响起一句幽幽的问候。 他呆了一下,也学对方把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隔壁能听清的程度:“在,怎么了?” 半晌没听到下文。 他转头朝左边看过去。 然后就看见了一张超近距离放大的脸。 神情带着几分迷离几分恍惚,结结实实地塞满了他的全部视野。 有点像是拿着参考答案却突然不识字了的那种迷离和恍惚。 发生什么了? 惊讶之余,辛嘉树更加放轻了声音,眨眨眼睛,小心翼翼地喊他:“宁学长?” 不到两三公分的距离里,漆黑的眼睫羽毛般轻晃着,像能晃进人的心底。 这个学弟也实在是长得很好看。 本就宕机中的宁思烁又被超近距离的美颜暴击给创到了。 ……正好创清醒了。 看上直男,死路一条。 他总算回过神来。 也勉强想起了几句词。 “那什么,我是想问你。”他说,“你现在是不是没有女朋友?” 女朋友? 辛嘉树当即点点头:“对,没有。” 宁思烁对这个答案其实有所预料,眉头顿时紧蹙:“你不想找?” 以这个学弟的条件,不可能没人追,只可能是自己不想谈。 辛嘉树继续点点头:“嗯,不想。” 他又不是直男。 结果旁边的宁学长一听到这话,竟然说:“不行,你得赶紧找一个。” 辛嘉树:“……为什么?” 他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宁思烁却立马别开了视线,急声道:“你别管为什么了,总之马上去找,最好今天就谈上。” 否则眼前这株新鲜白菜明天就能被旁边那个不做人的家伙给拱了。 韩蔚虽然不做人,凭着一手高超的钓鱼技巧,不知道祸害了多少长相出众的学弟学妹。 但有一点,他从来不撬人墙角,不会向有对象的人下手,也从来不脚踏两条船。 他会把眼前这个大一学弟当做新目标,肯定确认过对方是单身。 所以,只要对方脱离了单身,自然就不会再成为韩蔚的猎物。 渣男虽狗,却不当三。 不过狗渣男现在就在旁边,宁思烁到底是怕他听见,不敢说得太直白。 只能压着嗓子神情紧绷道:“都上大学了,干嘛不谈恋爱?难道你就没有喜欢的女生吗?或者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给你介绍!你喜欢萌妹?御姐?还是黑长直?……” 今天初次见面的学长在耳畔絮语个不停。 声音很小,游丝一般轻颤着,带点雌雄莫辨的味道。 不明所以的辛嘉树愣愣地听着。 同时,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眼前人的面孔。 礼堂灯光有些朦胧,视野不甚清晰,但宁思烁靠得太近了,连额头隐约的薄汗都看得很分明。 对方明显很紧张,秀气的面孔上泛着红,更衬出五官的精致秀美,目光焦点却游移着,像是不敢看他。 就在这个瞬间,辛嘉树忽然福至心灵地懂了什么。 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对别人投注给他的感情有一点迟钝。 可人是要成长的。 尤其是,他以后不能再总是依靠知贺,应该自己主动去体察别人的心情。 而辛嘉树觉得,自己是有进步的。 他有在努力从过去吸取经验。 比如,虽然宁思烁说的话乍一听没头没尾,莫名其妙。 但辛嘉树以前听别人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你有没有女朋友”“你怎么不谈恋爱”“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你觉得我是什么类型”…… 所以这一次,他主动开口,小声道:“对不起。” 仍在滔滔不绝的宁思烁闻言一怔:“啊?你道什么歉?” 辛嘉树就很诚恳地说:“我刚才没有发现你是女生。” “是我的错,我先入为主,以为学长的朋友也是男生,不过,我真的没有打算谈恋爱。” 他一本正经地解释完后,想了想,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道歉:“对不起,学姐。” 对不起,学姐。 宁思烁:“……” 空气忽然陷入了一片沉默。 唯有右边的方向传来一声低笑。 狗渣男的笑声。 学弟道歉的声音有一点点大,被他听见了。 …… ………… 宁思烁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身旁这位学弟的脑回路。 当场倒抽一口凉气。 #*¥^%真服了你们直男了!!! 这么呆的直男落到韩蔚手里能被玩得骨头都不剩!! 不行,不能再这么婉转含蓄了。 他得直白一点! 幸运的是,没过多久,宁思烁就等到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好机会。 韩蔚的手机持续震动起来,有个来电呼入。 那显然是个不适合在现任猎物身边接听的电话。 所以他低声跟学弟说了句什么,就起身往外面走。 被灯光映落的斜长倒影,掠过旁边男生的灰色卫裤。 低着头玩手机的蒋知贺,余光瞥见有人要出去,往里收了收腿。 科大礼堂的座位略显狭小,坐得他有点难受,腿都伸不开。 现在正在讲话的那个嘉宾,发言内容又很水,没什么值得听的。 但是辛嘉树还没回消息。 都三点多了,午觉也该睡醒了啊。 临时离场的观众身影逐渐消失在过道尽头。 蒋知贺正在想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把人叫起来,耳畔突然清晰地响起了一道男声。 是坐在他右边的男观众,在对自己的同伴说话。 “你是处男吧?” 两秒停顿后。 “我就知道,但你一周之后可能就不是了。” …… 什么东西。 蒋知贺划拉手机屏幕的动作一顿。 形状锐利的眉峰也随之紧了紧,但懒得循声看过去。 这是公共场合,在聊什么乱七八糟的。 然而隔壁座的男观众并没有适可而止。 他的语气激动得显而易见,虽然有意控制了音量,不算太大,没有吵到前后排的观众,但就坐在旁边的蒋知贺反正是听得一清二楚。 “你一点都没发现你那个学长想睡你吗?!” “别被他那幅人模狗样的样子给骗了!” ……处男?学长? 操,是男同。 蒋知贺玩手机的动作蓦地停住了。 原本懒散窝在座椅里的颀长身影,本能地向另一侧挪了挪。 隔壁座语气激动的男观众对此浑然不觉,仍在持续输出。 “我知道你对他是什么印象,觉得他人很热心,对你没什么企图,甚至是你反过来有求于他,对吧?” “但这就是他的手段,每个人一开始都是这么以为的!” “他最擅长温水煮青蛙,等你真的察觉到不对,早就被吃抹干净了!” 蒋知贺愈发的坐立难安。 对他来说,如此近距离地聆听男同交流现场还是太超过了。 尤其是话题还这么的…… 呃,劲爆。 “这样吧,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能接受被男的睡吗?” “要是不能的话,你就离他远一点,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对了,以防你不知道两个男的是怎么睡的,我给你看段视频好了,讲别的都没用,反正你们直男最接受不了这个——” ……直男确实接受不了。 蒋知贺的脸色逐渐难看到能随机吓晕一个小朋友。 这个男同讲座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他决定即刻启程回学校。 等出了礼堂再给辛嘉树打电话,喊他出来打球。 蒋知贺这样想着,正要起身。 余光里,隔壁座的男观众也动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 “不行,我还是直接发给你吧,你没事就看看,看到恶心了再停,一定引以为戒,千万不要上狗男人的当。” “来你扫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加个备注。” ……啊? 聊得这么大,居然是陌生人? 真不愧是男同。 也不知道旁边被缠上的直男是哪个倒霉鬼。 上一秒还巴不得自己原地失聪的蒋知贺,这一秒直接听乐了。 薄薄的唇线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直到隔壁座的下一句话传过来。 “辛嘉树?辛苦的辛吗?哪个嘉树?古诗里那个?” ……?!!! 刚要离座的身影霎时僵住。 唇角扬起的弧度骤然绷紧了。 7、第7章 隔壁座椅突然传来一阵明显的震动感。 像是有人起身后又重重坐下。 宁思烁掌心里捏着手机,调出好友二维码后,屏幕伸过去,正在等右手边名叫辛嘉树的学弟扫码加他。 等待的间隙,他下意识往传来异动的左手边望过去。 然后就看见了一张冷得像要结冰的脸。 坐在左边的陌生帅哥正用一种称得上阴鸷的目光盯着他。 ……靠! 宁思烁猛地吓了一大跳。 这哥们臭着脸的样子怎么还更帅了。 这对吗,不对吧。 帅归帅,但也真的很吓人就是了。 等等,他是哪里惹到了这位哥? 是不是刚才说话声太吵了? 受惊不小的宁思烁强行定了定神,正要主动道歉。 但此刻气场十分恐怖的陌生帅哥先开口了。 嗓音低而沉,语气没什么波澜,却透着一股让人不敢反抗的威慑力。 “起来,换座。” 隔壁座椅又传来一阵震动感。 刚扫完好友码,正低头对着自己的手机发呆的辛嘉树,无暇注意周围的异动。 屏幕上显示着宁思烁的个人资料。 头像是一张看起来随意拍下的手拿柠檬茶的照片。 杯身上印有一行很醒目的饮品名:超大力暴打渣男! 昵称:下辈子别做箭人了 签名:生活千疮百孔,好透气。/愉快 ……总之,看起来精神状态真的不太好的样子。 见状,辛嘉树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好友申请键。 同时垂着眼对身边人道:“宁学长,我要听讲座了,等结束后再聊吧。” 刚才韩蔚已经跟他说过,他误会了,宁思烁确实是男生。 话音落地,旁边人的呼吸一顿,语气莫名道:“聊什么?” 咦。 宁学长的声音怎么变了。 还变得有点耳熟。 辛嘉树:“就是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 他一边回答,一边有点好奇地抬头看过去。 ……?!!! 好奇瞬间变成了震惊。 辛嘉树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一秒钟后,又小心翼翼地睁开。 然而眼前的景象毫无变化。 近在咫尺的仍旧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甚至再次发出了他同样很熟悉的声音。 对方薄唇微动,正一字一顿道:“辛、嘉、树。” 听起来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整个画面特别真实。 特别身临其境。 这一回,辛嘉树没有再闭眼睁眼。 他略一思索,果断地伸出手。 用力地掐了突然出现在隔壁座位的竹马手臂一下。 挺硬的,都是肌肉。 所以不太能掐得下去。 ……这个手感也很熟悉。 无端端挨了一下的蒋知贺简直要气笑了:“又掐我?怕是做梦怎么不掐你自己?” 辛嘉树的脑袋还在努力运转中,靠本能即答:“掐自己会疼。” 蒋知贺浓眉一掀,当即反问:“难道我就不疼了?” 辛嘉树不假思索地摇摇头:“你之前说过没感觉,像挠痒,让我再用点劲。” 蒋知贺:“……” 他是说过。 男的炫耀肌肉的时候都爱这么装。 好吧,确实不疼。 这句不是在装。 不对,这会儿的重点是这个吗? 蒋知贺立刻栓紧了莫名被带跑的思绪,冷着脸开口:“辛嘉树,你为什么会——” 结果刚刚确认完这一刻不是在午睡做梦的辛嘉树,话音比他更快一步:“知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学校打球吗?而且我旁边本来坐的是宁学长……” 话说到一半,他探头探脑地看见了已经跑去隔壁的隔壁的宁思烁,话锋顿时在半路茫然地转了个弯:“……他怎么坐到那里去了?” 不仅问得比他快,问题比他多。 还理直气壮。 一点都不带心虚的。 蒋知贺又气笑了。 他深吸一口气,语调森然道:“你问我?你怎么不先看一眼手机消息?” 辛嘉树就依言去看。 【宁思烁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 【宁思烁发来了一个表情包。】 【宁思烁:救命啊你朋友看起来好可怕一拳能干碎十个的样子等下他不会要打死我吧?!】 ……应该不是看这个。 辛嘉树默默移开目光,继续往下,不对,往上去找。 这才看到了置顶联系人发来的三条未读消息。 【蒋知贺:我去趟隔壁科大,很快就回学校。】 【蒋知贺:一会儿球场见?】 【蒋知贺:还没睡醒?】 最早的两条,发送时间是一小时前。 最新的一条,发送时间是半小时前。 原来今天知贺临时来了科大。 但还是发消息叫他去打球了。 而且好像一直在等他。 他却一直没回消息。 重色轻友的行为还被发现了…… 而且是被当场抓获。 想到这一点,本就低着头在看消息的辛嘉树,脑袋顿时垂得更低了一点。 整个人看起来相当不知所措。 明显在琢磨该怎么办。 哦,打算怎么办呢? 旁边的蒋知贺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望着被他逮了个正着的竹马,表情颇为不爽。 仗着身高优势,这一刻辛嘉树的每个动作,都完完整整地映入他的眼帘。 稍显漫长的静止后,蒋知贺看到他的手指动了动,开始打字。 他先打下三个字:对不起。 输入框上方立刻弹出了一整排各式各样的道歉表情。 看到这些表情的辛嘉树怔了一下。 他眨眨眼睛。 白皙的指尖忽然离开打字键盘,目标明确地停在了其中一个动画表情上面。 一只小猫在猛猛跪地道歉。 是整排表情里最可爱的一个。 他点击发送。 蒋知贺的口袋震了一下。 这会儿一门心思回消息道歉的辛嘉树显然没注意到。 发完表情,他重新开始打字。 又打下三个字:对不起。 输入框上方弹出的备选表情包刷新了一批。 里面有只流着面条宽眼泪道歉的兔子。 也很可爱。 他眨眨眼睛。 点击发送。 蒋知贺的口袋又震了一下。 可爱的对不起表情有好多。 漆黑的睫羽像把小扇子,扇来又扇去。 一旁的口袋震个不停。 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沉默地伸进自己的口袋,关掉了手机的震动模式。 手的主人:。 算了。 不是辛嘉树的问题。 是那个把他带来这里的家伙心怀不轨,又太会伪装。 透过刚才那个男同的只言片语,再想到等会儿就要出现在论坛上的某位特邀嘉宾,蒋知贺已经差不多能把事情的经过拼凑出来了。 他记得前几天在食堂门口和辛嘉树说话的那个男的。 叫什么来着。 什么蔚。 想起来了。 “是我们院那个男的带你过来的吧?前几天你说过有点事找他帮忙。” 蒋知贺问:“他叫杨蔚?” 欸? 陡然听到这句话的辛嘉树愣了一下。 知贺的语气好像已经不生气了。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总之还是让人松了口气。 紧接着,刚放下心来的辛嘉树又隐约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不太对。 但他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只本能地纠正道:“不是杨,他姓韩。” 蒋知贺跟着复读一遍:“哦,他姓韩。” 声音淡淡的,目光凉凉的。 “……”辛嘉树呆了一秒钟,立刻补充道,“姓杨也可以。” 应得挺快。 蒋知贺勉强满意了。 他扫了眼辛嘉树右手边的空座位,问:“杨蔚前面出去了?” 辛嘉树点点头。 蒋知贺继续道:“你不相信那个男同……不,刚才那人说的话?” 闻言,辛嘉树下意识看了一眼宁思烁的方向。 表情看起来有点犹豫。 蒋知贺没犹豫,直接倾身过去靠向他。 声音也有意压低了些:“说吧。” 辛嘉树当即很小声地说:“韩……呃,杨学长出去之前跟我说,宁学长最近失恋了,情绪不太稳定,要是他找我聊天,不管是任何话,都尽量顺着他说就好了。” 他才说到一半,蒋知贺已经面露了然。 虽然那个男同的行为是不太正常。 但这个渣男也是够绝的。 怪不得敢中途离场,任由被自己渣过的受害者和下任目标独处。 艺高人胆大啊。 好友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辛嘉树看出来了,就问:“知贺,你觉得谁说的是真的?” 还语气不太确定地补充道:“虽然宁学长说了很多,但我真的没有感觉到杨学长有什么问题,而且今天明明是我找他帮忙……” 不等他说完,蒋知贺直截了当道:“都是真的。” “他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后离他们远点。” 辛嘉树怔住:“都是真的?” 蒋知贺:“嗯。” 辛嘉树:“那宁学长就是在好心提醒我,为什么他也不是——” 蒋知贺:“科大有门禁,你们俩今天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占到前排座位的?” 辛嘉树:“……” 蒋知贺:“让他失恋的就是那个渣男,但他还喜欢那家伙,你的出现让他感觉到威胁了,所以才提醒你远离。” 板上钉钉的话音落地后,辛嘉树安静了好一会儿。 就像完全没感觉到韩蔚的企图一样,他也没有察觉出宁思烁潜藏的心事。 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还是没有任何进步。 辛嘉树有点沮丧。 淡色的唇角微微往下垮。 近在咫尺的蒋知贺看见了:“怎么,难过了?” 辛嘉树:“没有,我只是……” 蒋知贺:“不难过就行,不然我一会儿还得费劲把他们俩收拾一顿。” “……”辛嘉树想起先前收到的消息,忍不住道,“宁学长刚才还跟我说,怕被你打死。” 蒋知贺:“哦,看来他还是有优点的。” 辛嘉树:“什么优点?” 蒋知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欠揍。” 沮丧下降的唇角蓦地扬了起来。 颊边梨涡若隐若现。 是被逗笑了。 看到这一幕,蒋知贺挑了挑眉,浓黑的眸子里也划过一丝笑意。 仍攥在辛嘉树掌心里的手机屏幕持续亮起。 是宁思烁发过来的消息。 辛嘉树回过神来,垂眸望去。 蒋知贺也瞥了一眼,随口道:“把他们俩都删了吧。” 辛嘉树没有异议:“嗯。” 但忽然间,盯着屏幕的他又说:“……等一下。” 语气有点奇怪。 蒋知贺:“怎么了?” 辛嘉树却没有很快回答,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于是他再度倾身靠过去。 屏幕上是跟宁思烁的聊天框,正显示着几条很长的链接,对方发来的。 蒋知贺一时没看明白这是什么,辛嘉树又一动不动地在神游天外,他索性伸出手,往上滑了滑屏幕。 大片文字霎时映入眼帘。 【宁思烁:那个,你知道我其实能听见你们俩讲话吗,尤其是你朋友的话。】 【宁思烁:好吧我承认他说得对,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韩蔚更不是,如果他是大写的贱人,我就是小写的。】 【宁思烁:你是该听他的话,离我们俩远点。】 【宁思烁:但是刚才承诺你的视频,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发给你,可能更有必要了,因为我看你根本反抗不了。】 【宁思烁:不过你放心,这次我特意精选了几部比较适合新手的,流程完整翔实,花样难度适中,风格清新唯美,在线视频点击就看,男女老少直弯10统统咸宜。】 【宁思烁:反正,既然注定要被撅,那就选个你喜欢的姿势吧,对自己好一点。】 【宁思烁:看在它的份上,请你的朋友不要打死我好吗?好的。】 …… 又在说什么东西。 蒋知贺能看懂前半部分,后半部分看得一头雾水。 但即使如此,他过于灵光的大脑还是猜到了那堆长长的链接是什么。 ……他真受不了男同了。 蒋知贺眉头紧蹙,正要让辛嘉树赶紧把这个不正常的家伙给删了。 身边人却先开口,轻声喊他:“知贺。” 声音小小的,透出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 蒋知贺莫名抖了一下。 他转头,就看见相识多年的竹马正朝自己望来,目光里闪烁着一种分外熟悉的…… 好奇。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辛嘉树就对未知的事物充满好奇。 光是蚂蚁搬家都能蹲在那里看一整个下午,像棵风雨都吹不动的小树。 走神的当口,小树又喊了他一声:“知贺?” 蒋知贺:“……叫我干嘛。” 辛嘉树:“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个。” 蒋知贺:“哦。” 辛嘉树当然没有看过。 这种东西,毫无疑问地属于辛父严格管制的“乱七八糟的事”的范畴,碰了是要重重挨罚的。 辛嘉树:“你也没有看过吧?” 蒋知贺:“……”废话他看这个干嘛! 而从小到大,每一件不被大人允许,却又充满诱惑力的“坏事”,都是他们俩一起偷偷犯下的。 然后再一起并肩站着挨罚。 所以,这一刻的辛嘉树也仍像儿时那样,目光里写满澄净闪亮的求知欲。 同时悄声问他:“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看?” ? 一起看? 跟谁一起看? 跟他? 看什么东西? 看男同x片? …… ………… 就在空气陷入死寂的这一刹,礼堂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欢呼和尖叫,伴随极其热烈的掌声,像有什么大明星正在登场。 趁此机会,蒋知贺忽地目移,扭头看向前方的论坛讲台,同时神情沉静地一把抽走身边人掌心里的手机。 语气也十分沉着冷静,宛如人机播报。 “纪柯出来了,他拿起话筒了,他要说话了,你不是想见他吗,好了别看手机了快看他。” 8、第8章 辛嘉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空了。 充满吸引力的视频链接不翼而飞。 他茫然了一下,立刻扭头想拿回来。 “知贺,把手机还我——” 蒋知贺就不容分说地把他的脑袋推回去,重音强调:“看,是纪学长。” 一双满是薄茧的大掌按住他的脸颊。 辛嘉树下意识想挣开。 结果这会儿的蒋知贺满身防备,当即把他的脑袋固定得更正了:“乱动什么,好好看讲座,别开小差。” …… 好吧。 主要是有点扎。 练拳练多了,就是会把指腹磨得全是茧子。 辛嘉树只好忍着脸侧传来的痒意,好好看讲座。 前方的舞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布置成了沙龙对谈的样式。 这会儿座位上坐着一个不认识的主持人、一个不认识的老年嘉宾,以及…… 台下的掌声仍在持续,汹涌的音浪一波高过一波。 灯光落在笑容满面的主持人身上,他积极响应着台下的热烈声音:“今天非常荣幸请来一位特别的嘉宾——我知道,大家肯定已经期待很久了。” 说着,他转头看向坐在左侧的年轻人:“第一次来到我们科大,面对学生们的热情,您有什么感受呢?纪……” 他没能说完,话音被一道有些冷的声音打断了。 “你应该先介绍陈教授,他才是这次对谈的主角。”纪柯说。 台上的主持人愣了一下。 台下的辛嘉树也愣了一下。 原本热闹无比的礼堂空气大约只凝固了一两秒,紧接着,观众席后方猛然爆发出一阵更兴奋的掌声。 其中夹杂着大声欢呼,有人在高喊纪柯的名字,有人在喊牛逼,还有人索性跟着喊起了陈教授的名字。 观众席基本乱成了一锅粥。 而此刻是无数人视线焦点的年轻男人,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他的目光丝毫没有为台下无端沸腾着的学生们停留,目标明确地落在对面的嘉宾身上。 再开口时,相较于之前的冷凝,显得要尊重很多。 纪柯说:“陈教授,我对您最新发表的那篇论文很感兴趣,里面提出的概念模型非常超前,一周前我跟您的助理联系过,他说您近期谢绝私人拜访。” 陈教授笑呵呵道:“难怪听说临时加了个嘉宾,又突然修改了沙龙主题,我当时还纳闷,心想这帮孩子的水平不得了啊,长江后浪推前浪。” 纪柯的神情始终平静:“这是最快能约见到您的方式,看完论文后,我有很多问题想跟您请教,为了避免遗漏,我已经提前把我的一些设想和疑问都罗列了出来。” 躲在舞台侧边的学生助理立马动作起来,大荧幕上出现了ppt的投影画面。 紧接着,以陈教授的那篇论文为核心,在年轻男人单刀直入的沉稳嗓音里,这场沙龙对谈就此开始。 坐在两个嘉宾中间的主持人觉得自己好多余。 坐在观众席前排的辛嘉树则渐渐听得入了神。 这是通信主题的论坛,而且内容专业性很强,全是技术原理,本就不是这个专业的辛嘉树可以说是一点儿也听不懂。 但忽然间,那个聚会结束的鼓噪夜晚浮现在脑海里,他想起韩蔚说过的一句话。 ——“他肯定不算羊,当然也不是狼……非要形容的话,是跟陆地格格不入的鸟吧?和我们都不一样。” 辛嘉树就模模糊糊地想,真的很不一样。 为什么呢? 礼堂里仍旧人头攒动。 韩蔚接完电话回来了。 他刚要穿过熙熙攘攘或站或坐的人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结果抬眼就撞上了一道直直朝他射来的目光。 来源于辛嘉树的左手边。 此刻坐在那里的不再是宁思烁,而是一个不甚熟悉的年轻男生。 脸色很冷,目光像狼,正在看猎物自投罗网。 他记得这个人。 是信院的大一新生,也是辛嘉树的朋友兼高中同学。 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格斗社的。 韩蔚沉默了一下。 几秒钟后。 他转身走了。 眼睁睁看着他掉头的蒋知贺:“……” 靠,没种。 略感不爽的蒋知贺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前方的舞台。 四周已经比先前安静了很多,大家似乎都在认真聆听这场含金量很高的学术谈话。 片刻后,他掀眸睨了身边人一眼:“看得这么专心?” 大概是真的很专心,辛嘉树没有一点反应。 目光定定地望着前方聚光灯下的身影。 蒋知贺侧眸看着他。 先前按在他脸颊上的手早已松开了。 纪柯和陈教授的对话专业性很强,连他都还一知半解,完全是门外汉的辛嘉树倒是听得投入。 就像那晚对着纪柯拿来的文件发呆时一样。 礼堂朦胧的灯光把那双好看的杏眼照得格外亮。 遍布室内的音响里清晰地传出年轻男人的声音。 蒋知贺渐渐收回了目光。 一个多小时后,这场沙龙谈话结束。 由于谈话时长超出了预计,后面还有其他论坛议程要进行,原定的问答环节只抽了一个观众提问,就宣告收尾了。 主持人解释完之后,观众席上顿时传出大片不满的哀叹。 而两位嘉宾已经起身往帷幕后方走去。 背影渐渐变得很远。 观众席里的辛嘉树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还以为今天能有机会跟纪学长对话的。 这一刻的他,依然没有找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到底为什么会对这个陌生又遥远的学长很好奇呢? 辛嘉树脸上刚流露出怅然的遗憾神色,耳畔就传来了好友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股力道把他拉了起来。 蒋知贺说:“走,带你去后台。” 后台又吵又乱,地上到处布着线。 先前给纪柯做助理的年轻男生闫明正在收拾设备,一晃眼忽然看见了一道熟悉的醒目身影,立马站起来冲那里猛猛招手。 “蒋哥!这里这里!”他满脸写着激动,“我就知道你会等我的ppt放完再走的!哥你就是我一辈子的爹!” 冷不丁被这道大嗓门吓了一跳的蒋知贺:。 你知道个屁。 他本来早就应该在篮球场了。 跟辛嘉树一起。 后台噪音很大,闫明没听清蒋知贺说了句什么,只觉得有一种见到亲人般的庆幸:“爹你是不知道,我前面真觉得这辈子完了,全完了,我真的不知道那个ppt怎么就出问题了,还好你来得及时,老纪没发现,不然以他的性格,我都不知道我会怎么死!” “哎对了,你看到老纪去哪儿了吗?咱们几个不是都来论坛了吗,他刚刚还说等会儿要带着我们跟陈教授聊一下的,但现在人怎么不见了……” 因为他现在正在跟辛嘉树聊天。 蒋知贺很敷衍地应声:“有点事,一会儿再过来。” 本来在左顾右盼张望着人群的闫明立刻放松下来:“哦哦,我还怕他在周围呢,一想到他在,我真是皮都绷紧了。” 蒋知贺:“没在。”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们小组里的其他成员如今全都对纪柯怵得慌,生怕跟他单独谈话。 辛嘉树倒是胆子大,听说可以私下跟纪柯聊几句,眼睛又亮了。 蒋知贺懒得听他们聊天,把人带到纪柯面前就出来了。 闫明继续蹲下来收拾东西:“爹你帮我看看,我应该没搞错,这线是这么收的吧?我现在特别怕又闯个什么祸出来。” 蒋知贺:“是。” 纪柯是个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的性格,待人接物有一套自己的准则,非常特立独行,说得好听点是很有个性,难听点就是十分难搞。 其实在他看来,这样的性格跟辛嘉树估计很难合得来。 无论是做朋友还是别的。 蹲在地上的闫明偷偷瞄他一眼:“爹你今天讲话好简约。” 蒋知贺:“不行?” 闫明连连点头:“行的行的。” 没让他闭嘴就行。 他想起前面目睹的论坛盛况,忍不住感慨道:“说起来,老纪是真受欢迎啊,之前在自己学校还没这么深的感觉,我们的校门是随便出入的嘛,我刚才听他们科大的人在说,说今天好多外校的想方设法找人借校园卡——” 蒋知贺:“闭嘴。” 闫明:“……” 闫明:“好的爹。” 他老实闭上嘴,埋头吭哧吭哧地折腾设备。 然后,滋啦一声。 天黑了。 整个后台突如其来地陷入了一片漆黑。 极短暂的凝固后,猛地骚动起来的人群里传出一声惊呼:“卧槽电闸怎么跳了!谁干的好事?!” “……”黑暗中,闫明本能地向唯一亲人的方向发出绝望的哀嚎,“卧槽我怎么把电闸也给搞崩了,完了完了全完了,爹快救我——” 然而这次蒋知贺没空再搭理他。 话音未落,他只感到旁边好像有一阵风急匆匆地闯过去。 黑暗降临的一瞬间,蒋知贺下意识往身边看过去。 身边空无一人。 他才想起来什么,迅速摸出手机打开电筒,往后台休息间的方向跑过去。 辛嘉树有时候胆子大得惊人,有时候又变成胆小鬼。 比如,他有一点怕黑。 尤其是怕这种光亮被动灭掉的时刻。 所以从小他过生日吃蛋糕的时候,都没有关掉灯再吹蜡烛的习惯。 如果有人不打招呼就啪嗒关掉灯,他会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横冲直撞地往外面跑。 意外断电的后台一片混乱,蒋知贺花了快一分钟才找到那个休息间。 他推开门的瞬间,电已经来了,这种突发情况一般都有应急预案。 光亮陡然恢复,蒋知贺有点不适应地皱了皱眉,第一时间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辛嘉树?” 下一秒,他就看见了一脸惊慌失措的辛嘉树。 ……和一台在地上摔出了花屏的笔记本电脑。 以及旁边脸色显然沉了下去的纪柯。 完全没料到这一幕的蒋知贺:“……” 他默了默,先问:“你没事吧?” 很明显,长大后的辛嘉树也没有改掉在黑暗中横冲直撞的习惯。 而长大后的辛嘉树,或许要比小时候勇敢一些,没有慌不择路地跑出屋子,更没有哭鼻子。 他反应过来后,先摇了摇头:“我没事。” 然后就立刻向受害电脑的主人道歉:“纪学长,对不起,你快检查一下电脑,它是不是摔坏了?” 辛嘉树认错时的语气总是很认真,这一次更是格外惶恐不安。 蒋知贺头一回看到他脸上出现那么慌张的表情。 看着眼前这样的好友,蒋知贺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惹恼暗恋对象了。 看着地上这样的电脑,辛嘉树心里更是咯噔一下又一下。 完了完了。 他没有钱赔! 9、第9章 还好这里是后台休息间,而不是纪柯的工作室。 辛嘉树只是摔了台电脑而已。 又不是那些高精尖的设备和原型机。 真要摔了那些东西,才是麻烦。 在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之后,蒋知贺其实觉得问题不大。 他瞥了眼辛嘉树此刻发白的面色,俯身把这台笔记本电脑拿了起来。 “屏幕没裂,就是有点花屏。”蒋知贺大致看了一圈,“可能是排线松动了,我关机检查一下?” 他手指都放在关机键上了,却被一道明显透着冷意的声音打断。 “松手。”纪柯说,“把它给我。” 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是显而易见的不客气。 能把闫明吓得喊爹的那种不客气。 蒋知贺没松手,甚至还想往下按,语气寻常道:“不至于吧老纪,哪怕主板坏了也不算什么大事,赔你一台新的就是了,反正所有数据你都习惯性备份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台笔记本看起来有点面生。 跟平时开小组会时纪柯随身带的那台不太一样。 然而纪柯的脸色并没有因他的话有任何好转。 声音更沉了几分:“这是陈教授的电脑,不一定有备份。” 蒋知贺:。 辛嘉树:!!! 蒋知贺沉默了一下,松开手,这回是主动把笔记本递过去:“……他人呢?” 陈教授就是刚刚和纪柯当众对谈了一个多小时的那个老头。 难搞程度跟纪柯半斤八两,不回邮件,不接受私人拜访,怪癖一大堆,所以纪柯才会临时决定参加这次论坛,就为了能跟这个怪老头聊上天。 话音刚落,接过笔记本的纪柯还没开口,休息室门口就由远及近地传来了一道抱怨的声音。 “……突然停电吓我一跳,差点跌一跤!你瞧瞧,这叫什么组织水平,简直一塌糊涂!我就说不该来,搞这种论坛有什么用,一群小孩能听得懂什么?一半人都在下面玩手机,根本是对牛弹琴!” “是,手机多好玩啊,我也宁愿在家玩手机!说真的,今天要不是有个小纪在——” 在看清门内景象的那一刻,陈教授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身边的助理霎时倒抽一口凉气:“老师,纪先生手里的好像是你的……” 笔记本显示屏上的异常色块不停地闪烁着。 一眼就能看见,非常醒目。 正心慌意乱的辛嘉树看到他进来,睫毛猛地颤了颤,立刻主动开口:“陈教授,对不起,我——” 但道歉还没说到一半,就被对方陡然拔高的声音淹没了。 陈教授快步冲过来,满脸写着愠怒:“这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我电脑怎么了!” 说话间,他的目光已经迅速扫过了在场的几人。 然后,视线毫不犹豫地定在那个看上去最容易折腾出幺蛾子的男生身上,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弄的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们这群小孩毛手毛脚,像什么样子!读书不好好读,什么都搞得一塌糊涂,以后能做成什么!” ? 无端遭遇挑衅的蒋知贺差点没控制住本能,一拳挥出去。 靠,果然是个难搞的怪老头。 欠揍。 ……但是。 算了。 反正无论是他干的还是辛嘉树干的,都一样。 他忍气吞声地磨了磨牙,正要顺着对方的话认错:“是我——” “是我刚才碰翻了您的电脑。”纪柯说,“很抱歉,我的过失。” 陈教授一愣。 话音骤停。 辛嘉树和蒋知贺也是一愣。 紧接着,两个人都想开口。 而纪柯没有看他们,目光落在陈教授身上,语气依然平静沉稳,没有给其他人留下任何插话的余地。 “电脑和数据如果有任何损失,我会负责恢复。” “您现在方便的话,我陪您去做专业检修。” 说话声和脚步声渐行渐远,休息间很快安静下来。 纪柯和陈教授一行人离开了。 连同那台摔出了花屏的电脑一起。 辛嘉树怔怔地看着他们背影消失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了一道声音:“还看?” 辛嘉树这才回过神来。 他收回视线,正好对上身边人没什么表情的脸。 蒋知贺说:“老纪都帮你扛下来了,怎么还哭丧着脸?” 辛嘉树就说:“是我摔的,不应该是纪学长负责任。” 他想了想,问更精通电脑的竹马:“知贺,你觉得那台电脑修起来要多少钱?” 蒋知贺:“不知道,你去问老纪。” 辛嘉树顺从点头:“哦,好,那你能不能把他的联系方式……” 蒋知贺:“看主板有没有坏,没坏的话要不了几个钱。” 但是,万一坏了呢? 要是主板坏了,电脑里的数据可能就会损坏和丢失,如果陈教授的电脑上有很重要的数据,而且没有备份的话…… 那得赔多少钱? 想到这里,辛嘉树的表情又垮了下去。 他真的没有钱。 出发来上大学的那天,他身上总共带了一万块钱。 但交完学费和住宿费后,就没剩多少了。 开学到现在一个多月,除了吃饭和电费这种必要开销,他就没有再乱花过钱,连自己以前爱吃的零食饮料都戒了。 虽然辅导员说过段时间他的入学奖学金就会发下来,但辛嘉树也不打算拿来乱用,那是这个学年剩下来的生活费。 辛嘉树是以超出录取线一截的最高分考入测院的,这段时间学习也很努力,每门课都掌握得很好,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明年这时候能够拿到大一的奖学金。 海澄大学的奖学金数额不低,用来做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应该是够了。 这样循环往复,四年就过去了。 这是辛嘉树对于整个大学期间开销的计划。 结果才开学没多久,他就闯祸了。 摔的还是一位老教授的电脑。 光是专业检修这几个字,听起来就很贵了。 更别提其他潜在的损失赔偿。 于是,这天接下来的时间里,辛嘉树一直闷闷不乐。 科大的论坛还在继续,但纪柯已经走了,先前说的要带小组成员和陈教授聊天这件事也随之取消,他和蒋知贺都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两个人一道离开科大,蒋知贺路过便利店进去买水,问他要喝什么,他摇摇头说不要。 已经是傍晚,到了晚饭时间,海澄市的美食很出名,蒋知贺问他想去哪里吃饭,他说想回去吃食堂。 三番两次被拒绝,蒋知贺磨了磨牙,问他在想什么? 他说在想陈教授的电脑。 …… 总而言之,辛嘉树一路上都因为这件事忧心忡忡的,嘴角快能坐滑梯了。 虽然刚才确实是闯祸了,但在蒋知贺看来,东西摔的也不严重,完全是用钱可以解决的问题。 辛嘉树从小就不是会为了一点小事耿耿于怀的性格,他迟钝又心大,看什么都像是在解数学题,只要事情解决了,转头就会放下。 他们俩家境都不赖,不可能为了这点钱发愁。 所以,说到底还是因为纪柯。 蒋知贺想,毕竟是在喜欢的人面前做错了事,还给对方惹了麻烦。 心情很差也是应该的。 应该吧。 不知道。 他又没喜欢过谁。 正值黄昏,海风轻柔地吹过脸庞。 海大和科大的地理位置很好,学校旁边就是一条蜿蜒漫长的海岸线。 沙滩边的景观凳上,两道修长的身影并肩而坐。 头顶的棕榈树沙沙作响。 眼前是在落日里翻涌的雪白浪花。 手里被塞了一瓶冒着冷气的饮料。 腿边放着一盒热气腾腾的章鱼小丸子。 耳畔传来好友有点不爽的声音。 蒋知贺:“你不是爱吃这个吗?干嘛不吃?” 辛嘉树:“好烫。” 蒋知贺:“……哦。” 蒋知贺:“那再等等。” 等了一会儿,蒋知贺又问:“这么难过?” 辛嘉树呆了一下。 他在难过吗? 辛嘉树本能地摇了摇头。 他只是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解决。 也不知道纪学长为什么会主动把责任承担下来。 无论如何,要赔偿的人都应该是他。 但是他没有钱。 ……是很难过。 所以他又点了点头。 海澄的夏天很长,即使到了十月份,空气里仍飘荡着夏的余热。 温暖咸涩的海风把辛嘉树的头发吹得很乱。 乱糟糟的脑袋先摇头,再点头。 看起来更乱了。 一旁的蒋知贺没忍住笑了。 岸边沉落的夕阳勾勒着棱角挺括的侧脸,把眸光映得黑而浓。 他想起很久以前,有一次辛嘉树也是这样。 那次是数学考试考砸了,辛嘉树只考了全班第二,最后一道大题全错。 然后他对着这张卷子,在教室里坐了一下午,脑袋垂得好低。 直到放学,隔壁班的蒋知贺过来喊他回家时,听其他同学说了原委后,问他:“这么难过?”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蒋知贺就哦了一声,左右看了一圈,转身一个人出去了。 片刻后,一张满分试卷被啪地拍在辛嘉树桌上。 额角还挂着薄汗的蒋知贺喘着粗气说:“现在你是第一了。” ——他追上了已经开开心心往家里走的全班第一,把人家的卷子抢了。 那天傍晚,全班第一在外面嗷嗷的哭。 蒋知贺堵着门不让他进来,行为恶劣。 辛嘉树在看满分卷子里的解题步骤,眼睛很亮。 后来,蒋知贺挨了老爹的揍,因为他无法无天欺负同学。 辛嘉树挨了老师的夸,因为他发现最后一道大题的参考答案有误。 他的确又成了第一名。 而这天傍晚,海风在耳畔呼呼的吹。 怪老头和他的电脑尚在很远的地方,悬而未决。 近在咫尺的辛嘉树始终垂着脑袋。 还是没吃平常最喜欢的章鱼小丸子。 蒋知贺就喊他:“辛嘉树。” 辛嘉树慢半拍地应声:“嗯?” 忽然间,低垂的视野里多出了一块手机屏幕。 屏幕上是聊天框,聊天框里正显示着几串长长的链接。 有点眼熟的样子。 辛嘉树愣住了。 ……是蒋知贺把没收一下午的手机还给了他。 粗砺宽大的指骨握着手机递到他面前。 男生低沉的嗓音漫不经心的,仿佛随口一问。 一点都不像是在安慰人。 “你不是想看吗?一起看吧。” 虽然他完全接受不了这种东西,光是想象一下已经觉得头皮发麻。 但辛嘉树对它好奇得不行,还说想跟他一起看。 那就看。 反正。 只是看看而已,又不会怎么样。 10、第10章 竹马的提议来得突然,辛嘉树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他的眼睛亮了亮,当即小声问:“那我们现在回学校吗?” 蒋知贺反问:“为什么要回学校?” 辛嘉树说:“在外面看会不会有点奇怪,我们可以回寝室一起看……” 蒋知贺就说:“回寝室坐在床上一起看吗?那不是更奇怪了。” ……也对。 辛嘉树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毕竟知贺是直男,只是陪他看而已,不能让其他同学误会。 于是,黄昏海边,漫漫金沙,棕榈树下,两个圆圆的脑袋凑在一起。 辛嘉树伸出手指,点开宁思烁早先发来的第一个链接。 开始播放。 一片漆黑的画面陡然亮起。 出现在屏幕里的是一张课桌,一个面孔清秀白净的年轻男生正伏在桌前奋笔疾书。 忽然响起一阵下课铃声,镜头拉远,教室里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坐在后排的男生猛地拍了拍前桌的肩膀,笑着跟他讲起了话。 哦,校园题材啊。 拍摄风格还算清新。 蒋知贺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脸上没有什么波澜。 既然他主动答应陪辛嘉树看,就不会再扭扭捏捏,已经迅速地调整好了心态。 所以,他现在不是蒋知贺,也不是直男,最好都不是人类。 他只是一块没有性别的石头,在观看人类的猎奇行为。 前后桌的两个男生聊了几句关于作业的废话,后桌男生大大咧咧的,宽阔的手臂揽过对方的肩,前桌的秀气男生则脸色发红,明显是在搞暗恋。 紧接着,教室里的其他路人学生都出去了。 蒋知贺估计正片要开始了。 他掀眸瞥了身边人一眼。 辛嘉树看得很专心,长长的睫毛停泊在海风里,拂动幅度很小。 放学后的教室里只剩下这两个男生,密闭空间,孤男寡男,彼此距离越来越近。 就在两人即将吻上的那一刻,教室门猛地被推开了。 同时响起的是一声属于中年男人的怒斥:「ここで何をしているんですか!」 下方字幕:“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 蒋知贺:? 这剧情还挺啰嗦的。 暧昧被打断的两个学生面露惊慌,不知所措。 老师神情严肃,毫不客气地把后桌男生骂走了。 然后,他走向那个满脸不安的秀气男生,宽大的手掌轻轻按在对方肩上。 嗓音愈发沉下来:“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蒋知贺:…… 他懂了。 原来真正的题材是师生。 非要说的话,老师长得确实比后桌像个人一点。 蒋知贺又瞥了身边人一眼。 温热的海风里,浓密的睫羽忽地颤动起来。 辛嘉树的表情也和片中人一样,开始变得不安。 随着剧情的进展,老师开始用某些特殊方式训诫犯了错的学生,他脸上的不安越来越明显。 直到终于憋不住了,才小声开口:“知贺,要不我们换一部看吧。” 蒋知贺听得有点想笑:“怎么,接受不了?” 辛嘉树摇摇头。 他语气沮丧道:“不是,是我想起了陈教授的电……” 蒋知贺默了默,及时打断:“知道了别说了,换。” 这是该提陈教授的时候吗? 于是,海边,沙滩,树影,指尖,点击。 这是宁思烁发来的第二个链接。 开始播放。 出现在画面里的是一张餐桌,昏黄的灯光洒在摆盘精致的食物上。 窗外是浓浓夜色,一家四口坐在桌边吃饭。 不是校园场景。 辛嘉树默默松了口气。 这一部的台词比上一部更密,晚餐聊天围绕着这个家庭里长子的婚事展开。 父亲不苟言笑,母亲在打趣,笑容爽朗的长子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满脸不耐烦的次子在闷头吃饭。 辛嘉树聚精会神地看着字幕。 虽然他不太确定为什么同性题材的影片里要讨论结婚的事。 难道结婚对象也是男生吗? 吃完饭后,父亲接到工作电话,临时出门,母亲收拾碗筷,催促次子赶紧回房间写功课。 次子说不会做,长子立刻说他来辅导。 然后兄弟俩回到房间,次子把课本潦草丢在桌上,长子耐心地替他摊开。 辛嘉树看到这里,忍不住对身边人道:“知贺,这个弟弟有点像你小时候。” 他和蒋知贺同龄,是独生子,但蒋知贺有个年长他们俩十岁的亲哥哥,脾气很好,很多时候就像父亲一样。 因为他们两家的家长都很忙,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面,所以他们俩小时候如果闯了什么祸,基本都是蒋知贺的哥哥来善后的,家长会也都是他来开。 四舍五入,等于辛嘉树也有一个哥哥。 看着手机屏幕里兄友弟不恭的亲切画面,辛嘉树忽然有点想哥哥了。 他就问蒋知贺:“哥哥最近会不会来海澄出差?” 半响没等到回答。 辛嘉树侧眸望过去,才发现身边人的脸色不太好看。 看起来有点青。 辛嘉树:“知贺,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手机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声响。 次子一把打掉了兄长手中的辅导书,起身猛地揪住对方的衣领,将人抵在了墙上。 男孩的膝盖顶入男人的双腿之间,语气里透着孑然妒火:“哥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我?!” 辛嘉树:! 与此同时,身边人深吸一口气,语气森森道:“别看这个了,换一部。” ……其实辛嘉树觉得这个剧情挺好看的。 但是知贺现在的脸色铁青。 毕竟他的确有一个亲哥哥。 辛嘉树大概能理解那种别扭的感觉。 他顺从地点点头,有些不舍地关掉了页面。 于是,海边,指尖,第三个链接。 开始播放。 这次,第一个出现在画面里的是个身材强壮,满头汗水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工装站在梯子上,正在维修电灯。 修理的同时,他扭头朝一旁喊,让人拿工具来。 很快,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年轻男孩,拿着扳手跑进了画面。 屏幕上两名男性的年龄差距很大。 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亲兄弟。 蒋知贺铁青的脸色稍有好转。 辛嘉树好奇地问:“这是修理工吗?” 下一秒,莽莽撞撞的男孩差点撞翻梯子,幸好修理工反应快,及时找了个地方借力。 他充满热意的身体像大山一样覆盖在年轻男孩身上。 男孩浑然不觉,连声道歉:“对不起,爸爸,是我太不小心!” 辛嘉树&蒋知贺:……………… 不是。 他们俩是真的各有各的爹。 蒋知贺言简意赅:“换。” 辛嘉树毫不犹豫:“嗯!” 但切出去之后,才发现没得换了。 辛嘉树说:“……没有其他的了。” 语气有一点失落。 一共就三个链接。 一部师生,一部兄弟,一部父子。 这三条全都在挑战伦理底线的链接上方,是宁思烁的介绍词。 【宁思烁:不过你放心,这次我特意精选了几部比较适合新手的,流程完整翔实,花样难度适中,风格清新唯美,在线视频点击就看,男女老少直弯10统统咸宜。】 在身边人有些失落的语气里,蒋知贺闭了闭眼,做了个平复心情的深呼吸。 然后一把夺过他掌心的手机,开始打字。 宁思烁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宿舍里躺尸。 手机突然叮咚一声,收到一条新消息。 他精神一振,顿时一骨碌地坐起来。 【辛嘉树:这哪里适合新手了?!哪里清新唯美了???】 哦,是辛嘉树啊。 他又躺了回去。 继续精神萎靡地回复。 【宁思烁:拍得不都挺清新的吗?有肉有剧情,演员长得也都算能看。】 【宁思烁:你在网上讲话怎么这么暴躁?是本人吗?】 【宁思烁:盗号狗?还是小绿茶?】 【辛嘉树:……?】 【辛嘉树:你别管。】 【辛嘉树:全是乱.伦,能不能正常一点?】 宁思烁顿时惊了。 【宁思烁:?不是哥们,乱.伦怎么不正常了,你都看簧片了难道还要搞纯爱吗。】 【宁思烁:好吧纯爱就纯爱,尊重小众xp。】 【宁思烁:等我找一下,马上。】 宁思烁翻身下床,正襟危坐开始找片。 路过的室友瞥见他的屏幕,卧槽一声:“辣眼睛!你又在污染谁?现在净网呢,小心被请喝茶啊。” 宁思烁哼哼一声,没反驳。 喜欢纯爱好啊。 更不可能看上狗渣男了。 【宁思烁:找到了。】 【宁思烁:我珍藏多年的纯爱仙品,包甜包纯,包你满意。】 虽然这一次宁思烁说得斩钉截铁。 但他上一次也是这么说的。 蒋知贺已经愈发不能信任这个很不正常的男同。 【辛嘉树:哪种纯爱?】 【宁思烁:没有禁忌关系,没有暴力强制,只有纯粹汹涌的爱。】 【宁思烁:信我好吗,绝对仙品,看过的人都说香,字幕组也很爱,给它做的字幕都比其他片要全。】 屏幕上又躺着一条长长的链接。 蒋知贺将信将疑:“要看吗?” 辛嘉树跃跃欲试:“看!” 于是蒋知贺伸手点开了链接。 这次他先警惕地去看视频上方的标题。 ——酔って幼馴染と情事に及んだ!! 看不懂。 但似乎没有那种很不正常的关键词。 蒋知贺还在审慎评估的当口,辛嘉树已经迫不及待地点下了视频中央的播放键。 越来越浓郁的海边晚霞中,飘荡着他天真的声音。 “知贺,宁学长这么推荐,这部应该会很好看吧——” 与此同时,一片漆黑的画面陡然亮起。 画面中央缓缓浮现出一条精心设计过的花体标题字幕。 ——《喝醉酒后和一起长大的竹马做了!》 11、第11章 喝醉酒后…… 和一起长大的竹马…… 做了…… 由于文字过于简单粗暴,而且阅读速度过快,等大脑意识到眼睛看到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 在这块小小的屏幕之前,两个一起长大的竹马,瞪着大大的眼睛。 被这个极具震撼性的标题轰炸,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没人反应过来该去按暂停键。 所以这部影片就这么播放了下去。 标题字幕消失后,出现在镜头里的第一个画面,是人声鼎沸的ktv包厢。 头顶的旋转灯球散发出迷离的彩光。 正在玩暧昧游戏的人群里,两个长相明显跟路人不在一个图层的年轻男生挨坐在一起,一个偏美型,一个偏硬朗。 即视感很强烈的组合。 刚回过神来的蒋知贺脸又青了。 他正要抬手直接把视频关了。 画面中的人物恰好说出了第一句有字幕的台词。 玩游戏的间隙,硬朗男生忽然扭头看向身边的竹马,语气有些野蛮地问:「おい、メェ…レに隠し事してんじゃねーよな?」 下方字幕:“喂,你没有瞒着我的事吧?” 蒋知贺的动作顿了一下。 美型男生演技还不错,露出了不太明显但的确不够自然的惊慌表情。 仓促回答道:“当、当然没有了,我们可是关系最好的朋友啊。” 蒋知贺没忍住,也扭头看向身边的竹马。 辛嘉树仍然呆呆地看着屏幕,眼睛都忘了眨,明显还处在宕机的状态。 剔透的眼眸里浮动着愈发斑斓的海边暮色。 他的竹马比片子里这个竹马长得好看多了。 蒋知贺想。 画面里的故事继续下去。 原来这是一群高中毕业生的聚会,高考已经出分,大家填完了志愿,在做庆祝和告别。 即将各奔东西的时刻,大家玩得很疯,借着游戏的名头表现自己的心意。 美型男生跟几个路人学生完成了氛围暧昧的惩罚,还差点被亲了。 是被他明显妒火中烧的竹马拦下来。 屏幕之外,蒋知贺原本紧锁的眉头倒是逐渐舒展开。 聚会结束,一群路人喝得烂醉,一个个醉倒在沙发上,纷纷化身沉睡的丈夫。 全程都在回避竹马视线的美型男生起身要走,却猝不及防地被人压在了沙发上。 喝得醉醺醺的竹马扣住他的手腕,低吼着问:“我知道你改了志愿,为什么要瞒着我?我们明明约好了要报同一所大学!” 看到这一幕的蒋知贺彻底释然了。 首先,辛嘉树不会和人玩这种乱七八糟的游戏。 其次,他没有像片子里的人一样暗恋竹马。 最后,辛嘉树也不会像片子里那样瞒着他什么事。 他们俩几乎可以说是从出生起就认识了,连生日都只差一天。 从小就熟知彼此的一切,互相之间没有任何秘密。 过去是这样,未来也是。 ……哦,今天论坛的事除外。 但那是杨蔚的错。 跟辛嘉树没有关系。 总而言之,眼前这部动作影片的片名虽然很离谱,但就内容来说,完全是个科幻片。 他还是没有性别的石头,在看一部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科幻片罢了。 所以蒋知贺没有再去动手关掉正在播放的视频。 毕竟一旁的辛嘉树总算回过神来,这会儿正看得专注。 他完全被剧情吸引,看着画面里已经从怒火中烧转向欲.火焚身的硬朗男生,喃喃地问:“那个男生只是改了自己的志愿,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蒋知贺:“因为他暗恋竹马呗。” 闻言,辛嘉树愣了一下,莫名地转头看向他。 蒋知贺看着他迟钝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看我干嘛?我又没暗恋你。” 他想了想,接着说:“另外,大概是有一种背叛感吧。” 关系这么好的朋友之间,就是不该有任何秘密,尤其是这种很重要的大事。 某种程度上,他能理解片子里这个1,哪怕不以爱情的角度。 但是。 蒋知贺:“生气了就好好说,动什么手。” 何况动的还是这种手。 屏幕之外的硬朗男生,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睨着屏幕里的低配同款,给出了事不关己的刻薄评价。 蒋知贺:“粗俗,下流。” 旁边的辛嘉树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也觉得。” 他松了口气,收回视线继续看片。 如宁思烁所言,这的确是部非常纯爱的成人作品。 故事里改了大学志愿的美型男生,是因为发现了自己对竹马逐渐变质的感情,不愿意给对方带来困扰,才擅自违背了曾经的约定,主动远离对方。 不只是暗恋,还是双向暗恋。 所以,起初借着酒意的单方面侵略,在另一个男生得知原委之后,逐渐变成了情到浓时的干柴烈火。 确实是纯粹汹涌的爱。 光线迷离的包厢沙发上,醉酒酣睡的同学们身旁,正片开始了。 首先是前戏环节。 激烈中带着温柔,温柔中带着刺激,刺激中带着缠绵。 辛嘉树一如既往地看得很专心,目光亮亮的。 蒋知贺的眉头倒是又一点点拧了起来。 即使是对于石头来说。 也还是太猎奇了一点。 …… 不过辛嘉树好像很喜欢。 眼睛都不怎么舍得眨。 剔透的眼眸里浮动着片中人光裸的身影。 蒋知贺瞥了眼身边专心致志的竹马,冷不丁地问:“很好看?” 辛嘉树点点头,由衷道:“他们两个都好厉害。” ……这有什么厉害的。 蒋知贺不理解。 但不想去理解。 只随口说了一句:“一般吧,身材还不如我。” 辛嘉树更加仔细地看了一眼:“是哦。” 然后真心实意地说:“你去拍的话一定更好看。” 蒋知贺不假思索:“那当然。” 等等,不对。 “……闭嘴。” 蒋知贺脸黑了。 辛嘉树瞥见他的脸色,不太确定地问:“知贺,你还能看得下去吗?” 沙发上的一对竹马即将进入真正的正题。 蒋知贺面无表情:“有什么不能的?” 唯有垂落在身侧的掌心默默捏成了拳头。 然而,就在剧情进行到关键部分,演员们发出似痛苦似欢愉的喘息之际。 屏幕上的猎奇画面陡然消失了。 有个电话打了进来。 看清来电页面上显示的名字后,两个人都是一愣。 紧接着,蒋知贺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拳头。 语气寻常道:“快接电话吧。” 在这种时候看到某些特定的名字,效果不亚于给花浇热水,开得再灿烂都能瞬间萎了。 估计等接完电话,辛嘉树自己也不想看了。 来电人显示是爸。 辛嘉树的爸爸辛维舟打来的电话。 辛嘉树接起电话,先听到的是一阵模糊的海风与海鸥鸣叫的声音。 那是常年萦绕在海军基地里的声响。 也萦绕在过去的每一个电话里。 听筒里传来辛维舟透着疲惫的严厉嗓音。 辛维舟说:“嘉树,在寝室吗?” 辛嘉树答:“在外面。” 辛维舟:“晚上还在外面?在做什么?” 其实现在只有七点多,天都还没有黑透。 辛嘉树:“在海边,跟知贺在一起。” 闻言,辛维舟的话音顿了顿,不再往下问,只道:“早点回去。” 辛嘉树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听筒里陷入短暂的寂静。 片刻后,辛维舟再次响起的声音里有些许无奈。 辛维舟问:“开学一个月了,钱够不够花?” 辛嘉树说:“够的。” 辛维舟说:“下个月呢?明年呢?” 辛嘉树还是说:“够的。” 听他话音倔强,辛维舟的语气重了几分:“别逞能了,我跟你们辅导员确认过,你的分数随时能转进信院,专业你自己选,不跟知贺在一个班也可以。” 辛嘉树轻声说:“我喜欢测绘。” 辛维舟:“喜欢到想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跑到北方去念大学?” 父亲的声音里有了怒意:“你这是叛逆,是跟我作对,不是喜欢!” 辛嘉树安静了一会儿。 再开口时声音仍然很轻,轻而倔强:“你说过随我的。” 辛维舟:“前提是你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你有那个能力吗?” 他的语气里没有一点相信,透着深深的失望。 辛嘉树听出来了,但还是说:“我会有的。” 还说:“爸,注意身体,不要太累,我等下就回学校了,晚安。” 他主动挂掉了电话。 潮热的晚风刮着那双漂亮的眼睛。 像朵被热水浇了的萎靡的花。 海边的风浪声很大,就坐在他身边的蒋知贺,听不到手机里传来的声音。 只能隐约听见辛嘉树声音很轻的只言片语,看见此刻他低垂的脑袋。 手机屏幕被摁灭了,一片漆黑。 果然是没心情看了。 蒋知贺问他:“挨训了?” 辛嘉树点点头。 蒋知贺又问:“这回是怎么惹到他了?” 这次,辛嘉树犹豫了一下,语速很快地说:“没什么,一点小事。” 因为大学志愿的事,他跟辛维舟有半个暑假都在冷战,至今都没有和好。 只是辛维舟人在基地,常年不回家,冷战和不冷战也没什么实质的区别,旁人都发现不了。 蒋知贺也没有发现。 ……这件事他不是很想让知贺知道,包括他现在被父亲断了生活费的事。 辛嘉树也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总之就是不想。 也许知贺未来知道了会生气,但他说过,生气了会好好说的。 那就等以后再说吧。 辛嘉树很快调整好了自己低落的心情,问身边人:“知贺,我不想看了,我们回学校吧?” 蒋知贺嗯了一声,比他更先起身。 月光代替了日色,竹马高大的身影斜斜地投映在他身上。 在白皙昳丽的面孔上,覆上一层淡灰的暗影。 迷蒙的夜色里,蒋知贺蓦地停下脚步,垂眸看了他一眼:“辛嘉树。” 辛嘉树茫然应声:“嗯?” 蒋知贺:“你没有瞒着我的事吧?” 海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有点凉。 辛嘉树脚步一顿。 然后,他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一起长大的竹马。 “没有啊,我们可是关系最好的朋友。” 12、第12章 辛嘉树回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他推门走进寝室,听到动静的室友周越转头看过来,主动跟他打招呼。 周越:“今天回来这么早?我以为你跟那天一样要踩着门禁回来。” 辛嘉树摇摇头,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 跟父亲打完电话以后,虽然他很快整理好了心情,但这会儿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事呢? 周越看着他失神的样子,问:“今天又去哪儿过夜生活了?怎么这个表情,遇到麻烦了?” 另一个室友原本坐在桌前看书,听到这话,动作顿了顿,有点欲言又止,但还是默默地伸长了耳朵去听。 然后,他听到他们院长得最受女生欢迎,成绩最好,可能也是最努力的辛嘉树,很天真地嗯了一声。 周越立刻很关心地问:“遇到什么麻烦了?可以跟我们说啊。” 辛嘉树就说了:“我们b区二食堂的烤肉饭好难吃。” 周越猝不及防:“……啊?” 辛嘉树很认真地补充:“真的,味道好奇怪,酸酸的,你们记得以后不要点。” 年轻男生消耗大,胃口也大,一份章鱼小丸子又不能当晚饭,辛嘉树回学校后,还是一个人去吃了食堂。 但是二食堂的烤肉饭真的很难吃,他实在吃不下去,只好又点了其他的菜。 白白浪费一份烤肉饭的钱,很麻烦。 周越:“……” 另一个室友差点没绷住笑出来,掐着自己的大腿收回耳朵。 周越的表情诡异地抽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又道:“你中午不是说去科大看论坛吗?怎么样?这回总见到纪学长了吧?” 辛嘉树一怔,本能地点点头:“见到了。” 周越:“那之后呢?说起来,你到底为什么想方设法地要见他啊,让你给他的工作室投简历你又不乐意,就跟那些女的一样追在他身后跑,嘉树,你不会是gay……” 他话还没说完,辛嘉树眼睛已经亮了,不假思索道:“我想起来了,谢谢你周越!” 周越:? 辛嘉树又很认真地说:“我不小心摔了陈教授的电脑,这件事还没解决,差点忘记了,幸好你提醒我。” 周越又啊了起来:“……你在说什么,什么陈教授?” 另一个室友又掐起了大腿。 这回辛嘉树没空再回答他,已经拿出手机,低头给刚分开不久的竹马发消息。 【辛嘉树:知贺,你可不可以给我纪学长的联系方式?】 【辛嘉树:我想问他,陈教授的电脑怎么样了。】 和大多数时候一样,蒋知贺很快就回复了。 【蒋知贺:他不会随便加人。】 看到这条回复,辛嘉树愣了一下。 那他要怎么样才能联系到纪学长呢? 其实更关键的是要联系到陈教授,但连纪学长找陈教授都得通过参加论坛的方式,他就更找不到这位深居简出的老教授了。 正在辛嘉树冥思苦想,琢磨该怎么办的当口,聊天框那头又传来了新的消息。 【蒋知贺:你可以直接当面问他。】 【蒋知贺:明天早上我们有小组会要开,他一般会提前半小时到教室准备。】 紧接着,蒋知贺把明天开会的地点和时间也一起发了过来。 辛嘉树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立刻在键盘上打字:谢谢。 聊天框上方弹出来了一排表情。 辛嘉树只花了半秒钟,就选出了其中最可爱的那一个。 点击发送。 一个红彤彤的番茄小人,长着短短的手和脚,摘下自己头顶的绿蒂,像行脱帽礼一样慢悠悠地鞠躬道谢:谢谢你。 文字上方还飘出很多忽闪忽闪的小心心。 输入框顶端的状态栏短暂地闪烁过一阵“正在输入中”,然后又消失了。 蒋知贺没再回复。 而辛嘉树也没再看手机,立刻去洗漱收拾,早早上床睡觉了。 虽然明天还是周末,没有课。 但是要早起去找纪学长。 第二天清晨,整个校园一片安静。 教室门被敲响的时候,腕表上的时针正好走过7点01分。 纪柯刚放下东西,打开自己的电脑,闻声有些诧异地看向门口。 男人沉稳的声线穿过门缝:“请进。” 话音落地,教室门才被推开。 一道见过后很难再忘记的身影霎时映入眼帘。 伴着一句相当开门见山的礼貌问候。 “纪学长,打扰了,请问陈教授的电脑怎么样了?” 纪柯想起来人是谁后,很快道:“主板轻微受损,数据有一定丢失,但可以修复。” 随着他的话,站在门口的年轻男生先是一惊,又微微松了口气,忙不迭地问:“确定可以修复好吗?需要花多少钱?” 纪柯:“你先进来吧。” 他记得这个本科生,是信院大一生蒋知贺的朋友,昨天突然停电之前,对方正在问他问题。 辛嘉树就听话地哦了一声,顺手关上门进来。 他走进教室,但是特意没有走到纪柯旁边。 因为纪柯身边又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辛嘉树的目光十分谨慎地扫过那台电脑,同它保持着距离。 纪柯的目光则很平静地掠过他:“你想为这件事负责?” 辛嘉树点点头:“我还应该跟陈教授道歉,那明明是我摔的,可陈教授以为是你——” 纪柯却打断了他,视线重新落回自己的电脑上:“不用,他不需要知道原委,这件事跟你也已经没有关系。” 辛嘉树呆住:“……为什么?” 纪柯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道:“昨天我陪同陈教授去做检修时,借这个机会跟他聊了不少事,对我手头的项目有很大帮助,后续的数据修复也能提供更多和他的接触机会。” 说着,他的话音顿了顿,好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向面前满身稚气的学弟解释这个问题:“让陈教授认为电脑是我损坏的,是解决这件事的最恰当形式,所以……” 他一提到恰当形式这几个字,对面的年轻男生竟忽然小声接话:“所以我是无关的路径?” 纪柯怔了怔。 他蓦地抬起眼,看向这个眼神很澄澈的大一学弟。 “嗯,可以这么说。”他说,“你数学很好。” 在微分几何里,如果一个微分形式是恰当的,那么积分的结果只取决于起点和终点,与中间的路径无关。 涌进室内的阳光将眼前人的身影勾勒得分外鲜明。 比预想中更快的解释完了这个问题,纪柯看了一眼腕表,语气维持着一贯的平静:“还有其他事吗?” 辛嘉树知道他等会儿要开会,当即摇摇头:“没有了。” 他不再执着于要向陈教授承认错误这件事,但在起身往外走之前,依然很诚恳地向对方道了谢。 “虽然现在我跟这件事已经没有关系,但还是要谢谢你,纪学长。”辛嘉树说,“因为如果真的要我负责,我可能一时间也拿不出钱,需要跟你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其实我今天来之前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所以眼下的这个结果,不仅是对纪柯,也是对他而言的最恰当形式。 辛嘉树正要转身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学长没有什么波澜的声音:“昨天你说自己是测绘学院的。” 他脚步一顿,茫然地回头。 纪柯:“海大有助学奖金,测院还有额外的补助,有经济困难的话可以申请。” 辛嘉树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之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嗯,但我不能申请那些助学金,我不是那种经济困难……是因为和家里闹矛盾,才会没有钱的。” 纪柯:“因为专业?”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话音却很笃定。 辛嘉树应声:“对,我爸已经帮我规划好了未来,可是……” 说着,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把整件事对陌生学长解释明白,话音卡了壳。 卡壳的同时,他又有点好奇,就问:“纪学长,你是怎么猜到的?” 纪柯没有追问他半路消失的解释,平淡道:“昨天你问过我,为什么没有报考数学专业。” 昨天在科大论坛的后台,灯光突然熄灭之前,终于有了和纪学长当面对话机会的辛嘉树其实很紧张。 一时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那些在学校论坛上看过的有关纪柯的议论全都想不起来了,反而只记得前些天室友周越跟他说过的,一句很没有逻辑的提议。 ——【反正你挺缺钱,我看你还是直接往他的工作室投简历算了,就写上你也拿过奥数竞赛满分,结果最后没报数学专业,他一看,说不定觉得特别亲切,就破格把你招进去实习了,是不是很有道理!】 所以那一刻,辛嘉树看着那个平日里陌生又遥远的学长,问他:“纪学长,你的数学天赋那么厉害,为什么最后却没有学数学?” 他在网上搜索纪柯名字的时候,许多好几年前的报道都在为他的选择叹息不已,说是数学界的一大损失。 只是短短几年后,特立独行的纪柯就成了通信届一颗让人分外夺目的新星。 不过,当时纪柯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灯光就突然熄灭了,怕黑的辛嘉树在惊慌之际,不小心撞倒了放在一边的电脑。 而现在,清晨和煦的阳光下,早已不需要再对别人解释自己的纪柯,给了他一个言简意赅的答案。 “放弃数学不需要理由,选择通信才需要理由。”他说,“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如今的我更喜欢这条路。” 纪学长的语气始终很平静。 就像昨天在千人瞩目的礼堂里,无视台下的一切观众,只专注地同教授探讨自己关心的论文那样。 辛嘉树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颊边的梨涡盛满了清晨的阳光。 他又很认真地,语速很快地说了一次:“谢谢你,纪学长。” 年轻的大一学弟起身离开,轻轻关上了教室门。 这一次,纪柯没有再开口。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自己的电脑屏幕。 寂静的走廊里回荡着比往日更急促的脚步声。 日光映照下的眼睛亮晶晶的。 如果蒋知贺在这里的话,就会说:“辛嘉树,你从小看到喜欢的东西都是这样,满眼写着激动,讲话语速会变快,连走路的步子都会比平时快一点。” ——蒋知贺也确实在这里。 清晨7点09分。 教室门被很随意地敲了一声,然后不等门内人回应,门就被推开了。 纪柯抬起头,看见那个平时总是踩点到的直系学弟靠在门边,很懒散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早啊老纪。”他的语气很寻常,但浓黑的眼眸里没有一点笑意,“昨天电脑那事怎么样了?解决了吗?” 蒋知贺觉得这是一个很不同寻常的早晨。 不同寻常在眼中向来只有技术、从不浪费时间的纪柯,居然会跟一个对本专业一窍不通的外系学弟聊了整整八分钟。 更不同寻常的是…… 他确定,辛嘉树有事瞒着他。 13、第13章 辛嘉树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正从教学楼里往外走,莫名其妙地觉得背后发凉。 可辛嘉树转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 他有点纳闷地收回视线,决定等会儿回寝室换件长袖穿。 应该是天气降温了。 他想,多亏有知贺,不然他没法这么顺利地见到纪学长。 见到纪学长之后,陈教授电脑的那件事也格外顺利地解决了,他不用再赔钱。 对辛嘉树来说,这是个很好的消息。 而且…… 之前促使他去科大论坛见纪柯的那个心愿也得到了满足。 他真的见到了纪学长,还跟对方有了简单的交谈。 他已经重新理解了一遍题目,那现在有没有找到解题思路? ——他喜欢纪学长,所以才会对有关纪学长的一切都很好奇吗? “辛嘉树?” 突如其来的喊声打断了辛嘉树的思绪。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辛嘉树循声望过去,下意识回应道:“杨……呃,韩学长。” 韩蔚远远地就看到了这道很引人注目的身影从教学楼里出来。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毕竟这边是信院的楼,又是周末早上,这个点会出现在这里的学生只有那些要参加额外课业活动的卷王。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其他学院的辛嘉树。 韩蔚走到他面前,笑着问:“怎么过来这边了,来找你朋友?” 辛嘉树摇摇头:“不是。” 然后就没有再往下说。 语气比之前相处时要生硬不少,身体姿态也显得有些紧绷。 韩蔚顿时了然。 这是对他有戒心的表现。 所以他弯了弯唇,语气平常地同他闲聊:“起得这么早,吃早饭了吗?” 辛嘉树继续惜字如金:“吃过了。” 韩蔚就问:“是在你们b区的食堂吃的吗?蛋饼卖完了没有?我刚要去那边帮我女朋友带早饭。” “不知道,没注意。” 辛嘉树回答完之后愣了一下:“……你有女朋友?” 韩蔚:“对啊,这段时间在跟我闹脾气,哄得我头疼。我没跟你说过吗?” 辛嘉树又摇摇头:“没有。” 神情明显放松了一些。 这是个很好读懂的学弟,像张白纸一样。 “可能是我忘了提。”韩蔚眼底笑意渐深,出口的话音里却带着无奈的轻叹,“谈恋爱真是件麻烦事,能不谈还是不谈,省心。” 眼前的漂亮学弟听着,嘴唇动了动,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那双能一眼望到底的清亮眼眸里,从刚才开始,就弥漫着困惑。 韩蔚当即决定拉网:“你还有事要忙吧?不打扰你了,我先……” 正要转身之际,鱼儿主动跳进了网里。 辛嘉树忽然喊住他:“韩学长,你是不是谈过很多次恋爱?” 闻言,韩蔚扬了扬眉,神色不变:“算是吧,可能比一般人多一点,怎么了?” 辛嘉树就问:“好奇一个人,是喜欢吗?” 韩蔚答:“那要看你是哪种好奇了。如果你好奇对方为什么这么可爱,或许的确是喜欢,如果你好奇对方为什么这么有钱,可能只是单纯的仇富。” 辛嘉树听得怔了一下,颊边蓦地浮现出若隐若现的梨涡。 韩蔚讲话依然很风趣。 无形之中就消解掉了起初有些生硬的气氛。 韩蔚顺着问:“怎么突然问这个,你有喜欢的人了?” 辛嘉树喃喃道:“我还不确定那是不是喜欢。” 他面露迷惘,韩蔚没有催促,耐心地等待着。 辛嘉树想了想,继续说:“我很好奇他是怎么长大的,是怎么成为今天的样子,做每一件事的原因又是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厉害……” 韩蔚听着,眉头不经意地蹙了一下。 不太妙。 这听上去确实就是喜欢。 而且是很纯爱的那种喜欢。 本质上,他不关心辛嘉树到底喜欢谁,但他也很确信,以眼前人的外形和性情,无论是喜欢哪个女生,恐怕很快就能从单恋转为两情相悦。 谈上恋爱只是迟早的事。 韩蔚从来不对有对象的人下手。 而至少目前,他对辛嘉树依然很有兴趣。 所以在辛嘉树说完之后,他很快给出了答案。 “我觉得不一定是喜欢。”韩蔚说,“我问个可能有点冒昧的问题,你对她有性幻想吗?” 这个问题多少有点太冒昧了,白纸一样的学弟被震得瞪大了眼睛。 但还是很乖地回答他。 辛嘉树张了张嘴:“没、没有吧……” 韩蔚神色如常地说了下去:“嗯,那就不是喜欢,只是崇拜。崇拜一个人也会有这样的心情,不是吗?” 是吗? 辛嘉树眼里的迷惘更浓了。 看起来非常需要一盏及时亮起的指路明灯。 韩蔚自然当仁不让,耐心解释道:“我知道你刚脱离高中的环境,对感情的理解可能还停留在一起写作业一起考大学上面,但真正的爱情不是那样的,性和爱是密不可分的,而且……” 说着,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忽然话锋一转:“快七点半了,不知道蛋饼有没有卖完,辛嘉树,你记得是在哪个窗口买吗?我对你们那边不太熟。” 辛嘉树点点头:“我带你去。” 与此同时,脚步下意识跟着他动了起来,追问道:“而且什么?” 一切都如韩蔚预料的那样发展。 然而,就在他成功收起网,正要和上钩的鱼儿一起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喊:“辛嘉树!” 两人都是一怔,同时回头。 高高大大的年轻男生从教学楼里疾步追出来,极短的发茬在朝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光也漫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紧绷的唇线。 阳光有些刺眼地照在他脸上,映得眸色很深,此刻正翻涌着某种极具攻击性的戾气。 一旁的辛嘉树语气惊诧:“知贺?” 他停下了脚步。 网松了。 鱼又要跑了。 韩蔚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 他们站的位置斜上方就是教学楼的窗户,能把下面的景象看得很清楚。 啧,失策了。 紧接着,他重新转头看向那个又一次及时出现在辛嘉树身边的“朋友”。 脸色很冷,目光像狼,格斗社的。 ……阴魂不散的死gay。 狩猎行动接二连三被破坏的韩蔚,表情也冷了一下。 距离蒋知贺真正走到他们面前大概只剩十秒。 在这千钧一发的十秒里,韩蔚做了一个决定。 辛嘉树蓦地听见耳畔响起学长语速很快的声音。 韩蔚:“但是话又说回来,我的看法或许太武断,不是所有的爱情都一定跟性有关。” 辛嘉树猝不及防:“……欸?” 韩蔚:“我觉得你的心情的确是喜欢,先鼓起勇气告诉她吧,其实谈恋爱还是很有意思的。” 韩蔚:“你朋友来了,你们聊吧,我先去食堂了。” 十秒钟到了。 他转身走了。 而且走得挺快。 再次眼睁睁看着他掉头的蒋知贺:“……” 操,服了。 年轻男生眼中目标明确的戾气一时无处发泄,猛地扫向近在咫尺的竹马:“我不是让你离他远点吗?” 辛嘉树呆了一下,当即老实道歉:“对不起。” 然后他主动解释道:“我不知道会在这里遇到他,我没有打算再和他来往的……” 蒋知贺的语气依然带着凶劲:“没有打算?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跟他走?” 辛嘉树又呆了一下。 对哦,为什么? …… 空气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总是被觊觎而不自知的昳丽面孔上写着明晃晃的天真迟钝。 蒋知贺不说话,冷眼看着他。 看着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小声开口:“我也不知道,但是……” 蒋知贺没好气道:“但是什么?” 辛嘉树就好奇地问:“知贺,你怎么是从楼里出来的?我明明没有看到你进去。” 纪学长安排的小组会是7点30分开始,现在还没有到时间,而知贺无论做什么,都喜欢踩点到。 刚才他在教室里也没有看到知贺,只有纪学长一个人在。 所以知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蒋知贺:“……” 空气忽然换了个方向沉默。 ……算了,不提这个。 蒋知贺面无表情地换了个问题:“他刚才在跟你说什么?” 辛嘉树如实回答:“他在跟我说什么是喜欢。” 想了想,他很坦诚地告诉自己最好的朋友:“知贺,我好像喜欢纪学长。” 蒋知贺继续面无表情:“哦。” 他早就发现这件事了。 蒋知贺:“所以呢,你要告白吗?” 辛嘉树摇摇头:“纪学长又不喜欢我,他连我的名字都不一定记得,告白也不会有结果的。” 虽然他觉得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好感是对的,但就他和纪学长的相识程度而言,这么做完全是个没有意义,也毫无逻辑的尝试。 蒋知贺:“那你是想追他?” 辛嘉树面露不确定:“我……” 蒋知贺却话音干脆道:“追吧,我帮你。” 辛嘉树霎时愣住:“你帮我?” 蒋知贺:“不然呢,凭你自己要怎么见到他?” 他和辛嘉树认识了十八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一个人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喜欢。 喜欢到连目光都舍不得移开。 作为最好的朋友,蒋知贺当然应该帮忙。 而作为最好的朋友,辛嘉树也不该对他有秘密。 直觉告诉蒋知贺,这个秘密和那份喜欢有关。 因为这是朝夕相处的中学时期结束以来,辛嘉树生活中出现的最大变数。 但他刚才在纪柯那里,什么都没问出来,只得到一个机械冰冷、拒人千里的答案:陈教授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具体细节跟你无关,准备开会吧。 ……蒋知贺是真的想不出来,有谁能和纪柯这样的人顺畅沟通,甚至谈起恋爱。 辛嘉树究竟喜欢他什么? 蒋知贺不知道原因。 也不关心。 此刻唯一烧灼着他神经的,是昨晚接完电话的身边人在回答他“没什么”之前,那一瞬的迟疑和犹豫。 还有不久前独自从教室出来时,那双洋溢着热烈光芒的明亮眼睛。 辛嘉树到底瞒了他什么事? 不管是什么。 在追逐纪柯的过程中,都会露出痕迹的。 清晨烂漫的日光下,听到这个意外提议的辛嘉树在反应过来后,先是好奇地问:“知贺,那我应该怎么追纪学长?是要尽可能多出现在他面前吗?” 他从来没有追过谁,以前都是别人追他。 印象里,他们出现在他面前的方式大概就是带早餐、递情书、打球时送水、用学校广播大声告白之类的。 ……用在纪学长身上好像有点怪怪的。 他问得认真,近在咫尺的竹马也答得详尽。 “我们小组在做水下通信的项目,为了模拟真实环境,会去游泳馆做测试,有时候需要在那里游泳的人帮忙。” “刚好,这周末就有一次关键测试。” 蒋知贺顿了顿,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确认他的专注,又像只是随意一瞥。 “周末那天,你要顺便过来游泳么?” 14、第14章 上一周,辛嘉树在周末日程里标上了“去科大看论坛”。 而这一周,他的周末日程里又多出了一项:去学校游泳馆游泳。 括号,追纪学长,括号完。 在手机日历上打下这行字的时候,辛嘉树的心里泛起一阵奇异的波澜。 他的脑海里还盘旋着先前韩蔚说过的那些话。 ——“我知道你刚脱离高中的环境,对感情的理解可能还停留在一起写作业一起考大学上面,但真正的爱情不是那样的,性和爱是密不可分的,而且……” 而且什么呢? 谈过很多段恋爱的韩蔚没有把这句话说完。 离开前又说:“不是所有的爱情都一定跟性有关,我觉得你的心情的确是喜欢。” 这是前后矛盾的两句话。 辛嘉树其实不确定究竟哪一句才是对的。 他在努力分辨矛盾逻辑,寻找正确答案的时候,昨天才接触到的那些新奇画面,忽然浮现在心间。 狭小拥挤的日式房间里,年轻的男孩充满侵略性地将兄长抵在墙边,问他:“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我?!” 光怪陆离的聚会包厢中,喝醉的高中毕业生把竹马按在沙发上,低吼着:“为什么要瞒着我?” 那是性,还是爱呢? 这两部影片都没有看完,辛嘉树有点遗憾。 那些未竟的话语和画面,融化成大片雾气般的空白。 茫茫白雾里,某种曾经没有机会了解和触碰的东西,像电流一样,倏忽爬过他的指尖。 带来一种难以名状的酥麻。 也劈开了一片奇异的荒野。 于是,这天晚上,躺在离家很远的宿舍床铺里,辛嘉树少见地失眠了。 一贯早睡早起的他,难得见证了当代大学男生的深夜生活。 室友们在一起开黑,辛嘉树很少打游戏,不太会玩,就没有参与。 他安安静静地待在被窝里等困意降临,顺便听大家闲聊,从游戏到女生。 室友许光关掉了游戏里面的麦克风,对身旁的队友感叹:“沈馨她有点东西啊,操作居然这么6,不愧是敢跟老师抬杠的猛人。” 室友周越说:“人家已经有男朋友了,别惦记了。” 被窝里偷听的辛嘉树睫毛动了动。 许光立刻说:“什么惦记,我那是对大佬最纯洁的赞美和歌颂,你小子不要给我乱造谣。” 周越:“你最好是,反正就算她没对象,我也劝你别惦记。” 许光被他带跑,顺口问:“为什么啊?” 周越就笑了一声:“胸太小了。” 被窝里偷听的辛嘉树睫毛又动了动。 他独自琢磨了一会儿,没忍住,便好奇地开口:“周越,你是不是喜欢沈馨?” 这话一出,本来就因为周越那句话变得有点安静的寝室,瞬间更静了。 “……”许光趁机跳过话题,“啊,那个,嘉树你居然还没睡。” 周越则在短暂的愣怔之后,提高声音反驳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就喜欢她了?” 可辛嘉树觉得自己没有胡说。 他探出脑袋,一本正经地解释:“你观察她是不是单身,还对她有性幻想。” 这是今天韩蔚对他提起过的一个词。 周越的语气更加恼怒:“谁对她有性幻想了!” 辛嘉树不解:“没有的话,你为什么要观察她的胸小不小?” 他都没有观察过纪学长的胸。 正好这周末要去游泳馆,可以趁这个机会观察一下。 周越被他堵得整个人一僵:“我那是因为……” 辛嘉树诚心诚意地发问:“因为什么?” 旁听的许光又绷着嘴角掐起了大腿。 要怎么说?说因为自己是纯粹的嘴臭吗? 辛嘉树说不定还会继续问:为什么要嘴臭呢? …… 周越估计也料到了这种可能,没有再说下去,索性阴阳怪气道:“你赶紧睡觉吧,小心明天迟到,你上课不是最积极了吗。” 辛嘉树就说:“我定了闹钟,不会迟到的。” 他想了想,很快又说:“不过我是该睡了,谢谢你提醒我,晚安。” 辛嘉树回到被子里睡觉了。 周越的脸色被堵得更僵了。 许光的大腿又负重前行了。 第二天,许光找了个独处的机会,跟辛嘉树说:“嘉树,你以后还是尽量少跟周越来往吧。” 辛嘉树有点意外:“为什么?” 许光说:“我觉得你们俩的性格不是特别合得来,可能容易起冲突。” 其实他知道自己这么背后说人不太好,何况宿舍四个人里,周越和辛嘉树的关系是最近的,他跟另一个室友来往得多一点。 因为他们俩一致认为,周越有点没下限,而辛嘉树又过于天花板,待在后者旁边必定会变成背景板,没人想当背景板。 但这一刻,许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主动找辛嘉树说这个。 就当是为了保护他饱经沧桑的大腿吧。 他说得委婉,辛嘉树似懂非懂地应了声 许光:“行那就这样,可以的话你别把这话告诉……” 他还没说完,却听见辛嘉树认认真真地问:“那我们俩的性格合得来吗?” ……卧槽这话问的。 许光诡异地感到一丝脸热,磕磕巴巴地回答:“呃,应、应该合得来吧。” 辛嘉树好像松了口气,继续问:“你周末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游泳?” 许光呆住:“游、游泳?不穿衣服的那种?” 游泳还有穿衣服的吗? 辛嘉树也呆住:“对,不穿衣服,但是要穿裤子。” 闻言,许光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掠过他的全身,脸诡异地更热了。 辛嘉树的作息时间和他们不太一样,人又很文明,洗完澡都是穿着t恤出来的,所以身为室友的许光一直没见过这人不穿衣服的样子。 但他跟班里女生的关系挺好,不慎听到过一些充满学术精神的虎狼之词,甚至还被她们抓着盘问过,比如什么看风吹衣服勾出的轮廓就知道腰很细,理论上来说胸口肤色会比露在外面的手臂更白balabala的。 ……不对啊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呢? 他只是个臭直男啊! 许光更加磕巴地回答:“不、不去了吧,我不会游泳,下、下次可以约着玩别的。” 邀请新朋友一起出去玩的尝试失败,辛嘉树有一点失望。 不过他觉得许光是个很好的人。 因为许光特别郑重地跟他说:“去游泳的时候记得保护好自己。” 辛嘉树也郑重地点点头:“好的。” 他会记得带泳镜的。 对了,还有下水前要充分热身。 几天后,周日上午。 海澄大学游泳馆。 池子里蔚蓝涌动,空旷的室内反射着淡淡的人声回响。 这个时间过来游泳的学生不多,游泳馆里不算太吵,是比较理想的测试环境。 闫明蹲在游泳池边,小心翼翼地旁观蒋知贺折腾设备:“我发誓今天我绝对什么都不乱碰,全靠你了爹,没想到有一天能看到你比老纪来得还早,我真的好感动啊爹。” 蒋知贺低头调试着参数,没搭理他,只是偶尔会瞥一眼入口处。 没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其实如果没有纪柯这回事,这周他也会喊上辛嘉树一起过来游泳的。 毕竟上周的打球没约成。 比起打球,他们俩小时候更经常做的其实是去海里玩水。 从高考完开始,他们差不多有几个月没一起游泳了。 闫明继续在一旁喋喋不休:“爹你往三点钟方向看,有个美女身材好好,你说我能不能跟老纪提议,以后开会也来游泳馆开算了,这样耳朵挨骂的时候眼睛还能享点福——” 蒋知贺才懒得看,刚想让他闭嘴,可忽然之间,旁边聒噪的声音就自己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漂浮着氯水味道的空气里传来很清晰的一声喊。 蒋知贺抬眸望过去。 玻璃门被推开的时候,整池光都晃了一下。 泳池里镶满了蓝,瓷砖上晃荡着光斑,辉映出岸边那抹耀眼的雪白。 随着扬手的动作,肩臂处薄而匀称的肌肉线条在室内冷光下绷紧又舒展,光洁的背部线条一路流畅地陷落进腰窝,再往下,黑色泳裤的边沿勒出柔韧的腰线,另一侧的指尖勾着泳镜带子,带尾轻轻垂落,光影游弋在笔直修长的腿间。 女生在看他,男生也在看他。 本来就不算吵闹的游泳池,变得更安静了,氯水的味道浓得发涩。 而辛嘉树对那些骤然升温的目光总是浑然不觉的。 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庞心无旁骛地望过来,眼神剔透又专注。 清润的嗓音裹着水汽,像浪花撞上耳膜。 “知贺!” 15、第15章 长夏将尽,空气里弥漫着些许躁动的余热。 突然像被按下暂停键的游泳馆里,荡开有关他名字的回声。 杏仁似的澄澈眼眸里完完整整地倒映出他的身影。 在这个瞬间,蒋知贺的脑海里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念头。 ——上次一起游泳的时候,他所见到的辛嘉树,是这样的吗? 几个月过去,辛嘉树似乎长高了,又或许是变瘦了。 裸露在洁净冷光下的皮肤泛着一层象牙似的光泽。 他无法确切形容,心头因而漫开一丝微妙的陌生感。 对于十八九岁的青年人来说,几个月也是很漫长的时光。 长到会像柳枝抽条一样倏然长高。 也会像树苗发芽一样怦然心动。 蒋知贺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手头的设备。 低沉的嗓音没什么波澜地应了声:“嗯,老纪还没来。” 这话一出,旁边本来看得出了神的闫明一个激灵,背都霎时挺直了,眼睛立马滴溜溜地左右转动起来。 “老纪来了?没有啊,我没看到啊,哪儿呢?” 辛嘉树的目光下意识跟着转向门口,同时纠正道:“知贺是说纪学长还没有来。” 闫明松了口气:“哦哦,我靠,吓死我了,我们准备工作还没做完呢。” 他放下心来,继续扭头看向这个牢牢吸引了泳池里所有女生目光的陌生帅哥。 别说是女生,闫明也看得挺入迷的。 好看,就是纯粹的好看。 他算是懂那些老色批男的盯着泳装美女移不开眼睛的心情了。 ……哦不对,他本来就是男的。 闫明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性别,同时拉长耳朵听着陌生帅哥和蒋知贺聊天。 听说话的语气,好像跟他爹很熟的样子。 四舍五入就是他的义父。 他爹今天讲话又比较简约,有一搭没一搭的,闫明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道:“那个,义……不是,同学,你是新加入我们小组的吗?” 因为两人的对话一开始就提到了老纪,所以他这么问。 虽然闫明其实没在信院见过这个同学,但如果真的是就好了,有这么好看的同学在,说不定老纪骂起人来都没那么凶。 男人嘛,视觉动物,他懂的。 陌生帅哥摇摇头:“不是,我是来……” 蒋知贺说:“他是我朋友,过来游泳。” 紧接着,闫明知道了这个陌生帅哥的名字,叫辛嘉树。 辛嘉树也知道了这个陌生同学的名字,叫闫明,跟蒋知贺是一个竞赛小组的成员,也是他的同班同学。 他本来在做下水前的热身拉伸,因为认识了一个不熟悉的新同学,他的动作自然停了下来,专心地应声。 闫明为人很热情,不停地说着话。 直到一道脚步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嘉树我跟你讲,我们这个测试可好玩了,等会儿你可以……” 看清来人身影后,闫明瞬间噤了声,立马收起嬉皮笑脸,肃穆道:“学长你来了!” 辛嘉树转头望过去。 蒋知贺侧眸瞥向他。 由远及近的沉稳脚步声停住。 纪柯来了。 他谁也没看,目光径直落在岸边放置的设备上,开门见山地问:“都调试好了吗?” 辛嘉树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得出了神。 蒋知贺移开视线,语气随意地应了一声:“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其他小组成员都围了过来。 很快变得热闹起来的讨论声里,辛嘉树渐渐回过神来,表情有点失落。 之前的期待落了空。 纪学长居然是穿着衣服来游泳馆的。 不仅穿着衣服,还是遮得严严实实的衬衫。 一点都看不到胸。 跟知贺和闫明这些小组成员完全不一样。 因为随时可能有下水的需要,所以他们都事先穿好了泳衣泳裤,最多就暂时套一件t恤在外面。 小组今天要做的测试,通俗来说,就是给一个类似水下对讲机的东西做体检,测试它在有人捣乱的情况下,还能不能好好传话。 在测试路径上,游泳的人身体遮挡,或是说话、大幅度动作,种种干扰行为可能都会影响到信号的清晰度,而且影响程度不一。 设置在池边的仪器会把整个测试过程完整记录下来,留待之后仔细复盘寻找问题,分析改进方向。 不过这些都是小组成员要关心的事,池子里的人正常游泳就可以了。 只是有时候需要根据指令,做出相应的干扰行为。 原本就打算过来好好游个泳的辛嘉树很快下了水,并且在小组成员找泳池里的同学们帮忙的时候,踊跃地举起了手报名。 闫明说得对,这个测试听起来是挺好玩的。 不过,他是不是忘了件什么事? 纪柯在游泳馆里看到辛嘉树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站在岸边,目光很平淡地掠过那道在泳池里分外耀眼的身影。 就像从来没有过交集。 在辛嘉树主动游向他,并且一本正经跟他搭话的时候也一样。 小组成员朝泳池里喊:“同学!你往这边靠过来一点,然后随便说句话,音量稍大一些。” 辛嘉树就游了过来,音量稍大地问岸边的人:“纪学长,你为什么穿着衣服来游泳馆?” 纪柯沉默两秒,看了一眼设备上正在记录的信号,淡声道:“我不下水。” 辛嘉树哦了一声,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遗憾。 小组成员用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情继续发布指令:“那个,要再多说几句,而且得再大、大声点。” 辛嘉树就音量更大地问他:“纪学长,你为什么不下水?是不会游泳吗?我可以教你。” 纪柯:“……” 他又看了一眼设备上的信号,言简意赅道:“这段够了。” 小组成员连忙哆哆嗦嗦地传话:“同学够了够了!你可以先休息了,辛苦你!” 辛嘉树又哦了一声,游走了。 雪白的背影像一尾灵动的鱼。 不知吸引了多少道目光。 目睹这一幕,岸边的闫明大为震撼之余,不禁扼腕叹息:“哎,老纪他不懂女生的快乐,这话但凡是找个女生问,本来会游泳的肯定也当场失忆了。” “说真的,你朋友游泳的姿势好帅,比刚才静态站着还帅,跟电视里那种游泳比赛一样,又快又好看。” 一旁的蒋知贺面无表情地听着,没说话。 辛嘉树的游泳技术还是他手把手教的。 现在都会教别人了。 平时迟钝归迟钝,追人的时候倒是开窍了。 他敛了眸子,不再看泳池里那道很好看的身影,伸手戴上耳机。 语气有点不耐烦地斥道:“别吵了,我听一下刚才那段有没有问题。” 一直黏在他旁边的闫明立马捂住嘴巴点起了头。 吸取上次在科大论坛的教训,今天他全程都没碰任何电器,只动嘴没动手,生怕又莫名其妙地闯祸。 这次测试怎么都不可能再出问题了! 日间的光线明亮如瀑,源源不断地漫过玻璃窗,将整座游泳馆浸没在晃动的金箔里。 在某个瞬间,岸上的喧嚣骤然沉入水底,模糊成遥远的嗡鸣。 四周包裹的凉水也变得滞重,身体像被无形的手拽着,直直向下坠去。 当腿部肌肉猝然爆开一阵久违的尖锐疼痛时,辛嘉树终于想起来他忘了一件什么事了。 刚才光顾着跟闫明说话,忘记把热身做完。 他又是第一次来学校的游泳馆,对水温这些都不熟悉,身体不够适应。 所以这一刻,小腿肌肉突然抽筋,连带着整个人都往水里坠了下去。 在身体失控的挣扎中,汹涌的水流蛮横地灌入口鼻,也让被泳镜遮挡的视野格外模糊混乱。 泳池里水花四溅,灼目的光线融化了岸边风景的形状,辛嘉树凭着先前的印象,下意识向安全的地方靠过去。 人影晃动间,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分外醒目。 “知贺!”水流逐渐吞没了泳池里慌乱的声音,“我——” 岸边那道身影闻声一顿,平静的目光从设备信号上移开。 晃眼的日色落满他身上的衬衫。 16、第16章 蒋知贺正在听刚才那段测试记录。 降噪耳机隔绝了外界的杂音,耳畔格外的静。 于是音频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很清晰。 水波晃动的声音、信号受到干扰后的隐约模糊,和那道熟悉嗓音里雀跃明亮的情绪。 “纪学长,你为什么不下水?是不会游泳吗?我可以教你——” 忽然间,有人猛地拉了一把他的手臂。 戴着耳机的蒋知贺猝不及防,本能地蹙眉往力道传来的方向看去:“你干什……” 话音未落,他看见闫明惊慌失措的脸,嘴巴一开一合,好像在演哑剧,手指用力地拽着他,疯狂指向泳池的方向。 蒋知贺一愣,跟着望过去。 下一秒,瞳孔骤然缩紧。 耳机被一把扯下,重重跌在地上。 游泳馆里弥漫的喧嚣嘈杂瞬间涌进耳朵。 他听见扑通一声。 蔚蓝的泳池里荡开一阵急坠的水花。 透过模糊混乱的视野,辛嘉树看见那道高大的身影已经不在岸边,而前方有水流划动的波纹向他涌来。 意识到自己的求救被听见,他努力镇定下来,让失控的身体放松。 与此同时,尽可能地调整自己溺在水中的面向,用后背对着来人的方向。 知贺在很久以前就跟他说过,如果在水里遇到了危险,不要害怕,也不要胡乱挣扎,尤其是不要死死抱住来救他的人,反而会害得两个人一起呛水。 呼救之后,尽量冷静下来保存体力。 然后,知贺就会出现了。 辛嘉树没有等太久,被池水和恐慌浸泡得发凉的后背,很快落入一个宽阔的胸膛。 来人从后方靠近他,手臂穿过腋下将他托起。 被水流封住的呼吸瞬间得以释放。 憋得脸色发白的辛嘉树霎时急促地咳嗽起来。 耳畔随之响起一道朦胧的男声:“深呼吸,别乱动。” 声音低沉又利落。 叫人安心。 所以尽管辛嘉树咳得狼狈,但仍竭力忍住大口大口汲取新鲜空气的欲望,按照对方的指令,尝试去做深呼吸。 他总是很听蒋知贺的话。 那是无意识的,不假思索的,好像早已经深入骨髓的本能。 那些不需要思考的本能,连同背后紧贴着的鲜明体温一起将他围裹。 在这个瞬间,辛嘉树的脑海里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念头。 ——上次在水里遇险的时候,从背后抱住他的知贺,是这样的吗? 他觉得好像有哪里是不一样的。 可辛嘉树说不出来有哪里不一样。 距离上一次已经太过遥远。 一种奇异的、微妙的陌生感,忽然攥住了他的心脏,在缺氧带来的窒息感里,胸膛中搏动的心跳声变得越来越剧烈和清晰。 扑通、扑通。 感官也被无限放大。 身后人的衣服已经被池水浸得湿透了,布料在水中飘散开,像羽毛一样辗转过此刻近乎冰凉的皮肤,激起细微的战栗。 先前在挣扎中早就松动的泳镜跌进水里。 明亮的日光因而毫无遮挡地灌进眼睛。 辛嘉树被救他的人带回了岸边,只要伸手就可以碰到坚硬的池壁。 强烈的光线侵袭视野,他极不适应地低下头,陡然看清揽在自己身前的臂弯上,挂着一层晃眼的白。 耳边再次响起那道冷静沉稳的声音:“没事了,你配合得很好。” 是白色的衬衫。 纪学长身上的。 此刻已经湿透了。 后知后觉意识到身后人是谁的辛嘉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本能向岸边伸去的手臂,霎时被烙上了一抹粗糙有力的热意。 骤然在头顶响起的声音短促鲜明。 “上来。” 辛嘉树茫然地仰起脸。 才终于看见了那张逆着光落在阴影里的熟悉面孔。 下一秒,满是薄茧的掌心紧紧握住他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他拉上了岸。 片刻后。 游泳馆湿滑的地面上荡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闫明提着一袋子饮料快步跑回来,朝池边那处很受瞩目的角落喊:“蒋哥!水和电解质我全都买了,你看看对不对?” 发生了这么惊险的意外,闫明也没心情再喊爹耍宝,用最快的速度去办了之前蒋知贺让去他做的事。 刚才水里传来呼救声的时候,没戴耳机的闫明听见了那声很清晰的“知贺”,即使脑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仍下意识去叫了就在他旁边的蒋知贺。 场馆里的救生员同样听见了,但他正在池子的另一头,赶过来要一定时间。 离辛嘉树最近的人,是当时站在岸边的纪学长。 ……其实闫明也以为纪学长不会游泳的。 只是他胆子没有嘉树同学大,不敢直接问。 也没想到,今天居然真的看见纪学长下了水。 那一刻,周围的小组成员都惊呆了。 扯下耳机就要去救人的蒋哥也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让闫明去买水和电解质饮料。 自己则环视四周,很快在一旁的休息长椅上找到了一条备用毛巾。 等嘉树同学被救上岸之后,那条宽大的毛巾就落在了他身上。 柔软细腻的毛巾包裹着微微有些发抖的身体。 刚刚经历过危险一幕的年轻男生显然还惊魂未定。 漂亮的眼睛失了焦,水珠沿着发梢一滴一滴落下来。 蹲在他面前的蒋知贺问:“还冷不冷?” 他摇了摇头。 蒋知贺从闫明拿来的袋子里抽出一瓶水,拧开盖子递给他。 “喝水。”他说,“慢点喝。” 辛嘉树就接过水,听话地喝得很慢。 柔和的光线漫过颈间轻轻滚动的喉结。 浸过水的皮肤更显得洁白,冷光在腿间紧绷的线条上涂抹了一层湿漉漉的水色。 另一双肤色更深些的宽大手掌,牢牢地握住了先前抽筋的小腿。 蒋知贺一边替他做着舒缓拉伸,一边问:“是不是这里疼?” 粗糙的掌心磨得皮肤微微发疼。 辛嘉树蓦地瑟缩了一下,才慢半拍地回答:“……不疼。” 蒋知贺骤然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他掀起眸子,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面前显然在神游天外的人。 语气也很淡:“还在害怕?” 他们俩的童年和海洋密不可分,从儿时开始就不知道一起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惊险。 所以不会为这么小的一个游泳池后怕太久。 辛嘉树果然又摇了摇头。 蒋知贺:“那你在想什么?说话。” 辛嘉树便下意识开口:“纪学长他去哪……” 还没说完,就被另一道透着不耐的声音打断:“没看到。” 他就知道。 辛嘉树现在除了这个还能想什么? 而一身衣服都被池水浸湿的纪柯,这会儿除了去更衣室,还能去哪儿? 从泳池里上来之后,纪柯看了一眼被蒋知贺拉走的辛嘉树,就径直走向了刚才被自己放在岸边的设备,弯腰检查。 再然后,人就不见了。 蒋知贺的语气有一点凶。 辛嘉树因此彻底回过神来。 依然汹涌的日光落在眼前竹马的脸上。 将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勾勒得越发锐利。 浓黑的眸子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爽。 辛嘉树看着他,潮湿的睫羽在空气中晃了晃。 他想了一会儿,小声说:“对不起,知贺。” 蒋知贺也看他:“对不起什么?” 辛嘉树说:“刚才我在走神,没有好好听你说话。” 蒋知贺的表情没有变化。 辛嘉树又说:“今天下水之前忘记充分拉伸,所以才会突然抽筋的,下次我一定记得做好热身准备。” 蒋知贺的神色略有松动。 辛嘉树继续说:“还有,刚才我认错了人,把纪学长当成你,所以才会朝他的方向游过去,没想到纪学长原来会游泳,怪不得我说可以教他游泳的时候他没理我——” 蒋知贺:“……” 他眉心猛地一跳,不想再听,干脆打断道:“行了,去洗个热水澡,十分钟后我再来帮你做放松。” 游泳前要热身,呼救之后要保持冷静,肌肉一旦遇冷痉挛,上岸后要及时保暖和拉伸…… 那都是他教会辛嘉树的事。 从小就是。 十分钟后,游泳馆更衣间。 隔间门板里传出一阵阵吃痛的抽气声。 直到刚才洗澡的时候,辛嘉树其实都还在频频走神。 因为先前在泳池里感受到的那种剧烈心跳,仿佛仍在胸口处徘徊,挥之不去。 是一种很陌生的悸动感。 辛嘉树不知道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但他现在也没空去想了。 “……好疼!” 辛嘉树疼得倒抽凉气:“轻点,知贺,疼!” 更衣隔间里灯光很暗,淡淡地漫过沐浴后散发着热意的莹白小腿,此刻正架在对面人结实的大腿上,被毫不留情的手掌按压出了一个深深的弧度。 “刚才不是说不疼?” 蒋知贺眼皮都没抬,面无表情道:“放松,忍着。” 拉伸就是会很痛,尤其是肌肉受伤之后。 辛嘉树也想忍的。 但确实忍不住。 辛嘉树整个人直往后缩:“疼疼疼疼疼——” 蒋知贺对此充耳不闻,手上的力道一点都没减弱,牢牢摁住身边人想要躲开的腿。 在某个瞬间,甚至还有刹那失控的加重。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声响平稳而规律。 “辛嘉树?” 门外响起一道并不陌生的沉稳嗓音。 是纪柯。 17、第17章 狭小的更衣间里,还隐约回荡着辛嘉树连连喊疼的声音。 门外那道询问声响起之后,腿部传来的力道先是有一瞬的加重,接着就消失了。 蒋知贺停了动作。 辛嘉树痛到紧绷的身体终于能放松下来,才迟钝地辨认出声音的主人:“……纪学长?” 纪柯确认了是他,又问:“你的腿还在疼?需要去医院吗?” 辛嘉树下意识伸手要开门,同时应声:“不用,知……” 话音未落,被小腿处骤然传来的力道打断。 这次不是用力拉伸带来的痛。 而是一种带着绝对存在感的力道,蓦地倾覆下来。 不疼,却很强烈。 辛嘉树一怔,目光本能地投向对面,直直撞进一双在昏暗顶灯下显得格外幽深的黑色眸子里。 蒋知贺看着他,薄唇紧抿,没说话。 一米九的个子压在他面前,几乎塞满了整个更衣室,灯光沉甸甸地落在他脸上,有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忽然间,辛嘉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除夕,那时候他们还是两个小孩,本该团圆守岁的冬夜,蒋知贺跑来了他家。 没多久,蒋知贺的爸爸就来敲门,沉着声音问知贺在不在这里。 房间里的辛嘉树刚要开门,扭头时却撞进那双同样的黑色眼睛,和一言不发的缄默。 所以向来很乖的他想了一会儿,松开了落在门把上的手,对外面小声说:“对不起,蒋叔叔,他不在。” 爸爸是不让他撒谎的,辛嘉树也很少对大人撒谎。 每次撒谎好像都是因为知贺。 腿上粗糙的热意丝毫不减。 辛嘉树回过神来,咽回了本来想说的“知贺在帮我拉伸”这句话,仓促改口道:“只、只是有一点疼,我在自己拉伸。” 门外的纪柯沉默了一瞬,声音平稳依旧:“如果有肌肉损伤,应该及时去医院。” 辛嘉树:“我知道的,谢谢纪学长。” 闻言,外面的人没有再说话。 格外安静的更衣室里,响起即将离开的脚步声,还有身边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忽然,蒋知贺的声音贴着耳膜传过来。 “难得独处,你不把握机会吗?” 轻得几不可闻的声音像蛇一样钻过他的耳朵。 仍旧放在他腿上的手掌,传来鲜明的触感。 于是辛嘉树来不及思考,本能地脱口而出:“等一下,纪学长!” 其实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本能。 是听蒋知贺话的本能,还是想要靠近纪学长的本能? 门外,本来将要远去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纪柯冷静的声音再次透过门缝传来,毫无波澜:“什么事?” 辛嘉树的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他吸了口气,想起一句先前没来得及说的话:“谢谢你下水救了我。” 纪柯:“你刚刚道过谢。” “不一样。”辛嘉树不假思索地补充,“这是两件事。” 关心伤势和下水救人,是两件事。 门外静默了两秒,传来一声极淡的“嗯”。 纪柯问:“还有其他事吗?” 这一次,在离开的脚步声将要响起之时,是辛嘉树主动叫住了他。 他认真地问:“纪学长,你是不是只喜欢女生?” 如果是的话,就不要追纪学长了。 其实辛嘉树觉得对方应该是喜欢女生的,毕竟这是主流的取向,可能性最高。 纪柯却说:“这个问题不重要。” 辛嘉树愣住:“不重要?” 心里陡然升起不明来由的小小火苗,但很快又在纪柯的下一句话里被扑灭。 纪柯的声音清晰而平静:“我没有建立感情关系的打算,所以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辛嘉树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 就像数日前那个聚会结束的夜晚,韩蔚对他说的那句话一样,纪学长对这种事真的没有兴趣。 辛嘉树忍不住问:“……为什么?” 可纪柯没有再回答他。 只说:“我还有事,要出去检查测试。” 更衣室里残留的水汽好像起了雾,变得格外粘稠闷热,身边竹马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 对此浑然不觉的辛嘉树在想,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的。 但在对方离开前,最终问出口的只剩一句:“纪学长,你刚才为什么会下水?” 纪柯说:“你是参与测试的志愿者,我有救助的义务。” 脚步声彻底远去了。 辛嘉树侧着头,呆呆地望向那块紧闭的门板。 他明明得到了一个符合逻辑的答案,心里却仿佛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他会这么问,是因为清楚记得纪学长说过:他不下水。 游泳馆里有知贺,还有救生员,就算纪学长不在,自己也不会有事的。 纪学长连泳衣都没有换,的确不应该下水的。 辛嘉树不知道哪个逻辑是对的。 他也没有搞明白在水里那一刻格外鲜明的心跳。 感情比数学题难解得多。 唯一清晰的是,在纪学长那里,他好像依然是条无关的路径。 辛嘉树蓦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昏暗的灯光扫过他的侧脸,将漂亮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几分脆弱彷徨。 刚洗过澡的身体还散发着芬芳的热意,向来明净的眸光却黯淡下来。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蒋知贺想,这次,他不必再多问那一句:“这么难过?” 近在咫尺的辛嘉树就是很难过。 比很多年前参考答案出错,所以没拿到数学考试第一名那次的难过,复杂得多。 年轻男生浓黑的目光一寸一寸掠过眼前人的身体,好像要找出那种难过的具体成分。 ——和一个多月前,高考结束后最漫长的那个暑假里相比,辛嘉树的确长高了一点,柔软的头发也比那时长一些,湿漉漉地贴在白皙的耳廓。此刻仍握在他掌中的小腿比那时更修长,愈发有了青年人的挺拔。 直到这一刻,蒋知贺终于不得不承认,在他缺席的这一个月里,辛嘉树长大了。 长大了,目光就不会再仅仅停留在书本和试卷上,他有了喜欢的人,视线有了新的落点,也会因此忽略朋友的存在。 至少辛嘉树喜欢的人不算太差劲。 虽然,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年轻男生散漫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更衣室里的寂静。 蒋知贺说:“你以前遇到解不开的数学题时,可不是这种表情。” 辛嘉树猝不及防,抬起眼睫望向他。 就在面前的竹马垂眸看着他,深邃眸光没有波澜,也看不出情绪。 蒋知贺语气很淡:“如果你有解不开的题,要么是时间不够,要么就是题目有错。不是吗?” 时间不够,那就继续耗下去。 题目有错,那就改掉题目。 从小到大,凡是辛嘉树喜欢的东西,蒋知贺都会帮他弄到手。 无论是满分的数学卷子,还是难搞的心动对象。 想不想谈恋爱又怎么样? 只要辛嘉树喜欢,就该是他的。 “喜欢就去追,”蒋知贺看着他的眼睛,清晰地重复,“我帮你。”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语气截然不同。 他依然不关心辛嘉树喜欢的到底是谁,是男是女,想和谁谈恋爱,这些影响不了他和辛嘉树的关系。 哪怕辛嘉树会因为陷入恋爱而忽略朋友,那也只是暂时的,不可能永久。 蒋知贺唯独在乎一件事。 他喊他:“辛嘉树。” 被叫到名字的人恍然地眨了眨眼睛,应声道:“……知贺?” 蒋知贺的目光锁着他,带着一丝探究:“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事吗?” 他刚才清楚听到了辛嘉树和纪柯的私下对话,听起来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也没有什么秘密的痕迹。 但蒋知贺仍然觉得眼前人对自己有所隐瞒。 他猜错了?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 辛嘉树脸上浮现出清晰的茫然,摇了摇头。 蒋知贺问了最后一次:“真没有?” 辛嘉树明显愣了一下。 他垂着眼,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 然后,点了点头。 蒋知贺定定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辛嘉树就小声说:“……可不可以轻一点?腿好痛。” 蒋知贺:“……” 无意识深陷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下一秒,他干脆地松开了手。 “行了,回寝室休息,这两天别再运动。” 那双始终架在他大腿上的修长双腿终于离了桎梏,立刻收了回去。 象牙般光洁的皮肤上,被按压过的地方晕开一片明显的红痕,在白得晃眼的底色上格外刺目。 身形极具压迫感的男生随之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顶到隔间顶板。 他伸手,咔哒一声推开了更衣间的门板。 外面的新鲜空气霎时流淌进来。 混合着泳池和夏日将逝的气味,冲散了隔间里粘稠闷热的气息。 蒋知贺的目光在辛嘉树湿漉漉的发顶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迈步走了出去。 他想,最好是没有。 如果有,也别让他从别人嘴里听见。 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了进程,今天的小组测试比预想中更晚结束。 游泳馆里喧嚣依旧,临近正午的猛烈日光将蔚蓝池水照得波光粼粼,也盖过了那些隐秘交换的低语和兴奋眼神。 很快,学校论坛里悄然冒出了一个讨论贴。 内容围绕着上午在游泳馆发生的事展开,附带八卦群众偷拍的照片。 而这个基本被颜狗和色批占领的帖子里,有一个匿名用户的回复混迹其中,显得格外突兀。 【这是辛嘉树啊,测院的新生,本人是跟照片上长得差不多,不过好心提醒一句,别只看脸。】 【他日子过得挺拮据的,手头特别缺钱,估计家里条件很差吧,要是想当冤大头的话,尽管上。】 18、第18章 午后,通信小组的测试结束,蒋知贺回了寝室。 一推开门,迎面而来的就是室友赵子奇陡然转过来的大脸。 “蒋哥蒋哥!”赵子奇声音拔高,“你是不是刚从游泳馆回来?测试结束了?” “嗯。” 蒋知贺应了一声,随手将背包甩到椅子上。 赵子奇就说:“哇。” 蒋知贺懒得理会,准备去冲个澡。 赵子奇又问:“你们测试的时候是不是出了一点小状况?你那个朋友没事吧?” 蒋知贺看了他一眼,应声:“没事。” 赵子奇又说:“哇。” 蒋知贺脱了t恤,径直往浴室里走。 赵子奇继续问:“那个,你朋友是不是纪学长下水救的?” 蒋知贺脚步一顿,几秒钟后,还是很敷衍地“嗯”了一声。 赵子奇继续说:“哇。” “……”蒋知贺额角一跳,忍无可忍地吐出两个字,“有病?” 赵子奇立马屁颠屁颠地举着手机跑过来:“没有没有!蒋哥你看学校论坛了吗?今天有个帖子,说了你们测试时发生的事!” 听到这话的蒋知贺并不意外。 九月份开学的时候,他和辛嘉树是一起过来报到的,那时候就上过论坛的帖子了,后来时不时会被偷拍了挂上去。 他对这种帖子毫无兴趣,想也知道里面会议论些什么。 蒋知贺只关心一点:“帖子里有照片?” 赵子奇忙不迭地点头:“有的有的,拍了你和你朋友的,还有你朋友和纪学长的。” 说话间,他已经把手机举到蒋知贺面前。 蒋知贺掀眸看了一眼。 屏幕上停着的那张照片里,是当时在泳池旁边,浑身湿透的辛嘉树身上披着毛巾,而他蹲在辛嘉树面前,在给他按摩小腿。 偷拍的人大概有些心虚,没敢拍正面,两个人都是侧面,被玻璃窗外涌进来的日光勾勒着,到处一片灿金,看着还挺有美感。 配图的文字果然不出所料:【他们俩是一个高中的,应该算是竹马吧?竹马好啊竹马妙,写作竹马读作老婆,偷偷磕一口嘿嘿嘿。】 蒋知贺没什么表情地看着。 好多女孩都爱这么说,跟辛嘉树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年,他对这种话早就脱敏了。 某种程度上,这些话也不能算完全说错。 因为以他们两家的关系,但凡他们俩之中有一个是女孩,估计早就被家长定了娃娃亲。 下一张照片是意外发生前还在水里游泳的辛嘉树,雪白的背影跃动在粼粼波光中,画面有些模糊,看不清脸,但拍得还不错。 下面的评论是:【请把这个世界还给异性恋好吗?求小哥哥联系方式!他肯定没有女朋友,有的话才不会让他一个人来游泳馆。】 蒋知贺挑了挑眉,心想,求到了也没用,性别错误。 再下一张照片是意外发生时,辛嘉树被人带着游向岸边的一幕,占据画面主体的是一个湿透的白色背影,看不见辛嘉树。 配文是:【我承认竹马很香,但是对不起这次我站天降,那可是纪学长啊!!!】 ……天降又是什么黑话? 蒋知贺蹙了蹙眉,没看懂。 但是平心而论,纪柯救援的姿势不算特别标准。 换作是他,能更快地带辛嘉树上来。 看到这里,蒋知贺没耐心了,伸手草草往下一滑,后面都是差不多的内容。 没什么拍得特别露骨的照片,他就懒得管了,走进浴室洗澡。 本来随着他看帖子的动作,赵子奇刚有话要问,结果话还没出口,人就已经走掉了,浴室门咣当一声被甩上。 被潦草滑动过的帖子,刚好停留在一条匿名用户发表的尖锐评论上:【他日子过得挺拮据的,手头特别缺钱,估计家里条件很差吧,要是想当冤大头的话,尽管上。】 这话说的就是蒋知贺那个长得特别牛逼的朋友。 停在原地的赵子奇张了张嘴,看着紧闭的浴室门,到底还是没敢再去敲门问。 自从上回撞见辛嘉树从他们寝室出去开始,他就一直对这个同学充满了好奇。 本来上周末可以借打球的机会认识一下,结果最后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不光球没约成,蒋少爷还是黑着脸回来的。 蒋少爷一黑脸,他们寝室的气温瞬间骤降好几度。 一晚上,赵子奇和其他室友都做小伏低安静如鸡,连个屁都不敢擅自放,更别提问东问西了。 坦白说,赵子奇一直对蒋知贺这个人挺好奇的,连带着,对能跟坏脾气蒋少爷做朋友的辛嘉树也很好奇。 毕竟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赵子奇其实都没敢把自己当做蒋少爷的朋友,他最多也就是个狗腿子。 已经开学一个多月,寝室四个人朝夕相处,按理说对彼此的家庭状况多少该有点了解,平时闲聊或接家里电话,多少能听出点什么来。 可蒋知贺是个例外。 赵子奇和其他室友一直没听过蒋知贺提起自己的家境,也从来没听他和父母通过电话,唯一一次和家里人联系,对方是他的哥哥。 本来赵子奇他们差点以为蒋少爷的父母是不在了,蠢蠢欲动地想问,幸好在那通跟哥哥的电话里听到蒋少爷提了一嘴父母,才避免了问出那种大逆不道的问题。 有一回,他们聊起父母做什么,蒋知贺起初直接没理会,后来大概是被问烦了,随口说了声是做海员的。 海大所在的这座城市就沿海,有不少港口,赵子奇是本地人,对海员这个职业不算很陌生,据说都是长期漂泊在外,和家人聚少离多。 这样一想,蒋少爷跟家里人联系得少,倒是很合理。 但有一点又很不合理:蒋少爷这个气场和性格,哪里像是普通家庭里养出来的? 他们三个私下里八卦的时候,不仅上网偷偷搜过蒋知贺的名字,甚至还把什么富豪排行榜上姓蒋的适龄老总都翻了一遍,不过没一个籍贯能跟蒋知贺对得上的。 一番搜寻未果,再结合蒋少爷那种霸道独裁的个性、莫名其妙就能让人自觉当狗的威慑力,还有能干翻格斗社社长的超硬拳头…… 三个室友凑在一起,最终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 他们那天一定是听错了,蒋少爷的父母,绝对不是海员。 可能是海盗。 …… 咳,总而言之,他们一致认为蒋少爷的出身肯定不普通。 那能跟他一起长大的竹马辛嘉树,至少也是门当户对,不可能像帖子里说的那样生活困难。 想到这里,对着浴室门板欲言又止的赵子奇成功地说服了自己,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 有一说一,蒋少爷的竹马,那也是少爷! 赵子奇很有狗腿子的自觉。 他想了想,选中那层格格不入的匿名回帖,点击回复,噼里啪啦打起了字。 【哪来的酸鸡,酸味儿快溢出屏幕了,收收味吧你!】 叮咚一声,寝室里响起一道消息提示音。 辛嘉树早就回到寝室,安安分分地坐在床上看书休息,忽然听见对面的床铺里传来一声带着怒气的低骂。 闻声,辛嘉树探出脑袋看过去:“你怎么了?周越。” 周越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没你的事。” 辛嘉树哦了一声,但没收回目光。 周越被他看得更烦躁:“你看什么?” 辛嘉树就认真地说:“看你的脸好黑。” 其实他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周越听完这句话,脸更黑了。 辛嘉树不是很懂,可周越不理他了,猛地拉上床帘。 他就也缩回探出的脑袋,没再追问。 辛嘉树记得许光跟自己说过,他和周越的性格不太合得来。 或许是真的合不来。 辛嘉树低下头,继续看书。 写满专业知识的书页在指尖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窗外的树叶也片片凋落,铺满了小径。 海澄市漫长潮热的夏天结束了,空气里弥漫开清冽的秋意。 对辛嘉树来说,这是一个被许多第一次标记的,格外特别的秋天。 首先,他拿到了人生中第一笔奖学金。 辛嘉树的高考分数很高,所以有入学奖学金,如约收到这笔钱时,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又立刻拿出小本子,仔仔细细地重新计算了一遍未来四年的开支,确认只要保持全班第一的成绩,他就能用后续的奖学金覆盖掉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不需要向父亲妥协。 高考完填报志愿的时候,辛嘉树最想去的其实是一所北方的大学,那里有全国第一的测绘专业。 但父亲辛维舟坚决反对他一个人跑那么远,觉得南北方的差异太大,生活会不适应,强硬地要求他报考和家乡同在南方的海澄大学。 对于大学的选择,辛嘉树其实也犹豫过,因为他知道蒋知贺肯定会去海大念通信。 如果他执意选择去北方,这四年就会天南海北,只有假期才能见到知贺了。 所以在志愿截止提交的最后期限,他和辛维舟各退了一步,填了海大的测绘。 只是临开学时,他才知道,父亲并没有真正让步,早就联系过学校,确认过他的分数足以换到任何院系。 辛维舟想让他转入信院,跟知贺在一个学院,最好是住同一个宿舍。 因为在父亲眼中,从小到大,他们俩一直形影不离,如果不是有知贺在,单凭他一个人,肯定照顾不好自己,也很容易被人欺负。 辛嘉树当然不这么觉得,所以父子间的冷战再一次爆发,连同被断掉的生活费一起持续到了今天。 不过,现在他顺利拿到了奖学金,足够养活自己。 也许这场冷战,不仅会从夏天持续到秋天,还会到下一个冬天,下下个春天。 辛嘉树并不害怕。他想,这大概就是长大。 其次,长大的辛嘉树开始认真追求第一个喜欢的人。 辛嘉树之前做了小组泳池测试的志愿者,后来,在蒋知贺的帮助下,他几乎成了通信小组的编外成员,出现在每一次小组会议和测试实践上。 他数学功底扎实,蒋知贺因而顺理成章地把一些复杂数据的处理交给了他。 “这叫跨系融合,开拓视野,老纪你别那么狭隘。” 辛嘉树第一次出现在小组讨论的教室里时,蒋知贺对着蓦然看过来的纪柯这么说。 而纪柯在听到这句话后,目光在辛嘉树身上停留片刻,竟真的没再说什么。 他默许了辛嘉树的每一次出现,没有赶人走。 虽然除了学术上的问题,也从来没有跟辛嘉树额外说过话,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没有建立感情关系的打算。 不过,做了一段时间的编外成员之后,有一天,辛嘉树绑定交学费的那张银行卡里,突然收到一笔钱,汇款方是海澄大学的财务办。 ……他明明已经收到过奖学金了。 辛嘉树一头雾水,下了课就直奔学校财务办公室,告诉老师他们转错账了。 老师却笑着摇摇头说没转错,这笔钱是学校发给他的补贴。 辛嘉树更困惑了:“我没有申请贫困生补助。” 老师解释说:“不是贫困补助,是研究生助教补贴。纪柯带着新生做的那个项目,是他导师一个大项目的一部分。你协助处理了不少复杂数据,按规定,应该发放津贴,这笔钱由学校代发。” 那天在办公室里,辛嘉树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师的意思。 他不是很了解研究生的这些规定,但是,他觉得既然贫困生补助需要自己申请,助教补贴应该也是需要申请的吧? 可他并没有申请过。 辛嘉树就问老师:“是纪学长帮我申请的吗?” 老师点了点头。 在那一刻,窗外金黄的落叶,就像蝴蝶一样飘下来。 辛嘉树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想,纪学长是个很好的人。 而在这个偌大的校园里,他遇到的很好的人,也不只有纪学长。 自从那次周越黑脸之后,辛嘉树就很少再跟他有交流了。 平时相处得比较多的,变成许光和另一个室友,会和他们一起去教室和食堂。 辛嘉树觉得,他的室友许光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比如上一次,虽然许光没有答应他一块去游泳,但是会体贴地提醒他去游泳时要保护好自己。 比如这一次,虽然许光他们也不会分析老师布置的那个案例,但在辛嘉树蹙着眉头冥思苦想的时候,他会细心地凑过来安慰。 许光说:“那个……嘉树,有些事你别放在心上,过去了就好了。” 怎么能过去呢? 辛嘉树当即摇摇头:“不能过去,要解决才行。” 许光愣了愣,随即表情振奋起来,问他:“你说得对!那嘉树,你打算怎么解决?” 辛嘉树以最快速度解决了午饭,语气很认真地说:“我打算去找高年级的学长学姐问一下,他们肯定有类似的经验,等我学会了,再教你们,我先回寝室拿书了。” 许光说:“好主意!那你先去找……” 等等,不对啊。 他和辛嘉树在说的,好像不是同一件事。 他是在说学校论坛里,最近时不时冒出来的一些关于辛嘉树的议论。 许光呆呆地看着辛嘉树匆匆离开的背影,话音戛然而止。 嘉树好像还不知道那些帖子。 也是,嘉树平时不是忙着上课,就是去信院当志愿者,哪有空逛论坛看八卦。 可能正是因为他经常往信院那边跑,还总围着纪柯转,所以论坛里有了一些流言,说他是gay,在追纪学长。 本来吧,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大多数学生也就是吃瓜看个热闹。 还有不少学生趁乱做白日梦,说些“纪学长的心已经许给了通信,但我的心还是空的,嘉树同学不如看看我”之类的胡话。 关键是,有个匿名用户说得特别难听,难听得许光全程是眯着眼睛看的。 总之核心思想就是:辛嘉树根本不是喜欢纪学长,他就是想靠自己的脸傍个冤大头,没想到撞铁板上了,不管怎么倒贴对面都不理他。 许光看到这条评论的时候,在心里怒骂放屁。 什么叫倒贴,纪学长主动帮嘉树申请了补助,嘉树收到补助后,还请他们几个室友吃了饭呢。 哪怕只是看在这顿饭的份上,许光都忍不了这种毫无根据的造谣诋毁。 嘉树不知道也好,省得影响心情。 许光这样想着,上网搜索了一下应该怎么跟这种恶臭网友吵架。 片刻后,他若有所思地切回了论坛页面。 接着,许光咬了咬牙,一边在心里默念我是臭直男我是臭直男,一边打字回复。 【兄弟我懂你,但我真的不支持你这种行为。】 匿名用户很快扣了一个问号过来。 许光就继续回复。 【虽然我也暗恋嘉树同学,但你这种得不到就毁掉的嘴脸实在太难看惹,你注定没机会嘟~】 辛嘉树回寝室拿专业书的时候,推开门,正好听见屋里传来一声摔东西的脆响。 他脚步顿住,探头往里看。 又看见一张好黑的脸。 辛嘉树想了两秒,轻手轻脚地拿起书桌上的专业书。 然后,又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开寝室,一溜烟地跑去找人问问题了。 这次他什么也没问周越。 好吧,现在他也觉得周越脾气有点坏,跟他合不来了。 这一刻,还是解开难题比较重要。 宿舍走廊上回荡着年轻男生轻盈急促的脚步声,尽头敞开的窗子里映出湛蓝沁凉的天穹。 海澄市迎来了浓郁烂漫的深秋。 最后,是这个特别的秋天里,或许最特别的一件事。 辛嘉树的生日快要到了。 换而言之,蒋知贺的生日也快要到了。 他们俩是前后脚生日,只相差一天。 蒋知贺大一天,是12月13号,辛嘉树小一天,是12月14号。 因为生日挨得太近,几乎跟同一天过没什么两样,很难有那种这一次帮你庆祝,下一次帮我庆祝的仪式感。 小时候,他们俩还会煞有介事地给对方准备礼物,后来一年又一年过去,两个人渐渐都开始偷懒。 放学路上在小摊里顺手买的一根棉花糖可以当礼物,课余时间跟劳动委员学着折的一只纸蜻蜓也可以当礼物。 久而久之,这个每年都得过的生日,便简化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无论辛嘉树和蒋知贺各自生日那天会怎么度过,总之13号晚上的时候,他们俩必定会分享同一个蛋糕。 当这个蛋糕从13号的深夜吃到14号的凌晨,烛光摇曳中,他们俩也就一起跨越了年岁,共同长大了一岁。 不过,这份无需准备礼物的偷懒只是对他们俩而言的,家里人倒是不会偷懒。 即使生日那天没法陪伴度过,辛嘉树的爸爸和蒋知贺的爸妈,都会提前给他们俩准备好生日礼物。 而所有这些礼物里,辛嘉树最喜欢的,向来都是蒋知贺的哥哥送的礼物。 因为那时候哥哥也在上学,不用工作,时间相对自由,几乎每一年都是亲手把礼物交到他们俩手里。 但今年不太一样,辛嘉树和蒋知贺去了外地上大学,哥哥也有自己的事业要忙,不再是以前那个有空天天带小孩的中学生。 如果今年生日时没法收到哥哥亲手递来的礼物,辛嘉树完全能理解。 所以,在生日前两天,当辛嘉树依然从风尘仆仆赶来的哥哥手里接过了礼物时,那份惊喜和开心便格外浓烈。 哥哥没有进学校,约他们在学校附近的餐厅一起吃饭,语气里带着歉意。 “本来是想等13号那天再来的,但那天实在有个重要的会推不掉,只能提前过来帮你们庆祝了。” 一旁的蒋知贺接过另一个礼物盒子,随口问:“今年送的什么?” 哥哥说:“一人一只腕表,同款的,拆开看看喜不喜欢。” 辛嘉树就拆开看了,精致的缎面内衬上,设计简约大方的腕表闪烁着昂贵的光芒。 辛嘉树当然很喜欢,无论盒子里装着什么,他都会喜欢。 他认真地说:“喜欢,谢谢哥哥!” 哥哥笑着应声:“小树,提前祝你19岁生日快乐。” 闻言,坐在对面的蒋知贺看了自家亲哥一眼。 哥哥注意到了,脸上笑容更深,语带调侃道:“你自己都不叫小树了,还不让我叫?怎么比小时候还霸道。” 蒋知贺面无表情地说:“我哪里不让你叫了?” 辛嘉树也客观地说:“知贺是没有说不让叫。” 哥哥就颔首道:“小树说得对。” “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吃奶油布丁,尝尝看这家餐厅做的怎么样,小树。” “小树觉得海大好不好?生活还习惯吗?” “小树……小树……小树。” 蒋知贺:“……” 听得有点心烦的蒋知贺磨了磨后槽牙,没再搭腔,干脆扭头看向餐厅窗外。 在深秋的街景映入眼帘之前,他先看见身边人颊边灿烂的梨涡,像被勺子敲动的奶油布丁。 辛嘉树笑得很好看。 眼睛亮晶晶的,衬得身后高悬的秋日,都变得模糊起来。 一切好像都是金色的,餐厅的橱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映出周边客人如梦似幻的脸庞。 这一幕也化作了定格的照片,出现在校园论坛上一则新帖的主楼。 这个标题叫“测院xjs在校外傍大款,内有实锤照片”的帖子瞬间掀起了轩然大波,以极快的速度变成hot帖,牢牢钉在了论坛首页。 它刺眼地悬挂在顶端,成了每个点进论坛的学生,避无可避的第一眼焦点。 19、第19章 这顿午饭吃了很久,久到辛嘉树一个人就吃掉了三个奶油布丁。 他好几个月没见到哥哥了,又在一个离家很远的城市生活了这么久,攒了好多话想说。 吃完饭后,哥哥又和他们一起去了旁边的蛋糕店。 琳琅满目的甜品柜前,哥哥问:“今年打算买个什么样的蛋糕?” 蒋知贺随口说:“冰淇淋的。” 辛嘉树说:“去年就是冰淇淋蛋糕,今年我想尝尝别的。” 蒋知贺就说:“那换个别的冰淇淋口味。” 辛嘉树:“换口味也还是冰淇淋,我想吃奶油的。” 蒋知贺:“行,那就奶油味冰淇淋。” 辛嘉树:“……” 哥哥在一旁笑了:“猜拳吧,赢的人选。” 因为这个蛋糕是两个寿星共同拥有,所以每年都得充分考虑彼此的意见。 辛嘉树正要听哥哥的话和蒋知贺猜拳,哥哥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屏显,对两人说了声抱歉,才接起来。 辛嘉树一听到哥哥说抱歉,就很自觉地往旁边让开了几步。 他知道这是工作上的电话,不能随便听。 以前父亲每次回家,总会接到这样的工作电话,小时候的辛嘉树还不太懂事,会任性地抱着父亲的腿撒娇,想挤进他怀里和电话那头的人打招呼。 然后就会被父亲毫不留情地扯下来,沉着声音让他去外面等着。 后来辛嘉树长大了,知道了父亲的工作性质,就再也没有那样捣过乱了。 一旦看到父亲接电话或是和其他大人交谈,他都躲得远远的。 不过,虽然话是这么说,一年之中他能看见辛维舟的次数其实很少,即使是这种站在门外等待父亲处理公务的时刻,都屈指可数。 而且,辛维舟从来不会在接电话之前跟他说抱歉。 “什么事?”哥哥接起电话,眉头很快蹙起,“照片?” 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 几秒后,哥哥的神情平静下来,声音听不出情绪:“嗯,你发过来。” 然后通话就结束了。 哥哥垂眸看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缓慢滑动。 大概是在处理什么紧急事务。 辛嘉树这样想着,立刻收回视线,习惯性地闭紧嘴巴,一句话都不多问,专心地挑选蛋糕。 片刻后,哥哥温和的声音重新在耳畔响起:“怎么样?分出胜负了吗?” 辛嘉树摇摇头:“在等你打完电话。猜拳要有裁判,不然肯定是知贺赢。” 哥哥就笑了,忽然提议:“其实也不用猜拳。小树第一次住集体宿舍,可以额外买一个你喜欢的蛋糕,请室友们一起吃。” 辛嘉树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对哦,忘了还有室友。” 哥哥又调侃地问:“有没有不想邀请的室友?”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旁边的蒋知贺蓦地看了他一眼。 辛嘉树对此浑然不觉,在认真思考后回答:“没有,他们人都很好。” 虽然他觉得自己跟周越不是很合得来,但如果唯独不邀请对方,好像不太好。 他会给周越分蛋糕的。 哥哥听完后,轻轻地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依然很温柔,像儿时那样夸奖他:“小树跟室友相处得很好。” 接着,哥哥语气平常地问:“等会儿回学校之后,小树要去图书馆吗?” 今天下午没有课,通信小组也没有活动,辛嘉树本来是打算在寝室看书的。 但寝室和图书馆没什么区别,图书馆的学习氛围还更浓厚一些,如果有眼熟的学长学姐在,随时可以问他们问题。 所以他点点头:“嗯,去图书馆。” 辛嘉树想起没完成的课业,一不小心又开始神游天外,落在甜品柜上的视线逐渐失焦。 所以,他也就没有看见身旁的蒋知贺,目光早已从蛋糕上移开,定定地看向自己的哥哥。 窗外,金黄的秋叶倏地被大风吹起,打着旋儿在空中翻滚。 寝室里,许光手指翻飞,正在和论坛上的匿名网友疯狂对线。 这回不止是一个匿名网友了。 因为这次的帖子标题和主楼的照片实在太有煽动性,所以这种往常其实没有多少人会参与的八卦吃瓜帖,今天以惊人的速度被顶成hot,格外扎眼地飘在首页上。 学生们接二连三地涌进来。 【前排吃瓜。】 【卧槽这大款好帅,别管了我宣布这就是自由恋爱!】 【真的假的?我跟这学弟接触过,感觉不像这种人啊。】 【虽然这个照片的拍摄角度很刁钻,但是从玻璃反光可以看出来,男生旁边还坐着一个人,楼主,这一点你打算怎么编,你不会要说那是介绍人吧?】 正在狂戳键盘的许光猛猛点头,恨不得把赞摁烂。 而且许光仔细看了,坐在嘉树旁边的人应该是他的发小蒋知贺,那个身形还是很有辨识度的。 他觉得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楼主是在恶意诽谤,可惜很多人就是没有眼睛。 【跟xjs一个院的,他确实过得蛮拮据,平时都是吃食堂,突然去校外吃饭,手里还有一块看起来就很贵的表,说真的,很难不得出标题的结论吧?】 【这算违纪吧?学校管不管?】 【这是不是那个在追纪学长的学弟啊?上回还有人说,他就是找冤大头,现在想想,还真说对了。】 对个屁啊对!那肯定是同一个人在造谣搞事! 屏幕前的许光气得头都红了,噼里啪啦地打着字,打算挨个怼回去。 结果他刚写完一条攻击力拉满的回复,按下发送键,屏幕上就弹出了一条醒目的提示。 【您要回复的帖子不存在。】 许光正要泄出去的一口气,瞬间梗在喉咙口。 虽然他是在看到这个帖子的第一时间就点了投诉举报,这个处理速度也不算太慢。 但是! 能不能等到他怼完之后再删帖啊!! ……他真的要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许光攥着手机无能狂怒了一会儿,开始纠结要不要把这个帖子的事告诉应该还不知道的辛嘉树。 毕竟这次的造谣已经很严重,而且明显是有个神经病一直咬着嘉树不放,以后说不定还会整出别的事来。 就在纠结的时候,他接到了辅导员的电话。 辅导员问他:“许光,你在寝室里吗?” 许光说:“在的,怎么了老师?” 辅导员又问:“周越在寝室吗?” 他们系的辅导员平时讲话都是笑盈盈的,算是跟同学们打成一片,今天的语气却很不一样,听起来特别严肃。 许光一愣,回答道:“不在。” 电话那头就静默了一瞬,像是捂住了话筒。 几秒钟后,辅导员的声音再度传来:“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你知道吗?” 许光说:“他出去吃饭了,应该快……” 说话间,寝室门开了。 许光循声瞥过去一眼,当即改口道:“啊,他刚刚回来了。” 电话立刻挂断了。 许光懵了一下,有点摸不着头脑。 但因为心里还堵着一口气没消,这会儿看到室友回来,瞬间忘了辅导员的插曲,忍不住抱怨道:“周越,你看论坛了吗?卧槽,今天有个神经病在里面发癫。” 虽然现在他们寝室四个人里面,周越算是比较边缘的那一个,和他们来往不多,但怎么说大家都是同班同学,多多少少有点情谊在吧。 结果周越听到后脚步一顿,语气不善道:“什么叫发癫?” 许光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在问发生了什么,立刻道:“就是论坛有个神经病,在空口造嘉树的谣!嘉树跟别人正常吃顿饭都被他说成是什么傍大款,天啊这是什么上古词汇,这人是从清朝挖出来的僵尸吗?我奶奶都不这么说话了!” 周越:“……” 许光猛地看到他脸色不对,下意识问:“你怎么了?吃坏肚子了?” 周越没回答他,反而冷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辛嘉树不是那样的人?” 许光不假思索道:“他当然不是啊!大家好歹相处了这些日子,为人什么样心里还没数吗?” 周越就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许光,你也是gay吧?你喜欢辛嘉树?” 什么gay?!他只是个臭直男!!! ……等等。 许光忽然反应过来了。 他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问:“那帖子不会是你发的吧?” 周越说:“关你屁事。” 许光的头瞬间又红了:“我靠你有病吧周越!嘉树哪里惹你了?你这样乱造谣,你就不怕挨处分吗?” 周越就笑了一声:“处分?他做这种事败坏学校形象才会挨处分吧。” 许光受不了了,他发现跟这种神经病根本没办法讲道理。 他又开始无能狂怒了。 正在许光搜肠刮肚想找词儿攻击回去的时候,寝室门忽然被推开了。 没人敲门,是直接被推开的。 许光和周越都猝不及防,转头望过去。 先进来的人是辅导员。 她迅速扫了一眼寝室里面,目光在周越身上停了一秒,扭头对外面的人说:“白色衣服的是周越。” 又对许光小声道:“许光,你先跟我出来。” 许光一脸茫然,但顺从地起身。 往外走的时候,他看见辅导员身后站着几个穿着夹克衫的男人,身材高大,面容普通。 在许光望过去的时候,为首的中年男人还朝他客气地笑了一下。 然后,他们就走进寝室,关上了门。 再然后发生的事,对许光来说就像做梦一样。 他站在外面的走廊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问一旁的辅导员:“老师,那几个人是谁?” 起先辅导员还不肯回答他。 后来大概是自己心里的震惊也憋不住,才小声告诉他:“是部队里的人。” 许光呆住:“啊?他们为什么要来找周越?” 总不会是因为那个帖子吧? 辅导员就更小声地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擅自拍摄传播了什么涉密信息,还有侮辱诽谤军属,居心不明,所以要带他回去调查。” ? 什么意思。 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卧槽。 卧槽。 卧槽。 !!!!!! 许光的头红完之后又开始地震了。 他站在走廊上,脑袋嗡嗡响。 旁边的辅导员估计也在嗡嗡响的余韵中。 两个人安静地嗡嗡响了一会儿,寝室门就开了。 那几个陌生人走了出来,连同周越一起。 其实这一幕乍一看没什么特殊的,这几个穿着皮夹克的人神情很平常,为首那个人在离开时还拍了拍许光的肩膀,语调温和地对他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同学。” 但是被他们夹在中间的周越,脸白得像个鬼。 如果许光没看错的话,他的腿好像在抖。 其实许光自己的腿也是抖的。 他魂不守舍地飘回寝室,就看见周越书桌上的东西几乎空了一半——电脑不见了,一些专业书和笔记本等个人物品也都不见了。 许光大脑一片空白,目瞪口呆地站在寝室里,正在尝试消化自己室友的家庭背景。 忽然间,门又被推开了。 没敲门,直接开。 ……卧槽夹克大哥们不会是突然反应过来要把他也带走吧?! 许光正想高举双手大喊他是良民他什么也不知道,转头看见来人,才猛地松了口气。 是蒋知贺。 辛嘉树和他关系很好,连带着许光也见过蒋知贺几次,勉强算是认识。 许光大喘气了一下,主动道:“是你啊蒋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 等等,不对。 嘉树和他是发小,所以…… 许光的大脑又开始疯狂消化了。 与此同时,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蒋哥的脸色冷得吓人。 高大的身影像座山一样压在门口,下颌线条紧绷着,浑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比军训时盯着他们站军姿的教官还浓。 蒋知贺叫他的名字:“许光。” 许光一个激灵,条件反射道:“到!” 然后,他看见蒋哥似乎扯了下嘴角。 薄唇扬起一个分明的弧度,可那双深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笑意。 一张纸被丢了过来。 蒋知贺问:“这些是你发的?” 许光接住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上面都是这段时间所有跟嘉树有关的帖子里,他的账号发过的话。 其中当然也包括了那些给里给气的社死发言。 许光不忍直视,痛苦闭眼,立马道:“对,但是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帮嘉树……” 蒋知贺打断了他的解释,声音很平淡:“嗯,谢谢。” 许光如蒙大赦,连声道:“不用不用!主要是我当时真的以为嘉树家庭条件不好,毕竟家里都不给他生活费,我想不好怎么反驳,所以才会那么说——” 蒋知贺说:“你知道家里没给他生活费。” 许光愣了一下,点点头。 蒋知贺又说:“周越也知道。” 许光又点点头。 蒋知贺最后问:“还有谁知道?” 这回许光不敢点头了。 虽然眼前人看起来很平静,声音也没什么起伏,但他无端地觉得脖子好凉,汗毛倒竖。 许光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回答:“纪、纪学长?我不确定……但是纪学长帮嘉树申请过助教津贴,应、应该也知道吧。” 然后,许光再一次看见蒋知贺笑了。 他又说了一声:“谢谢。” 话音落下的同时,这道极具压迫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许光视野里。 砰地一声,房门被重重摔上。 窗外,被风震落的叶子陡然掉下树梢。 图书馆里的书桌前,辛嘉树正低头专心地看书。 只是看着看着,他忽然打了个喷嚏。 20、第20章 是天气又降温了吗? 打完喷嚏的辛嘉树揉了揉鼻子,有点困惑。 于是决定从明天开始再添件衣服。 他起身把一旁的窗户关严,又坐回去继续学习。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外面的天色由昼转夜。 辛嘉树在图书馆待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傍晚肚子饿了,才去食堂吃饭,然后回寝室休息。 整体来说,这是很平常的一天。 除了今天中午哥哥过来看他的大惊喜。 也除了今天晚上的寝室特别安静。 门禁时间都过了,寝室里却还只有三个人,周越不在。 辛嘉树有点好奇,就问关系最好的许光:“周越去哪儿了?晚上不回来了吗?” 许光则用一种鬼鬼祟祟的语气回答他:“呃,那个……他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对了,今天的许光有一点奇怪,尤其表现在说话的音量上,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比如许光在回答周越去向的时候声音很小,在辛嘉树忽然叫他名字的时候,又会猛地挺直背脊,很大声地喊:“到!” 辛嘉树差点被他吓一跳。 他有点茫然地问:“后天我过生日,中午要不要一起吃蛋糕?” 许光就更大声地说:“要!!” 辛嘉树更茫然了:“那你们吃不吃奶油蛋糕?” 许光的背更直了:“吃!!!” 辛嘉树:“……” 总之,看起来和听起来都很有精神的样子。 辛嘉树就没有他这么有精神了。 这天晚上,他强撑着眼皮努力熬到了半夜,等日期一跳到13号,立刻给手机里置顶的那个联系人发去了消息。 【辛嘉树:知贺,生日快乐,你又长大一岁了!】 屏幕上顿时飘满了卡通小蛋糕。 等小蛋糕全部飘完,辛嘉树已经差不多昏睡过去了,握着手机就坠入了梦乡。 毕竟他平时的作息十分规律,很少熬夜。 而直到第二天早上,辛嘉树自然睡醒,蒋知贺也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今天是周末,可能是跟其他朋友出去玩了吧。 辛嘉树没有多想。 在他们生日这两天,有时候会各过各的,反正只要13号的深夜一起吃蛋糕就可以了。 上午,辛嘉树继续去图书馆学习。 中午,去食堂吃饭,顺便给蒋知贺发消息。 【辛嘉树:知贺,你晚上要不要出来玩?】 这条消息依然石沉大海。 辛嘉树一边纳闷,一边往图书馆走,还给知贺发了个咚咚敲门问在吗的表情包。 然后他坐下,翻开专业书。 就忘记纳闷的事了。 下午,辛嘉树又在图书馆学习。 傍晚,今天的学习任务告一段落。 坐在霞光漫天的窗边,辛嘉树开始认认真真地玩手机。 辛嘉树手机里的娱乐软件不多,也不怎么玩游戏,但他很喜欢看朋友圈。 朋友圈里的大家会分享自己五颜六色的生活,看起来很有意思。 指尖滑动,掠过初高中同学们轻快活泼的日常碎碎念、亲戚长辈们庄严肃穆的箴言分享,最终停在一条转发链接上。 链接的标题是:【十八岁的最后一天,应该做什么?】 今天是蒋知贺十九岁的第一天,也是辛嘉树十八岁的最后一天。 辛嘉树就很好奇地点了进去。 结果正文里只有一个字。 【爱。】 辛嘉树呆了一下,抬头看看标题,又低头看看正文,如此反复好几次。 他琢磨了一会儿,怎么都没能理解其中的逻辑,就退出了页面,刚想在这条下面评论个“为什么”。 就发现转发这条朋友圈的人是韩蔚。 辛嘉树立刻停下了打字的动作,继续往下刷朋友圈。 是的,韩蔚还在他的好友列表里。 宁思烁也在。 下面那条文字内容刚好就是宁思烁发的。 【不是说一周搞定吗?这都多少周过去了。下次别这么自信了好吗?好的。】 辛嘉树没看懂这条,觉得可能是宁思烁在吐槽课业,便没有深究,继续往下刷。 原本在科大论坛的那一天,知贺就说过让他把韩蔚和宁思烁删掉。 辛嘉树起初也的确打算这么做的。 但在要删掉宁思烁的那一刻,他看见聊天记录里,对方发来的那句“你是该听他的话,离我们俩远点”。 不知道为什么,删除键忽然没能按下去。 从那天给他留下性与爱的矛盾谜题之后,韩蔚就没再找过他,宁思烁也没有主动发来过任何消息。 所以,让他们俩的账号静静躺在好友列表里,应该也没关系。 其实,辛嘉树很喜欢看他们俩发的朋友圈。 因为韩蔚经常会分享一些很有意思的内容,比如“如何攻略高冷冰山”“挑战用100块钱过一个月”“海澄市超冷门公交游览路线大全”…… 而宁思烁发的朋友圈,经常会和韩蔚发的内容形成一种奇妙的呼应。 比如上一条是韩蔚转发的“如何攻略高冷冰山”,下一条就是宁思烁分享的“一起来领略10座全球最具魅力的火山吧~”。 辛嘉树经常默默地浏览,看得津津有味。 当然,他也记得知贺和宁思烁都说过的话,说韩蔚不是个好人。 所以辛嘉树一直保持着警惕,没跟对方有过任何互动。 窗外的霞光渐渐沉入地平线,手机闹钟响了起来。 屏幕上闪烁着提示文字:出去玩。 见状,辛嘉树立刻关掉闹钟,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图书馆。 在走出校门,坐上公交车之前,辛嘉树想了想,把一条收藏的链接转发给了某位好友,然后打字。 链接的标题很吸引眼球。 【超刺激!赌场之夜就在本周六!】 【辛嘉树:纪学长,你要不要出来玩?】 链接里的内容是一家酒吧今晚要举行的“赌场之夜”主题派对。 但派对上并不会进行真正的赌博,全程不使用现金,买入场门票就能获得筹码,筹码用来玩21点之类的纸牌游戏,赢得的筹码可以兑换酒水饮料。 对于从小就被管得很严的辛嘉树来说,这种既能体验新奇事物又不算真正越界的活动,充满了吸引力。 何况,纸牌游戏的本质就是概率和数学的游戏。 这是前段时间韩蔚转发的一条朋友圈,辛嘉树一看到就点了收藏。 现在他又转发给了纪学长,邀请同样数学很好的对方一起去。 几分钟后,平时基本不理会闲聊的纪学长回了消息。 【纪柯:别去那种地方。】 虽然纪学长回复了这条邀请让人很惊喜。 但内容又是拒绝。 不过,这也算是往前迈进了一步。 辛嘉树立刻回了一个用力点头的“哦”。 然后,他走出校门就上了公交车。 也是在快要抵达目的地的时候,辛嘉树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什么了。 中午他给知贺发消息,就是想找他晚上一起去这个派对玩的,但知贺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复。 于是辛嘉树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辛嘉树:知贺,我出去一趟,晚上可能会晚一点回来,你先去蛋糕店拿订好的冰淇淋蛋糕吧,等我回来了再找你。】 这一次,消失了将近一整天的知贺终于回复了。 【蒋知贺:你要去哪?】 辛嘉树抬头看了一眼前方近在咫尺的霓虹灯招牌,诚实地打字回复。 【辛嘉树:酒吧,我看到有个活动很有趣。】 这句话发过去之后,聊天框安静了好一会儿。 直到辛嘉树已经走进这家彩光闪烁的酒吧,被扑面而来的酒水气味包裹住的时候,屏幕上才再次闪烁起新消息。 只有两个字。 【蒋知贺: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