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许诺·殇》 一 不思量 自难忘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悠悠时光看似漫长,不过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已卧黄土陇中,曾经容颜如花的少女,已是枯骨一堆,那些恩恩怨怨的悲欢离合,都只变成了街角巷尾人们打发闲暇的故事,即使最跌宕起伏的传奇,在一年又一年的时光中,也渐渐失去了色彩,消抿于风中。只有那山坡上的野花烂漫无主,自开自落,自芳自华,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都绚烂缤纷。 这一年是八世炎帝榆罔登基后的第二百零三年,大荒的人早已经忘记了七世炎帝,神农氏遍尝百草、毒发身亡的故事只变成了一个似真似幻的传说。 轩辕国的都城轩辕城,位于轩辕山的东南,被高低起伏的群山环绕,建城只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城池并不大,可规划整齐,小而精致,又因为是一座山城,易守难攻。 在轩辕城的酒肆中,一个背着三弦,一脸苦相的六十来岁的老头,赔着笑,一桌又一桌地问:“客官听个曲子吗?” 酒客们抬起头看他一眼,都嫌弃地摆摆手。 靠窗的桌上坐着一个神情冷漠的红袍男子,身形伟岸,五官刚硬,面容却有一种病态的苍白,不过二十来岁,两鬓已经斑白,满是风尘沧桑。 “客官听支曲子吧,故事也行。” 男子凝视着窗外,头未回,只随手给老头扔了一串钱,挥手让他离去。 一个胖胖的商贾见状,忙说:“喂,老头,钱都收了,给我们讲段故事。” “不知客官想听什么?” “随便讲,好听就成。” 老头坐下,弹拨了几下三弦,清了清嗓子,“那小老儿就讲一段蟠桃宴的故事。传说在很久以前,玉山的王母每三十年举行一次蟠桃宴,可以吃蟠桃,饮玉髓,临走还有宝物相赠,可谓天下盛事。王母邀请的都是神族、妖族、人族的大英雄,玉山又高万仞,一般人根本上不去,我们这些普通人只能听一听故事。” 酒肆里的客人们都停下了筷子,看着老头,胖商贾很权威地说:“的确如此,我听太爷爷说过。太爷爷幼时曾见过神族,是神族的朋友亲口告诉他的。可惜后来王母不再举行蟠桃宴,要不然说不定他还能拜托他神族的朋友帮他偷个蟠桃,他也就不用那么早死了。”商贾好似觉得自己说了很好笑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众酒客七嘴八舌地问:“王母后来为什么不举行蟠桃宴了?” 老头捋了捋山羊胡子,说道:“两百多年前,神族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神农族的七世炎帝仙逝,八世炎帝榆罔在督国大将军蚩尤(ChiYou)的辅助下登基。据说炎帝仙逝的消息传到玉山,连苍天都舍不得让炎帝走,四季如春的玉山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整个玉山变得银白一片,千年不谢的桃花全部凋零,没有了桃花自然结不出蟠桃,没有了蟠桃,这蟠桃盛宴自然那也就取消了。” 酒客们欷歔感叹:“玉山飞雪,看来那个炎帝真是个好人。” 胖商贾却说:“有什么好的?就是因为他害得大家都没了蟠桃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玉山上的桃树才能又结蟠桃。老头儿,再讲一段。” 老头倒不计较,拨着三弦,思量了一会儿,徐徐开口:“那小老儿就再讲一段神农族和轩辕族的秘闻。神农和轩辕自从两百多年前开战,一直打到今天,战事连绵,双方互有死伤,轩辕族的三王子战死,神农族的祝融重伤,至今仍在闭关修养中。” 胖商贾不耐烦地说:“这算什么秘闻?天下皆知的事情!” 老头不慌不忙地道:“可是据小老儿所知,祝融重伤是另有原因。” “老头说道!别卖关子!究竟是谁伤了祝融?”酒客们听得入神,频频催促。 老头笑呵呵地说:“祝融其实不是被轩辕族所伤,而是被后土所伤。” “什么?” 众人惊叫连连,老头很满意这个效果,不慌不忙地拨着琴弦,“具体原因,小老儿一不清楚,只知道在两百年前,后土突然孤身一人闯入了祝融大军驻扎的营地,重伤祝融,祝融的灵体差点被打散,以至于休养了两百多年还没好。” “那炎帝能答应吗?祝融的家人只怕要恨死后土了,肯定要炎帝严惩后土。” “祝融的家人其实应该谢谢后土。” “老头,你老糊涂了吧?都快把人打死了,还要感谢他?” 老头子嘿嘿一笑,“如果祝融不是被后土打成重伤,借此机会进入了神农山的古阵中疗伤,只怕他要么已经被蚩尤杀死,要么就被昌意和昌仆率领的若水精兵暗杀。小老儿听说,祝融重伤被封入秘阵后,蚩尤仍不肯罢休,发疯一般攻击古阵,想要冲进去杀了祝融,炎帝调遣了几百神将都无法拦阻。后来炎帝苦求蚩尤,好像是因为破坏了古阵就会损毁历代炎帝的陵墓,蚩尤才念在和前代炎帝的师徒情意,暂时作罢。还有人说,昌意和昌仆带了一队若水精兵夜袭神农,来无踪去无影,一夜之间暗杀了神农族十八名神将,以至于整个神农人心惶惶,神族将士们日夜不敢合眼,生怕今日闭眼,明日就再没机会睁开。” 酒客们大笑,纷纷摇头,“老头儿为了骗酒钱开始乱编了,我们轩辕的四王子是大荒中出了名的好脾气。” 胖商贾忽然说:“听我太爷爷说,当年神族中曾暗里谣传轩辕王姬被神农族的人害死了。” 酒客不屑地反问:“那现在高辛的大王子是谁?人家不是好好地在五神山吗?” 胖商贾不好意思地笑,“所以说是谣传啊!” 一位有几分见识的高辛酒客问道:“姑且不提昌意刺杀祝融是否真有其事,蚩尤虽然暴虐凶残,却绝不是个疯子,他又是为什么要杀祝融?为什么连炎帝都无法劝阻?” 酒肆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众人一直在可以忽略蚩尤这个等同于死亡的名字,心底去又带着恐惧的好奇。 一个刚跟随父亲跑船的高辛国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说道:“老爷爷,您给我们讲段蚩尤的故事吧!” 老头对少年点点头,轻拨着三弦琴,调子叮叮咚咚,很是欢快,“诸位听说过神农的九黎族吗?” 少年说:“我知道!出英雄的氏族,神农国的好几个猛将都是九黎族人,蚩尤就是九黎族的。”语气中隐含敬仰畏惧。 老头弹着三弦,“六百多年前,九黎被叫做九夷,是贱民,男子生而为奴,女子生而为婢,因为低贱,连服侍神族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供人族驱使。” 二 纵使相逢,应不识 青阳把珠子带回朝云峰,嫘祖立即派人去请黄帝。 黄帝细细询问清楚珠子的来历,又看到珠子吞噬鲜血灵力的异状,对嫘祖道:“我知道珩儿死后,你很难过,我也想要珩儿回来,可这不是珩儿,这只是虞渊结出的魔物,应该尽早销毁,否则后患无穷。” 嫘祖出身上古名门“四世家”,自然清楚魔物的可怕,她不停地抚摸着珠子,好一会儿方说道:“即使是魔物,也是珩儿变作的魔物,我不信她会连父母兄长都伤。” 青阳和昌意都跪下,向黄帝磕头恳求。 黄帝无奈,只得同意尝试一次,“如果这确实是害人的魔物,就必须要在它为祸世人前除掉。”否则让世人知道他纵容魔物,会毁他名望,对他的王图霸业不利。 黄帝秘密传召精善布置阵法的知末,在朝云峰布下神阵,又命离朱和象罔两个心腹守阵。 黄帝、嫘祖,青阳、昌意同时把自己的灵血注入珠内。 珠子像虞渊一样贪婪,吞噬着一切,随着他们注入的灵力和鲜血越多,它吞噬的力量越来越强大,黄帝察觉不对,当机立断地切断了自己和珠子间的联系,可嫘祖、青阳、昌意明明感觉自己像是要被虞渊吞噬掉一样,仍不肯放弃。 嫘祖的脸色迅速黯淡,就好似一株大树正因失去水分而枯萎死亡,黄帝一面强行分开嫘祖和魔珠,一面高声下令,切断了阵法。 昌意软倒在地,双目紧闭,脸黄如蜡,身子不停地打哆嗦,显然灵体受了重创,守在阵法外的昌仆急忙扑过来,护住他的灵体。 青阳脸色煞白,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他虽然神力高强,可正因为他觉得自己神力高强,又对阿珩的死心怀愧疚,所以刚才在输入灵力和鲜血时,几乎不管不顾地想多输一点,一心想救活妹妹,受伤更重,若不是黄帝及时阻止。只怕他性命都难保。 黄帝看到魔珠差点要害死两个儿子,不禁勃然大怒,对离朱下令:“取出四象镜,布灭魔阵,把这个魔物销毁。” 嫘祖身软无力,拽着黄帝衣袖,哀声请求:“不要!” 黄帝看到嫘祖的样子,心中一痛,说道:“你以为我不思念珩儿吗?她可是我唯一的女人,可这已经不是珩儿。青阳因为珩儿的死一直心怀愧疚,昌意又是个钻牛角尖的性子,一日不除去珠子,他们二人势必会想方设法唤醒珠子,今日有我和知末在,他们侥幸保住了一命,下次呢?我实不想再失去两个儿子。难道你要因为一个已死的女儿再失去两个儿子吗?” 嫘祖看到两个重伤的儿子,知道黄帝所说都是实情,不能留魔珠,可又明明感知那是珩儿所化,不禁心如刀割,泪若雨下。黄帝知道嫘祖在知末等人心中很有影响力,怕待会儿嫘祖再行阻拦,便暗用灵力,让嫘祖昏睡过去。 黄帝命宫人将嫘祖、青阳、昌意都送回朝云殿。 离朱来禀奏:“四象镜已经取出,要布阵吗?”灭魔阵是盘古所创的杀阵,不论神魔,一入阵法就是死路,迄今为止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灭魔阵。四象镜是布阵的神器,盘古仙逝后,四象镜被西陵氏的先祖收藏,后来作为嫘祖的嫁妆,来到轩辕族。 黄帝将手放在珠子上,他也能感受到珠子和他的血缘牵绊,迟迟没有下令。 离去恭立一旁,静静等候。 黄帝毕竟是杀伐一方的霸主,纵然心中不舍,却丝毫不为私情左右,半晌后,对知末点了点头。知末等领命而去,开始设置灭魔阵。 老田似乎也感应到了一切,自开始布阵,就天色阴沉,风雨交加,天际一直有雷声轰隆隆地传来。 天灵地气受四象镜召唤汇聚而来,青阳和昌意心有所感,竟然同时醒了过来,看到外面天色黑沉,大雨如注,立即明白了一切,挣扎着想起来,可黄帝早料到他们会如此,派了神将守护,根本不允许他们走出屋子半步。 昌意不顾伤势,想强行闯出去,被两个神将左右驾着,放回榻上,还用龙骨链条把他牢牢锁住,昌意又气又急,破口大骂,两个神将嘴里说着“殿下恕罪”,神色却毫不迟疑,显然黄帝早有严旨。 青阳行动困难,又对黄帝更加了解,知道不可能闯出去,只是默默坐着,望着轩辕山顶——黑色的雷云越聚越厚,雷云后有金色的电光闪烁,只等阵法成时,雷电交击,阵法自会引天火而下,五雷轰击,将魔珠彻底毁灭。 因为阿珩的死,昌意已经两百年没有和青阳说过话,此时无计可施,忍不住叫道:“大哥,你就看着小妹粉身碎骨吗?我不管她是不是魔,我只知道她是我妹妹。” 他话语刚落,昌仆提着两个食盒,披着斗篷进来,她随手把食盒扔到地上,趴在昌意身边,低声说道:“我已经调遣了若水精兵,一定会设法把珠子偷出来。” 昌意心中一震,握住了昌仆的手,只觉心潮起伏,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反抗黄帝是死罪,昌仆却毫不计较后果,不惜用一族命运与黄帝对抗,但是他能自私地不顾昌仆和若水族吗? 昌仆完全知他所想,柔声道:“忘记我们成婚之夜的誓言了吗?夫妻一心,相守一世,生同衾、死同穴!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就是若水族的女儿,不管任何险境,我们若水族人永不背弃自己的族人!” 昌意点了点头,昌仆决然起身,就要冲进风雨中,青阳冷冷说道:“如果凭你们一群半妖的若水族就能破解轩辕族布下的灭魔阵,轩辕族也不会被大荒内尊称为三大神族。你如今是一族之长,做事应该多动点脑子,别把送死当成是英勇!” 昌意关心则乱,对青阳怒目而视,挣着这恨不得扑打过去,昌仆却听出青阳话外有话,“既然大哥觉得我们若水族不行,那大哥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青阳说道:“这个时候最应该去救阿珩的人不是你,你也没那个能力。” 昌意气急,语出讥讽,对昌仆说道:“你乘我的坐骑去找蚩尤,把这个消息告诉蚩尤。” 昌仆恍然大悟,两百年来,她和昌意年年都去虞渊祭奠阿珩,年年都能看到虞渊外又多了几株桃树。头几年,昌意气得全砍了,可蚩尤不声不响地又种回去,昌意砍几次,他种几次,到后来昌意也不砍了,只冷笑着说我看他能种多久,却没想到蚩尤就这么种了两百年。 青阳又道:“你让朱萸立即通知少昊。” 昌意想反对,青阳盯着他说道:“阿珩毕竟是少昊明媒正娶的妻子,救不救在他,如今的轻型却必须让他知道,何况多一个人多一分机会。” 三 天能老,情难绝 蚩尤悲伤地凝视着崖壁上相依相偎的影子。 若换成其他人,此时朝云峰上有少昊、青阳两大高手,自己又重伤未愈,要么知难而退,徐图之,要么另谋他策,可蚩尤的性格中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有的只是奋不顾身的一往无前。 他眼眸中的悲伤渐渐被狠毅取代,突然拽着青藤,一荡而起,挥刀砍向少昊。 猝不及防间,少昊用足灵力,想把对方逼退,不曾想硬碰硬了一下,少昊被震得半边身子麻木,对方却未退半步,他心下骇然。 蚩尤左手横刀胸前,右手抓着阿珩,嘿嘿一笑,“少昊,这些年你没什么长进啊!” 少昊看清是他,知道不会伤到阿珩,反倒放下心来,右手虚探,握住了一把白色的水剑,淡笑道:“将军倒是大有长进,不会被我一下就打落水中了。” 蚩尤不以当年为耻,反而笑着说:“所以这一次我要把阿珩带走了。”拽着阿珩就要走,不想少昊的左手依旧紧握着阿珩,不肯放松丝毫。 少昊的水剑攻向他,蚩尤不敢轻敌,反身回击,因为两人都抓着阿珩,都怕伤到阿珩,所以都收敛着灵力,招式一触即散,只见在一个小小的圈里,刺眼的刀光剑芒闪烁不停。 阿珩被拽得歪歪扭扭,又突见蚩尤,心神激荡,灵力不受控制,身体变得滚烫,以少昊和蚩尤的灵力都禁受不住,下意识地松开了她。 阿珩脚边的青草野花迅速枯萎,连悬崖下长着的葛藤叶子都开始发黄,少昊和蚩尤惊讶地盯着她,阿珩修炼的是木灵,怎么会毁损草木之灵? 阿珩看到他们的眼神,生了自厌自弃之心,后退几步,冷冷道:“你们现在发现了,我早已经不是以前的阿珩。” 少昊思索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是怎么回事,蚩尤却眼中只有阿珩,根本不去细想,看她正好站在悬崖边上,大笑着扑向阿珩。 少昊挥拳,一条白色的巨龙扑向蚩尤,想把蚩尤逼开,蚩尤却未闪避,任由巨龙袭身,不管不顾地抱住阿珩。 龙头打到蚩尤背上,蚩尤被打下悬崖,阿珩也随着他坠下。 “啊——” 阿珩尖叫着,下意识地紧抱住蚩尤,风声呼呼地在耳畔吹过,青丝飞起,迷乱了她的眼睛。 这一刻,万丈悬崖,两人疾落如流星,命悬一线,她的世界被逼得只有了他,不得不依靠他。 阿珩瞪着蚩尤,眼中似恨似怨,“放开我!” 蚩尤背上挨了少昊一掌,怀里的阿珩又烫如火炭,痛得他呲牙咧嘴,却嬉皮笑脸地说:“不放手,你杀了我也不放手!” 少昊看到阿珩也被带下悬崖,忙召唤玄鸟,飞跃而下,急急追来。 眼看着蚩尤和阿珩好像就要触地,蚩尤长啸,逍遥从谷底飞掠而出,接住了蚩尤和阿珩,一个盘旋提升,向远处飞去,蚩尤回头看了看少昊,居然得意洋洋地咧嘴一笑,做了个鬼脸。 逍遥一振翅就消失不见了,遨游九天的大鹏根本不是玄鸟所能追赶。 少昊呆立在玄鸟背上,痴看着长空浩荡,晚风清凉,山岚聚,雾霭散,他的指间似乎还有阿珩的余温,可是,她又一次从他指间离去。 少昊心内滋味复杂,他当然可以调遣手下的力量去搜寻阿珩,可是他能吗?在难以分辨的悲伤中,隐隐竟然对蚩尤有一点羡慕,张狂无忌,随心所欲也许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可真正能做到不怕生死、不计得失、不惧世人眼光的又有几个? 逍遥的速度比两百多年前更快了,不过盏茶工夫,就进入神农国内,它速度渐慢,越飞越低,落在九黎。 “放开我!”阿珩用力挣扎着,想甩脱蚩尤。 蚩尤拿出一截龙筋,把自己的左手和阿珩的右手捆在一起,打了个死结,决绝地说:“什么时候你想起我了,我什么时候解开它。” 阿珩气得怒嚷:“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呢?” “那我们就这么一辈子。” 蚩尤强拖着阿珩往前走。 在这个远离红尘繁华的地方,两百年的时光就像是不存在一样,一切都是老样子。 风尾竹间的竹楼依旧是老样子,半新不旧,竹台上停着几只不知名的鸟,唧唧喳喳地叫着。 白色石块砌成的祭天台,因为日日维护,丝毫不见陈旧,洁白如新,周围悬挂的兽骨风铃有的洁白,有的泛黄,和从前一样,风一过,就叮叮当当地响。 祭台的外面,全是桃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两百年前,这里还没有这么多桃树,看来是这两百年间栽下的。 蚩尤推开竹楼的门,把阿珩拖到竹台上,“还记得这里吗?” 阿珩冷冰冰地说:“不记得!” 蚩尤指着山坡上的桃树问:“记得那里吗?” “不记得!” 他抱着阿珩跃下竹台,从桃林间漫步走过,“有没有想起一点过去?我们曾许诺不管身在何处,当桃花盛开时,都相会于桃花树下,不见不散。” 阿珩看着四处的桃花,若有所思,蚩尤满眼期盼。 阿珩忽然淡淡一笑,“我倒是想起有一次我和少昊相逢于桃花树下,那天正好是高辛的放灯节,他带我去看河灯,我们同乘玄鸟,从高空俯瞰高辛,整个大地星辰密布,可真美啊!” 蚩尤神色难看,紧紧地抓着阿珩的手,阿珩不耐烦地说:“不要白费时间,忘记了就是忘记了。” 蚩尤牵着阿珩走到一株大桃树下,“还记得这里吗?” 阿珩无聊地打量了一眼,“一株比别的桃树更大些的桃树。” 蚩尤握着她的手去摸树上刻的字,“这些字呢?” 阿珩淡淡看了几眼,嗤地讥笑,“写这么多的蚩尤做什么?难道以前的那个阿珩写的?她可真够闲的!” “你我约定桃花树下不见不散,可是我失约了。第一次,因为炎帝当日亡故,云桑下令封山,我没能赶来;第二次,因为我怒你嫁给了少昊,以为你已经变心,收到你的衣袍后,虽然明白了你的心意,可又很你水性杨花,但其实我来了,看看我身上的衣袍,我又捡了回去。”蚩尤强把阿珩的手摁倒她用簪子刻的字上,“你骂得很对,‘既不守诺,何必许诺?’诺言的意义就在于明知不能为、不可为时,也要拼命做到。” 四 路险难兮独后来 蚩尤把阿珩送到朝云峰,阿珩依依不舍地目送着蚩尤离去,等蚩尤的身影消失不见,她一回身就看到大哥和四哥都站在身后。 昌意急问道:“你记起蚩尤了?” 阿珩满面羞红,讷讷不能言。 青阳问:“四处找你没找到,少昊怕出意外,已经回高辛了,你还打算去高辛吗?” 阿珩说:“要去,今日就走。” 青阳松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没说,昌意问道:“那你和蚩尤……” 阿珩低着头道:“四哥,我的事情我自己知道。” 昌意点点头,温和地说:“去给母亲磕头辞行吧。” 阿珩想嫘祖辞别后,带着烈阳离开了朝云峰。她没有立即赶往五神山,而是先去了虞渊。 两百多年前,虞渊虽然万物不生,可在虞渊的外面有河流水潭,长着不少树木,如今却荒凉一片,寸草不生,只因有一个似狐似虎的大妖怪在此修行。 也不知道谁在外面栽种了一片桃林,竟然不惧干旱,长得郁郁葱葱,阻止了旱气蔓延。每逢桃花盛开的日子,妖怪就会彻夜凄鸣,竖沙国的百姓在桃林中建了祭台,供奉他为獘俊,祈求他不要把干旱带入竖沙国。 獙俊日日夜夜都在虞渊修炼,早入了魔道。可因为各种原因,知情的几人都不约而同地遮掩着虞渊附近有妖成魔的事情。 一直巨大的白鸟飞掠过漆黑的天空,飞入虞渊上空的黑雾中,盘旋几圈后,落在了黑黝黝的峭壁上。 阿珩从白鸟背上姗姗而下,笑对白鸟说:“谢谢烈阳了。” 白鸟变成了一个白衣童子,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五官异常地漂亮精致,双眸绿绿,一头齐腰长发根根皆白。 虞渊的恐怖令万物畏惧,阿珩和烈阳却没有丝毫不安,只是侧耳静听,从遥远的西方传来一声又一声悠长的厉鸣。 虞渊的黑雾像大海一样辽阔无边,却万物不生,獙俊年年岁岁都守在黑雾深处。 阿珩眼中隐有泪光,对白衣童子说:“烈阳,叫他回来。” 烈阳张口长啸,声音粗嘎尖锐,和他漂亮精致的外表截然相反。 正在雾海深处飞翔的獙俊,迟疑地停止了鸣叫,顺着烈阳的尖锐声音,飞向东方,很久之后,他看到黑雾中站立的人影,他们身上的气息既熟悉又陌生。 他迟疑地放慢了速度,用力地嗅着,似乎在鉴别着真假,一瞬后,他突然一声欢喜地鸣叫,就要飞扑过去,可他又迟疑了。因为日日夜夜待在虞渊中,他早已不是两百年前可爱美丽的狐狸,如今他全身都流着恶臭的脓液,獠牙凸出,整张脸扭曲得丑陋恐怖。 烈阳看阿獙居然想逃,猛地扑起,化回原身,落在他头上,一边嘎嘎叫着训斥,一边用翅膀扇来扇去。 阿獙被打得晕头转向,失去了主意,乖乖地飞到阿珩面前,羞窘地缩着身子,生怕自己身上的脓液沾染到阿珩身上,一张青面獠牙的脸上竟然满是局促和紧张。 阿珩蹲下,紧紧地抱住了他。 “不管你是小妖阿獙,还是魔兽獙君,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飞天小狐狸。” 两百年漫长的等待,所有的寂寞和痛苦都在这一句话中消失殆尽。 阿獙的头靠在了阿珩怀里,泪水顺着脸颊一串串滚落。 “为什么要待在虞渊?人家都说狐族聪明,你怎么一点不像狐族呢?你可真是个傻子!”阿珩抚摸着阿獙身上一个又一个的疮口,眼泪一颗有一颗落下。 阿獙虽然入了魔道,看着狰狞,其实心思很单纯,看阿珩伤心,他歪着脑袋瞅着阿珩,眼睛一咪,月亮一般弯弯的,大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想逗阿珩开心。 阿珩依旧没有笑,他皱着眉头想了想,猛地一侧头,冲烈阳嘶吼一声,魔相毕现,很是恐怖。 烈阳一时不防,被吓得飞了起来,简直是鸟容失色。 阿獙十分得意,靠着阿珩,昂着头,吼吼地笑着,哈哈哈,烈阳也怕他了! 烈阳怒了,大叫一声,飞冲过来,一团又一团火球飞向阿獙,阿獙立即跑,两个家伙又像几百年前一样打闹在一起。 阿珩不禁破涕为笑,因为对少昊没有好感,连带着对高辛也厌烦。阿獙却是欢天喜地冲到阿珩身边,他压根儿不在乎去哪里,只要和阿珩、烈阳在一起就好。 七月末,正是映日荷花别样红时。高辛多湖多河,百姓又普遍爱荷,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碧叶亭亭如盖,荷花开满乡野。阿珩已经两百多年未接触人世,带着阿獙和烈阳在夜间缓缓而行,既欣赏着人间的风景,也了解一下高辛如今的情况。 快到五神山时,少昊早接到消息,亲自来接她,未提蚩尤的事情,只是问她一路可顺利。 阿珩搂着阿獙问:“能设法带我们去汤谷吗?这些日子,我在深山里采集了一些药草,再加上汤谷的水,应该能把他身体上被魔气侵蚀的溃烂治疗好。”汤谷是高辛的圣地,并不容易进入,何况如今阿獙被视作魔物。 少昊说:“没问题,我如今恰好奉父王之命在看守汤谷。” 阿珩很是诧异,汤谷在荒无人烟的天之尽头,守卫汤谷等于变相的流放,她看少昊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就没有追问其中原委。 夜深人静时,阿珩领着阿獙去了汤谷。 汤谷水是日出之水,天下至净之水。阿獙一碰到汤谷水,就痛得全身痉挛,阿珩和烈阳一左一右抱着他,阿珩像是哄小孩一般,轻声哼着歌谣,低声说:“乖阿獙,忍一下,再忍一下就好。” 一盏茶后,阿珩才让阿獙离开了汤谷水,阿獙已经痛得虚脱,烈阳看着人小,力气却十分大,把阿獙扛到九株扶桑树组成的“岛屿”上。 阿獙痛得直打哆嗦,少昊把手放在它的额头,属于水灵的温柔力量渐渐安抚了身上的疼痛,它沉沉睡去。 烈阳看没他的事情了,变回鸟形,缩到树叶深处打瞌睡去了。 阿珩提着一个巨大的木桶,里面盛着熬好的药,开始给阿獙上药。 少昊静坐于月下,抚着琴。琴声温和,牵引着阿獙体内的灵力来吸纳药性。 阿珩上完药后,洗净手,坐到少昊身旁。少昊淡淡一笑,继续信手拨琴。 五 东风恶,欢情薄 神农国内,祝融出关,神力令天下震惊。两百多年来,因为蚩尤的铁血手段,高门大族日渐没落,惶恐无依,如今祝融的出现,让他们终于找到了依靠,把祝融看作救星,很快就凝聚成了一股不容低估的力量,与蚩尤抗衡。 高辛国内,少昊登基之后,迫切地希望改个一切,可是他知道不可能重复蚩尤的路,因为他和蚩尤的出身不同,身后的支持力量也截然不同。在他身后,主要的支持力量是掌握着兵权的年轻贵族,他们已经意识到了高辛的危机,渴望着高辛变得强盛,但是他们绝不可能接受会毁灭他们家族利益的剧烈变革,所以,少昊只能采取温和的改良之路。 轩辕国内,黄帝在蛰伏几千年后,终于真正吹响了大军东进的号角,由青阳领军,开始了对神农族的攻城掠地,一路凯旋,不但将之前两百多年丢失的土地收复,还一连攻下了神农国的六座城池。 轩辕捷报频传,榆罔固然坐卧不安,少昊也不好受。他一直知道轩辕在隐藏实力,但是他没有料到轩辕隐藏的实力竟然如此强大,至少高辛绝对不能连取神农六座城池,更让他想不通的是,黄帝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机大举用兵。他明明可以作壁上观,让祝融和蚩尤内斗,等两败俱伤时再出兵。轩辕黄帝几千年都忍了,为什么现在忍不了? 因为帝位交替,轩辕和神农又爆发了战争,诺奈主动上书,请示少昊他与云桑的婚礼是否要推后。 少昊左右权衡,想了很久,下旨婚事如期举行。 阿珩心内很是煎熬,上一次蚩尤来见她时,已经明确要求她离开少昊,可如今轩辕和神农开战,虽然大哥和蚩尤还没正面交锋,但是,只要父王想东扩,大哥和蚩尤战场相逢是迟早的事情。 她请少昊允许她离开几日,少昊同意了。今非昔比,再没有人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至于宫廷的礼仪,少昊只需做个傀儡放在榻上休息就可以了,反正全天下皆知王妃的身体不好。 阿珩带着阿獙和烈阳到了若水。 这是阿珩第一次来四哥的封地。虽然青山连绵,可山势没有北方大山的雄浑,反倒因为水多,处处透着娟秀。 到达昌意的府邸时,她特意避开了守卫,想给四哥一个惊喜。 不大的庭院中种着两株若木,花才刚打花骨朵,红色的小花苞如同一盏盏小灯笼。 六棱花窗前,昌意穿着天青的衣袍,策坐在窗前,眉眼温润,唇畔含笑。 昌仆身着大红色印花筒裙,依在昌意身畔,学吹洞箫,吹不了几句就犯错,昌意总是笑着取过箫,重复一遍,轻声指点。 几经反复,昌仆终于吹完了一首曲子,大笑着跳起来,“我会吹曲子了!” 红色的衣裙映得昌意眼中呃笑意分外浓郁,昌仆转着转着,旋到昌意身边,亲了他的唇一下。昌仆笑意盈盈,昌意却脸红了,下意识地看窗户外面。 昌仆安慰他说:“没事,没事,多亲亲就好了,亲啊亲习惯了,即使当着全族人的面你都会若无其事。” 她这安慰的话简直比不安慰还糟糕,昌意脸色酡红,微蹙着眉,“总是没个正经。” 阿珩看得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昌仆脸色立边,寒光一闪,人已如闪电一般逼到了阿珩面前。 “四嫂,是我,是我。”阿珩赶忙叫。 昌仆身子急转,匕首收回,“你怎么来了?” 阿珩眨眨眼睛,“我来听你们吹洞箫。” 昌仆脸皮厚,昌意却不行了,连红得如若木花一般,“来就来了,不好好叫人通报,反倒躲在一边偷看,你可真是越来越没个样子!” 阿珩对昌仆吐吐舌头,两人相视大笑。 昌意哪她们没有办法,索性拿起一卷书翻看起来,不理会他们。 昌仆命侍女去准备晚饭,特意叮嘱,一定要多备酒。 等酒菜置办好,三个人围着小圆桌坐下,边喝酒,边说话。 昌意问阿珩:“你如今是高辛的王妃,怎么能说出来就出来了?” “少昊帮我打掩护,他说可以,谁敢说不行呢?” 昌仆笑道:“少昊对小妹倒是真好。” 昌意淡淡道:“他们这种人的好看似面面俱到,细致体贴,其实都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等真正牵涉到自身利益时,一个比一个绝情。” 昌仆问道:“小妹,你和蚩尤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珩的脸慢慢红了,“我这次来就是想和哥哥嫂嫂商量着事。我和蚩尤……我们早在一起了。” 阿珩紧张地等着哥哥和嫂嫂的反应。 昌意神色平静,昌仆扑哧笑了出来,“我早看出来了!小妹外冷内热,非得要一把火辣辣的火把她烧得原形毕露,带着她一块儿烧起来,蚩尤那人比野火还可怕,正好把小妹烧着。少昊可不行,看着温和,实际心比大哥还冷。” 阿珩的脸火辣辣地烫着,低声说:“蚩尤让我跟他走,少昊对我有承诺,我有办法脱身,可如今的情势,只怕大哥和蚩尤之间迟早有一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昌意皱着眉头沉思,昌仆叹了口气,说道:“他们男人要打打杀杀就让他们去打打杀杀呗,不管胜数,都快意驰骋过,他们自己都无悔无怨,你又何必多想?想来想去都不可能解开这样的死结。” “四嫂,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选择?” “人生苦短,我会立即去找蚩尤!如果你真心喜欢他就可以为他抛开一切,如果他真心喜欢你,自然也会体谅你的承受底限,不会做把你逼下悬崖的事情。” 昌意看着妻子,苦笑道:“蚩尤几时收买了你?” “不是收买,而是我一看到他就嗅了出来,他身上有和我们相相似的气息。”昌仆指着窗外连绵起伏的青山,“他来自那里。” 昌意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昌仆笑着叹了口气,对阿珩和昌意说:“这就是我们和你们的不同,在我们的眼里,一切都很简单,不知道怎么办时,只需听从它。”她指指自己的心,“族里的老人说了,它的声音就是生命最真实的声音!昌意,你肯定觉得小妹喜欢闪蚩尤很可怜,其实,爱上小妹的蚩尤才更可怜!他必须尽力克制自己的欲望,学着去理解小妹的犹豫和顾虑,迁就小妹的行事准则。” 六 弃我而去,孰饮我酒,孰听我琴 阿珩把竹楼收拾好后,启程赶往高辛。 一路行来,清楚的感觉到两大帝王正面对决对整个大荒的冲击。 往日繁华的街道变得冷清,城外的大道上总能看到匆匆赶路的马车向着高辛奔驰,车上坐满了抱着大包小包的人,也许在他们心中,那个没有参与战争的高辛是大荒最后的安宁之地。 每个人的脸上都不再有笑容,家中有征兵的固然愁眉不展,担忧着亲人的安危,没有征兵的也不能放心,因为他们的儿子。丈夫随时都有可能被征召入伍。 神农国愁云密布,高辛国则截然不同,茶楼酒肆的生意越发热闹,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喜欢聚到这里,听一听避难而来的神农人讲一讲那场距离他们很遥远的战争。 战争发生自己身上时是痛彻心扉的疼痛,与己无关时,却是精彩的热闹。 这些安宁地享受着别人精彩的高辛百姓并不知道少昊的焦虑和担忧,以及他为了他们的这份安宁所做的一切和即将要做的一切。 阿珩回到五神山,径直去找少昊,她迫切需要知道有关战事的一切。 夕阳西斜,少昊一人静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整座华美的宫殿空无一人,就好似只剩了他一个透着难言的萧索。 每隔一会儿,就会有一直玄鸟飞来,落在他的手上,向他呈报消息。 他看到阿珩,淡淡一笑,“你回来了。” 阿珩左道他身边的台阶上,“结果会如何?” “只会有两个结果,轩辕胜,或神农胜。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结果。” “你希望哪个胜?” “你想听真话?” “嗯。” “同归于尽不可能,我只能降低希望,两败俱伤吧!” 阿珩苦笑,“真不知道我大哥怎么忍得了你?” 少昊笑着,眼中却是思虑重重,青阳,你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复我的消息? “现在是什么情形?”阿珩问。 “刚才的情报是两军在阪泉对峙,一触即发。” 一只玄鸟穿破夕阳的光影,片片落在了少昊的指头上,少昊静静看完玉简,一扬手,玄鸟又飞走了。 “应龙率领妖族的两路军队从南翼率先发起了进攻,黄帝应该是想利用妖族远胜于神族和人族的速度,强行跨过济水。” “我听大哥说过应龙,是罕见的将才,智勇双全,父王看来想先声夺人,对手是谁?” “后土。” 竟然是他,应龙并没有胜算。阿珩沉默,少昊也陷入沉默。 不一会儿,玄鸟又飞了来。 “夷彭率两路军对从西翼出发,即将和祝融相遇。” 阿珩轻声说:“夷彭性子坚忍,行事谨慎,可祝融的神力远胜于当年,夷彭不是他的对手。” “不要忘记,黄帝是这个天下最会下棋的谋略家。夷彭一母同胞的哥哥轩辕挥被祝融活活烧死,夷彭等这个复仇的机会已经等了几百年,他会毫不畏死地战斗,黄帝给他的又是精锐部队,祝融神力再高,也会怕死,夷鹏至少有四成胜的希望。”少昊略带讥讽的赞叹,“黄帝十分懂得在什么样的地方落什么样的棋子,连儿子的仇恨都会被他精确地利用。” 阿珩默不作声,人人尊崇黄帝,却不知道当黄帝的儿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夕阳慢慢落了,天色转黑。 朝阳慢慢升起,天气转亮。 玄鸟一只又一只来了,又去了。 已经一夜一日,应龙和后土仍然在血战,夷彭和祝融也僵持不下。 又一只玄鸟飞来,少昊:“你父王率领四路军队出发,和蚩尤的大军相遇。” 阿珩面色发白,少昊蹙眉沉思,青阳呢?青阳去了哪里?这么重要的战役,黄帝怎么会不用青阳? 他随手一挥,面前出现了一幅水灵凝聚的地图,高耸的阪山,七泉相通的阪泉,险要的阪城,水流湍急的济河····一个阪泉之野的地形非常立体地展现了出来。 少昊边看便低声自语:“济水只有在这里最狭窄。可以渡河,所以黄帝派熟悉水性、行动迅速的妖族从此处进攻,进攻的策略很正确。炎帝已经想到,所以派了谨慎小心的后土驻守此处,防守的策略也没有错。” 他指着阪山四周,“夷彭从这里出发,祝融的军队在这里,精锐对抗精锐;黄帝从这里出发,蚩尤的军队在这里,用黄帝的威攻击蚩尤的猛。”看上去黄帝的计划天衣无缝,正在全力夺取阪城,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哪里不对? 少昊一直皱眉沉思,水灵凝聚的地图在月色下蓝光莹莹,照得他神色阴晴不定。 阿珩说:“父王自小就指导我们要珍惜实力、谋定后动、一击必中,我怎么都没有料到父王这么快就会倾全国之兵进攻神农,逼得炎帝也倾巢出动,两军决战。” 少昊猛地站了起来,神色大变。 全力对全力!黄帝不是这样的性子!这就是不对的地方! 几千年前,轩辕族只是一个小神族,黄帝不得不珍惜每点兵力,因为他浪费不起!以弱小蚕食强大,回避正面作战,尽量不牺牲自己的力量,这才是他的一贯的风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黄帝怎么可能突然改变呢?而且他还明知道高辛在旁窥伺,巴不得他们两败俱亡,所以不可能! 阿珩忙问:“怎么了?” 少昊定了定心神,凝视着地图说:“整个大荒都被黄帝骗了,虽然古歌谣一直唱‘失阪城,失中原;得阪城,得中原’,但是黄帝并非想要神农国的第一要塞阪城。” “那我父王举全国之兵想要什么?” 少昊说:“他想要炎帝的命!” 阿珩猛的跳了起来,神色惊骇。 少昊说:“战争拼的不仅仅是武力,更是国力,神农在蚩尤和榆罔一刚一柔的治理下,国力强盛,人民富足,贫瘠的轩辕怎么可能和富庶的神农对抗?这两百多年来,你父王使用了无数的计谋,想离间榆罔和蚩尤,但蚩尤狡猾如狐,从不上当,榆罔却像个榆树疙瘩,认定一个死理,别的都不理会。在强盛的神农面前,黄帝东扩的愿望似乎已经不可实现,但只要榆罔一死,情势就会立变。蚩尤行事太刚烈,刚则易折,这两百多年来一直是榆罔的怀柔手段在化解着各方和蚩尤的矛盾,那些诸侯国主们再不满,只要榆罔在一日,他们也只能寄希望于削弱蚩尤的权利,并不敢反叛,但如果榆罔一死,这些人决不会敬服和他们出身利益皆不同的蚩尤·····” 七 与君世世为兄弟 昌意接到玄鸟的消息,赶到归墟的时候,已是两日后。 少昊送消息时没有讲具体因由,只请他立即来。他以为阿珩出了事,一路疾驰,赶到归墟时,却看到宁静的归墟水面上漂浮着扁舟一叶,舟上两个人一站一坐,正是少昊和阿珩他松了口气。 昌意从重明鸟背上跃入舟中,笑问阿珩:“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着急要我赶来?” 阿珩张了张嘴,一语未出,泪水已经满面。 少昊双手抬起,随着他的灵力,扁舟之前的归墟水面慢慢涌起,托起一方蓝色的冰晶棺。棺中青阳闭目静躺,神色安详,可是——没有任何生息。 昌意强笑着说:“我的灵力不如你,你不要用傀儡术戏弄我。” “他就是青阳。” “不可能!大哥是轩辕青阳,这个天下没有人能伤到他,即使你也打不败他。”昌意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固执地说,“不可能!你怎么可以和我开这种玩笑?” 阿珩的泪珠簌簌而下,是啊,他是轩辕青阳,是天下最冷酷最强大的轩辕青阳,他怎么可能死了呢? 昌意看到阿珩的样子,软跪到舟上,呆呆地凝视着大哥,表情木然,不哭也不动。 少昊担心起来,上一次听说阿珩死亡的消息,昌意至少还知道愤怒,这一次却没有反应。 “昌意,昌意,你若难受就哭出来。” 昌意充耳不闻,手扶着水晶棺,半响后才面色森寒地问:“谁?是谁?” 少昊回答不出来,究竟是谁害死了青阳?是蚩尤,是黄帝,是夷彭,还是他? 没有人回答昌意的问题,他看着阿珩大吼:“究竟是谁?” 阿珩脸色惨白,泣不成声,根本不敢与哥哥对视。昌意渐渐明白,“是蚩尤?” “父王杀了榆罔,蚩尤他、他不想杀大哥····大哥为了救父王,接了蚩尤全力一击。”阿珩心如死灰,再解释又有何用?青阳的确是死在蚩尤手下。 昌意望向天空,眼中满是泪,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天空,一直到所有的泪从眼中消失。他还有母亲,妹妹,他不能软弱!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了大哥,大哥为了他们放弃了笑容和软弱,选择了冰冷和坚强。 昌意平静地说:“我一路赶来,全是轩辕大捷的消息,并没有听到说轩辕青阳出事了。” 少昊说:“当时情势紧张,神农军心慌乱,黄帝如果错过了战机,就白白谋了这次大战,他要领军作战,匆匆离开了,只知道青阳重伤,并不知道青阳已亡故。” 昌意神色凄伤,大哥为了救父王重伤,父王居然连多逗留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天下就这么重要吗? “大哥神力高强,既然有意要救父王,自然不是毫无准备,蚩尤怎么可能一击就杀··杀死大哥?” 阿珩听到昌意的话,反应过来,盯着少昊问:“蚩尤这些年是神力大进,可只要不是偷袭,想一击杀死你或者大哥,都不可能!” 少昊神色悲痛,默不作声。 阿珩心中涌起了恐惧,厉声问:“大哥和父王说什么毒水,可我在大哥体内并没有验出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昊不敢面对阿珩的视线,低头凝视着青阳,艰涩地说道:“青阳为了自保,筹划逼黄帝退位,黄帝察觉了青阳的意图,把青阳给他准备的毒水让青阳喝了。可其实,青阳很快就后悔了,把本来打算给黄帝喝的毒水又偷偷替换了,却不知道黄帝早已察觉一切,已经在他之前替换了毒水,转而把毒下在了青阳身上。当他替黄帝挡下蚩尤的全力击杀时,突然毒发,灵力难以为继····”少昊声音哽咽,再说不下去,深吸了口气,才又说道:“黄帝自察觉青阳起了异心就派夷彭日夜监视青阳,当日负责监守大殿的正是夷彭,他应该知道一切,明明可以及时禀奏黄帝,却什么都没有告诉黄帝,相接黄帝的手杀了青阳,所以害死青阳的元凶倒不算是蚩尤,而是夷彭。” 昌意和阿珩呆若木鸡,好似还没有把这个我要害你,你要害我的怪圈绕清楚。 半响后,昌意震骇地问道:“你是说大哥想毒杀父王?” 少昊忙道:“不是,他下的毒只会让黄帝行动不便,不能处理朝事,绝不会要命。青阳绝不是想杀黄帝。” 昌意问:“父王的饮食起居都有医师照顾,大哥哪里来的毒药能避开众位医师的查验?” 阿珩反应过来,痛怒攻心,眼前发黑,身子软倒下去,昌意忙抱住她。阿珩等着少昊,嘴唇开合,却脸色发青,身子簌簌直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少昊抚着青阳的棺材,低声说:“是你为我配制的毒药,可此事和你没有一点关系,这是我和青阳的决定。” 昌意惊骇地瞪着阿珩,“你、你···你配制的毒药?” “啊——啊——”阿珩哭都哭不出来,撕心裂肺地哀号,双手扇打着自己,恨不能立即千刀万剐了自己。 少昊半跪在她身前,用力抓着她,“阿珩,听着!是我的错,这全是我的错!是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黄帝!是我看错了青阳,以为他和我一样!阿珩,和你没有关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什么都不知道,是我骗了你!” 少昊把事情简单地给昌意说了一遍,说毒药是他求阿珩配制给宴龙使用的,可他偷偷给了青阳。 昌意盯着少昊,双目泛红,手下意识地抬起。 少昊跪在青阳的棺材前,“你想打就打,想杀就杀!”一直以来,少昊看似镇静,可实际上他的痛苦一点不比昌意和阿珩少,此时,他真希望昌意能出手。 昌意一掌挥下,重重打在少昊身上,少昊没有用半丝灵力抵抗,嘴角渗出血丝,身子却依旧直挺挺地跪在青阳棺材前,昌意再次举起手掌,可看着水晶棺中神色安详的青阳,却怎么都打不下去,猛地抽出剑,“我要去杀了夷彭!” 阿珩立即拽住他,哭求道:“四哥,不要冲动!”昌意用力推开阿珩,跃上坐骑就要离开。 少昊匆忙间回身跃起,握住他的剑锋,顾不得掌上鲜血直流,急切地说:“昌意,你现在是家中老大,你要担负起青阳的责任,照顾好母亲和妹妹!” 昌意下意识地看向大哥,全身的力量渐渐松懈,是啊,他如今是长子了,不能再冲动。 少昊这才松开了他的剑锋,对昌意说:“如果青阳不在了,你们几个兄弟中唯一继承王位的就是夷彭,他的势力会越来越大,百官也都会帮着他,你不仅要自己小心,还要保护螺祖,千万不可行差踏错。” 八 思郎恨郎郎不知 彤鱼氏大闹朝云殿后恶人先告状,向黄帝进言她在朝云殿内遭受了羞辱,黄帝派侍从把彤鱼氏的书信直接送到朝云殿。 昌意看到信的内容,气得身子都在抖,拿着书信就想去父王面前把事情的黑白道个分明。阿珩拽住他,微笑着提笔,一条条回应着“罪名”,看似恭恭敬敬,却把罪名一一驳斥了回去。 因为嫘祖病得很重,少昊说百善孝为先,特意允许阿珩留在朝云峰照顾嫘祖,这一住就是一年。不知不觉中,整个家都在由阿珩做主,从整饬朝云殿,安排母亲的日常起居,到应答黄帝的垂询,回复各地的文书,她做得从容不迫,有条不紊。 从容微笑的阿珩令昌意又是悲伤,又是敬佩。 昌仆看到昌意站在窗前半晌都一动没动.她走过去.顺着昌意的视线.看到桑林里,阿珩陪着嫘祖在散步。 昌仆双手环抱住昌意的腰。脸贴在他背上,柔声问:“在想什么呢?” 昌意头未回,双手放在了昌仆的手上,“我以前一直觉得阿珩像我,如今才明白,其实阿珩骨子里像大哥。” “嗯,小妹超乎我意料的坚强。”青阳被蚩尤杀死.蚩尤生死不明.要换成她只怕-个打击都受不了,阿珩却还能反过来照顾身边所有的人。 昌意低声问:“我是不是个挺没用的哥哥?早知如今.我真应该把读书画画的时间都用来修炼。” 昌仆心头酸涩,紧紧抱着昌意,“大哥和小妹这样的性子就像是利剑,看似锋芒夺目,却很容易伤到自己,你就是那个剑鞘,看似朴实无华,却能让利剑隐去锋芒,安心休息。小妹能这么坚强,是因为她知道她的四哥永远在她身后。” 昌意眉头微微舒展,紧握住了昌仆的手。悲伤仍在心底,可他知道不管任何时候.当他软弱迷惘时,他的妻子都会抱住他。很多时候,男人的力量来自女人的支持。女人需要依靠男人,男人又何尝不需要依靠女人呢? 昌仆看日过正午,笑说:“今日的阳光好,我们把几案放在桑树下。在外面用饭。” “好。” 一切布置停当后.昌仆笑着叫道:“母后.小妹,吃饭了。” 阿珩扶着母亲过来.闻到饭菜香,忽然觉得一阵心悸,头晕脚软,只想呕吐。 嫘祖连忙扶住她,阿珩干呕了几下。怕母亲担心,笑着说:“没事,大概是因为昨儿太贪吃,把胃口搞坏了。” 嫘祖神色一动,手掌贴到阿珩的腹部,笑起来,“真是个傻丫头,亏你还说懂医术,都已经快一年的身孕了还不自知。” 昌意脸上的血色褪去,阿珩也面色发白,嫘祖因为太兴奋,没有察觉他们的异样,喜滋滋地说:“应该赶快通知少昊,他还不知道要怎么高兴呢!” 昌仆忙笑道:“母后,先吃饭吧,吃完饭后再想如何和少昊说,要不然少昊-激动想把妹妹立即接回去,母后只怕又舍不得。” 阿珩恢复了镇定,“娘亲,我想自己亲口告诉少昊。” 嫘祖笑道:“也是,我是高兴糊涂了。” 吃完饭后,昌意给昌仆打了个眼色,昌仆寻了个借口,扶着嫘祖先离开了。 昌意问阿珩:“你想怎么办?这可是蚩尤的孩子!” 阿珩低着头不说话,太过意外。刚才又忙着应付母亲。一直没时间去仔细想。良久后.她抬起头。微微一笑,眼中满溢着喜悦激动,“四哥,你要做舅舅了。” 昌意愣了-愣。不管他多么痛恨那个父亲,这个孩子都是阿珩的孩子。 “是啊,我要做舅舅了。”昌意从心底笑了出来,现在才体会到母亲的开心,这个世上,只有生才能消泯死的阴霾。 昌仆的笑声晌起,“既然你喜欢孩子,我们以后生一堆。”昌仆坐到昌意身旁,双手托着下巴,眯着眼睛说,“如果有一堆孩子围着母后,不停地叫‘奶奶、奶奶’,母后一定每天都笑得合不拢嘴。”她拍了下手,对昌意宣布,“就这么决定了,我们赶紧生孩子,生一大堆,让整个朝云蜂都充满孩子的笑声。” 阿珩想到她和蚩尤也许只有这一个孩子,压着心酸,笑道:“这样最好,一群兄弟姐妹一起长大才有意思。” 昌仆连连点头,兴奋得好似她已经有了孩子。 昌意笑斥:“尽胡说八道!老天给了神族绵长的寿命,却严格限制着神族的数量,神族产子并不容易,你们以为想要就能要?” 昌仆笑眯眯地说:“我们俩从来没做过恶事,老天肯定会给我们很多孩子。” 昌意正色对阿珩说:“这件事情,你还要想想怎么和少昊说,如果是个女儿,倒无所谓,如果是个男孩,可就是高辛的长子,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昌仆点头,“关系到王位,只怕少昊不能乱认孩子,可如果被人知道了孩子不是王族血脉,按照高辛的国律,孩子要被溺死,小妹即使能保全性命,也要被夺去封号,幽禁入冷宫。” 昌意说:“绝不能让人知道是蚩尤的孩子,这几百年来,善名归了榆罔,恶名全被蚩尤担了,深恨蚩尤的人太多。” 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了,一年前,神农还是中原霸主,如今世上却已再无神农,榆罔死,青阳亡,蚩尤生死不明…… 阿珩强笑了笑,说:“等回到高辛,我会和少昊商量此事,你们不用担心。” 阿珩虽然放不下母亲和四哥,可毕竟在朝云峰住了太久,如今又有了孩子,必须回高辛。正打算要走,黄帝召她和昌意觐见。 阿珩琢磨不透黄帝的意思,知道四哥性子老实,叮嘱昌意:“若父王问了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你就别说话,让我来回答。” 位于轩辕城北端的上垣宫修建于轩辕立国之初,为了彰显一国威仪,宫殿虽然不大,可耗费的人力物力并不少。也许因为号黄帝,黄帝偏爱黄色,飞檐廊柱都以黄金装饰。阿珩和昌意到上垣宫时,正是日落时分,夕阳映照下,整座宫殿如有金光笼罩,摄人心神的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大殿内刚议完事,还有些散置的茶盅果碟,夕阳从窗户斜斜照入,金银打造的器皿茶具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殿堂最高处是一个鎏金雕龙的王座,黄帝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周身被层层的金色光芒包围,高大威严。 昌意和阿珩跪下磕头,黄帝站起,对阿珩说:“你的身份不必对我行大礼。” 九 山盟犹在,情缘难续 在大荒的传说中有五个圣地。日出之地汤谷、日落之地虞渊、万水之眼归墟、玉灵汇聚的玉山——这四个圣地虽然常人难得一见,不过即使凶险如虞渊也有人见过,但传说中天地尽头有两个叫做北冥和南冥的地方,却谁都没有见过,只知道传说中它们被叫作南北合一南北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明明一个在最南边,一个在最北边,却说南北合一。 因为无人到过,大荒人几乎已不相信北冥和南冥(注:《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的存在,但有一种叫做鲲的神兽就来自北冥,它本是鱼身,却生而就可化鸟,鸟身被叫做大鹏,传说一振翅就有九万里。鲲是不向龙称臣的鱼、不向凤低头的鸟,生于北冥,死归南冥。 因为鲲的存在,人们才还记得天地间有一个叫做南北冥的圣地。 从大荒一直向北,会到达荒无人烟的北地,这里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不管走多久,依旧是冰雪,纵使神力最高强的神族也飞不出这样无尽的冰雪。 在寒冷的尽头,有一个浑然天成的大池,就是北冥。 逍遥把被五灵摧毁了身体、几乎气绝的蚩尤丢进了北冥的水中。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一种本能,遇到危险了,受伤了,就回家。 蚩尤的身体漂浮在北冥中,不死也不生,逍遥怎么逗他,他都没有知觉,逍遥也就不理会他了,自由自在地在北冥中遨游。北冥太大了,连它都从没有游到过尽头,偶尔它会好奇大荒的尽头是风雪,风雪的尽头是北冥,那么北冥的尽头是哪里?也许只有它到死的那天才能知道。 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后,蚩尤突然睁开了眼睛,逍遥绕着他快乐地游着,蚩尤想碰它,却发现连动一动手指都困难。 他感觉自己在水里,可这水又不像是水,更像是一种蓝色的血液。洋溢着生命的澎湃力量。 蚩尤自证天道,虽没有任何理论的功法,却有一种与天地自然相融的悟性,所以他一边放松身体,放弃“我”,与北冥相融,一边笑问:“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北冥?你出生的地方?” 逍遥甩了甩尾巴,一道水箭打在蚩尤脸上,似乎在不满地抱怨,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我才不会带你这个脏家伙回家里。 蚩尤呵呵而笑,笑着笑着,昏死前的记忆闪电般地回到了脑海里。 榆罔死了! 黄帝杀死了榆罔! 他一怒之下杀死了黄帝! 阿珩她……她想必已经知道了消息,她可还好? 蚩尤无声叹息,闭上了眼睛,模糊碎裂的画面在眼前断断续续地闪过。 他好像看到了两个黄帝,好像听到了阿珩的惊叫,在漫天华光中阿珩向着他飞来,脸上神情悲痛欲绝……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蚩尤睁开了眼睛,挣扎着要起来,逍遥不满地用尾巴甩打他的脸。 蚩尤说:“我要回去。” 逍遥张开嘴,吐出了无数水泡,看似一碰就碎,却把蚩尤的四肢牢牢固定在水面。蚩尤无论如何用力都挣不开水泡。他知道这是逍遥的地盘,逍遥在这里就是老大。 蚩尤武的行不通,只能来文的,“逍遥,如果我杀了黄帝,阿珩如今肯定很伤心。我必须去陪着她,如果我没杀死黄帝,我的兄弟们肯定正在和黄帝打仗,我不能让他们孤身作战。” 逍遥在水里一边游,一边吐着气泡玩,压根儿不理蚩尤。他可不是阿獙那个傻子,总是被蚩尤哄得团团转。 蚩尤又说:“当年,我们歃血为盟时你也在场,他们不负我,我岂能负他们?你真以为你的几个水泡就能拦住我?我就是爬也要爬回去!”逍遥扭着尾巴,索性朝远处游去,从小被蚩尤吓到大,早就软硬不吃了。 “哦,对了!突然想起来我当时把你的爪子也抓来滴了两滴血,你难道想做一只背信弃义的北冥鲲?” 逍遥转过身子,一双鱼眼瞪得老大它是看着好玩才凑热闹,不算! 蚩尤笑着点点头,“不管!你滴血了,你喝了,就是真的!” 逍遥呼哧呼哧地吐出一串串水泡,默默地盘算着,盘算了一会儿,扭动尾巴。 蚩尤明白逍遥的意思是他的身体至少要再休息一段日子。 逍遥沉到水底,再不浮起。 蚩尤知道逍遥决心已定,只能抓紧时间把伤养好。 神思正要入定,突然想起一事,问道:“逍遥,我到底昏迷了多久?” 过了好半晌,逍遥都没回答,估计是算不清楚,对它们而言,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蚩尤只能换一种问话的方式,“你去大荒最北面的山上帮我摘一根桃枝回来。快点去,这很重要!” 逍遥权当是玩,破水而出,化作大鹏,须臾就消失不见,半晌后,它叼着一根才打花骨朵的桃枝回来。 北边天寒,桃花都开始打花骨朵了,那中原的桃花应该正在盛开,他竟然一睡就睡了一年。 蚩尤脸色凝重,对逍遥说:“逍遥,放开我,我要回去见阿珩。” 逍遥静静地瞪着他,你还要不要命? “放开我!” 逍遥呼哧呼哧地瞪着他,仍然不动。 蚩尤也不再多言,咬破舌尖,逼出心头血,不惜耗损寿命来换取力量,冲破了逍遥的束缚。逍遥气得一边扑扇翅膀,一边冲蚩尤尖叫:我不带你回去,你挣开了束缚也是枉然! 蚩尤摇摇晃晃地浮在水面上,一言不发地割开手腕,把逍遥刚才折来的桃枝浸润在鲜血中,再用被鲜血染红的桃枝编成一只飞鸟,将舌尖最纯的心头精血喷到桃枝上,用百年的寿命把桃枝变作了一只飞鸟。 逍遥停止了叫嚷,惊骇地看着蚩尤,他忘记这个男人的不管不顾、任意妄为了。 蚩尤坐到飞鸟背上,对逍遥笑道:“我知道你的好意,不过,我和阿珩约好了,桃花树下不见不散,今生我已经失约两次,此世绝不会再有第三次。” 飞鸟载着蚩尤向着南方飞去。 逍遥愣愣地看着,直到蚩尤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才突然反应过来,立即追上去。 十 多情自古空余恨 昌意等了一夜都不见阿珩,正急得六神无主,看到阿珩归来,他心中一松,略带责备地说:“跑到哪里去了?一直在等你。” 阿珩低头未语,夷彭笑着走过来,“对了,不知道四哥听说没有,蚩尤没有死。” 昌意震惊地问阿珩:“真的?” 夷彭说:“昨日很多人都看到蚩尤站在泽州城头,小妹昨日不是去泽州了吗?难道没见到蚩尤?” 昌意盯着阿珩,眼中满是悲伤,一瞬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阿珩盯了夷彭一眼,去追昌意。 “四哥,四哥……” 昌意面无表情,充耳不闻,直走进屋中,转身就要关门,阿珩强推着门,挤了进去。昌意坐在案前,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阿珩赔着笑,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昌意都不吭声。 “四哥,你说句话。” 昌意只是沉默,没有一句责骂,阿珩却觉得比利剑剜心更痛,从小到大,昌意对她百依百顺,不管她做了什么,闯了多大的祸,昌意都只是带着几分无奈,笑着说“谁叫你是我妹妹呢”。 阿珩摇着昌意的手臂,含泪哀求:“四哥,你打我骂我都成,别不理我,如今我只有你-个哥哥了。” 昌意语声哽咽,“我却一个哥哥都没有了,你不要忘了大哥是怎么死的!” 阿珩身子剧颤了一下,低声说:“我不会忘记。” “你昨日夜里到哪里去了?” 阿珩神色哀伤,一言不发。 昌意一字一顿地说:“阿珩,我永不会原谅蚩尤!” 阿珩深埋着头,“我知道,所以我已经和他说清楚,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昌意怒气渐去,心头却越发悲伤。他并不想逼迫小妹,可是他也真的无法接受小妹和杀死了大哥的蚩尤在一起。 半夏轻叩了叩窗,“王姬。” 阿珩打起精神,拉开窗户,“什么事?” 半夏附在阿珩耳畔低声说了几句,阿珩点点头,回身对昌意说:“四哥,你带着烈阳去找夷彭,帮我拖住他,我出去办点事情。” 昌意看阿珩神色凝重,又知道半夏是大哥亲手训练的人,立即站起,“你去吧,夷彭交给我和烈阳。” 阿珩跟着半夏出了驿馆,行到密林中,一位素衣女子正躲在暗处等候,竟然是多日以来没有一点消息的云桑。 阿珩心细,看到云桑双手的手腕上有被勒过的红痕,惊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谁胆大包天,竟然敢锁缚你?” 云桑淡淡说:“夷彭想阻止青阳和我联姻,后土恰好也想阻止,夷彭告诉后土只要能幽禁我十日,他就能让黄帝改变主意,后土就把我锁住。昨日趁着他急急忙忙地出去,我才趁机逃掉,后来听说他是去帮蚩尤退水,这些年他和蚩尤为了兵权争得十分凶狠,没想到他竟然会不计前嫌地去救蚩尤,所幸他小事糊涂,大节倒是没失。” 阿珩问道:“夷彭阻挠联姻,是深恨我们,可后土为什么要帮着夷彭?” 云桑对轩辕水淹泽州心头有恨,冷冷地讥讽:“你是怕后土投靠夷彭,与你为敌吗?后土一直念着你少时的相护之恩,又讨厌夷彭的阴毒,绝不会与夷彭为伍,这一次他们只是互相利用。” “我、我……那后土他……” “你毕竟是轩辕族的王姬,这是我们神农族内的事,你就不必多问了。” 阿珩心中涌起了悲伤,战争早已经将一切都撕碎,连她与云桑之间的情谊也不能幸免。 云桑看到阿珩的神情,想起旧日情分,心头也涌起悲伤,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挑高兴的事情讲,缓和一下气氛,“蚩尤还活着,恭喜妹妹。” 阿珩自然理解云桑的心意,打起精神,笑了笑,“也恭喜姐姐。” 云桑笑着点点头,“沐槿还真是个小丫头,听说蚩尤还活着,立即跑去了泽州,却没见到蚩尤,气鼓鼓地给我传信说一个妖女带走了重伤的蚩尤,要我给她增派人手,遍查妖女。”云桑叹气,“估计你早有所觉,沐槿对蚩尤痴心一片,蚩尤却丝毫不领情。她还不知道蚩尤和你的事,如果日后有冒犯到你的地方,我不怕你怪罪她,反倒担心蚩尤,你让蚩尤多多包涵。” 阿珩低声说:“我和蚩尤不可能在一起,从此后,我是我,他是他。” 云桑沉默了,这场战争把天下和他们的命运都改变了,一瞬后,她问:“蚩尤如今在哪里?他的伤势需要多久才能好?” “我拜托逍遥带他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以他的怪异功法,也许三五年就能全好。” 云桑沉思了好久,说道:“你立即召集神农诸侯齐聚紫金顶,我要当众宣布同意嫁给青阳。” “你真考虑好了?” “黄帝的大军仍在泽州城外,如果换成你,现在的情形下难道能拒绝黄帝吗?你和我都明白,黄帝让青阳娶我,不过是为了更容易收服神农各族,我答应嫁给青阳,不过是换取一段暂时的和平,为蚩尤争取时间。” 阿珩沉默了一瞬说:“我立即请四哥召集神农各诸侯。” “告诉黄帝,我虽然答应了婚事,可我还要再为榆罔服丧几年,请他尊重神农的礼节。” “好!” 阿珩和云桑到达紫金顶时,看到昌意和神农的诸侯国主们已经都在了。 云桑冷哼一声,说道:“前段日子,这些人三请四邀都请不到,如今轩辕一声号令,他们就全到了。我们好不容易打了一次胜仗,他们反倒越发奴颜婢膝,生怕黄帝迁怒于他们。” 阿珩低着头说:“我是高辛的王妃,这是轩辕和神农的事情,我就不进去了。” 云桑点点头,径自走向大殿。 满殿的人闻声回头,看到云桑穿着一袭素裙,站在殿门口,风仪玉立,英迈出群。 被她的容光所摄,众人不自禁地一个个都站了起来。 云桑忽然就想起来小时候,她第一次闯进这个大殿时的情形。她指着摆放王座的玉台问父王:“为什么侍卫不许我上去玩?” 父王说:“因为站到那里的人要背负起天下所有人的喜怒哀乐,你还太小,背不动。” 十一 沉琴绝酒,从此孤 高辛的夏季酷热难耐,小夭好动怕热,阿珩常带着小夭去漪清园避暑纳凉。 园子里放养着不少水禽,这几年疏于打理,一个两个野性十足。小夭天生腿大,个头还没有仙鹤高,就敢去抓仙鹤,鹤啄她,她一边哭,一边就是揪着仙鹤的脖子不放。 阿珩常常是拿着一卷书,坐往一旁看书,并不管小夭,不管是跌倒了,还是被飞禽追着啄,她都只是旁观。以至于小夭话都说不利落,却已经懂得了:跌倒了要自己爬起来;既然敢招惹猛禽,那就要承受猛禽的攻击,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去面对。 被啄得满臂伤痕后,小夭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各种应对方法,混成了漪清园的小霸王,仙鹤、鸳鸯、白鹭这些鸟一见她就跑,鹗、鹞、鸢、鹫这些猛禽则把她看作了朋友,和她一起戏耍。 一日阿珩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笑看着小夭嬉闹。 身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她诧异地回头,见是一个老妇人快步行来,也不知道是哪殿的宫人。 老妇人走到她身前,跪下磕头,“俊帝想见您一面。” 一瞬后,阿珩反应过来,这个俊帝不是少昊,而是住在第五峰的那位。她知道少昊对此事十分忌讳,沉吟不语,老妇人用力磕头,哀求道:“陛下时日不多了。”听到有脚步声过来,老妇人匆匆起身,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中。 两个侍女过来,“奴婢们刚才一时大意,好像让人溜进来了。” 阿珩笑着说:“你们眼花了吧?我也常常不小心把树丛间的鸟看作人影。” 打发走了侍女,阿珩抱起正跟着鹗一块儿捉鱼的小夭,“我们去找爷爷玩,好不好?” 小夭兴奋地拍掌,“爷爷!要爷爷!”其实她压根儿不懂爷爷的意思。 阿珩召来烈阳和阿獙,赶往第五峰的琪园。 第五蜂守卫森严,很难进入。阿珩只能假传少昊旨意,“小夭很想见爷爷,陛下就让我带着她来见爷爷一面。”所幸外人一直知道他们夫妻恩爱,并不怀疑阿珩,又都知道少昊极宠这个女儿,要星星就绝不会给月亮。 侍卫迟疑地说:“陛下有旨意,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许进入。” 阿珩摘下挂在小夭脖子上的玉珏,扔到侍卫怀里,这是昨日小夭从少昊身上拽下来的,少昊看她喜欢就由着她拿去玩了。 “你们是在怀疑我假传旨意吗?” 侍卫们惊慌地跪倒,小夭看母亲一直不走,不耐烦地扭着身子,大叫:“爷爷,爷爷!要爷爷!” 侍卫们彼此看了一眼,忙让开了路。 阿珩抱着小夭走进琪园。 琪园的得名由来是因为山顶有一个天然的冰泉叫琪池,某代俊帝依着琪池建了一座园子,人工开凿了数个小池,将冰泉水引入,开凿小池的泥土则堆做小岛,形成了岛中有池,池中有岛的奇景。 一路行来,岛上林荫匝地,池边藤萝粉披,亭台馆榭、长廊拱桥彼此相通,行走其间,回廊起伏,繁花异草,水波倒影,别有情趣。亭台楼榭都有名字,取景入名,用名点景。阿珩不禁感叹,强盛也许一代就能完成,可修养却非要多代积累,轩辕的宫殿和高辛的比起来,就好似暴发户与书香门第,难怪高门子弟总是瞧不起蓬门寒士。 俊帝住在红蓼芦,两个老宫人正在服侍,看到阿珩进来,他们立即抹着眼泪跪倒,阿珩把小夭交给两个老宫人,嘱咐他们带着她出去玩。 俊帝躺于榻上,沉沉而睡,比上次更显苍老了,双颊凹陷,头发枯白。阿珩叫:“父王。” 俊帝听到声音,睁开了眼睛,勉强笑了笑,“你竟然来了?看来还是有人知道’情义‘二字如何写。” 阿珩不解,按道理来说她配置的“毒药”应该早就自行消解了,怎么俊帝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呢?她跪在榻前,捧起俊帝的手去查探他的病情,随着灵力在俊帝体内运行完一周,她又惊又怒,心沉了下去,原来另有新毒,已经毒入膏肓,无药可救。 俊帝看到她的脸色,微笑着说:“我早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没有关系,我早就是生不如死了!” 阿珩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自从嫁入高辛,俊帝一直善待她,把她引为知己,可她却让他从风流儒雅的翩翩公子变成了形销骨立的垂死老者。 俊帝说:“叫你来是因为有件事情一直放不下,本不适合求你,可少昊看得太严,思来想去只有你能进出这里。” “父王,只要我能做到,必定尽力。” “事已至此,没有人再能扭转乾坤,可宴龙和中容他们还看不透。少昊上次答应我,只要我出席瑶瑶的生辰宴就饶宴龙一命,可我不信他,如今他留着他们的命来要挟我,我怕我一死,少昊就会下毒手,你能帮我救宴龙母子一命吗?”俊帝的手哆哆嗦嗦地去枕头下摸,阿珩忙帮他把一方从里衣上撕下的布帛取出来,上面血字斑斑。 “把这封血书交给宴龙。” 俊帝又挣扎着脱下手上的玉扳指,放到阿珩手里。玉扳指化成了一个水玉盒,里面放着的居然是一只断掌,因为有归墟水玉保护,常年被俊帝的生气呵护,仍旧好似刚从身体上砍下。 俊帝说:“这是宴龙的手掌,他自小嗜琴如命,琴技冠绝天下,却断了手掌,无法再弹琴,我一直引以为憾,遍寻天下名医,想帮他把手掌续回去。” 阿珩说道:“父王,我会医术,可以帮宴龙把手掌接回去。” “不必了,你把它们交给宴龙就行了,我已经在帛书里叮嘱了宴龙,让他把断掌亲自献给少昊。” 阿珩想明白了其中因由后,不禁凄然落泪。 俊帝说:“告诉少昊,他不是个好儿子,不是个好兄长,不过希望他能是个好国君。” 俊帝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阿珩发现俊帝竟然在自散灵力,阿珩急叫:“父王,不要这样!” 俊帝用力抓住她的手,“少昊有胆子下毒手,却没有胆子来见我最后一面,你既然是他的妻子,他的错,你也要受一半,那就麻烦你送我最后一程了。” 他的灵体开始溃散,身体在痛苦地剧颤,阿珩的身体跟着他一起在抖,一切的痛苦都感同身受,她想抽手,却怎么抽都抽不出来,“父王,不要这样,求你!” 俊帝的瞳孔越瞪越大,面容扭曲恐怖,抓住阿珩的手越来越用力,就好似要掐到阿珩的肉里,让她牢牢记住他是如何痛苦地死去。 十二 世间并无双全法 在黄帝的一再催逼下,当秋风将层林涂染成金黄色时,轩辕和神农两族宣布了轩辕青阳和神农云桑的完婚日。因为青阳重伤未愈,仍在归墟水底闭关疗伤,黄帝决定由昌意代兄行礼。 俊帝少昊派了季厘携重礼来恭贺,随行的有高辛王妃轩辕妭和王姬高辛玖瑶。 朝中官员都明白青阳的储君地位已定,来朝云峰道贺的人络绎不绝,昌意一概不见,和阿珩陪着嫘祖共享天伦之乐。 阿珩,昌意、昌仆夫妇,还有两个小家伙——颛顼和小夭,朝云峰上是从来没有过的热闹。 颛顼在嫘祖身边长大,嫘祖对他十分溺爱,被宠得无法无天,性格霸道无比,小夭虽是初次到朝云峰,却丝毫不拿自己当客,两个小家伙碰面,没有兄妹之情,反倒把彼此视作敌人,什么都要抢,连嫘祖都要抢。 因为小夭是初次来,嫘祖不免对小夭更好一些,颛顼愤愤不平,人不大,却是鬼精灵,等长辈们都不在时,对小夭恶狠狠地说:“奶奶是我的。” “也是我的。” “不是你的,你是别人家的人,我才和奶奶是一家。” “才不是!” “那为什么我叫奶奶,你叫外婆?外婆就是外人!” 小夭说不过,就动手,一巴掌拍过去,“你才是外人!” 等嫘祖他们听到吱哩哇啦的哭喊声赶来时,两个小家伙已经打成了一团,一个眼睛发乌,一个脸上五道指痕迹,他们自己不觉得疼,嫘祖却心疼得不行,舍不得责怪他们,就不停地责骂侍女。 昌意感叹,“你这女儿怎么养的,怎么和你一点不像?” 阿珩哭笑不得,“颛顼才是和你一点不像!小时候,你哪样东西不是让着我啊?来之前我还和小夭说了一路有哥哥的好处。” 小夭抹着眼泪大叫:“我才不要哥哥!” 颛顼狠推了小夭一下,“谁又想要你了?” 小夭从不吃亏,立即用力打回去,嫘祖一手一个,却拉都拉不住,两个小家伙又打在了一起。 “都住手!”昌仆一声大喝,拿出族长的威仪,把两个活宝分开,一人屁股上拍了一下,“谁再打架,就不许他参加大伯的婚礼。”颛顼不怕奶奶,不怕父亲,独对母亲有几分畏惧,小夭也觉得这个舅娘不怒自威,比娘更可怕。 颛顼和小夭都不敢动手了,可仍旧彼此恨恨地瞪着,忽然又同时醒悟,扑向嫘祖,一个抱腿,一个拉手,“奶奶,奶奶!”“外婆,外婆!”争相邀宠,唯恐嫘祖多疼了另一个。 昌意和阿珩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一旁的老嬷嬷摇头笑叹:“不知道大殿下的孩子会是什么性子,到时候三个孩子聚到一起才有得闹喽,我们这把老骨头只怕都要被拆散了。” 昌意和阿珩笑声一滞,嫘祖也是面色一沉,押着两个孩子去洗脸换衣服。 等嫘祖走了,阿珩问昌仆,“当年归墟水底少昊变作大哥,你能看出真假吗?” 昌仆摇头,“一模一样。” 阿珩说:“我也觉得一模一样,显然父王派去的心腹也没看出端倪,父王丝毫没有动疑,可母后的反应却有点不对。” 昌仆说:“在每个母亲眼里,儿子的婚礼都是头等大事,大哥却重伤在身,不能自己行礼,母后触景生情,当然会不高兴了。” 昌意冷嘲,“父王几曾真正看过我们?他关心的不过是我们能不能帮到他的王图霸业,颛顼是他的第一个孙子,可出生到现在,他只在百日那天看了一眼。” 阿珩和昌仆都沉默不语。 因为是轩辕长子的婚事,又是两大神族的联姻,在黄帝的特意安排下,婚礼比上一次少昊迎娶阿珩更盛大。 轩辕城内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宾客自四面八方赶来,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颛顼和小夭最是激动,手里提着灯笼和风车,哪里热闹往哪里钻,几个嬷嬷跟在他们后面根本追赶不及。 阿珩叮嘱嬷嬷们,今日人多,一定把两个孩子看牢了,昌仆又派了四个若水勇士跟着他们。 昌仆看阿珩一直眼藏忧虑,问道:“一切都很顺利,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嫂子不觉得夷彭太安静了吗?” 昌仆点点头,“是啊,我帮着昌意筹备婚礼时,还以为他又要闹事,一直暗中提防,却没有任何动静,也许他因为泽州的事情被父王责骂后,不敢再耍花招了。” “嫂子不了解他,我和夷彭一块儿玩大,他看着不吭不响,却是那种一旦下了决定就会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小时候彤鱼氏不让他和我玩,为了这事没少打他,要换成别的孩子早不敢了,可他受罚时一声不吭,一转头就又跛着脚来找我玩。我如今担心,他就是等着今日的场合发难,让大哥和母后当众出丑。” 昌仆皱眉,“父王十分爱惜自己的声誉,今日天下宾客云集,如果让轩辕族当众出丑,毁了大哥和神农族的婚事,父王只怕会震怒,的确比什么诡计都要有效得多,可是夷彭能怎么做呢?” 阿珩低声说:“四哥行事从没有过差池,只能要么是我、要么是大哥,大哥的事他肯定不知道,我的可能性更大。” “可是你不是已经……何况小夭和少昊长得那么像,夷彭不可能拿此事做文章。” 阿珩摇头,“我只是让他一直抓不到证据来证明他的怀疑,究竟有没有打消他的怀疑,我也不能肯定。” “王子妃,王姬,不好了……”宫女们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看到她们,身子一软就跪倒在地上。 阿珩和昌仆都脸色立变,“小夭(颛顼)怎么了?” 宫女哭着说:“小王姬不见了。” 阿珩身子晃了两晃,昌仆赶忙扶住她,对宫女厉声道:“都给我把眼泪收回去,先把事情一五一十从头说清楚!” 一个小宫女口齿伶俐地说:“我们几个带着小王子和小王姬去看大殿下和新娘子坐花车,不知道怎么回事小王子和小王姬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开始打架,我们怎么劝都没有用,小王子说小王姬的花灯是他爹爹做的,不许小王姬玩,抢了过来,小王姬不服气地说’才不稀罕,我们高辛的花灯要比你们轩辕的漂亮一千倍‘,小王子就说小王姬说大话,还让小王姬滚回高辛,不要赖在轩辕。也不如道小王子从哪里听来的野话,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小王姬被气得哭着跑掉了,小王子气鼓鼓地说,走了才好,有本事永远不要来!向相反的方向跑了,我们一下就乱了,慌慌张张地分成两拨去追,小王子追到了,小王姬却不见了。” 十三 誓将碧血报国恨 青阳的婚礼之后,阿珩向黄帝辞行。皇帝殷勤地问起青阳的伤势,又一再叮咛阿珩照顾好青阳,让青阳不要着急,把伤彻底养好。 阿珩早知黄帝会如此叮嘱,经过千年经营,青阳在轩辕国内的势力就像卧虎,如今再加上归顺的神农族,理事如虎添翼。如果青阳身体健康,黄帝才要发愁,如今青阳有伤,不能参政,正好可以防止兵权过分集中在青阳手中。 轩辕百官恭送阿珩出城,一路上都是恭维巴结,亦彭沉默地走在人群中,全不在意。阿珩心情很沉重,帝王之术不过是平衡和制约,随着后土的归顺,青阳在轩辕族内的实力已经太大,黄帝肯定会用夷彭来平衡和制约青阳,而夷彭一旦掌权,必定会一门心思只想报仇。 等阿珩到五神山时,少昊已经等在角楼上,小夭未等云辇停下,就伸着手,不停地叫:“爹爹,爹爹!” 少昊索性双臂一探,化作两条水龙把小夭卷了过来。小夭立即开始诉苦告状。什么颛顼欺负她,不相信高辛比轩辕美丽一千倍,什么有个假爹爹骗她,幸亏有个红衣叔叔打败了假爹爹,原来假爹爹竟然是只漂亮的白狐狸,有九条尾巴,阿獙都怕它呢。 “那是世间最善于变幻的九尾白狐——狐族的王,不管神力再高强,都看不破他的幻术。”少昊柔声向小夭解释。 小夭掏出一小截毛绒绒的狐尾给少昊看,毛色洁白如雪,轻如云,十分美丽,“这是红衣叔叔送给我玩的,颛顼那个大坏蛋也想要,可我偏不给他。” 少昊笑着说:“那你收好了,这是九尾白狐都尾巴,虽然只有一小截断尾,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 小夭拿着尾巴扫来扫去,随口“恩”了一声。少昊吧小夭交给宫女,让宫女带王姬去洗漱。他和阿珩边行边谈,阿珩把轩辕国内发生的事和少昊说了一遍。少昊听完后,尤其是仔细询问了后土归降的事情。 等把阿珩送到寝室,少昊对阿珩说:“你们先回去休息,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少昊秘密召见了安容,询问他关于现今大荒局势的看法。 安容语气沉重:“轩辕少水,一半国土是戈壁荒漠,黄帝麾下缺乏善于水战的大将,唯一善于水战的应龙自泽州水难后就下落不明,黄帝请我们出兵帮助他围剿共工,许诺把神农族南面的土地给高辛,看似是我们捡了个天大便宜,可如果神农被剿灭,下一个就是高辛。” 少昊把一厚叠奏章推到安容面前,“难得你是个明白人,这些奏章全是请求我帮助黄帝围剿神农余孽,一份比一份措辞激烈。” 安容苦笑,“人们看到豺狼为了兔子身陷猎人刀下而笑,却不知道自己一直是贪婪愚蠢的豺狼。” “那你有什么应对之策?” “表面上答应黄帝,暗中加强训练军队,为有朝一日和轩辕的战争做准备,共工和祝融都不是黄帝的对手,只寄希望于蚩尤和黄帝之间的战争,希望即使黄帝胜利了,也是惨胜。” 少昊不禁笑起来,“你的分析十分正确,只不过我们不能只希望蚩尤令黄帝惨胜,而是就要蚩尤令黄帝惨胜,甚至两败俱伤。” 看到少昊的胸有成竹,安容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这才是令他死心追随的少昊!但是怎么才能做到呢?高辛不可能出兵去帮助神农。 “臣愚钝,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少昊说:“这件事我早有安排,你和安晋只要安心训练好士兵,为将来保卫高辛而战。” 安容跪下磕头,”听凭陛下驱遣!” 青阳大婚后,黄帝开始重新部署军队,准备讨伐举而不投降的神农残部。他暂时不想和蚩尤正面交锋,因为一旦轩辕受挫,不但会令轩辕士气大损,还会令归降不久的神农军心动摇。左右权衡后,黄帝决定先集中兵力讨伐祝融。祝融是血脉最纯正的神农王族,只要他投降,对神农残部士气的打击必然极大。 深思熟略后,黄帝决定派昌意领军出征。 因为泽州大水,应龙下落不明,妖族兵心不稳,肯定不能派妖族的将军出征,只能由神族大将率领神族和人族出战。离朱和象罔两位将军在和共工对峙,轩辕休和苍林在泽州驻守,最合适出征的是夷彭,可夷彭和祝融有杀兄之仇,黄帝现在需要的是祝融投降,而不是和祝融死战,派夷彭领军显然不合适,所以只剩下了昌意,而黄帝当年积极促成昌意和昌仆的婚事的重要原因,就是看中了骁勇善战的若水战士。 黄帝的旨意送到若水侯,昌仆知道昌意讨厌战争,询问昌意是否要退还旨意,“我寻个理由拒绝了,父王即使生气,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昌意却说:“不,我准备领兵出征。” 昌仆很是意外,却立即明白了昌意的想法。自青阳死后,一直是阿珩在苦苦筹谋,支撑整个家,昌意不想靠妹妹来保护自己和母亲,他要上战场上,用实际行动来保护家人。 昌意握住昌仆的手,说道:“大哥若还在,你可以拒绝父王,但大哥已经不在了,你不能再轻易拒绝父王。父王对你的容忍就是你身后的兵力,你对他有用,可不听话的你对父王而言没有用处,他可以随时再……再找个听话的人。” 昌仆心头一阵温暖的悸动,原来,他更是为了她!昌仆到了昌意怀里,“那我和你一起去。” “好!”昌意笑着搂住昌仆。 经过周密的部署,昌意和昌仆决定采取偷袭闪电战,带领两百神族将士、一万若水勇士悄悄出发。 轩辕和神农的东南角接处群山连绵,在大荒人眼中是难以通行的天堑,可若水就是一个山连着山的地方,若水的男儿七八岁时就和猿猴比赛者在悬崖峭壁间攀援。 一万人化整为零,分成十个组,藏匿于深山大壑,翻越了从没人翻越过的的山脉,潜入了祝融大军驻扎地——洵山,和和驾驭坐骑提前潜入的两百神族将士汇合。 率领神族将领的岳渊提议大军休息一晚,昌意说:“隐藏两百神族士兵的踪迹也许可以做到,但是隐藏一万若水士兵的踪迹却不可能,我们翻越崇山越岭的目的就是为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不顾日夜前行的疲惫,昌意下令立即偷袭祝融。由于他们的出现太突然,偷袭奏了奇效,祝融四万多人的军队竟然难敌昌意率领的一万人,大军溃败,只剩下不到一万人逃入了洵山。 在闪电战中,神农阵亡两万多人,投降八千,若水只损伤了一千多人,其中一百多人还是在翻越大山的路上不行掉下山崖。这样的大捷创造了一个奇迹,已治愈后很多年后,人们一提起若水男儿,就会想起他们可怕的偷袭战术。民间传说中,不论多高的山,多深的水,都挡不住若水男儿的脚步。 十四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阿獙叫了一声,提醒阿珩已经到达朝云峰。 阿珩心如刀割,根本没有勇气走进朝云殿,可是祝融和昌意同归于尽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大荒,阿珩不想让别人告诉母亲这个消息。如果要说,那就让她亲口来告诉母亲。 她抱着昌仆走进了朝云殿,嫘祖正在教导颛顼诵书,听到脚步声,笑着抬头,看到阿珩的样子,神色骤变。 颛顼飞扑过来,“娘,我娘怎么了?爹呢?爹爹怎么没回来?” 嫘祖对颛顼柔声说:“你先出去玩,大人们有话要说。” 阿珩跪在母亲面前,嘴唇哆哆嗦嗦,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这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了大哥当年跪在母亲面前的绝望和自责。 嫘祖脸色惨白,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温和地说:“你先去洗漱换衣服,我来照顾昌仆。” “娘―” 嫘祖挥了挥手,“收拾干净了慢慢说。”宫女过来扶着阿珩下去沐浴更衣。 阿珩匆匆洗漱完,急忙去看母亲。昌仆已经换过了一套衣服,在榻上安睡。母亲坐在榻旁,双手捧着昌意的衣袍,一遍又一遍的仔细抚摸着。 阿珩轻轻走过去,跪在母亲膝前。 嫘祖低声问:“昌意是不是很英勇?没有丢下自己的士兵独自逃生?” 阿珩嗓子干涩,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的点了点头。嫘祖微微而笑,“很好,像他的外公一样!” “娘!”阿珩抓着母亲的手,“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 嫘祖摸着阿珩的头,面容枯槁,神情憔悴,眼睛却分外清亮,好似仅剩的力量都凝聚到了眼睛里,“你在这里看着昌仆,她性子刚烈,过刚易折,我去看看颛顼,我不想他从别人那里听到父亲的死讯,他的父亲死得很英勇,应该堂堂正正的告诉他。” 嫘祖仔细地把昌意的衣袍叠好,放在了昌仆的枕边,蹒跚的走出屋子,走到桑林里,牵住颛顼的手,“奶奶有话和你说。” 一老一少,在桑树林中慢慢的走着。嫘祖步履蹒跚,腰背佝偻,可她依旧是所有孩子的精神依靠。 “昌意!” 昌仆刚一醒,就惊叫着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站在窗前看母亲和颛顼的阿珩立即回身,“嫂子。” 昌仆看了看四周,发现她们已经身在朝云殿,“昌意呢?昌意在哪里?” 阿珩回答不出来,昌仆眼巴巴地盯着阿珩,似乎在哀求她给自己一点希望,阿珩觉得昌仆的视线如同尖刀,一下又一下刺在她心上,痛得她不能呼吸,可是她却没有办法躲避,因为躲避会更痛。 “四哥、四哥”阿珩结结巴巴,语不成句。 昌仆看到枕头旁的衣袍,眼中的光瞬间全灭了,她抓着阿珩的肩膀拼命地摇晃,厉声怒吼:“你为什么要独自逃走?为什么没有救他?他是你四哥,你怎么不救他”阿珩就如一片枯叶,被疾风吹得完全身不由己,再剧烈一点,就会粉碎在狂风中。 昌仆摇着摇着,身子一软,突然趴在阿珩的肩头,失声痛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他们明明约定了夫妻一心,生死同担,他为什么要违背诺言,让她独生? 就在前一瞬,他还抱着她,亲着她,让她沉醉在最甜蜜的幸福中,现在却尸骨无存,一切都烟消云散。她不相信!昌意没有死,绝对没有死! 昌仆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惨嚎,撕心裂肺,犹如一只悲鸣的野兽。阿珩再也无法克制,眼泪如决堤的河水般涌出,可她不敢哭出声,只能紧咬着唇,用尽全部力气挺着背脊,不让自己倒下。 昌仆哭得五内俱焚,悲怒攻心,晕厥了过去。 阿珩不敢放任自己的伤心,迅速擦干了泪,照看着昌仆。 嫘祖牵着颛顼的手走进来,不过短短一会儿,颛顼竟好似突然长大了,小小的脸紧紧地绷着,眼中的泪珠滚来滚去,却一直倔强的憋着,就是不肯哭,憋的脸色都发红。 颛顼站在榻旁,去摸母亲的脸,神情十分严肃。 嫘祖对阿珩吩咐:“你把所有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一遍。” 阿珩迟疑地看着颛顼,嫘祖说:“他如今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丁,不管他能理解几分,都让他听着吧!” 阿珩听出了嫘祖的话外之意,脸色立变,“大哥、大哥还在。” 嫘祖淡淡的说:“你们真以为我不知道吗?青阳是我生的,是我把他从小一点点养到大。珩儿,你会认不出你的女儿吗?那是你心头的肉,一颦一笑你都一清二楚。你和昌意竟然胆大包天,想出这样瞒天过海的计策。” 阿珩急急解释:“娘,我、我不是四哥,是我。” “我明白你们的苦心,知道你们怕我难过,怕我撑不住,可你们太小看你们的母亲了,轩辕国能有今天,也是你母亲一手缔造,如今虽然上不了战场,不代表我已经老糊涂了。” 阿珩跪在嫘祖膝前,嫘祖对颛顼说:“你好好听着,听不懂的地方不要问,牢牢记住就行。” 阿珩开始讲述,从她察觉事情有异,派烈阳送信回轩辕求救,向高辛借兵,被少昊拒绝,到祝融用自己做阵眼引爆火山全部讲了一遍。 嫘祖一直默不作声,昌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帐顶,听着阿珩的讲述。 昌仆突然问:“为什么父王一直没有派兵?如果我们的神族士兵再多一些,只要有一个精通阵法的神族大将布阵,即使祝融用自身做阵眼,我们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阿珩说:“我能用性命担保烈阳的可靠,这场战役对轩辕至关重要,父王绝对不想输,只要他接到消息,肯定会全力阻止祝融,唯一的解释就是父王没有收到烈阳送的信。” 谁敢截取送给黄帝的信?谁能有这个胆子,又能有这个能力? 阿珩想通的一瞬,悲怒攻心,嘶声问:“前日夜里父王是住在指月殿吗?” 嫘祖身子晃了一晃,向后倒去,阿珩忙扶住她,“娘,娘!” 嫘祖缓了缓,对昌仆哭道:“我对不起你,是我姑息养奸。” 昌仆噙泪说道:“娘,您在说什么?” 嫘祖老泪纵横,“因为年轻时的大错,我对彤鱼氏一直心怀歉疚,却没想到一错再错!我早该看明白,有的错既然犯了,宁可自己受天谴,也要一错到底,我若当年心狠手辣的直接杀了彤鱼氏和她的孩子,也不会有今日!” 十五 留恋处,军角催发 自从榆罔被阵前斩杀,神农士气泄,民心散,节节败退,可祝融的惨烈身亡却令所有神农遗民精神一震,就像是在绝地中听到了激昂的冲锋号角。 祝融不仅仅用自己的身体点燃了一座火山,还点燃了无数神农男儿奋起反抗的心。神农国虽然破了,民却仍在,无数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举起反抗的旗帜,用鲜血和生命对抗黄帝。 恐怕连祝融自己都没有料到,他的死竟然扭转了整个大荒的局势,炎、黄之争从此绵延几百年,无数男儿慷慨赴死,谱写了神族历史上最悲壮凄美的一页。以至于后来颛顼登基为天帝,下令隔绝天帝、湮灭典籍后,神族大战的故事仍在世间辗转流传。 黄帝却早料到今日的局面,所以他一直不敢失败,选择了容易对付的祝融。但人算不如天算,祝融竟然用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火点燃了整个神农。现在的神农就好似潺潺小溪逐渐要汇聚成一条怒号奔涌的大河,与其等着他们士气凝聚,一怒而发,不如在他们还没完全凝聚起来时开始进攻,掌握主动权。 黄帝下令轩辕休和苍林攻取泽州城。 轩辕休带领两万轩辕精锐,排出攻城阵势,开始进攻。 按照惯例,泽州这样的军事要塞,因为占据了地理优势,只需待在城中以静制动死守即可。这样既能充分发挥整个城池的建筑优势,又可以减少伤亡,节省兵力。没想到蚩尤完全不按棋理下棋,竟然领着一百来人冲出了城池,和轩辕大军正面对抗。 因为人数少,行动迅捷,冲袭敏捷,蚩尤又气势勇猛,犹如猛虎下山,带领着一百来人一会儿冲到左,一会儿冲到右,竟然把轩辕两万人的方针冲得溃不成军,一口气斩杀了两千多人。等轩辕休终于反应过来,控制了军队,下令围剿蚩尤时,他又和旋风一般,刮回了城里。 刚一相逢,气势上就输给了蚩尤,轩辕休气急败坏,大喊着正面对决,可无论他无何在城前叫骂,蚩尤都笑嘻嘻地站在城头,就是不再出城,像是看风景一样看着他。 蚩尤命人把刚刚斩杀的两千多个头颅每一百个串成一串,挂在了城头,未完全干涸的人血把褐色的城墙染成了暗红。 轩辕士兵看到那从城头直垂而下的人头,心中不寒而栗,对蚩尤又恨又怕。 此后的日子,轩辕和神农每交锋一次,城楼上悬挂的人头就增加一次,好似挂灯笼一般,挂得累累串串,密密麻麻,就连最胆大的人看一眼泽州城都会心惊肉跳。 刚开始,蚩尤狂妄残忍的行为激怒了彪悍的轩辕战士,他们的斗志空前高昂,立志要杀死蚩尤,为袍泽们复仇。可蚩尤战术变化多端,时而像老虎一般凶猛,时而像毒蛇一般隐忍,时而又像狐狸一般狡猾,无论轩辕战士如何骁勇善战,城墙上的人头依然在日日增多。 轩辕士兵对蚩尤的感觉越来越复杂,刚开始他们以为蚩尤是块巨石,只要用力就可以搬走,后来发现蚩尤是座山,根本无法撼动,他们就认为只要战术得当,齐心合力也一定能翻越蚩尤,可无论他们怎么爬,无论他们用什么方法,爬得越高只会发现蚩尤越高,而且蚩尤随时有可能摇身一变,化作深渊,让他们一个个都活活摔死。 轩辕族的战士因为自小生长于贫瘠的土地,民风好斗,性子都很彪悍,越是彪悍的人越难感受到恐惧,可一旦有更彪悍的人让他们感受到恐惧,那种恐惧比死亡更有威慑力。即使他们口头上不承认,但恐惧就像瘟疫,不滋生时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旦滋生就会无法控制地蔓延起来。 断断续续地,这场战役已经打了一年多。 轩辕休组织了两次大的进攻,无数次小进攻,全被蚩尤一一粉碎。泽州城岿然不动,唯一的变化就是城墙上挂着的人头,已经增加到一万多。 在一万多个人头面前,泽州城比魔域虞渊更可怕,每当蚩尤一身红袍站到城头,犹如魔王出现,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觉得脖子一凉,似乎蚩尤的长刀割过了自己的脖子。 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蚩尤站在城头展了展懒腰,眯眼看了一会儿灿烂的太阳,突然对风伯和雨师说:“打开所有城门,率领所有人一起进攻。” 雨师和风伯都笑着打了个响亮的呼哨,分头去招呼兄弟们。 轩辕的士兵目瞪口呆地开着泽州城所有的城门一扇扇打开——这就是他们在这里苦苦坚持的目的。此时城门开了,他们却毛骨悚然。 蚩尤驾驭逍遥冲出城池,神农军队密密麻麻地从城池内冲了出来,犹如被困在笼子里多日的野兽,个个都勇猛无比,轩辕族的士兵心生惧怕,难挡其锐,节节败退。 午后,黄帝收到消息,轩辕战败。原本八万多士兵,只剩了不到四万人。 畏惧如瘟疫一般扩散迅速,从战场传回了轩辕国。军营中,士兵们绘声绘色地说蚩尤每杀一个人就会用鲜血洗澡,他杀的人越多灵力就越高强。随着留言,蚩尤在轩辕士兵心中即是凶残的魔鬼,又是不可战胜的战神。 丢失土地城池并不是黄帝最担忧的事情,令他最担忧的是士兵对蚩尤的畏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畏惧的力量,神农就是因为畏惧,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轩辕之前的节节胜利并不是因为轩辕国的战士比神农国的战士更善于打仗,只不过是他们相信自己会赢,两军相逢,勇者胜! 黄帝下令一旦发现谁谈论蚩尤,就以妖言惑众罪立即严惩,可他也知道这样做只是饮鸩止渴,短时间内有效,时间一长反倒会因为禁止谈论而让所有人越发畏惧蚩尤。 唯有胜利才能消除畏惧! 黄帝增派了大军,命自己的左膀右臂离朱和象罔领军,共十二万人围攻蚩尤。 一年多后,轩辕再次大败,十二万人的大军只剩了无完人,被蚩尤迫逼到阪泉。 消息传回轩辕城,黄帝竟然失态得一下子软坐到了榻上。 阪泉!得阪泉得中原,失阪泉失中原!他不能失去阪泉! 可如今轩辕士气低靡,神农士气高涨。轩辕士兵对阪泉没有任何感情,不可能有死守的动力。但对神农士兵而言,阪泉是他们的故土,炎帝榆罔就死在阪泉,那是神农组的耻辱之地。人知耻方勇,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夺回阪泉,一雪前耻。 两军相逢,谁胜谁输似乎已经一目了然。 因为兵力不足,黄帝再顾不上共工,撤回了去追缴共工的军队,增兵阪泉,并且对领兵的离朱和象罔下了死令,不许出城迎敌,只许死守,如果不能守住阪泉,他们也不必回来见他了。 十六 桃花落,生离别 面对勇猛善战、嗜杀好血的蚩尤大军,轩辕士兵萎靡不振,阪泉城里死气沉沉。离朱和象罔已经跟随黄帝几千年,经历了无数次战役,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想尽了招数都没有办法振作士气。 旭日东升,整个大地都被太阳的光芒照耀,高高伫立的阪泉城犹如敷了金粉,散发着淡金的光芒。 “看!那是什么?”士兵们惊呼。 在明亮的阳光中,西边的天空好似有七色彩霞翻涌。 彩霞渐渐飘近,众人这才看清是一只硕大的鸟,羽毛五彩斑斓,头上有羽冠,两眼四目,正是有大荒第一猛禽之称的重明鸟。 看着“彩霞”飘得不快,可实际上,重明鸟的速度十分快,大家眯着眼睛正欲细看,忽觉重明鸟背上似驮着一个太阳,发出万道金色的光芒。和东边的旭日交相辉映,就好似天空出现了两个太阳,光芒刺得众人的眼睛都难以睁开。 离朱和象罔最先反应过来,彼此兴奋地看了一眼,振臂欢呼,是他!那个对众人发誓会带着轩辕走出贫瘠土地的少年再次披上了他的铠甲! 重明鸟在阪泉上空盘旋,黄帝一身黄金铠甲,威风凛凛,立于半空,俯瞰着所有人。 “黄帝,黄帝!” 就好似太阳一出,阴霾就会散去,黄帝的出现令整个阪泉城都焕发了勃勃生机。 黄帝温和的声音徐徐响起:“轩辕国曾经的名字叫轩辕族,位于大荒的西北,土地贫瘠,物产匮乏。还记得年少时,我去中原游历,因为说话有轩辕族的口音而被人讥嘲,连为心仪的女子买一件稍微贵一点的首饰都被怀疑是小偷。几千年前,我站在轩辕山上问你们的先祖,有没有勇气跟着我走出轩辕山,他们用气壮山河的声音回到我‘有’!因为他们的答案,你们才得以在轩辕国的土地上衣食无忧,现在不管走到哪里,有轩辕族口音的人只会更被尊重!弱者用眼泪悲叹今日,强者用鲜血奋斗明日!你们是弱者,还是强者?” 士兵们热血沸腾,似乎祖先的英勇气概再次在胸间燃烧。 黄帝落在了城头,声音如雷般喝问:“今日,我问你们,有没有勇气守住阪泉?” “有!”地动山摇的吼声,响彻天地,远远地传了出去。 风伯遥望着阪泉城啧啧而叹,“难怪这个男人能雄霸一方,我还以为他就阴谋玩得好,没想到阳谋玩得更好,不过几句话就把必败的局势扭转成了胜败难判。” 雨师领着一群匠人,扛着一堆刚打造好的兵器走来,忧心忡忡地问:“蚩尤呢?” 风伯瞥瞥大帐,“还睡着呢!” “这都吵不醒他?” 风伯笑,“他若想睡的时候,把他脑袋放在老虎嘴里都能接着睡。” 魑说:“刚醒了一下,问‘是不是皇帝来了’,我说‘是’,他就又睡了。” “那我们该做什么准备?”雨师问。 “生火做饭,哦,多加点肉,多添点香料。娘了个皮,天大地大,大不过一顿热汤热饭!”风伯拢了拢披风,晃晃悠悠地巡营去了,和往常一样,一路走,一路笑眯眯地和所有人打招呼。魑魅魍魉四兄弟本来被轩辕士兵传来的吼声弄得很紧张,可以看蚩尤翻了个身继续睡,风伯依然笑得贼眉鼠眼,他们也嘻嘻哈哈起来。 就像紧张会传染,轻松也会传染,士兵们看他们和往常一样,都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又闻到了饭菜的扑鼻香气,说说笑笑中,一碗热肉汤下去,身子一暖,不知不觉中就消泯了黄帝带来的压迫感。 黄帝到阪泉后,并未改变战术,依旧坚守城池,不管是雨师带兵雨夜偷袭,还是风伯带兵暴风突袭,黄帝总是雨来土挡,风来树阻,防守得丝毫不乱。 这场战争居然一打就打了两年多,双方都精疲力竭。 轩辕是一个完整的国家,粮草供应充足,士兵们又都在城池内,还能坚守;神农却已经国破,粮草供给时足时缺,士兵们又居于荒野,士气渐渐低落。 蚩尤却全不在意,用一只妖兽的胃做了一个球,不打仗的时候就整天带着魑魅魍魉一帮兄弟踢球玩,重若小山的球被他们踢得在空中飞来飞去,想打谁就打谁。 风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情绪丝毫不受影响,雨师却有点坐不住了,拉了风波去见蚩尤,行礼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大人。” 雨师来自“四世家”的赤水氏,赤水氏和西陵氏一样,都是上古氏族,重血脉之亲,轻国家之属,不属于任何一国,在各国都有位居要职的子弟。赤水氏家风严谨,教育子弟甚严,雨师虽被家族驱逐而出,重刑让他变得丑陋不堪,可自小的家教难以改变,说话行事十分谦逊多礼。蚩尤的兄弟多粗人,刚开始完全受不了,多有矛盾,常要风伯调解,但相处久了,大家都对这个说话有礼,办事周到,善于兴云布雨,又精于锻造兵器的将军很敬服。 蚩尤本质上还是个野人,可毕竟被炎帝调教了几百年,也算能武能文,依着神农礼节,先和雨师彼此让了座,再道:“先生请讲。” 雨师说:“两军对峙,时间越久越不利于我们,如今士气低靡,如果再拖下去,只怕就是轩辕大举进攻之时。” 蚩尤笑问:“那先生有何良策?” 雨师叹道:“惭愧,在下苦思冥想无一良策,黄帝的确是千古将才,行军布阵,算无遗策。如今唯一的方法只能是趁着士气还未全泄,先设法激励士气,再大举攻城,毕竟阪泉是我们的故土,我们赢的机会仍有五分。” 风伯说:“阪泉易守难攻,若换成别的主帅防守,我们也许还有可乘之机,但现在还是黄帝亲守,可以说是固若金汤,大举进攻一旦失败,上一次阪泉之战的失败阴影就会重新笼罩战士心头,到那时黄帝的黄金铠甲就真成了我们的招魂幡、催命符。” “可这么拖下去,我们会更惨。战,还有一线生机,不战,也许就是全军覆没。” 风伯嘻嘻笑看着蚩尤,“喂,我说你!虽然黄帝利用阪泉眼专门为你布了一个什么七星阵,你闯了两次都没闯过去,可你真就打算束手就擒了?” 蚩尤大大咧咧地说:“那我再带兵去攻城。”蚩尤说着话,真的立即就去点兵,攻打阪泉城。 半日后,蚩尤铩羽而归,脸色低沉,所有人都不敢和他说话,营地里的气氛越发压抑。 到了晚上,管粮草的将士又来禀报粮草快要用完了,新粮草却还没到,如今只能减少消耗,若每个士兵吃个三四分饱,大概还能再撑七天。 十七 山河破碎风飘絮 一年多后,在阿珩全心全意的照顾下,黄帝终于保住了性命。 因为灵体受到重创,黄帝开始显露苍老,头发全白,脸上也有了皱纹,一双眼睛显得浑浊迟钝,只有偶然一瞥间,锐利依旧。 这一年多,虽然有知末筹谋,离朱、象罔辅佐,但毕竟一国无君受创,群龙无首,蚩尤的军队连战连胜,已经把原本属于神农国的土地全部收回。 黄帝自清醒后,就日日看着土灵凝聚的地图沉思。 颛顼和小夭踮着脚尖,趴在窗口偷看,黄帝回头,颛顼和小夭吓得哧溜一下缩到了窗户底下。 黄帝叫:“你们都进来。” 颛顼和小夭手牵着手走到黄帝身前,颛顼指着黄色土灵凝聚成的山峦河流问:“这是什么?” 小夭嘴快地说:“地图,我父王的地图是水灵凝聚,蓝色的。” 黄帝对颛顼说:“这是轩辕国的地图。” “这条河叫什么?” “黑河。” “这座山呢?” “敦物山。” 颛顼不停地提问,黄帝向颛顼一一讲解,颛顼听得十分专注,小夭却无聊得直打呵欠,靠在榻旁睡着了。 颛顼指着地图的最东南边问:“这叫什么河?” “湘水,不过这属于高辛,你想看一看湘水是什么样子吗?” 颛顼立即点点头。 黄帝凝聚灵力,在颛顼面前展现出一幅湘水的图画,山清水秀,草芳木华,十分秀美多姿。 颛顼偷偷瞅了一眼小夭,看她在打瞌睡,不会嘲笑自己,才放心说出真话:“比小夭说得更美丽,和咱们轩辕不一样。” 黄帝微微一笑:“你若去了中原,才会真正明白什么叫地大物博。” 颛顼不禁露出了无限神往的样子。 阿珩进来抱起小夭,带着嗔怪说:“父王,你现在身子还没完全康复,别乱用灵力。颛顼,该睡觉了。” 颛顼跟着阿珩走到门口,突然回身问黄帝:“爷爷,我明日可以来找你吗?” 阿珩说:“你明日有绘画功课。” 颛顼说:“我不喜欢学那些东西,我喜欢听爷爷和知末、离朱、象罔他们商议事情。” 阿珩愣住,四哥的儿子竟然会不喜欢画画? 颛顼拽她的手,央求地叫:“姑姑。” 黄帝对阿珩说:“我本来也想和你提这事,没想到颛顼自己先说了,我想把颛顼带到身边,亲自教导他。” 阿珩看向颛顼,他还不明白这句话后面代表的意思。颛顼的眼睛里满是渴望,央求地盯着阿珩,一迭声地叫:“姑姑,姑姑!” 阿珩柔声说:“既然你想,那明日起你就跟在爷爷身边吧。” 颛顼欢喜地用力握紧了阿珩的手。 进了寝殿,阿珩把小夭交给朱萸照顾,她照顾颛顼洗漱换衣。颛顼表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什么都明白,姑姑对他比对小夭都好。 阿珩替颛顼盖好被子,把榻旁的海贝合拢,夜明珠的光芒消失,屋子里黑了下来。 阿珩正要离开,颛顼突然说:“我长大后会保护你和小夭,还有朱萸姨,谁都不敢欺负你们!” 阿珩不禁笑了,心头却带着酸楚,原本还应该是烂漫无忧的年纪,却因为父母的惨逝,渴望着长大,害怕着再次失去。她蹲在榻旁看着颛顼,颛顼紧闭着眼睛,好似刚才说话的不是他,阿珩轻轻在颛顼额头亲了一下,“好。” 蚩尤大军压驻在轩辕边境,不再进攻,蚩尤要求黄帝投降,只要黄帝承诺永不进攻神农,对炎帝榆罔谢罪,他就不再攻打轩辕。 知末力劝黄帝接受,和神农签订盟约,承诺再不进犯神农,换取和平。所有的朝臣都以为黄帝肯定会接受蚩尤的提议,毕竟蚩尤只是收回了原本属于神农的土地,并没有侵犯轩辕。 可是,出乎众人预料。黄帝并不接受蚩尤的提议,绝然说道:“要我对天下宣誓永不进犯神农,绝不可能!我一生的梦想就是统一中原,我宁愿为这个梦想战死,也不会放弃!” 知末急切间,高声质问:“那轩辕的百姓呢?你问过他们是否愿意为中原而死?他们可不愿意!他们只想好好活着!” 黄帝还要借助知末,不想和知末在这个问题上又起冲突,思量了一瞬,问道:“你觉得我可算英雄?天下有几人能与我比肩?” 知末一时没反应过来黄帝的意思,发自内心地诚恳答道:“陛下不仅仅是英雄,还是千古霸主!恕臣说句狂妄的话,就是伏羲大帝也无法与陛下比肩。” 黄帝冷冷地看着知末,“神农地处中原,地大物博,人杰地灵,两任炎帝都不好战,可你眼中的我,一代千古霸主,攻打神农都如此艰难,你认为未来的轩辕国主还能有和我比肩的吗?” 知末已经明白黄帝的意思,沉默了半晌,才艰难地说:“不可能了。” “你以为偏安在西北就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如果神农将来一旦出一位略有壮志的炎帝,轩辕被灭国只是眨眼间的事。如果我现在不彻底征服神农,几千年后,就是神农征服轩辕!” 黄帝锐利的视线扫向阶下的象罔和离朱,“你们可愿跟随我统一中原?” 象罔和离朱跪下,犹如几千年前一样,慷慨激昂地说:“誓死追随!” 知末凝视着黄帝,他并不认可黄帝的梦想,可是,他从心底深处尊敬黄帝,这世间有几个男儿有勇气为梦想而死呢?又有几个男儿有这种一往无前的意志? 黄帝神色缓和,走到象罔和离朱中间,笑着看知末。“我们三个都在,兄台,你可愿意留下,与我们一起做一番轰轰烈烈的男儿伟业?” 四千多年前,在轩辕山,黄帝问过他一模一样的话。知末的神情越来越温和,忽而无奈地摇摇头笑了。四千年前他被这个男人折服,四千年后他依旧被这个男人折服,所以即使厌恶战争,他依然为他殚精竭虑。他静静地走了过去,跪在黄帝面前。 黄帝大笑着扶起他们,充满自信地说:“我们兄弟四个一定会登临神农山顶!到那时,再开坛痛饮,追忆往昔,指点天下!”这一瞬,他的白发、他的皱纹都好像消失不见了,他还是那个豪情万丈、斗志昂扬的少年。 十八 曾因国难披金甲 蚩尤一路西进,连克九关,渡过黑河,打到了敦物山。敦物山是轩辕最后的屏障,轩辕国灭已经指日可待,轩辕城内的百姓又开始收拾行囊准备逃离,士兵们也人人惶恐。 轩辕妭临危受命,领兵出征,将士们哗然,朝内一片反对的声浪,连象罔和离朱都为轩辕妭捏着把冷汗,不明白为什么黄帝和知末会一力支持轩辕妭。 黄帝为轩辕妭精心准备了最好的铠甲,是选用他和嫘祖的两套铠甲改造而成,金银二色交相辉映——“穿上铠甲,用你的威严去震慑住你的士兵和你的敌人!” 半明半暗的晨曦中,将士们站在轩辕城下,黑压压一片,沉默地等待着他们的主帅。 轩辕妭身着铠甲走上了点兵台,知末还是有些担心,这个女子真能像她的父母一样吗?真能挽救她父母创建的轩辕国吗? 轩辕妭按照黄帝的教导,举起了手中的剑,将士们发出吼叫,可他们的声音只是一种仪式,没有激情和力量。 轩辕妭又举了一次剑,将士们的吼叫声大了一点,可仍然没有激情和力量。 象罔和离朱忧心忡忡地看向黄帝,现在换主帅还来得及,不是穿上了黄帝和嫘祖的铠甲,就能拥有黄帝的胆魄和嫘祖的机敏。 轩辕妭沉默地看着下方,那一张张年轻、紧张、茫然,甚至恐惧的面孔,可是不管再害怕,他们依旧选择拿起武器,为守护家园而战。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为什么母亲和黄帝恩断义绝,却从不后悔付出一切,与黄帝创建了轩辕国。 轩辕妭突然用力摘下了头盔,头一扬,一头青丝撒开,飘扬在朦胧晨曦中,“我是个女人,即使用这个头盔挡住我的面容,你们仍然知道我是个女人,一个像你们的母亲、妻子、妹妹、女儿一样的女人,应该站在你们的身后,让你们保护,而不是站在你们面前,带着你们去攻打另一群比你们更凶猛残忍的男人。” 将士们用沉默表达了同意,象罔气得直跺脚,“这孩子,这孩子真是疯了……”恨不得立即冲过去,挽回局面。 知末按住象罔,“稍安勿躁。” 轩辕妭开始脱铠甲,边脱边往地上扔,金石相碰,发出清脆激烈的声音,敲碎了寂静。 片刻后,淡金的晨曦中,一个穿着青色束身箭袍的女子俏生生地站在点兵台上,与几万士兵对视。 “你们以为我想去打仗吗?我不想!可是,我的父亲输给了蚩尤,我的兄长输给了蚩尤,就是因为你们这些男儿一输再输,我才不得不站在这里。我不想打仗,可我更怕神农的士兵长驱直入轩辕城,轩辕城是我的家,我不想没有家!不想我的女儿被人欺凌,不想我的侄子对敌人下跪,不想母亲的坟茔被践踏!你们今日嘲笑我站在这里,但我告诉你们,敌人已经打到了家门口,如果你们再输一次,你的母亲,你的妻子,你的妹妹都会和我一样站到这里!你们这些男人保护不了我们时,我们即使拿着绣花针也要保护自己的家园和儿女!” 轩辕妭悲伤地盯着下方的将士,所有的将士脸孔涨得通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轩辕妭看向拥挤在城门附近的百姓,用灵力把声音远远传出去,“潼耳关失守了,你们逃向锁云关,锁云关失守了,你们逃向黑河……你们一逃再逃,逃到了轩辕城,如今战役还没开始打,你们又打算逃了,你们想逃到哪里去呢?再往西过了草原就是戈壁荒漠,你们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逃了!轩辕、神农、高辛都在打仗,天下没有安宁的净土,如果轩辕城破,你们就是没有国、没有家的人,不管逃到哪里,都不会有安身之所,都是被歧视、被凌辱的流民。” 背着包裹的百姓神色哀戚,一脸茫然。 轩辕妭指着排列成方阵的战士:“他们现在出发,把脑袋放到刀刃下,就是为了不让你们再逃,能有一片安身之地,可你们却根本不信他们,连你们都不信他们,他们究竟为什么而战?敌人又如何能怕他们?” 轩辕妭对着战士们,眼含热泪,嘶吼着质问:“这一战是站在家门口为了保护你们的母亲、你们的妻子、你们的姐妹、你们的女儿而战,一旦输了,敌人就会破门而入,你们会不会死战到底、寸步不退?” “会!”羞愤悲怒皆化作了勇气,惊天动地的吼声。 轩辕妭深深看了一眼城门两侧的百姓,翻身上马,“出发!”她当先一骑,绝尘而去,所有士兵都跟着她离去,铁骑嗒嗒,烟尘滚滚,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奔去,原本明媚灿烂的朝阳都带上了视死如归的悲壮。 道路两侧的百姓,目送着大军远去后,一个两个开始向城内走,正在打包裹的人卸了骡马,把东西往回搬。更有那打铁匠,喝斥徒弟把卸了的炉子都重新安好,一边抡起大锤打铁,一边高声叫嚷:“自己的家要自己保护,只要提得动刀剑的人都来领兵器,不要钱,不要钱!” 知末眼中有泪,微笑着点了点头,对离朱和象罔说:“珩丫头无须做黄帝和嫘祖,她就是我们轩辕的小王姬,是每个家里的小女儿、小妹妹,所有战士都会为了保护她而死战!因为他们在保护的是自己的妹妹、女儿!” 黄帝走到点将台上,弯身捡起被阿珩扔掉的铠甲,望向天际的漫漫烟尘,心内滋味微复杂,有骄傲,有心疼,有愧疚,可是很快,一切的软弱情感都被渴望征服中原的雄心一扫而空。 他对离朱下令:“我们也要准备出发了。” “是!” 离朱跪下领命,知末神情漠然,象罔莫名其妙地看着黄帝和离朱。出发?出发去哪里? 轩辕妭任主帅的消息传到神农族,魑魅魍魉笑个不停,讥嘲着轩辕国已经无人,都要亡国了,却只能靠一个女子来领兵作战。 雨师也觉得纳闷,轩辕还有开国老将在,他们怎么会轻易认可轩辕妭? 风伯说:“不要小看轩辕妭,黄帝并没有老糊涂,他选轩辕妭必定有他的道理,那么多人请应龙都没有请动,她却一句话就令应龙再次出战。” 雨师踌躇满志地说:“那我们就在敦物山决战,看看我和应龙究竟谁更善于驭水。” 敦物山一带水源充沛,有河水、黑水大小河流十几条,应龙作为水族之王,天生善于驭水,可以前的战役,因为主帅的原因,应龙从来没有真正发挥出自己的实力,这一次轩辕妭显然和应龙关系不一般,定会重用应龙。 众人看着蚩尤,等他定夺。 十九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阿珩静站在旷野中,半仰头望着天空。 瓦蓝的天上,朵朵白云飘,白云下,两只雄鹰徘徊飞旋,时而掠向远处,时而又飞掠回来。 应龙和少昊走来,应龙想要上前禀奏,少昊伸了下手,示意他不必着急。 风呼呼地吹过荒野,不知道从哪里来,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半人高的野草一时低一时高,好似海浪翻卷,一层又一层绿色的波涛,无涯无垠,无边无际,寂寞凄凉。 夜风吹得阿珩青丝零乱,裙带乱翻,她却一直定定地望着天上的鹰,唇边是恍恍惚惚的笑意。许久后,阿珩才发现应龙和少昊,笑容淡去,带着几分倦意,问道:“有事吗?” 应龙奏道:“我和……子臣已经一切准备妥当,可以随时发动全面进攻。” 阿珩点点头,平静地说:“那就准备全面进攻,和神农决一死战。” “是!”应龙领命而去。 少昊心下惊怕,阿珩对蚩尤的深情,他比谁都清楚,可阿珩下了必杀的命令后,竟然能平静至此,他心头全是不祥,急促地说:“你真想好了?你应该明白蚩尤就像山岳,要么昂然伫立,要么崩塌倒下,永不可能屈膝折腰,你真的有勇气杀了蚩尤?一旦开战就再无回头的路。” “如果不开战,就有路可走吗?” 少昊无话可答,黄帝只要活着一日,就不会放弃统一中原的雄心,而蚩尤只要活着一日,就不会任由黄帝侵犯神农、诋毁榆罔。自第一次阪泉大战到现在,黄帝和蚩尤之间打了将近二十年,双方死了几十万人,累累尸骨早已经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少昊默默站立良久,前尘往事俱上心头,忽然间无限酸楚:“阿珩,你嫁给我的那日,我们都雄心勃勃地不甘愿做棋子,都曾以为只要手中拥有了力量,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可为什么如今我贵为一国之君,你掌一国兵马,我们却仍然身不由己?” 阿珩想起当日,香罗帐下,两人天真笑语、击掌盟约恍若前生,和少昊的隔阂淡了几分。她对少昊温和地说:“哪里能事事如意呢?重要的是你实现了最大的愿望——登基为俊帝,守护人间星河。” “这世上,你已经是唯一知道我是如何一步步走来的人,也是我唯一放心能与之大醉的人,即使你恨我,我也希望你能留下,我不想从此后酿造的酒再无人能品尝,醉酒后再无人笑语。” 风从旷野刮过,呼呼地吹着,荒草起伏,红蓼飞落,两人的眼睛都被风吹得模糊了。 玉山之上,少昊一身白衣,驭玄鸟而来。那个兼具山水丰神的男子惊破了漫天的华光,惊艳了众人的眸光,可几百年无情的时光,终是把他水般的温润全部磨去,只剩下了山般的冷峻。 漫天星光下,轩辕妭一袭青衫,纵酒高谈,言语无忌,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费尽心思只为引得少昊多停驻一会儿,彼时的她根本想不到其后的几百年间,她竟然绞尽脑汁,只为逃离少昊。 阿珩凝视着少昊,这个男子其实越来越像一位帝王,纵然心中不舍,依旧会无情地舍弃一切,坚定不移地前进。也许她是最后一个看到他少昊一面的人,也许在将来,他会像黄帝一样,人们只知道他的名字是生杀予夺的俊帝,而忘记了他也曾有一个亲切温和的名字——少昊。 青阳、昌意、昌仆……那些能亲切地呼唤这个名字的人,和着少昊的名字,一起被埋葬在过去。 她和蚩尤却不能,他们永远都不能,永远都做不到舍弃那些给予了生命温暖的人。 阿珩忽然指向高辛的方向,“那边是什么?” 少昊看了看,如实地回答:“土地、山川、人。” 阿珩指向神农山的方向,“那边呢?” 少昊尽力看了一看,“土地、山川、人。” 阿珩又指向轩辕的方向,“那边呢?” 少昊不解,却仍然用灵力仔细看了看,“还是土地、山川、人。” 阿珩道:“这个天下不可能仅仅只有高辛族,也不可能仅仅只有轩辕族或者神农族,你若想要天下,就要先有一颗能容纳天下的心,不管高辛,还是轩辕、神农,都是土地、山川、人。” 少昊心中惊动,不禁深思。 阿珩说:“不要只想着高辛美丽的人间星河,轩辕有万仞高峰的雄伟险峻,神农有千里沃土的瓜果飘香,君临天下的帝王应该不分高辛、神农、轩辕,都一视同仁。” 少昊神色震动,心中千年的种族壁垒在轰隆隆倒塌,看到了一个更广阔辽远的天地。他对阿珩深深行礼,起身时,说道:“你一再帮我,我却从没有机会兑现给你的诺言,阿珩,不要让我做一个失约的人。” 阿珩低头而立,神情凄婉,半晌后抬头道:“人人都说蚩尤无情,其实你才是天下最无情的人,心中永远权位第一,必要时,任何人都可以舍弃,所以我实不敢做任何要求,何必让自己失望,让你为难呢?” 少昊眼中全是痛楚,张口欲反驳,可发现阿珩只是直白地道出了一个冰冷的事实,父王、兄弟、昌意、青阳、诺奈、甚至阿珩,从亲人到朋友,不都是他舍弃的吗? 阿珩微微一笑,眼中有恳求,“不过,如果可能,请在你的权力下,尽力保护小夭。这个孩子也许会带给你一生最大的羞辱,你如果因此心中怨恨,请恨我,不要迁怒她!” 少昊眼中隐有泪光,“你忘记你昏迷时,是我日夜照顾她了吗?每日下朝,只有她热情地扑上来抱我,看我皱眉会用小手不停地来揉我的眉心,也只有她敢说我板着脸好难看,敢对我发脾气。小夭是五神山上唯一真心爱着我的人,她给了我太多的快乐,别的不敢许诺,但我向你承诺,她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阿珩深深行礼,“多谢。”起身后,大步离去。 “阿珩。” 阿珩回身,神情肃杀,“请子臣将军立即去配合应龙将军,准备对神农全面进攻。” 少昊明白,阿珩决心已定,从这一刻起一切以军令说话,他只能弯身接令,“是!” 自阿珩出征,云桑就一颗心高高悬起。 因为被严密监视,难以得到外界的准确消息,云桑只能通过偷偷观察黄帝的一举一动来判断战场上的战情。 几日前,云桑察觉黄帝行踪诡异,似乎在秘密筹划着什么,她试探地求见,如果是往常,黄帝都会立即接见她,可最近都拒绝了她,十分反常。 尾 曲 黄帝大败蚩尤后,登临神农山顶,一统中原。 虽然神农境内,仍有共工、刑天等一些坚决不肯投降的神农遗民,举着神农旧国的旗帜,率领着残部反抗黄帝,可毕竟大势已定,零星的反抗不可能匡复神农国。 一年又一年,时光流逝,匆匆已是数百年。无数男儿的鲜血,无数女子的眼泪,都消失在世间的灰烬中,不管再轰轰烈烈,再慷慨悲壮,不过是化作了典籍中的短短几行文字,被所有人遗忘。 只有,赤水之北,千里荒漠中的风声永远不变,几百年,一年又一年,呜呜咽咽地刮过大地。传说,在那无人到达的荒漠中央,生长着一片茂盛的桃林,每当夜幕低垂时,总会有一个青色的身影,在桃林中踽踽而行,抚遍每一株桃树,咿咿呀呀着没有人能听懂的话。 平日里都风平沙静,过往的商旅很安全。可每当春满大地,桃花盛开时,会天气突变,黄沙漫天,风声呜咽,好似哭泣,但只要旅人跟随着心跳的节奏敲起鼓,就能幸免于难。 于是,每年的春天,风烟滚滚,沙尘漫漫时,在那如泣如诉的风声中,总是有咚咚的鼓声传来,铿锵有力,犹如男子心脏的跳动。 咚咚、咚咚、咚咚…… 黄沙漫漫,冷漠荒凉。 时光漫漫,冰冷无情。 思念与日俱增,痛苦漫长得没有尽头。 无数个日日夜夜,唯一能让我活下去的温暖就是一遍遍回忆你,可回忆越真切,思念就越噬骨,痛苦就越锥心,原来那一次次缠绵的相拥,最后只能隔着生死遥望。 曾经我想和你一起追寻世间一切美妙的声音,可在你离去之后,我才明白,世上最美妙的声音,就是你柔声唤我“阿珩”。但现在,不管我多么悲伤地哭泣,都再听不到你一声温柔的轻唤。 曾经我想和你一起畅游天下,可当世间只剩下我一个时,我才明白,你就是我的天下,世间最美的景色,就是你的笑颜。但现在,不管我多么痛苦地呼唤,都再看不到一次你的笑颜。 曾经你总是喜欢强把我拽入怀,让我伏在你的胸口,听着你坚实的心跳。而现在,那颗本来属于你的心,却在我胸口跳动。明明近在咫尺,朝夕相伴,可又远隔生死,无法触碰,我永不可能再聆听到一次你坚实的心跳。 思念犹如毒草,日日啃噬着我,痛苦犹如利刃,夜夜切割着我。 灼灼桃花盛开时,我的思念和痛苦无处可去,所以—— 我卷起了漫天狂风、漫天黄沙,只是为了听一次你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 后 记 关于黄帝与蚩尤的大战,流传下的记载十分含糊,说黄帝与炎帝的战争是七战七胜,之后,和炎帝下属蚩尤的战争却是九战九败。眼看着正义的黄帝就要败给凶残的蚩尤,最后却靠着自己的女儿,奇迹般地反败为胜,不知何原因,天女妭成为了凶恶的旱魃,不能再回到神族,记曰:“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妭。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蓄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妭,雨止,遂杀蚩尤。妭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北上。”(《山海经.大荒北经》) 关于炎帝神农氏的女儿,传说宣闪上有一种桑树,因为炎帝的女儿在此桑树上烈焰加身,追随雨师赤松子,升天而去,因而被叫做帝女桑,记曰:“又东五十五里,曰宣山。……其上有桑焉,大五十尺,其枝四衢,其叶大尺余,赤理、黄华、青柎,名曰帝女之桑。”(《山海经.中山经》)—— 出书版完